第71章 夜深雪重折竹声~
在谢苓记忆里,大靖从先帝起就未有高姓世家,若非说有,那就是十几年前惨遭灭门的高泰武一家。
高泰武也是个奇人,据说他祖上是前朝末年割据并州的将领高干,后因战败被斩,全家老小避难至辽东。此人便在辽东出生,后不知何原因辗转越过前秦边境,来到大靖,进入军中。
后凭借一身蛮力屡立战功,得先帝赏识,一路升至宿卫军首领之一的中领军将军,位居三品。
他身为先帝亲卫,颇得重视,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被血洗满门,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谢苓曾听过传言,说高家的宅子至今都空着,只因当时血流成河,将那片街道都染红了大半,数月都有血腥味萦绕。
威叔…或许就是高家人。
观其样貌,极有可能就是传闻中天生蛮力,高大魁梧的高泰武将军。
谢苓脑子里捋了捋禾穗说过的话,觉得自己的猜测大概率是对的。
禾穗见谢苓突然不说话了,以为对方睡着了,于是打
了个哈欠,也翻身闭眼睡觉了。
谢苓听到禾穗均匀的呼吸声在身旁响起,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现在唯一能知道的,是谢珩来此地找高泰武将军,定与当年的灭门案有关。
能在天子脚下把三品朝臣一夕灭门,其中牵扯定然甚广。
而禾穗口中的复仇,想必就是灭门之仇吧。她的母亲应当就是死于这场惨案。
可威叔为何要没日没夜研制新药呢?他想救谁…还是说想杀谁?
谜团一个接一个,谢苓有些头痛。
她手中无权,接触不到朝中隐秘,能知道的信息少得可怜。
窗外清虚高挂,冷风簌簌拍打着窗扇门扉,似是又要下雪。
谢苓想着事情,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着了。
……
三天转眼即逝,天气愈发寒冷,院子里的水缸被生生冻裂了条缝儿,气得禾穗在院子里发火,抱怨亲爹怎么不把水缸移进厨房,出去买新的很费劲云云。
谢苓来了癸水,小腹痛得厉害,怀中抱了个汤婆子坐在窗户边看书,脚边的炭盆火星明灭,暖融融得烘烤着。
她时不时看眼窗外,看到禾穗父女俩鸡飞狗跳却十分温馨的对话相处时,总忍俊不禁,心中有些羡慕。
手中泛黄的书卷上洒着淡薄的日光,风一吹,房檐上的积雪簌簌飘落,闪着细碎的光,将父女俩的身影遮得有些模糊。
翻页的手停顿着,页角被捏出一道折痕,她心绪起伏不定。
她观察了三天禾穗和威叔,越观察,越心软迟疑,迟迟不敢同意与禾穗合作。
谢苓隐隐有种感觉,若真带走了禾穗,威叔心底的支柱或许就塌了一半。更何况朝中波诡云谲,禾穗若真是想为高家复仇,为母亲复仇,简直难如登天。
弄不好还会草草丢了性命。
谢苓垂下眼帘,心底万分纠结。
她真的要为了目的,带走禾穗吗?
于私来说,禾穗身份重要,她若能让禾穗待在身边,就等于在谢珩那多了层筹码,可以更好得与他周璇,甚至谈判一二。
至于禾穗报不报仇,会不会死,与她无关,她也不会随意掺和。
可于情来说,禾穗救了她,哪怕这是谢珩一开始就算计好的。
再加上这姑娘心思干净澄澈,她不忍心利用。
窗外的声音小了,威叔又一头扎进了药房,禾穗也背着背篓进山采药了。
谢苓缓缓收回视线,将手中的书搁下,揉了揉眉心。
再不做决定,谢珩恐怕就要恢复记忆了。届时若他先下手为强带走禾穗,她就白跳崖受伤了。
*
申时末刻,金乌西坠。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宛若彩锦铺就,绚丽夺目。
谢苓看到书页上染了淡淡一抹橘红,才意识到自己看书入了迷。
她眨了眨微酸的眼朝窗外看,感觉好像少了点了什么。
禾穗呢?一个半时辰前出门,但现在了都还未归。
据她观察,对方进山的时间从来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谢苓猛地站起来,披上袄子推门出去,在院落走了一圈,确定了禾穗确实还未回来。
她心一沉,有种不妙的预感。
正当她准备叩响药房的门时,威叔正好从里头出来了。
他脸色难看,十分焦急,虎目扫视了一圈院子,才把目光放在谢苓身上,语气低沉:“穗穗中途可有回来?”
谢苓摇了摇头。
威叔怒骂一声该死,转头从屋里取出把大刀,朝谢苓匆匆说了句:“穗穗恐怕有危险,我去去就回,阿婵姑娘看好你弟弟,莫要乱跑。”
谢苓上前一步拦住威叔,顶着他骇人的目光,快声道:“我带我弟弟一同去寻。”
“我懂些阵法,不会走失,分头找也快些。”
威叔闻言犹豫了一瞬,但爱女之心让他拒绝不了谢苓的提议。
山林很大,天色渐暗,分头寻找确实会快很多。穗穗是他跟巧娘唯一的孩子,一定不能不能出事!
他点了点头,说道:“劳烦姑娘,堂屋左边柜子里有刀,你拿着防身。”
说着他看向锁谢珩的屋子,低声警告道:“看好你弟弟,他若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我不介意让你们姐弟俩埋骨山崖。”
谢苓自无不应。
“威叔放心。”
见谢苓面目清正,不似说谎,威叔便阔步走出院落,身影片刻间消失在影影绰绰的竹林之中。
谢苓去堂屋的柜子里取了把短刀挂在腰间,想了想又找了麻绳备着,才去把谢珩带出来。
她看着谢珩清澈见底的黑眸,心中对他还是不太放心。
失忆之时,又是少年心性,万一乱跑就不好了。
想着,谢苓便将他的手腕和自己的绑在一起,又给他递了把匕首,交代道:“我们去找穗穗,匕首你拿好。”
谢珩看着谢苓的动作,并没有拒绝。
手腕上贴着的肌肤温热细腻,行动间与他的腕部轻轻摩擦,带着酥麻的痒意。
他不是没握过谢苓的手腕,也知道她的手腕纤细而柔软,手感滑腻润泽,握在掌中时脆弱易折。
可像如今这样,两人腕骨赤/裸相贴,摩擦碰撞,那股痒意好像顺着胳膊一直爬到了心口,令他…心痒难耐。
长睫微垂,掩下眸底的异光。
再抬眸,眸光只余清澈。
他点头道:“都听姐姐的。”
谢苓没有再与他废话,快步出了院落,朝与威叔相反的方向走去。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林间寒风刺骨,翠绿的竹叶唰唰作响,叶片上的积雪抖落,洋洋洒洒飘落在谢苓的乌发肩头。
天色愈发昏暗,谢苓踩着竹林间的薄雪,感受着寒气顺着脚底钻入小腹,令她痛得厉害。
她抿了抿干涸的唇,回忆着书中阵法,七拐八拐顺利走出了看似一望无际的竹海。
踏出竹林后,就是她那日拖着谢珩费力行走的野林。
之前她摔倒昏迷的雪窝,此时已经重新覆盖了新雪,看不见半点有人来过的痕迹。
谢苓收回视线,一步一个脚印,一边呼唤穗穗的名字,一边细细搜寻地上的痕迹。
谢珩默默跟在身旁,一言不发,只是目光时不时落在谢苓愈发苍白的唇瓣上。
谢苓将四周林地搜寻了一圈,都未发现穗穗来过的痕迹。
今日只飘了点小雪,穗穗走过的地方一定会留下脚印。
可四周皆白,雪地平整,别说是脚印,连仓鼠飞鸟的痕迹都没有。
没找到人,谢苓的小腹却越来越痛,痛到她胃里翻腾起来,居然有了呕意。
走了几步路后,她实在有些受不住了,于是定下脚步,微微弯腰用手捂住小腹,屏息后轻轻吐出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谢珩目光不轻不重落在她捂着腹部的手上,想起一路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眉心一拧,顿住了脚步。
谢苓感觉手腕被往后一拽,她只好停下脚步朝后看,问道:“怎么不走了?”
谢珩的神色有些奇怪,他盯着她的腹部,说道:“姐姐,你受伤了。”
谢苓闻言身子一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对方。
沉默了一瞬,她道:“没受伤,是癸水。”
这次换谢珩沉默了。
他脸色微僵,随即恢复如常,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在闲书上看过的东西——其血上应太阴,下应海潮,月有盈亏,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与之相符。故谓之月信,月水,月经。
来月事时,畏寒惧冷,心烦气躁。
谢珩不知为何会突然想到多年前看过的杂书上的东西。
他思绪回笼,抿着唇瓣,反手握住了谢苓的手腕,眸色澄澈:“姐姐,我抱着你吧。”
谢苓摇头,面色有些焦急:“不必了,找人要紧。”
谢珩却不松手,从腰间拿出匕首,不由分说割断了腕上的绳索,俯身横抱起了谢苓。
谢苓只觉得眼前景物旋转,下一瞬便被清冽的雪松香包围缠绕。
她仰头看谢珩的脸,目光带着怀疑之色。
但看到对方眉眼弯弯垂眼看她,黑眸的底色依旧天真,于是放下了心,也没抗拒谢珩抱着她。
这样也好,省力。
再说了他身上很暖和,能稍微缓解她小腹得坠痛感。
谢珩乖乖抱着她,由她指路搜寻。
二人不知走出了多远,直到夜幕降临,天上又飘起雪花,都未见到半点人的痕迹。
谢苓都怀疑禾穗可能已经回去。
正当她准备先回院落看看时,就
听到了不远处出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极其微弱的击石声。
谢苓一喜,指挥着谢珩往发出声音的方向寻找。
果不其然,她最后在一处荆棘缠绕的洞口听到了禾穗击打石头求救的声音。
她拍了拍谢珩的胳膊,示意他放下她,然后用腰间的短刀砍断拨开荆棘丛,点燃了火折子朝下照去。
禾穗正靠着坑壁坐着,身上脸上满是被荆棘划破的血痕,手臂似乎也骨折了,软软垂在一侧。
见谢苓寻来,禾穗眼里透出惊喜的光亮,她哑着嗓子道:“阿婵姐姐,你带绳子了吗?”
谢苓点点头,拿出备好的麻绳,说道:“我把绳子丢下去,你绑在腰上,我跟谢行玉拉你上来。”
话音未落,谢苓忽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狼嚎。
她猛地朝后看去,就见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出现了三双幽绿的狼瞳,在惨白月色的映照下令人心惊。
那是三只瘦骨嶙峋,涎水四淌的饿狼。
第72章 烧灯续昼明月薄~
谢苓握紧了腰间的刀,将火折子的盖子盖好,丢下坑洞对着禾穗急声道:“有狼,我先盖住洞口,你若是害怕就吹燃火折子。”
禾穗大惊失色,毫无血色的小脸万分难看,但看到谢苓身后的谢珩静默站着,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便慢慢冷静了下来。
谢行玉武功高强,区区几头狼,应当无事。
只是爹每隔十日便会搜寻处理一番山中野兽。怎么会突然有狼呢?
可现下不是纠结疑虑这个的时候,活命要紧。
她对谢苓点了下头道:“我用背篓里的草药掩盖气味,你放心。”
“若实在不行,就去唤我父亲,我在这等你。”
谢苓点点头,用荆棘丛重新盖住了洞口,将短刀握在手中,仰头看着谢珩道:“这几头狼多日未进食,我又来了月事,它们定先攻击我。”
“我不求你护着我,但麻烦你看好洞口,不要让狼靠近那。”
谢苓很恐惧,恐惧到耳边都响起了砰砰的心跳声,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但她确信谢珩会护住自己。
但禾穗的死活谢珩却不一定管,她太清楚这人的性子有多么冷漠无情。
哪怕失忆,本性却是不会变得。
禾穗绝对不能出事。
握着短刀的手黏腻湿润,不远处的狼涎水滴落,绿眸凶恶,似乎在试探是否能围捕他们。
谢珩半晌没有吭声。
她一面紧盯着三头狼的动作,一面快速瞥了侧后方的谢珩一眼。
就见他眸光清澈得看着自己,眼底充满疑惑。
谢苓有些烦躁,心想他这时候发什么愣,于是说道:“听到了吗?我方才说的。”
余光下,谢珩的脸淹没在婆娑斑驳的树影下,五官昳丽凌厉,上挑的眼尾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
他歪了歪头,说道:“姐姐为何要管她?”
“我们自己走不就好了。”
他眼珠黑亮,眸光澄澈,明明是藐视人命,对救命恩人也毫不留情的冷漠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时,却如同“你今天吃饭了吗”一样平淡随意。
谢苓心口一窒,暗骂果真如此,哪怕失忆了也无情的可怕。
她咬了咬牙,正想说话,那三头饿狼就迈开矫健的腿,顺着小山坡极速奔了下来。
谢珩面无表情垂眸看着侧前方的女郎,轻嗤了一声。
明明害怕到纤瘦的肩膀都在颤抖,呼吸紊乱又急促,却还是依旧不怕死的拿着刀,试图保护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外人。
愚蠢。
天真。
狼眨眼间就到了五十步开外的地方,呈三角状围攻了二人,不断得撒着前腿,颇有人性的似乎在考量要从谁那开始围猎。
谢珩站在原地,凤眸低垂,漆黑的眼珠像是深冬冰湖,带着摄人的寒光。他目光轻轻扫向三头饿狼。
那三头饿狼感受到了威胁,不约而同对准了看着更加弱小,还飘散着血腥味的谢苓。
头狼仰头嚎叫了一声,身形如风一样飞扑握着短刀做防守姿态的谢苓。
谢苓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恐惧之下闭上了眼,胡乱在身前挥舞起了短刀。
腥臭味随风飘来,她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三头饿狼是如何张着一口獠牙的嘴扑向自己。
谢珩为何还不动手?真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暂时冷静了几分,她快速睁开眼,就看到方才那只头狼已经近在咫尺,灵活的躲开了自己挥舞的刀,飞扑至她面前。
她闻到了浓烈的腥臭味,清晰看到了头狼口中滴落的粘稠涎水。
猛地后退半步,她快速用力扬起短刀,狠狠扎向飞扑而来的头狼。
“扑哧”一声,几滴温热的血液溅在谢苓脸上。
可到底是没练过武的,短刀仅仅割破了头狼的一层皮毛,不仅不致命,还激怒了在一旁转圈围守,慢慢靠近的另外两头狼。
瘆人的狼嚎声在惨白的月色下不绝于耳。
谢苓喘息着,握着短刀的手不断颤抖,脸颊上干涸的狼血散发着浓烈的气味,令她隐隐作呕。
这是她第一次动刀见血。
余光瞥见安静站立在一旁的谢珩,她忍无可忍怒声道:“你还不出手吗?”
“平日一口一个姐姐,这会做缩头乌龟了?”
话音落下,三头狼一齐冲了上来。
谢苓再次握紧短刀,做好了拼命的打算。
大不了一会躲到谢珩身后,她就不信那时候他还能置身事外。
就当她再次毫无章法挥起短刀时,手腕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握住,腰间也传来一股力,紧接着被卷入盈满雪松香的怀抱。
那只修长冷白的手翻转之下,她手中的短刀就易了主。
视线旋转间,她只看到那柄平平无奇的短刀在月色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紧接着一刀割断了扑来饿狼的脖颈。
粘稠的血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飞溅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凝成一团暗红色的薄冰。
几息过后,狼嚎声停,雪地了多了三头饿狼的尸体。
她仰起头看着谢珩,目光恰好撞进对方澄澈的眼眸。
腰间的手微微收紧,他正垂眸看着自己,薄唇扬起一抹弧度,清冽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姐姐,我救了你。”
“你该如何报答?”
眸光依旧干净明亮。
谢苓推开他,站定后扬起头看他,露出一抹温软的笑:“弟弟救姐姐,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谢珩似乎轻笑了一声,眸色干净无邪:“这样啊……”
他点了点头,露出笑容:“姐姐说得对。”
谢苓没有再理他,而是看向那三头狼。
一刀毙命,狼头堪堪连在身子上,仅挂着一层皮肉。
若是再用力些,恐怕就是直接断头而死。
她不由得看向谢珩,微微心惊他的力量和武艺。
之前在村子里,他果真是装的。
按照今日利落狠辣的手法,那些杀手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谢苓垂下眼,心中对谢珩更加警惕。
她收拢了情绪,准备去拉穗穗出来,却突然被一道阴影笼罩。
她抬头看去,就见谢珩缓缓靠近,俯身与她视线平齐。
谢苓不自主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却见谢珩抬起了手。
她瞳孔微缩,抬手想挡住对方的动作,结果被他轻而易举捉住手腕。
谢珩温暖的指腹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他掌侧碰在她脸上,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肌肤,长睫微垂,神色认真,黑曜石般的瞳仁盛满淡薄的月色,莹莹如玉。
脸颊上的痒意让谢苓不太适应,她微微侧过脸躲避开他的指腹,表情十分不自然。
下巴却被对方轻轻扣住,又掰了回去,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谢珩清澈的眸光落在她眼底,神色如常,仿佛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别动,姐姐脸上有血。”
谢苓轻轻吞了口口水,拒绝道:“我自己……”
来
字还未出口,下唇便被他的指腹按住,轻轻揉动擦拭起来。
谢苓呼吸一乱,愕然看向谢珩。
只见他笑意盈盈,目光中没有半分旖旎和侵犯的意味。
“这里也有。”
“姐姐方才咬/得太用力。”
谢珩声音又轻又缓,目光盯着谢苓粉润的唇瓣,感受着指腹上温软的触感,长睫下的眸色微暗。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但似乎还不太够。
他想将手指…陷入她口中,想知道里面的触感是否像他想象的那般湿润柔软。
谢苓没想到对方会做出如此亲密僭越的举动,身子僵在原地,直到的唇瓣忽然被擦痛,她猛地回过神来。
“啪!”
她用力拍开对方的手,眼底闪过厌恶之色,声音是控制不住的冷硬:“你越界了,以后不要随意和女子做这种亲密的举动。”
“男女有别。”
谢珩直起身,目光淡淡扫过她被揉得宛若红牡丹花瓣似的下唇,缓声道“姐姐说得是。”
“受教了。”
谢苓从怀中拿出帕子狠狠擦了擦唇瓣,随手帕子丢在雪地里,又捡起谢珩丢在雪窝里的短刀,将洞口的荆棘丛挑开。
她把绳子丢下去,朝谢珩招了招手:“来帮忙。”
禾穗方才将外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她仰头看着谢苓,又看向慢悠悠走过来的谢珩,觉得二人相处有些奇怪,不似亲人,不似朋友。
也不似夫妻情人。
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她一边好奇,一边将绳索绑在腰间,背起了背篓。
很快,她就被拉出了坑洞。
只是她摔伤了腿,胳膊也骨折了,因此站不住,只能由谢苓搀扶着。
禾穗倚在谢苓身侧,借力站稳后真心实意感谢:“阿婵姐姐,多亏你了。”
“不然我就算不被三头饿狼吃了,也要被冻死在这。”
谢苓摸了摸禾穗冰块一样的手,将外头的薄袄脱了下来,不由分说披在她身上:“不必言谢,你不是也救了我一命?”
“坚持坚持,我们现在就回去。”
禾穗没想到谢苓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不仅愿意以一人之力守着洞口对付饿狼,还愿意在癸水来时毫不犹豫地把外衣给她。
她自小在山中长大,本就没见过什么同龄人,也没有朋友,心中不由得感动万分,涌出一股温暖。
“阿婵姐姐,我不冷的,你穿着吧。”
禾穗想将袄子还给谢苓,就被按住了手。
谢苓神情严肃道:“你受了重伤,又在洞里冻了许久,若再不保暖,怕是要染上风寒。”
她看着禾穗干净明亮的眸子,心中有几分愧疚。
毕竟救人也不全是好心,更多是有利可图。
她掩下眸底的异样,为禾穗拢了拢衣裳。
禾穗闻言便不再推脱,老老实实裹着谢苓的袄子。
可就算有人扶着,她也在雪地里走不快。
谢苓也发现了这点,她停下脚步,看向身后安静跟着的谢珩,说道:“你背着她吧。”
谢珩显然不太愿意,眉心微蹙。
她叹了口气道:“就当我求你帮帮忙。”
“况且穗穗对你也有恩,你总得知恩图报吧?”
“再说了你还想不想泡药浴治病了?”
谢珩这才颔首应下,沉默着走近二人,将禾穗身上的袄子抬手拿下来,递给谢苓道:“姐姐需要,我自然会帮。”
“衣裳你自己穿着吧。”
说着他脱下自己的外衣,冷着脸丢给了禾穗,随后微微弯腰,说道:“上来。”
谢苓朝有些犹豫的禾穗点了点头,扶着她上了谢珩的后背。
看到谢珩将禾穗稳稳背起,她才松了口气,将袄子重新穿回身上。
哪怕背着个人,谢珩依旧步子很大,在雪地里走得十分快。
谢苓小跑跟着,有些无奈。
好在不多时,他们就碰到了提灯寻来的威叔。
威叔朝二人道了谢,接过禾穗背在背上,几人很快回了竹林院落。
回去后威叔便帮禾穗处理了腿伤和骨折的胳膊,又给三人熬了驱寒的汤药。
他坐在床边等穗穗睡着后,朝一旁的谢苓招了招手,轻步朝屋外走。
谢苓跟着他出去,轻轻合上屋门。
威叔站在清辉之下,凶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痛色。
良久,他闭了闭眼,仿佛做了什么决定,看向一旁的谢苓道:“去把你弟弟叫出来。”
“我在药房等你们。”
谢苓轻轻点了下头,明白对方这是要开诚布公了。
虽然她也不明白对方为何忽然下了决定。
她看了眼威叔高大却萧瑟的背影,提步走到谢珩门前,叩了两声唤道:“睡了吗?”
里头漆黑一片,毫无动静。
她又叩了两声屋门,轻声唤道:“谢行玉?”
里头还是毫无动静。
犹豫了一瞬,她直接打开了锁子,推门而入。
屋内一片黑暗,仅有一缕惨淡的月光穿透窗棂洒落在地面上,带着模糊的亮。
她轻脚绕过桌椅,走到谢珩床侧,就看到对方双目紧闭,额头满是细汗,玉白的脸毫无血色,睫毛颤动着,仿佛陷入了痛苦的梦魇。
她心口一跳,俯身低唤:“谢行玉,醒醒。”
“谢行玉。”
“谢……”
下一瞬,谢苓瞳孔微缩,行玉二字被堵在喉间。
第73章 烛明室暗朝堂深~
床上人此刻忽然睁开了眼。
他凤目黑沉,眼底眸光清冷冰寒,像冬日寒潭,闪着深不见底的暗芒,上挑的眼尾带着浓重的戾气。
这样的眼神,一看就不是失忆了的谢珩。
但似乎也不似往日清冷自持。
看起来有些奇怪。
谢苓打量着他,站直身子轻唤了句:“堂兄。”
谁知谢珩看似清醒,却似乎还陷在梦魇之中。
谢苓只觉得手腕上传来一股极大的拉力,身子控制不住向前扑去,下一刻就被谢珩扼住了脖颈,狠狠掼在床上。
青色的幔帐摇晃,从银色的挂钩上脱落,遮住了窗外浅淡的月色。
床榻内昏暗不见光,谢苓后背重重砸在并不软和的床板上,一阵眩晕。
谢珩半压在她身上,发丝垂落至她脸侧,骨节分明的手扼着她的脖颈,力道不轻不重。
他垂眸看着自己,漆黑的瞳孔里杀意毕现,平日里清冷矜贵的气质化为乌有,仅剩下令人恐惧的阴鸷和暴虐。
就像是在看死物。
谢苓心头一颤,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了阴暗湿冷的箱笼里,肺腔里的空气一点点消耗殆尽。
她拍打着对方的胳膊,用力挣扎着,檀口微张,艰难地吸取着稀薄的空气,费力道:“放…放开。”
“谢…珩…”
肺部空气流逝地所剩无几,她眼前冒出了闪烁晃动的白点,耳边是对方浓重的呼吸,也挥之不去的嗡鸣声。
就当她以为自己要被谢珩掐死时,脖颈上的手忽然松了几道。
随之整个人压在了她的身上,冷冽微苦的雪松香瞬间盈满鼻腔。他的唇似乎就贴在自己颈侧,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侧,带着酥麻的痒意。
谢苓喘着气,挣扎着一把推开他,趴在床边用力咳嗽起来,空气争先恐后进入肺腔,让她难受得厉害,眼角渗出了点点泪液。
俄而,她才缓过劲儿来。
她摸了摸脖颈,“嘶”得痛呼一声,随即气得狠揣了忽然昏迷的谢珩一脚。
这家伙怎么突然又发疯,到底梦到了些什么。
她从未见过谢珩如此暴虐失态的模样。
目光不由得落在了他身上。他此刻半趴着,长发如海藻铺散,依稀可以看到棱角分明的下颌轮廓。
谢苓压下心头的好奇。
现在不是寻思这些的时候,威叔还在等她。
谢苓忍着气下床,把幔帐挂回银钩,又借着月色将谢珩翻到正面,用手拍了拍他的脸:“醒醒。”
一直拍了三四下,对方的睫毛动了动,再次睁开了眼。
她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对方的神色动作。
只见谢珩缓缓坐起来,揉了揉额侧,落在谢苓身上的目光清冷淡漠,嗓音带着点哑意:“谢苓?”
谢苓看到熟悉的神色,微微松了口气。
她点了点头道:“堂兄,是我。”
谢珩嗯了一声,环顾四周后目光重新落在谢苓身上,淡声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谢苓一顿,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圈谢珩,待看到他目光神态不似作假,才道:“堂兄……不记得了吗?”
谢珩皱了皱眉,清冷的声线在黑夜里格外清晰:“我应该记得什么吗?”
谢苓摇了摇头,将他叫自己姐姐的事隐瞒了下来,只解释道:“堂兄早醒了,只是不幸失忆了几天。”
闻言,谢珩沉默了下来。
谢苓看了看窗外,有些焦急,她三言两语把近几日的情况说了,催促道:“堂兄,威叔有事找咱们,已经耽搁很久了。”
谢珩淡淡嗯了声,起身披了外裳,将散乱的乌发拿木簪三两下簪住,垂眸看着谢苓道:“走吧。”
谢苓仰头看向对方淡漠的漆眸,心底有种怪异之感。
她若有所思垂下眼帘,乖顺点头称是。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药房门前。
谢苓上前轻轻叩响了屋门,唤道:“威叔。”
里头传来一声粗犷沙哑的应声。
谢苓闻声推开屋门,跟谢珩一同进屋。
一进屋,便闻见微苦的药味在四周弥漫,她环顾一周,不禁有些讶然。
药房不大,呈狭长状,里头放着三排木架子,上面分门别类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草药,以及一些瓶瓶罐罐。
屋子外侧,也就是她们进门的位置,放着一口大锅,还有个不大的丹炉。
威叔正站在小灶前,手中拿着柄大铁勺,搅动着大锅内绿油油的草药。
他瞥了二人一眼,把手中的大铁勺搁在灶台上的盆里,给锅盖上盖子,边擦手边道:“随我来。”
说着,他走到木架最尽头,在墙面上按了几下,地上便出现个黑乎乎的洞口。
威叔拿着烛台,率先顺着狭窄的楼梯下去。
谢苓看向谢珩,见他轻轻颔首,于是二人先后跟了上去。
楼梯很短,至多二十来阶,下去后视线便豁然开朗。
是个颇为简陋的密室,四四方方,砖石铺就,仅有一张木桌搁在靠墙,上面凌乱的丢着一些书信笔墨。
威叔拿着烛台点燃了墙壁上挂着的油灯,随后从桌子后头的墙壁上抽出一块石砖,掏出了一本巴掌大的册子。
他坐到木桌跟前的椅子上,将册子“啪”一声拍在桌边,看着二人冷声道:“这份名单可以给你们,但我有一个条件。”
谢珩居高临下看着威叔,凤目淡漠:“高大人,现在恐怕不是谈条件的时候。”
威叔虎目圆瞪,本就凶恶的五官变得有几分狰狞。
他顿时怒不可遏,一掌拍向桌子,呵道:“无知小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要不是看在阿婵姑娘心善,你当我会给你这个谈话的机会?”
谢珩轻笑了声,语气沉静平和:“高大人稍安勿躁。”
“您或许不知,陛下和王氏已经寻到了您的踪迹。”
“他们的人,恐怕不出半月就会找到这里。”
威叔气息一滞,声音冷硬,充满着不信:“不可能,我十几年来未出过谷,就算外人意外闯入,也会被阵法挡在竹林之外。”
“他们如何寻得到?”
谢珩道:“高大人确实足够谨慎,可您的女儿呢?”
说着,他掀起眼帘,目光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惋惜和同情:“如果晚辈没记错,尊夫人是湘西苗疆圣女,她的样貌,当年可是在大靖掀起过一阵不小的波澜。”
“而您女儿的画像,和尊夫人有七八分相似。”
“您女儿,没少偷溜出谷吧?”
威叔闻言闭了闭眼,瘫坐在椅子上。
椅脚摩擦地面的“刺啦”声,唤回了谢苓飘散的思绪。
她看向威叔,不免有些同情。
就如同她之前的猜测,威叔确实是十几年前惨遭灭门的高泰武将军。
他不知用了何手段,才得以带着女儿躲藏至此十几年。
可惜梦里她先是深陷王闵后宅,紧接着又踏入深宫,忙着争宠夺权,并未听说过穗穗和威叔的事。
也不知谢珩后来怎么解决这件事的,名册上的人是否就是当年灭门案的主谋和参与者。
她正想着,就听得威叔重重叹了口气:
“你是谢崖那老匹夫的二儿子吧。”
谢珩并未否认,点头道:“没错,当年我见过您。”
威叔端详着眼前气质卓然,挺拔清隽的青年,脑海中浮现出谢崖和其妻子的面容,哂笑道:“真不知一个伪君子和一个毒妇怎么生出……”
“你这样的孩子。”
谢苓闻言微怔。
说谢家主伪君子她倒是理解,毕竟梦里他表面爱妻如命,实际上在外头养了个如花似玉的外室。
但为何要说谢夫人是毒妇?
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谢夫人看起来都是表里如一的慈和,只有面对自己孩子的事时,才会有些锋芒。
她看向谢珩,就看到对方神色淡淡的,仿佛对方说得不是自己的父母。
他道:“高大人若想复仇和保住女儿,不若同晚辈合作。”
威叔看着他,并未吭声。
谢珩继续道:“林太师倒台后,王氏迅速反应过来是我谢家的手笔,于是跟陛下达成了协作,试图通过荆州雪灾一事置我于死地,并降罪谢氏。”
“而林太师的事也给王氏敲响了警钟——”
他顿了顿,目光不轻不重落在威叔身上,虽然年轻,气势却压过了久经沙场的威叔。
他道:“王氏二十年前捧起林太师,十几年前捧了您。”
“林太师一直听话,却还能背叛他们同陛下联手。而您呢,一个十几年前就想将他们数桩罪状上呈天听,试图利用百姓声势灭了王氏,甚至还死遁逃脱的人。”
“他们会放过吗?”
“您应该清楚,若想复仇,并且保住女儿,最好的方式就是与我谢氏合作。”
“您总不想…让阖府三百口人,以及尊夫人白死吧?”
随着谢珩的一句句话落下,威叔的脸色肉眼可见灰败了下来。
他臂膀上的肌肉震颤着,嘴唇开开合合,最终全部化为一声悲戚的哀叹。
他看着谢珩道:“你想我怎么做?”
谢珩见对方态度软化,眉目舒展了几分,言辞也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目前还不需要,”他的视线落在了桌面上的册子上,意有所指:“只要您保证,这名册是真就好。”
谢苓一愣,看向威叔。
只见威叔叹了口气,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他站起身,将手放在桌案背面摸索了几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随即拿出了一本看似一样的名册。
他站起身,将名册递给谢珩道:“好小子 ,比你爹聪明多了。”
谢苓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之前给的册子根本就是障眼法。
若谢珩没有发觉,拿了假的出去,估计会弄出不少麻烦,甚至威胁到谢氏安危。
她垂下眼,敛住眼底复杂的神色,心中不由感叹。
能爬上高位的,就算看着是个不通文墨的武夫,也绝对不能小觑。
谢珩接过名册后,又跟威叔交代了几句,才对着一旁的谢苓道:“走吧。”
谢苓想着禾穗之前跟自己说的交易,略微有些犹豫。
这名册于她无用,她并不在意,因此威叔和谢珩谈话时她并未插一脚。
但通过前些日子和穗穗的谈话,她隐约猜测到穗穗说的报仇恐怕和威叔的报仇不太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还说不清。
谢苓内心深处,莫名觉得自己一定要带穗穗走,这种想法格外强烈。
站在原地沉默了一瞬,她对威叔道:“穗穗说,想跟我出去。”
威叔双眼一瞪,大掌一挥道:“不行,穗穗不能涉险。”
谢苓道:“威叔,我知道你爱穗穗,但就像我堂兄方才说得,王氏和陛下的人马上要寻到此处。”
她认真凝视着对方铜铃一样的虎目,继续道:“你想让她随你颠沛流离吗?”
“与其这样,不如让她跟着我。”
“我一个谢氏旁支女,决大多数待在内宅,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至于穗穗的样貌,我堂兄那有擅长易容之人,不会被发现。”
说着,她仰头看向谢珩,清亮的眸光落在他眼底,嗓音温软好听:“堂兄,你说对吗?”
第74章 回头万里故人绝~
谢珩瞥了她一眼,淡淡移开目光,朝威叔点头道:“不错,晚辈有个擅用药水易容的属下。”
威叔折腾了十几年草药,再加上家中有亡妻留下的苗族药谱,自然知晓天下有奇人能制出能修改人五官轮廓的药水。
他沉吟片刻,不舍女儿颠沛流离的心终究占了上风。
谢家人不靠谱,可这阿婵姑娘他观察了好些天,一看就是心善之人。
将穗穗托付给她,当是良策。
想通后,威叔回道:“再等三日,三日后穗穗伤好些了,便让你们出谷。”
谢珩拱手,神色淡淡:“这些日子有劳威叔,晚辈定会帮高氏一门复仇雪恨。”
威叔摆了摆手,熄了墙上的油灯,率先端着烛台拾阶而上。
谢苓望着他萧瑟的背影,心中有些难过。她抿了抿唇,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
三日后。
晨曦微照,满空中堆着石青的云,被寒风吹着往西北方向飘动拥挤。
院子里的树孤零零立着,仰头看去,枯枝印在青灰色的天上,像是瓷器上的冰裂。
谢苓身着一身鹅黄色的粗布袄裙,站在树下老旧裂缝的青石板地面上,肩膀上挎着布包,默默看着互相抹泪的父女。
威叔弯着腰,摸着穗穗的头,语气是止不住的哽咽:“乖女,此去建康危险重重,一定要乖乖待在阿婵姑娘身边。”
“爹保证,有朝一日定活着见你。”
禾穗一双圆眼通红,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泣不成声道:“爹,我会乖乖听话。”
“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来接我。”
“……”
分别时的话总是交代不完,谢苓静静听着,心头弥漫出酸涩感。
她看向无动于衷,沉冷静默的谢珩,第一次期望他能达成所愿,帮威叔和穗穗复仇,让他们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在外生活,而不是像如今一样朝不保夕,随时面临被追杀的危险。
冷风拂面,檐角银铃随风晃动,泠泠作响,檐上积雪纷扬而下,飘落在谢苓眉睫肩头。
谢珩上前半步,高大的身影替谢苓遮住了透骨的冷风。
谢苓仰头看他,眉目温软干净,带着几分不解。
她正要询问谢珩怎么了,威叔便抹了把眼泪,将穗穗往她跟前轻推了推,凶恶的五官上带着祈求之色。
“阿婵姑娘,还请您,一定要帮我照看好穗穗。”
“若我能活着回建康,定为您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谢苓重重点头,握住了穗穗冰凉的指尖,郑重道:“威叔,您放心。”
威叔点点头,拍了拍谢苓的肩膀,转而看向谢珩:“我高某知谢家人都是逐利之人,我也不求你能保护穗穗。”
“我只希望你能信守承诺,牢记你我的交易。”
谢珩拱手,淡声应道:“只要高将军好好跟我合作,晚辈自然会信守承诺。”
谢苓看着二人之间的交锋,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交易?
看来这三日里,二人应当是暗中谈拢了合作内容。
谢苓有些懊恼,自己应该盯好谢珩的,不然也不至于现在什么也听不懂。
她瞥了眼一身粗布衣也不掩矜贵的谢珩,暗道真是老狐狸,还是失忆的时候讨人喜欢些。
威叔跟穗穗又说了几句体己话,谢苓和谢珩不约而同安静等着,都未催促。
少顷,威叔看了看天色,长长叹了口气,不舍道:“天色不早了,快走吧。”
谢苓和谢珩朝威叔行礼告辞,带上了哭泣不已的穗穗。
穗穗一步三回头,直到出了院落,踏入竹林,再也看不清院子里那道魁梧又苍老的身影。
谢苓挽着穗穗的胳膊,在踏出竹林时,没忍住回头遥望向深处。
在冬日晴空里,那雅致的小院,已经融化进落雪翠绿的竹海里,不见踪迹。
脑海里闪过威叔明明高大,却佝偻起的背影。
她抿了抿唇,替穗穗擦掉眼泪,踏出竹林。
自此。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
禾穗很坚强,虽然才十三岁,却能按捺住伤心悲痛的情绪,擦干眼泪给谢苓和谢珩带路。
三人就这么慢慢的,在入目皆白的山谷里踏雪而行,边走,边用树枝将脚印扫干净,不留半点痕迹。
来时的路,就这样一点也看不见了。
谢苓很担心穗穗,这姑娘天真无邪,性子跳脱狡黠,如今压下悲痛,若不早日想通,怕是要郁结于心,久积成病。
她缓步和穗穗并排走在雪地里,抬手拦住了对方的肩膀。
也没有安慰,只说道:“太冷了,靠近些暖和。”
穗穗眼眶红红的,她低低应了声,往谢苓身侧靠了靠。
谢珩跟在二人身后,凤眸扫过谢苓俏白的小脸,以及冻红的指尖,心中闪过将她抱起来走的念头。
他袖下指尖微动,很快否决了这莫名的念头,神色愈发冷淡。
三人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即将要绕着盘山小道出谷时,忽然听到了嘈杂的马蹄声。
谢苓和穗穗停下脚步,看向站在原地,神色不慌不忙的谢珩。
禾穗有些紧张,低声道:“要不要躲起来?”
谢苓看着谢珩泰然自若的神态,缓缓摇头道:“不必,应当是搜救我们的人找来了。”
闻言,谢珩目光轻轻落在谢苓的脸上,心道还算足够敏锐。
谢苓没注意到谢珩的目光,她此刻关注点全在禾穗身上。
她用提前准备好的帷帽,遮住了禾穗的面容。
怕禾穗害怕,谢苓握住了对方冰凉的手,轻声安抚道:“一会若有人问起,你不吭气便是,我会替你解释身份。”
禾穗点点头,乖巧地依偎在谢苓身边。
不多时,谢苓便看到远处山弯有一群人打马而来。
看穿着应当是附近驿站的衙役,以及从建康城调来的卫兵。
只是为首之人,她远远看着,莫名觉得熟悉。
等那人离得近了,谢苓瞳孔微缩,脸上涌现愕然之色。
是……大哥。
在外游学两年未见的大哥。
他一身青衫,外头那件白毛大氅,还是当年他常穿的那件。
他驭马奇快,眨眼就跟身后的队伍拉开了一大截。
不等谢苓回过神来,谢君迁已经翻身下马,和三人隔着十来步,站立相望 。
谢苓打量着自己的兄长,谢珩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个莫名充满敌意的男人。
来者神清骨秀,姿容温润如玉,单看五官和谢苓有六七分相似,只不过谢苓是圆而清亮的杏眸,而他是微微上翘的桃花眼,不似王闵那般风流多情,反而温柔又疏离。
谢珩想起了属下曾经递来的文书——谢苓有一姊一兄,兄长名唤谢君迁,年二十,性温和,未入仕。
如果没记错,谢苓和她家人关系似乎并不融洽。
他垂眸看向谢苓,就见她脸色苍白,似乎对不远处的兄长有些畏惧。
谢苓心里有些没来由的慌,就像是小时候偷偷玩雪被兄长发现时的那种慌乱。
因此没注意到谢珩在看她。
她犹豫了半天,也不敢上前主动说话。
谢君迁打量着不远处的三人,看到谢珩时,一双温柔的桃花眼眯了眯,闪过微不可查的冷意。
紧接着,目光便定格在谢珩身旁,身形单薄若柳的小妹身上。
两年未见,小妹依旧娇柔瘦弱。
他顿了顿,朝谢苓招手,温声唤道:“小妹,过来。”
谢苓抿了抿唇,下意识侧头去看谢珩,见他眉目冷淡,眸光毫无波澜,似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她攥着衣摆,慢吞吞朝谢君迁的方向走去。
刚迈出了两步,手腕便被人不轻不重捉住。
她讶然回头,就见谢珩缓步上前,如玉的下颌紧绷,声音淡漠:“雪多路滑,还请阁下自行过来。”
谢苓微微一愣,正想说没关系就几步路,前面的谢君迁便走了过来。
她头皮发紧,攥着衣摆老老实实不动了。
谢君迁走到跟前后,将氅衣解了下来,披在谢苓身上,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到她通红的指尖后,眉心微蹙,声音有些冷:“为何跟着不相干的人乱跑?”
“我记得我走之前,交代过你莫要离开阳夏,
如若有事就给我写信。”
“为何不写信?”
谢苓垂下眼,鼻尖酸涩,喉间像堵了棉花,心中无限委屈。
她写过信的,也想向兄长求救,可当时门外有老宅派来的人看守,别说是信,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离不离开阳夏,哪能由她说了算?谢氏主家的命令,不是他们一家能反抗的。
更何况父母根本没想过反抗。
她一介毫无权势的女郎,如何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咬了咬唇瓣,将眼底的泪水憋回去,她垂眸道:“大哥,不是我想离开的。”
谢君迁叹了口气,将谢苓身上的氅衣拢了拢,说道:“罢了,此事日后再说,父亲和母亲那边,我会好好跟他们谈谈。”
谢苓吸了吸鼻子,问道:“大哥两年来可好?游学可有收获?”
谢君迁随意点了点头,说道:“还好。”
“中正官半年前为我评级,前些日子我已过了考核,不日便入仕,领职中书侍郎。”
谢苓微惊,抬头看自己的兄长,见他眉目温和,神色平静,似乎此决定早已做好。
只是梦里,一直到她死,兄长都未曾入仕。
究竟因为什么,才让兄长比梦中提前入仕?
她想问,却忌惮谢珩还在场,于是只道:“大哥是要定居建康了吗?是住谢府,还是买了宅子?”
谢君迁道:“圣上慷慨,赐了个三进宅院。”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眼谢珩,又看向谢苓道:“回去后便搬出来,随我住新宅。”
“总麻烦谢家主,也不是常事。”
谢苓倒是没意见,甚至巴不得搬出来。
她虽然害怕兄长,但比起谢珩来说,那自然是亲大哥更好。
她点点头应下,眉眼弯弯,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谁知谢珩却突然插话,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听不出情绪,可谢苓却听出了几分不悦。
“不可。”
谢君迁皱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谢珩,温和的眉目带着几分厌恶:“谢二公子,我接亲妹回府,有何不可?”
谢珩却不理会他,凤眸微垂,漆黑的眸底是意味不明的情绪,他凝视谢苓道:“堂妹,要搬吗?”
堂妹那两个字,仿佛被他咬得极重。
冷风吹拂而过,谢苓打了个颤,垂下眼眸,快速点了下头。
“要搬,苓娘不好再麻烦您。”
第75章 乌云初起日沉山~
谢珩眉眼淡漠,似乎并未因谢苓的话而不悦。
他细细描摹着眼前女郎姣好的面容,扫视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指尖时,视线顿了一下,转而看向谢君迁。
和谢苓想的不同,谢珩并未否决她的想法,也未强迫她留下,只淡声道:“也罢。”
谢苓松了一口气,朝谢珩福身道谢,便看到略微慢些的队伍到了跟前。
为首的除了掌宫城外卫戍的护军将军外,就是谢珩身边的随从远福。
三品护军将军一起来寻倒是理解,毕竟一个正前往赈灾的三品大员被刺杀逼落悬崖,朝廷怎么着都得摆出态度来。
哪怕这件事或许本就同陛下脱不开干系。
可如果她没记错,远福此时应当在替谢珩办别的事才对,怎么突然跟着搜寻的队伍来了。
她压下心头的疑惑,与兄长站在一侧,默然不语。
只见远福翻身下马,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头三两下拿出件大氅,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而来。
“爷,奴才可算找着您了!”
调子拖得长长的,脸上的表情也是夸张至极。
谢苓看向谢珩,果不其然看到他皱起了眉,显然是十分嫌弃远福。
远福将怀里的大氅给谢珩披上,才跟谢苓和谢君迁打了招呼。
他看着谢苓身边多出来的小姑娘,问道:“爷,您跟苓娘子打哪找的小婢女?”
随后而来的护军将军跟谢珩打了招呼,也打量起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的陌生女郎,显然是在等他们介绍。
毕竟皇城安危不可儿戏,没有路引是不能进城的。
若连户籍都没有…就得按照律令拷问。
谢苓不动声色往禾穗身边挡了挡,开口解释道:“不是婢女,是救命恩人。”
“堂兄那日与我跌下山崖,是她救舍命相救。”
护军将军年逾四十,平日在外都比较刻板。
他周正的五官十分严肃,闻言皱眉道:“祖籍何处?姓甚名谁?”
“本官记得这崖下并未有村落。”
谢苓朝护军将军抿唇笑了笑,回道:“她是孤女,早年被崖底猎户收养,猎户久居山崖不出,不懂律法,因此并未带她去附近镇子登籍。”
护军将军眉心皱的更紧了,他看着禾穗道:“帷帽摘了。”
谢苓将人拦到自己的身后,正要说禾穗脸上得了麻风病,不能见风,就听得一旁的兄长温声疑问:“赵将军,随意探查女子容貌,莫非是建康城的规矩?”
“倒是让谢某长见识了,建康果真…人杰地灵,与众不同。”
“你!”护军将军气得不轻,古板的脸一僵,却不知怎么回了。
明明是按律行事,却被他颠倒黑白说成对女子无礼。
他一个大老粗,哪里说得过归白先生的得意门生。
谢苓看着他黑如锅底的脸,有些想笑。
但赵将军也是按律行事,他们才是那个“违律者”。
她正要跟兄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打圆场,就听得一旁的谢珩开口了。
他目光淡淡的,瞥向赵将军时又带着些上位者的压迫,声音平静而漠然:“赵将军若有疑问,回京来我谢府问讯即可。”
“左右人在我谢府,也跑不到哪去。”
他话锋一转,垂眸睨着赵将军的脸,眉眼微压:“还是说,赵将军是怀疑我谢家窝藏朝廷钦犯?”
赵将军得罪得起谢苓兄妹二人,却惹不得谢珩。
这人年纪轻轻,看着一副无情无欲的冷清模样,却最是睚眦必报,是个黑心肝儿的。
他在谢珩手里吃过的苦头可不少。
想当年这小子十六初入官场,当时无人瞧得起,包括他在内不少人仗着前辈和上官的身份,没少打压说教谢珩,结果一个两个都被对方给无声无息教训了一顿。
尤其是他这种武官,平日最喜欢对着这些面皮薄的半大小子说荤话,待对方面红耳赤的时候再哈哈大笑。
他当时不听同僚劝告,在宴席上调侃了谢珩好几句荤话。当时对方神色正常的很,可当天夜里他就…萎在了他新纳的美妾身上,还稀里糊涂宵禁时脱光了衣裳在巷子里耍刀。
害得他大半夜被巡逻的执金吾押走按律打了十几棍子。
这事臊得他好多天没脸见人。
想到以往被整的糗事,他面色红了又白,最后只得安慰自己,谢珩好歹是谢家人,不至于窝藏罪犯。
至于这姑娘到底什么身份,又关得了他什么事呢?他只是一个有名无权的禁卫军首领之一罢了。
大人物之间的争斗,他装傻保命便是。
想通后,他朝几人拱手一礼,说道:“是本官唐突
了。”
谢苓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再多言。
谢珩看着谢苓道:“荆州一事不可再耽搁,在驿站稍作歇息,我们连夜出发。”
谢苓刚点了点头,就被兄长一把拉到身后。
“大哥?”她有些不解地仰头看兄长。
就听得谢君迁温润的眉眼带了几分冷意:“二公子见谅,我家小妹身子单薄,恐不能陪你去荆州赈灾。”
谢珩接过远福拿来的佩剑,慢条斯理的挂在腰间,才掀起眼帘看谢君迁。
他眼珠黑沉沉的,像是冻在冰层底下的玉,寒气四溢,嗓音淡淡的没什么语调,内容却锋利刺耳:“堂妹的事,何时轮到你来做主?”
“她被迫嫁人的时候不来,现在倒是装起兄妹情深。”
谢君迁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他面上也看不出怒色,但谢苓很了解自己的兄长,知晓他性子最是执拗严肃。
她有些担忧得看向兄长暖白的指节,果不其然看到对方的小指蜷了蜷。
这是他生气的预兆。
谢苓拉了拉他的袖子,想提谢珩解释几句,就感觉他轻轻抬手拂开了她的手指,桃花眼底沉得可怕,冷着脸与谢珩相对而立。
针尖对麦芒。
“谢苓与我一母同胞,自然得由我这个亲哥来管。”
“二公子是否有点多管闲事了?”
谢珩凝视着眼前温和的男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俄而忽然轻笑一声,侧头垂眸看着谢苓,意味不明道:“你有个好兄长。”
谢苓有些摸不准谢珩的意思,只好点头小声道:“大哥是待我很好。”
谢珩没有回她,而是看向谢君迁,淡声说了句:“你带她回健康吧。”
“只是在我回京前,她不得搬出谢府。”
谢君迁沉默了一瞬,他猜测着谢珩的心思,不太明白对方为何如此简单就退了一步。
谢珩不该这么好说话,这人一向独断专行。
但带妹妹回建康,本就是他无论如何都要达到的目的。
至于暂居谢府,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遂放下心里的疑虑,点头道:“也好。”
“谢某祝二公子路途顺利,”他拱了拱手,客气道:“告辞。”
说完,他看向一旁乖乖站着的谢苓,为她拢了拢氅衣,温言道:“走吧,回建康。”
谢苓点了点头,说道:“兄长稍等。”
她没有解释,让远福去从备好的马车里拿了笔墨纸出来,匆匆写了封信。
写好后,她把耳朵上嗯玉兰花耳坠摘下来,连同信一起交给谢珩,说道:“离开建康前,我已派人找了镖师,将采买的粮和棉衣送往荆州。”
“约莫还有七八日就到了。”
“届时堂兄将信和耳坠给镖师,他自然会把粮食和棉衣交给您。”
“粮食不多,但也是苓娘的一份心意,还望堂兄好好赈灾,救荆州百姓于水火。”
谢珩倒是不意外,这事他早就知晓了,也乐见其成。
毕竟此事于他有利,能让他再得三分民心。
谢苓一向心软,明明自身难保,却喜欢做些于她无用的善事。
这样的性子很好,方便他迷惑她、欺骗她,让她更容易死心塌地为自己做事。
好的棋子是该有颗无用的善心,他很满意。
他将耳坠和信一同放入怀中,嗯了一声,说道:“好好在建康等我回来。”
说着,他意有所指看向谢君迁:“莫要被人骗了。”
谢苓有些无奈,随意点了点头,就随亲兄长去了前头的马车跟前。
谢君迁扶着她上了马车,才自己翻身上马。
她坐在温暖的马车里,听到帘外传来兄长温润的嗓音。
“回城。”
又要回建康了,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三番两次变动,让她的铺的网不得不再三改动。
好在她准备充足,此次回建康,倒是能把之前定林寺的布局提上日程了。
这步棋若走成,她就能向前迈一大步,届时便不会再如此被动。
车轮咕碌碌滚动起来,山路崎岖,车厢微微颠簸晃动,她掀开帘子一角,朝后望去。
只见谢珩一身与雪同色的氅衣立在狭窄的山道上,衣摆如流云,眉目疏冷,遥遥望向她。
乍起的冷风扬起山间的细雪,遮住了他昳丽的眉眼,模糊不清。
马车愈行愈远,她看到他薄唇微动,似乎说了句“等我回来”。
谢苓朝他扬起一抹乖柔的笑,挥了挥手,便收回了视线。
放下车帘时,方才的笑早已消失殆尽。
禾穗坐在马车里,小心翼翼将面前的纱掀了起来,只是想着护军将军还在,还不敢完全脱了帷帽。
她看着谢苓,犹豫了片刻,才问道:“阿婵姐姐,你真名是什么?”
谢苓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未给禾穗说过名字。
她有些愧疚,解释道:“我单名一个苓,阿婵是我小名。”
“穗穗想叫哪个都行。”
禾穗道:“原来如此。”
“等去谢府,我就称阿婵姐姐小姐吧,毕竟是在你身边当侍女,总不能直接叫大名。”
谢苓给她倒了杯热茶,笑道:“谁说是做侍女的?”
说着她看了眼车帘,微微放大了点声音:“身为堂兄的救命恩人,你自然是谢氏的贵客。”
禾穗若有所思看了眼车帘,遂反应过来是外头有人在听,于是顺着谢苓的话笑着应声。
二人又说了几句家常话,谢苓才悄悄就着茶水,在檀木小几上写了几个字。
[回去后记得我们商量好的说辞]
禾穗点点头,表示知道,便又沉默了下来。
谢苓知道她是在想威叔,正是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于是也未多言,而是给禾穗留了足够的空间,让她消化消化情绪。
雪已停,风未定,马车自山路缓缓驶向建康城的方向,滚动的车轮碾破一地碎琼乱玉,卷起了层层雪屑。
路途遥远,谢苓坐得有些困,她打了个哈欠,将腿在灰鼠毛地毯上伸了伸,把手中的书卷搁在一旁。
车厢很暖很舒适,可马车到底狭窄,坐久了十分憋屈难受,还很无聊。
禾穗哭累了,早蜷缩在一侧睡熟了,就剩她满脑子都是捋不清的事,困却睡不着。
她叹了口气,正要掀开车帘透透气,就看到一只暖白的手掀开了车帘。
正是谢君迁。
新雪落肩,他用帕子擦了擦眉睫上的霜,温文尔雅的眉眼带着冷色。
他一言不发坐到她旁侧,温柔的桃花眼细细端详着她。
良久,忽而沉声开口:“你跟谢珩,什么关系?”
第76章 东风妙掌花权柄~
谢苓先是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兄长是知晓了她和谢珩合作一事。
她瞄了眼谢君迁的神色,见他似乎另有所指,于是沉吟片
刻,疑惑道:“不就是堂兄妹关系吗?”
“大哥何故此问?”
天色渐晚,马车内灯火如豆,昏黄的光笼在谢君迁温润的侧脸,映出莹泽的光,他侧眸看着的小妹,琉璃色的瞳仁划过一抹痛意。
小妹此刻,还未意识到谢珩对她早已产生不伦之情。
她懵懵懂懂,一如当年。
谢珩只会给她,给他们一家带来不幸,无论如何他也要阻止这二人再走上旧途。
谢君迁眉心微拧,清润的嗓音在马车内低低响起:“谢珩不是什么好人,小妹,你莫要再与他接触。”
谢苓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与谢君迁相似的琉璃瞳下划过异色,复而恢复如初。
她垂下眼睫,细碎的暖光落在莹白的侧脸,神态乖巧,语气温软:“听大哥的。”
谢君迁打量着她乖顺的眉眼,略微放心了些。
他嗯了一声,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皱,温声交代道:“路途遥远,又有积雪覆盖,约莫后天清晨才能到建康。”
“你伤还未愈,少伤神看书,多歇息才是。”
“等回去,我为你配副药,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谢苓握紧青瓷茶杯,有些意外:“大哥何时学了药理?”
梦里…并没有这回事。
兄长两年前出去游学,一年半前得归白先生赏识,入了麓山书院进修,成为归白先生的关门弟子。
在梦中,兄长忤逆了父亲,拒绝入朝为官,而是留在书院做了教习。
她与兄长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场皇帝办的青云雅集上。兄长代旧疾复发的归白先生出席,而她当时正直盛宠,刚被封了玉妃。
兄长趁皇帝醉酒,将她拉到偏僻处训诫了一番,说她利欲熏心,水性杨花,居然在几个男人间周旋献媚,丢他谢家的脸。
谢苓气急了,正想解释,就被皇帝身边的孙良玉寻来,叫她亲自侍奉皇帝醒酒沐浴。
她还记得,梦里的最后一面,就是兄长恨铁不成钢的怒骂,和她回眸看去时,对方那双失望痛苦的眼。
后来直至她被烧死,她的兄长,她的长姐,她的父母都未曾出现。
说不怨是假的,明明是血缘至亲,却冷血至此。
可兄长如今,为何跟梦里大为不同。
不仅入朝为官,还学了药理。
更奇怪的是他分明没见过谢珩,却有着掩盖不住的厌恶情绪。
谢苓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清的思绪有多了一缕。
她看向谢君迁,就见对方不知为何忽然沉默了。
良久,他才缓声道:“归白先生精通药理,我耳濡目染了解了些。”
谢苓点头,笑着朝他道谢,乌眸映着灯火,温暖又柔和。
谢君迁心头一软,随即便是汹涌而来的窒息和悔恨。
他垂下眼,鸦羽一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痛色,再抬眼,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和温柔。
“好好歇息吧,晚点到前面镇子上,再用些热食。”
谢苓点头应下。
车帘被掀起又放下,灌入了一团冷气,灯火被吹得摇曳,谢苓的影子随之晃动。
她打了个颤,将小毯盖在膝头,又为熟睡的禾穗掖了掖被角。
*
两日后,清晨。
下了十几日雪的建康,总算迎来了大晴天,初生的太阳在云间缓缓升起,云边金光激射,映暖了灰蓝色的天幕,光芒洒落在暗绿色的雪松针叶上。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御道,身后随着一群身着甲衣的卫兵,惹得街道上出摊的小贩们频频侧目。
卖馄饨的摊主一边擀着面皮,一边问旁边卖包子的小贩道:“这是谁家的马车?好大的排场,居然还有护军将军随行。”
卖包子的小贩将热气腾腾的蒸屉端下来,摆上包子,才神秘兮兮回道:“前些日子你回老家,所以不清楚这事。”
“几天前尚书左仆射谢大人奉使前往荆州赈灾,结果途中先是被山匪围堵,好在谢大人英勇,带着人剿了山匪老巢。”
卖馄饨的摊主被勾起了兴致,毕竟是谢氏嫡子的事儿,很难不好奇,他不由问道:“后来呢?”
小贩压低了声音,看着远去的车队说道:“后来就没那么好运了,我听说谢大人又遭遇了刺杀,他跟他堂妹都被逼落了悬崖。”
“圣上发了好大的火,下旨派了护军将军亲自去搜寻。”
摊主唏嘘不已,说道:“这贼人好大的胆,连谢氏嫡子都敢动。”
“谁说不是呢,”小贩跟着啧了两声,走到摊主跟前,左右看了看,悄声道:“我给你说,我有个亲戚在宫里当差,说是这次刺杀谢大人的,八成是王家的人。”
摊主大惊,随即点头道:“倒也正常,这两家虽百年来都有姻亲关系,但内里争斗一直不少。”
“也就王家人敢这么做了,换作旁人哪里惹得起谢家,恐怕连圣上都不行。”
“嘘!你不要命了!”小贩被摊主的话吓了一跳,赶忙捂他的嘴。
摊主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马打了下嘴,神色悻悻。
小贩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没入人群的马车,说道:“这车里啊,我估摸着就是谢大人的堂妹了。”
“谢大人爱民如子,肯定继续赈灾去了。”
摊主点了点头,看向车队最前头身着白毛大氅的青年,觉得朝中似乎没有这号人物,看着很面生。
他想继续问,就有赶集的人前来吃馄饨,只好按下心中的好奇,一心一意做起生意。
*
谢苓跟谢君迁一同回了谢府,谢夫人身边许久不见的溪和姑姑就来了,说是请他们兄妹二人前往延和堂叙话。
谢氏主母相邀,自然是拒绝不得的。
好在路上时,谢珩的属下便来为禾穗易了容,不然还真不能见人。
再者就算她不来,谢苓也是要主动上门去见见的。
一来禾穗的恩人的身份得落实下来,二来兄长不日就要入朝为官,不拜见主家的人也不合适。
遂兄妹俩便带着禾穗,随溪和姑姑前往谢夫人的院子延和堂。
一路上禾穗都有些拘谨,往日活泼的性子也变得有些沉闷。
谢苓知道她自小谷里长大,鲜少出门,初来乍到繁复奢靡的谢府,自然会不太适应。
她刚来这时,也不适应。
谢苓牵住了禾穗的手,温柔得捏了捏她的掌心,朝对方眨了眨眼,以作安抚。
禾穗回握住谢苓温暖的手,面上的紧张的神色舒缓了几分。
而谢君迁也面不改色,不疾不徐得在旁侧走着,看起来对谢府的建筑和景观并不惊叹。
谢苓看了眼自己身姿挺拔,气度温文尔雅的兄长,略微有些担忧。
谢氏…不喜旁支有超越嫡支子弟的存在。
而兄长,师承名满天下的归白先生不说,且一入仕便是五品中书侍郎。这与当年的谢珩,几乎伯仲之间。
另外,她记得兄长那天说过,他是得了皇帝赏识才得此高位,连跳几级。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兄长是否成了皇帝那边的人,是否跟皇帝做了什么交易。
这一点,对于士族来说,是背叛。
思虑间,几人便到了延和堂外。
溪和姑姑笑眯眯看着三人,说道:“容奴婢进去通禀一声,三位稍等片刻。”
谢君迁温和回道:“有劳。”
溪和姑姑福身行了一礼,提步进了延和堂东侧的暖阁,一小会后,便示意他们可以进了。
三人进了暖阁,溪和便合上屋门,退了出去。
谢夫人一身黛罗紫薄衫,曲着一条腿坐在炕沿上,面上的小几上摆着个小竹筐,里头放着些针头线脑,显然是正在做绣活。
三人上前去恭敬行了礼。
谢夫人端详着三人,目光在谢苓和谢君迁脸上游移了一下,随即和善笑道:“坐吧,不必拘礼。”
谢苓三人自然是不能跟谢夫人对坐在炕上的,他们坐到了侍女率先准备好的檀木圈椅上,等着谢夫人发话。
坐了一小会,谢夫人才把手头的绣棚丢在小竹筐里,揉了揉眉心,抬眼看向谢苓,笑着说道:“你跟珩儿的事我已经听人汇报过了。”
“惊险万分,好在并未出事,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像你家人交代。”
谢苓低眉顺眼,双手叠膝坐着,柔声道:“夫人言重了,堂兄武艺高强,洪福齐天,有他在,苓娘不会出事。”
谢夫人似乎被逗笑了,眉目舒展,面上的神色更加慈和,她的目光落在禾穗身上,说道:“这就是珩儿的救命恩人吧。”
“好孩子,叫什么名?过来让我瞧瞧。”
禾穗有些不知所措,她揪着衣摆,看向谢苓,见对方微
不可查点了下头,鼓励的看着自己,才鼓起勇气走到谢夫人跟前。
谢夫人拉着禾穗的手问了好些话,听到禾穗是孤女后,露出了怜惜的神色。
只见她十分亲昵拍了拍禾穗的手背,说道:“可怜见的,你既救了我儿,日后便是我谢府的贵客,放心住着便是。”
说着,她似乎越看禾穗越喜欢,直接将手腕上的缠金白玉镯子褪下来,不由分说地戴到了禾穗手腕上,笑道:“穗穗可有什么打算?”
“若没有,认我做干娘可好?”
禾穗圆眼微瞪,下意识看了眼谢苓,随即意识到这样不好,转回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结巴道:“夫…夫人,民女身份低微……”
话还未说完,谢夫人就打断了她的话,与谢珩五分相似的面容上,露出和善的笑:“是我唐突了些,可我确实对你有眼缘的紧。”
“确定不再考虑考虑?”
禾穗不敢看谢苓,怕谢夫人多想,觉得她听谢苓的话而不听她的,于是纠结了一会后,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不明白谢夫人为何要认她做干女儿,但她的仇,有了这样一个大靠山,确实会容易报许多。
与虎谋皮也好,真心真意也罢,总之她只想不惜任何代价复仇雪恨。
禾穗和谢夫人有说起了家常话,谢夫人问得更细了,甚至问起了可否婚配。
谢苓却没有注意听,有些坐立难安。
她不明白谢夫人这是唱哪一出戏。
而一旁谢君迁,依旧沉静温润,并不为此惊讶,甚至…那双暖如春风的桃花眼里,有乐见其成的意味。
第77章 堂下疏枝雪清香~
正走神,就听到一旁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声,谢苓下意识侧头朝门边看去,才发现是谢夫人的贴身侍女玉书,揭开了屋八角兽鎏金铜炉的盖子,往里头添香。
不一会,铜炉便香气袅袅,青白色的烟从缝隙里弥漫开,谢苓动了动鼻尖,嗅出这是雪中春信的香气。
像是雪的味道,掺杂着一些沉檀的味道,有些偏冷。
谢苓不知为何会忽然想起谢珩身上的味道。他身上便是冷香,只不过比雪中春信更冷,且带着微苦。
她本来还觉得挺好闻的,但一联系到谢珩,顷刻间就觉得令人浑身不适,坐在这香气里,仿佛被他包裹了似的。
谢苓拿起帕子沾了沾鼻尖,有些烦躁。
一旁的谢君迁看到谢苓的动作,猜到她不喜欢这屋里熏香的味道,于是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个圆形的小瓷瓶,温声道:“里头是我调配的醒神香,你抹在人中试试。”
谢苓看了眼正和禾穗相谈甚欢,似乎已经忘了他们兄妹俩的谢夫人,默默接过了瓷器。
“多谢兄长。”
她打开瓷瓶的盖子,用指尖挑了一点香膏,抹在鼻下,一股清凉的花香朝盈满了鼻腔,盖住了雪中春信的冷香。
兄长调配的这香膏…味道像极了小时候她给兄长送的香囊。
那时候她才六岁,初学女红不久,为了让家里人高兴,一口气做了四个香囊,里头塞了府里嬷嬷帮调配的香料,她为显示独特,还令加了些干薄荷叶。
只是她清楚记得,这香囊分明被他们丢在了一边,最后是出现在在侍女打扫掉的废布料里。
而这香膏的味道,真的很像,尤其是若有若无的薄荷气味。
谢苓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乳白色的膏体上,轻轻盖上了盖子。
或许只是碰巧罢了,兄长怎么还会记得那个被随手丢弃的香囊呢。
她将香膏随手放在荷包里,谢夫人也正好同禾穗说完了话。
对方似乎是刚想起来还有兄妹俩在场,颇为懊恼地揉了揉眉心,语气歉疚:“瞧我这记性,跟穗穗聊得太投缘,竟将你们晾在了一旁。”
“你们兄妹可莫要多心。”
谢苓赶忙摆了摆手,温顺道:“谢夫人言重了。”
谢夫人笑笑没说话,拍了拍禾穗的手,让她坐回谢苓身边的椅子上,才看向谢君迁说道:“你就是谢苓的兄长,是叫…”
谢君迁站起身,拱手一礼回道:“回夫人,晚辈谢君迁,字少浔,前来拜谒。”
“不必多礼,快坐吧。”
“哎,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前些日子老爷还提过你的名儿的。”
谢夫人看起来有些愧疚,她拿起茶盏,撇了撇浮沫,转而问道:“听闻陛下仁慈,给你赐了个三进宅院?”
谢君迁点头称是。
谢夫人的目光便轻轻落在了谢苓身上,毫不避讳,意味十分明确。
是在问她何时搬走。
谢君迁面不改色,只是眼底冷了几分。
他何尝不想让谢苓远离谢府,远离这群豺狼虎豹。
可一来谢珩不放人,甚至派了暗卫跟着小妹,二来宅子刚打扫干净,仆从和日常所需都还未采买,小妹过去也不太方便。
谢夫人,也太过着急了。
按道理一个容貌姣好的女郎,他们不该着急推出去才对,毕竟以主家来看,小妹是再好不过的联姻工具。
思索间,谢夫人又说话了。
“既然来了,不如在府里住几日?”
这就是客气话了。
谢君迁婉言拒绝,谢夫人便再未提及此事,也未开口说让谢苓搬出去的话。
一时间暖阁里静了下来。
谢苓有些热,或许是手心出了汗,虎口的伤口微微发痒,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包裹的纱布。
谢君迁看到了小妹的动作,站起身来想要告辞。
就听到门外有侍女高声通禀:“老爷回来了!”
在一旁侯着的玉书和玉画赶忙去拉开暖阁的门,为谢家住挑起厚厚的门帘,又帮他褪下深蓝色的棉氅挂到檀木架上,便躬身退回了一旁。
谢苓几人站起来给谢家主行了礼。
谢家主应当是刚从宫里回来,面色看起来不大好看,见到几人行礼,也只是略微颔首。
“不必多礼。”
淡声说完,便冷着脸坐到谢夫人对面,端起侍女上的茶,浅啜起来。
谢夫人拿起帕子擦了擦他眉睫上的霜,笑着介绍:“老爷,那便是谢苓的兄长,还有谢苓左手边那个小姑娘,是咱们珩儿的救命恩人,叫穗穗。”
“穗穗这姑娘我越看越喜欢,索性收了做干闺女。”
谢崖嗯了一声,显然对这种事不怎么感兴趣,听到要收穗穗做干女儿,也只是抬眼打量了一下,看小姑娘模样清秀,天真纯善,便点头应了。
对他而言,谢夫人是再称职不过的妻子,她不会乱来,认孤女做干女儿,不过小事一桩。
待半杯热茶下肚,在皇帝那受得气才压下来。
他这才放下茶杯,缓了脸色,正眼瞧起这个不过几日,就得了皇帝宠信的青年。
谢君迁一身白色长衫,脊背挺拔端坐在椅子上,眉目清正,气度疏朗温润,样貌放在建康城,也是一等一的好。
玉质金相,人中龙凤。
谢崖想起来谢君迁的传闻。
坊间传他文江学海,有经天纬地之才,因一首七步诗,被早已关门的归白先生破例收为弟子。说是若不是谢君迁突然想入朝为官,那麓山书院的下一任山长,便是他。
更有甚者说,谢君迁的才学能耐,对比建康二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之前谢崖对这些传闻一向嗤之以鼻。
在他眼里,一个穷酸旁支出身的,怎么比得过他们世家悉心培养的继承人呢。
直到今天见到谢君迁,他方知自己有些狭隘。
眼前这青年…不说比得过珩儿,却一定比得上王家那个性情暴虐怪异的王闵。
一个旁支,是不能压嫡支子弟的,不然他们的脸往哪里搁?
更何况对方似乎效命的是皇帝。
谢崖端详着谢君迁,良久,说道:“听闻归白先生是你老师?”
谢君迁道:“回家主,是。”
谢崖捋了捋短须,笑着起身,一派温和儒雅:“正好府中有小辈向往麓山书院,你随我来书房,给我说说书院的情况可好?”
谢君迁自无不应,他
站起身来,朝小妹微不可查得点了下头,又向谢夫人告礼,便跟随谢崖出了暖阁。
人走了,谢夫人本也没什么要说的,她打了个哈欠,说道:“耽误你们这么久,时候也不早了,早早回去歇着吧。”
说着她又满意地看着禾穗道:“你先住苓娘那,改日我让人把旁边的云霞院腾出来,你再搬进去。”
禾穗朝谢夫人扬起个甜笑,屈膝道:“谢夫人关怀。”
谢夫人嗔道:“还叫什么谢夫人,要叫什么?”
禾穗脸红了红,扭捏着轻声唤了句:“干娘。”
谢夫人这才满意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
回到留仙阁,谢苓便让侍女安排禾穗去旁边的厢房歇息。
雪柳之前随谷梁老将军前往荆州,本就速度比她跟谢珩慢,因此听闻谢苓落崖后,便着急忙慌让人把她送回了建康。
她比谢苓要早三天回谢府。
因此谢苓一回来,她便哭兮兮得抱着对方不撒手。
“小姐,你可吓死奴婢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跟二公子跳崖呢。”
谢苓揉了把雪柳的脑袋,安慰道:“事出有因,你容我慢慢说。”
“先替我更衣。”
雪柳这才擦擦眼泪松开谢苓,帮对方把披风脱了,又在碳盆里加了几块碳,将其他侍女遣了出去。
谢苓坐在罗汉榻上,雪柳搬了个凳子坐到她腿边,竖起耳朵听她说话。
“主子,你说。”
谢苓喝了口热茶,舒出一口气,才慢慢说道:“我是确定他不会有事,才敢跳的。”
“你想想,若你看到有人能为你跳崖,你会对这个作何想法?”
雪柳不加犹豫回道:“我肯定觉得这人肯定特别重视我,甚至不惜放弃性命。”
谢苓点头,继续道:“那你日后会如何对这个人?”
雪柳道:“自然是有求必应,无比信任。”
说完,她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家小姐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
“二公子肯定特别感动,以后会对您有求必应的!”
谢苓却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他这样的人,不会对任何人有求必应。”
“但有一点你说得对,他日后,会对我多几分信任,并且觉得我会为他献出生命。”
“从而…放松警惕。”
雪柳似懂非懂,最后疑惑道:“可小姐,你是怎么确定二公子不会出事的?”
谢苓眨了眨眼,神色狡黠:“这个嘛…自然是秘密。”
其实很简单,梦里他未出事。
事实证明她判断是对的,哪怕偶有事情与梦不同,出现偏差,可大体上是不会错的。
谢珩落崖受伤,算准了威叔父女会救他,随之可以光明正大接近二人,然后谈条件,达成目的。
雪柳小脸一垮,拉长了声音:“小姐——”
谢苓莞尔一笑,喝了口茶,问道:“兰璧那边如何了?”
雪柳正了神色,压低嗓音道:“已经认祖归宗了,听说驸马发了好大的火,但最后不知为何忍了下来,还把兰璧接回了府。”
谢苓倒是不意外,谢珩给的那匣子东西,是足够向长公主证明兰璧身份的。
她道:“秦璇呢?对兰璧什么态度?”
雪柳道:“奴婢听说二人一同出席宴席,相处十分融洽,并不生分。”
谢苓望着窗外结冰落雪的小池塘,若有所思。
不应该。
梦里秦璇和兰璧,可谓是水火不容。
难不成二人的融洽,是装的?
谢苓沉吟一番,说道:“拿笔墨来,还有上次咱们买的漆红鎏金名帖。”
雪柳称是,站起身从内室的书案上拿了笔墨和名帖出来,放在罗汉榻上的小几上。
谢苓提笔在名帖上写了几个字,转而合上递给雪柳:“明日去给秦璇和兰璧下帖子,就说有关林华仪,请她二人后日巳时末刻去宁谷酒楼会面。”
雪柳应下,将帖子好生收好。
“小姐,奴婢已经唤人烧了热水,可要沐浴歇息?”
几日舟车劳顿,身上又带着伤,确实浑身疲乏酸软的紧。
谢苓点了点头,雪柳便出去唤侍女备水和沐浴用的香膏澡豆了。
*
另一边,荆州边境。
乌云压顶,天幕低垂,满天鹅毛大雪,淹没了山河草木,一片素白。
“驾”
谢珩身披氅衣,头戴兜帽,带领几名黑鳞卫踏雪速行。马蹄飞奔间雪屑四扬,留下的蹄印又瞬间被新雪掩埋。
大雪深二尺,沟洫复冰,天地草木不华,路途偶有僵尸埋于深雪。
待行至一处避雪的山崖下,谢珩翻身下马,命人煮水烧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远处有一黑影打马而来。
正是谢珩的得力干将飞羽。
他走到谢珩跟前,搓了搓僵硬的手指,从怀里拿出舆图道:“主子,已经过荆州边境了,约莫后天夜里就能到武陵郡。”
谢珩淡淡嗯了声,说道:“木也和姚义他们可有消息?”
飞羽道:“回主子,昨夜属下得到消息,他们已经到武陵城内,按计划并未露面,潜伏在治中从事府邸,静候时机。”
谢珩道:“按计划行事。”
飞羽抱拳称是,却犹犹豫豫,似乎还有话要说。
谢珩兜帽下的面容沉冷,眉眼结着白霜,因刀伤崩裂,嘴唇也微微发白。但却并不显狼狈,反而比往常更加漠然,气息也更加冰冷,令人胆颤生畏。
他声线一如既往的冷淡无波:“说。”
飞羽低着头,盯着扫开积雪的泥土地,支支吾吾说道:“主子,今儿早上,属下得了消息。”
“那位…恐怕要提前进京,从来年七月提前到今年十二月。”
他偷偷抬了抬眼睛,瞥见主子面色依旧沉静冷淡,于是硬着头皮继续问道:“主子,苓娘子那边,可还是按计划行事。”
“将她…引送给那位做妾。”
第78章 先遣和风报消息~
飞羽半天都未听到主子回话,便悄悄抬眼看去。
谢珩头上的兜帽在他昳丽的面容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上半张脸遮得影影绰绰,那双冰泠泠的凤眸淹没在黑暗中,像是志怪传说里邪魔的瞳孔,闪着摄人的寒光。
他赶忙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半晌,才听得对方冰冷无情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按计划行事,”他顿了顿,声音听不出喜怒:“日后不必再问。”
飞羽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主子处处护着苓娘子,还专门给她送耳坠,多少会有点旁的心思。
再者不久前苓娘子还为主子跳崖,主子也会生出点怜惜之心。
本以为是铁树开花,没曾想却是温柔陷阱。主子还是那个无情的主子,根本不曾变过。
飞羽拱手称是,便退下了。
崖壁上的积雪“吧嗒”一声滴落在谢珩的兜帽上,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似的,垂眸凝思。
他摸了摸钝痛的心口,眼底划过一丝疑惑,转而又恢复如常。
谢苓确实和别的女郎不太一样。
她聪慧又乖巧,有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甚至似乎还有预知的能力。
他为这样的棋子牵动心弦,也属正常。
只要谢苓乖乖听话,待日后大业已成,便许她一世安稳,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田宅诰命,任她挑选。
至于旁的,便不能再给了。
定下心绪,谢珩命人拿来了武陵郡的详细舆图,安排起了之后的事宜。
*
两日后,秦淮东岸。
风轻云淡,万里晴空,街上的积雪化了大半,路上行人熙熙攘攘。
谢苓披着薄袄披风,扶着雪柳的手下了马车,仰头看向宁谷酒楼。
这酒楼乃是秦淮河岸最好的酒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十分气派,白日里可观秦淮河景,最高有个看台,还能眺望见朱瓦红墙的皇宫。
等到夜幕降临,便有香风袅袅的画舫行过,站在看台上,便可观波光粼粼的河水,和画舫上笙歌燕舞的美人。
因此这酒楼的饭菜价格也也要贵些。
谢苓若不是为了
请秦璇和兰璧来,可舍不得在这吃一餐饭。
她收回视线,带着雪柳进了酒楼,由小二直接引入了提前定好的二楼雅间。
入座后,她便等着二人前来。
约莫一刻后,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秦璇和兰璧相携而来,一团和气。
谢苓的目光落在二人相挽的胳膊上,起身笑脸相迎:“郡主,先生,好久不见。”
秦璇和兰璧笑着应道:“确实挺久不见了。”
“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二人随行的侍女合上,与此同时,秦璇跟兰璧瞬间冷了脸色,快速撒开了挽在一起的胳膊,相隔着三个位子入座。
竟是再也不肯看对方一眼。
谢苓将她们的神情动作看在眼里,面上依旧笑盈盈的,将手中的菜单推到桌子中间,说道:“之前便定了些菜,也不知合不合二位胃口。”
“郡主和先生看看,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再唤小二来添上。”
秦璇率先瞥了一眼菜单,说道:“不必麻烦,今儿个来也不是为了吃饭的。”
说着她看了眼雅间的门。
谢苓随即意会,朝雪柳使了个眼色。
雪柳便点头推门出去。
很快,门外传来了雪柳跟几个侍女说话的声音,紧接着脚步声响起,显然是这些侍女已经被雪柳支走去用饭。
秦璇明艳的娇容上划过满意,她道:“你说有关林华仪,到底是什么?”
兰璧一直没吭声,闻言看向谢苓。
谢苓道:“听闻林华仪是中毒才疯了的,你们可知下毒的人是谁?”
秦璇和兰璧对视一眼,又颇为嫌恶对方得别开眼。
二人都没接话,但脸上的表情分明是知晓这件事的。
于是谢苓也没说话。
过了一小会,秦璇才压低了声音,看向谢苓的目光有些复杂:“听母亲透露过一些,只是这里头难道还有其他玄机?”
谢苓点点头,又摇摇头,模棱两可道:“下毒的人对于长公主来说自然不是秘密,但关键是…下的什么毒。”
秦璇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闻言顿时没了兴致。
兰璧跟她想法差不多,本以为谢苓能知道什么辛密,结果就这点事?
谢苓扫视着二人的神色,柳眉微挑,但笑不语。
秦璇却失了耐性,直接道:“我当是什么事呢。”
“林华仪中什么毒,是朝中心照不宣的事。”
谢苓道:“什么毒?”
秦璇想也没想就接话,快到兰璧来不及阻止:“不就是那雪狐的毛上被人浸了药,再结合琴上熏的香,二者结合便能让人慢慢失了理智。”
说完,她看到谢苓那双若有所思的眼,才后知后觉自己被套话了。
她一巴掌拍到桌面上,碧绿色的茶汤被震出来了好些。
“谢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套本郡主的话!”秦璇低声怒斥。
兰璧在一旁低笑了声,清瘦病气的面颊上是碳火烘出的一团绯色,看着清冷高洁,说出来的话却是气死人不偿命:“原来这就是妹妹说的运筹帷幄,区区谢苓?”
“你!”秦璇染着丹寇的指甲怒指兰璧,骂道:“谁准你叫我妹妹的,你个私生女你配吗?”
说完,她狠狠瞪了眼谢苓,起身就要拿起木架子的披风出去。
谢苓慢条斯理用帕子把溅出来的茶汤擦了擦,站起身来拦住了秦璇,安抚道:“郡主稍安勿躁,这次前来,确实不为林华仪的事。”
秦璇皱眉,眼底是警告之色:“到底何事,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郡主叫你好看。”
谢苓拉着她坐回位子,说道:“是为了二位和长公主的事。”
秦璇听闻与自己有关,神色瞬间变了几变。
她攥紧指甲,冷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兰璧还欠着谢苓人情,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看对方找死,于是出言阻拦:“谢苓,你是聪明人,不该如此鲁莽。”
谢苓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汤,隔着白雾袅袅的热气,看着神色紧张的二人道:“我知晓你二人并不融洽,甚至相看两厌,也知晓你二人并不是因为长公主才故作和睦。”
“那个同你二人达成协议,让你们装作姐妹情深的背后之人,最终目的恐怕是长公主吧。”
那日雪柳告诉她二人相携出席各种宴会,看起来关系不错,她便猜测到这两人是与什么人达成了协议。
不然以秦璇的性子,根本不会顾及长公主的想法。
随着谢苓话音落下,秦璇和兰璧的脸色愈发难看。
哪怕雅间内碳火充足,秦璇也觉得后背有些凉,甚至出了层冷汗。
耳边是砰砰的心跳,她声音干涩:“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苓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和你们做个交易。”
“我会保守秘密,且允诺你二人一个条件。”
“只需要你们替我办一件事。”
兰璧到底年长些,她用帕子掩着唇轻咳了几声,和秦璇三分像的眉眼里有几分杀意。
她道:“我们凭什么信你?”
“况且,你不怕我们杀人灭口吗?你应该知道,皇城里死个身份低微的女郎,无人会追究。”
谢苓赞同点头,漂亮的杏眸像是琉璃珠,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闪动着细碎的光泽。
“先生,你说得对。”
“我是身份低微,但谢珩呢?”
“你们不顾律令,却不能不顾谢珩的面子。”
秦璇和兰璧哑然,不得不承认谢苓说得对。
若是之前,她们或许还能对谢苓痛下杀手,可如今,谢苓为谢珩跳过崖,跟他躲过追杀,那便是过命的交情。
她们根本不可能不忌惮谢珩的存在,也赌不起杀了谢苓后可能会承担的后果。
兰璧闭了闭眼,有些颓然。
“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谢苓道:“听闻腊月二十五那天,按照旧例皇帝和太后会亲自临驾定林寺,祈福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秦璇点头:“没错,有这回事。”
谢苓继续道:“我只需要你们二人那天,保证长公主和裴家人都会到场。”
秦璇沉吟片刻,不太明白谢苓到底要做什么,遂柳眉一拧,面色不虞的问道:“我只能保证母亲前往,裴家人我如何能使唤的动?”
“你别忘了裴凛是个什么冷脸石头,又臭又硬。”
兰璧若有所思看着谢苓,隐隐猜测对方做的事或许跟入宫有关。
她打断了秦璇的话,直接应了下来:“可以。”
背后那人身份不明,能来去自如给她二人送信,几乎知道她们所有的秘密。
以至于秦璇跟她不得不听从对方的吩咐,装作和睦。
她们私下分析过,这人的目的只可能是母亲,是整个长公主府。她现在认祖归宗,和长公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可能独善其身。
至于为何非要让她们融洽相处,一时半会也猜不透。总之不会是好事。
若能拉谢苓下水,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秦璇双目微瞪,有些恼怒兰璧就这么随便答应。
可不等她生气,门外就传来了小二敲门的声音。
“各位贵客,开始上菜了。”
秦璇只好作罢,狠狠瞪了一眼兰璧。
谢苓叫人进来,不一会桌上就摆了七八道菜。
小二退出去后,那些侍女也恰好吃饱喝足回来了。
秦璇便不好再开口,憋着气坐在那,也不吃菜。
谢苓拿起竹箸,刚夹了片翠绿的笋片,就听到窗外传来追逐声和惊呼声。
“站住!”
她皱了皱眉,将笋片放入口中,便听到了远远传来一声女子的哭呵。
“我说了不是我偷的!”
咀嚼莴笋的动作微顿,她脑海里回荡这声音,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咽下莴笋,她站起身来,将窗扇推开,朝楼下的街道望去。
街道上人流如织,小贩穿着袄子搓手吆喝不停,结了薄冰的秦淮河边还有人在垂钓,一派祥和。
直到百来步之外,有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抱着包袱,冲破了织在一起的人群,就
像是鱼儿划破水流,惊了一众百姓。
她身后是一群穿着褐色短打的家丁,在后头边追边骂,手里还拿着家伙事,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少女跑到谢苓窗下时,她清楚的看到对方被阴处未化完的雪堆拌了脚,踉跄跌倒在地上,松垮垮的发髻盖住了那张脏兮兮的脸。
她怀里的包袱散落一地,里头竟是些华贵的金银珠宝,有的滚落在雪窝里,沾了一层雪屑。
后头的家丁很快追了上来,少女挣扎着想爬起来跑,就被一脚踏在后背上,又重重摔回雪上。
家丁气喘吁吁缓了口气,把金银挨个拾起来装好,将包袱挎回肩上,朝少女啐了一口,骂道:“你刘爷爷家的东西都敢偷,害得我大冷天还得出来追。”
说着他弯腰一把薅起少女的头发,劈头盖脸朝她脸上抽了一耳光,忽而又看到少女那双妩媚水润的眸子,神色猥琐起来:“呦,还是个小美人呢。”
“缺钱花跟哥哥说呀,怎么能偷东西呢?”
“这样吧,你把哥哥伺候舒坦了,哥哥就不送你去见官,帮你给老爷说说情。”
说着,就要上手摸少女的脸。
一旁的百姓无一人多管闲事,都是指指点点看戏的。
谢苓皱了皱眉,没忍住呵斥道:“住手!”
偷东西了就送官依律处置,侮辱猥亵算什么。
第79章 柳岸冬风带客归~
家丁听到声音,下意识将手放下,随即恼羞成怒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见窗户里是个面生的女郎,衣裙也不是顶好的料子,于是又嚣张起来。
他一把扯住那少女的衣领,扬起手劈头盖脸对着她低垂的脸,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紧接着开始动手动脚。
那少女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依稀可以看到嘴角渗出了血迹。她拼命护着胸口,不断挣扎着,哭着怒骂出声。
街道上一时乱糟糟的,小贩的叫卖声,周围百姓的讨论声,以及家丁的叫嚷声混成一团。
那家丁得意得看着楼上窗子里的女郎,扬声道:“我就打她欺辱她又怎样,你知道她偷的是谁的东西吗,”
“我家老爷可是黄门侍郎!”
谢苓目光微凝,正要出声,一旁就传来秦璇慵懒微凉的声线。
“哦?区区五品小吏的家丁,居然嚣张至此。”
谢苓侧头看向秦璇,就见对方抱着臂靠在一旁,凤眼一掀,似笑非笑看着楼下的人,冷艳的面容上满是轻蔑鄙夷。
许是阳光太过刺眼,也或许是那家丁没什么见识,并未认出说话的人是清河郡主。
他呸了一声,撸起袖子就要继续殴打少女,以挑衅窗子里的两人,谁知就被身后的同伴拉住了胳膊。
家丁不耐烦回头,就看到同伴脸色煞白,哆嗦着道:“别…别说了。”
“上头那是清河郡主。”
家丁闻言一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仰头看去,待透过刺眼的阳光看清了说话的人,抓着少女的手便一松。
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便白,冷汗津津伏跪到地上,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没看清是郡主殿下。”
那少女则趁着人们转移了注意,从地上爬起来后,猫着腰就窜入了人群,身形灵活的像条鱼儿。
秦璇冷嗤一声,看向雅间的门,不耐烦道:“母亲派你们跟着我是吃干饭的吗,还不快去!”
门口的侍卫赶忙称是,朝楼下跑去。
谢苓几人也没了吃饭的心思,索性直接下楼去了。
等她们下去,秦璇和兰璧的侍卫也正好逮到了那个“小毛贼”。
地上跪了五六个褐色短打的家丁,少女也被侍卫一脚踢在膝弯,反剪住手臂压跪下去,正朝着秦璇的方向。
秦璇看了眼动作粗暴的侍卫,微不可查得皱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
她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少女,冷声道:“为何要偷东西?”
那双女衣衫褴褛,露出的手臂上虽然有伤痕和污渍,但不难看出肌肤细腻。
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倒像是意外落魄成如此。
只听对方道:“我没偷,那分明就是我的东西,是你家老爷见财起意!”
虽然已经刻意压低嗓子,但不难听出这少女的声线十分酥软入骨,天生娇媚。
那家丁闻言骂道:“你的东西?你个叫花子能有那么些金银珠宝?”
少女扬起头,口中吐出一个“你”字,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忽然又垂下头不说话了。
谢苓越听少女的嗓音越觉熟悉,她端详着少女露出的小半张脸,眉心微蹙。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阻拦了要把家丁和少女都押去府衙的秦璇。
“郡主稍等。”
谢苓走到少女跟前,蹲下身子,对上了少女那双眼波流转的黑眸。
可不等她细看,对方便别过头,闭上了眼睛,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她心中大致已经认出了是谁,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用手拨开了少女凌乱到结成一团的头发,不顾对方挣挣扎,用力扣着其下巴,用帕子将脸上的污渍一点点擦掉。
那张美人面,也随着她擦拭的动作,一点点显露在众人面前。
谢苓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少女的发顶,目光微沉。
她并未认错,这少女正是在土匪山寨中有过几面之缘的白檀。
白檀不是随谷梁老将军去荆州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建康。
谢苓心思转了几道,让侍卫把装着金银珠宝的包袱从家丁身上拿了过来。
她打开包袱,拿出里头的金银细细看了看,待看到上头的划痕和印记后,顿时怒从中来。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冒认充公的金银。”
这里头的金银,正是那山寨上的。那日谢珩端了匪窝后,就按照朝廷规矩,将所有的金银财宝都命人快速刻了记号,命人押送回建康。
白檀想必是趁人不注意顺了些,然后在前往荆州的路上溜了。
秦璇闻言也愣住了,她走到谢苓跟前,随手掏出个金镯子看了几眼,待看到内侧的特殊刻痕后,脸色倏地变了。
她三两步上前,一脚踢翻了跪在地上的家丁。
“简直放肆,充公的东西竟也敢私昧。”
她挥手旁人把所有家丁都押下,对一旁的侍卫道:“去请大理寺的人来,就说黄门侍郎刘大人私自扣留充公之物。”
“另外还有个小叫花子,似乎也有牵扯。”
侍卫拱手称是,快步朝大理寺奔去。
这一通变故惊了一周百姓,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对着家丁指指点点。
谢苓沉默了一会,对着秦璇耳语了几句。
秦璇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地上衣衫褴褛的白檀,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侍卫见状便松开了白檀,只用绳索将她双手反捆在背后,防止她逃跑。
谢苓将白檀带到一旁,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为何逃来建康?”
白檀翻了个白眼,与之前在山寨中一口一个“奴家”的勾人模样完全不同,说得话也毫不客气:“我不跑,难道叫你那黑心堂兄送回去给治中从事吗?”
说着她警惕地盯着谢苓,说道:“你不会想送我回去吧?”
谢苓有些无奈,她摇了摇头,柔声道:“不会。”
白檀这才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谢苓双眸含着意味不明的笑,倾身缓缓靠近白檀,与她妩媚的双眸相对,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你是故意撞上来的吧?”
白檀瞳孔一缩,随即后退半步,生硬道:“你在胡说什么?”
谢苓歪了歪头,笑道:“原是我猜错了?”
“好吧,那你便去吃牢饭吧,我可没工夫多管闲事。”
白檀没想到对方是这幅性子。
当时在山寨,谢苓明明看起来柔弱又天真。
谁曾想居然跟她那堂兄一样都是黑心肝的。
白檀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你若是不救我,日后
会后悔的。”
谢苓目光不轻不重落在她紧绷的肩颈上,笑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白檀呼吸一滞,顿时慌了神。
她终于软了语气,祈求道:“求您救我,我真的会帮您的!”
谢苓睨着她,还是眉眼含笑的模样,让旁人看来,仿佛她正在关心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女。
“你能帮我什么?”
白檀闭了闭眼,无力道:“什么都能为你做,我可以签卖身契。”
听到后半句,谢苓眸底闪过诧异。
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非要跟着自己,她身上究竟有什么能让白檀惦记的东西?
一时半会也想不通,谢苓本就没打算让白檀吃牢饭,听到她的允诺后,便点头应了。
白檀看谢苓允了下来,紧绷的身躯终于松懈下来。
一盏茶后,大理寺的人来了。
谢苓打量着为首身着浅蓝圆领袍,外披同色棉氅,看起来没个正型的青年,正是九月在定林寺见过一面的薛怀文。
薛怀文跟几人见了礼,说道:“劳烦郡主,下官这就把人带回大理寺审问。”
秦璇颔首嗯了一声,提醒道:“别忘了上报宫中,将黄门侍郎也提审提审。”
薛怀文俊逸的脸上露出个笑,拱手道:“这是自然。”
说完,他一挥手,身后的人便前来押家丁和白檀。
谢苓走上前去,朝薛怀文欠了欠身,柔声道:“薛大人,这女郎乃是我堂兄身边的侍女,因害怕去荆州会遭遇不测,于是私自逃离部队,潜回建康。”
“那些金银,应当是遗漏在山寨,被她捡走的。”
“还请您行个方便,将她交给谢府处理。”
薛怀文和谢珩关系一向不错,自然知道他身边没这么个侍女。
他摸了摸下巴,看了眼谢苓低垂的眼睫,心想谢珩对他这堂妹甚是重视,卖她个人情倒也不是不行。
况且本身这小叫花犯得罪顶多称得上“误拿充公之物”,撑死也就判个十天二十天。
于是薛怀文笑眯眯道:“原来是士衡的侍女。”
“行了,苓娘子你将她领回去吧,等你堂兄回来再做定夺。”
谢苓福身道谢:“多谢薛大人理解。”
薛怀文笑着摆手:“不谢,不谢。”
紧接着跟几人告辞,带着人回大理寺去了。
秦璇和兰璧也没什么可留的,该谈的都谈妥当了,遂瞥了谢苓一眼,面无表情道:“本郡主还有事,先回了。”
兰璧朝谢苓也轻轻点了点头。
谢苓道:“郡主慢走,改日再聚。”
周围的百姓也渐渐散开了,谢苓便带着白檀上了停在一侧的马车。
马车慢吞吞在人流中穿梭着,谢苓给白檀倒了杯茶,听她说自己的身世。
“我家是武陵郡秋水村的,三个月前父亲为了抵赌债,将我卖到了烟花之地。我抵死不从,老鸨将我关押在柴房殴打禁食,后来好不容易找了机会翻墙逃跑,就被治中从事看到,强行掳掠回府。”
“这老匹夫看中我的美貌,要让我做第七房小妾,我假意顺从,在洞房当天打昏了他,卷了些金银细软跑路。”
“后来又被掳进山寨,遇到了你堂兄。”
说道谢珩,她打了个寒颤。
那日在山寨牢房,她亲眼看到谢珩命人剥了两个山匪的皮。
血淋淋的肉,满目的红,以及砍断舌头后嘶哑含糊的惨叫。
当时谢珩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坐在那,神色淡淡的,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喝茶,仿佛眼前的酷刑不过是戏台子上的一出戏。
太过残忍,太过无情。
那日剥皮的景象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一连做了好多天的噩梦。
后来谢珩跟她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活,或者死。”
第二句是,“既然想活,就想方设法留在谢苓身边。”
白檀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她看着一无所知的谢苓,心有戚戚。
谢苓很聪明,若是日后猜到了自己逃来建康,想法设法留在她身边是谢珩授意,又会如何应对。
白檀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道:“你堂兄,想把我送回给治中从事,以达成目的。”
谢苓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心说这倒也符合谢珩的性子。
他向来以利为先,绝不可能莫名留人在身旁。
譬如她自己,也是以自身为交换,才得了他的庇护。
她打量着白檀娇媚的面容,心说谢珩也真是狠得下心,舍得让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去送死。
“所以你就半路逃跑了?”
白檀点了点头道:“是,谷梁将军的队伍行得慢,走了没多远就听闻你跟谢大人坠崖了。”
“没了谢大人的威慑,我便趁有天夜里,带着之前藏的金银逃跑了。”
“路上我担惊受怕,一来没有路引,二来容貌又惹眼,附近也没认识的亲朋。”
她看着谢苓,认真道:“直到前几天,我在城郊的破庙里听闻你回建康了,便动了心思。”
听完白檀的话,谢苓一言不发。
就白檀说的这些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偏偏就是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她倒是想看看,白檀到底是什么鬼魅魍魉。
谢苓掩下眸底的冷光,再抬眼帘时,已经恢复了温软柔和。
她将白檀的茶杯添满,怜惜道:“方才是我误会你了。”
“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罢。”
白檀点点头,红着眼点头,捧着茶杯将茶汤一点不剩喝了下肚。
*
马车拐进乌衣巷,光线蓦地暗了一层,谢苓挑开帘子,就看到金乌被厚重的云层吞没,天色瞬间阴晦起来。
冷风吹打着车帘,呜呜的响,她正要放下帘子,就看到谢君迁一身浅青长衫,长身玉立,自远处缓步走来。
她命车夫将马车停在谢君迁跟前。
谢君迁很快掀开帘子进了马车,看到白檀后,温柔的桃花眼中透出寒意。
又是她,这个欺骗感情的骗子。
第80章 岁聿云暮日月转~
乌云遮日,马车内光线昏暗,谢君迁坐在她身侧,气息温和,眸中却带着疏离之色。
他打量着谢苓,见她穿得厚实,眉眼舒展了几分,温声道:“小妹,这几日可好?”
谢苓点点头:“回大哥,挺好的。”
谢君迁轻声嗯了,说道:“最近刚上任,事务繁忙些,等再过些日子,我带你去置办些衣物。”
谢苓一愣,看了看自己半旧的缃色袄裙。
她的衣裙确实旧了些,样式也是几年前的,放在阳夏倒还好说,在建康城就称得上“破落”。
可现在要花银子的地方有很多,每一笔都得花在刀刃上,自是没有闲钱买些时新的衣裙首饰。
哪怕元绿那边的铺子已经开始有了进账,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谢苓沉默了一会,她没想到兄长会突然关心自己。
十岁生辰后,他对自己冷漠起来,甚至还隐隐有些厌恶。可惜她那时发了高热,并不记得长姐和他突然开始疏远自己的原因。
她不是没问过,长姐每次都不耐烦打断自己,而兄长则是一言不发离开。
思绪纷乱,又转瞬回笼,谢苓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兄长的好意。
谁不希望得到亲人的疼爱呢?
她垂着眼眸,眼眶莫名有些发热。
感受到起伏酸涩的心绪,她心中不由自嘲,就一点小恩小惠,她也太容易感动。
兄长现在开始莫名关心自己,那以前的那些横眉冷对算什么?梦里的指责怒骂,冷眼旁观,又算什么?
良久,她整理好心情,才笑着抬眼道:“多谢大哥关心,你也要为自己多置办些。”
谢君迁颔首,目光落在缩在角落里,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白檀,口中忽然溢出声微不可查的轻笑。
又像是哂笑。
谢苓打量着二人,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似乎有些古怪。
她斟酌片刻,问道:“兄长可是认识白檀?”
话音落下,见白
檀身子僵了一下,头低得更低了。
谢苓这下确定二人确实认识了。
谢君迁倒也没隐瞒,清隽温润的面容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不过是有几面之缘的…
路人罢了。”
他凝视着白檀,忽然瞧见她蓬乱的乌发下,露出一小块白皙的肌肤,上面有些扎眼的红痕。
谢苓莫名觉得自己兄长好像突然有些生气,虽然面上还是温和端方的模样,但气息却冷了好多。
不等她说话,对方就先开口了。
他道:“小妹先回府可以吗?”
“稍等我去见家主,顺便把她送回留仙阁。”
谢苓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点了下头道:“大哥自便。”
她将披风系好,起身弯腰准备下去,衣摆就被人拉住了。
她回过头,就看到白檀可怜兮兮,妩媚的眼里闪着祈求:“小姐,别留下我。”
“我不认识他。”
谢苓看了眼兄长,决定不掺和这俩人的事。
她将衣摆从白檀手中拽出来,说道:“我在留仙阁等你。”
想了想后,又怕兄长对白檀做什么,于是道:“大哥,记得一定要把人送回来。”
谢君迁抬眸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谢苓看了眼有些发抖的白檀,扶着雪柳的手背下了马车。
天上又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冷风一吹,便不受控制地拍打在她的面颊上,激起一股冷意。
谢苓用手拂掉肩膀上的雪花,看了眼马车,朝侧后方撑伞的雪柳道:“回吧。”
待走到谢府门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冷风似乎夹带着一声极其微弱的呜咽,飘入她耳中。
谢苓停下脚步想细细再听,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那声呜咽,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了回去,戛然而止。
她看着雪幕里有些模糊的马车,淡淡收回了视线,头也不回进了府。
*
回到留仙阁后,她稍微倚在罗汉榻上看书,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白檀就回来了。
倒是没见到兄长。
她示意白檀坐到炭盆跟前暖暖,一抬眸,就看到了对方有些红肿的唇瓣。
下唇上还有一道小口子。
“你嘴怎么了?”
白檀啊了一声,用手指碰了碰唇瓣,表情有些奇怪:“没…没什么。”
“不小心咬破的。”
谢苓哦了一声,若无其事收回视线,翻了一页书。
看来这白檀,和兄长关系不一般啊。
她忽然想起来白檀老家是荆州武陵郡秋水村的。
那个村子,她曾在谢珩的舆图上看到过。
似乎就在武陵郡和长沙郡的交界。
而兄长待了一年半的麓山书院,正在长沙郡。
或许两人就是在这期间发生过什么。
琢磨了一会,谢苓心中对白檀更加警惕了。
先是故意撞到她身边,不顾一切卖身都要留下,又莫名跟兄长有瓜葛。
怎么看都不简单。
她忽然想起谢珩在山寨是提醒过她,让她离白檀远点。
谢珩难不成知道些什么?
谢苓压下心头的疑惑,将书卷放在一旁,对屋内的侍女道:“带她下去沐浴,换身干净的衣裳。”
“暂定三等侍女,按规矩安排好住处。”
“记得去跟李管家报备。”
小侍女恭敬称是,将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白檀带了出去。
谢苓望着窗外的落雪,手中的书久久都未翻动。
前几日禾穗已经正式认了谢夫人做干娘,并且搬到了离延和堂不远的云霞院。
搬走后,禾穗再未来找过她。
她让雪柳派人盯着,报信的人说禾穗并未做什么,只是每天去谢夫人那晨昏定省,其余时间都在屋里绣花睡觉。
看起来并没有要谋划报仇的意思。
谢苓摸不准禾穗的情况,决定静观其变。
总之只要不妨碍到她,就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腊月二十五那场戏,她必须唱好,唱完。
布局了那么久,绝不能功亏一篑。
……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
日子一晃,就到了十一月三十,再过一月,就又是一年。
虽说这些日子都再未下雪,但天气却愈发寒冷。
谢苓畏寒,也就没怎么出门,成天窝在榻边看书写字,要么就处理铺子上的事情。
今日她依旧是无事可做,索性命白檀和雪柳摆了棋桌,一人对弈。
谢珩已经去荆州一个月了,建康这边每隔十日便会有消息传来,谢苓听了个大概。
无非是说他神机妙算,雷厉风行,悄然降临荆州后,暗中搜罗了其中不少官员的贪污证据,随后将那些贪官污吏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到三天就把荆州风气肃清。
查处干净贪官,紧接着便是赈灾和重建,以及镇压剿灭周边蠢蠢欲动的山匪。
听闻差点纳了白檀的那位治中从事,就是荆州真正的地头蛇。
他被查处后,从他府中搜出了近千两黄金。
谢珩先斩后奏,用那些钱在其他州购置了不少赈灾用的东西。还以工代赈,提出百姓主动参加重新修建房屋的路面的,每月可领一定数目的俸钱。
谢苓不免感叹,谢珩这人虽是伪君子,做事也狠辣无情,但对百姓,他确实称得上一句爱民如子。
也确实有经天纬地之才。
算算日子,他腊月中旬应当就回来了。
除此之外,有件事一直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二十天前,她同时收到了谢珩和谢则的来信。
谢择倒是没说什么,无非是些日常的关心,还说要正月回来要给她带礼物。
谢珩就有些奇怪了,信上说让她多参加些宴席,多露面,赚些好名声。
甚至给让黑鳞卫给她送了一箱银子和一小箱金元宝,加起来有三千多两。
谢苓不敢动这笔钱,想着等他回来就还回去。
但谢珩提出的要求她不能不做,毕竟他派了人盯着自己。
于是这半个多月,不知为何有七八个贵女给她递帖子,不是赏花宴,就是围炉煮茶,或者踏雪雅集。
她一个都没拒绝,通通参加。
这些宴会无聊是无聊了些,但确实有好处。
譬如她跟长公主见了面,并且在秦璇和兰璧的耳边风下,成功留下了好印象。
正想着,就见雪柳急匆匆推开屋门进来,说道:“小姐,长公主昨日给谢府下了帖子,说是请府里几位年轻女郎,未时去城郊的金谷园雅集。”
“但这消息被二小姐扣下了,奴婢方才偶然遇见五小姐的贴身侍女,才听她说起这事。”
说着她跺了下脚,低声愤愤不平道:“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想让长公主厌恶您。”
谢苓起身,笑道:“还有一个时辰,来得及。”
“还不快来替我更衣。”
雪柳称是,赶忙给谢苓梳头更衣。
主仆二人匆匆收拾利落,将白檀留在院中,朝仪门去了。
等到了仪门处,其他人都已经乘马车离开了,只剩下赵一祥还搓着手在原地等待。
见谢苓走来,他赶忙迎了过来:“问苓娘子安。”
谢苓颔首应了,问道:“其他人走多久了?”
赵一祥一边扶着谢苓上马车,一边回道:“两盏茶了,二小姐走之前说,让您别着急,她会跟长公主说明缘由。”
谢苓冷笑。
说明缘由?分明是煽风点火,想让长公主对她产生误解。
她就不明白了,谢灵音为何非要与自己作对。
同是女子,何必争锋?
谢苓坐入马车,吩咐赵一祥道:“尽量快些,一个时辰内要到金谷园。”
只听得帘子外传来赵一祥胸有成竹的声音:“得嘞!苓娘子您坐好。”
“小的知道一条小路,半个时辰就能到。”
谢苓刚想应,忽然心头一跳。
她道:“不走小路,官道一个时辰能到吗?”
赵一祥:“啊?”
他想问为什么不走近路,又意识到主子的决定哪里是他一个小奴才能质疑的。
于是回道:“应该能,奴才尽量。”
谢苓嗯了一声,便靠在车壁上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