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有多喜欢?”

    赵菁抱着那一大束玫瑰,满怀热烈,亮起双眸。

    谢星沉一时还真想不出形容,赧然一笑仰起头,今夜初一,无月,星星却很多,像钻石洒满夜空。

    少年立时回过头,直直望向她,勾起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

    天真无敌的一句话。

    “星星都想摘给你。”

    头顶的向日葵烟花还在不断炸开,盛大灿烂,噼里啪啦。

    眼前的少年容颜俊美,在冬夜里惊心动魄。

    赵菁心跳疯狂不止,可目光触及谢星沉的红围巾,又低头看到自己的红围巾,脑海中忍不住就浮现,出门前沈丽春挺着的大肚子。

    提醒着破碎的前世,提醒着未知的以后,唾手可及的幸福并不属于她。

    好不容易拼拼凑凑重新鲜活热烈起来的心,一瞬间又裂开一条缝,光亮泄尽,灰暗冷败。

    这感觉很痛苦。

    有人将全世界都捧到你面前,而你什么都没有。

    你没有完整无暇的心,也给不了毫无保留的爱。

    失衡的关系打乱了一切。

    那些不为人知的付出,沦为太过沉重的负担,紧紧裹挟着你的心,让你温暖如蜜糖,也压的你透不过气。

    总会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这样一份纯真炽烈的爱。

    爱不该是单向的燃烧殆尽,而是同一的闪耀隽永。

    赵菁心脏依旧扑通扑通,却渐渐失去声音,身体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抱着一整束玫瑰站那儿,整个人却空落落的,下意识低头盯着自己的鞋看。

    寒风吹拂,女孩子碎发凌乱,脸颊染上红晕,瞧的人心颤又动容。

    谢星沉忍不住叫她的名字。

    “赵菁。”

    “嗯。”她昂起头。

    “赵菁,我喜欢你。”

    他就是想说这句话,宣告而已,多说几次又何妨。

    谢星沉观念里,从来不会觉得,谁主动谁多表现出喜欢,谁就是感情里的弱势方。

    他就这么看着她,等着她回答,接受也好,拒绝也罢,他都接受。

    赵菁觉得不能再僵下去,认认真真看向谢星沉,微笑道:“谢谢你的喜欢。”

    谢星沉一听,忍不住低头一笑:“这是要拒绝我吗。”

    “我也喜欢你。”她不想搞砸这段关系,更不想撒谎,总不能人家捧出一整颗真心,你还缩在壳里。

    谢星沉眼中瞬间又亮起光芒。

    结果下一句——

    “但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菁眼眸弯起。

    谢星沉抿唇看着她,心里像坐过山车,七上八下的,完全没有底。又忍不住觉得,这姑娘真带劲,居然拒绝了他。

    她给不出承诺,她也有私心,于是当个漂亮骗子,笑着继续跟他说。

    “如果高考后,你还喜欢我的话——”

    其实就这一句话,就足以让少年一夜春风得意。

    他以为下一句是“我们就在一起”。

    其实没有下一句。

    谢星沉双手插兜,懒洋洋靠到路灯下,长到没边的一双腿吊儿郎当支着,笑的唇红齿白:“我反思了下,是我太急了,毕竟我们才认识一个学期,应该多给你点时间,高考后再跟你表白的。”

    赵菁忍不住笑,谢星沉这个人啊,真的是,被人表白被拒都心灰意冷,他倒好,不光笑,还反思起自己来了,她忍不住苦涩,真心实意说:“我觉得你太好了。”

    “哪里好了?”谢星沉眼一挑。

    “全世界第一好。”赵菁认真说。

    “全世界第一好都被你拒绝了,”谢星沉高兴的要命,嘴上也心动,“那你肯定比全世界第一好还好。”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赵菁低头摇了摇说。

    “谦虚。”谢星沉勾起唇,目光都像是在说——“看看,你多好。”

    “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总会觉得我很好。”赵菁跟着说,“我很害怕,以后你会发现我的缺点,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喜欢我。”

    谢星沉同样觉得神奇,十六七岁的感情,谁不是喜欢一阵儿是一阵儿,她倒好,一收到表白就想到以后。

    不是所有人,对待感情都能珍而重之,思虑再三。

    他没看错人。

    少年忽地就完完全全笑起来,寒风也挟出烈意。

    “冲你这句话,我就能喜欢你到下辈子!”

    赵菁不自觉扬起眼。

    “我等着。”

    谢星沉又回过神来:“怎么就不承认呢。”

    “嗯?”

    “你明明很优秀,很善良,有理想也有正义。”可就是不自信。

    赵菁目光定定:“可能跟你的光芒比起来,我会觉得自己微不足道。”

    “不要神化我。”他盯着她的眼睛,微微俯近身,勾起唇,冲她笑,“我也只是你是仰慕者之一。”

    赵菁瞬间心跳加速,几乎要丧失理智,还是强忍着,将自己的心都剖开:“我还会觉得,你为我做了太多事,带给我太多感动,而我从没有为你付出过什么,我好像不知道怎么爱别人。”

    也有人会因为别人的好而无所适从。

    谢星沉瞬间心疼起来,立马俯下身,与她的视线平齐,隔着呼吸相近的距离,认认真真看着她微笑:“亲爱的,你会因为别人对你太好而感到亏欠,这说明你已经在爱人了。”

    “可是——”赵菁怔怔望着他,满眼惶惑。

    “感情从来就不需要对等。”谢星沉说,“无论多少,只要真心实意,都是同等的一份爱,没有谁亏欠谁。”

    没有谁亏欠谁,谁又能忍住不去计较,即使不看从前,就论眼下——

    “但你今晚准备了这一场盛大的烟花,我却拒绝了你,我觉得,”赵菁低下头,“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盛大的不是烟花,而是我想对你表达的喜欢。”谢星沉觉得好笑,“这就是我力所能及的一件小事,其实没有什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将浪漫的成分极尽理性。

    赵菁忍不住笑出来:“你也不用这样否定自己。”

    谢星沉无所谓:“你也不会因为包装好看,就购买一件不需要的商品吧,告白失败没什么丢脸的。”

    “怎么说的跟推销一样。”赵菁好笑望着他,“你还卖不出去。”

    “差不多。”谢星沉朝她轻轻眉一挑,“你是唯一指定拥有者。”

    赵菁心跳的厉害,低头不说话。

    谢星沉又吊儿郎当说:“有些事情就该男孩子来做啊,比如告白,比如讨女孩子欢心……”

    赵菁一抬眸,就对上他那的微微挑起桃花眼。

    少年眸光潋滟,恣意轻狂:“不然要爱情干什么?”

    赵菁心跳快到要爆炸,脸通红。

    谢星沉想说的还很多:“我对你好,并不是想你回报我什么,就是单纯的想表达,我对你的喜欢。”

    “真傻。”赵菁一颗心暖呼呼的,低头揪着他的红围巾玩儿。

    谢星沉笑了下:“你不要有负担,自信一点,你值得的。”

    “嗯。”赵菁乖乖点头,虚心接受。

    谢星沉又扬起声音:“毕竟——”

    “什么?”赵菁一抬起头,就撞见了少年那满眼光亮里——

    “我眼光向来很好。”

    赵菁刚平息下的心跳,又猛地漏了几拍。

    谢星沉又补充:“向来不会错。”

    赵菁笑起来。

    “其实很多时候,你也带给我很多惊喜和感动。”谢星沉伸手将她的碎发撩到耳后,温柔说,“只不过你从来太谦虚,都不记得自己的好。”

    “真的吗?”她掀起莹莹亮亮的双眼。

    “当然。”少年忍不住笑着轻抚她的脸侧。

    滚烫的指尖触在冰凉的脸上,赵菁却觉得,这一点暖意足以化解所有。

    “如果你实在觉得亏欠——”谢星沉直勾勾看着她,是自己的私心。

    “嗯?”她看着他。

    “那你不妨从现在,”他也看着她,忽然就俯近,清冽的薄荷气息在耳侧,笑意恶劣又低沉,“对我好一点。”

    赵菁笑了声,拉开距离,认真看着眼前的少年,认真说:“抱一下吧。”

    谢星沉长睫一闪,有些意外,不知道是告别,还是回应。

    赵菁已经主动环住他,脑袋埋到他身前:“谢星沉。”

    谢星沉心瞬间软的一塌糊涂,感受着怀里的体温,小心翼翼张开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背,低声应:“嗯。”

    “我刚刚觉得好冷,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她温声坦白。

    谢星沉心疼的要命,立马紧了紧怀里的人儿,极尽温柔:“怎么会呢,你多好呀。”

    “现在,”赵菁贴在他的胸膛,耳边充斥着少年炽烈的心跳,自己的心脏也同样撞击有力,身体慢慢回温,声音也柔软,“你刚刚对我说了好多好多,我又觉得心被你一片片捡了起来,谢谢你。”

    谢星沉很不是滋味,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觉得自己有点没用,自诩不可一世,却给不够女孩子安全感,有什么好狂的,静静抱着她好久,才轻轻出声:“现在暖和点了吗?”

    “嗯。”赵菁昂起头,亮亮融融看着他笑。

    谢星沉一下就看到她眼底的湿红,急急撩起围巾给她擦:“怎么又哭了。”

    “没办法。”赵菁有点委屈看着他,“每次你一做什么事情,我都觉得你实在太好,感动的想哭。”

    谢星沉是真无奈,也是真见不得女孩子哭,轻轻挑起眉:“那我以后对你坏一点?”

    “滚啊!”赵菁立马一拳捶到他胸口,破涕为笑。

    谢星沉吊儿郎当受着,浅浅勾起唇,忍不住想这招真管用。

    这时电话铃响了。

    赵菁刚拿出手机,谢星沉的手机又响了。

    谢星沉示意她先接。

    一辆警车声又从街边由远到近到远。

    第42章

    警车声在冬夜里此起彼伏。

    赵菁忍不住笑了声,指了指谢星沉手机屏幕,来电显示段锐:“你先接吧,看起来挺急的。”

    谢星沉:“……”

    一接起。

    段锐激动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告白成功还是失败了?”

    谢星沉:“……”

    赵菁直笑。

    夜空的向日葵烟花渐渐偃旗息鼓。

    警车声忽然在某处停住,接着从手机里越来越近传来。

    “警察叔叔我们错了错了下次不敢了。”段锐应付完那边,又急急忙忙要挂电话,“好了好了我懂了,失恋了别太难过,我这边有点事,今年过年不给我包个大的你死定了!”

    接着手机就传出嘟嘟嘟的忙音。

    一句话没说的谢星沉:“……”

    赵菁给沈丽春回完消息,又拽上谢星沉的红围巾,抬头柔声安慰:“别难过了。”

    谁料,谢星沉放下手机,吊儿郎当挑起眉:“我不难过,我高兴着呢。”

    赵菁:“?”

    “爱是常觉亏欠。”少年唇红齿白,桃花眼在冬夜里漾开,尘世独一份的俊美,勾魂又摄魄,“你对我亏欠的不得了,你爱惨我了呢。”

    赵菁一会儿心动,一会儿心痛,怔怔看了他半晌,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谢星沉瞬间就想骂自己,干什么要耍嘴皮子,又把人姑娘整伤感了吧,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纠正:“你不用觉得抱歉,别人对你表白,接受固然很好,拒绝也没有错。”

    赵菁抬头怔怔看他。

    谢星沉觉得自己得为这事儿负责到底,毕竟是他招出来的,不能让第一次被表白的女孩子,对此感到困扰,目光定定,语气坚决说:“记住,你有拒绝任何事物的权利,不喜欢都可以果断拒绝。”

    赵菁颤了颤睫,抿唇说:“毕竟让你受到了伤害。”

    谢星沉瞬间就笑出声,这姑娘真的善良到不可思议,纯粹的跟一张白纸一样:“要是人人都跟你表白,人人都被你拒绝,你对人人都感到愧疚,岂不是要累死了。”

    赵菁红起脸,睁大眼看着他:“你又不是别人。”

    谢星沉心动的不行,勾起唇,眸光映映:“对啊,爱就是有所区分。”

    赵菁不好意思低头撩了撩耳际的碎发。

    “拿出在学校对待恶势力的气势啊。”谢星沉鼓励,“你伸张正义的时候不挺厉害的,到我这怎么就心软的不行。”

    赵菁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她一直用刚强坚硬将自己武装起来,外物刀枪不入,可一旦对待感情,珍而重之的感情,盔甲卸去,那颗敏感又脆弱的玻璃心脏暴露无遗,本就支离破碎,勉强拼凑也不堪一击,哪经得起惊涛骇浪。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前世的心理问题这一世有没有完全治愈可能。

    可她此刻看着身前的少年,她想要去拥抱去爱的少年,还是止不住弯起唇:“只对你心软。”

    谢星沉心都化了,眼睛瞬间被点亮,高兴的嘴角疯狂上扬:“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对你很特别。”

    赵菁撇眼一笑,羞涩又柔软:“随便你。”

    “其实吧。”谢星沉挑起眉,恣意模样,直起身看着她,觉得话说不完,可时间实在太晚,不得不收场,也将意思都圆满,给足安全感,“你今晚跟我说了这么多,就差把心切开给我看,我要再不懂你的心,也算是白活了。”

    “没什么。”赵菁抬头看他,弯起眼,“我始终觉得,要用真诚对待真诚。”

    “别谦虚了。”谢星沉双眸温温柔柔,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不是所有人都能自我剖析,自我批判,将不好的想法都呈现出来,以后记得别这样干。”

    赵菁瞬间就想起,感情里的破窗效应,从前你倾诉的不好的事日后都成为别人刺向你的刀子,不由问:“为什么?”

    谢星沉眼里的光亮碎了碎,抿了片刻唇,才启齿:“太残忍了,对你自己太残忍了。”

    赵菁笑起来。

    “你明明已经很脆弱了,就不要自我攻击。”谢星沉眸色沉沉看着她,“怪让人心疼的。”

    “嗯。”

    结果三秒后。

    刚刚教育完她不要自我攻击的谢星沉,又开始自我反思:“我觉得今天这一场表白还是太潦草了,下次给你整一场更盛大的,万无一失的。”

    赵菁看了眼地上零落的一大束玫瑰花,眼轻挑:“这还潦草?”

    谢星沉融融看着她,散散漫漫勾起唇:“女主角没答应,可不就是不满意,可不就是太潦草了。”

    赵菁忍不住笑出来。

    谢星沉看了眼手机,凌晨一点多了,伸手轻轻整了整她的头发,温柔说:“不早了,你上楼吧。”

    赵菁仍在看地上那一大束玫瑰花,刚刚放的时候没放平稳,歪倒在一边,几瓣鲜红零落在路砖里,怪可怜的。

    谢星沉瞟了眼:“搁这吧,你抱回去你爸妈该问了,天气怪冷的手等会冻着了。”

    赵菁抿着唇,低偏头,看着玫瑰花,没说话。

    谢星沉这才打量起她今天的装扮来,雪地靴,看着挺厚挺保暖,米白长呢子衬得身形高挑,怎么有点单薄,是不是又瘦了,红围巾染的脸蛋细腻白皙,脸颊和鼻尖泛上红晕,眼底也晕着水色,我见犹怜,容光动人。

    再低头一看她的手,细白的手指正揪着他的围巾玩,烟花早就停了,冷白路灯下,透色映骨。

    谢星沉想都没想,急忙用手背碰了下她的手,大人试小孩体温一样,这一碰就不得了,冰铁冷。

    “哎呀,我也真的,不知道给你带个暖宝宝什么的。”谢星沉一边用围巾裹住她的双手往怀里揣,一面上下左右掏口袋,“害你陪我冻了一个多小时。”

    赵菁回过神,笑了下:“你也冷啊。”

    “男孩子跟女孩子怎么能比。”谢星沉看她一眼,松开手。

    “男孩子就不怕冷?”赵菁自己裹着,双手仍旧是不老实地伸出来,拽着他围巾玩儿。

    谢星沉吊儿郎当扬起唇:“男孩子哪有怕冷的。”

    赵菁忍不住低头一笑。

    她觉得谢星沉有时候真有点大男子主义,男孩子要坚强,男孩子要勇敢,男孩子要抵御一切,男孩子不能让女孩子哭,男孩子要照顾女孩子,男孩子要保护女孩子……

    “哦,对了,差点忘了。”谢星沉桃花眼一亮,接着从兜里掏出个红包递到她面前,“葵葵,新年快乐!”

    赵菁一看那红包厚度就被惊到了,信封塞的鼓鼓囊囊,一沓红票票炸开,封口都没封上,连忙推拒:“不了不了,太多了。”

    “拿着。”谢星沉直接塞进了她怀里,轻轻挑眉,“一点小钱。”

    “……”《小钱》。

    赵菁被迫被迫拿着那一沓红包,目测有一万,忍不住小声问:“你们有钱人红包都是以万为单位的吗?”

    “没。”

    赵菁送了一口气。

    下一秒。

    谢星沉:“过年我爸送了我一栋楼。”

    赵菁:“……”

    啊啊啊啊啊啊啊少炫一点会死啊你这狗逼!!!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无论再多少次还是会被气到。

    谢星沉看着她那一脸仇富的小表情,生动又可爱,玩味勾起唇。

    赵菁觉得自己得有骨气一点,又把红包推回去:“真不能收。”

    “给我未来女朋友的。”谢星沉强硬推回来,桃花眼却是动人一挑,直勾勾盯着她,“你替她收好。”

    赵菁心脏“砰砰砰”个不停,亮亮融融看着眼前的少年,想着推来推去不是个办法,以后找机会还回去,勉强收着,又忍不住扬起唇:“未来女朋友才有吗?”

    “葵葵,你想多了。”少年的声音温柔低缓,眸光蓦地惑人,“我今晚来,本来就是祝你新年快乐,给你发压岁钱。”

    赵菁捧着那一沓厚厚的压岁钱站那儿,整个人也踏踏实实起来,不去想太复杂的情感,只沉浸在单纯的节日喜悦里。

    谢星沉接着眉轻轻一挑,说完剩下的话。

    “——顺便,才跟你表个白。”

    赵菁哪里不懂,谢星沉说这些话,就是想让她安心,可她又觉得他太好,下意识抿唇低下头。

    谢星沉一见她这样子,又想抽自己了,连连用围巾捧起她的脸,深情潋滟看着她:“葵葵,新年快乐呀,祝你新的一年平安喜乐,健健康康。”

    “转钟了,今儿大年初一,是该给你拜个年。”赵菁勉强弯起眸,“谢仙仙,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学业进步,勇夺第一!”

    “承你吉言。”谢星沉吊儿郎当笑起来,又懒懒睫一挑,“我哪敢啊,你不说第一是你的,嗯?葵葵。”

    赵菁这才意识到称呼:“你怎么突然叫我葵葵,之前不都叫我赵菁的?”

    谢星沉散漫勾起唇:“虽然早就知道你小名,但我一直觉得随口叫人姑娘小名不太正经,有点轻佻。”

    “那你现在怎么叫了,不浅薄了?”

    “因为今天这一遭,我觉得我们可以——”谢星沉缓缓挑起那双桃花眼,声音低沉慵懒。

    “嗯?”

    赵菁站那儿。

    少年薄荷气息清冽,唇红齿白晃人眼。

    笑容一漾开,一整个世界都回春。

    “更亲密一点。”

    赵菁陷入那深邃浓郁的桃花眼里,瞬间脸红心跳,低头不好意思起来。

    谢星沉笑了声:“你真该回去了。”

    “嗯。”赵菁乖乖点头,却站在原地不动,盘着他的红围巾。

    谢星沉牵起她的袖子,要把她送到楼道口,一抬步,却发现脖子被扯住了,低头一看,自己的红围巾不知什么时候跟她的红围巾系在了一起,好笑起来:“舍不得我走?”

    赵菁红着脸低下头,满腔都是热意,两辈子难得的软:“嗯。”

    “你呀你。”少年语气无奈又宠溺,伸手去解开。

    她悄悄抬起眼,少年垂着睫,容颜被红围巾映的清白又动人,一贯矜冷散漫,此时却可爱端庄,忍不住调戏:“你戴红围巾好像幼稚园小朋友呀。”

    “奶奶说过年要喜庆些啊。”他一笑,干净又澎湃,少年气十足。

    “嗯。”赵菁总觉得,即使没话了,也想跟他继续待下去。

    谢星沉解开自己的围巾,又帮她整了整围巾,弯起唇:“小朋友,你该回去睡觉了。”

    “好的。”赵菁眨了下眼,带点小情绪。

    谢星沉觉得怎么也看不够,想点点她的鼻尖,抬起手,还是揽过她的肩,带着往单元门方向去。

    路过地上那束玫瑰。

    走了一步,赵菁又回过头,弯身一手抱起来,顺着偷偷牵起谢星沉的手。

    谢星沉一惊,女孩子手冰凉,他心却瞬间滚烫,松也不是,紧也不是,稀里糊涂往前走。

    像是一秒就走到了。

    赵菁抱着那一大束玫瑰,转过身面向他。

    谢星沉立马松开手,揣进口袋,心跳快个不停,还懒洋洋挑起眼:“我走啦?”

    “嗯。”赵菁手中一空,热源消失,又落入冰冷的冬夜里,悄悄拢起手心,面上微笑着,看着他,等他先走。

    刚牵过手,谢星沉知道她手有多冰,心想他多磨蹭一分她就多受一分冻,不忍心,利落转身。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隔着半扇夜空,笑着朝她挥手。

    “葵葵,晚安!”

    赵菁站在单元门里,也弯起明眸。

    “晚安!”

    少年转身,影子被路灯拉长。

    赵菁看着他快要消失在楼栋间,转身要走。

    身后又传来声音。

    “葵葵,我喜欢你!”

    第43章

    少年的笑意在冬夜里热烈。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坦坦荡荡,什么都要淋漓尽致,年少时爱一个人刻骨铭心,一句我喜欢你要说一万遍。

    赵菁手捧玫瑰,含着笑意,走进电梯。

    推开家门,玄关灯亮,电视还在放,沈丽春歪沙发上睡着了,赵国安轻轻松开她手里没织完的毛衣,小心着孕妇的肚子,将沈丽春抱起,转身,看到赵菁。

    赵菁舍不得把玫瑰放地上,正抱着换鞋。

    赵国安笑笑:“我们葵葵长大了,漂亮又优秀,有男孩子追求很正常。”

    赵菁不好意思脸一红。

    “不喜欢就要好好拒绝,喜欢了也不要辜负人家。”赵国安嘱咐,“十六七岁的年纪,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段美好的旅程。”

    “嗯嗯。”赵菁认真点点头,“爸爸,很晚了,抱妈妈回卧室早点睡吧。”

    岁月催人老,赵国安和沈丽春也快四十岁了,这么多年才得了一个亲生骨肉实属不易。

    夫妻俩早些年共同经营着温馨蛋糕店,后来为她买了学区房贷款压力大,赵国安又去大酒店供了一份职,如今沈丽春怀孕,试管婴儿本就脆弱,又是高龄产妇,月份大了越发行动不便。

    前世,赵国安年后就辞了酒店的差,让沈丽春在家安心养胎,蛋糕店家里两边跑,做甜品送货看店,炖汤补药陪产检,时常熬到深夜,头发都忙白了几根,每天却是春风满面。

    至于后来新生儿出生有先天性心脏病……那是一段她不敢回忆的昏天黑地,一整个家庭的浩劫。

    赵菁洗漱完躺到床上,脑海中还印着赵国安抱着大肚子的沈丽春回房间的背影,如果说这一世她有什么愿望,大概是,爸爸永远高大,妈妈永远温柔,新降生的弟弟能够平安。

    灾难近在眼前,她在等。

    大年初四,赵菁等来了不速之客。

    大清早,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

    “你们拜完年了,东西就带走吧,家里小,饭就不留你们吃了。”

    “菁菁还没起来吗,我们来主要是想见见她。”

    “她昨天写题睡的晚,小孩子长身体,平时学习累,好不容易寒假,就不叫醒她了。”

    “那——”

    “丽春怀着孕,要静养,你们回吧。”

    明显下了逐客令。

    赵菁推开房间门,已然穿戴整齐:“叔叔阿姨好。”

    门口优雅低调两人抬头一怔。

    萧方霁沈婉柔带赵菁去高级餐厅吃了顿饭,沈婉柔送了她很多昂贵礼物,萧方霁则问了她许多学习生活方面的事,赵菁一一礼貌回应,全程神色都淡淡的,一顿饭到最后,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萧方霁给赵菁留了电话,说有事可以找他。

    赵菁神色这才放松了些。

    临走,萧方霁沈婉柔要送,赵菁坚持要一个人在外面转会儿。

    目送着萧方霁沈婉柔上车,赵菁收回视线,低下头,摊开手心那一串攥皱的电话号码,一动不动盯着,周围是春节热闹的人群,她的身影映在商场冷冰冰的地板砖上,旁边是一台抓娃娃机,正闪烁着炫彩的灯光,突然好想谢星沉。

    下一秒。

    一侧KFC奇迹般走出两个少年,段锐手里还端着一杯可乐,谢星沉就这么水灵灵地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姑娘。

    “怎么了?”谢星沉站在她身边,见她闷闷的,懒洋洋眉一挑,“不开心?”

    “嗯。”她收起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抬头看他。

    “吃了没?”

    “吃了。”

    谢星沉惯常要问:“吃的什——”

    赵菁眼睛水汪汪盯着他,有点委屈的样子:“没吃饱。”

    “我也没吃饱。”谢星沉瞬间笑了,揽过她的肩,豪爽往商场外迈步,“走,哥带你去吃东西。”

    段锐心想这两人总算结束弱智儿对话,收起手机跟上。

    一行人打车,去了凯旋时代。

    赵菁站在前广场,看着横向纵向都看不到尽头的摩天商厦,顿觉一阵钱包疼。

    下一秒,哦,谢星沉家的,那没事了。

    “哟,大少爷驾到,就没有人出来迎接一下?”段锐在一旁开玩笑。

    谢星沉面无表情瞥他一眼:“你别是跟你妈一起看短剧把脑子看坏了。”

    赵菁直笑。

    下一秒。

    “大小姐您慢点开,欢迎下次再来视察。”中年男人西装革履,俨然位高权重,成功人士,却躬身谄媚朝车窗里微笑招手,后方光鲜亮丽的SALE小心翼翼拉开车门,将数不清的购物袋搬进后座,另一侧精致漂亮的男人狼狈不堪将大金毛扛上副驾,又伺候大人物一样给狗狗系上安全带。

    引擎嚣张曳动,白色兰博基尼在这一片开阔天地里尽显非凡,驾驶座女人红唇鲜艳,墨镜一扬,张狂无比,副驾的大金毛却眼睛黑亮亮,滴溜溜朝他们吐舌头,娇声汪汪叫。

    谢星沉插兜站在车前几米远处,见了,下颌轻轻一挑,眼中笑意玩世不恭:“谢大小姐,好大的威风。”

    凯旋时代前广场不准停车,商场不允许带宠物入内,但谢氏集团大小姐谢月盈可以。

    谢月盈摘下墨镜,美眸微眯,转瞬一扬,下一秒拉开车门,步下来,黑天鹅绒恨天高,零下的天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黑丝袜,开司米优质剪裁落膝裙,矜贵至极的米白披肩,头发每一丝弧度都是精致,空气中盈起淡淡的冷香,至于那能与谢星沉匹敌的美貌,应是多继承自谢氏集团创始人谢开昀,五官大气又锐利,一眼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精明商人。

    这就是赵菁对谢月盈的第一印象,超模的身材,大明星的美貌,武则天的气质。

    谢月盈指间夹着一支细细的女士烟,一点猩红,抽了一口,硕大的蓝钻闪瞎眼,红唇微微扬起,隔着烟雾袅袅,清绝冷艳的声音带出丝笑意:“小沉,陪姐姐吃个饭呗。”

    谢星沉仍旧吊儿郎当站那儿:“大小姐说是就是。”

    中年·总经理但老奴·男人&SA·无辜·LE&精致·真不是柜哥是副总·漂亮:完了完了,刚送走一罗刹,结果罗刹不光不走了,又捎来一尊佛,大闹天宫。

    灿灿已经挣开安全带,从车里冲出来,扑到了赵菁身上。

    赵菁咯咯逗着狗狗。

    段锐在一旁啧啧。

    谢星沉看了段锐一眼,又抬眼柔柔看向赵菁:“你们进去找个地坐着,随便点,记我账上,我马上就回来。”

    赵菁点点头。

    段锐表示OK。

    谢星沉跟着谢月盈走了。

    段锐也带着赵菁往里面去。

    赵菁走到半路,才发现把灿灿也牵着了,慌忙抬头:“怎么办?”

    段锐无所谓一笑:“带着呗,他姐溜一圈了谁不认识。”

    果然。

    赵菁走半天,不少侍从对她微笑颔首。

    带着谢大小姐的爱犬,段家的公子又在后面跟着,这姑娘穿着朴素是朴素了点,自然也是地位非凡。

    段锐跟谢星沉玩得好,不光因为住得近,打小同学,更是段锐妈妈也爱礼佛,从小带着,混熟的,两家也走得近。

    段锐直接带赵菁进了露台的一家店,外面寒风凛凛,落地窗内却温暖华贵。

    一看菜单,贵的吓人。

    段锐翻的津津有味:“随便点,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不得多宰他一下。”

    赵菁一想也是,然而没什么胃口,点了杯饮品。

    点的东西还没上,段锐拿起手机给谢星沉发地点。

    赵菁不由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段锐:“放心,他姐分分钟几千万,哪有空跟他吃完一顿饭,聊几句就回来了。”

    果不其然。

    没几分钟,高大少年从视线边缘出现,远远见侍从只给她上了一杯雪顶莓紫茉莉,停在桌边,看了眼他们的单子,又挑贵的给她点了一遍,勾唇笑:“倒是给我省钱了。”

    赵菁有一下没一下挑着舒芙蕾,想问又觉得是谢星沉家里的私事,有点越界,张了几次唇,没开口。

    段锐倒是直接:“你姐找你干什么啊?”

    谢星沉懒洋洋靠在椅子里,双腿大大喇喇敞着,淡淡吸着奶茶:“出国留学的事。”

    “你要出国?”赵菁立马睁大眼。

    谢星沉看着她那一脸惊恐又忧伤,勾起唇:“去年刚回国有打算,MIT天文很好,我爸想我去哈佛,我妈还是想我回巴黎,我姐随便。”

    “哦。”赵菁低下头,一面失落,一面自己也说不清的庆幸,出国也好,反正要不了多久,正好绝了念想。

    下一秒。

    谢星沉:“不过现在打算在国内念大学了。”

    “啊?”赵菁猛然抬起眼,“为什么?”

    “因为——”

    少年桃花眼懒洋洋,忽地俯近身,认认真真支起下颌,隔着一杯淡淡的雪顶,扬起勾人的睫,冲她微微笑:“有了眷念的人。”

    赵菁心脏瞬间重重一跳,疯狂的同时,止不住坠落。

    谢星沉仍旧笑意满满盯着她:“她是第一,我想跟她一起去A大。”

    后面的话赵菁怎么也听不清了,好像又短暂地进入了玻璃罩里,低头没有味觉地静静吃着东西。

    吃完东西,三人在商场里随意逛着,各处店员见少东家松松牵着一姑娘的袖子,又是另一番光景,连连热情招徕。

    “姑娘,这是春季新上市的香水,要不要试试?”

    谢星沉今天也难得高兴,垂睫看着她,笑意散漫一挑:“选件东西吧,什么都可以,当你的新年礼物。”

    赵菁的贪心,她想要他很多很多的爱,物件也好,话语接触也罢,即使留不下,一瞬都要割舍,感受就好了,莹亮亮抬起眸:“好啊。”

    她走在前头,漫无目的地逛着,最后瞥见体育用品店内展示的一架公路自行车,走进去拎了拎,碳纤维优良,通体铅黑,轻盈又有分量,很帅气,她笑:“给我买辆自行车吧,夜跑有点腻了,以后下晚自习骑自行车回家,我算了算,也就五公里不到,很快。”

    段锐觉得贼有意思,礼物什么的,别的女孩子都是挑包包衣服化妆品,这姑娘倒好,挑个自行车,实在太特别,也难怪谢星沉这么着迷。

    谢星沉弯起唇:“行啊。”

    付过钱,谢星沉看着赵菁不太熟练地摆弄着自行车,不由挑眉:“你会骑吗?”

    赵菁凭着常识带起脚架,腿一抬要坐上去:“没骑过,不过应该挺简单的。”

    “服了。”谢星沉立马过去扶住自行车把手。

    “你教我啊。”女孩子松松抬起眼,盈盈调笑。

    “行!”谢星沉心都撞烂了,恣意一笑,擎着自行车就往外走,“哥教你。”

    然后那天下午,全临城市民都看到。

    凯旋时代前广场,谢氏集团少东家软着脾气教一姑娘骑自行车,边上还追着一只大金毛。

    至于段锐,坐里面数码产品体验店一边充电一边打游戏的段锐,看了眼落地玻璃外少年少女笑闹的身影,哦,他觉得他该收拾收拾消失。

    那是这辈子难得的灿烂午后。

    阳光暖融融洒在她身上,骑自行车骑了一身汗,额前碎发湿贴着,却是扬着笑,她单腿支着自行车,好像也学了几分少年的恣意模样,双排扣黑呢子微微敞着,红围巾松松,长发软软落在肩头,她仰头喝了口矿泉水,咽下去,又朝身前的少年一递,笑眯眯:“喝不喝?”

    谢星沉何尝不是追了一身汗,透出些玫瑰夹杂松雪香来,发梢微微湿黑,容颜清白细腻,双眸耀眼,澎湃又惑人,想都没想就接过仰头灌了一口。

    她视线落在他的鲜红的唇上,心想他们也算接过吻。

    往下,他也戴着红围巾,套着黑羽绒服,也算穿过情侣装。

    这个她想要爱的少年啊,她多想再多抓住哪怕一刻-

    春季开学,天气回暖,草长莺飞冲淡了点寒冬的忧郁气息。

    赵菁已经骑自行车上下学一星期了,不少同学都看到了,格外拉风。

    正是周六放学,同学都三三两两朝校门口走去,教学楼差不多空了。

    陈泽一个人背着书包,往教学楼楼梯下走,手里把玩着忘记收进笔袋的美工刀。

    陈泽最近过得很不好。

    自从上学期第一次月考曝出买卖答案事件,每次考试,即使他已经规规矩矩没再弄虚作假了,监考老师还是格外盯着他,搞得他很不自在,各科老师上课时也总是点他,完全没了之前的优待,可舞弊的那么多,凭什么就针对他一个,因为他成绩本身就不错,稍微一抄就能越过所有人考第一吗?多冤枉。

    赵菁把他名声搞坏了,彻彻底底没女生找他玩了,男生间也不大看得起他,每次见了他,是人是狗都一副轻蔑的表情,李秋雅也早就把他踹了,说他给她当舔狗都嫌丢脸,自己不跟他狼狈为奸,以后当个正人君子,然后元旦晚会又巴巴去跳Kpop,结果人谢星沉看都没看她一眼,在角落给赵菁唱情歌,呵,有些人也不照照镜子,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这时候也来踩他一脚,配吗?

    新款球鞋和数码产品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他想转学但很难,附中已经是临城乃至全省最好的高中了,家长眼里约等于已经站进了211大门,稍微够一够就985TOP2,也确实风光,每次别人问你儿子在哪上学,她妈说附中啊,对方都一副艳羡的表情,看他像看未来的国家栋梁,那是他妈妈的骄傲啊,可温馨的母子时光总是短暂的,他妈妈很忙,或者说离婚后重新进入职场很忙,他回到家,回到那个父亲和继母的家,继母又因为他忘记给妹妹化奶粉骂他,当三的人怎么敢啊。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赵菁……

    陈泽漫不经心走着,转眼已经下了教学楼,拐上小路,一旁就是自行车棚。

    眼一瞥,就看到了里面那辆优越的碳纤维自行车,很扎眼。

    前天李秋雅也骑公路车来上学了,说是低碳环保,呵,笑死了。

    抬头,角落唯一的摄像头坏了,前阵子有男生打球不小心撞到了,可怜兮兮歪在墙角,断掉的电线都露在外面。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这个点了,车还停这,今天应该是不骑了吧。

    妈的,害我那么惨。

    一念之间,陈泽看了眼手中的美工刀,走进了自行车棚。

    结果,陈泽出了自行车棚,把美工刀往垃圾桶一丢。

    远远又见赵菁和谢星沉背着书包肩并肩从另一侧楼梯走下教学楼。

    两人正低头一起对试卷。

    赵菁:“12B啊,你怎么D?”

    谢星沉:“答案什么?”

    赵菁扬起笑:“答案也B!”

    谢星沉顺手从兜里掏出一支红笔,咬开笔帽,划了两道改:“答案错了。”

    赵菁笑得不行,撞了下他肩膀:“菜死了。”

    谢星沉吊儿郎当笑着,散着步子往花坛里歪,又把她往车棚方向顺:“我菜我菜。”

    已经走到自行车棚入口了,两人收起试卷,抬头看到远处陈泽的背影,谁在意呢。

    赵菁熟练把自行车推出来,头盔给谢星沉抱着。

    一般女孩子骑这种高三脚架自行车会很勉强,赵菁除外,赵菁个子高,腿又长。

    少女脚轻轻一抬,单腿支着自行车,身子前俯一个回眸,英姿飒爽莫过于此。

    “帅不帅?”她眼里有风。

    “帅帅帅!”谢星沉勾起唇,笑里有光,“附中第一帅!”

    “比谁先到校门口!”

    话音一落,赵菁就脚一蹬往路上猛冲。

    谢星沉站在原地,遥遥看着她那被春风扬起的校服下摆,修长流畅的身体曲线,肆意高马尾上的草莓发圈都闪着光,连忙抱着头盔笑着追上去:“你怎么每次都作弊!”

    校园路面没人,公路车丝滑,赵菁一溜就到了校门口,车龙头悠悠拐了拐,脚一点地就停了。

    回过眸,谢星沉一颠一颠背着书包,跑到边上弯腰气喘吁吁:“追你迟早累死我。”

    “笨嘛。”女孩子嗔笑,“你一喊我不就停住了。”

    谢星沉本就心率加速,这几个字更是砸到了他心口,心脏快要撞出来,低头缓了好半天。

    “心脏病犯了?”赵菁等太久,都忍不住调笑。

    谢星沉这才缓缓直起身,吊儿郎当眉一挑,拽拽形象不能丢,把头盔朝她一递。

    赵菁笑得不行,抖着肩膀把头盔往头上戴。

    这头盔还是沈丽春觉得她骑自行车上下学不安全,特意给她买的,为了配她的车,也是黑色。

    赵菁把头盔扣子一按,头一偏,流露出带风的一双眼,黑白分明,澈亮透着锋芒。

    “帅爆了!”谢星沉不由眼中一亮,这句不是商业互夸,是真话。

    “你帅帅的同桌要回家了!”赵菁下巴一昂,肆意无比,声音却带着些幼稚,像撒娇。

    又帅又甜。

    谢星沉感觉心被击中了,连忙捂着心脏仰头闭眼,唇红齿白不要脸:“啊我死了!”

    “你好夸张啊!”赵菁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好了好了不耽误你了,快回家写作业吧。”谢星沉笑着正经起来,站在原地等她先走,“路上注意安全!”

    “拜拜!”赵菁也利落,单手扶着车把手,往校门口斑马线慢慢溜去,回过头笑着朝他挥手。

    “注意看车!”谢星沉也就跟着挥手往一侧走去,刘叔估计等老半天了。

    就这么片刻,事故就发生了,上一秒欢声告别,下一秒人间悲剧。

    是绿灯。

    好死不死对面车道一男司机像喝了假酒,搁那灵车漂移。

    赵菁一上斑马线,就回过头专心骑车,注意到时,自行车就溜了三分之一个斑马线,本来是能停住的。

    她双手连忙捏刹车,结果自行车还是控制不住地向前滚去,她瞬间就意识到刹车可能被人动了手脚,明明早上还好好的,眼看那车就要撞上来了,立马上脚刹,运动鞋在柏油路面剧烈摩擦。

    一阵剧热,一阵巨响,一阵剧痛,瞳孔骤张,天空亮的刺眼。

    一瞬间就这么过去了。

    一男子酒后驾驶闯红灯,撞飞骑自行车放学的附中学霸,男子负全责。

    这一交通事故后来被这样报道。

    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声。

    自行车重重倒地,后轮还在梭梭梭转动。

    赵菁几乎是飞出去的,头盔撞在地上惯性往后拖了半米,双腿瞬间就淌出了一片血泊。

    无人注意的角落,她书包上系着的谢星沉奶奶送的平安符,壮实牢固的红绳却在一瞬间,断了。

    陈泽站在公交车站,看着赵菁倒在面前,地面都是血,血血血,整个人都在发抖,瞬间想起丢在垃圾桶的美工刀,立马拔腿往校门口跑去。

    “诶,同学,车到了——”一阵尾气中公交车门被打开,刚刚被他让过坐的老太太连连转头喊他,陈泽没有回头,老太太摇摇头,拎着买菜的小拖车上了公交。

    谢星沉听到撞击声,猛地回过头,双眼骤睁,怔了半秒,发了疯地往路对面冲去。

    “滴!滴!滴!滴!滴!”

    “神经病吧!”

    “你也想死啊!”

    然而那一刻,谢星沉是真的在想,为什么他刚刚要吊儿郎当地跟她挥手,不然她也不会分心回头,为什么不把他也一起撞飞,为什么不把他也一起撞死。

    一个人躺在路面太冷,两个人会不会好一点。

    赵菁耳边重重一击,清楚听到了头盔在地面的摩擦声,脑袋电钻钻了一样疼,边钻还边在洗衣机里搅。

    世界晃晃荡荡安静了几秒,她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赵菁用尽所有力气,虚虚晃晃睁开眼。

    谢星沉浑身都在抖,颤颤巍巍将校服外套披到她腿上,沾了满手血,又死命抱进她,仿佛松开一秒她就会消失一样,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滚烫落到她脸上。

    他连忙伸手去帮她擦脸,结果越抹越脏,蹭了她满脸血,他看着大片大片的鲜红,抖的更厉害了,又急急掀起自己面前的衣服帮他擦血,声音颤的语无伦次。

    “葵葵葵葵葵葵你别睡我带你去医院!”

    赵菁有点想笑,弯起迅速失去血色的唇,用力抬起手,轻轻抹了抹他眼底的湿红。

    声音因为没有力气而轻软。

    “别哭啊,小事故。”

    谢星沉瞬间哭的更厉害了,尽量不发出声音,但湿热的眼泪下雨般往她脸上掉,她脸上他蹭上去的血被他的眼泪冲的纵横交错,像是她在哭一样,然而几缕猩红流下去,显出如纸的苍白来。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像是想给她些力气,又带着往下垂避免她失去太多力气。

    赵菁见他手上都是她猩红的血和她身上的沙土,有点伤脑筋地皱起眉,沙哑着嗓子。

    “你手脏了,你最爱干净了。”

    谢星沉哭着摇头,仿佛在说不了不了我以后不了,我不嫌弃你你最好你弄脏了我也最喜欢你。

    早就有人打了110和120,警车声救护车声在不远处疾速赶来。

    这一侧交通也就瘫痪了几分钟,后车纷纷绕过他们压白线往前,仿佛他们只是挡路,有路人过来围观,又陆陆续续散去,晦气又血腥,不新鲜。

    赵菁失去意识前一秒,脑子里闪过刚刚在车棚门口远远看到的陈泽的背影,瞬间想到了自行车刹车是怎么回事,以及前世她休学后听说谢星沉将陈泽打进医院,瞬间想到了是为了谁。

    勉强弯起眼,艰难仰起身。

    谢星沉连忙哭着倾下身,把她紧紧往上搂。

    她附在他耳边,强撑着只剩气音的嗓子,说了倒在他怀里的最后一句话——

    “不要做傻事。”

    第44章

    赵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高二教学楼男厕所。

    陈泽站在洗手池前,忽然侧边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伴随着鼻喉的血腥和厕所的恶臭,一室昏暗,高大阴沉的身影逆着光从厕所门口缓缓走来。

    这是少年此生未曾有过的狠戾,一见了他,拳头和脚印就疾风暴雨般砸到他身上。

    陈泽几次试图反抗,踉跄站起来挥过去一拳,谢星沉没来得及躲结结实实受了,弓起身往后退了一步,阴鸷模样,冷笑着抹了把唇边血,就拎起他校服领子丢垃圾一样将他往墙角一摔。

    谢星沉抬起手,垂眼看着,似乎嫌脏,啧了声,拧开水龙头不紧不慢冲着。

    陈泽狼狈不堪靠在阴湿的墙角,浑身快散架了,五脏六腑细细密密的疼,唇角流出血,却是上扬,笑的渗人:“你喜欢赵菁?”

    此言一出。

    少年目眦欲裂,狠狠把水龙头一关,溅了一地水,发了死地往他身上踹:“你还敢提她!”

    陈泽笑的更大声,阴森森回荡在整栋教学楼里,虚眯着眼,扯起猩甜的嗓子:“谢大少爷,你就这么喜欢我不要的女人啊?”

    谢星沉完完全全被激怒了,已然丧失理智,双眼通红,抡起陈泽往墙上重重一摔,提起他领子拳头一下比一下重地朝他脸上挥去。

    陈泽也差不多是个疯子,不要命地笑:“来呀,打死我呀,能把谢大少爷送进局子,也是一种荣幸呢。”

    动静太大,厕所里里外外的男同学都快吓死了。

    谁都没敢拦,照谢星沉这个发狠程度,掺和进去搞不好会被一起打,只能迅速撤出去,赶紧跑去叫老师和保安。

    就在陈泽感觉自己快要被打死的时候。

    段锐从走廊冲了进来,死死抱住谢星沉将他扯开:“谢星沉你疯了!刚进医院又想进局子!”

    “老子替她不值!毁在这么一人渣手里。”

    少年平生第一次骂脏话,歇斯底里,声嘶欲竭,像是要把这么久以来所有的愤恨和不甘都吼出来。

    “你冷静点,你进去了她怎么办,她还躺在ICU呢!”段锐试图唤醒点他的理智。

    少年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低头哀恸喃喃:“她还躺在ICU。”

    段锐赶紧趁机把谢星沉拖出厕所。

    来到光线明亮处,众人这才看到——

    谢星沉胸前全是血,但不光是陈泽的,少年平时俊美生动的脸上一片死白,纸一样冷薄的唇角正往下滴着血,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病号服,下摆狼狈折起一角,下腹纱布正越来越快往外渗出大片大片鲜红。

    谢星沉他,是从医院逃出来的!

    陈泽躺在厕所里面,浑身都是血,脸上几乎血肉模糊。

    那天两辆救护车是同时从附中开走的。

    所有人都在传谢大少爷冲冠一怒为红颜。

    赵菁定在角落,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连忙跟上担架想要摸一摸谢星沉苍白的脸,手指却穿了过去。

    等等,出车祸的明明是她,谢星沉为什么会受伤!

    医院VIP病房。

    矜贵冷薄的男人坐在窗前处理公务,那俊美淡漠的容颜,正与频繁出现在各大财经报道的谢氏集团创始人谢开昀别无二致。

    男助理在一旁递着文件。

    谢开昀一边在文件上签字,一边淡淡开口。

    “长本事了啊,替女同学出头,将人打进医院,结果只是轻伤。”

    “你从小到大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这次实在太冲动了,还把自己搭进去了,我看这书你在国内是念不下去了,出国吧,美国也好,随便什么地方也罢,你妈妈在巴黎很担心你。”

    门没关,有护士从走廊经过。

    “ICU那小姑娘真可怜,瘦的肋骨都凸出来了,特别吓人,躺了三天还没醒。”

    “重度抑郁,厌食症,运动强迫症,我觉得可能还有点双相,为了减肥,藏饭,每天就吃几个苹果,每天晚上要去操场跑十几圈,每天逼自己学到凌晨两点,家长发现的时候,已经从全校倒数干到了全校第一,174只剩75斤。”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知道犯了什么小人,前阵儿学校校庆,小姑娘弹钢琴拿了第一,结果回家路上被小混混堵在巷子里差点毁了清白,这姑娘本来就有抑郁症,又遭了这事儿,在家想不开割了腕,大出血送医院来抢救了三天三夜。”

    “听说还跟两位大人物有关系,那天护士站给她缴款的去了三拨人……”

    赵菁的灵魂站在病房角落,这才发现——

    这是前世,她校庆出事后。

    谢开昀使了个眼神,助理连忙回过神去关门。

    护士的声音消失在空荡荡的病房里。

    病床上少年盖着被子半靠着,俊美难掩容颜苍白单薄,缓缓睁开了半阖着的眼,茶棕色的透明眸子盯着白墙虚空了几秒,抿着皲裂的唇,却始终没说什么。

    半晌,下定决心般,打碎了这辈子所有的傲骨,心甘情愿为一个人低头,掀开被子利落下床。

    “爸,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你什么。”

    少年直直跪了下去-

    少年跪在佛龛前,檀香缭绕。

    谢老太太端了笼包子和杯豆奶来,头发又愁白了一片:“四个月了!我的小祖宗你天天跪在这是想干什么!这是要让我老太婆也活不成啊!”

    “奶奶你早点睡吧。”少年仍是直直跪在那,一动不动。

    “那姑娘出车祸在医院躺四个月了,要醒早醒了,你要真想让她安心,就跟别人一样好好去上大学!”谢老太太急的蹲下来,把包子豆奶放在他面前。

    “学什么时候都可以上,她这辈子就这么一会儿。”谢星沉神色淡漠。

    谢老太太心中大痛,忍不住怒骂:“小时候一个下午的恩情哪就那么大,该还的你早就还了,你们当同桌也就一两个月,人姑娘根本没喜欢过你,甚至压根不知道你做的那些傻事,我们谢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深情种!”

    谢星沉没说话,半晌,开口:“奶奶,这世上真有神佛吗?”

    “神佛自在人心。”谢老太太随口说,“你天天跪在这就是个笑话,以前的人真诚心求什么,都是提前三天沐浴更衣,吃斋焚香,从山底下开始,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去那山上朝拜。”

    少年垂下眸,光亮一暗,沉默良久,端起来了面前的豆浆。

    谢老太太眼中一亮,连忙扶他起来:“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是想通了,你这双腿可不能这么跪啊,上次为了救她冲进火里烧伤还没好利索,医生说要将养好多年,赶明儿尽快让你爸安排你出国做手术。”

    谢星沉没说话,直直走着,像是完全不在乎痛苦。

    三天后。

    谢星沉下楼时,谢老太太歪沙发上睡着了,他过去把奶奶抱回房间安置好,电视里女预报员在播报天气。

    “据本台报道,今晚夜间本市有特大暴雪,专家预计百年难遇。”

    “近来本市深受暴雪侵害,部分地区受灾严重,市民生活受到极大影响,其中西山发生重大山体滑坡,目前已进行全路段封锁,西山顶灵泉寺西南殿发生塌方,雪后将进行修复,请广大市民减少出行,注意安全。”

    灿灿也趴在门口温暖的窝里冬眠。

    谢星沉顶着暴雪出了门。

    少年的背影单薄深冷,身高腿长丰神俊美,步伐却明显有些不利索。

    他从西山脚开始,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

    暴雪遮蔽了路灯,只在大片大片鹅毛中漏出丝丝昏黄,寒风在呼啸,一路白雪,两旁密林枝头承受了太多重量,不住往下坠,仿佛下一秒全世界的雪都要压到他身上。

    少年的背影在深黑的暴雪里模糊不清,只一直屹立不倒,一直跪拜叩首,一直向前,一路天阶血迹斑斑,愈染愈大片鲜红,在莹莹洁白中晕开这世间最纯净也最死亡的雪夜红梅。

    那一年临城特大暴雪是不是百年难遇不知道。

    那一年灵泉寺的梅花却格外红。

    谢星沉上到灵泉寺时,是深夜,寺里没有人,大殿还开着,佛祖金身红光阵阵,他就跪在殿前,双膝的鲜血不住流,也不管是不是惊扰佛门圣地,全身都感知不到温度,背脊还挺拔,肩头黑发落满了雪,在黑夜融化又结冰,睫毛染上白霜,一动不动。

    清晨,小和尚从被窝里起来,出门扫雪,吓了一跳。

    一路鲜红,从寺门口到大殿门口到寺中菩提树下。

    菩提树下,少年一身黑冷,双膝被磨破干涸的鲜红中快要透出白骨,仍然立立,薄唇乌紫,额头也一片鲜红,像是从阴间爬上来的罗刹。

    少年眼底却还带着笑,刺破手指,不要命地滴进墨砚,提起毛笔,在祈福红绸上写。

    菩提树上,红绸挂满枝头,在凛凛寒风中飘飘艳艳。

    教人毕生难忘。

    谢老太太凌晨五点从睡梦中惊醒,发动了上百号人上山去找。

    七旬老人,孤独了大半辈子,就这么一个宝贝乖孙,亲眼看着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倒在自己怀里,这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啊,奋不顾身去爱一个人,看着漫天的红飘带,虚弱着还冲她弯眼笑:“奶奶,佛祖会保佑她的吧?”

    谢老太太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温柔弯起眼:“会的。”

    谢星沉,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去上大学,为什么不去治腿。

    赵菁飘在虚空中,忍不住悲痛,转眼又看到了自己。

    她躺在医院病床上,瘦的皮包骨,周围仪器上一秒还滴滴答答,下一秒心跳陡然变为一条直线,救护铃大作。

    医护人员迅速冲进病房抢救。

    走廊上,少年穿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上一秒慢慢悠悠划着轮椅,唇角带笑,想着偷偷越狱来看她,下一秒瞳孔骤张,迅速拨着轮子,飞速冲到熟悉的病房门口。

    他看着医生一遍遍抢救无效,看着护士都摇头,看着萧方霁沈婉柔赵国安沈丽春冲进病房,他心脏像是空了,整个世界变成灰白色,他悲痛着从轮椅上站起来,想要跑过去抱住她最后一次,最终却倒在了地上。

    医护人员又迅速围了过来。

    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因为她被抢救-

    前世,赵菁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谢星沉的存在。

    他为她受伤,多次抢救,为她打架,差点坐牢,为她下跪,向本准备一辈子也不屈服的父亲低下了头,为她冲进起火的汽车,差点失去一双腿,为她在暴雪夜跪拜叩首上山祈福,红绸挂满枝头,他所求平安健康之人却在躺在医院的第四个月彻底停止了心跳,死在了十八岁那年,再也看不到第二年春天。

    于是他们有了一世重来。

    第45章

    “滴答,滴答,滴答——”

    仪器在病房里清脆,输液管中透明一滴滴往下落,病床上女孩子蓝白条纹病号服清冷,面容却皎好,看的出来被料理的很好。

    整个17楼的护士都知道,附中高二一女孩子倒霉,全校第一被男同学嫉妒剪断自行车刹车线,放学回家又遇上酒驾男司机闯红灯出了车祸,男同学第二天还在学校上着晚自习就被警察带走了,男司机赔了不少钱。

    女孩子双腿粉碎性骨折,脑袋因为头盔保护只是轻微脑震荡,成功从手术室出来,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昏迷了快三个月还没醒。

    女孩子家境普通,背景却通天,这个程度的伤,本院就能轻松治好,前后却惊动了帝都魔都两路顶尖专家前来会诊。

    这简直是在怀疑本全省最好的医院——临城大学医学院的实力!

    都言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姑娘不光有两对贴心的父母,一个妈妈高雅知性不嫌累每次来都给她擦身,一个妈妈挺着大肚子还给她梳头发,一个爸爸在走廊电话打个不停,一个爸爸忙前忙后跑断腿。

    还有个天天来看她的小男友,巨高巨帅!巨专一!有女的搭讪都一副除女友以外全员非人,说自己十六岁未成年,哈哈哈哈,小护士们都说以后找男朋友就要找这样的!

    男生每天来都带一束花,陪她说说话,有时凌晨,有时半夜。

    正是半夜,月光从窗外渡进来,一室冷蓝。

    谢星沉单肩挎着书包进来,随手带上门,没开灯,拎着一束白玫瑰,熟练走到床头柜前插花换水。

    忙活完,室内多了一丝温雅馨香,总算没那么清冷。

    谢星沉坐到病床前,从书包里抽出一张成绩单。

    “葵葵,我这次又考了第一,你不是说全校第一是你的,快点起来从我手里夺回来呀。”

    少年清幽疏淡的声音回荡在病房里,除了仪器的滴答声,激不起任何回应。

    然而还在自言自语,日日如此。

    “报告葵葵,今天早上去食堂吃的杂酱面,油条泡豆浆真的很好吃,段锐说食堂豆浆是豆浆粉冲的,中午吃的黑椒牛柳铁板饭,食堂有个女生没端稳泼了,还好没烫到,晚上是薄冰羊肉粉,我喜欢香菜撒上去的香味但不喜欢吃香菜。”

    “四月了,学校花坛的桃花早谢了,灵泉寺上倒是开的正好,我今天早上起来推开窗,烟蒙蒙一片,特别漂亮,你再不跟我一起去就赶不上了。”

    “沈阿姨肚子大了,不太方便经常来看你了,今天给你带的白玫瑰,花店老板跟我说白玫瑰寓意真爱,那我会觉得,我的白玫瑰是你,喜欢吗?”

    少年说完,也不觉失落,眼底微扬,看着病床上安静柔和的少女。

    片刻,拿过书包,翻出试卷和笔开始写。

    时钟滴答滴答,谢星沉写困了就趴病床边睡会,他近来睡眠浅又少,有时半夜醒来回西山居,有时凌晨醒来回家洗漱收拾,接着就去上学,下晚自习又来陪着她,或者第二天上学前来看一眼,日子就这么一遍遍过着。

    时常有梦,却从来没梦到过赵菁。

    这一夜,谢星沉又做梦了。

    是小时候。

    “小沉乖,等你吃完这兜薄荷糖,妈妈就回来好不好?”

    小小的一个他抱着那兜淡蓝透明的薄荷糖,看着母亲父亲牵着姐姐在门外远去。

    可吃完一兜薄荷糖哪有什么期限,不过大人哄小孩的搪塞,不过凭他的意。

    奶奶弯腰认真跟他说:“你一天只能吃一颗,吃多了蛀牙,懂不懂?”

    他乖乖点点头。

    然而人后背着奶奶他不知道偷吃了多少薄荷糖,小铁皮盒子里都是他藏的糖纸,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他弯眼品尝着清凉又甜蜜的味道,心想他快一点吃完,妈妈是不是可以快一点回来,妈妈最爱小沉,妈妈肯定会心疼小沉的。

    可后来,随着薄荷糖越来越少,小半兜,几十颗,几颗,他发觉并不是那回事。

    他可以立马把所有的薄荷糖都吃完,可妈妈并不会像魔法仙女一样立马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他不敢了,就守着那几颗薄荷糖,每天数一遍,放在桌前,紧紧盯着,仿佛他永远不动这几颗薄荷糖,妈妈就永远不会食言。

    他会等到妈妈回来的那个日期,然后把那几颗薄荷糖亮晶晶给妈妈看,说妈妈真的很想小沉,居然提前回来了。

    然后某天他跟小锐在院子里玩遥控小汽车,满头大汗跑进屋要喝水,却看到,奶奶偷偷溜进他房间,在他那寥寥几颗薄荷糖上又倒了一大堆薄荷糖。

    他笑着跑进房间,看着桌上的一大堆薄荷糖,双眼明亮仰起小脑袋,咧开嘴:“奶奶奶奶,小沉是不是特别乖,真的一天只吃一颗呢,薄荷糖还剩这么这么多!”

    “嗯,小沉最乖了。”奶奶温柔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眼底却不知怎的红了一片。

    但某天放学回家,他发现,桌上最后的几颗薄荷糖,一片狼藉,亮莹莹的包装残破不堪,像是被什么啄了,淡蓝透明的糖果有些消失了,有些缺了角,外面鸟雀在叫,他转头一看,窗户没关,他的薄荷糖被山上的鸟叼走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阴风一转。

    他回到了迷路那天,来到了温馨蛋糕店门口,坐到了那架晃晃荡荡的雪白铁艺秋千椅上。

    可天黑沉沉,一瞬间下起了大雨。

    他手上的草莓纸杯蛋糕瞬间化了,奶油混着奥利奥碎淤泥一般流下来,他急的立马拿手挡,可还是变成了两手脏污。

    眼前小赵菁笑容甜美的跳脱身影也迅速透明,变成相框里的黑白画,整个温馨蛋糕店都在风化成粉末,昏天暗地,他什么也抓不住,完完全全暴露在大雨中,浑身湿透,四周皆是残骸废墟,一条路也没有。

    他回不了家了。

    谢星沉从噩梦中惊醒,急急拿过书包,目光触及那一抹薄荷新绿,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取出那兜薄荷抹茶曲奇,皱皱的透明饼干兜里,一底细细的饼干屑,圆滚滚的饼干边缘有些融化,薄荷抹茶曲奇只剩两块了。

    这是赵菁元宵节那天送他的,到现在快三个月了,其实他也不知道保质期有多久,只是留着。

    只要饼干兜里还剩一块薄荷抹茶曲奇,就永远不会过期。

    他也永远有一份期盼,那个喜欢草莓奶油蛋糕的女孩子会醒来,笑着说他自恋鬼。

    医生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并不清楚她什么时候会醒来,可能三个月,可能三年,可能永远都不会醒来。

    不过没事,他可以像小时候一样,自己骗自己,等到那个期限尽头。

    其实他害怕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永远失去盼头,就像小学回家发现桌上的薄荷糖被鸟叼走了,嗷嗷待哺的心瞬间被掏走。

    他可以承受失望,只是再也不能再一次绝望,永远失去一个人。

    谢星沉轻轻打开饼干兜,淡淡的黄油香甜又漫了出来,就像她跟他说薄荷抹茶曲奇他是独一份的那个晚自习一样,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块,品尝致命又迷醉的毒药般,慢慢咬了一口。

    看着病床上女孩子的睡颜,月光下,皮肤白到透明,隐隐能看到太阳穴的淡青色血管,双眼紧闭着,睫毛纤长清晰,鼻尖盈着一点光,嘴唇弧度柔和,血色稀少的淡粉。

    她是不是又瘦了。

    他抿着唇,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内心像飘在无限虚空里,声音沙哑低沉。

    “葵葵,你再不醒,你给我烤的薄荷抹茶曲奇就要吃完了。”

    病房里,仪器上心率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阵。

    病床上,女孩子的脸忽然轻轻皱起来,克制至极又实在无法忍受,眼角落出一颗泪来,一颗,两颗,三颗……莹白月光下,钻石般一颗颗缓缓滚下来。

    她在哭。

    她在哭,她在哭,她在哭!

    谢星沉迅速颤了下睫,不敢置信般,坐在床边定了三秒,双眼猛地迸发出光亮,兴奋着急急抻过袖子去帮她擦眼泪。

    感受着衣袖之下的湿润和滚烫,谢星沉心脏狂跳不止,又立马意识到自己袖子不干净可能会让她感染,急急忙忙拉开抽屉去拿柔巾纸。

    他刚抖着手抽了一张,小心翼翼捻着角,缓缓凑近要帮她蘸眼角的泪,就这么忽然对上了,她缓缓睁开的眼睛。

    那一刻世界都寂静了,只有窗外的月光,滴滴答答的仪器,以及目光相拥的他们。

    赵菁躺在病床上,看着眼前的少年,漆黑恣意的发,白如雪的肌肤,俊美的眉目,英挺的鼻梁,薄而鲜艳的唇,渡在最皎洁的月光下,一切都是最骄矜无二模样,她眼中隐隐涌动着热流,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谢星沉还愣在那儿,看着她的真实而生动的眼泪,从眼到身到心都兴奋了起来,好像冷败灰败的火焰又重新烧了起来,大放异彩!

    赵菁用力仰起身体,想抱住他,却做不到,四肢休眠太久还无法马上调动。

    谢星沉立马倾下身,将她紧紧搂紧怀里,抵在她额头,清冽的薄荷气息中,温柔的声音如梦似幻,又是真实存在,清浅笑意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赵菁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然而嗓子沙哑,只是呜呜咽咽,像受伤的小兽,更让人心疼。

    谢星沉立马又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她低低细细说。

    “谢星沉,我好想你。”

    第46章

    “我也好想你,葵葵。”

    他将她按在胸口,沉溺说。

    赵菁瞬间控制不住,更加细幽地呜咽起来,像山间的风,冷泉的月。

    像是要将人心都撕开一道口子。

    感受着怀里女孩的轻颤,摇摇欲坠如蒲公英,谢星沉哄小孩一样,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分开些距离,长睫低俯,专注看着她,声音低柔。

    “为什么哭?”

    女孩子蓝白条纹病号服,长发松松落在肩头,单薄苍白容颜在月光下清冷,眼泪软水晶般往下掉,让人心融,忍不住往他身前衣服上蹭:“我梦见你了。”

    “那挺好的。”谢星沉眼稍弯,怪不得他一直梦不到她,原来是他去她梦里陪她了。

    “我梦见你为了我走火入魔,低头折颜,求神拜佛,残缺破损。”赵菁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断断续续像没拧紧的水龙头,止不住又落下泪来,“都不像你了。”

    她的少年,明明应该永远骄矜狂妄,耀眼如太阳,恣意自由一生,而不是守在废墟里拼凑,随她一起坠到地狱。

    谢星沉笑了下,片刻,轻轻揽过她,摸着她的脑袋,在她头顶低声说:“为你做出任何事情,也是我啊。”

    “我不要你那样。”赵菁埋在他怀里,声音很难受,“我想你是永远美好的。”

    “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今后不妨借我的势。”谢星沉看向她的眼睛,平静且坚定,“那不是玩笑。”

    赵菁微仰头对上,目光怔怔,心中却掀起了万丈狂澜。

    “如果我是高高在上,无人敢犯。”谢星沉轻轻眉一挑,“那么今后,连你的份一起算上。”

    赵菁心狂跳不止,转瞬,收起失神,忍不住双眼明明亮亮一扬,唇轻吐:“附中第一拽。”

    “嗯,是的。”谢星沉懒洋洋应,又是那副漫不经心模样,垂眸松松盯着她,缓缓撩起桃花眼,“你要知道,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付出任何代价,我心甘情愿。”

    赵菁低头脸一热,轻声说:“那你记得,在守护那个人之前,爱惜好自己。”

    “好。”谢星沉勾起唇,随意往椅子上一靠,双腿大大喇喇敞着,终于有了些从前的吊儿郎当。

    赵菁坐在病床上,抬起眸,借着月光,忽然就瞥见少年额前黑发散漫细碎下的一块雪白。

    “你头怎么了!”赵菁内心一惊,要去触碰,瞬间又想到什么,急急去撩谢星沉裤腿。

    “你没事掀我裤子——”谢星沉叫唤,“嗷嗷嗷疼!”

    第47章

    “啪!”

    赵菁立马拍开灯,放慢动作去撩谢星沉裤腿,越往上越不敢,害怕接近那个残忍的真相,到最后一下,终于还是轻轻往上一揭,看到那一大片半干涸的鲜红。

    她心如绞,眼睛光速灰败透明,摇摇欲坠的晶莹映着触目惊心,垂头低声喃喃。

    “谢仙仙,膝盖是不是很疼。”

    谢星沉最怕看到的就是她这幅模样,心想完蛋又要哭了,立马伸手要盖上若无其事:“一点小伤。”

    谁料赵菁死死拽住他的手腕,双眼通红情绪激动:“你骗人!”

    谢星沉定了半秒,随即轻轻一笑,懒洋洋伸手缓缓抚平她哭皱的眉毛:“不小心摔的。”

    “那你头怎么——”赵菁伸手要去摸。

    谢星沉迅速偏头躲开,眉一挑:“真没事。”

    “我梦见你了。”赵菁垂下手,低头慢慢说,“梦见你在暴雪夜三跪五拜七叩首上灵泉寺为我祈福。”

    “那你的梦有点不准。”谢星沉也不瞒了,吊儿郎当开起玩笑,“我是前几天清晨去的,这个季节不下雪,那天天气好着呢,山里空气质量好,我还看了场日出。”

    赵菁:“直直跪下去,一路山阶上都是你的血。”

    “这就扯了,你梦里怎么还有恐怖元素。”谢星沉唇轻勾,细细牵着她的手,“你知道我这个人最懒了,想着早点上山早点结束,跪的可快了,晨练的老大爷都没我跪的快。”

    赵菁忍不住笑出来,他这个人啊,还有空插科打诨,转瞬又抿着唇看着他:“那你膝盖怎么……”

    “嗐呀,求神拜佛不就那些事,我寻思着不得跪的实一点,跪的久一会,显示我心诚。”谢星沉懒懒散散,“谁知道那山路和大殿砖太硬,我这金尊玉贵的哪受得住,下次得让我奶奶给人捐点地毯都铺上。”

    谁家山路和寺庙铺地毯啊。

    “没个正经。”赵菁嗔,又低眉,“你跪那么久,会不会晕倒啊。”

    “好得很。”谢星沉眉轻佻,“烟熏火燎的,都给我跪困了,抻脑袋一看,敲钟和尚坐那摸鱼刷手机,主持跟我奶奶熟,还问我要不要喝点银耳红枣汤。”

    “是得补补血。”赵菁眼微弯喃喃,目光触及谢星沉受伤的膝盖,瞬间想到什么抬起眼,“你起来走两步。”

    “嗯?”谢星沉神色疑惑,还是依言站起来。

    “我检查检查。”

    “真没事。”谢星沉抱臂懒散站那儿,身材实在优越,校裤修饰出长到没边的一双腿,校服拉链拉到最上拽拽的,依旧一脸清白澎湃少年气,只是轮廓清减,更锋利精致了些,几个月没见,头发长长了些,漆黑散漫细碎覆在眉骨,显出不羁,“现在让我去跑一千都成。”

    “我不放心。”赵菁认真看着他。

    “你还梦见什么了?”谢星沉似有所感一笑,左右走了几步,男模走T台似的,侧过身偏头,桃花眼轻轻一撩,“半身不遂?”

    赵菁确认过没事,总算笑起来:“坐轮椅。”

    谢星沉吊儿郎当走回来坐下,胳膊撑在床边,松松支起下颌:“早着呢,少说七八十岁的事了,到时候咱一人一个轮椅,看你怎么耍赖。”

    “谁要跟你一人一个轮椅了。”赵菁不好意思向上看。

    “不是吧,我们这交情七八十岁一起坐轮椅不成了?”少年声音懒洋洋。

    “干什么?”赵菁故意调戏,“夕阳恋?”

    “白头偕老。”少年定定看着她,松松撩起那双深邃浓郁桃花眼,只有她。

    赵菁心好像一瞬间被击中了,还笑嗔:“不要脸。”

    “那好吧,不一起坐轮椅就不一起坐轮椅,你自己一个人坐轮椅吧。”少年忽地就声音变低,带着点小小的不高兴。

    赵菁正要哄。

    谢星沉:“我想我七八十岁身子骨也还健朗,可以推你去逛公园。”

    “……”

    “不跟你说话了!”赵菁跟着也幼稚起来,傲娇偏过头。

    谢星沉宠溺勾起眼,想着说这半天话赵菁应该渴了,转头要去找水给她喝,瞬间又想骂自己,病人醒来这么久都忘了叫医生!

    值班医生急急赶来简单检查了一番,说一切正常,今晚正常休息,等白天再进行全面检查。

    赵菁躺床上睡不着,毕竟已经睡了快三个月了,趁着病房没人坐起身,左看看右瞅瞅,在一旁抽屉看到了碘伏和棉签。

    谢星沉打完水回来,坐到床边,也没注意小姑娘在摆弄什么,正帮她把开水兑温,腿忽地就一凉——

    低头,对上小姑娘悄悄掀起他裤腿的一个大动作,偷感十足。

    谢星沉忍不住从喉间溢出一阵低笑:“又干什么呀?”

    赵菁趴在床边,埋头正忙活,依旧长长的裤子掀啊掀啊掀,随手从一旁拿起碘伏:“帮你上药呀。”

    “得了吧。”谢星沉立马一把抢过来,把温开水塞她手里,忍不住笑,“你自己都断了一双腿,还有空管我这点小伤。”

    “啊?”赵菁捧着水杯坐起来,小口小口喝着,这才意识过来,轻轻抻了抻自己的腿,有知觉但有点缓慢,“很严重吗?”

    “手术很成功。”谢星沉低头三下五除二就取了棉签上碘伏,反正今天不折腾完他这一双腿这姑娘是不会罢休的,目光触及自己膝盖上的鲜红,又补充,“放心,不会留疤。”

    赵菁看了眼,捧着水杯点点头:“挺好的,毕竟你那么爱美。”

    谢星沉瞬间忍不住笑出声,抬头:“我说的是你的腿不会留疤,怎么老想着我。”

    “不止我的腿,”赵菁红着脸,“你的腿也一样重要啊。”

    谢星沉心里暖融融的,眼角止不住地上扬,无奈揉了揉她的头发。

    夜已经很深了。

    “睡吧。”

    谢星沉接过水杯放下,又帮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直直盯着她。

    赵菁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很乖,眼睛却明目张胆:“你不睡吗?”

    谢星沉又忍不住笑:“我怎么睡?”

    下一秒,赵菁抬起脑袋把枕头一挪,拍拍空出来的一块地方。

    谢星沉瞬间受不了了,心像融化的太妃糖,带着笑意的声音低沉轻缓:“你怎么这么黏人?”

    “你等下还要去上学啊。”赵菁偏头不好意思辩解,又伸手悄悄把枕头挪回去,却忽然触及到了一块冰凉。

    赵菁低头一看。

    洁白的床单上,静静躺着一块玉观音,上面还挂着红绳,是吊坠。

    “这谁的?”赵菁问。

    “我的。”谢星沉懒洋洋往椅子上一靠,淡淡说,“小时候奶奶给我求的,说是保平安,一直带着,这么多年,也确实平平安安,算是我的护身符。”

    “哦。”赵菁点点头,拿起吊坠递过去。

    “送你了。”谢星沉眉轻轻一挑。

    “这怎么成啊。”赵菁笑,拎起吊坠在灯光下看,润泽剔透,实在贵重,打趣,“贾宝玉没了玉是要疯魔的。”

    一晃一晃悬在白炽灯光下,眼前的这一尊玉观音,重合上身前少年的脸,脑海中忽地回闪。

    病房里,她的遗体被推走,护士打扫床铺从枕头下发现这枚玉观音。

    另一个病房里,少年虚弱地躺在床上,玉观音被送到手中。

    有着她黑白照片的墓碑前,少年弯腰,将玉观音与向日葵摆在一起。

    少年步伐不太利索,高大瘦削的身影在雨中渐行渐远,向日葵被打湿,飞来一只白鸟,将玉观音叼走了。

    电视机沙沙闪了一阵儿。

    女主持人职业套装:“谢院士,听说你的双腿是年少时烧伤所致,伤情并不严重,却一直不愿意治疗,大家都很担心你的身体。”

    男人矜贵优越,与年少时一般容颜俊美,只是单薄清减,只是冷沉淡漠,无情无欲,仿佛尘世一切都毫无意义,让人想起最闪耀也最冰冷的钻石,剪裁顶级的西装腕间却近乎诡异地佩着一只草莓发圈,甚至坐在轮椅上。

    茶棕色的桃花眼早就不再撩人,而是无机质,却忽地,举世罕见轻轻一扬,现出一瞬人间春色。

    “这也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赵菁拎着那只吊坠,玉观音一晃一晃,瞬间热泪盈眶,倒豆子般大颗大颗往下掉。

    谢星沉都懵了,连连去拿纸:“又怎么了?”

    赵菁低头撅起嘴,伸手揉了揉眼睛:“被光晃到了。”

    谢星沉瞬间松了一口气,将一整包棉柔纸都拿到她身前,一下下细细帮她擦眼泪,笑她:“林妹妹都没你哭的厉害。”

    “可能我欠你的吧。”赵菁嘟囔,“欠你的眼泪。”

    “那你还是别还了。”谢星沉取笑,“我怕了。”

    可哪有什么自主,一个不愿要,一个不得不还。

    “谢仙仙。”赵菁止住泪,微红着眼底看着他。

    “嗯。”他支着下颌,面带笑意。

    “我忽然觉得前世,你一定是拯救我的仙子。”赵菁莹润着双眼,认认真真说,“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想要爱你。”

    谢星沉心瞬间被击穿了,上一秒吊儿郎当,下一秒仰天长叹,微微眯着潋滟的眸,眼尾柔柔,微微轻扬,闪着透彻的光,那神情,像是长久沉浸在幸福的甜蜜里,良久,才轻笑了下,无可奈何模样,将她温温揽入怀:“葵葵,快点高中毕业吧。”

    好半天。

    赵菁埋在他怀里,呼吸蕴满着令人安心的玫瑰夹杂松雪香,像猫儿一下下轻蹭。

    谢星沉又重新把她安置到床上,严严实实盖好被子,声音倦懒:“葵葵,我要睡觉了。”

    第48章

    谢星沉趴在病床边睡至凌晨方走。

    少年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呼吸清浅,月光悄悄覆上漆黑恣意的发梢。

    浸在一室冷蓝里。

    赵菁侧躺松松支着脸,看着眼前少年的睡颜,偶尔伸出手指拨拨他的头发,目光最终还是落向掌心的玉观音。

    她想了很多很多,片刻,偷偷拉过少年的手,将玉观音绕在了他腕间。

    她想他永远高坐神坛,不要俯首,骄狂一生,不要残缺。

    清晨,窗外的日光刺眼。

    赵菁皱起脸翻了个身,陡然感觉颈间一片冰凉,低头,谢星沉将那只玉观音挂到了她脖子上!

    几乎都能想象到某人趁着她睡着,松松揽起她的肩,将玉观音给她戴好,又信手轻拨出她环进去的长发,唇角轻勾起顽劣又幼稚的笑。

    羞愤欲死!

    赵菁在病床上打了个滚,翻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临大附中,高二七班,上午最后一节下课铃打完。

    任课老师夹着书出去,段锐背起书包走到谢星沉位置前。

    谢星沉单肩挎着书包,正低头站那儿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敲,一旁的课桌空空如也,见到他过来,一句话也没说,抬步往教室外走。

    段锐最见不得谢星沉这幅淡淡的样子,自赵菁出车祸后就这样了,立马跟上,边走边劝解:“赵菁出车祸又不是你的错,要怪也怪陈泽和那个酒驾男司机,你怎么老想着那天不该跟她挥手告别让她分心,没有你陈泽要害她她还不是照样出意外。”

    谢星沉边下楼梯边回消息,唇角轻勾,完全没在意。

    段锐还在絮絮叨叨:“还老想着为什么那天没帮她检查一下刹车,甚至不该让她骑自行车上学,不该教她骑自行车,不该给她买自行车。”

    是的,谢星沉这般通透的人,在赵菁出意外后,也会陷入无限的内耗和自责。

    段锐扼腕:“你干脆把凯旋时代所有体育用品店都撤了得了。”

    谢星沉回完消息,总算回过头,看傻子一样看着段锐。

    段锐噤声,还以为自己又招谢星沉不快了。

    “等等我!”身后这时传来一道女声,何田田跑下楼梯赶了过来。

    段锐转过头:“你怎么来了?”

    何田田:“赵菁醒了,你们不是去看她吗?”

    段锐:“???”

    谢星沉语气淡淡:“你不知道吗?”

    段锐:“……”

    狗逼!

    合着全世界就他一个人最后知道!-

    一行人去到医院,病房里早已挤了不少人。

    赵国安见谢星沉来了,便把保温桶里的饭菜交代给谢星沉,自己扶着大肚子的沈丽春出去吃饭,沈婉柔也跟着赶出去带上门,留他们几个小孩子说话。

    谢星沉放下保温桶,照例先插花,今天是向日葵。

    段锐拍拍胸脯义愤填膺:“赵菁你放心,你车祸第二天,全校都看到陈泽被警察带走了,到现在也没动静,搞不好已经去里面踩上缝纫机了。”

    何田田带了很多试卷和笔记:“菁菁我跟你说,老师最近进度赶得可快了……”

    赵菁靠坐在病床上一一点头,陈泽她是放心的,不说谢星沉,萧方霁也不会放过陈泽,至于过程如何,她懒得关心。至于学业进度,暂时失去第一是肯定的,但她毕竟前世学过,努力一阵儿也能很快夺回第一。

    段锐和何田田都围在她病床前,这场景,很像前世她校庆后割腕住院那次,只不过这一次,幕后嘉宾站到了台前。

    “伸手。”

    谢星沉摆好小桌和饭菜,又拧了热毛巾要给她擦手。

    赵菁松松抬起胳膊,任由他擦着,看着眼前营养清淡的三菜一汤,忍不住调戏:“谢大少爷你也是伺候上人了。”

    “荣幸吧。”谢星沉声音带着些微笑意,放下她擦好的一只手,又抬起眼,“另一只手。”

    赵菁配合着换手,散漫扬眼往后一靠,姿态慵懒的不得了:“堪比慈禧。”

    “你这是皇后。”少年声音吊儿郎当,擦完她另一只手,又拿起筷子勺子来擦,自然的仿佛没说过这话。

    赵菁瞬间脸发热,直愣愣盯着他。

    段锐见势扯了扯何田田,小声说:“走吧走吧,咱去吃饭。”

    何田田立马悻悻跟着溜了。

    然后两人就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

    谢星沉立在病床边,和饭挑了一勺子鸡蛋羹,送到赵菁嘴边:“啊——”

    赵菁立马笑趴,颤着声音说:“我断的是腿,又不是手。”

    “在我这差不多。”谢星沉挑起眼,伸手拉她起来,要喂她吃饭。

    赵菁穿着病号服乖乖坐在病床上,睁眼看着他,试着吃了几口,还是不适应,闹了半天,去抢勺子:“算了算了我自己来!”

    真由着赵菁自己来,清蒸鱼一筷子没动,一大桶排骨汤倒了小半碗夹了几块,半天没吃几粒米。

    谢星沉靠在床边椅子里,看着她那瘦了一大圈的身子,简直让人想一天喂八顿,再对比上还剩大半的饭菜,闲闲挑眉:“还减肥啊?”

    “没。”赵菁埋头在青豆胡萝卜炒肉里挑挑拣拣。

    “那你怎么吃这么少?”谢星沉盯着她,觉得她今天吃个饭要磨蹭出花来,“以前不都挺有食欲的?”

    “跟你学的,嘴挑了。”赵菁理直气壮。

    “还怪起我来了!”谢星沉哭笑不得的想拧她脸。

    转瞬,赵菁挑拣完毕,饭盒盖子上多了一小堆生姜片。

    赵菁对生姜不排斥,但谢星沉是那种有一点生姜都不会吃这个菜那种。

    “怎么办,我一个人吃不完。”赵菁松松往枕头上一靠,呈现出一小桌近乎完整的饭菜来,朝他微笑,“尝尝我爸手艺?”

    谢星沉定在那儿,半天随意扬起眼,朝别处看:“你要我哭吗。”

    “真吃不完。”赵菁还在那缠,“我爸早上给我送的就是排骨面,顿顿吃这么营养,谁受得了啊。”

    谢星沉掀过眼瞥她,满眼写着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要顿顿这么营养。

    赵菁反倒过来抱住他胳膊,弯眼亮晶晶看着他:“帮我分担分担?”

    谢星沉没办法,估计今天不陪着她吃她是不肯安生吃饭的,被迫答应:“好好好。”

    然而真吃是不敢的,单不说抢病号营养餐不当人,就是给未来岳父知道了也够他死一回了。

    谢星沉就搁一旁坐着,拆了双新筷子给赵菁挑鱼里的刺,剔好的鱼肉堆成一块小山包,温声问:“腿怎么样?”

    “能下地,走路还要练习练习。”

    “嗯,你刚醒,多休养休养。”

    “我想早点回学校。”赵菁抬起头。

    谢星沉静静对上:“也行。”-

    一个多星期后。

    大清早,附中门口。

    众同学在门卫大爷的死亡凝视下拎着一次性纸碗匆匆赶进校门,脑袋还纷纷往后扭,目光依依不舍路边香樟树下的那个侧影。

    五六点街景清旷,过路行人车辆很快又很慢,洒水车刚走,柏油路湿漉漉,露水沾衣薄,已经隐隐有了些初夏的气息。

    香樟大道终年翠绿繁荫,晨光从树隙漏下来,镀在少年侧脸,澎湃又动人,松松散散靠在粗壮树干上的身影高大清薄,正微微低着脑袋,单手拿着手机发消息。

    临近打铃。

    蔡主任POLO衫皮带皮鞋公文包路过,正直执教三十余年,平生最看不惯纨绔子弟,如今一逮着哪能放过机会,立马停下履行起教导主任的职责,操起临普公鸭嗓。

    “谢星沉,都快上早自习了怎么还在外面逗留,不进校门就能公然拿出手机吗!成天吊儿郎当的,哪像个学生,跟个街溜子一样,别以为你这次考了第一我就不敢训你,这里不是你家,更不是初中部,没人惯你称王称霸!今天期中大会稿子给我好好念,别再跟光荣榜上一样整什么菜就多练!”

    然后,那天早上在校门口。

    众·迟到已成定局选择放弃挣扎·同·慢慢悠悠往学校里面晃·学,就看到了,附中·最爽最牛逼·第一·最经典咏流传·拽王,的一幕——

    “别吵。”谢星沉皱起眉,收起手机,看都没看蔡主任一眼,伸脑袋往街边看去,“在等人。”

    “???”

    蔡主任直接□□懵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校门口亲眼目睹的同学齐齐笑出声,有的弯腰笑得肚子痛,有的手里生煎包都笑掉了。

    蔡主任愣了半秒,瞬间暴走——

    “谢!星!沉!”

    可惜谁也没听到。

    一阵尖锐刺耳的上课铃。

    一辆小电驴从街边驶来,后座的姑娘衣发轻飘,双眼明亮如风。

    “谢星沉!”

    谢星沉眼中一亮,立马笑着跑过去,又在小电驴边几步停住,当着赵父的面,不好越俎代庖,便规规矩矩接过赵菁的书包,拿起车前的拐杖,礼礼貌貌问好。

    “叔叔好。”

    “辛苦谢同学了。”

    赵父微笑颔首,背着赵菁下车。

    谢星沉连忙跟上,往学校里面走去。

    全程被忽视的蔡主任:“……”

    这还能说什么,光明正大搞早恋,但关爱同学,但双全校第一。

    今天,是前全校第一赵菁同学复学的日子!

    一整个上午,附中高二年级群直接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赵菁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女神终于回来上学了!】

    【赵神回宫——】

    【早自习暂停,我去接!】

    【早上在校门口笑死我了!蔡主任逮着谢星沉玩手机迟到一顿训,结果直接被无视,又亲眼看着谢星沉接赵菁进校门,站那儿黑着脸半句话没说。】

    【蔡主任何以卑微至此!同情蔡蔡半秒。】

    【虽然迟到但感觉赚了一个亿!】

    【谢星沉真的拽爆了!】

    【亲眼看到赵菁他爸背着赵菁上楼,谢星沉在一边拎包拿拐,一口一个赵叔叔。】

    【什么赵叔叔,那是岳父!】

    【谢星沉一下早自习就是又带饭又打水的,慕了慕了。】

    【掩护掩护掩护!关爱同学关爱同学关爱同学!】

    【赵菁腿没事吧,碰上陈泽这种社会祸害真是倒霉!】

    【放心陈泽没好果子吃,据说赵菁那边律师咬的很紧,在里面也有些人脉。】

    【不会还有人不知道陈泽被警察带走那天晚自习就是鼻青脸肿吧,据说上学路上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

    【谢爹武力值科普,初中有次,谢星沉和段锐放学打完球回家,在校外被小混混围堵,二打六,对面当场有三个被抬进了医院,但都只被判定轻伤,不光得进去,还得赔谢星沉他们医药费,谢星沉方完美正当防卫。】

    【所以真不能跟既懂医又懂法的高智商打架!】

    【这就是为什么谢星沉在附中拽了这么多年都没人敢动他的原因,不光家世顶绝,实力也超神!】

    【啊啊啊啊啊啊啊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今天上午有期中表彰大会!】

    【补药啊补药啊到时候谢星沉一个人站台上拿六个奖状……】

    【不说了班主任已经在组织我们去礼堂了TAT】

    【刚路过教学楼底下看到那一大排菜就多练[微笑]】

    【怎么回事咱附中高二是没人了吗?!】

    【你行你上】

    【你行你上】

    【你行你上】

    【我不行我去礼堂接受嘲讽Orz】

    【我不行我去礼堂当冷脸鼓掌人机Orz】

    【我不行我去礼堂死一场给谢星沉助助兴Orz】

    “真要去啊?”

    谢星沉弯腰扶着赵菁往教室外走。

    段锐&何田田一左一右跟着,也纷纷劝。

    “你这才刚下地不久,还是别去了吧,上下楼梯麻烦礼堂也怪远的。”

    “菁菁你要怕一个人在教室无聊,我可以在教室陪你。”

    赵菁恢复的好,已经能勉力拄拐走路,只不过非常非常慢,聚精会神盯着地面,看着一个个同学飞一般从身旁掠过,不紧不慢说:“我一上午没离开过座位了,出去活动活动。”

    “这不怕我抢了你第一,你看了受不了。”谢星沉声音吊儿郎当。

    “放心,区区第一,我还是挺心胸宽广的。”赵菁低笑了声,转头轻轻对上目光,“我想去看你。”

    “那行。”谢星沉轻轻眉一挑,在楼梯口停下,一手扶住赵菁一手卸过她的一双拐丢给一旁段锐,接着就猛地弯腰把她背了起来。

    赵菁身体猛地腾空,死死抱住谢星沉脖子惊呼:“谢星沉你干什么!快点放我下来!”

    那天上午,一整个附中高二都看到了——

    谢星沉背着赵菁顺着人流飞奔下楼梯,少年笑声在十六七岁的人潮人海中清亮。

    “等你走去礼堂,天都要黑了!”

    第49章

    “看到没看到没!刚刚谢星沉背赵菁来礼堂的!”

    “全年级都看到了!蔡主任直瞪眼!”

    “谢星沉都用跑的,背着赵菁路过教学楼边杏花树下,瞬间就懂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是什么感觉!”

    “我要断腿后被人背这么一遭,一辈子也忘不了。”

    “小声点小声点,蔡主任开始讲话了!”

    “wccccccc谢星沉和赵菁怎么坐我们前面!”

    谢星沉坐姿散漫,优越的脸上覆着深邃的阴影,校服领子洁白细碎的发漆黑恣意,光线昏昧暗色压不住浑身少年气。

    赵菁抱着一支杏花,刚刚被谢星沉背着路过杏花树下折的,细白的瓣淡黄的蕊,蕴着疏疏浅浅的香,连带着女孩子也透出清冷和孤高。

    礼堂安静又嘈杂,台下昏昏欲睡,台上大红庄严,蔡主任正在铿锵发言。

    谢星沉随手塞了包东西到她手里,偏过脑袋,清冽的薄荷气息倦倦懒懒:“什么时候结束啊。”

    “才刚开始呢。”赵菁哭笑不得,低头,是一包草莓软糖,再一细看,还是拆好的,一旁少年指尖捏着那一丝包装袋,真是当她残废一点手不让她动。

    赵菁倒了几颗草莓软糖,剩下传给一旁何田田,往谢星沉方向靠过去,微微挑起眉,笑意低低:“你等下不要上台领奖状发言的,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我是想早点回去睡觉。”谢星沉声音吊儿郎当,低沉更显惑人,一脸没睡醒,“领奖发言有什么意思。”

    “这么狂啊?”赵菁轻声挑衅,吐息散在耳畔,像一个草莓味的吻。

    “人不轻狂枉少年。”少年声音依旧骄恣,指尖却不经意拂了拂耳廓,“从小到大不知道领奖发言多少回了,再怎么新鲜也困了。”

    赵菁低笑了下,偏头撞了下他胳膊:“你发言稿呢?给我看看。”

    距离过近,这种暧昧低语,窈窈窃窃,浸在礼堂的幽远清暗里,让人脑袋发昏发热,谢星沉无可奈何往座椅上一靠,偏过眼,是她挺拔的草莓发圈高马尾,发际一圈碎发毛茸茸,明丽大方的眉眼,翘起的睫,他眸光稍弯,轻勾起唇,从校服兜里抽出一圈纸。

    “喏。”

    赵菁接过低头展开一看,白的。

    立马随手丢回去,笑的肩膀都在抖:“真行!”

    “你还指望我写什么学习经验。”少年依旧那副吊儿郎当模样,凑近声音混蛋,“不都在光荣榜上了?”

    “你好幼稚啊。”

    “我觉得我还挺真诚的,谁想听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学习经验啊,附中哪个老师不是讲了千百遍了,不如图个乐子。”

    “就你会说。”赵菁笑嗔。

    “赵老师,”谢星沉又幽幽凑过来,懒懒撩起眼,“对我这次抢了你的第一有什么感想啊?”

    赵菁切了声,松松眉一挑:“区区手下败将,不过趁虚篡位,不足挂齿。”

    谢星沉乐了,声音散散漫漫:“赵老师现在也不谦虚了啊。”

    “跟你学的!”赵菁理直气壮,看到手里还剩两颗草莓软糖,递过去。

    谢星沉散散靠座椅里,看了眼,不要脸,张起嘴:“喂我。”

    “你现在也是彻底不矜持了。”赵菁笑的受不了,低头热着脸,抖着手把草莓软糖送过去。

    谢星沉懒洋洋瞥了她一眼,偷摸摸低下头从她手心叼走一颗草莓软糖,接着迅速直起身面无表情,正经的跟没做过坏事一样。

    赵菁余光扫到什么,也立马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谢星沉抬眼望去。

    吴作舟隔着两排的距离,正转头看他们,眼镜片在黑暗中泛着光。

    “……”

    谢星沉差点被一颗草莓软糖噎死。

    下一秒,知道了吴作舟为什么转过头看他们。

    “刚刚表彰完了文科班的同学,下面,我们对在此次期中考试中取得优异成绩的理科班同学进行表彰。”

    蔡主任的公鸭嗓回荡在礼堂里,穿着皮鞋站在台上拿着话筒,跟着习惯性退到讲台边缘,抬头看向大屏幕切了张PPT。

    全场顿时一阵唏嘘。

    临城大学附属中学高二年级期中表彰大会

    理科总分第一

    谢星沉,高二七班,718,(1/1/1)

    单科第一

    语文:谢星沉

    数学:谢星沉

    英语:谢星沉

    物理:谢星沉

    化学:谢星沉

    生物:谢星沉

    “《谢星沉表彰大会》”

    “麻了麻了彻底麻了。”

    “OMG这熟悉的感觉死去的回忆又开始攻击我呜呜呜呜呜——”

    “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个男人,他又回来了!”

    “你谢爹终究是你谢爹,之前说谢星沉不行的出来自己打自己两巴掌。”

    “谢星沉牛逼!”

    自然而然,下面不少同学纷纷转头看向他们这边,一双双眼睛在昏暗里幽幽亮。

    谢星沉随意坐那儿面无表情,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不是因为被人注视而紧张,而是因为和赵菁一起被注视而慌乱。

    虽然他平时张扬惯了,但此时,她坐在他身边,他嘴里还含着刚刚她喂给他的草莓软糖,全年级的同学都坐在这间礼堂里,属于他们的一整个青春都在这儿,有一种隐秘而盛大的暧昧,像黑夜将人湮没。

    忍不住就生出一种公之于众的冲动。

    “咳咳,”蔡主任重新开腔,下面立马噤声,“现在我们有请谢星沉同学上台领奖!”

    掌声雷鸣中,谢星沉起身上台。

    赵菁坐在那儿,看着谢星沉远去的背影,低头打开攥紧的手心,最后一颗草莓软糖,全是汗,吃不了了。

    莫名就有一种心虚感。

    “谁慕了我不说,碾压式第一!”

    “这还不是最绝的,人女朋友也是第一!”

    “好想看赵菁赶上进度后,跟谢星沉公平竞争,谁会是第一!”

    “谢星沉跟赵菁就是绝配,天仙配!”

    台下喧嚣渐渐淡去。

    台上,少年不疾不徐走到舞台中央,高大骄矜的身影从昏暗中渐渐渡向完完全全光亮,站姿散漫,长到没边的一双腿,没拉拉链的校服,恣意漆黑的发,收敛过也剩三分玩世不恭的俊美。

    蔡主任一上来就给谢星沉发了一大摞笔记本:“为了表示对获奖同学的奖励,我们年级特别准备了一些精美的笔记本。”

    “哎哟蔡老师你轻点,等下把我砸死了。”谢星沉一面吊儿郎当抱着那一大摞笔记本,一面没脸没皮插科打诨。

    哄堂大笑。

    “就你有意见。”蔡主任也是个能说笑的,转头去拿荣誉证书,“刚刚背女同学来礼堂怎么不嫌重。”

    谢星沉立马闭嘴了。

    底下的同学却不放过。

    “玉环妹妹在怀,身轻如燕呢~”

    “帮助同学的事怎么能叫重,那叫宠!”

    “赵菁赵菁谢星沉嫌你重!”

    蔡主任抱来一摞荣誉证书,又开始发。

    一本,两本,三本……

    谢星沉一本本接着,笑着悠悠直摇头,那神情仿佛在说——啧啧,都是我的。

    蔡主任后面直接自暴自弃,剩下几本荣誉证书都丢谢星沉手里。

    又是一阵“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星沉同学的成绩我们有目共睹,他今天获此荣誉,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接下来我们就将讲台留给谢星沉同学,让他给我们分享一下学习经验。”

    蔡主任说完,看着谢星沉把一大摞奖品证书放到演讲台上,总算正儿八经抽出一张纸,放心往台下走去。

    然后下一秒。

    蔡主任不放心转头,看到纸上一片空白,又想折回去把谢星沉揍一顿,早上校门口一箩筐话都当了耳旁风,这兔崽子天生不知收敛为何物!

    聚光灯打下来。

    谢星沉散散站在演讲台后,桃花眼恣意耀着光点,不紧不慢俯视了一圈台下,天然就有一种居高临下感和松弛感。

    冷白分明的修长指节抬了下话筒,带着清浅笑意的漫不经心在礼堂里扩散。

    “学习经验啊——”

    底下的同学安静如鸡,下一秒,少年挟着所有的狂妄和傲然,说出了万众期待的那句话——

    “菜就多练!”

    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谢星沉果然还是谢星沉!”

    “毫无新意但喜剧效果拉满!”

    “那个狂了一辈子的男人!”

    “好了,”谢星沉笑了下,收起吊儿郎当,挺立在那儿,完完全全占据着演讲台,“大家好,我是高二七班谢星沉,在座的很多同学可能认识我或者知道我,之前也有很多人质疑我高一去哪了,是不是混不下去了才回到附中。”

    “诚然,命运给我开了个玩笑,我以前也确实狂过了头。”少年声线清晰有力,像冷冽的山,忽然又升起烈阳,骄矜恣意,“但现在,我又站到了这里!”

    笑点接二连三——

    “低调是不可能低调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低调!”

    “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狂下去~”

    “附中第一狂!”

    “我这个人无足轻重,也想给予一点力量。”少年站在那儿,大红的背景和地毯,身后是烈焰昂扬,眼中是潋滟桃花,“希望大家不服输不认输,奋勇直追迎头赶上,我在第一等着你们!”

    赤裸裸的挑衅,也实实在在激愤人心!

    “也希望大家无论何时,都要对命运发出最猛烈的一击,用最帅气的姿势!”

    礼堂掌声雷动!

    谢星沉也确实讲完了,只不过——

    “最后——”少年拿起话筒,看向台下的某个方向,隔着浮浮沉沉的光线,隔着一整个礼堂的人山人海,发出最狂烈的表白——

    “赵菁同学,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第一!”

    第50章

    “啊啊啊啊赵菁全场MVP!”

    “赵菁赢麻了不是第一胜是第一!”

    “呜呜呜呜求一个谢星沉这样的二十四孝好男友!”

    【xswl李秋雅牙都要咬碎了当场说要上厕所起身走了。】

    【hhhhhhh第一排听到蔡主任气的要谢星沉回去写检讨谢星沉嬉皮笑脸说好呀好呀下次去哪里念!】

    【怎么感觉谢星沉还挺期待的哈哈哈哈哈!】

    【《每日一表白》】

    作为本次事故的女主角。

    赵菁扎在一礼堂的狂热里,昏暗中感受着无数窃窃嘈嘈和炙烈目光,脸都熟透了,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要不是双腿实在不方便。

    谢星沉这家伙,还真是……

    从礼堂回教室,也是谢星沉背她回去的。

    路过的同学纷纷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和笑意。

    赵菁羞愤欲死,死死埋在谢星沉背上,带着点小情绪嗡声嘟囔:“你下次能不能低调点。”

    谢星沉偏还吊儿郎当,勾起尾音:“不喜欢吗?”

    “……”

    赵菁默了会,抬起脑袋,搁在他肩头,看着校园里烂漫的春光,天也蓝,花也红,树木繁,鸟鸣翠,一时的明媚总会让人失去对未来的判断,沉醉不知路。

    少年的步伐又疾速,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好似能一直春风得意。

    她不由认真说:“我怕你以后摔了。”

    谢星沉只是笑:“除了你,没人能让我摔!”

    春色如许。

    少年的眸光也潋滟,声音也清亮。

    却像是几块大石头砸到赵菁心头,想了好半天,始终开不了口。

    “你会让我摔吗?”谢星沉又扬起眼问。

    赵菁没答。

    谢星沉已然高兴抢答:“你不会让我摔的!”

    接着更加快速地背着她上楼去。

    赵菁立马紧紧抱住他的脖颈:“慢点慢点慢点!”

    回到教室。

    “我发现你就是一天不装难受。”段锐气喘吁吁把拐杖送过来,“以后栽了可别找我哭。”

    谢星沉仰头喝了口水,懒洋洋挑起眼:“我什么时候栽过?”

    段锐看了赵菁一眼:“说不定呢。”-

    周末。

    谢星沉陪着赵菁去了一趟灵泉寺。

    赵菁现在每周还要去医院做复健,双腿机能还在渐渐恢复中,可以脱拐,但走不了太远的路,更遑论独自爬上西山。

    谢星沉也不敢让她累着,因此一路上,也是半扶半背。

    上到灵泉寺时,差不多是正午。

    红墙金瓦,香客寥寥,烟尘缭缭,檀香绕绕。

    赵菁捻了一支香,一点红中浮出白,在满殿佛光中飘然上升。

    谢星沉扶她在蒲团上跪下,接着并排跪到一旁蒲团前。

    赵菁对烧香拜佛不熟,谢星沉倒从小耳濡目染,十分老道。

    赵菁跪在蒲团前,偷偷撇眼看去,少年仪态挺拔端庄,一起一拜皆是虔诚,平生未曾有过的信徒模样,两侧红烛高映,灯花落落,帐幔如火,怎么感觉,一同跪在这儿,有点像拜堂。

    她不由高兴起来,稍稍扬起眼,跟着他一起,有样学样摆了三拜。

    被扶起来时,赵菁将香恭恭敬敬插进宝鼎,回过头立在殿中,顺着庙宇悬下的风幡看去,寺中菩提树上红绸飒飒。

    两人跟着往外游去。

    菩提树下风大,两人的衣发都飘了起来。

    谢星沉仍旧俯身抬笔,去红绸上祈福。

    赵菁仰头,顺着枝干上挂的红绸一一看去——

    赵菁平安健康

    赵菁平安健康

    赵菁平安健康

    ……

    一连看了十几条红绸,十有八九皆是如此。

    “你好霸道啊。”赵菁不由失笑,“一整棵树都给你占了。”

    “没办法,世上这么多人,而你又格外让人心疼。”谢星沉搁下笔,拿起长长的红绸往菩提树上挂去,“而我又最心疼你,只好给你多求点。”

    赵菁低头眼中一酸,不是被寺中香烟给熏的,复再抬起头,眸光又触及一条一样又不一样的红绸,旁的大都字迹规矩工整,这条却格外秀丽飘逸

    ——葵葵平安健康。

    “这句为什么不一样啊?”赵菁回头问。

    谢星沉回头见了,赵菁不上学时打扮很闲适,为了复健登山穿的运动鞋,简单的长裤,宽松柔软的米白色毛衣,中长发也松松散在肩头。

    正午的太阳洋洋洒洒下来,甚至能看到她光洁皎好脸颊上的细小茸毛,病重清减,不艳丽,但实在舒服耐看的长相。

    在满树红绸下和煦又美好,直教人一眼入红尘,再不论佛门圣地。

    少年也清白俊美,身高腿长,抬步过去。

    “我怕佛祖不知道你的小名,更怕字太过潦草佛祖不认识。”谢星沉抬手取过那一条红绸,散散漫漫扬起眼,“这条是写错的。”

    赵菁低头笑了下,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也需要为了她,规规矩矩,谨小慎微吗。

    “是不是饿了?”谢星沉想起到了饭点,赵菁早上检查要空腹也没吃什么,现在下山还要走好半天,立马想出了最佳解决方案,“你在这坐一下,我去看看寺里还有没有斋饭。”

    “嗯。”赵菁点头,站在菩提树下,看着少年高大深远的背影往后殿绕去。

    不知从哪又飘来一老尼,打扮清简,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径直朝她走来。

    赵菁转过头,对上了那慈眉善目。

    “施主近来可否多梦?”老尼淡淡开口。

    赵菁心却猛地砰砰一跳。

    她最近确实,频繁,且重复地,梦到前世。

    但大多数时候没有实际事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少年靠在街角,看着她发现自己的身世,不敢靠近喧闹的温馨蛋糕店门前,背着书包落荒而逃。

    再看着她上了公交车,跟着上了下一辆公交车。

    少年站在更下一圈楼梯,仰头望着她发现饮水机角落的不堪,掉了苹果躲到楼道角落哭。

    跟着来到教室,往她桌上抛了一包纸,又走到后排坐下,拿出试卷握起笔,却抬头看向前排她的背影。

    少年叼着瓶豆奶坐在面馆橱窗前,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同学热热闹闹抱着苹果,出神不知道想到什么,起身进了隔壁水果店。

    又趁着她不在偷偷放到她桌上,琢磨着明信片,多一句太满少一句不够。

    少年站在冬夜的路灯下,头顶是盛大的向日葵烟花,阳台是他心爱的姑娘。

    只是静静看着,从不邀功。

    少年蓝白条纹病号服靠在病房外,听着里面段锐和何田田对她的探望。

    他那一世,对于她,都是名不见经传,都是最重要最独一无二的幕后嘉宾。

    ……

    仿佛要将他那一世的寥落,都借由梦境诉说。

    于是她心虚了,于是她不顾双腿,来灵泉寺求神拜佛,求个安心。

    赵菁定了定,从怀中取出那枚玉观音吊坠,问:“可与此物有关?”

    “玉观音已全因果,今生渡化全由施主心证。”老尼淡笑虔道。

    赵菁云里雾里,知道这老尼定知道些玄机,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寺庙里,还直直冲自己来,但又不想牵扯过多,以免乱了自己的心智,收回玉观音,问了一句:“师太可有可解之法?”

    “凡梦皆因前尘,不可回避,不可改变。”

    “前尘尽释之日,施主方可美梦无虞。”

    说完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那老尼又一阵风飘走了。

    赵菁低头冥思苦想半天,竟觉得是一种诅咒,再抬头,看到了谢星沉。

    谢星沉走过来拎起她的包,扶着她往后殿走:“你腿不好,怎么一直站着?”

    “我刚刚碰到一尼姑了。”赵菁边慢慢走边说,“她说我这辈子都逃脱不了命运。”

    “这么恶毒啊?”谢星沉笑了。

    “我也觉得。”赵菁道,可又想,如果我逃脱不了的命运是你呢。

    “灵泉寺没尼姑,全和尚,九成九招摇撞骗。”

    赵菁一听,心头却猛地一激灵-

    回到家。

    赵国安回来做完饭洗完碗,又去店里了。

    沈丽春预产期不远了,行动越发困难,早早就回房间躺着了。

    赵菁洗完澡,站在浴室镜子前刷牙,想起很久以前问谢星沉的一个问题——

    “如果你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该怎么办?”

    谢星沉当时只是轻轻蹙起眉:“为什么要被选择,你可以成为拥有选择权的那一个,选择权在你,是你选择了别人,而不是别人选择了你。”

    同样的事情,换一种视角,就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感受。

    那么这一次,与其被动接受命运,不如主动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赵菁刷完牙,捧了把水洗脸,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擦干,接着关上灯,趿着拖鞋在黑暗中走出浴室。

    穿着睡衣散着头发站在走道里,主卧的门底漏出一线光。

    赵菁深吸了一口气,过去敲门。

    “进来。”

    赵菁进去带上门。

    沈丽春挺着大肚子,正靠在暖黄的床头灯下织毛衣,抬眸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妈,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吧。”赵菁弯弯眼,往床边走去。

    “肚子里的小坏蛋总是动,我最近老睡不安稳,我怕影响你睡觉。”沈丽春笑说,偏身去整理另一边的床铺。

    “没事。”赵菁已经掀被子上床。

    沈丽春看着女儿乖巧躺到身旁,头发也漂亮眉眼也明亮,止不住温柔:“正好趁你爸不在,咱娘两说说话。”

    赵菁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只静静看着,不说话。

    沈丽春从床边毛线袋里翻了翻,亮着眼给她展示织好的小孩毛衣:“你说黄色好看还是蓝色好看?”

    赵菁认真打量了会儿:“黄色吧,看起来更活泼明亮一些。”

    “我也觉得黄色好看。”沈丽春又高兴地比了比,重新叠好放回去,“有你这样一个好姐姐,小卓肯定会开心的。”

    是的,赵国安沈丽春已经给未出世的孩子取好了名字,赵卓阳。

    无论男女。

    赵菁也不由畅想起来:“等他上小学,我大学也差不多读完了,可以教他写作业。”

    “那自然是极好的。”沈丽春笑笑,“等你上大学了,家里都空了,我跟你爸正好多出个孩子带。”

    ……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阵儿,赵菁最后定定看着沈丽春,用尽量随意的表情和语气问了一个问题。

    “妈,如果我和弟弟同时生病了,你们会救谁?”

    “你呀你!”沈丽春立马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怪不得都说二胎家庭爱闹矛盾,这还没出生,你就争起宠来了!”

    赵菁笑着去躲:“这是实话嘛。”

    “很严重吗?”沈丽春倒真认真思考起来,“不能都救吗?”

    “不行。”赵菁撒起娇来,“只能选一个。”

    “那怎么办呢。”沈丽春无奈弯弯眼,“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不是让妈妈犯难。”

    “是啊。”赵菁不由垂眸低落,实在是过于两难的境地。

    “如果实在只能选一个,选谁都是对另一个孩子的不公平,我和你爸就不要去做这种偏心的选择题,而是站在一整个家庭的角度,做出对两个孩子都最有利的决策。”沈丽春摒除感性,理性道,“毕竟我们不能失去了一个孩子,再失去一个孩子。”

    赵菁在这晚得到了前世未解的答案-

    学校提前一个月开始筹备校庆。

    赵菁这次报了与前世一样的节目,钢琴曲《少女的祈祷》。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附中登台演出了。

    时隔多年重新坐到钢琴前,赵菁格外重视,周末一回去就翻出老旧的琴谱,用立式珠江练习了起来。

    学校对此次校庆也十分重视,安排了一二三次彩排。

    很快到了第一次彩排的日子。

    与正式演出一样在礼堂。

    赵菁坐在台上,指尖一落到钢琴上开始弹奏,就觉得音色一般。

    但也知道这并不是下次彩排乃至校庆当天她会用到的钢琴。

    前世,从第二次彩排开始,学校给她配的钢琴换成了一架斯坦威大三角。

    可见附中财力还是十分雄厚,上百万的琴说配就配。

    赵菁一曲弹完,起身下台,掌声寥寥。

    她的出场顺序是最后一个,前面同学大多彩排完解散吃饭去了,礼堂里几乎没什么人了。

    灯光就开了舞台上的,堪堪照亮第一排红丝绒座椅前懒懒散散靠着鼓掌的两少年。

    与前世一样,段锐正凑谢星沉跟前嘀咕什么,谢星沉则直直看向她,双眸亮如星。

    谢星沉校庆没节目,段锐跟班上同学凑了个话剧。

    话剧在前面几个,班上其他演话剧的同学早走光了,就剩段锐在这陪谢星沉等。

    前世,谢星沉是以陪段锐的名义来礼堂看彩排的,段锐彩排完,谢星沉又一直待到她演奏完最后一首钢琴曲,才跟着她一起走,她前世只当谢星沉是闲得慌。

    此时,赵菁自然能猜出,前世谢星沉是为了看她。

    这一次,谢星沉则是光明正大陪她来彩排。

    见赵菁走下台,谢星沉立马直起身,抬步过去,递上一瓶水:“累不累,晚上一起去吃麻辣香锅吧,何田田应该已经占好位置了。”

    赵菁拧开喝了口,点点头,往礼堂外走:“嗯。”

    段锐跟上小嘴叭叭:“学校真捞,这破钢琴完全辱没了赵菁你的琴技。”

    赵菁转头随口问:“你也懂乐器呀?”

    “好的乐器又不是没听过。”段锐是真的看不上学校的钢琴,“小时候耳朵没少被谢星沉的小提琴污染。”

    “什么污染,会不会说话。”谢星沉恨不得一脚踹过去,“那叫熏陶。”

    “要点脸吧。”段锐开始揭老底,“你忘了你最开始学琴每周末大清早在我家锯木头的事了?”

    “随你便。”谢星沉不屑,“反正砸的都是你妈的招牌。”

    赵菁迷迷糊糊:“这跟段锐他妈有什么关系?”

    “他妈是临大音乐系的教授。”谢星沉挑眉,“我小时候小提琴在他妈手底下学的。”

    “哦哦。”赵菁了然点点头,“段锐也学的小提琴吗?”

    “没,他锯了半个月太受打击跑去学钢琴了。”谢星沉神采飞扬,“再后来他妈让我两合奏,他又被我的天才琴技打击到,彻底弃乐从文了。”

    “自恋鬼。”赵菁直笑,又忍不住向一旁段锐求证,“真的吗?”

    段锐满脸不想回忆,最后幽幽飘出了句:“人要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进行战术性撤退。”

    约等于默认。

    赵菁笑弯了腰。

    谢星沉嘚瑟的不行:“是吧是吧!”

    段锐面无表情:“你就是一天不装会死。”-

    第二次彩排,也是安排在某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到礼堂集合。

    赵菁一打铃盖上笔帽,转头却不见人,段锐倒带着演小品的几个同学走了过来。

    “谢星沉呢?”赵菁起身问。

    “他有事。”段锐搪塞,“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他等下就去礼堂找我们一起吃饭了。”

    “行。”赵菁没多疑,跟着大部队一起去到礼堂。

    一进礼堂,里面已经来了不少同学,灯却没开,只有大门和两侧高窗的微弱光源。

    昏暗嘈杂里,舞台一角果然放着一架斯坦威大三角,在尘嚣中流金熠熠,教人移不开视线。

    赵菁逆着礼堂大门的光,缓缓走近舞台,周遭所有都屏蔽,像是沉在一场梦里。

    “啪——”

    舞台灯光骤然大开,打在那架斯坦威上。

    其后光线微弱处,缓缓走出一少年,隔着两世无闻,在万千虚尘中渐渐显形。

    赵菁站在台下几步之遥处,眼睛止不住发酸,她早该猜到的。

    谢星沉散散漫漫立在台上,只懒洋洋朝她眉一挑。

    “我给你换了架钢琴,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