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两人相视一笑。
赵菁背着书包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扬起眼,朝谢星沉招手:“拜拜。”
“晚安。”
谢星沉也散漫挥了下手,看着赵菁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角。
他又站在原地,看了那张老照片好一会儿,才离开-
赵菁往楼梯上走的时候,就看见楼上一片黑。
等她上到二楼,灯突然一亮,耳边立马爆发出欢呼。
“生日快乐!”
彩带缓缓从空中飘下,狭小的屋子里布置了热烈的气球,灯光暖黄舒润,正中间桌子上摆着个美乐蒂造型的蛋糕。
“可算回来了,今天跟同学玩的怎么样?”沈丽春笑着走过来,又拉起她的手,“哎哟,小手冰铁凉。”
“饿不饿?”赵国安立马拿了件衣服过来,“我去给你再煮碗面?”
赵菁心里像漫过了北大西洋暖流,笑着被拉过去,过了今天的第二场生日。
她戴着生日帽坐在沙发中间,咬着沾满奶油的塑料叉,一旁温暖的落地灯照的她手中的蛋糕格外可口。
沈丽春坐一旁打着毛衣,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你早就知道你的身世了?”
前世,赵菁是真的直到这一天才知道,这一世,赵菁扯了个谎:“嗯,小时候大家都说我长的不像你们。”
沈丽春无奈一叹:“你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吗?”
赵菁摇头:“不知道。”
“你生母跟我是远房表姐妹,当年我把你抱回来,他们夫妻俩还挤在乡镇的单位宿舍,那地方是真的荒,记得是秋天,边上一大片枯黄的芦苇地,风一吹,到处都是灰。”沈丽春目光感慨,“好多年不见,你生父现在在北方当了大官,政府大院里住着,有权有势。”
赵菁定定看着沈丽春:“妈,你是想让我跟他们走吗?”
“怎么会呢。”沈丽春一笑,拉过她的手捂着,“毕竟你生父生母家条件现在比我们家好得多,你有权利知道,也有权利选择。”
“我不要他们。”赵菁瓮声瓮气扑进沈丽春怀里,“我只要你们。”
“好好好。”沈丽春温柔笑着,轻轻安抚着她的背。
外面响起铁皮卷帘门落下的声音,赵国安跟着上楼来,走到门边笑道:“听他们说,你上次考了全校第一名?”
这个“他们”,自然是萧方霁沈婉柔。
赵菁从沈丽春怀里抬起脑袋,笑着点点头:“嗯。”
“最近太忙,都没关心你学习。”赵国安走过来,张开宽阔的臂膀,俯下身给了母女俩一个拥抱,“我们家菁菁最好了。”
三人分开。
沈丽春最后又笑着说:“菁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要有弟弟妹妹了。”
赵菁一愣,看着沈丽春微微隆起的小腹,以及一旁打到一半的明黄色小孩毛衣,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迅速扯出一抹笑:“妈你要给弟弟起什么名字?”
“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我猜的。”
……
深夜。
赵菁躺在床上,脑子里乱乱的。
重来一世,即使因为这样那样的蝴蝶效应,事件发生的时间会改变,但她面临的命题却不会有一丝一毫改变。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赵菁拉上被子侧过身,捞起手机,不知不觉又翻到谢星沉微信,看着那个半暗的星空头像出神。
blake,黑色,明亮,闪闪发光。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黯淡呢-
西山居。
二楼书房。
谢星沉站在书桌前,看着相册里的旧照片——与一个多小时前在温馨蛋糕店门口看到的一模一样的旧照片。
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
谢老太太站在虚掩的门外,温声问:“大半夜怎么还不睡觉?”
没听到应声。
谢老太太轻轻进去,走近,看到相册上的那张旧照片:“这不你那年走丢留下的,你小时候总爱哭着找妈妈,怎么想着翻出来了?”
谢星沉回过神,微微弯起眼,温声说:“奶奶,我遇到小时候的那个女孩子了。”
这时,一旁桌上,手机震了震。
好好吃饭:【你从来不孤独沉寂,全宇宙都为你喧腾。】
好好吃饭:【晚安。】
……
当晚。
谢星沉侧卧在床上,枕边亮着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两条消息,白纱帘透着窗外的月光皎洁。
毫不意外梦到了小时候。
儿童房。
小男孩乖乖躺在被子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眼睛亮晶晶。
女人靠在床边,捧着一本《小王子》。
“如果有人爱上一朵花,天上的星星有亿万颗,而这朵花只长在其中一颗上,这足以让他在仰望夜空时感到快乐……”
小男孩天真地仰着小脑袋。
“妈妈,爱是什么?”
“爱是想让一个人闪耀。”
客厅里。
小男孩冰雪可爱地依偎在女人怀里。
“妈妈好香啊,爱妈妈!”
“啵唧~”
女人抱着小男孩,笑的风情万种。
英俊的男人在一旁也停下处理公务。
“爸爸呢?”
“爸爸也香一个!”
女人和男人双双携手,要出远门。拖着行李箱,又牵着一个小女孩。
小男孩哭着追出去。
“妈妈也带小沉走!”
女人蹲下身摸摸小男孩的脑袋。
“乖,小沉留在家里陪奶奶。”
小男孩依旧通红着眼睛,看向一旁的小女孩。
“为什么带姐姐走不带我。”
女人温柔地笑笑。
“姐姐是女孩子,要人陪,小沉是男孩子,要坚强。”
小男孩哭的更厉害了。
“妈妈不要小沉了,妈妈是大坏蛋。”
女人无奈,随手从一旁玄关柜上拿过一兜糖。
“小沉乖,等你吃完这兜薄荷糖,妈妈就回来好不好?”
小男孩紧紧抱着那兜薄荷糖,似乎被哄住了,眼睁睁看着男人和女人牵着小女孩远去。
老妇人在一旁看了很久,直到路尽头夕阳落下,晚来风急,才拉过小男孩的手。
“小沉,奶奶给你包包子吃好不好。”
小男孩依依不舍进门,后来无数次却幼稚地想着——
“谢月盈我讨厌你。”
一兜薄荷糖吃完了,一颗也不剩。
小男孩腮帮子鼓鼓,巴巴看向奶奶。
“奶奶,妈妈怎么还不回来看我?”
奶奶无奈一笑,温柔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傻孩子。”
书房。
“爸爸的名片。”小男孩坐在大大的书桌前,看着手中这一张从抽屉里翻出的小卡片,已经会认很多字了,“谢开昀……南城……”
小男孩捏着那一方小小的名片,背着奶奶,偷偷溜出门。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一个人出门,第一次一个人坐公交车。
小男孩站在公交站牌前,成功找到开往火车站的那一路公交车,不能坐出租车要坐公交车,因为小孩子一个人不安全,人贩子最爱拐他这种长得好看的小孩子,要尽量乘坐公共交通,坐不了飞机要坐火车,因为他攒的零花钱可能不太够……
他啊,多聪明。
硬币咣当投进铁箱子里,仰头看了眼线路牌末尾的火车站字样确认没坐错车,学着大人的样子不紧不慢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偏头满眼新奇地看着迅速掠过的街景。
只是没想到,他会坐反方向。
他一下车,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诶,不对。
再转过身,随着尾气,公交车门一关,司机已经开走了。
他再掏掏口袋,口袋里空空的,一分钱也没有了,不知道怎么掉的,那个年代公交车扒手还很多。
计划失败……那,先走回家吧,男孩子要坚强。
夏日炎炎,高高的香樟树拂下来的都是光晕,刺的人睁不开眼。
小男孩沿着记忆走啊走啊走,长长的街道像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他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多苦,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就迷路了。
天空渐渐从水白变成晕黄,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咕噜咕噜咕噜……”
好饿。
脚也走不动了,停下,小小的一个他,仰起头,认出路牌向左方向的字,长宜路。
只是当时年纪小,记不住。
忽然飘来一阵香甜,是午后刚出炉的第一盘面包。
小男孩循着香味迈动步子,整个人像一只飘起来的小馋猫。
很快,停在了一个蛋糕店门口。
惊鸿一瞥。
午后的蛋糕店内,洁白连衣裙的女孩子端坐在钢琴前优美弹奏。
音符百灵鸟般轻快跳跃,黑色的钢琴流动着浅金,一整个街角的太阳好像都照到了她身上。
即使空气中还飘着让他饥肠辘辘的面包香,玻璃橱窗里纸杯蛋糕甜甜圈巧克力酥酥琳琅满目。
谢星沉很确定。
年幼时惊艳他的不是蛋糕店,而是一个人的闪耀。
相信吗,在我还懵懂无知,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就见过你发光的样子,想要你闪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
赵菁赖了五分钟床,掀开被子换上运动装,准备出门晨跑。
她家跟谢星沉家真的不顺路,几乎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
赵菁出门跑了几分钟,很快到了临江公园,远远见着江上白雾茫茫,公园里不少老大爷老太太遛弯打太极拳。
沿着临江公园向西跑,就能到西山。
事先声明她不是为了偶遇某个人,而是最佳晨跑路线就这样,临江公园就在她家附近,绿道环境清幽安静,周围很多市民早上就顺着这一带跑,顺便上西山去灵泉寺上个香。
半小时后。
赵菁觉得自己出门可能没看黄历,天下起了小雨,并且越下越大,她连忙冲到了前方一个小亭子里。
小亭子另一面突然又冲过来两个少年。
远远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个狗逼!大清早的拉我出来跑步,还不看天气预报!”
“平时出门一公里路都要打车,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勤快要跑步了?”
“说吧是不是因为上次听到赵菁周末会沿临江公园晨跑!”
“我真的服了你爹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段锐一边嘴一边跑,等进到小亭子里抬起头,瞬间愣了:“……”
赵菁也很尴尬,不失礼貌地扯出一抹微笑,机械地挥挥手:“早上好。”
谢星沉跟着冲进小亭子里,就站在她对面。
少年携风带雨而来,一身湿黑,黑色紧身田径裤包裹着一双腿修长,肌肉线条流畅有力,令人遐想连篇,运动服拉链拉到最上,衬着下颌清白分明,发尖还滴着水,氲在那茶棕色的桃花眼里,像是翠绿叶芽的第一滴晨露,扑通,令人心颤的一瞬,落进浓郁温暖的茶汤里。
小亭四周疾风折枝,暴雨寒凉。
她一见到他,却蓦地感受到了一股热意。
少年神色不羁,桃花眼忽地就漾出一抹柔和。
“早上好。”
第32章
两人在亭子边听雨。
谢星沉抱臂散散靠在柱子上,一双大长腿随意往下支着,头稍稍倾斜,神色倦懒,打湿的鸦羽低俯。
女孩子蹲在边上,正伸出一只手去接亭外的雨,激越的水珠打在白皙的手心,又顺着无暇的手腕流下,淅沥,淅沥。
她另一手撑膝支着脑袋,眼睛黑白分明,皮肤白净,发丝因风雨些些凌乱,像只乖巧的小鹌鹑,让人想用温暖的毛巾将她的羽毛烘干。
谢星沉微扬起眼,正入神。
那双水莹莹的荔枝眼就这么偏了过来,向上,对上。
这个角度,就很要命。
谢星沉喉结滚了下,声音微哑。
“起来。”
谢星沉跟着朝下伸出手。
赵菁却没搭理,视线往下,在中间,停住。
谢星沉手僵在空中:“……”
看什么呢。
赵菁打量着谢星沉的田径裤,忍不住伸手拽了下外面的短裤边边:“你这裤子好奇怪啊,为什么里面是紧身长裤,外面又套个宽松短裤。”
“……”
怎么好奇心就这么重呢。
谢星沉立马直起腿躲开,冷着声线:“起个装饰作用。”
段锐坐小亭子中间围棋桌对面,远远看着,笑的要死:“女孩子不该问的别问。”
话音一落。
谢星沉立马冷冷看了段锐一眼。
段锐:“……”
赵菁后知后觉,脸红透了,立马站起身退开两步,颤着微湿的睫,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到谢星沉的一双长腿上。
田径裤设计其实很死亡,外面短裤长度几乎到膝,但就是这样,谢星沉的腿居然没显的五五分,身材实在优越。
里面紧身裤被雨打湿了,湿黑湿黑的,又紧紧的。
赵菁正了正色,挑起眉,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以后少穿黑丝。”
黑黑黑……黑丝?
谢星沉生无可恋低下眼,看着那湿黑湿黑的紧身运动裤。
“……”
他今天就不该穿这破裤子。
更不该在下雨天遇上赵菁。
更让谢星沉崩溃的还在后头。
赵菁依旧打量着他的那双腿,视线钉在下方。
湿黑紧紧包裹着修长流畅的小腿肌肉线条,结实又有力,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看看是不是硬邦邦的。
然而又是让女生羡慕的样子。
赵菁砸吧了下嘴:“你腿好细啊。”
谢星沉:“?”
这样评价一男生真的好吗……
赵菁完全没注意谢星沉微微凝固的表情,又啧啧补充:“又细又长。”
谢星沉:“……”
谢谢,评价的很好,下次不要再评价了。
段锐躲在围棋桌后面,忍笑忍得很辛苦。
这什么魔鬼操作啊,千方百计偶遇一趟儿,结果唠着唠着成姐妹了。
谢星沉没再说话,拉了拉运动服拉链,下巴没进领子里,靠着亭角的柱子闭目养神。
赵菁也没在意,跑到亭子另一边去吹风。
安静了一会儿。
雨声渐渐缓了,淡了。
谢星沉掀起眼,看了眼亭外。
雨变小了,道路被洗净,天地空明中,只隐隐有蛛丝掠过。
此处就在西山脚下。
他们也是出门不久,就夹道遇雨。
谢星沉懒洋洋抬起下巴,看向亭子另一角的背影,散散漫漫开口。
“去我家吗?”
赵菁转过身,悠着眼看向谢星沉:“你前阵子不还挺有原则的?”
“……”
谢星沉默了会儿,桃花眼轻轻一扬,“对你例外。”
赵菁怔怔睁着眼,受蛊惑般,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
段锐夹在中间围棋石桌,见势要溜,将手机揣进兜里起身:“你们去吧,我回家换身衣服。”
谢星沉压根没给他机会,将他肩膀一揽就往亭子外走:“你也去我家。”
“……”段锐无语,“怎么不嫌哪都有我了。”
谢星沉懒洋洋一笑:“你也能起个装饰作用。”
段锐恨不得一脚把谢星沉踹死,咬牙愤愤:“狗东西,明明是单独带赵菁去你家不好,就硬要把我一起拖回去,还说我当装饰,真是没良心。”
赵菁在一边默默跟上。
一行三人还是冒着细雨,去了谢星沉家-
一进谢宅,空气瞬间暖和了起来。
远远听见灿灿欢快的动静,王姨围裙上还沾着白扑扑的面粉,就从厨房迎了出来:“可算回来了,我说外面下着雨呢,包子还在锅里蒸着,等老太太上香回来一起吃早饭。”
段锐熟门熟路打开玄关柜拿出一双拖鞋,笑说:“哟,我这还赶上了。”
灿灿一路追着往谢星沉身上扑,吐着舌头,眼睛黑亮黑亮。
谢星沉换好拖鞋,又蹲下身去柜子里找,嫌烦,把灿灿狗头一按:“一边去。”
灿灿委屈,灿灿一边去,灿灿转向一边,又去轻轻地蹭赵菁的腿,微微抬起脑袋,嘤嘤嘤了几声,眼睛可怜巴巴。
赵菁笑得不行,小狗茶茶,我见犹怜,蹲下身去摸灿灿的脑袋:“跟谁学的。”
“狗随主人。”段锐立在一旁淡淡调侃。
“也就你不受待见,灿灿见了谁都高兴地往人身上舔,见了你像见了贼。”谢星沉从柜子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正剪包装。
“得,我又不喜欢舔狗。”段锐浑不在意。
“……”谢星沉感觉自己被骂了,但又没有证据,轻轻将拆好的新拖鞋放到赵菁面前。
赵菁依依不舍rua了两下灿灿的脑袋,起身换鞋。
王姨已经泡了三杯蜂蜜水端过来:“雨天凉,喝了暖暖身子。”
谢星沉拿了一杯,递给赵菁:“ 把身上烘干,顺便在我家吃个饭,然后送你回去。”
赵菁接了蜂蜜水,低头将脚套进拖鞋:“嗯。”
王姨在一旁看了,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淋湿了,男孩子倒没什么,少爷最爱干净等下就去洗澡了,小段不是外人会自己料理,这女孩子还是第一次见,多少有点不方便:“淋了雨容易感冒,这姑娘要不要我找些换洗衣物,洗个澡?”
赵菁一听,立马抬起睫,明眸闪烁。
一个女同学,在男同学家洗澡……
谢星沉也想到了,确实就是不合适,立马正声拒绝:“不用了,家里有暖风机吗?姨你找一找。”
“有的有的,我马上给你拿过去。”王姨说着就往库房赶。
谢星沉跟着带上两人一狗上了楼。
三人身上其实没怎么湿,即使有在亭子里也吹干了,就是冒着细雨冲回来有点狼狈。
谢星沉是实在受不了身上穿的黑色紧身运动裤,一进房间,给两人找好了崭新毛巾和吹风机,交代了几句,就去衣帽间找了衣服,进了浴室。
一进谢星沉房间。
鼻息间就蕴满了那玫瑰夹杂松雪香,难以忽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浓烈。
第二感觉就是大。
进门是卧室,往里是书房,再往里还有衣帽间和浴室。
风格很冷感。
床单是灰的,书桌是白的,就连落地窗外的山景都是烟雨空濛的。
偶尔也碰撞出些柔软。
落地窗前铺着张不规则圆的米色地毯,散乱着几本书,灰色懒人沙发温暖。
段锐胡乱用毛巾把身上的水擦干,就大大咧咧往懒人沙发上一躺,跟着看向门口,拍了拍一旁的地毯:“赵菁,别干站着啊,过来坐。”
赵菁看着过分干净整洁的房间,和略带潦草的段锐,还犹豫着:“会不会不太好。”
段锐一笑:“你放心吧,他既然把咱带回来了,就不怕东西被人碰了去,反正他那个德行,咱待会走了,他指不定怎么大扫除。”
“也是。”赵菁觉得这可能性挺大,也就放轻松,走过坐到地毯边角。
段锐又随手拉开一旁的矮柜,满满一柜子的零食,当然最多的还是薄荷糖。
赵菁再次对谢星沉有多喜欢薄荷糖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段锐十分熟练从里面拎出两瓶豆奶三袋薯片:“别客气,不够吃再拿。”
灿灿趴在一旁地上,立马站了起来,昂着威风的脑袋盯着段锐,黑亮的眼睛滴溜圆。
赵菁将豆奶插上吸管喝了口,算是理解了,玩笑:“怪不得灿灿见了你像见了贼。”
“明着拿的事,怎么能叫贼。”段锐拆开包薯片就是吃,又拿了一片去逗狗,“群演一天还五百呢,我吃他点零食怎么了。”
灿灿一见薯片,眼睛立马亮了,跳起来要去咬。
“这不就乖了,”段锐一笑,接着将薯片残忍地塞进自己嘴里,摸摸灿灿的脑袋,“你们小狗不能吃这些。”
灿灿立马不干了,脑袋愤愤将段锐的手一撞,接着又去蹭赵菁,可可怜怜,嘤嘤嘤嘤~
赵菁笑的不行,无可奈何温柔顺狗毛。
“还耍起脾气来了,你哥气我你也气我,就拿就拿。”段锐也是幼稚,又转过身去柜子里翻零食。
突然就看到柜子角落的草莓纸袋,段锐立马伸手去扒拉:“这是什么?还挺宝贝,藏里面怕人发现。”
段锐一取出来,空气中就盈满了淡淡的香甜。
草莓纸袋里面,透明饼干兜,新绿抹茶色,青翠薄荷叶。
“……”
服了,藏这当定情信物呢。
段锐立马烫手山芋般小心放回去:“得得得,不动他的。”
赵菁也看到了,一整兜薄荷抹茶曲奇还剩一小半,记得上次她送谢星沉这,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前,怎么还没吃完,忍不住喃喃:“这么难吃吗?”
段锐听了,有些难以理解:“有没有可能,是舍不得吃完。”
赵菁:“……”
气氛正凝滞着。
“咚咚——”
两人偏头一看。
王姨送了暖风机过来,顺带端了些热茶、水果和零食。
暖风机呼呼吹着。
赵菁直犯困,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段锐在一旁提议:“要不要在他房间转转?”
第33章
实在百无聊赖。
赵菁立马答应。
段锐站起身,环顾了圈:“卧室没什么好看的,就他这点东西,整齐的都不像个男的。”
赵菁扫了圈,何止,谁家好人桌面一点杂物没有,除了洁癖多半还有点完美主义。
段锐跟着抬步去一边书房。
赵菁跟上,映入眼帘的是一面书柜。
透明柜门里摆着各类奖牌证书,整整齐齐,满满当当,一眼看过去有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全国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架在正中间的却是没那么有含金量的一本——全国中学生天文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
段锐感慨:“他以前是真狂,别说奖状糊墙了,三毛钱一斤卖废纸都能装一蛇皮袋。”
“我要有这实力,我在学校直接骑班主任头上走。”赵菁调侃,跟着转向另一边书桌。
书桌,几乎是谢星沉房间唯一一个称得上杂乱的地方,也不是乱吧,是东西很多,三面都规规整整码满了书和试卷,像三堵墙,角落摆着笔筒,地球仪,飞机模型之类的,像是写题写累了会摆弄一下,地上垃圾桶里丢着几团纸和废笔芯。
常年伏案学习的地方,当然收拾不过来。真要收拾了,东西都找不到。
不过也十分整洁了,繁杂的整洁。
段锐一看这就来气:“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有天半夜两点多打电话问我英语作业是什么。”
赵菁几乎能想象到段锐炸毛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呢?”
“我当时都睡着了,还以为是诈骗,操起电话就要骂人,结果是他。”段锐越想越气,“他知道我被电话吵醒,还贼嫌弃地说我怎么两点多就睡了,有点菜。”
赵菁笑得要死,瞬间想起了那句“菜就多练”:“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我给他发完作业,跟他说太困了要挂了,结果他跟我说,他晚上写题越写越兴奋。”段锐简直一把心酸一把泪,“什么人呐,写个题还写嗨了?!”
赵菁笑的声音都打颤,断不成句:“真爱了。”
段锐平心静气了会儿,目光撇向一侧:“里面就是他放衣服的地儿了。”
赵菁也看向衣帽间,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一进书房,玫瑰夹杂松雪香就浓郁了不少,再靠近衣帽间,几乎占据所有嗅觉,发源地一般,忍不住问:“他平时用的什么香水?好香啊。”
“没。”段锐摇头,跟着走进衣帽间,“是衣帽间的香薰,染上了。”
里面桌上,正放着一台香薰机,缓缓喷出轻盈的白雾,玫瑰浓烈,松雪凛冷。
一旁,除了一瓶打开的香水,还放着几盒未开封的。
赵菁忍不住拿过那瓶香水来看,玻璃瓶身入手冰凉,简约又无机质的设计,就连里面香水都是无色的,偏偏水晶切割又璀璨夺目。
上面印着几个英文字符——
RARE TREASURES
CRYSTAL AGE
赵菁拿出手机搜索——
RARE TREASURES,稀世珍宝。
RARE TREASURES是国际顶级调香师Crystal Liu独立品牌CRYSTAL AGE推出的第一款香水,作为Crystal阔别三年回归之作,选择在今年6月12日发布,只为了作为小儿子Blake的16岁生日礼物。
RARE TREASURES极致融合玫瑰花香和雪松木质香,干净纯粹,深邃浓郁,仿若一万朵娇艳的保加利亚玫瑰深入极寒的西伯利亚冰川,依旧傲雪凌霜,欺风怒放,象征至死不渝的爱,永世不歇的浪漫与浓烈。
RARE TREASURES灵感来源于Crystal本人,Crystal年少时就读于法国某调香学院,邂逅当时于巴黎高商留学的Kaiser,两人就此结为灵魂伴侣,年少夫妻二十载,白手起家建立谢氏商业帝国,近年于中国临城开业的亚洲单体最大商场KAISER PLAZA便是其旗下产业。
Crystal浪漫多情爱自由,Kaiser理性沉稳行思慎,这本是吸引两人走到一起的特质,最后也成为分道扬镳的理由。
Crystal十分热爱自己的事业,曾多次斩获香水业国际大奖,但终究家庭事业难两全,Crystal当年热恋时就曾向媒体调侃,如果她一天不给Kaiser打电话,Kaiser就会生气,当时只是玩笑,现在细思极恐,也有友人透露,Crystal曾在晚宴上黯然伤魂,“家喻户晓谢开昀,无人知她Crystal Liu。”
Kaiser身为谢氏集团掌舵人,倒很少在公共场合谈及这段爱情,只在今年媒体问及离婚时高调表示:“Crystal永远是我唯一的妻子。”
Crystal离婚后被媒体问及时也说,仍然与Kaiser相爱,只是两人当前价值追求不同。
Crystal与Kaiser育有一女一子,Crystal曾多次谈到,最亏欠小儿子Blake,Blake最像她,最优秀最懂事,也最感性最多情,她却从未多加陪伴,因此离婚后坚持将小儿子带在身边。
RARE TREASURES代表了Crystal爱情的每一个阶段,初遇Kaiser时,浪漫与理智的碰撞,与Kaiser白手起家时,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炽烈,与Kaiser决绝时,重新思考人生的凛然,弥补小儿子Blake时,浓重直白的爱意表达,是与过去的告别,也是对新人生的迎接,一切的一切,最后都化作一句——You are my rare treasures。
Crystal爱意缠迷半生,归来依旧冠冕无上。
RARE TREASURES一经上市便获得千万粉丝喜爱,官网几小时内抢售一空,Crystal一夜成名,因爱闪耀,RARE TREASURES不光斩获年度最佳香水,年度最佳包装,在全球最受喜爱香水网络票选中一骑绝尘,CRYSTAL AGE也成为年度最具价值品牌,Crystal承诺,有生之年,RARE TREASURES永不停产。
官网介绍上只写着一段话——
Dear Blake:
You are my rare treasures。
Crystal
亲爱的小沉:
你当知道,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柳
赵菁失魂落魄放下香水瓶,随手拿起一盒未拆封的。
包装盒上同样印着这段话,中英文。
段锐在一旁介绍:“这是他妈妈送他的十六岁生日礼物,他那时从法国回来,就带了一瓶香水,就一直在用。”
赵菁鼻尖再蕴满那炽烈凛然的玫瑰夹杂松雪香,却感到了一种浓重的忧伤。
谢星沉当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异国他乡,陪着妈妈成立新工作室,陪着妈妈发布第一款香水,看着RARE TREASURES无限成功,看着Crystal Liu重新闪耀,再随手捎上一瓶庆祝自己十六岁生日的稀世珍宝,独自登上飞机黯然回国。
他回国时,有告诉任何人吗。
赵菁正黯然出神。
身后浴室门忽然远远一响,空气中瞬间又充斥进清冽的沐浴露气息。
“怎么站这儿?”
第34章
少年笑意十分,步子散漫徐来。
赵菁转过身,谢星沉站在几步远处,宽松黑色长裤卫衣,腿长手长,正微偏着脑袋,掌着毛巾擦头发,细碎湿黑,映上那清白的眉眼,格外惑人。
谢星沉这个人好像就是这样,无论何时,总保持着最本真的干净和纯粹,有着令人止不住心潮澎湃的少年气。
“喜欢?”
谢星沉见她手上拿着香水,眉一挑,走过来。
赵菁定在那,仍看着他,不说话。
谢星沉觉着气氛不对劲,瞟了边上的段锐一眼:“你又跟她说什么了?”
段锐不屑:“还用我说,你家那点破事,网上一查不都知道。”
谢星沉跟着就看到了桌上赵菁手机的搜索界面,放下毛巾,定定看向她,散散漫漫扬起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赵菁瞬间想到了谢星沉曾经说过——“我一直觉得可怜不太尊重人。”立马摇头:“没有。”
“如果你可怜我,我会觉得很高兴。”谢星沉却笑说,桃花明灿。
“……”怎么还改答案啊。
“说明你具有同理心,拥有关爱他人的良好品质。”谢星沉又补充,类似心虚。
“……”赵菁突然觉得谢星沉胡扯也挺有一套的。
“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谢星沉信手拿过香水,给香薰机加满,空气中玫瑰夹杂松雪香瞬间浓郁了几分,少年的声线也旖旎了起来,“了却君王天下事。”
赵菁思绪不受控制,想到后一句“赢得生前身后名”,可谢星沉的名在哪,是留守临城的谢氏集团二公子,是Crystal最为亏欠的小儿子,是没去成的A大少年班,还是丢掉的附中第一。
“我家是太后。”谢星沉淡笑说,“当时我妈事业重新开始,她需要我,我就跟她去法国了。”
“为什么回来?”赵菁轻声问。
“功成身退懂不懂?”谢星沉放下香水,往桌边一靠,眉轻挑,“我妈新生活步入正轨,我也确实不适合那儿。”
赵菁不知道“不适合”背后有多少落寞,止不住心疼,张着微颤的睫,定定看着谢星沉:“可你把自己丢了。”
“多大点事。”谢星沉无所谓一笑,谢星沉都懂,“第一没了可以再考,少年班没去也照样上A大,我还是那么帅。”
赵菁本来挺伤感的,最后一句直接逗笑了:“自恋鬼。”
“我妈说过,爱是想让一个人闪耀。”谢星沉眼一扬,说,“我也一样,希望我妈在全世界纵意,永远是浪漫自由的Crystal Liu。”
“所以不需要考虑,她需要我,我就会在。”
“不需要了呢?”
“不需要了,我就考虑自己。”少年笑意散漫,同样浪漫自由,“在我这儿,我妈比第一重要。”
“那你呢?”赵菁不由想,你就不重要吗?曾经的荣光无上都可以抛弃吗?一柜子的证书奖牌就能够三毛钱一斤卖废品吗?你也需要闪耀啊。
“我随意。”少年一世轻狂,“我守在这儿,有奶奶就好了。”
“我妈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家庭从来不该是阻碍一个人事业发展的理由。”
“没有人应该牺牲,我爸也有要实现的商业理想。”
真周全啊。
妈妈考虑到了,爸爸也考虑到了,可——
“那你呢?”赵菁怔怔重复。
“我已经足够幸运,首富的爸,漂亮的妈,以及——”少年桃花眼一挑,恣意无比,“天才的我。”
赵菁忍不住扑哧一笑,什么时候才能不自恋啊。
谢星沉又随手拿起那瓶香水,挑眉一笑。
“就像这瓶香水的名字,RARE TREASURES,稀世珍宝。”
“我就当他们在世界某处,永远爱我。”
赵菁微笑着点头。
“你能这样想很好。”
“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还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谢星沉把玩着艺术品般的香水瓶,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赵菁静静看着,说不出话。
“我收到了生日礼物,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没什么遗憾了。”
片刻,他又单手打开香水瓶盖,浅浅往袖子上一喷,低头轻嗅,沉迷模样,声音低沉:“没什么可惜的。”
赵菁的心像是猛地被人攥了一把。
他说没有遗憾,不可惜,就真的没有期待,不落寞吗?
多难以言喻。
他这个人最恣意狂妄,也最细腻柔软。
赵菁忽地就拉过谢星沉的袖子,她忍不住想这样做,低俯下脑袋去嗅,鼻尖蕴满玫瑰夹杂松雪香,还带着点少年洗过澡后的清冽气息,想跟他,共享这令人眷恋又沉沦的味道。
她的眼眶不自觉就盈满了酸意,声音轻颤低柔。
“我心疼你。”
谢星沉的手被扯进袖子里冷不防一落,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接住了。
他也忍不住,就着姿势,将她松松揽进怀,脑袋抵上胸口,笑意清浅。
“嗯,真好。”
赵菁一动不动埋在少年坚实的胸膛,眼前是温暖的黑暗,一切都被放大到无比清晰,两人的心跳皆是疯狂,少年的呢喃又最令人动容。
谢星沉忽地就感觉袖子湿了一块,跟着滚烫进了心脏,下意识抬起手,在空中顿住片刻,还是无奈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低沉散漫。
“傻不傻,自己都多出对亲生父母,还为别人哭。”
赵菁忽地就感同身受了,眼眶热意不止,声音哽咽:“我们都一样。”
谢星沉轻笑了下,一下下顺着她的头发,低缓温柔。
“世界广阔,我们都不要沉溺于若有似无的父母爱。”
“我们是钻石,会闪耀,同样坚硬,可以赋予自己所有。”
因为这句话。
赵菁的心瞬间重重一跳,瞬间就有了长久以来的结果。
是啊。
如果向外求索没有结果,何不自我赋予。
我们最知道自己的脆弱,最清楚自己在意的点,可以赋予自己这世间最好的爱。
于是。
不再乞求被爱,而是坚定爱自己。
“重要的不是被爱,也不是曾经的荣誉,而是从中汲取力量,明白自己是很好很优秀的人,勇敢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太阳还没灭,也就还有无数个明天。”
“我们都坚强点。”
少年声线平缓,笑意轻浅,却是最令人沉溺的解药。
她心里像有一万里外的强风拂过,于是长情化作一隅,阴霾俱散。
谢星沉跟着轻轻抬起她的脑袋。
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暴雨也浇不灭的光亮。
赵菁眼眶微红,长睫定定,令人怜惜又意外勾人。
谢星沉散漫看着她,拇指轻轻拭过她眼底,燥意摩挲。
“嗯。”
少年忽地就挑眉一笑,想起光荣榜上的那句话。
“无坚不摧。”
赵菁眼睛也弯了。
心里同样想着一句话——
我们是钻石,心思玲珑剔透,外表无坚不摧。
安静了会儿。
“喜欢就拿去。”谢星沉随手从桌上拿过一盒崭新的香水,吊儿郎当递给她,“别总往我身上蹭,第二次了,吸猫呢你。”
声音却是慵懒散漫,不似怪罪,倒像撒娇。
赵菁抱着那盒香水,忍不住开怀一笑:“倒打一耙了还。”
谢星沉不好意思偏过头,目光扫到桌上的湿纸巾,立马拿起来递过去:“下次要哭的时候,直接抱着我袖子擦好了,买纸应该不太来得及。”
依旧是调侃的漫不经心。
赵菁抽了几张湿纸巾,擦着脸上干掉的眼泪,故意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谢星沉:“不怕我眼泪鼻涕都流你身上了?你不是最爱干净的。”
“那能怎么办。”少年笑意懒洋洋,“我总不能看着你哭吧。”
赵菁不由高兴了起来:“算你还是个人。”-
楼下。
谢老太太坐沙发前插花,电视为背景音:“小锐,你怎么不去楼上跟他们一起玩?”
段锐在一旁嗑瓜子,嫌弃又谄媚:“我不去,我就爱陪奶奶你看穆桂英挂帅。”
王姨从厨房端了碗筷出来:“包子蒸煮了,可以开饭了。”
谢老太太立马催促:“去去去,叫他们下来吃饭。”
段锐不情不愿起身往楼上走:“行行行。”
段锐一上楼,天都塌了。
谢星沉带着赵菁正从衣帽间走出来,见段锐定在房间门口,问:“怎么了?”
段锐僵硬转过头,不说话。
谢星沉疑惑着走过去,看到卧室,也定住了。
地上,几本书被撕咬成碎片,一地狼藉。
罪魁祸首还不知道哪去了。
段锐回过神,咬的不是他的书,闯祸的不是他的狗,他心虚个什么劲,幸灾乐祸走进犯罪现场,悠着声音说:“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书吧?孩子不会说话你就让让他吧。”
赵菁笑得不行,走近问:“什么书?”
“高中化学重难点解析,哟,笔记还挺密。”段锐捡起碎片翻了翻,啧啧,“遭报应了吧,叫你偷着卷,狗都看不下去了。”
赵菁忍不住笑出声。
“早写完了,撕了算了。”谢星沉声线冷淡,根本不在乎。
段锐转过头,却见谢星沉着急忙慌蹲地上扒拉着雪白的碎纸片,心想这家伙就是嘴硬,忍不住笑:“那你在这翻个什么劲?”
谢星沉是真的很急,但怎么翻也翻不到:“我书里夹了一张照片。”
段锐扫了一眼,满地雪白,哪有照片的影子:“那你别翻了,找出了估计也成灰了。”
床单突然拱起一团。
灿灿从床底走出来,叼着一张照片。
赵菁立马惊呼。
“是这张照片吗?”
第35章
谢星沉转身一看,总算松了一口气。
段锐调侃:“没白养,还知道帮你把照片收着。”
谢星沉:“……”
灿灿轻轻叼着那张照片,像是知道自己干了坏事,寻求庇护般,哼哼唧唧蹭到赵菁腿边。
赵菁蹲下,顺着狗毛,小心翼翼取下来一看,瞬间就是一愣。
“这张照片怎么在你这儿?”赵菁看着手上与自家店门口墙上一模一样的照片,满目疑惑。
谢星沉的弦又绷了起来。
“难不成你太喜欢,半夜去我家偷回来的?”赵菁一脸看变态的表情看向谢星沉。
谢星沉:“……”
这事儿该怎么解释呢。
段锐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立马凑过去看。
很普通的合照,背景有点眼熟,至于左下的小男孩,那就更眼熟了。
“有没有可能,这照片本来就是他的。”段锐喃喃,“这不就他小时候走丢那次。”
“?”这下轮到赵菁震惊了。
“有没有可能,”谢星沉桃花眼轻轻一扬,“照片里的小男孩是我。”
“……”赵菁定定盯着照片里小男孩的脸,再转头直直对上谢星沉,瞬间就是一怔,是太过相似的眉眼,是太过奇妙的缘分。
八岁的谢星沉迷失在千禧年的长宜路88号温馨蛋糕店,与八岁的赵菁惊鸿一面。
十六岁的谢星沉黯然回国,与十六岁的赵菁在临城大学附属中学高二七班重逢。
赵菁蓦然就回想起,前世。
仅有一次。
有天放假。
她趴在柜台上一边写作业一边看店。
“咚咚——”
玻璃橱窗忽然被敲响。
她一抬起头,就看到谢星沉。
少年依旧是吊儿郎当模样,姿态散漫,眉目慵懒。
也不知道谢星沉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上学被谢星沉刻薄,放学还要再见到谢星沉,真是倒霉。
她当时对这位大少爷委实没什么好印象,立马警惕了起来:“有事吗?”
谢星沉见她小猫竖毛般,立马低笑了声,轻轻瞥向橱窗里:“东西不让人买了?”
她总算松了口气,日常接待了起来:“要点什么?”
谢星沉扫了一眼橱窗,眉轻轻一挑:“不介绍一下?”
她忍,心想我要介绍完你要不买就死定了:“蛋挞在做特价一块钱一个,超级划算附近小学生放学都爱来买,冰淇淋泡芙卖很好只剩最后一盒了,你不买我待会吃了,巧克力曲奇特别酥下午刚烤的,就是吃多了有点干不过店里有鲜奶你可以顺带买点,草莓提拉米苏酸酸甜甜我最爱了,原料好所以有点贵哈……”
她介绍着介绍着就口水直流,可恶啊!她在减肥她只能看不能吃呜呜呜呜呜呜……
偏偏面前的这位大少爷还无动于衷。
她越想越气,凶凶抬起脑袋:“要买哪个?”
少年笑了下,眉轻轻一挑:“都来点吧。”
“!”她瞬间震惊,确认,“全部?每一种?”
“嗯。”少年懒懒点头。
她还不敢相信:“会不会吃不完?”
“我家人多。”
“真的?”
“难不成你还怕我不付钱?”少年眉眼轻轻一挑,现出不耐烦。
“哪里哪里。”有钱就是大爷,她立马狗腿至极,“我马上给你装起来!”
天载难逢!不坑谢星沉一把她都不姓赵!
她装巧克力曲奇时,故意多铲了几下,跟切糕刺客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当奸商果然是快乐啊!特别是赚谢大少爷的钱,在学校被刻薄那么多次赚点精神损失费怎么了!铲,狠狠铲!
谢星沉见她小兔子挖矿一样,忍不住轻佻一笑:“喂,你家后厨还有没有没烤好的巧克力曲奇?”
“啊?”她正忙呢,抬起头,一愣。
然后就落进了那,深邃浓郁的桃花眼里,少年的声音低沉慵懒:“要不要连面粉胚也给我装起来?”
“……”她脸瞬间红了,低下头去称重,一天不刻薄会死吗!
少年瞬间低笑了声,带着玩味。
“……”狗东西!
谢星沉不再撩她,目光在店里四处打量着,忽然触及一旁的照片墙。
“536。”赵菁按完计算器,抬起头,就见谢星沉盯着店门口照片墙上的一张看,正出神。
谢星沉回过身,盯着赵菁的脸,心不在焉付款。
忽然一阵香甜。
高大方正的男人端着盘蝴蝶酥从后厨出来,女人温柔姣好也跟着出来打开冰箱喝了口果汁。
与照片上的男女如出一辙。
经年过去,小孩的相貌天翻地覆,大人的却不会。
“葵葵,你同学?”沈丽春将果汁放回冰箱,偏头看见。
“嗯。”赵菁埋头打包完,将甜品拎出来,笑容像天使:“欢迎下次光临!”
谢星沉接过沉沉的几大包,注视着眼前女孩亮晶晶的荔枝眼,将最贵那盒的草莓提拉米苏分出来,放到柜台上。
“啊?”赵菁不解。
“请你吃。”少年目光淡淡,又深深。
赵菁前世不解,谢星沉为什么会盯着店门口的照片出神,为什么会请她吃草莓提拉米苏。
现在,却好像有了答案。
思绪被声音拉回。
“他小时候可爱哭了,每天大清早幼儿园的屋顶都得被他掀一回,天天去幼儿园,天天哭着找妈妈,午睡起来不喝纯牛奶又叫的最凶。”段锐揭起老底毫不留情,“有回他一个人跑出去找妈妈,结果走丢了,他奶奶差点报警。”
“……”赵菁忽然就无法直视谢星沉了。
拽上天的漂亮小男孩,一被送去幼儿园,竟扒着围栏铁窗泪:“呜呜呜呜呜呜呜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妈妈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呜小沉好桑心呜呜呜呜呜呜呜妈妈……”
全幼儿园老师都炸了:啊啊啊啊啊啊啊该拿这小少爷怎么办?!
刚准备哭的小朋友一愣,抹了抹眼泪,觉得自己还可以忍一忍。
小段锐站一旁拎着两书包: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丢人兄弟……
午睡起来,小桌子排排坐,一袋小熊饼干,不锈钢小杯子盛着白汪汪的牛奶。
小谢星沉挑食的厉害,小熊饼干丢三落四,牛奶更是看都不看丢给一旁小段锐:“没味道。”
……
赵菁立马甩了甩脑袋。
不能脑补不能脑补,越脑补越想笑——
所以段锐长的白白壮壮都是有原因的是吧哈哈哈。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懂不懂。”谢星沉眉轻轻一挑,随手拉开一旁的抽屉,取出几颗薄荷糖,单手撕开一颗,叼到嘴里,气息清冽又惑人。
一边摊开手心让他们拿。
赵菁拿了一颗,含到嘴里,感受着清爽又微甜的味道,一笑:“怎么感觉是因为你馋。”
跟着回忆起从前。
那个年代,纯真又质朴,空气都镀着浅金。
小赵菁坐在钢琴前弹奏完一曲,伸了个懒腰,跳下椅子准备跑去后厨看看晚上吃什么,一偏头,却看见橱窗前站着个小男孩。
很漂亮,柔软的头发,茶色琉璃的眼睛。
那一双茶色琉璃正静静注视着她,也不知道有多久,倏然对上目光,他闪了下睫,又低下眸,看向橱窗里。
小赵菁以为他要买东西,立马过去,踩上小凳子站到橱窗前:“你好,要买什么?”
小谢星沉低着脑袋,抿着唇,不说话。
小赵菁习以为常,很多小孩子害羞,中午还一小女孩捏着钱站橱窗前半天,她当时吃完饭太撑,鼓着肚皮躺椅子上睡着了,要不是爸爸洗完碗从后厨出来,都没发现,当小小店员要合格呀!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哦,纸杯蛋糕。
最后一个纸杯蛋糕,可恶!
爸爸说待会没人买就给她当下午茶的!
小谢星沉紧紧贴在玻璃前,其实什么也没看,在发呆。
只是正好面前的一小块橱窗被清空,只剩下这一个孤零零的纸杯蛋糕,钉住了他的目光。
小小店员要合格。
小赵菁取出那最后一个纸杯蛋糕,大大方方放到柜台上。
橱窗前的小谢星沉这才抬起脑袋,看着她,还是不说话。
小赵菁以为是他太矮了,够不着,真麻烦,又拿了个叉子,捏着那个小小的纸杯蛋糕,跳下小凳子,跑到店门口,双手递出去:“喏。”
小谢星沉有点愣住,转过身,看了几秒纸杯蛋糕,跟着抬起眸,定定看着小赵菁。
小赵菁觉得内向成这样的小孩子还是少见的,半天一句话不说,有点不耐烦:“哑巴了?”
小谢星沉攥着出汗的手心,长睫一闪不闪,平淡开口:“我钱掉了。”
“……”小赵菁很想翻白眼,就要转身回店里享受自己的下午茶,目光却忽然触及,小谢星沉脏脏的鞋子,疑似刮破的裤子,被汗水淌湿的衣领,脸上还沁着薄汗,于是那琉璃茶色像浸在了太阳里,晕晕眩眩。
他好像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怜的小漂亮。
小赵菁蓦地就心软了,一狠心一闭眼将那最后一个纸杯蛋糕重新递出去:“趁我反悔之前。”
“啊?”小谢星沉一愣。
“请你吃。”小赵菁直接连纸杯蛋糕带叉子塞到他手里。她堂堂蛋糕店家的大小姐,一个纸杯蛋糕的主还是能做的,那个年代一个纸杯蛋糕价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两三块钱的样子。反正她吃多了,不差这一个。
小谢星沉呆呆看着手中的纸杯蛋糕,好几秒,又呆呆抬起眼:“谢谢。”
小赵菁看都没看一眼,怕自己反悔,就跑进店里。
小谢星沉站在原地,看了圈,店门口一旁有个雪白的铁艺秋千椅,他走过去静静坐下,准备吃完这个天使馈赠的纸杯蛋糕,再继续走。
没一会儿,小赵菁忽然又跑了出来。
小谢星沉刚拆完透明塑料叉,捏着那个完整无缺的纸杯蛋糕,对突然的闯入者有些发怔。
“放心,我没反悔。”小赵菁微笑着跑过去,坐到他身旁,荡着双腿,秋千一晃一晃。
“……”女孩子洁白的纱裙雾雾蓬蓬,小谢星沉觉得自己身上有点脏,小心翼翼往一旁挪。
才拉开一人宽的距离,女孩子瞬间又倾身凑了过来。
他被逼到秋千角落,而她横在他身前,目不转睛看着他手中的纸杯蛋糕。
可爱图案的小小纸杯里,雪白细腻的一簇奶油,上面缀着七彩糖点点,奥利奥碎碎,棉花糖,以及最顶上的两个小草莓,像爱心。
气味又香甜诱人,小孩子完全没抵抗力。
小赵菁忍不住就咽了下口水。
小谢星沉听到了。
“……”
说好的没反悔呢。
小谢星沉快饿晕了,举起叉子就要开动。
小赵菁突然拽住他手腕:“等等。”
第36章
小谢星沉有些发懵,紧紧捏着纸杯蛋糕,看着她的眼睛:“干什么?”
小赵菁松开他的手,舔了下唇:“蛋糕上的草莓能不能给我吃一个?”
“……”小谢星沉看了眼纸杯蛋糕顶上的两颗小草莓,感到怀疑人生,他何以落魄至此,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就认真看向小赵菁,“行。”
小赵菁立马开心地跳下秋千,跑到柜台前踮脚拿了个塑料叉,跟着开心地坐回来。
秋千又一晃一晃,趁着小赵菁拆塑料叉,小谢星沉平静将纸杯蛋糕递过去。
小赵菁完全不客气,立马叉了其中一个小草莓,一口咬下鲜红多汁的尖尖。
小谢星沉看着她那,明眸微敛,腮帮子鼓鼓囊囊,一脸满足的样子,又怔住了:“很好吃吗?”
“当然!”小赵菁兴高采烈吃完剩下的半颗小草莓,舔了舔叉子。
“那,”小谢星沉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饿了,她比他更需要,将纸杯蛋糕一递,“还有一颗也给你吧。”
“真的吗?”小赵菁双眼一亮。
“嗯。”小谢星沉淡淡点头。
小赵菁举起叉子,小心翼翼凑过去,目不转睛盯着剩下的一颗香甜诱人的小草莓,忽然又触及小谢星沉捏着塑料袋不知所措的另一只手,瞬间弹了回来:“还是你吃吗?”
“你不是喜欢草莓吗?”小谢星沉疑惑。
“也没有那么喜欢啦。”小赵菁不好意思笑笑。
“哦。”小谢星沉总算放下心来,安静端起那个小小的纸杯蛋糕,想到什么,又将纸杯蛋糕凑向一旁,“你要不要吃?”
“可以吗?”小赵菁眨眨眼。
“当然。”小谢星沉沉静道。
“那我吃了?”小赵菁举起叉子。
“嗯。”小谢星沉眼睛都不眨。
小赵菁也不墨迹了,迅速取了一小块奶油,含到嘴里,软软甜甜。
小谢星沉也就跟着,自然而然吃起了纸杯蛋糕。
分享过同一个纸杯蛋糕的两个小朋友,很快变的熟稔起来。
“你家住哪?”小赵菁从没在附近见过小谢星沉,忍不住好奇。
“有点远。”小谢星沉叉起半块奥利奥慢慢吃。
“你怎么一个人?你爸爸妈妈呢?”小赵菁又问。
“爸爸妈妈不在,奶奶在家睡午觉。”小谢星沉淡淡答。
“哦。”小赵菁觉得小谢星沉八成是自己偷跑出来的,“那你等下早点回去。”
“没事,我记得路。”谢星沉这人从小就自信,小时候是不知世界广阔,自身渺小,后来是世界近在眼前,不过如此。
此时,小小的一个他,舔了舔叉子上的奶油,看向一旁洁白连衣裙的女孩子,认真开口:“刚刚你是在弹钢琴吗?”
“嗯。”小赵菁掰了掰小手,“手痛。”
“我会拉小提琴。”小谢星沉闪了下睫,他这般狂妄自大的小孩子,也想被人注意到。
“哦,锯木头呀。”小赵菁瞬间想起了楼上邻居家的哥哥,每天大清早大半夜,那声音……难以言喻。
“……”
忽然飘来一阵烤翅香。
“葵葵,吃东西啦!”
两个小朋友正激情菜鸡互啄,完全没注意到。
赵国安端着烤盘从后厨出来,看到小谢星沉:“诶,这谁家小朋友?”-
“小同学,吃饭了。”
声音清雅,檀香幽淡。
几人转过头。
谢老太太站在房间门口,笑容和蔼。
早餐比较清淡,包子,白粥,几碟精致小菜。
谢家规矩随和,王姨和刘叔都在桌上,灿灿也坐到椅子上,炫着碗里的肉罐头。
赵菁也就放松了起来,安安静静喝着粥。
谢星沉坐在一旁把包子推到她面前:“别光喝粥。”
赵菁看了他一眼,也就客随主便,挑了个最小的包子,夹到碗里浅浅咬了口,香软的皮,鲜咸美味的馅:“嗯,很好吃。”
谢星沉桃花眼轻轻一挑:“那就多吃点。”
段锐早就吃了三四个包子,嘴巴鼓鼓囊囊:“奶奶是北方人,很会做面食,包子更是一绝,他小子打小就爱,外面寻常包子都看不上。”
“哦。”赵菁点点头,轻轻看向谢星沉。
谢星沉正在吃包子,很认真。
鸦羽轻垂,腮帮子小幅度咀嚼-
吃完饭。
谢星沉拎着扫把上楼清理一地狼藉。
段锐在一旁拽着狗腿训话:“你说你坏不坏,天天吃那么多,我不就没给你吃薯片,还咬书!”
赵菁忍不住笑问:“灿灿多大了?”
段锐想了想,看向谢星沉:“你姐跟前男友谈了多少年来着?”
谢星沉蹲下将装满碎纸片的垃圾袋系好拎出:“忘了。”
“啊?”赵菁不解。
“这他姐跟前男友一起养的狗,分手后就丢给他养了。”段锐说。
赵菁一听,意味深长看向谢星沉。
谢星沉正拉开抽屉,扯出一个新的垃圾袋,给垃圾桶套上,熟练十分。
她越来越觉得,谢星沉这个人堪称神迹。
重视家人,无论如何。敬爱奶奶,从小被父母丢下,也没有丝毫怨怼,长姐分走了父母的偏爱,还能帮着养长姐和前男友的狗。
对保姆王姨和司机刘叔也没有任何轻慢。
段锐偶尔爱开玩笑当他爹,也只是轻轻的一句“滚”。
路遇醉鬼尾随小姑娘也会见义勇为。
向来真诚坦荡。
很难不让人着迷。
当家人,当朋友,甚至,恋人,都很好。
或许单纯认识谢星沉这个人,都会觉得荣幸至极。
明明是最容易放纵纨绔的家世,结果一整个根正苗红。
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做家务也还挺熟练。
荣光无上,万人仰仗,又最洁身自好,不屑一顾。
恣意骄矜如七八点的太阳般灼眼。
狂妄也平添华彩。
很神奇。
如果说赵菁面对世界的方式,是向外攻击对抗。
那么谢星沉则是,内化为自身的强大和从容。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惨?”
——“我一直觉得可怜不太尊重人,你可以理解为,我拥有一个人所应有的人道主义精神。”
——“如果你可怜我,我会觉得很高兴。”
“那么十六年前,我出生的那一天,你们有没有感到庆幸。”
——“十六年前你出生的这一天,全世界都值得庆幸。”
——“我就当他们在世界某处,永远爱我。”
“因为全校第一是我的!”
——“行行行。”
——“第一没了可以再考,少年班没去也照样上A大,我还是那么帅。”
他还说过。
——“重要的不是你来自哪,出自谁,而是你。”
——“你在这里,就是一整个壮阔的宇宙。”
赵菁忽然觉得,自己的偏执心理有了新的开解方向。
锋芒毕露的对抗方式固然很帅,一笑而过的自我赋予同样耀眼。
却又趋同。
我们渺小无比,我们无坚不摧。
——菜就多练-
赵菁要走,段锐也要回家,谢星沉出门去送。
门内忽然又传来一道亲切的呼喊。
“小同学,等等!”
赵菁回过头,瞬间又闻见了那淡淡的檀香。
谢老太太赶过来,笑着拉过她的手。
“第一次来家里,也没什么好送你,这是我今早上去寺里求的护身符,大师开过光的。”
赵菁微讶低头,一个金绣的红色香囊塞到了她手里,连忙微笑道:“谢谢奶奶。”
“愿你健康平安,无病无灾。”谢老太太温暖握着她的手。
这也正是她这一世最想求的。
赵菁乖巧点点头。
“嗯嗯。”
“滴滴——”
刘叔的车已经开到院门口了。
赵菁连忙挥手告别:“奶奶再见!”
谢老太太笑着站在檐下,看着几个少年出门去。
段锐走回家。
赵菁和谢星沉上了刘叔的车。
谢星沉以前都是靠窗坐,恨不得离她八丈远,这次却懒懒散散窝在座椅里,双腿大大喇喇敞着,不经意就撞到她的膝。
赵菁从护身符回过神,偏头看向谢星沉。
少年姿态散漫,脑袋歪在靠背上,对上她的视线,桃花眼瞬间就轻轻一扬。
赵菁不由就笑了。
车窗微落,景物疾驰,雨后空气清新,带着泥土的气息,斜处又现出一轮骄阳,风吹进来的都是快意。
他们在这静默里,心照不宣,好似在说——“你看,我们多幸运。”
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又相逢相知。
那些淋过雨的昨天,终将放晴,我们了解彼此的软肋,也可以成为彼此的依靠,于是一同迎向骄阳,一起奔向明天。
明明敞敞亮亮,却也显出旖旎。
赵菁明眸微敛,忍不住笑:“谢星沉,怎么办,我忽然觉得你好好。”
“有什么好?”谢星沉桃花眼轻轻一挑,想听点自己想听的,“你不是说我,自恋鬼,幼稚,抹茶……”
“关心人类,爱护动物,”赵菁又想了想,“心系宇宙。”
这形容词。
谢星沉忍不住喉结一滚,溢出声低笑:“你也不错啊,赵老师。”
赵菁接受夸奖,忍不住眼微微一弯。
是啊,这就是谢星沉,当你无意识贬低自己抬高他,他都会告诉你,我很好你也不错。
“为众抱薪,守护公义,”谢星沉桃花眼浓深,唇轻轻一勾,“正道的光。”
最后四个字,赵菁简直想当场把自己埋了,笑弯了腰:“你商业互吹能不能走点心。”
“哪里,”谢星沉笑眼一挑,“我真心实意。”
赵菁一笑:“就当你是。”
车很快开到长宜路。
赵菁下车跑到店门口,又回过头,看向立在车边的谢星沉。
雨后新晴。
他们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中间隔着的一条马路雨水湿黑,映着他们的倒影,他们之间就像连着一条线,两叶孤舟系了岸。
第37章
12月24日,平安夜。
天阴沉沉,北风伴着车流呼啸,傍晚的小西门依旧十分热闹。
透过暖黄的路灯和昏绿的香樟,街边招牌一闪一闪,橱窗玻璃贴了圣诞装饰,一溜小摊小店都在卖苹果,节日氛围浓厚。
赵菁裹了裹围巾,凑过去看价格,普通纸盒和塑料纸包装,10块,透明塑料盒,15块,圣诞装饰水晶球带灯礼盒,25块,圣诞装饰花束,35块,玫瑰圣诞花束,45块……花里胡哨,一个苹果而已。
何田田立马小声嘀咕:“怎么不去抢!”
趁摊主翻白眼之前。
赵菁将何田田拖走:“水果店买也是一样的,图个氛围。”
氛围的代价是高昂的,水果店价格一般黑,苹果一斤9.9,12个装红富士礼盒125,将平安夜氛围拉向最高。
赵菁看了眼一旁25.5一盒红颜草莓,49.9一盒车厘子,觉得要谁买125的苹果礼盒真挺人傻钱多的。
人傻钱多在教室。
赵菁和何田田最后在路边三轮车买到了六块钱一斤的苹果,一人拎一兜上楼。
“给,祝你平平安安。”何田田从塑料兜挑了个最好看的苹果,递给赵菁。
赵菁接过来放进塑料兜,又挑了个同样又大又红的送回去:“平安夜快乐。”
何田田盯着回到手里的苹果,一愣,随手放进塑料兜里,叹气:“我送你,你又送我,每年都这样搞,送来送去一堆苹果吃不完,早知道商量好都不买,省钱。”
“送来送去都是心意。”赵菁摇摇头,“我们不生产苹果,我们只是平安夜的搬运工。”
“你还说!”何田田忍不住笑,“贵死了!”
“一年就一次。”赵菁柔柔弯起眼,“贵才稀有,稀有才会记住。”
就像她,总会记住,前世,寒冷孤独的冬天,平安夜,有人送了她一大盒苹果两盒车厘子三盒草莓,即使现在也不知道是谁。
正好走到教室后门,一大盒苹果两盒车厘子三盒草莓已经放到了她桌上。
一旁。
谢星沉懒洋洋站在课桌前,手中松松握着钢笔,不知道划拉了什么,很快拿起明信片,吊儿郎当往顶上草莓盒子一搁。
赵菁怔在原地,心中感动又怅然。
温暖,又刺痛。
又是谢星沉。
真好,是谢星沉。
真不好,又是谢星沉。
她究竟有多傻,一次都没有发现,一世欠了多少情,眼泪还不完。
她太迟钝,他也太隐秘。
前世这一年冬天,真的很冷。
她早已不再喜欢陈泽,也与李秋雅绝交,在学校遇到无论男女同学,都会下意识防备,都会想别人是不是在背后嘲笑她又胖又丑,她像一只蛹,屏蔽所有外界的声音,将自己封闭起来。
她从沈丽春处得知,她的生父萧方霁,生母沈婉柔,妹妹萧思南比她小三岁,弟弟萧意迟刚上小学,她总在深夜躺在床上时翻来覆去想,她到底哪里不如萧思南哪里比不过萧意迟。
人在年少时,总想证明些什么。
她也一样,她想像故事里荣耀归来的女主角,告诉所有人,她可以又瘦又美,同样优秀,将那些曾经嘲弄伤害她的人踩在脚下,告诉萧方霁和沈婉柔,他们十六年前抛弃她是错的。
白炽灯管下的一套套试卷,深冬寒风中的一圈圈夜跑,日复一日的牛奶麦片和苹果,她都可以。
她甚至病态地想,她可以一刻不歇地刷题运动,可以只喝水不吃饭,也确实是这么干的,那时开始脱发和月经紊乱,厌食症和运动强迫症有了苗头,但她不在乎。
没什么比小女孩的虚荣更重要。
她在冰冷地燃烧自己,直到奏完最后一支绝美的曲,支离破碎。
前世这一年的平安夜,她记得很清楚。
一打铃,旁人三五成群下楼吃完饭,她同平常一样,疏离出人群,一个人一个水杯一个苹果一本单词书走到女厕所边上的阳台,站着吹冷风能让人清醒不少,洗净的苹果也是冷的,戴着毛绒绒的手套指尖还是冻得发木,瞧着外面寒冬的天,却是心静目明。
很快吃完苹果,单词也看的差不多,就着杯子里剩下的冷水,兑了点热水喝完,冻僵的身子瞬间暖了,又倒了杯热水窝手,就该回教室了。
走廊拎着麻辣烫早早回来的同学,今天怀里还抱着个花花绿绿的小纸盒,教室静悄悄,有同学桌上已经放了贴着便利贴的苹果花束。
她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平安夜。
不过那时她向来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没有送苹果的对象,也不可能收到苹果。
所以在她穿过丛丛书堆,在自己桌上看到堆的高高的苹果车厘子草莓,第一反应是别人放错了,或者临时占用。
她立马在教室里扫了圈,稀稀拉拉几个同学都在埋头做自己的事,只有谢星沉。
少年携友出门去,回过头看到,朝她轻轻挑眼一笑,活妖孽。
她差点没忍住翻白眼,不可能是谢星沉。
毕竟那双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如果说她对所有人都防备,那么唯独谢星沉,完完全全无感。
谢星沉在人群中最张扬,也最鲜明,爱憎都在脸上,自恋第一,好友唯段锐,对事傲然狂妄,对人漠然矜冷,不喜欢神色十足轻蔑,喜欢的样子,没见过。
或许当过同桌不能装作不认识,或许纨绔子弟惯爱调戏小姑娘,谢星沉对她,即使后来没坐在一起,偶尔看见,偶尔冷声刻薄,偶尔释放该死的美貌。
但,谁在乎啊。
她对他的最初印象已经在那儿了,坐劳斯莱斯幻影放学的冷拽大少爷,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至少在前世,她不会将谢星沉和自己联系到一起。
少年恣意的身影从她的目光中掠过,消失在教室门外,她低下头,拿起搁顶上草莓盒子的明信片。
是一张梵高的星空,深邃而隐秘的浪漫,笔触激荡,纹理细腻,不是学校文具店几块钱一大盒,是手绘的油画临摹。
背面写着几句话,秀丽飘逸的钢笔字。
——想吃多少都可以。
——好好吃饭。
许是怕她误会,底下又添了一行。
——葵葵同学,平安夜快乐,不用怀疑,苹果车厘子草莓,以及祝福,都是给你的。
她当时迷惑极了。
在学校,除了李秋雅,没有人知道她小名叫葵葵,差点都要怀疑是李秋雅给她下毒。
好在没有坏人愿意耗费这许多心力,平安夜价格高昂的水果,手绘的明信片,都是不具名的善意。
那一年平安夜,一向无人注意的她,收获了班级里最多的目光,逢人路过她的座位,看到椅子底下堆到夸张的苹果车厘子草莓,都要问一句是谁送的。
她也只笑笑,说不知道。
也确实如那人所愿,她那一周都吃很多。
水果容易坏掉,她又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只能趁新鲜,当饭吃,糖份摄入直接超标。
隔着日后无数次食物吃到嘴里就想吐出来的病态,很坏又很好,很长又很远的前世。
赵菁现在还是能回忆起,当时一顿三个苹果,什么家境啊,有一天面对车厘子,也会发愁怎么还有这么多要吃,好想笑,以及鲜红欲滴的草莓,在舌尖漫开的味道,没有酸,只有甜。
如今得知不具名的那个少年,心里像是被棉花糖填满了,轻盈又充实。
在那个寒冷又孤独的冬天,所有人都用分数和体重评判她,也还有一个人只想她好好吃饭。
她就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里长时间跋涉的人,四肢早已失去知觉,偶然捡到一堆火,对方嘱咐她多添衣,才知道人间有暖这回事。
善意固然宝贵,不求回报的善意才是举世稀有。
多难以置信。
青春里最无人不晓的那个少年,有一天也会默默无闻甘作不具名者。
赵菁收回神思,走进教室,拿起顶上草莓盒子的明信片看。
“平安夜快乐。”她喃喃念,鼻息盈着墨水的清香,秀丽飘逸的钢笔字。
这一次依旧没有署名,不具名的那个少年却拥有了姓名。
因为他终于,光明正大站到她身边。
谢星沉懒洋洋靠一旁课桌上,看着她,桃花眼在白炽灯下潋滟流转,好似在说——“感动吧。”
赵菁转到明信片正面,不是深邃而隐秘的星空,而是热烈而张扬的向日葵,是因为葵葵吗?她不自觉微微扬起眼,指尖摩挲上灿烂细致的油彩:“你画的?”
“嗯。”谢星沉低声点头,“小时候学过一阵儿。”
“你怎么什么都会啊?”篮球,天文,小提琴,就连油画,赵菁忍不住感叹。
“我什么不会啊?”谢星沉眉一挑,吊儿郎当。
夸两句就灿烂上了,赵菁想了想还真有:“不会哭。”
“……”谢星沉瞬间就哽住了,这算什么特长,谁没事喜欢看男孩子哭啊。
赵菁直勾勾看着他那愣怔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心里却是苦涩,你自己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果然你真的会哭,在前世,就不会是我到死都不知道的不具名同学。
“送我的?”赵菁又往桌上一挑,一大盒苹果两盒车厘子三盒草莓,堆的真挺夸张的。
“不然还有谁?”谢星沉姿态也散漫,三分随性带出十二分深情。
赵菁不自觉脸发热,低头说:“买这么多都吃不完。”
“别人有的,你也得有。”谢星沉桃花眼微微一挑,低缓慵懒,“不是吗?”
第38章
“……”
怎么说的她跟小孩子一样。
赵菁还低头不好意思。
何田田走过来看到最底下那盒苹果:“这不水果店125十二个的红富士礼盒,我们刚刚看到还说地主家的傻儿子才买。”
段锐端着碗炒河粉:“纯二百五,我说太贵他偏要买。”
谢星沉:“……”
赵菁忍不住悠悠看向谢星沉,目光狡黠:“你这么败家奶奶知道吗?”
“……”谢星沉眨了下眼,“我就随手一拿。”
“……”赵菁瞬间失去表情,该死,又被炫到了。
谢星沉低笑了声,撑着桌子吊儿郎当:“都说我大少爷,总不能担了虚名,就当我扶贫了。”
“这边建议直接捐款。”赵菁打趣。
谢星沉还真拿起手机,眉轻轻一挑:“说吧,要多少?”
“得得得,别贫了。”赵菁看他一副你要打要闹,我奉陪到底的架势,真玩不过。
少年懒洋洋在那笑,明亮又灿烂。
赵菁掂了掂几个草莓车厘子:“你真买太多了,到时候吃不完都浪费了。”
谢星沉打量了她一圈,这姑娘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和围巾,体型跟之前都没什么变化,反而更显高挑,认真说:“你天天学习都累瘦了,正好多吃点。”
赵菁不自觉弯起眼,感到很开心。
有人嘲笑你肥胖想你轻成纸片,也有人担心你变瘦劝你多加餐。
其实无关你的体重,而是你活在怎样的一个评价体系里,遇到的是怎样的人。
何田田:“她天天晚上跑步,不瘦才怪。”
段锐吸溜着河粉,满嘴油光:“我冬天都胖了好多,你怎么还瘦了,多吃点御寒。”
有这样一群好友,何其有幸。
“不行,不能我一个人胖。”赵菁拿了几个苹果一盒车厘子一盒草莓,往教室外去,“等下洗了,你们多吃点。”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何田田跟上去。
“好呀好呀,难得占这小子回便宜。”段锐扒完河粉,起哄。
谢星沉笑着一脚踹过去:“你良心给狗吃了。”
“给灿灿吃的。”段锐嬉皮笑脸。
谢星沉:“……”-
赵菁和何田田很快洗完水果回来。
黎梦是班上文艺委员,正好找段锐商量元旦晚会的事,段锐抓了一把车厘子就过去了,何田田咬着草莓跟着凑热闹。
赵菁于是坐位置上享受加餐。
谢星沉将草莓叶子去了,放到她面前的纸巾上,看着她那一口车厘子一口草莓,美滋滋的样子:“晚上没吃饱?”
“吃了!”赵菁嘴里鼓鼓囊囊,甜蜜滋味。
“吃的什么?”谢星沉跟盘问从幼儿园放学回来的小朋友一样。
“牛肉拉面,配的米酒汤圆,何田田还分了我半根烤淀粉肠。”赵菁也就乖乖答。
“还不错。”谢星沉觉得挺满意,这姑娘吃挺滋润。
“还好意思说我,你才最挑食好不好!”赵菁抗议。
“那怎么办,又没人关心我。”谢星沉弱弱着语气。
来了来了又来了,赵菁忍不住想笑,也乐得配合,挑了个最大的车厘子递到他嘴边:“喏,给你吃。”
谢星沉瞬间脸一热,顿了下,微微仰起下巴,迅速咬下鲜红欲滴的车厘子,食不知味地尝着,还漫不经心说:“挺甜。”
赵菁最喜欢看谢星沉这幅样子,纯的可爱,眼一弯,又捡了颗草莓,伸手要喂。
谢星沉这哪遭得住啊,立马抱臂往后一靠,防备姿态,神色松松散散:“你吃吧,我自己来。”
“怎么还矜持上了?”赵菁挑眼一笑,“刚刚不还说没人关心你?”
“……”谢星沉抿着唇,低咳了声,“一下下就好了。”
赵菁笑弯了腰:“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谢星沉微敛着桃花眼,唇浅勾:“天生的。”
笑声一圈圈漾开,赵菁眼睛弯弯,感觉自己心里填满了蜂蜜。
眼前的少年单手支脸,神色散散漫漫,也在看她。
“谢谢你送的苹果车厘子草莓,还有明信片,我很喜欢!”赵菁双眼明亮,“不过我没那么多准备。”
谢星沉懒洋洋看着她,刚想说没事。
赵菁已经掀开课桌捧出个又大又红的苹果,笑容热烈:“谢仙仙,圣诞快乐!”
“嗯。”谢星沉眼睛一下就弯了,耳根子软了,心也融化了,整个人都飘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苹果接过来的,又是怎么漫不经心说,“圣诞快乐。”
“哇!”
教学楼忽然就爆发出一阵欢呼。
赵菁往窗外一看。
黑沉沉的夜色中,鹅毛纷纷簌簌。
“下雪了!”
赵菁双眸一亮,立马起身去开窗户。
寒风立马涌了进来,伴着雪气,草莓车厘子的清甜也在空气中流转。
临城位于楚江以南,冬天下雪,但不多,大多数时候是冻雨,在路面结上薄薄的一层冰,行人踏过汽车碾过泥泞脏污,像这样的鹅毛大雪,没一会就在树上落下一层白,实属稀有。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赵菁忍不住伸出手去,薄薄的一片雪,在指尖一落,就融化。
她的眼睛依旧透亮,兴奋劲儿藏不住。
谢星沉懒懒散散靠一旁,偏头看她,女孩子的碎发在夜空中飘飞,沾上细雪,干净明亮。
少年桃花眼微弯,觉得得感谢这一场雪,让这姑娘这么高兴。
袖子忽然被扯了扯,谢星沉回过神。
女孩子满眼亮晶晶,看着他:“谢星沉,以后每个圣诞节都陪我过好不好?”
少年一笑,一整个冬天都融化:“好。”
“你元旦晚会要唱歌?”前面突然传来段锐的呼喊。
“怎么?”谢星沉遥遥眉一挑,“不是你让我凑个数的?”
段锐拿着报名本,高声笑:“还是粤语的,够骚啊!”
何田田凑过去看:“什么歌什么歌?”
赵菁静静立在窗边,其实对这首歌印象还挺深的。
“《钟无艳》!”
声音贯穿一整个教室,全班人都听到了。
谢大少爷要唱《钟无艳》,就等着元旦晚会那一天-
12月31日,元旦晚会。
下午最后一节课一下,全班人都动员了起来。
课桌在教室围一圈,中间空出舞台,PPT和视频音乐用U盘拷上教室白板,气球和灯带挂一挂,七彩旋转灯球一装,教室灯一关,瞬间变成KTV。
吃过晚饭,教室人回来的差不多了,元旦晚会就在半推半就中开始了。
黎梦今天穿了件紫黑洛丽塔,很哥特女巫,站在教室中间灯球下拿着话筒,甜美的主持声从音响扩散开来。
周遭光线昏暗,彩色波点缓缓流转,班费买的瓜子、薯片、辣条、棒棒糖、奶茶、砂糖橘等等等等在浅黄课桌上堆堆散散。
今晚好多同学都打扮了一番。
罗雨晴待会要跟黎梦合唱《病名为爱》,今天穿了件姐妹装粉黄洛丽塔,正在一旁整理妆容,一会摆弄摆弄黄毛卷发,一会拨拨假睫毛,一会补补樱桃色唇釉。
何田田祭出了压箱底的几瓶指甲油,给自己涂完又要给赵菁涂,气味刺鼻的不得了,段锐在一旁吃辣条,同样放毒,却直呼你们女生每天都在毒害自己。
赵菁没节目,就趁晚饭时间回寝室洗了个头,半干不干披在肩头,正低头掰一块巧克力。
谢星沉被段锐拖着当了半天免费劳动力,晚饭都没吃,从教室前门让坐好的同学借过,贴墙穿到留给自己的位置,随手从桌上拿起个砂糖橘来剥。
赵菁听到一旁拖椅子的动静,拿起分好的四分之一块巧克力转头,鼻尖忽然钻进一阵酸甜的气味因子。
少年懒懒散散靠后坐那儿,双腿大大喇喇敞着,黑色校裤探不到底,黑红冲锋衣校服拉链拉到最上,衬得下颌清白,容颜俊美,细碎慵懒的黑发在昏昧中静静撩人,桃花眼深邃浓郁一扬,鲜唇也轻勾,经由修长白皙的手指,剥好的一个已经搁到了她面前:“吃橘子。”
赵菁还愣怔着,这家伙真的老天爷赏饭吃,随随便便穿个校服,少年气压都压不住。
四分之一块巧克力已经从指尖溜走,谢星沉一下丢到嘴里,又一皱眉:“怎么有榛子啊。”
“还挑上了。”赵菁一笑,低头掰了一瓣橘子塞到嘴里,不小心顺了一丝头发到唇边,光线太暗,扯都扯不到。
一段冷白分明的手指忽然闯入她的视线,顺着她的脸侧信手轻拨,那一丝头发也在她唇间细细穿梭,像她的心被缠绕,静止几瞬,又如雷如鼓,明明没有接触到,却似摩挲窸窣,脸上热度烫到惊人,少年的清浅笑意偏在一旁低沉:“哪敢啊。”
赵菁红着脸,觑着眼偏头。
女孩子头发披散,毛茸茸又柔软,衬得脸庞洁白安静,那双荔枝眼又呆滞,很要命,谢星沉忍不住吊儿郎当唇一勾:“你这个样子好乖啊。”
“滚啊!”赵菁立马伸手去打,谢星沉散漫着眼连连往后躲,女孩子的嗔笑怒骂也动人,“没个正经!”
元旦晚会的节目就这么过了好几个,又到了新同学上场,音响声中止,黎梦正站讲台上帮人调伴奏。
段锐过来提醒:“哥,下一个是你!”
“哦。”谢星沉靠椅子里懒洋洋应了声,吸着奶茶,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
赵菁想到谢星沉要唱的歌,随口问:“你怎么连粤语都会啊?”
“我姥姥是澳门人。”谢星沉浅浅一笑。
“原来如此。”赵菁咬着薯片,一脸了然。
“他姥姥不光是澳门人,还是中葡混血,小时候上学老师都怀疑他是不是偷涂了他妈的睫毛膏。”段锐靠在桌边,一边看节目一边嗑瓜子,笑说。
谢星沉立马冷冷看了段锐一眼。
段锐一脸笑嘻嘻,死猪不怕开水烫。
赵菁连忙凑过去看,光线昏暗不清晰,少年卷翘的睫毛还是在眼下覆上了一层阴影,漆黑浓密,纤长分明,深邃惑人,忍不住喃喃:“真挺长诶。”
谢星沉受不住目光,羽睫一闪,抱臂往后一靠:“没事少盯着我看。”
“还不好意思了。”赵菁低笑出声。
谢星沉脸蒸腾着热气,对上那彻亮的目光,无奈扬眼一笑。
“我还没见过你唱歌呢。”赵菁回到正题。
“下一个,谢星沉,《钟无艳》!”教室中间忽然响起黎梦的报幕声。
“啊啊啊啊啊到谢星沉了!”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一阵低呼。
赵菁一转头,斜后方教室窗户,不知何时站满了外班的女生,个个狂热的不行。
“年级群诚不欺我,谢星沉元旦晚会真的有节目!”
“我今晚就住七班了!谢星沉就坐那儿没看见吗,好帅啊!”
“谢星沉要唱《钟无艳》,粤语歌诶!”
“会粤语的男生真的超戳我!”
“啊啊啊手机没内存了!”
“没事我带了相机,刚刚还拍了几张侧脸,到时候发你。”
“姐妹我我我!”
“来来来我们建个群吧。”
赵菁:“……”
要不要这么夸张。
谢星沉起身,长腿轻轻一跨,已经站在了课桌外面。
赵菁目睹全过程,直接震惊,就这么水灵灵地跨出去了?!
今晚不少女同学表演节目穿了裙子,教室里暖空调开了这半天,已经有点热了。
谢星沉脱了校服,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
少年散散漫漫站那儿,高大清薄的身影浸在昏沉暗昧的流光溢彩里,一身黑衬得那张脸干净矜冷,静静沉沉的发也显出几分风流桀骜,眼神玩世不恭。
他扫了圈,谁也没看进眼里,只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校服轻轻往她怀里一抛,桃花一笑。
“那你等下好好听。”
第39章
赵菁抱着校服呆坐在那,还能感受到谢星沉残留的体温,玫瑰夹杂松雪香完完全全裹挟了她的呼吸,还是最喜欢清冽的薄荷,脸发烫。
谢星沉已经转身走到讲台上,吊儿郎当撑在电脑前去调伴奏,身形覆上暗色,沉默也聚焦着全场所有人的目光。
教室里霎时安静,底下同学的说话声沦为背景,窗外的议论很近又很远。
赵菁团了团手里的校服,要放一旁椅子上,转头,目光却忽地触及窗外一个单薄的身影。
女孩子没什么存在感地站在角落,静静咬着一块米饼,眼镜缓缓流动着教室里忽明忽灭的光影。
若有人认出,定会不可思议,这人竟是年级大佬胡芊芊。
年级第一固然夺目,年级第二又何尝不光风。
胡芊芊她记得,家庭不是很好,但常年力夺最高级别奖学金和助学金,平日生活朴素的看不出任何世俗欲望,寝室床铺是奶奶辈的大花床单,夏天铺个破草席就躺下了,常年随身携带一把天堂伞,洗旧的短袖格子衬衫牛仔长裤掩不住一身君子骨,黑框眼镜愈显书卷气,十分清瘦,白到透明的皮肤,冷然透彻到无机质的眼睛,疏离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待人又极平和有礼,可望不可近,这样一个光绝出尘的女孩子,也来看谢星沉唱歌。
那真是所有人青春里最耀眼的一个少年,前世她却从未看进眼里。
谢星沉前世在她的青春里,又是扮演怎样一个角色。
“你坐这?”
一道清淡的女声,将赵菁思绪拉回。
赵菁抬起眼,胡芊芊站在窗边正淡笑着朝她招手。
“你怎么也来我们班了?”赵菁笑问。
“教室里太闷,我出来透透气。”胡芊芊目光朝一旁八班一撇,张了下唇,“陈泽在跟班上男生一起演小品。”
赵菁心领神会,直笑,随手从桌上拿了点橘子瓜子递过去。
“咳咳。”
话筒抬起,传出声清嗓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场瞬间爆发尖叫,又瞬间安静,专心聆听。
赵菁正过身,坐在位置上,朝台上静静注视。
伴着清杳零丁的前奏,渐入舒缓旖旎。
少年长腿轻迈,步下台来,懒懒散散靠在多媒体桌前,一手随性搭在桌沿,黑色毛衣显得肩背宽阔,一手松松握着话筒,鲜唇轻启,清淳透彻的嗓音自电流缓缓扩散,回荡。
“其实我怕你总夸奖高估我坚忍
其实更怕你只懂得欣赏我品行
无人及我用字绝重拾了你信心
无人问我可甘心演这伟大,化身”
少年目光散漫潋滟,自始至终只望着一个方向,光线微弱里的她,似情人诉说。
赵菁坐在位置上,目光中静静映着少年的身影,不由回忆起前世。
前世元旦晚会,谢星沉也是站在那里,看着她,唱了这样一首《钟无艳》。
钟无艳,古代四大丑女之一。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她当时以为谢星沉在讽刺她。
毕竟,当时她是被人嘲笑又胖又丑的肥猪,她倒追陈泽未果,陈泽转头投向李秋雅,她是全校所有人的笑话。
却没听出。
歌词里尽是卑微。
谢星沉唱《钟无艳》,唱的是他自己。
他这样俊美骄矜的一个人,也会觉得自己是钟无艳么,狂妄至极,也会卑微至极,求而不得?
到底要她哭几回。
少年站在那个所有人瞩目的位置,迷离昏昧的光点在他身上流转,那张脸在暗色里更是颠倒众生,众生只有她一人,他眉轻轻一挑,带出不可一世的笑,他还在唱。
“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
互相祝福心软之际或者准我吻下去
我痛恨成熟到,不要你望着我流泪
但漂亮笑下去,仿佛冬天饮雪水”
赵菁心头哀恸又激烈,教室里气氛前所未有高涨,好多同学高高挥舞着荧光手环,为他欢呼呐喊。
她今晚,也想在这一片昏暗里,为他亮起荧光棒,随手在一旁桌上拿了两支,低头掰起来却很费劲。
暧昧缱绻的歌声忽然靠近。
少年不知何时朝她走来,已经站到桌前,手中不好掰的荧光棒猝然被抽走。
全场瞬间爆发出起哄声。
“哇哦——”
晕。
赵菁置身于风暴中心,始作俑者就在眼前,整个人都是昏的,差点溺死在这昏暗又喧腾里,看都不敢看,滚烫着脸颊,又傻乎乎拿了另一支荧光棒,低头作斗争。
圈好的荧光手环没几秒就落到眼前,少年骨节如玉,白的晃眼。
赵菁抬眼看去,谢星沉黑色毛衣深沉,吊儿郎当握着话筒,正微低着头,勾着那双桃花眼,看着她,笑意轻佻,玩世不恭。
别人上台表演都紧张的要死,他倒好,还有闲工夫边唱边帮她掰荧光棒。
赵菁把玩着那个荧光手环,忍不住就扑哧一笑。
谢星沉眉一挑,无所谓,台风稳得一批,一直在唱。
“无人问我寂寞像投何处去养伤
原来是我的心境高到变为,偶像
谁情愿照耀着别人就如,月亮”
却在远去,他朝她扬了下下巴,要回到场上去。
赵菁神使鬼差,一下捉住那只手。
不要走,今晚月亮也俯首,许我爱你。
少年瞬间错愕,失了声,伴奏无人唱。
全场寂静了半秒,骤然迸发疾风暴雨的呼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赵菁弯眼一笑,小孩子画夜光手表一样,给谢星沉套上荧光手环。
谢星沉舔了下唇,偏头无奈一笑,懒洋洋抻着手任由她摆弄,话筒里的声音又回来了。
全场都在起哄,全场都在跟着唱!
“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
互相祝福心软之际或者准我吻下去”
全场都听到的,是少年的歌声。
全场都没有听到的,是他们的心跳。
赵菁沉浸在这热烈里,呼吸都快要停滞,都忘了是怎样收场的,只记得后来,少年就站在她桌前,懒洋洋看着她唱,缠绵萦绕耳畔,记得最后有一句——
“那须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
……
伴奏声歇,少年回到台上还话筒。
底下八卦声压都压不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没有一个会唱粤语歌的大帅逼给我掰荧光棒!”
“说他们没谈我都不相信,赵菁还给他戴荧光手环,宠小朋友一样。”
“没有得你的允许,我都会爱下去~彻底疯狂!!!”
“这跟当众表白有什么区别!”
“他们不早在一起了!”
段锐在一旁听了,心想屁哦,八字都没一撇,他傻大儿都被人姑娘调戏八百回了。
“u1s1,谢星沉是真帅啊!评个附中校草不过分吧!”
“哪还用评啊,谢星沉初中在附中就是校草了,高中部学姐都跑到他班上围观。”
“名草有主了,我碎了。”
“那可是赵菁诶,人照片在光荣榜霸榜一学期了,谢星沉喜欢她我一点不嫉妒。”
“我去,看看看,谢星沉他超爱,一下台又去找赵菁了!”
段锐:“啧啧啧。”
又屁颠屁颠去了。
谢星沉看着她,信步回到位置上,坐到她身边。
赵菁一笑,拧了瓶矿泉水递过去。
谢星沉接过喝了口,就着矿泉水洗了下手,擦干净,又像之前一样,给她剥橘子。
赵菁剥一个吃一个,忽然问:“你有没有觉得卑微的时候?”
“嗯?”谢星沉眉一蹙,“怎么说?”
赵菁想了想:“不自信,不确定,站在暗处,求而不得。”
谢星沉以为赵菁说的是他妈妈,但其实,答案是一样的。
少年扬眼一笑:“我从没有卑微,我只是不合时宜。”
“哦?”赵菁认真看着他,不解。
“主角登场了,幕后人员就该退场了。”谢星沉打了个比方,眉一挑,“不是吗?”
赵菁笑了下,问:“你就从没想过参演吗?”
“主角不需要,我也就不强行附庸。”少年轻狂恣意,“我要登场,就当最耀眼的那一个。”
“一辈子都登不了场呢?”
“那一定是一辈子都没找到机会。”谢星沉随意一笑,“只好下辈子了。”
赵菁心却像是被剜了一块,低声喃喃:“就没有不甘心吗?”
“准备了一辈子,一辈子上不了场,不甘心肯定是有的。”谢星沉仍旧是开玩笑的语气,“可我又何尝不是见证了一个人的一辈子,看着所有人都为她喝彩就足够高兴,也算是全程参与,三生有幸。”
“那她下辈子,一定请你当男主角。”赵菁斜支着脸,目光蒙上水雾,苦涩一笑。
谢星沉挑眉一笑:“我也没有求而不得啊。”
“还不算?”
“我没有求,准确的说,我求的不是我得到,而是她得到。”少年容光恣意,眼轻挑,“况且——”
“什么?”
少年桃花眼轻轻挑起,直勾勾盯着她,潋滟浓郁似漩涡,声音低沉暧昧,夺魂摄魄,活妖孽。
“你说要请我当男主角!”
“混蛋!”
赵菁立马笑着去捶!
谢星沉任她打,靠在椅子里,胸腔震颤个不停,轻滚的喉结性感到不行,笑容是平生未曾有过的快意,晃人眼。
两人闹了会,缓过来,又在那安生剥橘子剥瓜子吃。
谢星沉目光懒洋洋:“你怎么问这些?”
赵菁顿了下:“就是觉得你唱的歌太伤感了。”
“有吗?我还觉得挺深情的。”谢星沉笑了下,低头撕下最后一丝经络,将橘子塞到她手里,“不过我还会唱别的。”
“哦?”赵菁接过橘子剥了瓣放进嘴里,抬眼去看他。
第40章
少年往椅子里一靠,双腿大大喇喇敞着,双手仍搁在桌上剥橘子,黑色毛衣衬得清冷矜俊,目光散漫望着她,随意轻哼,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
教室里元旦晚会还在继续,白板上放着KPOP歌曲MV,场上女孩子开始热舞。
“李秋雅我要当你的狗!”有男生呐喊。
哦,原来谢星沉下一个是李秋雅。
但,谁在乎呢?
谢星沉不在乎,赵菁也不在乎。
光线晃个不停,长时间沉在昏暗里的眼睛有些不适,声音也很大,震的耳朵疼。
赵菁眯起眼,朝谢星沉招了招手:“过来点,听不清!”
浸在一教室的狂热音浪里
谢星沉只看见她腮帮子塞着橘子,嘴唇上下翕动,同样听不清,可爱的紧,他扬唇一笑,立马搬着椅子凑过去。
“倒也不用这么近。”赵菁盯着两人转个身手肘就会撞到的距离,眨眨眼。
“不近一点怎么听得清?”谢星沉唇轻勾,薄荷糖清冽,说个话都在交换呼吸。
赵菁“……”
狗东西。
“唱吧。”赵菁想着不听白不听,咬了块薯片,看着他。
谢星沉规规矩矩剥橘子,发梢在昏暗里恣意,眼轻垂,鸦羽纤长深邃,鲜唇轻启,继续轻哼。
“望向孤单的晚灯
是那伤感的记忆……”
赵菁觉得节奏耳熟,但一时记不起来是什么歌,拿过手机打开音乐软件,点进搜索框,又不知道搜什么,她并没有听懂歌词的每一个字,她对粤语不太熟。
谢星沉在一旁见了,低笑了声:“这也没听过吗?”
赵菁抬起眼去瞪他。
谢星沉已经拿过她手机帮她搜。
少年纤长冷白的手指飞快敲了几下。
屏幕上瞬间出现几个字。
——喜欢你。
邓紫棋的《喜欢你》。
赵菁脸瞬间热到爆炸,一动不动,睁着黑白分明的荔枝眼,直瞪谢星沉。
谢星沉还在笑,甚至觉得被瞪的有点爽,当个混蛋感觉还挺好,吊儿郎当,低沉惑人的声音还在唱。
“愿你此刻会知道
是我衷心的说声”
赵菁这回听清楚了,对照着手机上的歌词,一清二楚。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
谢星沉在看她的眼睛。
“笑声更迷人”
谢星沉桃花眼一扬,笑的像个妖孽。
“愿再可,轻抚你”
谢星沉单手支起下颌,看着她。
“那可爱面容”
谢星沉懒洋洋伸出手,在她脸侧,想拨一拨她头发,但就停在那,没有接触。
“……”
赵菁头一回知道,耍流氓是可以隔空的。
可她盯着他的脸,相对的目光不住躲闪,视线从眼到唇,描摹个遍,心跳快到惊人。
她内心有种冲动,她想喜欢眼前这个少年,想一把拉过将他强吻。
氛围太过暧昧,一切都让人沉醉。
昏暗的教室,他们在角落,谁也看不清他们。
震天的音响,近了远了,什么都听不见,几乎让人丧失理智。
迷离的灯球,旖旎的彩色光点落在彼此身上,一下在眼梢,一下在鼻尖,一下在嘴唇,尽是引诱。
还有混乱的气味,辣条薯片奶茶棒棒糖,以及,橘子剥开的清新酸甜。
只是不尽相同。
赵菁呼吸充斥的,是他唇间的薄荷糖。
谢星沉闻见的,是她洗发水的香味。
少年还在轻哼,已经到最后一段——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
他们盯着彼此的眼睛,专注又认真,周遭在下一秒毁灭也不管,在这极尽危险迷醉里,共享完这首《喜欢你》,什么都没有做,谁都没有动。
她静静贴在椅子上,慢慢掰下一瓣瓣橘子吃,荔枝眼清澈。
他就一手撑在她桌前,支着下颌,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剥着橘子,近距离看着她,桃花眼潋滟。
在这昏昧的教室角落,他们在人群中间又隔绝于人群之外,元旦晚会的歌舞喧嚣都屏蔽。
《喜欢你》早就唱完了,静了会儿。
赵菁手里的橘子吃完了,舔了下唇,想尝尝他唇齿间的味道,于是笑说:“给我颗薄荷糖吧。”
谢星沉把剥好的橘子塞到她手里,同时指了指她的头发:“你头发干了。”
异口同声,动作也默契,两人扑哧一笑低下头。
谢星沉去校服外套掏出几颗薄荷糖放桌上。
赵菁随手从腕间把草莓发圈取下来。
谢星沉就单手支脸坐那儿,看着她扎头发。
女孩子头发烘干后,微微自然卷,蓬蓬松松,像只小绵羊,清新柔美的洗发水香。
谢星沉忽地就带出点无奈的笑。
想说她头发好香,又怕她叫他滚。
更想摸一摸她的头发,怕她骂他流氓。
赵菁被盯得发毛,感觉自己头发有些粗糙,不柔顺,疯狂肖恩,五指迅速拢了拢,咬起橡皮筋,又一顿,看向谢星沉。
“嗯?”谢星沉眉一挑。
“帮我扎。”赵菁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盯着他,叼着草莓发圈,缓缓凑近。
“……”她绝对是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谢星沉脸热心也热,天下竟有这等好事,美得要命,还嘴硬:“扎头发也不会了?”
却是利落站起身,拢过她的头发,手伸到她眼前,轻轻捏住草莓坠子,要取发圈。
“嗯,不方便。”赵菁嗡嗡低应,其实没有不方便,只是想你帮我扎头发,嘴一松,草莓发圈跟着一弹。
谢星沉心也跟着颤了一下,迅速收回手,看着她的头发,却不知所措。
他也不会啊。
这话当然是不能说的。
谢星沉勉强将草莓发圈套进她头发里,扯着橡皮筋一拧,又一顿:“缠几圈。”
赵菁安静坐在他身前,拆了枚薄荷糖含进嘴里,清冽又舒心的味道,微微弯起眼:“三四圈吧。”
“行。”谢星沉低头,估摸着去缠。
“你怎么还知道问缠几圈啊?”赵菁又扬起声音,觉得谢星沉懂得未免有点多。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谢星沉随口答。
“你还见过哪个女孩子扎头发?”身前女孩子声音却带出点嗔怪,像撒娇。
谢星沉喉结一滚,瞬间低笑出声:“段锐他妹,见过段锐给他妹扎头发。”
赵菁:“……”
清冽气息又凑近,低沉在耳畔。
“只给你扎过头发。”
赵菁:“……”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谢星沉跟着规规矩矩给她扎头发,缠了几圈觉得没弄好,又松开,纤长玉骨的五指拢了拢整齐,重新扎。
赵菁感受着少年的指腹在头皮轻轻摩挲,窸窸窣窣,蓦然想起前世的一桩事。
前世这一天元旦晚会,她就一个人坐角落里玩手机,谢星沉唱完歌,不知怎的,坐到她旁边,明明教室里还有很多空位置,不过他们一晚上一句话都没说。
她那天也是把头发披散下来了,草莓发圈套手上太勒,就摘下来随手丢桌上,散场时,却找不到了。
前世她当时就怀疑,是不是谢星沉拿的,毕竟那块位置除了他俩没别人,但又实在太过荒谬。
现在回想起来,她又觉得,很可能是真的,堂堂谢大少爷,竟偷偷拿走女孩子的草莓发圈。
许是太过安静。
谢星沉忽然问:“我唱的怎么样?”
刚刚那首《喜欢你》。
赵菁回过神,想了想:“没那么伤感了。”
比起前世一晚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陪着我,今晚你为我唱了两首歌剥了一堆橘子还给我扎头发。
比起之前卑微暗恋无果的《钟无艳》,是直白明确千百倍的《喜欢你》。
“嗯。”谢星沉低声应,带着轻笑。
“下次记得,”赵菁说着就不自觉弯起眼,“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别唱《钟无艳》,要唱——”
“什么?”谢星沉帮她扎好头发,要坐下,一整句都没听清。
赵菁偏过头,眼睛亮亮盈盈看过去。
少年凑到身前,低俯着姿态,目带疑惑,等她开口。
她笑起来,立马将他往下拽,凑到他耳畔,说那句粤语:“黑凤梨!”
三个字贯穿耳膜,谢星沉听的清清楚楚。
喜欢你-
元旦过后是期末,赵菁一直断层第一无压力,谢星沉一学期玩玩打打,也晃悠进了年级前十。
期末考完补了几天课,就放寒假了。
除夕夜。
一家人吃完饭,赵国安洗碗,沈丽春靠沙发织毛衣,电视里放着春晚,赵菁偷偷溜去阳台打电话。
“吃了没?”一接通,少年慵懒的声音就顺着电流传出。
“嗯。”赵菁塞上耳机,带上阳台门。
“吃的什么?”谢星沉每次都要问这么一句,生怕她被虐待一样。
“过年总不是那些,”赵菁笑了下,“我爸今年炸的藕夹很好吃,羊肉火锅也炖的很烂,还有我喜欢的虾……”
“什么时候能尝尝你爸的手艺就好了。”少年向来没个正形。
赵菁脸发热,笑骂:“想得美。”
“总有机会的。”少年笑意清浅,近乎能想象出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扬起。
赵菁笑着,没说话。
安静的间隙,远远能听见他那边很嘈杂,不是人群,而是几道脚步声忙来忙去,像在准备什么。
“快去快去,马上十二点了!”是段锐的催促声。
赵菁看了眼手机,离新年只剩几分钟了,这么晚了,又是在哪里跨年,出声问:“你在外面?”
“嗯,吃完饭就出来了。”谢星沉应,声音忽高忽低,像在走路。
赵菁看向阳台外,正对着临江公园。
一片沉寂,江面静静倒映着两岸的灯火,一艘货轮都没有,公园黑森森,只隐隐几盏路灯昏黄,马路上间断有车呼啸而过。
临城市区禁鞭,爆竹烟花都不行,最多小孩子在公园偷着玩仙女棒。
除夕夜倒是在江滩设置了烟花秀,可惜这一带看不到。
不过赵菁知道,今晚十二点钟声敲响,她家阳台外的临江公园,会有一场盛大的烟花。
印象很深刻。
前世这一个除夕夜,她随手发了一条朋友圈——“好想看烟花。”
没想到能成真。
当时她正在房间写作业,听到巨响,卧室方位不是正对着,急急忙忙跑去阳台,客厅电视里李谷一正在唱《难忘今宵》,她满眼兴奋,看着被点亮的夜空。
那烟花很特别,是向日葵。
金灿灿,闪耀,壮丽辉煌。
那一场烟花放了很久,久到她都看困了,心想什么有钱人,钱像纸一样烧。
以至于后来传出交了上千罚款,她都觉得对那人应该不算什么。
“喂,”电话那头,谢星沉又出声,“怎么不说话?”
赵菁回过神,眼轻弯:“在想,今晚能不能看到烟花。”
话音一落,少年就轻笑了声:“你去阳台。”
“啊?”赵菁脑子一嗡。
谢星沉停在路边,看了眼手机,23:59。
“还有一分钟。”少年一笑,又安抚,“快了。”
下一秒。
第一簇烟花升空。
赵菁怔怔抬头看着,伴着尖锐巨响,夜空在她眼中绽放,亮如白昼,占据所有,后知后觉。
前世,荒芜世界里,有人为她放了一场繁城烟花。
一簇向日葵,千万簇向日葵,金灿灿。
北京时间00:00,他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赵菁静默说着,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心像是被烟花炸成了粉碎,一片金亮亮洋洋洒洒,落在无尽黑夜里化为谁也不会在意的灰烬。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烟花本就闪耀一瞬间,却连昭示爱意都不会。
这一次,他可以了。
“怎么不说话,感动哭了?”谢星沉笑意轻佻,“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赵菁早就不知道自己的脸狼狈成了什么模样,吸了下鼻子:“你说。”
“真哭了啊。”谢星沉瞬间急了,立马加快步子,声音也迅速,“你先拿纸擦擦,我练习了好久,先等我说完。”
赵菁立马笑出声,“什么话还要练习啊?”
“咳咳。”谢星沉心跳快的要命,语气认真起来,“有句话想对你说很久了,或许你已经知道了,但我觉得还是要明确点,不能不清不楚。”
“确实。”赵菁隐隐约约知道了,心脏又完整了起来,长出翅膀,像要飞出来。
“正式通知你一下。”谢星沉端起十八万分正经。
“嗯。”赵菁笑,“在听。”
下一秒,耳机里猝不及防就传出谢星沉的那句——
“我喜欢你。”
瞬间又安静了。
赵菁真听到这句话,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答。
她定定看着阳台外,闪耀的向日葵还在不断绽放。
忽然触及,烟花之下,马路一侧,信号灯变换,少年黑色羽绒服红围巾,身高腿长,容颜清白俊美,打着电话从斑马线走来,仰头笑意盎然。
电话那头又传来他那清澈明亮的声音。
“要拒绝我也不要在电话里,我马上到你家楼下。”
“看到你了。”赵菁扬起眼,一看到他,好像心都定了,连忙抹了抹眼泪,说,“我马上下来。”
“多穿点,外面挺冷的。”谢星沉笑着说。
赵菁已经拉开阳台门,跑到玄关换鞋。
“诶,去哪啊?”沈丽春停下动作去看。
“去楼下,马上回来。”赵菁蹲下系鞋带。
“外面风大,”沈丽春撑起身,慢慢走到衣帽架前,“围巾围上。”
赵菁起身。
沈丽春已经取下一条红色围巾,温柔笑着围到她脖子上:“外面烟花挺好看的,可惜我活动不方便,你早点回来。”
赵菁低下头。
沈丽春肚子已经很大了,活动都有些艰难,而几个月后要出生的弟弟,是有先天病的……
赵菁不由眸光一暗,笑着应:“嗯。”
跑到楼下时,谢星沉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了。
少年散漫倚在洁白路灯下,向日葵烟花在他头顶绽放,身形镀下浮金,这世间所有的光亮和繁华都属于他。
外面空气实在冷,华灯高照,行人寥寥。
万家灯火和热闹都远去,整个世界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赵菁放慢步子,裹了裹围巾,吸了吸鼻子。
谢星沉听到动静,转过身,一见了她,桃花眼潋滟扬起,寒冬黑天也动容。
她在他身前几步停下,微微扬起笑。
他又不知从哪单手拎出一束玫瑰,伸到她面前,笑着说:“虽然有点土,但还是要送。”
她不好意思低头笑着,脸被映的飞红,双手捧过来。
他就懒洋洋站那儿,坦坦荡荡,满眼光亮,看着她笑。
“我喜欢你呀。”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说这句话。
好像在说,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就是通知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