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叁拾壹章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皇室每年围猎有春猎和秋猎, 此次围猎不在其中,没有皇上和大臣们参与,只有皇室的皇子们, 再有个别与他们关系较近的年轻人。
事实上皇子们也没到能够悠闲的一同围猎的感情地步, 但是总要做一些事彰显兄友弟恭, 既给皇上看也给大臣们看。
这种看似很勉强的夏猎活动,在皇室中雷打不动的传下来,就像一种捏着鼻子的攀比行为,既然上一辈都能硬着头皮出来玩几天, 我们没道理忍不下来,所以一年又一年, 倒是比春猎秋猎有挑战性。
在有苏坊四皇子邀请他一同围猎, 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如果有机会能接触所有的皇子,他没道理不来。
按照原文的节奏,夏猎前的一个重要节点,是主角攻宫盛胤得到了皇上的注意, 夏猎是他频繁在皇上面前刷脸的其中一次。
大概只有叶妜深知道, 现在的宫盛胤在皇上心中已经不比其他皇子差了。身世上的弱点可以被一点青睐轻易抹消。皇上就是皇子们争夺的超级金手指。
宫循雾没搞什么幺蛾子,甚至贴心的将叶妜深叫醒, 让他去洗漱用膳,然后没有任何异议的将叶妜深送到围场。
就好像昨日当着郡主的面执意要他来, 也只是为了让他在床上睡一晚,提供一点热源。
叶妜深下了轿子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宫循雾, 后者依然从容冷漠,散发着无情的威压气息。
叶妜深一下子回过神来,这人昨日就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要他看清谁是力量庞大的猎人,谁是母亲也无法庇护的小幼崽。
哪里是让他去住一晚,分明是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在杜汝湘被当做死于巨石时,叶妜深及时划清关系的反应是宫循雾所不能容忍的。
虽然叶妜深还是迫不得已回到他手掌心,但他也不能完全放心,必要的时候加以敲打。
明明早上还很平和的小猎物突然亮起爪牙,宫循雾淡淡问他:“怎么了?”
“你怎么还跟着我?”叶妜深睨他:“我已经看到他们了,自己能过去。”
宫循雾理直气壮的耍赖:“没事,我送你过去。”然后就不走了。
不远处的就是停成一趟的马车,皇子们在一处站着说话,明显也是刚到,陪从们正在往庄子里搬带来的东西。
宫循雾的马车停的原,做的是送人就走的样子,但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宫栩胤注意到这边,没有惊动别人,一个人悄悄过来寒暄,给宫循雾行礼:“皇叔竟然来了,何不一同围猎?听说皇叔平时也喜欢围猎,不如就在此玩上几日,岂不快哉?”
叶妜深嘴角一抹冷笑,宫循雾视而不见:“好。”
太子宫瑞胤带着他的爱犬,通身全黑唯有足和尾尖儿发白的雪爪庐,背毛油亮,身形偏细长,但能看见明显的肌肉轮廓。
从叶妜深出现开始,这条雪爪庐就冲着他叫个不停。
宫循雾不动声色的将叶妜深挡在身后,往前一步晦暗不明的盯着太子,太子连忙将狗扯到身后,给宫循雾行礼。
每次宫循雾出现,脸色最难看的都是太子,原本他在皇子中为长为尊,偏偏宫循雾比他小两岁,还大了一个辈分。
但宫循雾既然来了,作为太子必然要陪在左右,倒有了叶妜深松口气的机会。
祁王府的人带着他的换洗衣裳,都是宫循雾让人准备的,叶妜深一点没操心。
在打扮叶妜深这方面,宫循雾似乎尤其有兴致。叶妜深倒是很想送给他三个世界卖的洋娃娃,怎么打扮都没有人干涉他。
刚到这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忙碌,叶妜深闲着在附近踱步,不知何时太子的爱犬又回来了,身边也没有人看着。
这只狗在原著中曾咬伤过柳轻盈,所以叶妜深对它有点恐惧。
动物对恐惧气息尤其敏锐,很快便察觉了来来往往的人中谁最容易欺负,冲着叶妜深一边狂吠一边扑过来。
叶妜深转身想跑,很近的地方有人与自己擦肩而过,恶犬呜-咽了一声倒在地上翻滚,被踹翻了也没发狠,反而识相的跑开了。
宫盛胤扳住叶妜深的肩膀,他原本也不是与人亲近的性格,每次在皇上面前说好话甚至要在门外站一会儿做心理建设,这一点叶妜深已经在原书中了解过。
“你没事吧?”宫盛胤认真的盯着叶妜深。
叶妜深先下意识去寻找柳轻盈的身影,他知道这次夏猎柳轻盈会在。
“我没事。”叶妜深礼貌感谢他,不等他说什么,便借口要换骑装走开了,偏偏宫盛胤死缠烂打跟着,叶妜深又不能开口撵他走。
叶妜深的房间里已经有人给他找好了衣裳,挂在一旁的雕花木架上,骑行的装束要比常服利落很多,袖口是紧的,裤子也更有厚度,腿部内侧有一层柔韧的皮质防护。
宫盛胤的每一句话都带着陷阱:“蛰容从前打猎过吗?”
“没有。”叶妜深思索着,一会儿可以借口不适应早点回来。
但宫盛胤想的是另一件事:“那你应该不知道怎么穿吧?也没带个侍从,不如我来帮你。”又很有界限的说:“我先出去,你将内衬穿好,外衫的束带我等会儿进来帮你。”
他说的没有任何冒犯,叶妜深都没有拒绝的理由。比起让他帮忙,等一会儿宫循雾回来了反而更让人为难。
于是叶妜深穿好了内衬,确认没有一寸不该被看见的肌肤后才轻声唤了五殿下,宫盛胤帮他束好了骑装外衫,又忽然半跪下来来说他的靴子绑的不紧实,一会儿会受伤。
叶妜深看着他把自己系好的靴子布带拆开重新绑,结识的黑色绑带在小腿肌肉上缠紧,绷的血液都要不会流了。
叶妜深忍不住说:“有点痛。”
宫盛胤动作停了一下,轻声说好,又稍微松了一点力度。
像是一种直觉,叶妜深抬起头看见柳轻盈在门口看着他们,眼神落寞很是受伤。
原文中叶妜深没有来围猎,关于这部分剧情也是主角攻受的主场,柳轻盈的性子拘谨退缩,知道宫盛胤要在围场出风头拿头筹后就觉得不安,一直劝宫盛胤不要冒险。
宫盛胤的野心已经蛰伏不住,被念叨的心烦意乱,疾言厉色把柳轻盈斥骂了一顿,柳轻盈伤心又觉得丢脸,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跑了。
不幸与误闯围场的土匪正面撞见,柳轻盈一时不够冷静,先搬出了皇子威慑他们,反而吓得土匪们头昏脑胀,胁迫柳轻盈给他们带路离开,在脱离围场时又怕柳轻盈回去告状,便把他的衣裳抢走了。
叶妜深看到这部分的时候就觉得很不适,柳轻盈在这个故事中就像一个丰富宫盛胤黑化条件的挂件主角受,莫名其妙遭此劫难,只为了让那些皇子奚落他已达到羞辱宫盛胤的目的。
柳轻盈见他回视,惊慌失措的垂下眼眸,犹豫了一下跑开了。宫盛胤冷眼看着,眼神里没有任何在意。
“多谢五殿下。”叶妜深与他拉开距离:“妜深想起来有东西忘在马车上了,要去问问祁王殿下马车有没有回去。”
意思是他现在要去见祁王,你总不能在祁王面前耍小心思吧。
看文的时候就觉得莫名其妙,如今置身文中就没有道理让莫名其妙的事照旧发生,他阻止不了皇子们争权,总能避免一个孤立无援的奶娘儿子丢脸。
他追上了往荒僻处走的毅然决然的柳轻盈,“柳公子。”
柳轻盈明显对他怀有敌意,装作没听见加快了脚步,但叶妜深快跑几步追上了他,柳轻盈没有再躲避的理由和冒犯侯门公子的勇气。
“见过妜公子。”柳轻盈垂眸给他行礼。
“不用。”叶妜深看了一眼阴嗖嗖的深山老林,问他:“你要到哪儿去?”
“小人想去那边走走。”柳轻盈对荒山野岭没有任何畏惧,那些遮蔽视野的灌木草丛在他眼中就像不存在。
叶妜深不好评价他间歇性的天真,提议道:“走山路不好玩儿,况且我走不动。”
柳轻盈没听明白他想在山中散步,跟叶妜深走不动有什么关系。
“不如你跟我去捉鱼。”叶妜深冷起脸来命令他:“你陪我去捉鱼。”
柳轻盈虽不情愿,但他的确没有拒绝叶妜深的本事。在皇子们的围猎场,他的地位本质上与猎物上所差无几。
这地方是叶妜深第一次来,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河,只要走一条跟柳轻盈方才的选择完全相反的路,应该就能避开土匪。
他们走的很沉默,时间久了柳轻盈就有些不安,他单方面认为叶妜深是他的情敌,对于叶妜深的屡次主动接触都表现的很排斥。
方才说散步不好玩,提议来捉鱼。但看目前的诡异氛围,柳轻盈觉得好玩只是个借口,没准叶妜深就是把他骗出来杀的。
柳轻盈的呼吸有点急促了,紧张到牙齿都有点打颤。
叶妜深不知道柳轻盈的心理活动,只是觉得找不到河流很尴尬,内心很焦灼。
听见柳轻盈明显的呼吸声,叶妜深有点抱歉的问他:“是不是口渴了?快了,应该就在前面了。”
柳轻盈硬着头皮跟他走,因为心慌而踩到一个土坑,扑通一下摔倒了。
因为找水源的心理暗示,叶妜深觉得自己有点渴,他回头扶柳轻盈,安慰他:“你口渴吗?”
叶妜深将他扶坐在石头上,去旁边一棵结着红彤彤果子的树下观察,树枝长的太高,他们只有望着果子垂涎欲滴的份儿。
两人看着果树心里的杂念都平复了,只剩下一个想吃的念头。
犹豫了一会儿后不约而同的各找了一个杆子开始打果子,果子在盛夏就已经熟透了,一打就哗啦哗啦掉了好几个。
叶妜深扔掉杆子捡起来一个,擦干净后咬了一小口,果子酸甜可口,在口腔中散发出浓郁的水果清香。
他听见柳轻盈也在咔嚓咔嚓啃着果子,两人之间的敌意似乎都消弭了一些,只剩下不太熟悉的尴尬。
他们安静的吃了一会儿,叶妜深脱下好不容易穿好的外袍,两人用袍子兜着许多果子,无话可说便继续执着的寻找河流。
前面的路似乎越走越软,远处传来贼笑的声音,叶妜深放缓脚步,从走在前面变成与柳轻盈并肩。
他轻声问:“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柳轻盈竟觉得看了看四周,也随着他放轻脚步:“小人听到了。”
第32章 第叁拾贰章 路上小心?
柳轻盈感觉一脚踩进了沼泽地, 他摔了一跤,掉进了被藤蔓遮蔽的斜坡,整个人失去身-体的控制权, 眨眼间就滚到了底。他怀里的鲜红果子抛了满天。
叶妜深被他吓了一跳, 连忙伸手去拉, 却莫名其妙接到了一个果子。
圆滚滚红彤彤的果子躺在他手心,很有食欲。
不过他很快就忘了自己伸手出去的目的是什么,他唤了一声柳公子,想起来柳公子跳进了草丛覆盖的陷阱, 然后就被陷阱吃掉了。
他带着柳轻盈山贼没见到,反而让柳轻盈掉进了陷阱里, 叶妜深一时气自己多管闲事, 一时愧疚没有看住人。
他打算去陷阱里, 让柳轻盈踩着自己的肩膀,他先把柳轻盈拖上来。于是曲起腿弯义无反顾的追随柳轻盈跳了进去。
不成想陷阱很矮,叶妜深惊叫一声,在斜坡上崴了脚, 然后紧随其后连滚带爬的滚落, 最终因为撞上柳轻盈才停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滚了多少圈,总之脑袋已经彻底变成一团浆糊, 视线由外到内被黑暗吞噬,黑到极致是反而变的五彩缤纷起来。
叶妜深从很硬的土壤上滚落, 却像是在柔软的云层里打滚儿,一点都不疼, 他抬了抬自己的腿感觉有千斤重,又踢了踢脚,有水声响起, 雨点落在他们两人的脸上。
原来是朵有雨的乌云,叶妜深转过头,在缤纷的彩虹后看到了柳轻盈傻笑的脸。
“莫不是到了仙境。”
叶妜深听见柳轻盈在他旁边感叹。
又过了不知多久,有一群小人在他们眼前跳来跳去,细看其实是成群结队的果子长出了线条手脚,在他们眼前跳来跳去,叽里呱啦的讲着水果王国的语言。
叶妜深隐约意识到,他们吃的野果有毒,已经致幻了。
…
他们中毒后腿软从山坡先后滚落,正并肩躺在苦苦寻觅的溪流边,四条小腿都浸在喝水里,万幸上半身很安全,不至于溺水窒息——前提是他们不发疯的话。
柳轻盈明显没有这个概念,他在缤纷的视觉中变的很兴奋健谈,一改自卑嗫喏,直率的质问:“被五殿下钟情是何种滋味?”
叶妜深大脑正在迟缓阶段,用了好长时间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毒死。
等了很久没有听到叶妜深的回答,柳轻盈不满的撑起一跳手臂,翻身半趴在叶妜深的肩膀,他现在看叶妜深自带波光粼粼的仙境氛围,本就无可挑剔的面容多了一层神性,漂亮的无以复加。
“天呐…”柳轻盈看的有些痴了,片刻后又有些自惭形秽的躺了回去。
叶妜深感觉自己肚子里正在咕噜咕噜响,想必是饿了,他抬起手发现手心有个果子,于是啃了一口,满足的望着天空的湛蓝色,幸福的咀嚼。
他们两个都各有中毒后的幻想,但奇异的和谐起来,一个果子你一口我一口,脸果核都不知道被谁吃掉了。
流动的的溪水将两人的小腿泡的冰凉,时间久了知觉消失,柳轻盈疑惑:“我的脚好像没有了。”
叶妜深也同样的感觉:“我的脚也没了,而且我的小腿也在消失。”
两人难过了一会儿,纷纷决定不能让腿继续消失,于是不约而同的晃动自己的大腿,柳轻盈是左右挪动胯部,叶妜深则是抬腿再放下,抬腿再放下,周而复始,扑腾扑腾在河里拍水花。
叶妜深感到一点恐慌,他翻过身往旁边爬走,终于脱离了喝水的浸泡,他眨了眨纤长卷翘的眼睫,视线内的草木由碧绿色变为高饱和度的黄绿,像是发着光一般,一些野花在绿色中发着荧光的分红,眼睛像是罩了一层梦核滤镜。
他拍了拍旁边的柳轻盈:“你快看!”
柳轻盈也奋力翻身,不过他的腿泡的久些,活动的也没有叶妜深力度大,他好半天才脱离河水,也被眼前的陷阱惊呆了。
叶妜深的话语像是从遥远的地方带着回音传来,既神秘又神性:“我们到仙境了。”
他们对眼前的景象深信不疑,美不胜收风景色让他们很快乐,叶妜深牵起他的手,两个人欢快的转圈圈。
叶妜深忘了自己身处哪个世界,只感觉好自由,生活的重担和贫穷的桎梏都如烟云消势,他身轻如燕,天地广阔而遥远。
柳轻盈不再去想自己有个主子,自然也没情敌和嫉妒,当母亲反复强调的原始身份消失,他的自卑和怯懦也消失了。
他被眼前的仙子叶妜深牵着手跳舞转圈,在天地间毫无章法的跳跃,不担心自己回摔倒,他心底被血肉紧紧埋藏的快乐,变成了一粒种子,浑身的血液涌入那里,叶妜深的笑容想阳光一样注入他的新田。
于是快乐生根发芽,抽枝散叶,他快乐的好鲜活。
“我们都是自由的,没有人可以约束我们。”
叶妜深的话不经过大脑,而发自本能,他继续说:“没有人可以抢走我爸妈的抚恤金和财产,又奴役我道德绑架我。没有人天生就能理所当然得到你的效忠,你只要忠于自己的本心。”
他们在草地里打滚,被荆棘丛划伤手背和脖颈,他们爬到树上去,又失重摔下来,被湿润的大地托举住。
最后筋疲力尽,他们像两条鱼一样,不自觉靠近水源——他们最初寻找的地方。
继续并排躺下,莫名其妙的把小腿放进水里,像人鱼尾巴一样欢快的拍水,最后拥抱着昏睡过去。
*
午后最盛的阳光西去,最先醒来的是柳轻盈,他迷茫的看着日落金山,感觉自己浑身虚脱,像是酣畅淋漓的酒宴过后,宿醉的余韵灌-满全身。
叶妜深柔软的窝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柳轻盈猛地清醒过来,终于发现他们吃野果中毒了。
他连忙把叶妜深从水里捞出来,叶妜深的脸颊正不自然的泛红,额头热的让人担心。
柳轻盈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湿润的脸,发现叶妜深在小声啜泣,梦呓道:“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妜公子,妜公子,妜公子您快醒醒…”柳轻盈晃了晃他的肩膀。
叶妜深缓缓睁开眼睛,四目相对都沉默了一瞬,然后陷入难言的尴尬。
“我知道。”叶妜深声音有些沙哑:“我们是不是中毒了?”
柳轻盈点点头:“嗯。”
两人目光躲闪,又在偷看对方时措不及防的视线交汇,于是再也忍不住纷纷偏过头大笑起来。
那些手舞足蹈的滑稽画面还在他们脑袋里一段一段的回放,各种条件造成的对立局面,都在大笑中释然。
柳轻盈说:“快回去吧,您起热了。”
“我们也算共患难了,就别这么客气了,如果你愿意,你唤我蛰容,你呢?”
“我没有小字。”柳轻盈又有点失落,不自觉目光躲闪。
叶妜深想了想:“原本想给你取个小字,但我觉得你的名字更好,轻盈,我希望你真的身心轻盈。”
“那便借妜公子…借蛰容吉言。”柳轻盈越说声音越小,他搀扶叶妜深起身,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原路返回。
回去的时候又遇到那棵红彤彤的果树,在树附近找到了叶妜深脱掉的衣裳,随意裹上衣服后,两人都捡了几个果子,想回去打听打听是什么。
因为来的时候叶妜深带路,折返时便有些不确定,太阳落山后天色昏暗的特别快,叶妜深上一世都生活在人群聚集的区域,对荒山野岭本能的有恐惧。
更何况上一回与叶凌深出来打猎还遇到了放火烧房子的杀手,他们走走停停,经常要犹豫一下走那条路。
眼见还没有回去,都有些暗自紧张,脑袋总像是往某个方向偏坠,叶妜深抬起头缓解头痛,视线投向一望无际的天空,星月璀璨,闪耀着浪漫的光晕。
叶妜深戳了戳柳轻盈的手臂,轻声说:“你看。”
柳轻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人都在被夜空美到失语。
森林里有小型动物行动发出声音,听声音辨别不算庞大,因此都没有在意。
直到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们在看什么?”
两个人低下头,脖颈都有些酸,叶妜深在看到宫循雾的那一刻有种心落回肚子里的踏实和感动。
方才找不到回来的路,叶妜深虽然心中不安但没敢表现出来,他习惯做出冷淡的表象,假装自己对一切都胸有成竹,既防止自己陷入自弃的情绪,也怕这种情绪传染给柳轻盈。
现在见到宫循雾了,叶妜深才没忍住流露出一点激动,他对柳轻盈说:“我们终于找回来了。”
柳轻盈也难掩激动,紧紧抓住了叶妜深的手。
宫循雾看着他们交握的两只手,苦寻了一日的担忧化作恼火,神情阴鸷的走上去,捉住了叶妜深的手腕扯到自己这边。
“不是你们找回来了,是我找到了你。”有强烈的不对劲催使宫循雾想要辩斥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无力。
他选择性遗忘了一些不那么占理的环节,只觉得要被叶妜深这个笨蛋气死了,满山乱走还找不回来,明明都行过周公之礼却还在外面拈花惹草水性杨花,深更半夜与人手牵着手看浪漫星河,简直是弃他于不顾,不道德,不义气,不衷情!
叶妜深不想被人知道自己与宫循雾的事,比起名誉,他更担心有人惊异他们两人走到一起,以至于查出他迫不得已杀过人的事,主要是他说正当防卫也没有人会信,况且他已经错过了最佳坦白时间。
想到这一点,他就有些怨恨宫循雾趁他精神脆弱时鬼话连篇蛊惑他。
不远处已经隐约有呼唤他们的声音,也不知找了他们多久。
叶妜深在短暂的时间里经历了咬牙切齿和归于平静的转换,他对柳轻盈说:“你快回去吧,否则五殿下要担心了。”否则宫循雾要说出点什么我就完蛋了。
柳轻盈点点头:“那我…小人告退。”
“路上小心。”叶妜深提醒他。
柳轻盈小跑离开,宫循雾一把捏住叶妜深的脸。
从前宫循雾对别人再冷漠不好接近,但至少他会给叶妜深隐隐传达一些可以沟通商量的信号。
当时当刻的宫循雾面色阴鸷到了极点,眼神里甚至有凶意若隐若现,他盯着叶妜深,极不满道:“路上小心?”
第33章 第叁拾叁章 你是从皇叔屋里出来的?……
中毒加上徒步跋涉, 叶妜深的体力已经透支,还在被宫循雾掐着脸刁难,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热度从叶妜深的皮肤传到宫循雾的受伤, 他怔了怔, 有些后悔和骑虎难下。
叶妜深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 心中有一个冲动的想法,要不把手里的果子都让宫循雾吃掉好了。
最终他没有这样做,正当防卫和主动杀人是两回事,叶妜深舒出一口气:“我误食了有毒的野果。”
沙鸥带着人找到这边, 宫循雾放开掐着叶妜深脸颊的手,顺势将人环在怀中, 对沙鸥说:“让随行的太医过来。”
宫循雾将叶妜深带回了自己房里, 沙鸥传来了太医, 又让人告诉皇子们不用找了,人已经回来了。
让人找了他们大半天,叶妜深有点心虚,他对于给别人添麻烦怀有很深的恐惧, 按照他的生活经验, 当个没有不能沾惹麻烦的透明人才是他的生存法则。
所以他变的很愧疚也很乖巧,窝在小榻上围着一圈厚厚的锦被, 由太医号脉煎药,宫循雾打算亲手给他喂药时, 他讨好的说:“我自己来。”
宫循雾拿着瓷勺,躲开了他的手, 坚持把药递到他唇边。
叶妜深犹豫了一下,几乎就要屈服于宫循雾不容反驳的眼神,但还是凭借小小的勇气, 接过了药碗,仰起头一口气喝干了。
盛着一勺药的瓷勺还拿在宫循雾手中,显得有些僵硬。
叶妜深见他神情凛冽,有点怕把他惹怒,现在着实没有精力应对一个攻击性拉满的祁王。
于是他纤细的手指轻轻托着宫循雾的手腕,低头将瓷勺中的药也喝了,口腔里的苦味多回味一下都向干呕。
他皱眉强忍,仍然靠意志力拍了拍宫循雾的肩膀,示意你不要生气了,然后踢掉鞋履,赤脚爬回床上,扯过锦被蒙住脑袋,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宫循雾目睹他在床上安静躺好,好半天后才将瓷勺放在自己唇边,舌尖儿舔了一下,心想也没有那么苦,怎么眉头皱的那么紧。
昏睡小半天,叶妜深其实一点都不困,他从荷包拿出一颗小果子,口腔中苦的像是啃了一口锅底灰,心想能不能把果子吃了压一压苦味,反正刚才吃了解毒的药,应该没什么吧。
宫循雾掀开被子从身后抱上来,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半个手掌探进衣领,叶妜深挣扎着推开他坐起来,两人目光交汇。
宫循雾又摆出那种唯我独尊禁止任何异议的脸色,叶妜深忍无可忍,踩着他的大腿越过他,赤着脚跑出去,他要会自己屋里睡。
他越想越气,觉得自己真是被野果子毒傻了,才会觉得示弱能让宫循雾保存一点良心,宫循雾分明只会得寸进尺。
他被侯府养的很娇贵,脚底踩在地上一小粒砂子都硌的很痛,视线落在几个人身上,为首的穿着常服,闻声望过来。
他噔噔噔跑下台阶,还没来得及思考要往哪里躲,就被追上来的宫循雾拉着了手臂,一下子扽了回去。
碰的一声关上门,叶妜深被按在门板上,两只手腕被宫循雾的一只大手轻易桎梏,按在头顶的门框上,棱角硌的他皮肤很疼。
宫循雾还算怜香惜玉的调整了一下姿势,用自己的手背垫了一下。
叶妜深满眼惊愕,刚才的人是三皇子宫屹胤,被拉走前他们曾短暂对视。
三皇子看见他被祁王拉进房里,而他赤着脚,头发和衣衫都凌乱的令人遐想。
叶妜深胸膛剧烈起伏:“三皇子看见了!”
“不用担心。”宫循雾神情没有任何波澜
他一点都不但,叶妜深心想,他一点都不担心!他是高高在上的祁王殿下,想要把一个侯府公子哥拖到房里做点什么也不过一桩风月韵事,而他不仅自己丢脸,更可怕的是要去丢郡主的脸。
一旦这桩丑闻发散出去,毫无疑问皇室会把罪过都推到他身上。
叶妜深强烈的绝望过后反而平静下来,心中出现了一个横竖已经发生了又能如何的念头。
他异常的平静下来,缓缓开口:“我的手臂有点酸。”
宫循雾闻若未闻,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像是有意看他抓狂和挣扎。
偏偏叶妜深不如他意,脑袋耷拉下来,垂下眼睑不知在看哪里,片刻后两滴眼泪齐刷刷落下来。
宫循雾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腕,曲起食指抬起他的下巴,拇指抹掉他脸上的泪痕,故意戳心窝的问:“知道哭了?”
叶妜深缓缓睁开眼,盯着他,片刻后毫无征兆的抬手,将手中的野果往宫循雾口中塞。
宫循雾半点没有反抗,非常顺从的接纳了他蛮横的举动,张口将野果含-住。他眼神一瞬不瞬的望着叶妜深,然咔嚓一声,他开始咀嚼口中的野果。
叶妜深一怔,随即一把扳住他的脸,严肃的说:“吐出来。”
宫循雾执意与他唱反调,不仅不吐出来,还继续咀嚼。
见他不听话,叶妜深也不能真把毒果子喂给宫循雾吃,他心一横手指就要伸进去。
宫循雾忽然短暂的嗤笑了一声,偏过头将果子吐到了旁边的花盆里。似笑非笑的问他:“怎么反悔了?”
“白痴…”叶妜深骂他一句,猛地推他肩膀,但宫循雾就像是钉在了地上,身-体纹丝不动。
“没人敢骂我白痴。”宫循雾语气冷傲的说。
叶妜深告诉他:“他们都在心里骂你。”
宫循雾满不在乎:“只要不敢骂到我脸上,我不太在意。”
想骂一句神经病,但是宫循雾又听不懂。叶妜深又推了他一把,起初宫循雾还是不动,知道叶妜深说自己要睡觉了,就在这里睡,宫循雾才放开他。
宫循雾默不作声的在他旁边躺下,叶妜深闭着眼睛,生无可恋的听着旁边调整躺姿的杂音,叶妜深听得脑袋突突跳,他现在就想安静一会儿。
终于宫循雾安静下来,叶妜深正要酝酿睡意,又被板住脸,睁开眼睛就看见宫循雾越来越近想要吻他。
叶妜深一巴掌捂住了宫循雾的嘴巴,忍无可忍道:“你刚吃过毒果子,都没漱口!”
然后他翻身过去,用被子将脑袋捂住。宫循雾没再做什么,回想他的话,说的是吃毒果子没有漱口,而不是不想亲。
于是宫循雾没有计较,也没再去招惹明显在崩溃边缘的叶妜深。
叶妜深是生着气入睡的,翌日醒来果不其然还是在被宫循雾抱着,他挣扎着翻过身,目光冷冰冰的看向宫循雾。
宫循雾像是早就醒了,眼神清明的看着他,毫无芥蒂的语气问:“今日你想去打猎么?”
见他若无其事,叶妜深觉得自己也没道理反应太大,下一个很冷静的人面前表现情绪,莫名觉得会羞-耻。
叶妜深不想给他这种错觉——我会因为你而产生情绪波动。
“去。”叶妜深想要去洗漱,被宫循雾按在怀里亲了一会儿,完事后还特意说明:“我已经漱过口了,没有毒。”
叶妜深在心里说服自己不生气,然后冷漠的越过他,下床洗漱,很客气的询问沙鸥能否帮他穿骑装。
平常宫循雾生活习性上很独立,沙鸥对伺候别人更衣这件事有些生疏,很潦草的将骑装穿在了叶妜深身上,束带比昨天宫盛胤绑的还紧。
叶妜深的衣裳都是祁王府备的,今天穿的是暗红色的紧袖长袍,还备了防止他在丛林里刮伤脸的面具。
他不想与宫循雾对坐,所以没用早膳,拿了一个掌心大的烧饼,一边吃一边回自己的房间。
路过长廊看见四皇子宫栩胤在等人,见到他后走过来与他并肩。
宫栩胤很直白的说:“你从皇叔屋里出来的。”
叶妜深没有惊讶宫栩胤的敏锐,也不没去想他和宫循雾之间的暗流涌动是何时被人察觉。
宫栩胤心机很深,叶妜深不想费脑筋杜撰一个理由否认。
“皇叔比太子小两岁,更比已故的皇长子小六岁,是父皇看着长大的,父皇疼他比疼我们还多。”
叶妜深知道皇上待祁王很好,同父同母的手足兄弟,又是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的先皇老来子,毫无争储可能,连防备都不需要。
原书在宫盛胤得到宫循雾暗中支持时,有描写过这一点,用以烘托宫盛胤靠山的强大。
宫循雾在书中的作用,比较像一个强大的外挂。
叶妜深安静的吃饼,并不说话。
宫栩胤叹息一声:“我劝你早些脱身,郡主是皇太后义女,虽无血缘,但毫无疑咱们是亲戚,你同皇叔差着辈分,一旦事发,皇叔贵为祁王什么麻烦都不会有,但是你怎么办?”
叶妜深何尝不知自己处境劣势,但他有什么办法,他倒是想断掉,可惜断不掉。
“我知道了。”叶妜深与他微笑,倒真是一副知好赖的态度:“谢谢你。”
“谢我有什么用。”宫栩胤破位无奈的笑着看他:“你得听得进去才行啊。”
“我听进去了。”叶妜深吃掉最后一口饼:“幸好知道的是你,若是旁人我会担心他说出去。”
宫栩胤还不知道被自己眼中单纯弱小的美人,已经挖了口陷阱等着他跳。
第34章 第叁拾肆章 嫦娥
皇子们上马准备出发时, 宫循雾才姗姗来迟,穿的还是日常的鞋履,他对太子说:“你们先走, 我还未用早膳。”
众皇子下马与他行礼问候过, 太子又谦让了一番才上马出发, 其余皇子紧随其后,叶妜深没骑过马,但他胆子不小,按照沙鸥教他的上马走了。
宫循雾朝沙鸥看了一眼, 沙鸥得到信号,连忙戴好面罩骑马跟了上去。
越过一个矮山包才是围场, 有皇子们几乎不见踪影, 只能隐约听到马蹄声。
叶妜深找了片空地专心练习骑马, 沙鸥便在旁边专心教他,过了午时叶妜深确保自己能控制马停下,沙鸥还以为终于可以去骑猎了,没想到叶妜深特别沉得住气, 这时候才把弓箭都拿出来, 询问道:“现在你可以教我拉弓吗?”
沙鸥有些惊讶,点点头说:“听妜公子的。”
看起来很容易的动作其实很难, 叶妜深发现自己的手臂甚至没有那么大力气将弓拉满,他保持着用力的姿势, 让沙鸥指导他如何瞄准。
反复几次他就有点喘-息,他没打算放弃手倒是先抗议了, 他的扳指有点大不小心脱落,他没当回事徒手拉了一把,被弓弦擦伤了指腹, 啪嗒啪嗒往下掉血滴。
沙鸥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天色也不早了,午膳也没有用,叶妜深觉得饥肠辘辘,抱歉的对沙鸥说:“耽误你用午膳了。”
“不敢不敢。”沙鸥陪他往回走。
皇子们回来的比他们回来的早一些,正在房前的空地上清点猎到的动物。
皇子们的随行侍从有带着干粮,沙鸥没有准备这些,他以为叶妜深很快便会觉得累要回来。
宫循雾已经洗过澡换了衣裳,坐在廊下的硬榻上喝茶,沙鸥主动去说明自己的疏忽。
宫循雾皱了皱眉,让他去给叶妜深找些吃的。
叶妜深见到了许多不常见到的动物,忘了自己肚子饿,围在旁边询问侍从都是什么。
记录数目的侍从一一解答,漾着笑脸主动同叶妜深说:“今日围猎五殿下拔得头筹呢,比太子殿下猎到的还要多不少,您没去瞧瞧吗?五殿下还活捉了一只孔雀呢。”
宫循雾离他们有点距离,没听到叶妜深说什么,只听到宦官殷勤谄媚的同叶妜深汇报今日的结果,还以为是叶妜深主动询问的。
顿时觉得有点不满意,叶妜深究竟是好奇谁捕猎的情况?总不能是自己吧,宫循雾对自己在叶妜深心中的地位很有自知之明,这不可能。
听见孔雀叶妜深有点心动,但他肚子咕噜了一声。
“我先吃些东西。”叶妜深对他说了声谢谢,搞得内官怔了一下,连忙点头哈腰说不敢不敢。
宫循雾喊住他,明知故问道:“你猎了什么?”
叶妜深反问他:“那你呢?”
宫循雾俯身将脚边一团白花花的绒团拎起来,用手指掐着兔子的皮毛递给叶妜深:“你拿去玩吧。”
叶妜深看兔子在蹬腿,他连忙将兔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兔子在他怀里平静了,用牙齿啃他的衣服。
兔子绒毛的手感很好,叶妜深摩挲了几下,低头用唇碰了碰兔子耳朵。
这会儿宫盛胤从前面路过,他刚脱了骑装,原本在一群男人堆里穿着中衣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他看见叶妜深后便有些后悔,不想让叶妜深看见自己不修边幅的样子。
他原本想静悄悄的路过,回放洗澡更衣再出来打招呼,但旁边的柳轻盈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原本低眉顺眼见到人一个字都不说的闷葫芦,竟然忽然冲着叶妜深玩笑的唤了一句:“嫦娥!”
叶妜深寻声往过去,见到柳轻盈偷笑着看他。
过了一会儿叶妜深才反应过来是在打趣儿他抱着白兔的样子。便有点不好意思的把兔子放在了桌上。
宫循雾整张脸已经阴沉的像要打雷下雨,叶妜深明明很喜欢他送的小兔子,还亲了兔子耳朵。
偏偏柳轻盈调戏一句“嫦娥”,叶妜深就不好意思要他送的兔子了,宫循雾只想立刻把叶妜深拉到屋里,逼问他为什么那么在乎柳轻盈,昨日叫他小心,今日因为他而害羞,就那么喜欢柳轻盈吗?
宫循雾忍不住去打量这位自己侄子的近侍,柳轻盈这时候忽然变了脸色小心的看了一眼冷飕飕瞪他的宫盛胤,又连忙把头低下去了,嘴唇翕动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能猜到是道歉。
这人看上去胆小怯懦,能在皇子跟前伺候模样自不会差,但也没说有多好看,至少比不上叶妜深百分之一,宫循雾这样想。所以尤其疑惑姓柳的有何出类拔萃的特质,能得叶妜深的青眼?
连他都没得到。
宫循雾神情更阴鸷了,回头睨着叶妜深:“还不快去洗澡?你要穿这身用膳吗?”
叶妜深看得出来他在生气,但不明白为何突然生气,脾气来的好没道理。
叶妜深自认惹不起躲得起,转身进屋去洗澡更衣。
沙鸥提着热腾腾的食盒过来,“这是厨房先做出来的饭菜,原本是一会儿上席的,但小人先端来说您要用。”
宫循雾捏了捏眉心:“他不用,拿回去,兔子也丢了。”
沙鸥怔了一下,见宫循雾现在的脸色明显出于不可忤逆的状态,便伸手去抱起兔子,跑到旁边的草丛里放了。
然后回来拿起食盒,正要走的时候,宫循雾又反悔:“放这儿吧,他洗完再用。”
原来是在闹别扭,沙鸥放下东西找个别的地方假装在忙,不触宫循雾的霉头。
叶妜深洗完澡坐在软榻上歇息,原本还没觉得有多累,但洗头发的时候抬手梳头,胳膊酸的像被石膏束缚住了似的,动都不敢动。
现在洗完了水都没力气擦干,趴在软榻上缓着力气,他还是没办法克服这一头长发,每次洗完头都想剃个轻松凉爽的板寸。
但听雪冬说,侯门公子剃了头发,别说作为父亲已经致仕的叶侯,在朝为官的兄长们也要被责问,他不想连累家人,所以只能作罢。
他趴着快要睡着了,宫循雾推门进来,用帕布帮他擦头发,叶妜深此时此刻看他顺眼了一些,翻过身来枕在他腿上,真心的说:“多谢。”
得到的是宫循雾的一声冷笑。
于是叶妜深闭嘴没再说话,头发半干后,宫循雾顺手帮他松松的束了起来,他让叶妜深先出去。
叶妜深心下了然,他们一前一后出去是为了避嫌,所以便听话的出去了,在门口问沙鸥:“是要去用膳了吗?”
沙鸥连忙将桌上的食盒展示出来:“殿下特意让小人去给您取来的,都是厨房新做的,还热着,正适合入口。”
叶妜深来这里是为了见人的,便说:“这些留着给我当夜宵吧,殿下们在哪儿?”
沙鸥自觉心意传递到了,他引着叶妜深到了庄子的正堂,四位皇子已经先到了,反而是叶妜深来的晚,沙鸥妥帖的替他解释:“今日妜公子回来的晚,才紧赶慢赶的更衣,便过来了。”
是祁王身边的人在替他解释,自然没有人敢为难叶妜深。
事实上宫栩胤这个有意与叶妜深交好的老好人不会挑剔,把叶妜深当做白月光的宫盛胤更不会。
叶妜深担心的就是不熟悉的太子跟三皇子,但他们二位都没什么反应,宫栩胤说了句自己人不妨事,便都安心等待宫循雾。
不久宫循雾来了,众人起身给他行礼,他走过去入座,路过叶妜深的时候顺手扶了他一把:“免礼。”并且在他旁边坐下了。
皇宫里长大的皇子个个耳聪目明,看到了也装作没看到,只有三皇子看了眼太子,不像是感到惊讶的下意识反应,倒像是在求证什么。
叶妜深收回目光,想着昨晚被三皇子撞见的事,怕是这会儿已经到太子耳朵里了,于是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宫栩胤。
聪明如宫栩胤,也还不知道这个秘密早就不止他一个外人知道了。
但叶妜深不太担心,宫栩胤不敢说出去,自然三皇子也不敢,否则很快就能被宫循雾追究到头上,他没有理由得罪这位深的皇上器重的皇叔。
至于他敢告诉太子,应该是有能让太子保密的把握。
于是叶妜深安静的坐下,悄悄看向宫盛胤。
宫盛胤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是在座中少有的不知道此秘密的人,大概还以为只是随手的举动。
当然,他本来也是不肯显山露水,只在必要时一鸣惊人的主角。
看着满桌即将入口的食物,叶妜深忽然涌上强烈的不安。
这些垂涎欲滴的美食,是要吃进肚子里的。
宫循雾最先动筷,其余人才跟着动筷,出来活动没有太多规矩,旁边没有太多人伺候。
叶妜深也夹了一只剥好皮的虾,犹豫了一下没有吃,假装掉在了桌子上,然后去夹了盘底有一层汤水的菜。
就算有人想针对他下毒,也不会选择这种一旦下毒就会污染整盘的菜品,但一个是一个的虾就未必了,兴许只有靠近叶妜深这边的一两只会有毒。
饭桌上闲谈少不了,各位皇子表面上温和微笑,兄友弟恭,但偶尔还是有那么两句不体面的夹枪带棒。
主要集中在太子讽刺宫盛胤太出风头,三皇子在旁边负责搭腔捧哏,而宫栩胤只发挥老好人的本质,笑着圆场,又十分心机的偷偷打量宫循雾。
意思就是:皇叔你看见谁是真正的好人了吧,别忘了去父皇面前如实转述。
叶妜深对宫栩胤的感觉很复杂,与他相处是并没有使过什么绊子,也不至于对他使绊子。
但叶妜深看过原书,知道他是什么人品,心里难免有些膈应。
比如现在,他温润和煦的平息着兄弟们之间的火花,可明明最初挑拨太子欺负叶妜深的主谋就是他。如今三皇子的附和一定程度上可以算有样学样。
叶妜深忍不住看向宫盛胤,真心实意的为他的遭遇感到窝火。
而宫盛胤也似有所感朝他看过来,在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宫盛胤眼中的愤怒和仇恨皆被抚平,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理解我的痛苦。
侍从在此时进来送菜,叶妜深的目光被一碗碗皮薄馅儿大的饺子吸引,他的眼睛瞪大了一瞬,紧接着心砰砰砰跳起来。
怎么看都觉得这种每人一碗的东西更适合下毒。
第35章 第叁拾伍章 有刺客!保护主子!……
叶妜深看着自己碗中的圆鼓鼓的饺子, 侍从站在他旁边,正回身从托盘中取出一碗。
叶妜深趁着这个时候,做了一个要把自己的碗推到宫栩胤面前的动作, 身旁的侍从的立刻加快动作的速度, 比他更快的将碗摆下了。
宫栩胤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正要询问就听见宫循雾开口:“随从没规矩,不关你的事。”
好像是在说侍从摆放的顺序不对,而叶妜深懂规矩的要将自己的给宫栩胤,宫栩胤自然很宽厚的说:“无妨。”
叶妜深没说话, 他根本也不是这个意思。
方才的侍从已经离开了,步伐倒是还从容, 但刚才明显加快的动作不太对劲。
叶妜深背脊发凉, 手指控制不住微微发抖, 对面的太子和三皇子还在佯装无意的处处讥讽宫盛胤,宫栩胤依旧微笑倾听,偶尔好心的圆场。
旁边的宫循雾对所有人都不太在乎,若有若无的看向自己。
叶妜深察觉到他的目光, 但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旁边的宫栩胤吃了一个饺子,向着众人说:“这饺子果真鲜美, 我们都借了五弟的光,山味中难得的上品佳肴呢。”
太子用瓷勺舀起一个饺子, 勺子都没离开碗多远,又被他不轻不重的的丢回了碗中, 没有吃。
三皇子则是吃了一个,似笑非笑道:“四弟,你是宫廷御厨吃多了, 稀罕这股膻味吧?”
宫栩胤笑笑不答,这种来者不善的话语,与其费尽心思圆场,不如干脆翻篇,他回头看向叶妜深:“蛰容,你尝尝这饺子?”
叶妜深眼神一滞,他若无其事的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瓷勺,勺子快要落进汤水前,他突然越过自己的碗,将瓷勺探进了宫循雾面前的碗里。
场面一时死寂,每个人的反应有趣的各不相同。
宫盛胤瞪大了眼睛看着叶妜深,宫栩胤先是瞪眼看向叶妜深,紧接着有些慌乱的下意识看向皇子那边,打量他们的反应。
而三皇子则是在惊讶后去看宫循雾会有何反应,唯有太子垂眸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夹了只酥脆的耦合咬的咔嚓一响。
叶妜深余光尽量打量他们所有人,太子的反应让他更加相信,已经有人把他跟宫循雾的事透给他了,多半是三皇子,也不排除四皇子。
“我的那晚冷了。”叶妜深不卑不亢的解释:“山味凉了会腥,祁王殿下的这碗就刚刚好。”
宫循雾像是一个温柔包容的长辈,将自己的碗推给了叶妜深,又不介意的将叶妜深那晚端到自己这边,随口道:“我无妨。”
叶妜深吃掉了饺子,然后看向三皇子:“殿下金尊玉贵,不稀罕山味也是常理,我吃着倒觉得新鲜,尝着能吃一大碗。”
今晚应对太子的冷言讥讽很消极沉默的宫盛胤忽然道:“蛰容若是喜欢,剩下拿头就送到你家去吧。”
他不想给宫盛胤太多好脸色,增添不必要的红粉误会,但今晚的宫盛胤很可怜,他有点不忍心。
叶妜深对他微笑:“那便谢过五殿下了。”
倒不是帮宫盛胤说话,而是有些惋惜曾经无人给自己一个善意的好脸色。
侍从极有眼色的送上来一碗,放在宫循雾面前,低声说:“祁王殿下,这碗凉了,小人撤下去。”
说着就去端宫循雾刚从叶妜深那边拿过来的饺子,被宫循雾睨了一眼:“本王不喜热食。”
于是侍从讪讪的缩回手,叶妜深若有若无的看了侍从一眼,确定不是方才上饺子的侍从。
侍从淡定的走出去,叶妜深将桌上的筷子推掉,然后俯身去捡,抬眸看见侍从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两人正好对视。
在隔断外窝在软垫上的雪爪庐嗖的一下抬起头,还以为筷子是他主人丢下来同他玩的,于是欢快的跑过去冲着叶妜深乱叫,若不是宫循雾及时一脚将它踹走,它就要咬到叶妜深的手了。
太子喝斥一声:“大雪!”又连忙站起来给宫循雾赔罪:“都怪侄儿疏忽,没让人看住这畜-牲。”
宫循雾已经踹了一脚,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身为太子血缘上的的亲叔父,于情于理都不能太伤太子的脸面,大度的说:“无妨,不用赶它。”
还好心的夹了一个饺子丢在地上,宫循雾冷漠的看着雪爪庐,语气很轻,似乎很温和的说:“吃吧。”
于是太子又坐下了,他从雪爪庐上收回目光,拿起筷子夹了一个他刚才瞧不上的饺子吃了。
雪爪庐尝到滋味后一下子窜起来,两只前爪扒在桌上,他像是知道谁不好惹,只一味的去扑叶妜深面前的饺子碗,张口露-出利齿,冲着叶妜深狂吠。
叶妜深下意识起身躲开,被动作迅速的宫循雾拉到了旁边去。
宫循雾将他挡在身后,碗已经被雪爪庐扒到了地上,饺子正被风卷残云的消灭,太子似乎有些挂不住脸,没有了往日护短的威风,斥责自己的侍从:“还不快将畜-牲赶出去!”
宫循雾脾气好的有点过分了,他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不肯出去的雪爪庐上,对叶妜深说:“蛰容怕狗?”
“不怕。”叶妜深的后半句用只有宫循雾能听到的声音说:“就是嫌有些人把狗养的恶心。”
雪爪庐平常都是随心所欲,还没受过今天这种“窝囊气”,对着来驱赶他的侍从狂吠,还发疯咬破了一个侍从的衣袍下摆。
场面乱成一团,宫栩胤与三皇子都站起身看着这边,太子也缓缓起身,亲自走过来管自己的爱犬。
现在满桌只有宫盛胤坐在原座,一错不错的盯着叶妜深,他想刚才应该第一个出来护住叶妜深的,但他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心思,不能暴-露弱点。
“大雪!”太子喝斥一声,将一个肉包子丢到门外:“出去。”
雪爪庐终于安静下来往外走,它的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下来,转过身又朝太子走来,在太子旁边坐下,用鼻尖嗅太子的手。
太子摸了摸雪爪庐的头,对它说:“去吧,听话。”
雪爪庐却呜-咽一声,在太子脚边躺下露出肚皮,用爪子扒太子的腿。
太子到桌边又拿了个肉包子,雪爪庐见他离开呜-咽着叫个不停,太子把包子丢给它,它不吃,只是一直在叫。
宫栩胤先发现不对劲:“它是不是…”
雪爪庐脑袋一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有刺客!保护主子!”太子的侍从吼了一声,厅里一时间涌入许多禁卫,将皇子们团团围住。
宫循雾回头去寻叶妜深,发现自己身后的人不见了。
叶妜深从后门离开,他问了守门的一个侍从厨房怎么走,于是被侍从引着去了厨房。
刚才送饺子的人正在忙活,他的发际线比较靠后,叶妜深记得这个特点,这人一会儿蹲下来烧火,一会又坐在小木凳上给今日的猎物褪毛。
叶妜深站在窗外看了一会儿,他在十几个人影中,终于找到了刚才去给宫循雾换混沌的那个,这人的眉毛又短又稀疏,叶妜深对他印象深刻。
他也没有丝毫慌乱的意思,在案板旁匡匡剁肉,袖子挽到了肩膀,动作很麻利。
将人扣住也未必能问出来东西,叶妜深看过原书,见识过这些为皇宫里的主子们办事的人有多忠心耿耿。
方才雪爪庐已经吃了饺子,叶妜深听见它呜咽后确定它中毒后才出来的,一旦狗死了,这桌有毒的食物就会成为谋害天潢贵胄的罪证。
做出这桌食物的厨子和帮工一个都跑不了,幕后主使不会冒着被审出来的风险看着他们被抓走。
饺子只有叶妜深的那碗有毒,那么有很大的可能是在上菜的过程中下的,至少上菜的人精准的把有毒的放在叶妜深面前,就说明他至少知情,并且后来想撤走饺子的也多半知情。
叶妜深现在要做的就是盯紧这两人,看看是谁的人过来接应。
他盯了一会儿,直到视线内的光暗下来,他猛地回头看见宫循雾站在他身后。
宫循雾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你早就知道有毒。”不是询问,而是确定。
叶妜深承认:“只是猜测。”
所以猜到了饺子有毒,却把有毒的饺子还给了他吃,宫循雾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冷笑,问他:“为什么?”
“我想看是谁会露出马脚。”叶妜深说:“如果饺子真的有毒,对方必定会阻止你吃下饺子,只是要杀我而已,他们不敢连累你。”
“所以是我破坏你的计划了?”宫循雾目光极冷,没有一丝感情的看着叶妜深:“如果没人阻止,我真的吃了呢?”
叶妜深一怔,他没有想过这种结果。就算现在去思考,他也弄不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宫循雾真的要吃,他会阻止吗?还是说不吃或吃,于他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结果?
宫循雾当然罪不至死,但毒又不是他下的,他只是不阻止而已,他能有什么错?摆脱祁王这个不速之客的控制岂不正好?
叶妜深莫名有些顶不住宫循雾的目光,此时此刻他但凡有一点识时务,都该说一句:我会阻止。
可是有另外一种让他自己意外的念头扰乱了他的情绪,叶妜深张了张口,然后又抿紧了唇。
几十个禁卫快速朝他们逼近。饺子是叶妜深换给宫循雾的,所有的饺子只有他叶妜深接触的那碗有毒,目前的指向性显然对他不利。
叶妜深在心里质问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澄清自己的意思,识相的求宫循雾帮助。
但他就是开不了口,他茫然的望着宫循雾,直到禁卫已到眼前,宫循雾冷漠的后退一步让开位置,作壁上观的看着他内团团围住。
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思。
第36章 第叁拾陆章 我相信你
源源不断的禁卫涌进长廊, 叶妜深站在角落里,很快他和宫循雾之间就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想或许应该让宫循雾盯住厨房里那两个人,但是宫循雾连为他说句话都不肯, 再贴上去求助未免有些难堪。
更何况禁卫面容冷峻, 不会容许他这个“罪犯”靠近宫循雾。
叶妜深觉得如果不是条件受限, 这些人一定会用枷锁把自己的脑袋和手腕都拷起来。
叶妜深转过头不再看宫循雾的方向,伸出两只手被禁卫用绑紧,叶妜深倒吸一口冷气,感觉手腕都要被勒断了。
禁卫在前面牵引着绳索, 叶妜深走在后面,小厅里的皇子们都站在廊下看。
宫盛胤神情看不出有什么起伏, 但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 冷冷的瞥了一眼太子, 然后继续注视着叶妜深,知道叶妜深被押解上轿。
宫栩胤也注视着叶妜深一言不发,太子刚从厅里走出来,他抱着自己的爱犬, 看向叶妜深的目光充满怨恨。
叶妜深自始至终没有朝他们看过去, 只是余光确认了三皇子并不在。
他直接被押进宫,但并没有出面审他, 也没有让他进大牢,而是在宫中不知哪出的一个小院子。
院子有正房和东西厢房, 大倒是不算太大,但对于叶妜深一个人来住还是很宽敞。
他进去后就有人锁了大门, 有管事这做派的内官来通知他,不可以出大门,但可以在院子内自由活动。
但这显然是好听的说法, 叶妜深自进门后就有内官盯着他,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有至少两个内官紧紧跟在身后,但他们不会回到叶妜深的任何问题,甚至不当着他的面开口说除了警告他之外的话。
他吃饭的时候,会有内官送到他面前,并且叮嘱他,除了他们送来的食物,不要吃任何“机缘巧合”下得到的食物,更不能服-毒自尽,以免累及叶家满门。
睡觉时内官也不会出去,而是或坐或站在旁边,几个人轮班到,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叶妜深想要背对他们躲开他们阴森森的眼睛,一翻过身去,立刻就有人绕到另一边继续盯着他。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他去盥房洗澡或是如厕,都有人面对面盯着他。
叶妜深在失去全部隐私的压抑环境中几度崩溃,他放弃了每日洗澡,逐渐感觉食不下咽,夜里会不断惊醒,最后整夜整夜失眠。
他熬过了两个夜晚,在早膳的时候见到了乔庄成内官的宫栩胤。
宫栩胤很慌乱,与宫栩胤一起的内官后退三步,给宫栩胤留下说话的空间。
“别怕。”宫栩胤轻声说:“他是我的人,我实在担心你,便冒险来见你,蛰容,你怎么样?”
叶妜深的头发还是乱蓬蓬的,因为他今早手臂和脖颈莫名酸痛,他没有力气束好头发。
他勉强点了点头,然后在桌子下面用手指掐大腿,勉强唤醒几分精神,听宫栩胤说:“此事还没传到外面,我们几个还有皇叔,都在父皇面前起誓闭紧嘴巴,如今连太后都不知道,父皇说,若是宫外有一点声音,就算是将我们几人宫里的侍从都换了,也要查出来是谁多长一截舌头。”
叶妜深虚弱的点点头,宫栩胤忍不住坐下来,与他说:“蛰容,我也不知为何,你和皇叔的事传到了我父皇耳朵里。”
看宫栩胤难掩着急的神色,举止间就差把“我冤枉”写在连上了。
叶妜深的眼神终于有了点变化,那日三皇子发现了他被宫循雾拉走,但他没与宫栩胤说过此事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宫栩胤已经煎熬了好几天,偏偏自己在叶妜深面前透了底,此事除了叶妜深和祁王府,单他一个局外人知道。
如今事发,岂不就是他说出去的?难道还能是祁王?自然不会。
他没道理得罪祁王,巴结还来不及。
叶妜深勉强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殿下,我知道不是你。”
“蛰容!”宫栩胤一把抓住了他的受,迫切的问:“你真这般想?”
叶妜深对他很轻缓的点了点头,确认道:“我相信你,你不会说出去。”
宫栩胤感动的死心塌地,下意识攥紧了叶妜深的手:“我没白交你这个朋友,蛰容,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传给姑母?你只管告诉我,旁的你不用担心。”
叶妜深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殿下,不可以,我不能连累你,你不要再为了我做冒险的事。”
原本宫栩胤只打算做扮成太监来见他这一件冒险事。他是个大俗人,跟外面那些饮食男女没有差别,他喜欢叶妜深这张脸,在这之上也很喜欢叶妜深身上言不明的独特魅力。
但也仅限于本能的靠近,说说话,看几眼。真动手动脚他是不敢的,叶妜深不是民间搜罗来孝敬他的孤苦美人,而是郡主娘娘和忠顺侯的儿子。
至于单纯的交朋友,聪明人被他收为心腹为他所用,蠢人若有利可图也可被他利用。他四皇子殿下宫栩胤从不真心交朋友。
此时此刻看着叶妜深发青的下眼睑,宫栩胤情不自禁的想为他做什么,就算为了这份罕见的信任。
“蛰容。”宫栩胤眼神中的情感不假:“不要紧,你只管说。”
叶妜深坚定的决绝:“不可以,我绝不会连累你,这点义气我叶妜深还是有的。”
他当然不会让宫栩胤传话,叶妜深绝不要吃“轻信”的亏。
宫栩胤还想再劝,旁边的内官有些害怕了,提醒他早点离开,一会儿换值的要来了。
送走了宫栩胤,叶妜深又回到了一潭死水的无隐私生活,煎熬又无可奈何。
到了第五日,叶妜深有些受不了自己的长发,他只好屈服,在内官的注视下洗了澡,正要擦头发时,在镜中与陌生的眼睛对视,他吓了一跳,再也忍不住仅穿着中衣,头发湿淋淋的跑了出去。
他还没有靠近月门隔断就被人抓住了,叶妜深崩溃的哭泣,但他发不出声音。
这种没有任何信息摄入的情况很容易让人溃防,叶妜深甚至想干脆认下罪名好了,但他在绝望中又回过神来,他根本就没有下过毒,他要怎么认?
叶妜深被拖回卧房,内官试图把不断挣扎的他固定在椅子上,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让他安静下来。
但叶妜深从精神到实质都极度不舒服,哪怕有人打他板子,也好过一直让他这样耗下去。
前世他有过被罚关在储藏室,但被遗忘整整两日后才发现,那时候他的感受只有饥饿和麻木。
但现在不同,他有家人,一想到家人们还在为了他四处奔走担惊受怕,他就无法在这种压抑的氛围里佯装镇定。
内官不敢真的伤到他,用布条捆住他的手脚,但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动静闹到这么大不会自然传到了该知道的人耳中。
宫循雾赶来时见到的是瘫坐在硬木椅上,手脚都被束缚,口中衔着一团帕布,嘴-唇和下巴沾着血的叶妜深。
不过五天不见,那个敢与他拌嘴,敢把有毒的饺子换给他的叶妜深,鲜活和勇气都消失殆尽,只剩下一架虚弱苍白的壳子。
宫循雾忍下心头的震惊和痛楚,缓步走上去,将手中亲自提来的食盒放在旁边高几上,压抑着语气问他:“如今你阶下囚,是谁给你送饭,柳轻盈么?”
叶妜深脑中一片混沌,现在见到宫循雾就只有埋怨。再加上原文情感关系先入为主,根本没听出来宫循雾话语中的醋酸味。
还以为宫循雾单纯在旁人对照着举例,攻击他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叶妜深已经毫无斗志,只想示弱换宫循雾的放过,只是缓缓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无力的垂下目光。
宫循雾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用力抓紧,呼吸微不可查的乱了一点,他俯下身解开叶妜深身上的布条,将他口中的帕子丢到地上。
叶妜深的嘴唇咬破的伤口很明显,宫循雾指腹靠近那里,距离很近但没有碰到,手指往下想抹掉下巴上的血。
但血已经有点干了,留下了一点痕迹。宫循雾此刻感觉被抓着的心脏又被捏了捏。
他把叶妜深连人带椅子拉到高几旁,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饭菜,然后坐在了叶妜深旁边。
“你闹什么?”宫循雾询问他。
叶妜深不说话。
“他们虐-待你了?”
叶妜深仍然不说话。
宫循雾盯着他,像面对一个有恃无恐的小孩,打也不能打,骂也没有用。
“沙鸥。”宫循雾的目光仍然落在叶妜深脸上,“去把当值的抓起来。”他盯住叶妜深眼中的变化,用足够叶妜深反应的语速,缓慢道:“斩立决。”
叶妜深眼神波动,他望向宫循雾:“他们没有虐待我。”
沙鸥站在门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说给叶妜深听得,于是答应的很大声:“是!”
叶妜深急促的呼吸一声:“不要!”
沙鸥作势领命出去,叶妜深站起身要追,但宫循雾只解开了他手上的布条,小腿上的还在,正紧紧的跟椅子腿贴在一起。
他失去平衡向前摔倒,被宫循雾接在怀里,他感觉自己被戏弄了,就连打人都汇聚不起来力气。
宫循雾任凭他打,淡淡开口吩咐沙鸥:“妜公子说不准杀。”
沙鸥见叶妜深的反应也担心,连忙大声回应:“是!小人回来了。”
宫循雾扣住叶妜深的后脑按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抚着他的脊背,直到人渐渐平静下来,才怜惜的在他额头轻吻了一下。
好一会儿叶妜深轻声开口:“我家里怎么样了?”
第37章 第叁拾柒章 我没事,就是这里太闷了……
宫循雾想了下, 叶家自然已经吓得魂都丢了,这几日天天往宫中跑,不是求皇上就是求太后, 郡主都快要住在太后的鹤韵宫了。
这种反应无法粉饰, 叶妜深猜也猜的到, 于是如实回答:“他们很惦记你。”
“我就知道…”自从他来就一直死气沉沉的叶妜深终于抽-噎了一声,开始小声哭泣。
宫循雾摩挲着他的后背:“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叶妜深语气有些差了,几乎是在同他发脾气:“你不是在抱着我吗?”但他带着哭腔,声音也柔软好听, 吓唬不住任何人。
宫循雾沉默了一会儿,虽然他把有毒的饺子换给我, 虽然他没有一句道歉。但是他好像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
连宫循雾自己都忍不住怀疑:难道是我记错了, 其实是我把有毒的饺子换给了他?
宫循雾按住要推开自己的叶妜深:“你做什么?又想摔跤是不是?”
“我不想被你抱。”叶妜深手臂推着他肩膀, 绷直横在两人中间。
宫循雾一点力气都不敢用,怕把他脆弱的胳膊折断,但也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始终不轻不重的箍着他:“难道不是你在抱我?”
仔细究根结底, 是叶妜深要摔倒被他扶起来, 顺势就抱住了。
但没有挣扎,窝在他怀里大哭的是叶妜深, 所以宫循雾觉得叶妜深的责任更多。
“那我不抱了。”叶妜深从善如流,宫循雾又不干了, 抱着人不撒手,妥协道:“抱, 你听话。”
宫循雾把筷子拿过来:“你好好用膳,我就让你见你兄长。”
叶妜深接过筷子,但他们之间的信任不太多:“真的吗?”
宫循雾情不自禁的抚摸叶妜深细嫩的脸颊, 几日不见叶妜深像是从没有好好吃过饭,瘦的肉眼可见。
吃饭又不是害他的事,宫循雾的无名火又哽在喉咙,连着也要同他商量着来,又不是他的身体,吃不吃瘦成什么样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宫循雾闭了闭眼,再开口连自己都有些惊讶语气的温柔:“真的,你不要饿肚子。”
宫循雾的语速不自觉放慢,这真的是他说出来的话吗?他说完后死死地盯着叶妜深,如果叶妜深敢对他的语气表示稀奇,他立刻就要把叶妜深丢到床上去,欺负到他不敢对此有任何异议。
好在叶妜深精力不足,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确认了能看到兄长,便低头吃饭。
宫循雾在昭阳宫拿的御膳,叶妜深却像是在吃树皮,半天往口中送一口,一口又要咀嚼半天。
宫循雾忍不住拿过碗,舀了一勺容易下咽的虾仁粥喂过去,叶妜深把头一偏,不吃。
像是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有求于人,叶妜深只好主动缓和道:“皇上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吗?”
“不是时候。”宫循雾冷冰冰的:“我说是捕风捉影,已经敷衍过去了。”
叶妜深点点头,把宫循雾的态度理解成不想与他扯上什么关系,玩一玩可以,但是不能影响他的名声。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羞-耻丢脸,他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宫循雾见他不说了,又主动说起来:“你怎么这么笨?”
叶妜深把筷子放下了,皮肤泛起一阵冷寒,身-体轻微发抖,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原书对他被追杀的过程一笔带过,他穿进这个世界,了解的却都是主角攻的成功史。
他想要金手指,有一瞬间他想做个寄生虫,去抱主角攻宫盛胤的大腿好了,横竖宫盛胤把自己当成白月光。
但这只是气急败坏的想法,关于原书中自己的死是谁的手笔、跟宫盛胤有没有关系,作者根本没有明确的答案。
更何况,他自觉还没有堕落到要靠出卖自己…
他一怔,抬头看向宫循雾,顿时觉得眼前一黑,什么出卖不出卖,自己早就被人要挟了。
宫循雾作为宫盛胤后期的金手镯,就算叶妜深要抱大腿理智来说也要选宫循雾,省去宫盛胤这个“中间商差价”。
可他已经试水了,宫循雾根本靠不住,他现在还不是被软禁在皇宫的不知名角落。
眼看着叶妜深眼中的幽怨越来越深,宫循雾没再说出更多难听的话,“你想见叶元深么?”
叶妜深很快的回答:“我想。”眼神和语速都很迫切。
宫循雾放弃与他计较,起身出去了。
叶妜深感觉他已经在监视和孤立中疯掉,应对宫循雾对他来说本就是件很吃力的事,现在好像都搞砸了。
他奋力捧起尚有余温的瓷盆,想要将它掷到地上摔碎泄愤,但他此时太虚弱,瓷盆在他手中千斤重,刚举起来就听到兄长唤自己:“小妜!”
他怔了怔,听见脚步声才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叶元深快步朝他走来,但面色很平稳,一点不见慌张。
叶妜深从他惯常的稳重中感觉到了可供倚靠的力量,他连忙将瓷盆放回桌上,但动作不稳,有汤洒在了手指上。
“大哥…”叶妜深想要站起来,半途又跌回椅子里,他有些疑惑的呢喃:“我太久不动,脚长到地里了。”
叶元深将精神恍惚的弟弟按在怀里,满眼都是心疼。
片刻后叶元深房开他,单膝跪在地上,解开他小腿上缠了不知道多少圈的布条。
“不怕,小妜。”叶元深握着他的手,毫不介意的用自己的衣袖擦掉了他手上的汤汁,“大哥很快就接你走,大哥知道你没有要杀祁王。”
叶妜深嗯了一声,忍住想要哭的冲动,对叶元深笑了笑:“我没事,就是这里太闷了,没有人和我说话,我还怪想二哥的,想念他在我耳边念叨的时候,我也想你和娘亲…”停顿了一下才客气的补上:“也想父亲。”
叶元深没急着问他太多,摸着瓷盆还是温热的,便往粥碗里盛了一勺汤,搅了搅才舀起一勺喂给叶妜深。
汤稀释了米粥,看起来好下咽一些,叶妜深张口吃掉了,叶元深想哄孩子似的偶尔夸他一句真乖、吃的真香。
叶妜深有点难为情,但不想让兄长失望,便将粥都喝完了。
他情绪被叶元深影响的稳定了许多,之前他觉得叶元深太端庄,比叶凌深更疏远。
但是他现在很感谢叶元深这份让人心安的温润和煦。
叶妜深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兄长也没有逼问他的意思,反而让他无所适从:“家…家里有人去过吗?”
“祁王殿下去过几趟。”叶元深看着他,“你是想问皇子们是否来过家中吗?”
叶妜深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叶元深说:“五殿下没有来过,因五殿下曾来过家中借口与你道谢,但具体原有只有你们二人明白,小妜,兄长不是干涉你与人往来,而是…总之你不要忘了你有相较于母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美貌。”
“啊?”叶妜深感觉自己丧失了一部分思索能力。
叶元深的语气温和,却自带训-诫气场:“祁王曾说五殿下计谋不足,阴险有余。我认为亲人之间总比你了解的更多,你自己留心莫要吃亏。”
现在叶妜深听不得一点宫循雾,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他深居简出,还时常独自上山打猎,真把自己当预言隐士了?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他懂什么?他又算什么?”
他单纯下意识反驳宫循雾,但叶元深理解出了偏袒宫盛胤的意思,不赞同的微微蹙眉,也忍不住反驳他:“往前数两年,祁王也是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比起立过战功的祁王殿下,你更看重委身旮旯宫得幼皇子?”
叶妜深记得原书中对宫循雾简要的介绍,但着墨也不多。而且他看的一目十行,率兵几万他记不清了,知觉感觉人数不少。
他嘲讽道:“大祇强盛,即便当初领兵的不是宫循雾,换只猴子打头阵也能赢。”
叶元深脸色微变,眼神若有若无的看了看四周,沉声唤他:“小妜。”
叶妜深还没反应过来,叶元深见他两眼空空,只好进一步提醒:“慎言。”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叫了宫循雾名字,于是他往下缩了缩,不说话也不动了。
叶元深压低声音与他说:“这是宫中,等回家了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对不起。”叶妜深想起宫循雾说自己笨,现在看来的确是自己太不谨慎了。
叶元深立刻反驳:“没有的事,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吃饭?瘦了这么多,母亲看见要心疼的。”
“我没事。”叶妜深打起精神说了点好听的话:“都怪你们平时太宠我,所以我娇气的不得了,离开了家就不想吃饭。”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补上一句:“所以你们不能离开我。”
叶元深听见他撒娇心情才放松了一点:“方才见到你被绑着,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叶妜深有些躲闪:“就是太闲了忍不住闹事,他们怕我出事所以就…我又给家里丢脸了。”
“怎么还使小性儿了?”叶元深感觉大事不妙,连忙掏出帕子给说哭就哭的弟弟擦眼泪,语气都有了点求饶意味:“我也没说你什么呀,母亲知道了还当我背着她欺负你。”
叶妜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归根结底还是委屈,被安慰后尤其委屈,想起自己从前没有被安慰的感觉,更加委屈。
有依靠的感觉太好了,好到叶妜深喜极而泣。
叶妜深在心里找补,一定是这些天的压抑摧毁了他的意志,他感觉自己今天一整天都神经兮兮的,对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没有实感。
叶元深安慰他:“给祁王投毒的厨子已经认罪,祁王派了人去审问,一时半刻解决不完。原本今日不打算告诉你,怕你着急。”
叶妜深点头:“我明白,我会安静的在这儿等着,我不闹了。”
“我没有此意。”叶元深叹息:“就是怕你不吃饭不睡觉。”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宫循雾脸上似乎有种忍无可忍的阴霾,冷声道:“你今天就给我出去。”
第38章 第叁拾捌章 原来你比朕更不近人情……
宫循雾听了全程, 他疑惑亲兄弟真的能说出那么亲昵的话吗?不难为情吗?
叶妜深年纪小也就算了,他怎么不知道叶元深也有酸唧-唧的一面?
那些安慰的语气他对叶妜深脱口而出,可听见别人说给叶妜深听, 他又觉得简直矫揉做作到了极点, 实在可恶。
宫循雾冷哼一声, 转身出去了。片刻后沙鸥进来,与他们说:“殿下请元公子和妜公子移步昭阳宫。”
昭阳宫就是皇上起居的地方,御书房就在昭阳宫之内,叶妜深仅去过的一次是陪叶元深。
叶妜深只是虚弱, 但没有丧失行动能力,叶元深陪他在院中适应了一会儿, 与他一起出门, 大门外禁卫等候在侧, 皇上身边的大管事引路,全程沉默但恭敬。
宫栩胤偷偷告诉过他,此事皇上下了命令不准外传,但他被软禁几日, 郡主又一趟一趟往太后宫里跑, 宫中不乏聪明机敏之人,或多或少听到些真真假假的风声。
御书房里人不少, 宫循雾比他们早走一步,此时正坐在皇帝旁边的椅子上, 他那边离窗远,刚好被框在光影之外, 倒显得他神秘莫测。
太后则在一旁小榻上,郡主陪伴在侧,比起皇上和宫循雾的威严, 她们明显慈爱有人情味的多,一见到叶妜深目光就没离开过。
叶妜深上前行礼,还没跪下去皇上便说:“免礼,你受委屈了。”
叶妜深嗯了一声,当着许多人的注视就朝郡主走过去,被叶元深一把拉住。
按照常理来讲,此刻叶妜深应该谦卑回答“陛下折煞小人了”或是“不敢不敢”,诸如此类。
但叶妜深不仅没有说,还觉得皇上说的对,他真是太委屈了。
皇上穿着件暗色的柔软袍子,袖口、领口以及下摆有金线绣制的花纹,有侍从上前与他说了几句,然后他点点头,侍从就出去了。
他才抬起头,先对叶元深说:“上回见到你和你弟弟,也是在御书房,他以为朕要伤你,所以挡在你身前。”
“是。”叶元深低头:“所以今日臣也如此,望陛下恕罪。”
郡主手指微动,但没有说什么。宫循雾倒像是比别人母亲还关心,开口道:“扶仪,慎言。”
不多久大管事回来了,呈上一份带血的认罪书,皇上只垂眸看了一眼便抬起目光,没有要碰的意思,见状大管事想拿回来宣读,被宫循雾先一步拿走了。
他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神色愈渐阴沉,片刻后他将认罪书放下,看了眼指腹上沾到的一点血迹。
大管事拿起认罪书,朗声清晰念起来。
厨子张三自称是京中一酒楼的厨子,两年前跑堂时见过叶妜深,见其容貌惊艳便动了心,情不自禁上前搭话被嫌弃斥责,于是心生怨念。
因染上赌-瘾输光了家当,半年前净身进宫,此次围猎跟随伺候膳食,没成想又遇到了叶妜深,思及处境愈发怨恨起叶妜深来,于是冒险下毒。
当然,这只是张三的一面之词,叶妜深第一个觉得不对劲,原书中的叶妜深是个没有阶级观念的人,从他交的那些江湖朋友就可见一斑,不可能对一个跑堂的恶言相向。
念到后面都是张三的污言秽语,大管事语速越来越迟疑:“…若非身份高贵,莫说庖厨,刀都提不动,那副容貌只能被卖进馆子被恩客…”
“还不住口?”宫循雾瞪着大管事。
大管事讪讪收起认罪书,低头不语。
原本太后想要出口喝斥,没想到宫循雾先开了口,于是便顺口说:“什么脏东西,也敢肖想人家的宝贝疙瘩,实在可恶,不能叫他好过!”
郡主气的微微发抖,叶元深的脸部肌肉也绷的很紧。
叶妜深只顾着思索现在该不该反驳,对方既有这翻辩驳,明显早备好了佐证这套说辞的布局,他否认的话会换来更多补充证据么?众人会不会信?
又或者他该借坡下驴,摆脱自己谋害宫循雾的罪名,离开那个鬼地方才是重要的。
犹豫片刻他说了实话:“妜深不记得。”
郡主起身开口:“陛下,既然他无罪,能否让他今日就回家去。”
皇上沉思片刻,看向宫循雾:“你信这份认罪说辞么?”
宫循雾起身:“回皇兄,臣弟信了。”
皇上嘴角有丝说不清的笑意,他点点头:“既然不是叶三下毒,自然是要回家的。这么多日你定是吓坏了,太后说你喜欢南诏的…”
叶妜深虚弱的很明显,但他眼神很清明,不卑不亢道:“陛下,妜深有个请求。”
所有人都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连郡主和叶元深都蹙起了眉。
皇上很短促的笑了一声,似乎感觉有趣:“你说。”
“既然投毒跟祁王殿下没关系,那作为被害者,妜深能将那个厨子带走吗?”叶妜深问。
郡主第一个反对:“你胡说什么,既然圣上做主洗脱了你的罪名,如何处置应当按照律例,你带他回去做什么?”
皇上若有所思片刻,目光扫过旁边明显有个向前探身动作的宫循雾,竟然答应了:“朕准了,你想带走就带走吧。”
郡主极不赞同的瞪了叶妜深一眼,碍于皇上和太后在场,到底没有说什么。
叶妜深准备好的一大串说辞都没有用上,他怔了一下,才向皇上道谢:“谢过陛下。”
“永宁,你陪母后回宫吧。”皇上抬了抬手:“元儿也许久没去鹤韵宫了吧?你也去坐坐。尽管放心,朕若想罚叶三,会给你挡在前面的机会。”
叶元深拒绝不了,答应下来。
皇上只留下了叶妜深,也没有让宫循雾离开的意思。
等人都走远了,皇上拿起桌上帕子,随手丢到宫循雾面前:“你擦擦手。”
宫循雾稍微等了一会儿才拿起帕子,但指腹上的血迹早已经干了,他做了个擦拭的动作,又无所谓的把帕子放下。
皇上像是刚想起来,啧了一声道:“瞧朕的记性,叶三还跪在地上呢,快起来,找个地儿坐下。”又责怪似的对宫循雾道:“你怎么也不提醒朕?你不是很疼小辈么?”
宫循雾露出个不太恭敬的笑:“皇兄此话怎讲。”
“母后和永宁都提起过,围猎前日你带叶三去了你府上留宿。”皇上问他:“朕还没留过叶三在宫里呢,都是舅父,倒显得朕不近人情。”
叶妜深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在旁边能坐的地方走来走去,小榻是方才太后和郡主坐的,看起来很舒适,但太舒适的地方怕是只有尊贵的人才能坐。
叶妜深觉得能在皇上面前坐的舒服的资格,自己好像没有。
他又往旁边的小凳走,但这离皇上也太近了,他看向门口的一个圆凳,这个位置好,有距离且不舒适,虽然离的太远,但也不至于犯错。
太久没听到宫循雾回话,皇上也没催促,而是回头问叶妜深:“没挑到你喜欢的地儿?”
叶妜深快步走到门口,在圆凳上坐下了,但皇上和宫循雾的反应有点奇怪,同时看了他一会儿,又交换了一个目光。
虽然没有任何语言交流,但叶妜深感觉自己被嘲讽了。
他目光无意落到对面墙,对面墙跟自己平齐的地方也放着一个圆凳,但圆凳上座了一个浑圆的花瓶,里头是大花苞的粉荷。
这不是圆凳,是个造型朴实花瓶托。叶妜深缓缓起身,觉得还是站一会儿吧,也不是非得坐下。
宫循雾没理会他,而是对皇上说:“皇兄若是想留便留,小辈们都听话的很。不过臣弟近来是留不得人了,叶三脾气大的很,这回关了他几日,怕是要给臣弟摆脸色呢。”
皇上神色自然:“哦?他敢给你摆脸色?皇后都不敢给朕摆脸色呢。”
叶妜深并不意外,他和宫循雾的事传到皇上耳朵里,无论皇上信不信宫循雾的说辞,敲打一番都很有必要。
宫循雾无视皇上把叶妜深很皇后相提并论的不合理,淡淡道:“他没什么不敢的,所以臣弟那日带走他,教训了几句。”
皇上笑了:“原来你比朕更不近人情。”
宫循雾看向叶妜深:“郡主宠惯幼子,将他教的无法无天,臣弟看不过去总要管管。”
看不出皇上信没信,但无论信或否,叶妜深都感觉很愤怒。
他在这场绯闻中只作为祁王的“污点”存在,所以不需要问他的立场,只有宫循雾一个人需要提供解释。
叶妜深被他们的傲慢深深地刺伤,厌恶和排斥让他胃里翻滚,忍不住想要呕吐。
当着皇上的面用只有他能察觉到的恶意调-情,宫循雾他怎么敢?
叶妜深半转身子弯下腰,将叶元深喂他喝掉的粥吐的一干二净。
宫循雾端着水过来抚他的后背,被他后退一步拒绝:“陛下赎罪。”
他没有管皇上会不会治他大不敬的罪,转身跑了出去,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在里面待下去,索性把“脾气大”的罪名坐实。
但他不需要宫循雾的教训。
他算什么?不过是母亲义母的儿子,客气的说辞是义姐弟,但根本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脸连朝夕相处的日子都没有几天。叶妜深这样想。
那种精神恍惚的感觉又回来了,叶妜深都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侯府,只记得他在轿子上反复询问郡主有没有带上那个厨子。
他回家洗过澡,睡了很沉很漫长的一觉,醒来时已经天亮,叶凌深在旁边眉飞色舞的问他:“听说你献给圣上和祁王一堆呕吐物?”
叶妜深蹙眉:“你别说的那么恶心。”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叶凌深眨眨眼:“叶大元是这样的说的啊,他总不能骗人吧。”
久违回到自己床上,叶妜深反而有点不习惯,他睡的头有点痛,揉着眉心问:“大哥去上朝了?”
“没去。”叶凌深在凑过来鼻子在叶妜深脸上嗅:“他在前厅呢,正和母亲父亲商量如何处置那个张三。”
叶妜深推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三是谁。
张三这个名字草率的像假的,更像杀手临时取的。
他对厨子的真实姓名也不感兴趣,而是厨子还有用。
第39章 第叁拾玖章 就是心软这一点不可取……
郡主和叶侯都对带回来张三这件事很棘手, 偏偏人已经绑在他家了,轻轻放过万万不可,若是真用酷刑处置了, 传到宫里也影响叶妜深的名声。
郡主就要背着叶妜深让人把张三送回宫里, 或是干脆送到衙门处置。
好在叶妜深已经赶过来要人, 叶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责,叶妜深猫在郡主旁边不说话,等叶侯骂够了才开口:“娘亲,这人我留着真有用, 您先让人把他捆起来丢进地窖,但得有人看着他, 千万别叫他自尽。”
郡主用手指点他额头, 脸上是少见的愠色:“胡闹, 你带人回来不知道是惹了多大一个麻烦。”
“娘亲,我真不是胡闹。”叶妜深眼巴巴看着郡主:“就帮我看下半天,剩下的保证不用家里操心。”
叶元深喝了一会儿茶,主动帮他说话:“母亲, 横竖人已经带回来了, 不如就顺着小妜来吧,人在咱们家里, 外人不会知道。”
叶侯闻言又将矛头对准他:“你是兄长,家里的长子, 该平稳持重,这种话是你该说的么?”
“娘亲…”叶妜深用眼神祈求郡主, 放弃说服叶侯。
郡主自小聪明强势,成婚生子后也是一样的强势,但她的强势自带怜悯之心, 属于吃软不吃硬。
叶妜深一求她就心软了,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他是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这件事后果再烂也没到我收不了场的地步,有何不可?
郡主答应后叶侯也没再说什么,早膳后叶妜深带着雪冬从角门溜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经过这几日软禁,雪冬对叶妜深寸步不离,并且一听到祁王府就如临大敌,纠缠着叶妜深劝他不许去。
两人僵持在人烟稀少的小街上,雪冬几度以为叶妜深要发怒斥责了他,但叶妜深没有,仍然很温和的同他说自己一定要去,也会保证自己的安全,即便语速有些着急,但都没有强硬的勒令他。
原本雪冬也很坚持,但到最后他反而因为叶妜深的态度有点不好意思了,沉默的让开路,跟在叶妜深后面。
叶妜深走了角门,角门的小厮不认识他,把他晾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宫循雾打完拳才听说有个好看的公子来找他。
赶来时叶妜深正靠在墙上,被雪冬噼里啪啦一顿教训,大意是抱怨自己这段日子有多担心。
叶妜深好脾气的听他说,偶尔还伸手拍拍雪冬的手臂安抚。
雪冬的念叨戛然而止,叶妜深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宫循雾不出声的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出来了多久。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叶妜深询问。
宫循雾目光落在雪冬身上,从前他没注意过叶妜深身边的小厮,仔细一看算是长辈口中“平头正脸”跟出去不丢人的模样。
“你一个人进来。”宫循雾收回目光,转身进去了。
叶妜深回头交代雪冬:“你先等我…”
“你是皇上太子?”宫循雾回头看着他,语气没有一丝感情:“我没有闲工夫等你。”
叶妜深不明白他大早上气什么,但自己有求于人,只能匆匆朝雪冬点点头,紧跟着进去。
宫循雾不告诉他去哪儿,也没有等他的意思,在他贵为祁王的二十七年中,别人的顺从对他来说太过理所当然。
他身上还穿着精练的紧袖小褂,他站在存放弓箭的库房门口摘掉扳指,然后走进去换衣裳。
叶妜深对存放武器的地方很皆被,他等在外面,恰好遇见之前见过的小猫,他悄声走过去,把正在卧眠的小家伙抱起来,小猫惊醒后蹬了几下腿,看清人后邦邦邦又又打了叶妜深三巴掌。
叶妜深暗自决定以后再也不热脸贴冷屁股了,他起身太猛眼前一黑,被宫循雾在后面托住了手臂扶住。
“你想跟我说什么?”宫循雾依旧端着冷若冰霜的架子。
叶妜深停顿了几秒做心理建设,然后摆出自以为毫无芥蒂的表情:“我想要你派一些人帮我盯住我从宫里带出来的厨子。”
宫循雾眯起眼睛:“既然求我,你怎么好意思给我摆脸色?”
叶妜深疑惑自己哪里有摆脸色,更何况他因为宫循雾被软禁了那么多天,他能心平气和的让宫循雾提供帮忙,合该是他宽宏大量,于是他问:“你怎么这般不识好歹?”
“你说我不识好歹?”宫循雾冷笑一声,丢下他转身走了。
宫循雾和叶妜深唯一的默契大概就是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但有叶妜深明显的排斥在先,宫循雾很明白是自己抓住不放,才有这么多纠缠。
他和叶妜深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人,叶妜深是个敏感和迟钝、自洽和自卑形成的弱势矛盾体,而他完全强势,一旦他松开手,叶妜深就会毫不犹豫的走开。
叶妜深会走向任何除了他之外的,甚至能与小厮好言好语的商量。
宫循雾忍不住代入自己,回想他从几岁起拾起了“令行禁止”的权利,不向任何人解释他的内在缘由。
叶妜深过了半个时辰才走进他的书房,他心中有些惊讶,因为他以为叶妜深已经被他的急言令色气走了,毕竟那家伙人小脾气大。
他方才有一半的时间在想,是不是该在“传闻”变的不可辩驳前结束这段自己理亏的关系。
还有一半时间在后悔,人家好不容易上赶着一回,好歹该把话听完。
“侯府是正经侯府。”叶妜深说:“我想要几个经验丰富的打手,不用他们耗费武力,只要帮我看住那个厨子不要自尽就好。”
宫循雾态度勉强好了一点:“王府也是正经的王府。”意思像是不借。
叶妜深被拒绝的次数很多,知道哭闹着急都没有用,所以依然平静:“厨子能活到今天,已经是我的运气了。如果你不帮我,那我将他带出宫毫无意义。”
叶妜深缓步走上前,曲奇一条腿跪在宫循雾的大腿上,然后捧住宫循雾的脸,闭上眼睛低头吻上去。
宫循雾颇感意外,他贪恋与叶妜深的每一次触碰,但是他不喜欢这个亲-吻,因为很明白的提醒着他们就是这种各有企图的关系。
“好。”宫循雾视线凝在叶妜深水红色的唇上,说完这个字便迫不及待的又吻了上去,这次掌握了主动权,强势的让叶妜深有不断后退的意图。
看得出叶妜深还没有在软禁这件事上消气,他们之间的氛围再粉饰也脆弱不堪,宫循雾很早就放叶妜深回去了。
叶妜深把人送到叶家门口,跟门房小厮交代了一声,就又带着雪冬离开家,去了有苏坊。
跑堂的请叶妜深上楼,雅间内不止有宫栩胤,还有三皇子宫屹胤。
叶妜深见到三皇子后先开口:“巧逢二位殿下,原来殿下们也喜欢有苏坊的茶么?”
宫栩胤朝他笑笑,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懂的眼神。叶妜深很上道的没再三皇子面前暴-露有苏坊幕后东家就是宫栩胤的事。
三个人顿时暗中分成对立,自然是知道秘密的更亲近。
三皇子摆出一个演技尚可的笑容:“妜公子喜欢有苏坊的茶?”
“妜深喜欢有苏坊的人。”叶妜深在二位皇子的示意中坐下,他继续说:“这里的人很和气很善良,不会看人下菜碟,妜深喜欢这一点。”
正在喝茶的宫栩胤听出来他的调侃,被呛了一口水。
叶妜深递上自己的帕子,宫栩胤接过来擦了擦下巴,这是一个颇为亲密的互动,三皇子看叶妜深的眼神顿时变的有些跃跃欲试。
祁王可以,四皇子也可以,他作为三皇子又有何不可?他看着叶妜深的眼神都变得恶心粘腻起来。
叶妜深一无所觉,在他眼中借手帕就跟分享纸巾没有区别。
宫栩胤含笑接下他的调侃:“嗯,是蛮友善的,世风日下,善良的人该得到眷顾。”
“四殿下也如此想?”叶妜深顺势说:“不是妜深吹嘘抬高自己,昨日妜深出宫,顺道将下毒的厨子带出来了,此事二位殿下可知晓?”
三皇子不知是刚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你将他带出来做什么?此等可恶之人,就该处以极刑。”
“都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叶妜深看向三皇子:“妜深昨夜已经与张三说开了,他痛哭流涕向妜深认罪忏悔,说他也是一时糊涂。妜深拜佛时常听师傅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妜深便想着能感化张三,也算功德一件。便允许他修养几日,就去厨房烧个火,也算是正经事情。”
“什么?”宫栩胤不赞同:“歹毒之人哪有那么容易痛改前非,姑母也同意?”
叶妜深说:“原本母亲不同意,但妜深据理力争,搬出了菩萨真人,姑母勉强同意了。”
三皇子再看叶妜深的眼神就有点像看傻子了。
从前的叶妜深就做过把钱给赌徒填窟窿这种天真的事,所以叶妜深不担心他们不信。
宫栩胤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惜,他继续劝说:“妜表弟,你有父母兄长庇护,不知世道险恶,有些智何必吃亏了才长,你倒是听听劝,血肉之亲岂会害你?”
“妜深都知道。”叶妜深佯装惆怅:“可妜深天生心软,安能背负一条人命,他说他从前不知道妜深的为人,如今知道了甚是感动,发誓要改,妜深不能…”
宫栩胤一拍桌子:“妜表弟,你的善良要用性命做赌吗?更何况饮食关系侯府上下,你倒是多替姑母和叶侯爷想想。”
叶妜深朝他安抚的笑笑:“四殿下放心,妜深心中有数,妜深这就回家去,多让厨房的人留意张三,再派两个小厮暗中盯他几日。或是问清张三家在何处,干脆放他回家去。”
他说走就走,宫栩胤主动送他到门外,对他说:“你哪一点都好,就是心软这一点不可取。”
叶妜深对他笑笑,“你放心,我是有十足把握才敢把人留下,他骗不了我。”
侯府的地窖里多了四个祁王府的人,还有十六人站在地窖外,与侯府的管事大眼瞪小眼。
叶妜深回来的时间见到的就是两方僵持的场景,他让沙鸥去跟管家解释,自己则去跟祁王府派来的打手说话。
为首的人膀大腰圆自称严魁,但说话很和气,“殿下交代过,四个兄弟照看张三足够了,小人等保护妜公子。”
叶妜深说:“不用保护我,其实我有事要拜托你们,我打算过两天让张三去厨房烧火,想请你们看着他,只让他做烧火的事,旁的都不许碰。”
严魁虽然不解,但还是应下来,走之前沙鸥交代过,让他们凡事照着妜公子的方便。
“但是不能太明显。”叶妜深凑近一步,附在他耳边:“如果有人不请自来,想要掳人或是灭口,记得帮我留一个活口。”
严魁一怔,叶妜深用他那副漂亮面轻声:“明白我的意思么?”
严魁莫名感到一阵森寒,他点头:“小人明白。”
第40章 第肆拾章 是苗语
自从借走了人叶妜深就安静下来, 宫循雾虽然早就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但还是在被晾了几天后不得不承认,原来人家没有所求真的不会来。
严魁留了六个人暗中保护叶妜深, 自己则是盯着张三, 早中晚膳前把人带到厨房溜一圈, 随便烧点柴,再把人带回地窖看好。
叶妜深在几日的等待中也不如他表现出的那么冷静,偶尔看见角落里保护他的人,会让他猛然想起自己在被追杀, 然后惊出一身冷汗。
在第二天他就搬到叶凌深屋里借住了,但叶凌深睡觉不太老实, 经常大半夜翻身把他抱住, 有时候他窒息醒来, 发现叶凌深的脑袋正枕在他腹部,完全把他当枕头用。
而且叶凌深经常外出应酬,没完没了的宴席喝的醉醺醺,有时候就整夜住在外面, 白日才回来。
叶妜深一个人住在叶凌深卧房跟住自己卧房也没什么两样, 然后他又去投奔叶元深。
叶元深靠谱许多,但他太端正, 连睡觉翻身都缓慢稳重,叶妜深跟他相处时总是害怕犯错, 半夜睡觉躺的直挺挺,整夜整夜的失眠。
叶元深还以为他跟别人一张床住不惯, 非常有礼的主动睡在堂屋小榻,反而更让叶妜深不好意思。
叶妜深从学堂回来,管家迎在门口, 让他快去更衣,宫里的祁王来了,郡主让他去作陪。
不远不近走在后面的贠边寅主动走来,询问管家:“今日要在前厅用膳吗?舅父怎么说?”
原本郡主和叶侯都没提到贠边寅,但他毕竟是府上的表少爷。
管家有点意外,贠边寅平常清高的很,在京都侯府之家里活的像个隐士,根本不会主动打听,他对待会客之事一向消极。久而久之郡主和叶侯都交代过不要去打扰。
管事说:“祁王殿下才来不久,没说要不要留下用膳,郡主娘娘还让备席。”
“知道了。”贠边寅问清楚后就走了,没说要去也没说不去。
反而叶妜深问:“大哥二哥回来了没有?一定要我去吗?”
“三爷有什么不方便?”管家送他走了一会儿,叶妜深想不到什么合理的理由,况且宫循雾只要想见他,他的任何理由都能被宫循雾变的蹩脚。
叶妜深回去换了衣裳,捧起佛手柑用力嗅了嗅,清香的气息充满鼻腔,他才觉得心情好了一点,甚至觉得增加了不少应对宫循雾的信心。
在前厅外先遇到的是叶凌深,显然也是被管家临时抓过来,正站在廊下正自己的衣襟,叶妜深过去顺手帮他整理,顺道嚼一点兄弟之间无伤大雅的舌根:“原本就不亲呀,怎么今年送往咱们家凑,比亲舅父还殷勤,父亲母亲就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叶凌深不以为然:“亲戚当然是越联络越亲,更何况你近些日子犯霉头,又是跟皇子争执,又是平白卷进阴谋,软禁你好几日,宫里不得安抚安抚么?依照父亲母亲明哲保身的作风,维护皇室亲戚,祁王是最不会引起事端的一头,他既然上赶着,咱们又不能将人撵出去。”
叶妜深用力提醒他:“祁王的确没有纷争,也不会招惹风风雨雨,但这是咱们对他的企图。那他呢?都是他主动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呀。”
“哟…”叶凌深捏了捏他的脸颊肉:“你最近长了不少心眼呀,不过咱们操心这些做什么?父亲母亲会算计,再不济还有叶老大呢。如今连你都担心起家族兴衰了,我夹在中间算什么?”
叶妜深想引起他们对宫循雾的警觉,即便断交不现实,但也得保持一点正常的距离。现在这种说来就来,还指使他去作陪的情况,要是隔三差五发生一次,简直全家都要被他拿捏了。
“算你不长心吧。”叶妜深不再指望叶凌深,不太高兴的进屋见人。
宫循雾正在喝茶,见他来了便站起身:“坐的累了,你陪我逛逛园子。”
他自始至终没看叶妜深,叶元深便说:“好,殿下这边请。”
“扶仪你去歇着吧。”宫循雾看向叶妜深:“让蛰容陪我走走。”
叶妜深没有拒绝的份儿,陪着宫循雾闲看花草,他在侯府的路线也很单调,走着走着差点拐到自己院子里。
他在岔路口戛然而止,然后转变相反的方向。
宫循雾问他:“怎么了?你屋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叶妜深找借口:“你不是要逛园子么。”
“不是逛园子。”宫循雾撩起快要刮到叶妜深脸颊的枝条:“听说你不敢一个人睡,我是来陪-睡的。”
叶妜深心一沉,偏偏还不能发怒。严魁受他所托来盯着张三,闲谈打听一耳朵侯府的杂事也名正言顺。而宫循雾才是严魁真正的主子,叶妜深有求于人有人不能计较太多。
“不行。”叶妜深停下脚步:“我已经放出去消息,在过几日让张三回原籍。我这么善良,难保张三临走前不会痛哭流涕的坦白一番,你别耽搁我做事。”
宫循雾点了点头,态度平淡的让人怀疑他在阴阳怪气:“那你真的很善良。”
“是吧。”叶妜深伸手撕下一片沾着黄色花粉的月季花瓣,放在唇边抿进口中,缓慢的咀嚼了几下。
宫循雾的目光不自觉被他的动作带走,先是水红色翕动的唇,然后是白如雪的脸颊一动、一动。
他按照自己的逻辑提前将目光锁定了叶妜深白皙脆弱的脖颈,等待着下咽时牵动的筋脉蠕动。
但那片花瓣就像消失在了叶妜深口中,他正常的跟宫循雾说话:“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敢恬不知耻把你的嘲讽当成赞扬?你说我善良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是不是我作为幸存者筋疲力竭的样子?”
他下咽的动作夹杂在说话的间隙中,就像咽口水一样自然,但宫循雾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个细微的动作。
就像琴弦很小幅度的动了一下,余音却经久不消。
宫循雾被一种感觉牢牢控制,像是被罩了一张渔网,而渔网正在不断的抽紧。
他想起来那个偶然遇见的山林,紧接着是大火后叶妜深用与现在几乎一致的语气问他:“你在想有哪位兄弟子侄想谋杀你吗?”
宫循雾不确定当时自己在想什么,但心中确实有几个人影。
叶妜深像一个攻击性极低的食草动物,误入了大型猛兽的角逐场,但有意思的是,他表现出的跃跃欲试远比恐惧多得多。
宫循雾用平稳的声线掩盖自己的兴致勃勃:“你说哪次精疲力尽?是在床上那次,还是…”
“你真的很不会调-情。”叶妜深打断他,眼神也变的冷漠,连那点虚与委蛇都不见了。
“原来我是在调-情。”宫循雾若有若无的笑了下:“你不说我还不知道。”
叶妜深顿时觉得有点羞-耻,他怔了一下,冷冰冰的说:“是我自作多情。”
一个祁王府的打手跑过来,行礼道:“殿下,逮住了!”
叶妜深连忙说:“此事不要闹大,最好不要惊动我父亲母亲,要是能在地窖解决最好。”
他的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但祁王府的人最擅长办的就是难事,不用他交代,早就没惊动任何人,将那几个刺客隐秘的带去了地窖底。
叶妜深跟着打手快步赶过去,地窖阴暗湿冷,有几个人手持火把,照亮的范围也很有限。
火光明明灭灭中,严魁满脸郁闷的一手托腮,一手抱着自己手肘,正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发愁。
听见脚步声严魁一回头,却意外见到了宫循雾,他倍感压力:“殿下,属下办事不利,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叶妜深从一个人手中接过火把,在他走近那些尸-体前有人阻拦了一下,担心他被吓出毛病来。
但叶妜深很只是神色凝重,他用火把照亮那几个人的脸一一看过,然后随手把火把递给了一个人,亲自动手检查这些人的衣着和身上的东西。
他注意到一个人的手中握着一个小葫芦形状的东西,那人的手很脏,皮肤粗糙,指甲很短很宽。血从袖管里流出来,一路经过手背和手指,留下一条暗红色的细线,不偏不倚劈开尾指的指甲。
叶妜深哆嗦了一下,然后屏住呼吸去拿他手里的小葫芦,被宫循雾一把攥住了手腕:“这里面是毒药,不能碰。”
“你怎么知道?”叶妜深想要细看一下,那个小葫芦窄口部分好像有个机关。
宫循雾不知道揣着什么心理提醒他:“剧毒,比你给我的那碗饺子的毒性还大。”
叶妜深怀疑那碗饺子要被宫循雾念叨一辈子。他解开一个人的衣襟,想要看看他的中衣布料。
倒不是他能看出来什么,而是没留下活口,那边只能在尸-体上找线索。
叶妜深那双柔软漂亮的手很快解开了一条系得极紧的束带,宫循雾就忍无可忍的把他拉了起来,还斥责了一句:“也不嫌脏。”
严魁有眼色的上前来,动作麻利的翻开一件外衫,他动作太粗鲁,一不小心扯碎了一块亵衣布料。
他嫌弃的扫了一眼正要丢掉,忽然又对着火把的光亮细看了看,然后递给了宫循雾:“殿下,这上面有字,还是外族的字。”
宫循雾没有接过来,只是看了一眼,边缘的线脚细密结识,紧挨着线脚的便是绣制的一行文字,叶妜深不认识。
“是苗语。”宫循雾吩咐严魁:“再翻一遍,让沙鸥寻个懂苗语的人看看。”
不知是地窖太冷,还是叶妜深感觉到了恐惧,他背脊发寒的几乎颤抖,他离开了地窖,站在地面上被阳光包裹。
宫循雾站在他身后,没有出声。
沉默了一会儿后,叶妜深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四殿下的生母有苗疆血统。”
“我不太清楚。”宫循雾不太与后宫往来,只记得宫栩胤的生母同宫盛胤一样,都是舞姬出身。
从围猎时叶妜深与宫栩胤的互动来看,两人似乎走的很近。
宫循雾从背后握住叶妜深的肩膀,压抑着内心的窃喜,在他耳边轻声安慰:“你别太难过。”
叶妜深心中惊讶,宫循雾竟然就凭亵衣上的绣纹认定了幕后主使是宫栩胤,这未免太草率。
况且十有八九有去无回的行动,杀手怎么会把身份信息穿在身上,比起线索,更像是有意误导。
叶妜深其实并不难过,他跟宫栩胤也只是表面之交,信任是很郑重的东西,生活经验教会他不能轻信。
宫循雾扳着他肩膀转过来,将他拥在怀里:“谋财害命只是权争的冰山一角,阴谋诡计是皇室这池浑水的常态,如果你觉得难以适从,说明你是澄澈的人。”
叶妜深真的有被安慰到,或许他此时此刻很需要一个拥抱,而宫循雾恰好愿意提供。
他将脸埋在宫循雾的颈窝,逐渐感觉到放松和平静,忽然宫循雾在他耳边唤醒道:“今晚我陪你睡。”
叶妜深一把将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