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肆拾壹章 熏香
宫循雾神情坦然自若, 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无耻,或是言语有令他羞愧的地方。叶妜深交换条件时会隐隐觉得没底气,但宫循雾不会, 他对自己的提议有种大发慈悲似的冷傲。
不像是商量, 更像是耐心等待对方做出最理智的选择, 毕竟那是他给对方最好的选择,除了配合之外只会走向穷途末路。
叶妜深早就认清宫循雾的绝对自我、目中无人,但还是会被他的傲慢激发反叛,生出即便自毁也要对抗的赌气式心理。
他不确定自己每一次刺伤时都能及时冷静下来, 做出理智的选择。
“毕竟杜汝湘的死因尚无结论。”宫循雾的平淡语气依然显得他高高在上,但其实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拿捏眼前的人, 所以有必要少做提醒。
他被一个不确定吸引, 如今反而讨厌不确定。
有一瞬间他生出一个转身离开的念头, 带走他的人、他的筹码,忘了郡主有个美若天仙但满身尖刺的儿子。
叶妜深的脸色有些苍白,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但他需要让宫循雾认清自己在被讨厌的事实, 他声音有些哑的拒绝:“改天吧, 今天我很烦。”
“就今日。”宫循雾往前一步,两个人胸膛继续相抵, 叶妜深下意识头后仰拉开一点聊胜于无的距离,反而方便宫循雾低下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方才躲在宫循雾怀里短暂逃避的放松已经无影无踪, 叶妜深甚至回想不起一点感受的碎片,他厌恶的情绪顷刻间拉满。
见他沉默不语, 宫循雾又说:“方才靠近那几具尸-身时,他们身上的熏香我似乎有印象。”
叶妜深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宫循雾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但某种感情上也算递给他一个台阶。
保护他残存不多的自尊的台阶。
于是叶妜深又“心甘情愿”的跟他回了祁王府,那几具尸-身被暂存地窖内,在叶妜深跟宫循雾走后不久,严魁让人拉进叶府一车玉麒麟、茱萸、桃树。
在地窖附近忙忙活活一天,郡主让管家带一些小厮来当帮手,被他们热情的撵了回去,客气的说他们的人就够用。
在晚上的时候,严魁带人离开,顺道推走了一车替换下来的花草。
叶元深“恰好”在角门打发人出去买东西,状似无意的瞄了一眼,然后温润有礼的与严魁点头打招呼:“殿下唤严兄弟回去了?”
严魁忙道不敢不敢:“哪担得起大爷一句兄弟,是,殿下让小人等回去当差,秋日将近,庄子上有时要忙。”
叶元深扫了一眼他们一行人魁梧的身材,和即便笑起来都显得凶神恶煞的眼神,姑且“相信”他们是庄子上的佣工。
“这是换下来的花草?”叶元深大量了一眼看起来十分沉重的花草,自然的说:“替我多谢祁王殿下,小妜不懂人情世故,置办花卉也敢劳动王府。”
严魁又客气了几句才推着车离开。
他让人将车推走,自己先回祁王府复明。
宫循雾和叶妜深却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他们才出门不久,贠边寅便骑着马追了上来。
贠边寅并未下马,叶妜深也没有下轿,他掀开轿窗的小帘儿,从他的视角只能微微仰起头,贠边寅骑在马背上,他的高度有英姿飒爽的天然优势。
叶妜深对他的骑马的熟练有些艳羡,而贠边寅同时也在艳羡他,更贴切的说法是嫉妒。
“你又要去哪里?”贠边寅眉眼微蹙,教训道:“你的书还要不要念了?”
叶妜深被里面的力量一把扽了回去,从狭小的轿窗只能看到他向一边扑去,而力量来源不言自明。
贠边寅怔愣又失望的看着那里,随即一只手伸过来放下了较帘,宫循雾声音中的愠怒都很矜傲:“回府。”
叶妜深正了正衣襟坐直,宫循雾不满道:“你是正经侯门贵胄,旁人称呼你妜公子,同街上那些姓氏打头的张公子李公子不同。也不知你是什么脾气秉性,谁的训斥你都要恭敬的听?”
“都是小事。”叶妜深随口回答。
“都是小事?”宫循雾冷笑一声:“倘若你一味的温和也就罢了,怎么偏偏对我驳斥嘲讽?”
叶妜深看他的眼光写满了不可理喻:“你一定要知道答案吗?”
宫循雾偏过头去没搭腔,他不想知道一个明显不喜欢的答案。
轿子里沉默的只能听见车轮轧过路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叶妜深问他:“你说你觉得他们身上的香气熟悉,能不能多说一点。”
宫循雾有听到他的问题,但没有立刻理会他,而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叶妜深以为是在等待自己的服软,于是他主动贴过去,抬起头亲-吻宫循雾的脸颊。
宫循雾顺手揽住他的腰,于是叶妜深以为自己的理解方向没有错,又凑近了一点亲他的嘴-唇。
然而宫循雾微微后仰了一点,让叶妜深有些摸不着头脑。
宫循雾说:“他们身上的香气有些特别,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宫中司香局为妃嫔们特制的一种香,宫外应该买不到。”
“应该是你不确定的意思吗?”叶妜深很严谨的问他。
宫循雾想了想,让车夫调头去京城最大的香料铺子。
叶妜深没对此行报太大希望,毕竟香料铺子那种地方,听起来就像许多种香层层叠叠混杂在一起,久待在那种地方感觉会头晕目眩。
但到了才知道,香料铺子的气味很淡,也没有地摊似的满屋香料,而是靠墙几面大柜子,每一个小抽匣都封的很严实。
有人耐心的询问他们想要什么香,宫循雾想了想:“我找一种熏香,其中最明显的香气是依兰香。”
那人点点头,很熟练的找出来了十几盒有熏香,说道:“带依兰香的熏香,有名气的没名气的,只要京中有的都在这里了。”
叶妜深顿时有了希望,他眼巴巴的看着宫循雾,宫循雾拿起一盒香料,叶妜深像个殷勤的小跟班一样,四指并拢主动帮他扇了扇香气。
宫循雾看了他一眼,然后将香料放下,叶妜深以为他嫌自己多事,便后退一步不敢干扰他一点。
但宫循雾又拿起一盒时却一直看着他,见他没有反应后便询问道:“怎么不扇了?”
于是叶妜深拿起了旁边不知道是谁的折扇,帮他扇了扇。
就这样一次性全部闻了一边,中间叶妜深还建议他,要不要歇一歇,去外面嗅一下新鲜空气,以免被之前的气味干扰。
况且叶妜深觉得,气味一次性闻得太多,段时间内会降低嗅觉的灵敏度。
宫循雾说不需要,闻过之后随手买了一盒,叶妜深以为有希望,主动去跟掌柜的付了钱。
出来后宫循雾告诉他:“这里没有刺客身上的那种香。”
叶妜深燃气的希望一下子被熄灭了。
宫循雾哼笑一声,问他:“我没用了,你一定会转头就走,再也不会看我一眼,对不对?”
“你不必把我说的那么没良心。”叶妜深反驳他:“明明是你主动招惹我,是你主动帮我善后,然后又要挟我。怎么在你口中我又是白眼狼了?最讨厌你们这种混淆黑白的嘴上君子。”
宫循雾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他在意味不明的注视中又给自己着了一种破局方式,然后踮起脚在宫循雾嘴角亲了下,紧接着便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满脸都写着:交易,我给了你必须也给。
宫循雾似乎看见了自己溃不成军的结局,看起来叶妜深被他逼得没有退路,实际上他们的博弈中,他才是毫无办法的那个。
今天要跟自己回祁王府,叶妜深心情不太好,宫循雾不打算再得罪他,于是说:“这里没有,岂不是确认了只有皇宫才有?你急什么。”
叶妜深被他一句话安抚下来,然后不用他再要挟,自己就上了轿子,见他在外面站着不动,还撩开轿帘问他:“你走不走?”
宫循雾又觉得有时候叶妜深还是挺好哄的。
回到王府天已经擦黑了,他们一起用了晚膳,叶妜深吃的很少,小猫窝在门槛上打哈欠,宫循雾一看过来,它就起来逃跑了。
叶妜深目光怪异的看了一眼宫循雾,宫循雾无辜解释:“这也要怪我吗?”
叶妜深没说话,低头喝了口汤,他刚才其实在想,连猫都讨厌你。不过又想起来猫也讨厌自己,所以没好意思出言嘲讽。
“你明天带我进宫。”叶妜深说。
宫循雾今天一整天都在因为叶妜深的言行举止暗暗震惊。
现在叶妜深指使他竟然已经如此理直气壮了,从前二十七年也没遇到一个叶妜深这种人。
宫循雾觉得一定是自己太骄纵他了。
但叶妜深并没有恃宠而骄,他只是以为,这是另一件需要他“亲一下”讨好的事。
“不可以吗?”叶妜深追问。
宫循雾想了想,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点了点头。
“好,明天就去。”叶妜深再次跟他确认:“明天用了早膳就去。”
宫循雾睨着他:“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事没做到?”
叶妜深一时没想起来,但心里有总觉得有,还不止一次。
沙鸥进来说严魁来过一次,宫循雾见叶妜深吃的差不多了,便让沙鸥叫严魁过来。
严魁主要是汇报已经妥善处理了叶府的“张三”,以及“张三”吸引来的李四王二麻子们。
说完正要走的时候,严魁忽然想起来走的时候遇见叶元深,顺道将此事也说了。
宫循雾还没什么反应,叶妜深忽然站起来,“我大哥怎么知道的?我没跟家里说过你们是王府的人。”
严魁连忙澄清:“小人也没说过,贵府的管家只有涉及衣食住行时才来小人交涉,小人也没有多嘴过。”
宫循雾满不在乎的喝了口茶:“你兄长很聪明,他迟早都要知道。”
叶妜深感觉他意有所指,蹙眉问他:“知道什么?”
“知道严魁他们是祁王府人。”宫循雾平静的看着他:“知道你是我的人。”
第42章 第肆拾贰章 她逗你玩
宫循雾坐在床边软榻上看书, 叶妜深一个人在盥房洗澡,原本宫循雾是让若琊进去伺候,但不知道若琊在里面嘀嘀咕咕说什么, 嘴巴就没停下过。
想起来上回叶妜深跳进池中帮若琊捡手链, 若琊没有分寸的抱了叶妜深, 宫循雾就觉得心情不畅快,他敲了敲门让若琊出去。
叶妜深洗完澡穿着宫循雾的寝衣,头发用帕帛包在头顶,像京城闹市中偶尔出现的异族人打扮。
叶妜深一个字都不跟他说, 连看都不看,自己在被子中翻翻看看, 挑了最薄的一床展开, 他爬进去躺好。
宫循雾依然在看书, 过了一会儿他又爬起来,推门出去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找的佛手柑,略过宫循雾爬上床, 抱着佛手柑调整了一下躺姿。
刚找到自己喜欢的姿势后, 叶妜深眼神满意的柔和了,但不小心跟宫循雾对上目光后, 他眼神又冷下来,翻身过去只留一个后背。
宫循雾甚至有点愧疚, 毕竟看他翻腾半天,好不容易才挑了个舒服的姿势, 就因为自己乱看,人家又得调整一会儿。
宫循雾放下书上床,戳了戳他包的严严实实的头发:“这是做什么?”
叶妜深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我又怎么惹你生气了?”宫循雾朦胧感觉到严魁说完叶元深的时候, 叶妜深就有点不高兴。
但这件事是叶妜深自己的要求,即便他不怪叶元深太聪明发现了他们的破绽,也不能把暴露的原-因归结到宫循雾的身上。
宫循雾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打扰他跟若琊“鸳鸯戏水”了?想到这里顿时有点暴躁。
叶妜深说:“你竟然无所谓我兄长会知道我们的事,我很生气。”
宫循雾眯起眼睛,从背后抱住他:“能不能说清楚点,我还是没明白。”
叶妜深转过来,冷冰冰看着他:“这就是我生气的原因,你根本不懂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在你兄长怀疑我们的时候你否认了,在我兄长可能会知道的时候,你却觉得无所谓。只有你自己是人,只有你有自尊,我就不是人我就没有吗?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宫循雾完全怔住,好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不是因为叶妜深骂他混蛋,而是此前他确实没有想过叶妜深的处境。或者说他潜意识认为,他看上叶妜深是一种恩赐,就像他身边的人吹捧的那样。
叶妜深也不在乎他道歉还是震怒,自顾自说完便翻身闭上眼睛,情绪波动让他有点难以入眠。
时间缓缓,宫循雾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再次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微微用力将人拉到自己怀里。
叶妜深眼睫颤了颤,他太讨厌这种情况了。
他不是没想过干脆委身于宫循雾,顺着他一点,摆出一个笑脸,佯装产生一点感情。毕竟宫循雾想要他,至少也该对他有一点喜欢。
取悦宫循雾,是不是能让自己得到的庇佑更踏实一些?不再听见宫循雾用杜汝湘威胁,他也不用想起那胆战心惊风一幕。
就当是给自己省一点力气。
可他买与宫循雾面对面时,又觉得相比起前世的贫穷和孤独,如今他已经拥有了太多,前世都不曾屈服,难道今朝真要彻底窝囊吗?
叶妜深睡得晚醒的晚,他睁开眼睛看到旁边窗格倾泻的阳光,估摸着已经睡过了早膳。
他出来时看见若琊正在帮宫循雾翻后腰的束带,因为穿的太草率不小心转了半圈。
宫循雾闻声回头,他本能的想解释一句若琊不是他的近身侍从,但叶妜深毫不在意的路过他们去盥房洗脸了。
若琊毫无所觉,脚步轻快的跟去盥房伺候叶妜深。
叶妜深对他笑了一下,对于天潢贵胄之外的人,叶妜深总是很友好。
若琊喜欢他的和善,像只欢快的小鸟在旁边叽叽喳喳的说话:“殿下给您留了早膳,或许您想喝梨水吗?我昨晚知道你来了,特意起早炖的,主子说我炖的梨水很好喝。”
他讲话灵动,很大方的表达自己为了叶妜深做的事,神情不是邀功,而是单纯的表现喜欢,他看起来真的很快乐。
他一会儿称宫循雾为殿下,一会儿又说主子。叶妜深还以为他说话没章法,根本没想过不是同一个人。
宫循雾半天没等到人进来,去外间小厅一看,两人正挨在一起喝甜梨汤,若琊年纪轻轻神情像位慈爱的老婆婆。
叶妜深将没炖的半生不熟的梨块咬的咔嚓咔嚓向,违心的夸赞:“炖的好好吃。”
好吃就怪了,宫循雾走过去,伸手将大瓷碗推到一边去,冷冰冰的对若琊说:“你有点规矩,别乱给他吃东西。”
若琊顿时苦着一张脸,叶妜深安慰他:“你炖的很好,我很喜欢,如果方便的话你以后还会给我炖…”
宫循雾捂住了叶妜深的嘴,将人攥着手臂拉起来,不由分说带走了。
到外面了才开口:“你不是要进宫么?若是不去我还有别的事做,没有你这么多闲工夫,我看你那个堂兄说的很对。”
叶妜深纠正他:“是表兄。”
宫循雾不感兴趣,并对他找不到重点的行为感到无语。
很仓促的上了轿子,沙鸥从门边递进来一个糕点盒。
路上宫循雾忽然说:“你别总支使若琊,他不是寻常侍从。”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态度有些赌气。
叶妜深点点头:“知道了。”
宫循雾转过头直勾勾的看着他,叶妜深不明所以:“我知道了,不会再支使他。”
宫循雾恼火的回过头不再看他了,不明白为什么叶妜深没有追问若琊的身份,连一句“为什么不寻常”都没有问。
宫循雾满心都是疑惑,虽然叶妜深已经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大美人,但若琊模样也很漂亮。
难道叶妜深一点都不好奇吗?一点都不吃醋吗?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吗?
叶妜深打开糕点盒的盖子,顿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叶妜深伸手去拿最漂亮的那个花朵形状的粉红色糕点。
宫循雾突然动手合上了盖子,强硬的夺过了糕点盒,唤了一声沙鸥,然后顺着轿窗将糕点丢了出去。
干脆饿死他好了,宫循雾这样想。
叶妜深除了觉得莫名其妙外,没有受到任何实际伤害。
进宫后宫循雾没有急着带他去见嫔妃,而是去御花园里走了大半圈,他步伐不快不慢,目不斜视明显不是逛园子,而是很有目的性。
起初叶妜深以为他是故意让自己着急,所以能屈能伸的给他服了个软:“虽然不知道你在生气什么,但是希望你原谅我,带我去见嫔妃。”
宫循雾睨了他一眼,连停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最后他们在一个小亭子前找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打扮的很可爱,不算长的头发在头顶挽了两个小髻,每一个小发包上都扎着一个短流苏蝴蝶花。
“皇叔!”小姑娘大叫一声,跑过来抱住宫循雾的腿,仰头看他:“好久不见呀皇叔。”
原来是小公主,叶妜深给她行了个礼:“见过公主。”
“你是谁呀?”小公主又看向叶妜深,片刻后大声说:“你好白呀!”
叶妜深看了看她被晒得发黑的小脸蛋儿,笑了笑没说什么,他不擅长与小孩子打交道。
宫循雾把小公主的手从自己腿上拿开,用对大人的语气对小公主说:“皇叔带你去顺嫔娘娘宫里,你说想看看她的香匣子,明白么?”
小公主拍拍胸脯:“我明白,包在我身上!”
过去的路上小公主有些跟不上他们的步伐,伸手要宫循雾牵着她,但是宫循雾没注意到。
叶妜深牵过她另一边手,在他眼中这么大的小姑娘就是个小孩子,牵手走安全些。
但小公主很机灵的大声说:“放肆,你怎么敢牵我的手!”
叶妜深真的被她吓了一跳,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哪儿,没准儿真的不合规矩。
宫循雾严肃的斥责她:“不准闹。”又对叶妜深说:“她逗你玩。”
小公主嘿嘿一笑,又主动牵住了叶妜深的手,问他:“你是谁家的呀?”
宫循雾代替回答:“永宁郡主家的,郡主娘娘你记得么?你唤他三哥哥,要是不想就唤他叶妜深。”
小公主顺从道:“叶妜深。”
叶妜深:“…”
顺嫔是三皇子宫屹胤的生母,在原著中也是个剧情不多的角色,叶妜深对她了解很少,属于愚蠢和聪明都不显著的平庸行人物。
见到面了叶妜深稍稍有点惊讶,顺嫔看上去非常年轻,穿着打扮很有派头,至少叶妜深还没有见过比她的发饰更加华丽的人。
顺嫔带着满头闪耀的金银珠翠坐在上座,宫循雾声称是小公主闹着要他们也过来。
小公主裂开嘴巴笑笑没有拆台,配合的说:“我前几日看见了顺娘娘的珍珠步摇,想让皇叔买,但皇叔买错了,我想让皇叔来看看顺娘娘的步摇。”
顺嫔含蓄的笑笑,眉毛微微一挑:“那是圣上赏赐的步摇,外头买不到,小公主别为难祁王殿下了。”
小公主撅了撅嘴,她走到顺嫔旁边,手搭在顺嫔的膝上,闭着眼睛嗅了嗅,然后说:“顺娘娘好香呀,顺娘娘我能看看你的香匣子吗?”
顺嫔看了一眼自己鹅黄色裙衫上的小手,吩咐自己身旁的侍女:“带小公主去拿。”
叶妜深眼睛亮了起来,然后得到了宫循雾警告的一眼。
很快小公主捧着香匣子过来,香匣子很大,里面分成了一个个小格,小公主把每个小格都打开,然后先给旁边的侍女闻:“你闻闻这个,好像是橘子味儿的!”
侍女配合的嗅了下,说还真是。
然后小公主又捧给叶妜深闻,再然后才给宫循雾闻。
宫循雾也配合的闻了一下,又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你若是还没玩够,就先留在顺嫔娘娘宫里,我与蛰容不能陪你了。”
久留是不太好,顺嫔让人相送,并且微笑着对小公主说:“本宫还要去太后宫中请安,就不留小公主了。”
于是小公主跟他们一起离开,叶妜深靠近宫循雾,在他耳边说:“有吗?”
宫循雾点头:“有。”
叶妜深眨了眨眼,对此并没有多少意外。
宫循雾说:“再去贵妃宫中看看。”
贵妃是太子的生母,在宫中也算母凭子贵,但地位始终盖不过正宫皇后。
小公主推了推宫循雾的腿,仰起头天真的问叶妜深:“你们为什么要说悄悄话?”
第43章 第肆拾叁章 那里没有人,别怕
宫循雾没理会小公主的问题, 他在路旁的花丛中撕下了一片月季花瓣,等花瓣拿在他手上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叶妜深则是把责任推卸到宫循雾身上:“公主殿下, 我并没有把你排除在外的意思, 是他非要跟我说悄悄话。”
小公主哼了一声, 一蹦一蹦的往前走,用力跺着地发出不满的声音。
宫循雾闻声回头看叶妜深,想起了叶妜深吃花瓣的一幕,然后花瓣在他指尖捻碎。
小公主虽然生气, 但还是跟去了贵妃宫中,叶妜深也见识了她的大变脸, 在门外还是气呼呼的样子, 一进门见到贵妃就笑起来:“贵妃娘娘, 我瞧见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哥哥,带过来给您瞧瞧。”
叶妜深:“…”
贵妃很温和的起身与宫循雾寒暄,宫循雾虽然话不多,但很礼貌规矩。
相比起顺嫔, 贵妃神色姿态都要亲和的多, 毫不吝啬的夸赞了叶妜深的美貌,又问起郡主何时进宫一起说说话。
小公主扯了扯贵妃的袖子:“娘娘, 方才我看了顺娘娘的香匣子。”
贵妃很上道:“你想看本宫的香匣子?”
小公主点点头,贵妃便招手让侍从去拿, 侍从回来后把香匣子交给小公主,然后对贵妃说:“俞贵人来见娘娘。”
贵妃点点头, 喝了口茶后对宫循雾说:“祁王殿下先陪小公主坐坐,本宫去见见俞贵嫔。”
她一走,叶妜深就动了动紧张的有些僵硬的肩膀, 宫循雾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累了?”
叶妜深看向小公主,小公主把全部小格都敞开的香匣子捧给宫循雾:“皇叔,你闻闻这个味道,你给我买。”
宫循雾点点头:“一定给你买。”
他们没等贵妃回来,宫循雾让侍从转告贵妃要先走了,话音刚落贵妃就进门了。
小公主捧着香匣子交还给贵妃:“顺娘娘那里有带依兰香气味的熏香,我喜欢那个。”
贵妃微笑问她:“那顺娘娘有没有给你一些呀?”
小公主摇了摇头:“我想在那里玩一会儿,但是顺娘娘说她要去见皇祖母,不方便留我。”
叶妜深在心中佩服的五体投地。
贵妃果然大方的说:“你喜欢哪种熏香,尽管拿一些回去。”
小公主脆生生的说谢谢贵妃娘娘,然后很克制的挑了两个圆滚滚的熏香,对贵妃笑得灿烂又可爱:“我喜欢贵妃娘娘。”
贵妃被她哄的很开心,抬起头看了一眼宫循雾,心中希望祁王最好是个碎嘴子,把这件事告诉给皇上,顺道帮她美言几句。
小公主又缠着贵妃问了那个依兰花熏香,贵妃给她解释:“你说的熏香叫帐暖香,妃位以上才能用,另外养育公主和皇子的低位嫔妃也有份例,本宫不喜欢依兰香,所以不用。”
告辞出来后小公主就捧着熏香给叶妜深:“送给你。”
叶妜深有点受宠若惊了,他对别人平白赠送的东西很惊慌,连连拒绝:“不,不用,多谢小公主好意。”
宫循雾默不作声的看着他,有些奇怪的发现这种自卑扭捏似乎不该出现在侯门公子身上,他很确定叶妜深不是在客气,而是下意识觉得受之有愧。
两颗小熏香而已,宫循雾确信侯府每年雨季过后要扔一大堆存放不当潮湿霉变的熏香,叶妜深至于如此局促么?
这种反应宫循雾只在主子忽然赏赐奴才值钱器物时看到过。
他扶住叶妜深的腰:“她既然给你,你若是喜欢就拿着。”
叶妜深也发现自己反应有点过了,他伸出两只手接过两颗小小的熏香,小公主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很天真又郑重的说:“等我长大了,你给我当男宠吧。”
叶妜深表情都僵硬了,他在心中念叨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其实小公主根本不知道“男宠”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是漂亮又温柔的男孩子,因为侍从给她的解释是:脾气好的男孩子,会陪你踢毽子绣女红。
宫循雾冷下脸呵斥她:“谁教你胡言乱语?”
小公主吓了一跳,跑到叶妜深身后躲起来,只外头露出一张脸,戒备的看着宫循雾。
叶妜深猜她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笑笑安慰她:“没事,我们不会说出去,这种话仅此以后,以后不要对别人说了,好不好?”
小公主仍然觉得心有余悸,小心的去看宫循雾。
叶妜深见她这么害怕,便开玩笑逗她说:“不过我有点伤心,我居然只能当男宠。”
宫循雾眼神微动,知道这话其实说给他听得。
小公主解释说:“因为我觉得你很好看,也很喜欢你陪我玩儿,但是我不能保证一直喜欢你,所以你不能当驸马,等我不喜欢你了,会放你回家,你可以娶别人。”
“还挺知道好聚好散的。”叶妜深笑了一下。
宫循雾又教她不能对别人说这种话,然后叫住两个宫女送她回去。
送走了小公主,他们没有了去拜见嫔妃的由头,况且一日见太多嫔妃目的性太强,容易引人怀疑。
他们散步出宫,许久不走这么多路,叶妜深感觉脚腕都有点痛,他走的很慢,宫循雾也陪他走的很慢。
“你知道你兄长为何还未娶妻么?”宫循雾问他。
叶妜深没觉得这是件奇怪的事,在他看来兄长还很年轻,随口问:“你不是也没娶妻吗?”
宫循雾沉默了片刻,叶妜深还以为他不想跟自己说话了,但宫循雾又告诉他:“因为你兄长原本是要娶大公主。”
叶妜深没听说过这件事,原书中也没有写过。并非对剧情的好奇,而是单纯对家人的事八卦,他问:“那为什么没有娶?是我兄长拒绝了吗?”
按照他对叶元深端庄到近乎古板的印象,叶元深像是真的能做出不喜欢就决绝的事情。
宫循雾睨他一眼:“他凭什么?”
听他这样说叶元深,叶妜深有点生气,他已经在心里把叶家的人当做了自己的家人,被别人嘲讽兄长,叶妜深看宫循雾的眼神都多了点敌意。
“大公主钻研星象废寝忘食,没有心思成婚。”宫循雾看向叶妜深:“原本皇上是还想让你二哥娶小公主,但你二哥太不像话,所以皇上还是属意你大哥。”
叶妜深惊讶:“小公主还那么小,等她长大我大哥都是老男人了。”
原本宫循雾提起此事,是想敲打一下叶妜深。虽然把夫妻相差十几岁在此地不算奇怪,叶元深品行也足够。但难保皇上某天怜惜小女儿,看不上叶元深年纪大。
很有可能会把选择放在叶妜深身上。这当然不可以,宫循雾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但叶妜深很认真的对他说自己大哥是老男人,那么同他大哥年龄相仿的自己呢?宫循雾很难不多想。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叶妜深,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中途叶妜深询问他:“我今天可以回家吗?”没有得到他任何回复。
在叶妜深强调“我再不回去,家人会怀疑”时,只换来他冷漠的一个眼神。
回到王府后叶妜深一个人用的午膳,一整个下午都是独自待在宫循雾的卧房里,他觉得宫循雾的掌制欲有点太过分了,竟然只是把他带回来放在卧房,连见面都没有。
可到了晚上宫循雾回来要他脱衣裳时,叶妜深又后悔,觉得还是不回来比较好,就让他一个人待着。
叶妜深把自己想象成床头雕花台上的花瓶,将灵魂剥离到躯-体之外。
宫循雾今夜很凶,让叶妜深的想象不能够进行下去,他一直在忍耐,说服自己也不是特别难受。
在某个停顿,宫循雾低沉略带喘息的问他:“我老么?”
原来是为这件事,叶妜深恍然大悟,他几乎有点想笑,但在云雨时笑出来未免有点怪异,他怕惹怒宫循雾,所以抿紧了唇。
在宫循雾眼中,他就像一朵被风雨吹打的摇摇欲坠的花朵,尤其是泪眼汪汪抿起唇的样子,让宫循雾想到了被撕掉一片花瓣的月季。
宫循雾感觉自己最近想法神神叨叨,刚才问的那句“我老么”属于精神放松时脱口而出,现在又觉得有点尴尬,所以动作上更凶了些,试图让叶妜深没心思去回想。
事后叶妜深伏在枕头上,他额角有汗水滑落的感觉,但是他没有力气去管。
他安静的出神,在心中梳理目前的线索,顺嫔是三皇子宫屹胤的生母,顺嫔宫里有刺客身上的香气。
但宫中妃位之上的都能有帐暖香的份例,暂时排除声称不喜欢帐暖香的贵妃,也还有位原书提及过的贤妃。
贤妃是宫栩胤的养母,倒不是他与宫栩胤的交情有多真实,直觉上他的猜测还是倾向于顺嫔和三皇子。
但贤妃那里最好还是去一趟,叶妜深不断的回想自己跟宫栩胤的相处细节,他在有苏坊的时候或许是个很好的暗杀时机,但他没有死在那里。
宫循雾将他捞到怀里,他从趴着的姿势改为侧卧,背对着宫循雾。
“小公主给你熏香的时候,你为什么那种神情?”
叶妜深被宫循雾问的一怔,他宁愿宫循雾追问他老不老的问题,也别拿这件事惹他回想起从前。
叶妜深敷衍:“哪种神情?”
“就是…你觉得你不配的神情。”宫循雾将他翻过来面对面,眼神里含着淡淡的探究。
叶妜深感觉心情压抑了许多,两相沉默许久,宫循雾疑惑自己问的问题有这么难么,叶妜深忽然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
叶妜深抱着他的力度不小,因此宫循雾能确定他一直没有睡,这样无距离的贴近让两颗心的跳动频率都接近一致,宫循雾搂住他的腰,觉得就这样躺着也很好。
但是抱得时间有点太久了,宫循雾想低头亲他,但他不肯抬头。这让宫循雾有点不满意,他问:“你是不是不累。”
叶妜深一巴掌拍在他下巴上,然后又向上蹭,最后捂住了他的嘴,转过身去背对宫循雾,警告道:“我要睡了。”
宫循雾有点怀疑自己是这么好脾气的人么,但看在今晚很尽兴的份儿上没有计较。
因为叶妜深不太适应,所以床上的事一般都要灭很多灯,只留床头两盏。
叶妜深睡不着,他透过纱幔能看到外面活浓或浅的物体影子。
看的久了就会触发一些想象,宫循雾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他抱紧了叶妜深,在他耳边问:“怎么了?”
叶妜深嘴硬说没事,他深呼吸了一会儿,靠意志力压下了颤抖。
大约一个时辰后,宫循雾已经睡实了,又被叶妜深戳肩膀叫醒。
宫循雾发现叶妜深在烛光下的眼神正散发着委屈和恐惧,他以半起身的姿势歪在宫循雾旁边,整个人颤抖的非常厉害。
“怎么了?”宫循雾又问了一次,声音有些困倦的沙哑。
叶妜深眼睛顿时泛起泪光,他嗓音有些哽-咽:“隔断那里,你去看看是谁在纱帘旁边…”
宫循雾提起的心脏落了下来,感觉叶妜深有点孩子气。他很耐心的下床去看了一眼,纱帘旁边什么都没有,窗外有暗卫听见屋里的声音动作的影子,意思是没有任何危险。
宫循雾的五感很敏锐,他没有在屋子里感受到任何异样,他回到床上把缩成一团的叶妜深抱起来拍了拍:“那里没有人,别怕。”
叶妜深的喘-息非常剧烈,他哽-咽了一会儿,让发出一点声音:“杜,杜汝…湘…”
“别怕。”宫循雾抱紧他,无声的叹息。
第44章 第肆拾肆章 帐暖香
叶妜深窝在宫循雾怀里发抖了很久, 除了感觉到不正常的寒冷,还有莫名的毛骨悚然。
宫循雾轻抚他的背,如果不是今晚被叶妜深叫醒, 他根本不知道叶妜深挣扎在这种恐惧里。
“别怕。”宫循雾轻声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叶妜深声音都在发抖, 因为恐慌连咽口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他的声音带着失去挣扎意志的绝望:“我会遭报应吗?”
按照宫循雾具备的掌控经验,他应该危言耸听的予以肯定,加剧叶妜深的恐惧,再在崩溃中施以援手, 很容易施展的实用技巧。
他感受着掌中的颤栗,以为自己良心搏斗了很长时间, 但其实只过去了片刻, 他就将人拢紧, 坚定的语气散发着他的安抚力量:“不会,不是你的错。”
叶妜深像是得到了信仰的指点,信服的往他怀里窝了窝。
尽管他前世经常挣扎在温饱乃至生死之线上,但那是他一个人的战争。而那日在宫里, 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与人生死搏斗。
他赢了并不觉得庆幸, 反而心有余悸。更让他害怕的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极度茫然,杜汝湘死了, 杀他未成而身死。
一条生命从他手中流走,不是对错理智可以平息说服的恐惧, 而是生命本身的重量让叶妜深喘不过气。
宫循雾说不是他的错,于是他就躲在宫循雾的肩膀下逃避片刻, 偷得一夜宁静。
极度的情绪过后是全身心的疲惫,他在宫循雾匀速的拍抚中渐渐睡过去。
翌日叶妜深醒的很早,宫循雾还维持着抱住他的姿势没有醒来, 他放轻自己的动作一点点从宫循雾怀里脱离,下床穿上衣服推门出去了。
宫循雾睁开眼睛,听见叶妜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沙鸥,你可以带我去厨房吗?”
宫循雾在叶妜深躺过的枕头上轻嗅,有淡淡的柑橘味道,祁王府不用这种味道的熏香,是叶妜深头发上的香味。
叶妜深看了看厨房备好的早膳,自然每一样都是精致的美味,但那都是祁王府的厨子坐的,叶妜深打算自己动手做一点东西。
他的想法很简单,宫循雾虽然大多数时候很欺负人,但昨晚安抚了他的情绪,所以他打算表达一下感谢。
他在厨房走来走去,大多数食材他都会做,但完全不能跟齐王府的厨子相提并论。所以他拿了一块姜和两颗鸡蛋,想了想又拿了两颗。
记得以前看到过姜撞奶的教程,简单易上手,成功率高。
他问沙鸥要一些牛乳,自己趁等牛奶的时间给姜削皮捣碎出姜汁。
叶妜深选了一个很漂亮的琉璃碗,虽然第一次做但是成品很成功,的。
他将姜撞奶放在旁边,又抄了一大碗蛋炒饭。
沙鸥让人偷偷回去告诉宫循雾,宫循雾完全不觉得这是给自己做的,叶妜深不把饭倒他脸上已经算好修养了,怎么可能亲手给他做饭。
直到叶妜深将蛋炒饭和姜撞奶摆在小厅桌上时,宫循雾怀着一点侥幸心理从小厅门口路过,叶妜深开口叫住他:“殿下。”
宫循雾几乎是松了口气,他让所有侍从退出去,做到了叶妜深旁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姿势有些郑重。
蛋炒饭坐的不太好,因为以前叶妜深一个人住不舍得用蛋也不舍得用油,一颗蛋炒一小盆饭,在没有冰箱的破屋里可以吃一天三顿。
因为油太少米饭和蛋会粘在锅底,他舍不得花钱买清洁剂,纯靠清水和碎布擦洗的很困难。
所以他这次用了四颗鸡蛋,也放了一大块猪油,做出来的蛋炒饭看上去有些腻。
他递给宫循雾一个小碗:“我做了饭,所以你来盛饭。”他对宫循雾的感谢只覆盖到做熟,不包括盛到碗里和喂进嘴里。
宫循雾当然也没指望他伺候自己,亲自动手盛了饭,顺手帮叶妜深也盛了一碗。
“我炒的不太好。”叶妜深说:“如果你不喜欢吃,我一个人也可以吃完。”
宫循雾看着一大碗蛋炒饭表示不太相信,他有留意叶妜深一直吃的很少。
而且叶妜深这种侯门少爷,能做熟一碗饭他已经觉得很惊讶了,“炒的很好。”
宫循雾尝了一口,倒是没有看起来那么油腻,诚实说味道远比不上祁王府的厨子,但是并不难吃,甚至可以说味道不错。
两个人吃光了所有的蛋炒饭,叶妜深自从生活在侯府之后,有意克制自己吃饭的速度,防止郡主他们看出端倪。
所以他现在吃饭速度很慢很优雅,宫循雾身为皇室成员自然仪态也是如此,但这顿简单的蛋炒饭被他吃出了一点风卷残月的气势,连碗底的米粒都被他一颗颗吃掉了。
叶妜深心情放松了很多,又把姜撞奶推给他:“你尝尝,不吃也没关系。”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预设对方会拒绝,宫循雾感受到他敏感的心思,又顺从的吃起姜撞奶。
姜撞奶看着并不能猜到用了什么,姜味在他口腔蔓延的时候,他强压下不适,囫囵咽了下去,在叶妜深的注视下自然的说:“做的很好。”
其实宫循雾很讨厌姜的味道。他舀起一勺递给叶妜深:“你要尝尝吗?”
叶妜深摇了摇头拒绝他:“不用了,我不喜欢姜。”
宫循雾:“…”
因为吃到了叶妜深亲手准备的早膳,宫循雾心情很好。在叶妜深提出要回家的时候,虽然很不乐意,但还是同意了。既然叶妜深哄他开心,那么他也有必要让渡一点自己的快乐。
叶妜深被送回家后连大门都没进,带上雪冬就去了有苏坊。
宫循雾带他见了顺嫔和贵妃,如果再带他去见其他嫔妃,无论用多么合理的理由,让机敏的人知道了都会觉得不太合理。
所以他没有告诉宫循雾,打算自己想办法再进宫一趟。
刺客的亵衣上有苗文,四皇子宫栩胤的生母是苗族人。但他的生母早已经过世,贤妃是他的养母。
贤妃也是妃位,她也有资格用帐暖香。
叶妜深记得原书中写到过,贤妃是生下皇长子的宫妃,在皇长子死后伤心欲绝,茶饭不思。
而宫栩胤从小便非常聪明,拼命表现最终争取了被贤妃收养的机会,没有母妃的皇子和失去儿子的宫妃建立了紧密的母子关系。
他来的巧,宫栩胤正好在有苏坊,等宫栩胤办好自己要办的事,便同叶妜深掉了一天的鱼。
宫栩胤并不期待钓到鱼,反而很喜欢等待的过程,用以整理自己过于杂乱的思绪。
见他两眼放空,叶妜深开口:“其实我不喜欢吃鱼,我只是想有个由头虚度光阴。”
宫栩胤眼睛一亮,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消磨了一天。
到了宫栩胤要进宫的时候,叶妜深故作失落的看着他,宫栩胤被他成功蛊惑,上钩的问:“怎么了?”
“我不想回家。”叶妜深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其他的没有多说。
宫栩胤脑补了很多,果然向他提议:“那你跟我进宫如何?明日一早我让人把你送出来。”
叶妜深毫不犹豫的答应,他身后的雪冬脸都愁的皱成了一团:“三爷,您…”又要进宫?
叶妜深用不容拒绝的目光看着他:“你回家告诉母亲一声,让母亲放心,我吃住都同四殿下一起,不会有事。”
宫栩胤神色自然:“让姑母放心吧。”
雪冬愁眉苦脸,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进宫路上叶妜深就有意引导:“我小时候尤其喜欢我母亲的化妆匣子,总想偷偷溜到母亲房里翻看,但父亲不喜欢我沾染脂粉气,不准我碰那些东西,可他越是不许,我便越是好奇。”
宫栩胤听得一笑:“小孩子都是这般心性。我八岁被母妃收养,但母妃尚处失子之痛,不太愿意见我。我很喜欢母妃屋里的囚牛图,嬷嬷交代我不准靠近,我却觉得囚牛好威风,想仔细看看。”
叶妜深压抑住激动,询问他:“囚牛并不嗜杀嗜斗,是什么样的囚牛图那么威风?”
“其实也没那么威风。”宫栩胤笑笑:“不过是小孩子好奇罢了。囚牛是龙的长子,母妃不让我靠近的不是那副囚牛图,而是她母对子的疼爱。”
这话戳中了叶妜深的情绪,他怔了一下,反而不好意思再死缠烂打,让宫栩胤带他去见贤妃。
到了宫里,宫栩胤与他边走边说话,意识到此行可能达不成目的,叶妜深有些心不在焉。
他昨日才出宫,对宫里的路还记得一些,瞧着不像是去皇子居住的那片区域,反而像是后宫。
他有些疑惑:“你用贤妃娘娘住在一个宫里?”
“不,皇子十五岁之后不会与母妃住在同一宫中。”宫栩胤眼含纵容的对他一笑:“带你去看囚牛图。”
叶妜深眼睛顿时亮起来,宫栩胤见状曲起食指在他鼻尖刮了一下:“蛰容,你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贤妃宫中很安静,侍从们存在感很低,贤妃一个人坐在小炕上盖着毛皮毯子,在夏末未凉的气温里穿的很保暖。
叶妜深见到她的第一面只想到了一个词:形容枯槁。
贤妃对叶妜深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女红,有气无力的与叶妜深寒暄:“永宁郡主会生,你这模样都可配公主了。”
叶妜深被这种说法吓道,尴尬的说:“妜深不敢。”
贤妃笑笑,没再说什么。
宫栩胤很自在的走来走去,找来了一些点心给叶妜深吃,没有坐下又出去了。
叶妜深一个人面对贤妃压力有点大,他不敢到处乱看,反而话头理所当然起来:“娘娘的宫里的熏香好雅致。”就像一句普通的寒暄。
贤妃淡淡道:“帐暖香。”
第45章 第肆拾伍章 蛰容,你来了
心里正在反复琢磨的三个字, 冷不防被贤妃轻飘飘说出来,“帐暖香”三个字像一道雷劈在了叶妜深头上,他浑身发麻发酸的坐在那里, 虽然一动没动, 但在意识里他觉得自己已经晕过去了。
一双手轻轻搭在叶妜深肩膀, 他猛地回头,宫栩胤正微笑看着他,并没有询问他为何反应这么大,而是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算是安抚。
叶妜深冷静下来:“你吓到我了。”他很想说些玩笑话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惊讶, 但是思绪一团混乱。
宫栩胤在他旁边坐下,贤妃倒是没有注意他有什么不对, 继续寒暄客套了一会儿, 便假意留他们用膳, 其实是提醒他们是不是该走了。
叶妜深婉言谢绝,与宫循雾离开贤妃宫中。
他们如常的走在路上,叶妜深与他闲聊:“还没看囚牛图呢,但是我怕生, 没好意思说, 你也忘了对吧?”
宫栩胤笑了笑,转头看着他, 轻声问:“你在找什么人?”
…
穿到这里生活的这段日子,让叶妜深有种已经适应的错觉。宫栩胤风这句话又引出他千般万般不适来。
这些宫中长大的怪物, 脑子聪明的不是一点半点,叶妜深的小动作根本瞒不住他。
叶妜深心虚的想起软禁时宫栩胤来见自己时的场景, 到底有没有真的用感动收买到宫栩胤这个心如比干的家伙。
“你在说什么?”叶妜深装傻。
宫栩胤眼神微微转动,不知是下意识还是有意表演出的了然于心,他微笑道:“罢了罢了, 无事。”
叶妜深头皮发麻,如果真的不想让自己为难,他原本可以不问他“你在找什么人”,分明就是故意要他多心。
“原来是敲打我。”叶妜深做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偏开目光不再与他对视,直视前方安静的走路。
贤妃用帐暖香,宫栩胤的生母又是苗族人,每个证据都指向宫栩胤时,叶妜深反而质疑起证据。
如果宫栩胤想要杀自己,即便要避嫌,那为何在离开有苏坊的路上没有遭遇过哪怕一次袭击,反而是在围场。
难道路上不是更好得手么?既跟有苏坊没关系,又恰好知道他的行踪。
穿过花园的林荫小路,叶妜深被一把推倒了旁边的小阁中,宫栩胤按着他的肩膀,他的背抵着墙,两人的姿势既可说成玩闹,也不是不能说成暧-昧。
“生气了?”宫栩胤笑着问他,脸上没有一丝被抓住把柄的心虚,否则叶妜深就要以为他是在揭晓真相,然后灭口,以达到让他死的明明白白的目的。
悬疑剧都这么演。
叶妜深偏过头,冷哼了一声,故作嘴硬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娇的你…”宫栩胤乐不可支,亲-昵的在他脸上扭了一把:“姑母和表兄们把你惯坏了,明明是你查到我头上了,我只是说出来,你反而不乐意。”
叶妜深干脆顺着他撒泼:“我就是不乐意。”
“那你说说你为何不乐意?”宫栩胤曲起食指摩挲他的脸颊:“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何必兜圈子绕弯子,我心里能快活么?”
“那你呢?”叶妜深倒打一耙:“你要是生气了就骂我呀,你何必欲言又止敲打我,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我心里能快活么?”
他的脸美的太犯规,说什么狠话都要打一半的折扣,显得像小猫挥爪子。
宫栩胤丝毫没生气,反而觉得有种心脏乱跳,皮肤发麻的感觉。他不自觉的贴近叶妜深,口中呢喃着:“了不得…”像是投降认输。
叶妜深原本在专注的表演生气,垂着眼睫不理人,感觉到胸膛的挤压感增加,他疑惑的抬头看宫栩胤,被他眼中的光芒吓了一跳。
这种眼神他在宫循雾的眼中见到过。
“你挤到我了。”叶妜深伸手推他肩膀。
宫栩胤僵持了一小会儿,后退一步让开,两人在小阁里各自回避目光,叶妜深在看墙壁上的螺钿图案缺失的部分,宫栩胤则是坐到石凳上,手肘拄在石桌,手撑着半边脸出神。
时间久到叶妜深觉得腿有点发麻,突然听到宫栩胤开口:“是皇叔强迫你么?”
叶妜深脑袋轰的一声,从巨响转变为异常的寂静,他突然有点结巴:“没,他没有。”
“那你是自愿的?”宫栩胤偏过头看着他,目光如同审视:“你爱慕皇叔?我不相信。”
叶妜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他觉得自己不能跟宫栩胤告状,按照他对原书的了解,他很难对宫栩胤真正的毫无芥蒂。
宫栩胤突然嗤笑一声:“我们之间,你不必觉得难为情。你无法违抗皇叔,我也如此。想不起来,我更窝囊。”
“何至于此呀…”叶妜深低下头,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包含任何表演成分。
“如果…”宫栩胤眨了眨眼睛,“皇叔若是厌弃你,无论是在一年后,还是十年后,你来找我。”
“你在说什么…”叶妜深装作听不懂,他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恼羞成怒,但他被茫然包裹全身,大脑一片空白。
叶妜深用指甲掐着自己手背上的皮肉,觉得自己当下最要紧的是,敢不敢冒险跟宫栩胤回去,若宫栩胤真的是想杀他的人呢?这下好了,可能会先…后杀。
他现在有点想出宫:“殿下,我…”
“我们回去用晚膳吧。”宫栩胤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有再说起他刚才鬼迷心窍说出来的话。
宫栩胤微笑:“你不是不想回家么,别的就算了,起码这件事没有骗我。”
叶妜深:“…”
两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宫栩胤突然扳住他的脑袋,笑着问他:“你为何左顾右盼的?”
“我没有。”叶妜深后仰脑袋,脱离他的手掌。
“妜公子!”
叶妜深闻声回头,他动作说不出的轻快,像是终于找到了喘息的机会,脸上写满了如释重负。
柳轻盈快步走近,先想宫栩胤行礼,宫栩胤一动不动了,目光始终落在叶妜深身上。
好在柳轻盈没有注意,他看向叶妜深:“妜公子,时辰不早了,小人正要出宫,妜公子何时出宫?”
叶妜深正要说话,宫栩胤突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冲他摆摆手说:“你走吧,改日我再去见你。”
宫栩胤毫不犹豫的离开了,让叶妜深联想起了总是强硬的让自己留下,或是让自己去他身边的宫循雾。
心中对宫栩胤的多了几分愧疚,丝毫没意识到这正是宫栩胤的目的。
柳轻盈见宫栩胤走了,他脸上多了些鲜活:“蛰容,好久没见你,我母亲腌了晒干的兔肉,咸津津的,我有事儿没事儿喜欢吃一点,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叶妜深想起了自己考第一名,语文老师买给他的五香牛肉干,有点好奇的说:“好嚼吗?”
“不太好嚼。”柳轻盈有点不好意思。
“那太好了。”叶妜深对他笑:“我就喜欢不太好嚼的。”
闻言柳轻盈也笑起来,“我们快走吧,时辰是真的不早了。”
两个人结伴往宫门走,叶妜深还不太熟悉皇宫的错综复杂的路线,但柳轻盈经常在宫中。
他的身份可以在宫中久住,也可以在合适的时间段自由出入宫中,原书中经常有炮灰配角嘲笑他是宫盛胤的下人,宫盛胤也不会替他分辩。
还没走到宫门口,宫盛胤便追上来截胡,他对柳轻盈说:“不是今日要留在宫中吗?”
柳轻盈眼中的惊喜几乎要压制不住,他说话都有些不流畅了:“小,小人已经与您说过今日要出宫的呀…”
“你分明说今日留在宫中。”宫盛胤语气笃定,眼神不容反驳。说完后看向叶妜深,眼神又突然变的柔和:“蛰容,你来了。”
柳轻盈眼中的惊喜转为失望,神色复杂的看向叶妜深。
叶妜深如芒在背,对宫盛胤嗯了一声便看向柳轻盈:“那你今日还出宫吗?如果你留在宫中,我就先走了,时辰不早耽搁不得。”
柳轻盈短暂的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要走。”
“好。”叶妜深对宫盛胤行礼:“殿下,那…”
宫盛胤眼神极冷的看着柳轻盈,语气满是压制:“你真的要出宫么?”
毫不意外柳轻盈又犹豫了,叶妜深怀疑男主攻和男主受之间应该存在宿命般的联系。
“留下吧。”宫盛胤的目的昭然若揭:“蛰容,你说的没错,时辰不早了,宫门已经关闭,你去我宫里将就一晚吧。”
宫盛胤身穿玄色底,宝蓝色绣边花纹的外衫,从布料到做工都是叶妜深见过的最顶级,发冠也翠的像是寒冬松叶。
联想原书剧情节点,宫盛胤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十分风光。
他却很忐忑的等待叶妜深的回答。
“好啊。”叶妜深微笑起来,平静的说:“叨扰一夜我很不好意思,希望殿下能允许我与轻盈同住,我与轻盈是朋友。”
柳轻盈立刻答应:“好,如果蛰…”宫盛胤一记眼刀子飞过来,柳轻盈立刻改口:“如果妜公子不嫌弃的话…”
叶妜深离他近了一些,几乎肩并着肩站在宫盛胤对面,静静的等待他的回答。
宫盛胤脸颊肌肉微动,“好。”
宫盛胤的宫里侍从很少,这一点符合原书的描写,因为从小就只能得到皇子份例之内,不像其他皇子有份例之外的赏赐,满宫的侍从宦官。
在得到皇上的注意和几次赏赐后,他也没有用宫人来装点自己的地位,仍然谨慎的用自己信得过的心腹。
那些值钱的器物赏赐也被收纳入库,并未摆放在表面上太多,一眼望去宽敞空荡。
“父皇说年前赐府。”宫盛胤等不及邀请:“到时候还要请蛰容赏光。”
叶妜深头皮发麻:“我惶恐。”
宫盛胤招手让侍从上菜,他亲自引叶妜深入席,有人进来叫走了柳轻盈,像是请教什么事,柳轻盈便跟他去了。
等人刚出去,宫盛胤身边的侍从便去关上了门。叶妜深警惕的问:“怎么关门了?轻盈还没回来。”
宫盛胤动手盛汤,微微低着头抬眸看向叶妜深,这个角度显得他眉眼阴鸷。
叶妜深宛如看到了他在书中纵横捭阖的场景。
宫盛胤将汤盛好放在叶妜深旁边,声音很轻却没有任何温柔之意。
“他不会回来。”索性连装都不再装。
叶妜深并没有多少意外,反而心里觉得果然如此。从他答应留宿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第46章 第肆拾陆章 侄儿不知有何过错……
叶妜深忍俊不禁, 很短促的笑了一下,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不妥低下了头。
“蛰容,你笑什么?”宫盛胤明明已经与他很近, 但还是趋近了一小步, 几乎已经手臂贴着手臂。
叶妜深用手指轻轻划自己的脸颊边缘, 直勾勾的看着宫盛胤,用明晃晃勾引的眼神和语气说道:“我笑血缘外祖父沙场埋骨换来的义亲荫子不荫孙。”
宫盛胤顿时脸色大变,原本他以为叶妜深要与他诉情长,刚燃烧起来的激动顿时被吓的烟消云散。
他动作很轻的用手掌撑了一下桌面, 发觉自己近来得势便得意忘形,把叶妜深诓来的举动太冒险了。
叶妜深是郡主的小儿子, 而郡主之所以是郡主, 是因为郡主母家郑氏满门忠烈为国捐躯。
如今宫盛胤不过崭露头角, 皇上太后以及满朝文武对他的容忍度不包括欺负郡主的儿子。
宫盛胤心中道,等登上万人之上的位置,自然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
不要急。
“蛰容,你吓到我了。”宫盛胤让开一步, 真实被欺压十几年, 他很擅长找回最自然的反应,“轻盈已经用过晚膳, 他不来了。”
叶妜深确信他刚才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们之间没有人想到两败俱伤的结果, 所以隐约的敲打和含糊其辞都不会被说穿。
“你不会介意。”叶妜深连虚以委蛇都觉得疲惫,不过宫盛胤也不会计较他给的台阶好不好走, 大度的回以微笑:“自然,我们还是有交情的。”
他坐下拿起了勺子,宫盛胤殷勤的又重新盛了一碗热汤, 提醒他:“那碗凉了,你不要动。”
叶妜深坐的是小圆凳,没有靠背和扶手,宫盛胤只要想贴近他,连一点阻拦都不存在。
两人一站一坐,宫盛胤一条手臂搭上叶妜肩膀,另一只手放下盛好的汤。
叶妜深对此只有一个想法,果然算计到最后的胜利者不可能不厚脸皮,纯粹的阳奉阳违。
外面隐约有嘈杂的声音响起。“祁王殿下,您走慢些,五殿下不在…”
宫盛胤和叶妜深回头望向门口,说时迟那时快门被砰的一声踹开。
宫循雾脚步毫不迟疑直奔而来,扬起手臂给了宫盛胤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扇的宫盛胤后退了一步。
巨大的声响让距离最近的叶妜深心脏狂跳,他几乎就出于两个人之间的位置,刚才那一巴掌发出的脆响像是敲在他耳膜上。
“皇叔。”宫盛胤很快站稳,神色不变的跪下行大礼:“皇叔,侄儿不知有何过错,还望皇叔明示。”
“短短半年,你觉得爬够高了?”宫循雾说的并不清楚,但宫盛胤瞬间变了脸色,彻底低下头去:“皇叔,轻盈与蛰容交好,侄儿方才…”
宫循雾微微抬手制止他再说下去:“你不必胡诌辩解,你自己心中有数。”
叶妜深还维持拿着勺子的姿势,手中的勺子被抽走放在桌上,宫循雾将他拉起来:“还不出宫,你兄长寻到宫门口了。”
宫盛胤听到此处眼神微动,意识到自己真的莽撞了,他连忙伏在地上磕头:“皇叔,侄儿思虑不周,并非有心,求皇叔不要动气。”
宫循雾把叶妜深拉到自己身后,他站的很直,冷眼睨着顺从认错的宫盛胤,眼神冷漠到了极点,狠狠踹一脚和剁他一只手的念头接连冒出。
他嫌恶的移开目光,看向身后的叶妜深,才从祁王府离开连家都没回,转头又背着他钻进宫,一时不盯着就要去涉嫌,不知道该说是天真还是无畏。
宫循雾气的咬牙切齿,叶妜深又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望着他,对他来说简直是火上浇油。
但有外人在场,他不想让叶妜深面子上过不去。他沉默片刻,只丢下一句“好自为之”给宫盛胤,一把扯住叶妜深的手臂带走。
宫盛胤即刻便没忍住抬起头,看着宫盛胤高大的身-躯旁边被扯的跌跌撞撞的身影,宫盛胤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没敢说什么。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做除了夺权以外的任何事都不是时候,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得罪宫循雾。
更何况人家兄长寻到宫里来了,宫循雾生气也只是对他莽撞行事的恨铁不成钢,想到这里宫盛胤略微松了口气,他想皇叔对他还是有些偏向的。
离开时旁边的厢房门口有人探头探脑,叶妜深无意间看向那里,发现是柳轻盈在犹豫要不要过来。
叶妜深也看向他,他就向受到了首肯,便快速走过来,他没有发现旁边的宫循雾脸色差劲到了极点,匆匆向宫循雾行了礼,然后问叶妜深:“妜公子要出宫吗?”
他刚才不被允许进入小厅,以他对宫盛胤了解,很清楚当叶妜深出现时,他在宫盛胤的眼中就会变的很多余,这让他既难过又嫉妒。
叶妜深对他点头,宫循雾没给他停下说话的时间,他只好匆匆说了句此时此刻最想说的:“你以后耳根子不要那么软。”
宫循雾用力耸了他一把,让他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一抬头发现宫循雾已经面露凶光:“被进来就为了他?”
叶妜深不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宫盛胤还是柳轻盈,但显然都是个误会。
“不是。”叶妜深说:“你能别这么无礼吗?”
正巧旁边有侍从路过连头否不敢抬,行礼后匆匆离去。
宫循雾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松开手让他好好走路。
宫门外没有等待叶妜深的兄长,都是宫循雾编撰出来的。他又坐上了去祁王府的轿子,他安静的闭紧嘴巴,因为生气和无力而丧失所有表达欲。
宫循雾也没有说话,宫盛胤半揽着叶妜深的那一幕反复在他脑中回想,每一次都有不一样的亲昵细节刺激他的情绪,如果轿子不能快些回到王府,他真的很难保证自己不会返回皇宫将宫盛胤打个半死。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叶妜深的脸,最鲜明的是两半唇的水红颜色,宫循雾喉结滚动,愈发觉得宫盛胤不可饶恕。
他用眼睛丈量叶妜深的脸蛋,在想该做多大的面具能将他整张脸罩起来,以躲避没完没了的“登徒子”。
宫循雾问他:“你同宫栩胤还真是亲近。”
“我是有苏坊常客。”叶妜深说的很坦白:“他是有苏坊幕后东家。”
皇子跟茶馆、酒楼这种地方沾边便是同情报沾边,同情报沾边就是心思不纯有谋逆之心。
虽然宫循雾知道那几个侄子没有省油的灯,但也没想到叶妜深能把这件事告诉他。
他隐隐有种被叶妜深信任的得意,依然带着气嘲讽道:“如此看来也没多亲近,说卖就卖。”
叶妜深将额角的碎发顺到而后,理直气壮的说:“我就是这种人。”
宫循雾懒得搭理他这种话,偏过头去继续生气。
叶妜深没有再问他为什么不送他回叶家,到了祁王府就一言不发的下车,不做任何挣扎。
他走在王府的院子中,心情莫名轻松了不少,无论是在宫栩胤宫里还是宫盛胤宫里,想不起来还是祁王府矬子里面拔大个,最让他舒坦。
至少宫循雾知道他的底细,也亲过睡过做了一切亲密的事,没有什么可再担心的。
宫循雾扳住他肩膀,当着随从的面在他唇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叶妜深痛的抽气,而宫循雾就那么轻飘飘的丢下他离开了。
沙鸥给他解释:“殿下今日正忙,一听说在宫中捡到了公子您,殿下就撇下手头的事不管不顾的进宫了。”
叶妜深冷淡道:“我又没叫他进宫。”若是不了解内情的人来说,倒像是他不识好歹。
沙鸥讪讪没再说话,叶妜深觉得好没意思,在叶家至少还能与兄长母亲说说话,在祁王府也不比在宫中软禁的日子强多少,太压抑无聊。
他一边走一边问:“若琊呢?”
沙鸥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回答他:“公子,殿下特意叮嘱过,不准若琊出来见您。”
相较于宫盛胤不准柳轻盈见面时的百般借口,宫循雾直白的禁止显得磊落一些,但很不近人情。
叶妜深一直都把宫循雾归于“真小人”那一类,相处起来没多少勾心斗角,几乎都是直白的互相攻击。
如果宫循雾没有皇室约束出来的虚礼修养,叶妜深觉得他们之间的开展也不会比互相骂脏话强多少。
“为什么不让我见若琊?”叶妜深蹙眉。
沙鸥说:“小人伺候您也是一样的。”
沙鸥是宫循雾衷心风心腹,凡事都按照宫循雾的意思,还会把叶妜深的一举一动如数汇报。
叶妜深说:“不一样,若琊更可爱。”
他说的是性格,但沙鸥理解的是最浅显的外表,沙鸥如临大敌似的看着他:“公子,您这不是存心惹殿下生气吗?”
“算了。”叶妜深在院子里乱走,试探着说了一句不许跟着,沙鸥竟然真的走开了,留他一个人在王府闲逛。
叶妜深知道暗中一定有人盯着他,但至少表面上让他舒心了不少。
祁王府的一草一木都很有秩序感,叶妜深四处逛逛,很快便对这种秩序感到无趣,他推开一扇门,站在门口等了一小会儿,见没有人跳出来阻止,他便走进去。
他先后去了收器物摆件的库房和门旁小小的耳房,他对四面环墙、窗扇狭窄的小空间有种偏爱,这样的地方会让他觉得有安全感。
他在耳房抓了一把花生,又随手推开一扇门走进去,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出现嗖嗖的踏墙而走,忙不迭的去报告给宫循雾——他进了书房。
书房里个比人还高的书架,叶妜深在书架中间穿梭,偶尔那出一本书翻两下,又被难看懂的繁体字赶走了阅读欲-望,把书又放了回去。
最后他走到了书案前,在宫循雾平常处理事务的椅子坐下,丝毫不见外的开始翻开桌上的书籍信笺。
他默认没有人阻止就是允许的意思。
他拿起一封邀请信函,是宫盛胤亲笔所书,仲秋宫外立府,邀宫循雾出席。
叶妜深把信函随手放在旁边,又拿起了下面的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叶妜深看了两眼,在猜测那些繁体字构成的语意前,他觉得字体有些眼熟,又把那封宫盛胤写的邀请信函展开对比,确定是同一个人的字体。
叶妜深凑到窗前看信,除去一部分问候和看不懂的部分,叶妜深很快锁定了“柳轻盈”的名字。
宫盛胤说柳轻盈的父兄在某个营中,希望宫循雾能够加以关照,话里话外都是信任,推荐重用的意思。
叶妜深放下信,眼神晦暗不明的盯着窗缝出神,原书中说宫循雾后期作为“金手指”帮助了宫盛胤。
原来根本不至于等到后期,他们现在就已经有往来了。
叶妜深回想方才他们之间的对话,仔细琢磨着每一个字眼。
第47章 第肆拾柒章 没有,绝对没有
叶妜深翻看了桌案明面上的所有信笺, 除了宫盛胤之外都是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所以宫循雾在几个侄子中只与宫盛胤有往来,是什么原因让宫盛胤得到了宫循雾的青眼,叶妜深无从得知, 但他终于发现, 原来主角攻宫盛胤早就被“金手指”选中。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愤怒, 叶妜深在宫循雾的椅子里坐下,短暂的审视了一下自己与书中有名有姓的人物的牵扯。
事实上,除宫循雾外的所有人都被快速略过,就像一种简单粗-暴的卡片选择, 左边归类为无害,右边则相反或者持怀疑态度。他快速勾选过的卡片流进卡片池底部。
只有宫循雾被他反复琢磨仍然觉得理不清头绪。
原本宫循雾觊觎他, 归为十恶不赦的一类毫无疑问, 但叶妜深的心有一个被人刻薄出来的窟窿, 如同填不满的天堑。
一旦宫循雾露出一些对他好的苗头,他就忍不住生出一点感激,理智上他也觉得没出息,所以一直在与自己的想法对抗克制。
书房的门被很缓慢的推开, 叶妜深寻声望去, 宫循雾不急不换的迈步进门,完全没有对他的窥探表露出任何慌张。
“你看的很理直气壮。”宫循雾踱步进来, 靠坐在桌案边缘,静默的看着叶妜深, 等他的解释。
叶妜深也不觉得他理亏,张口便问他:“别人说你性情孤僻, 真冤枉你了,明明很疼爱小辈。”
宫循雾赞同:“我是很疼爱你。”
“无耻。”叶妜深蹙眉看他,像是看什么绝世大骗子:“我是说宫盛胤, 他连我都没说立府在仲秋,还没过明面你就知道了,简直是太和睦了。”
“他与你何等交情称呼他名讳?你与他又是何等交情要将没过明面的日子说与你?又是谁议论皇室,跟你说我性情孤僻,叶二么?你可知他该当何罪?”
宫循雾语气并不严厉,闲话家常般吓唬人,让叶妜深觉得自己被恐吓已经成了宫循雾的家常。
他把手中看完的信笺扣在桌上,抬头看着宫循雾:“你与宫盛胤私交甚笃,一个字都没跟我说过。”
宫循雾半点都没有生气,反而因为叶妜深的质问感到一丝愉悦,叶妜深觉得他们是需要他报备交际往来的关系,那他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于是愈发耐心的应对道:“他还不配与我私交甚笃。”
叶妜深嫌弃到想别过脸去,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嘲讽:“你还真是高高在上。”
“我若高高在上,又何必要与你袒露私事?”宫循雾伸出手摩挲叶妜深的脸颊,被叶妜深一把拂开:“既不想说,也不必来见我。”
宫循雾觉得叶妜深才是真的高高在上,偏偏他又觉得这样很有趣,手指挑起叶妜深的下巴,有些好笑道:“这是我的书房,你觉得我来此处是为了见你?”
“既不是为了见我,那我便走了。”叶妜深起身离开,被宫循雾一把扽进怀里箍紧,低头轻声道:“我告诉你,换作别人擅闯,此时恐怕已经身首异处。”
他的眼神不是在玩笑也不是在调-情,而是严肃的凛然,叶妜深知道他不是在说假话,因此小小的瑟缩了一下。
宫循雾便觉得点到为止,抚了抚他的后背:“念你不知者无罪,不过我说的话你要记住,不能做的事便是真的不能做。”
“我知道了。”叶妜深点头:“等我哪日活腻了,便来你的书房等个痛快。”
宫循雾捧起他的脸,认真打量他的眼睛:“你也有活腻的时候?我以为你求生很认真。”
叶妜深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与他掰扯清楚对错,反而显得像是在闹脾气:“我被杀的事,还有熏香的事你全部都知道,而你与宫盛胤的私交深到了书信往来的地步,你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宫循雾全都不当回事,捧着他的脸低头亲自来,在他唇上啄吻一下,分开后再次落下一个加深的吻,叶妜深完全挣扎不得。
分开后宫循雾很满意的说:“我喜欢你撒娇。”
“谁在跟你撒娇?”叶妜深深呼一口气,感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冤屈,大声重复问道:“谁在跟你撒娇?”
宫循雾很理解,害羞不好意思是会气急败坏。
叶妜深拧眉瞪着他,直白的问:“你也配?”
宫循雾脸上的愉悦神情顿时收敛的一丝不剩,他推开叶妜深,绕开桌案出去,在门口对沙鸥说:“把他给我扔叶家去。”
宫循雾沿着长廊步履不停,但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祁王府是他的家,他走到哪个角落都有他的道理,但他就是觉得很局促,甚至在想:看到我的人会发现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了心神吗?
他走到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停在半人高的刺茎花草中,在一个毫无章法野蛮生长的花丛里,他及其别扭的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忍受叶妜深的反感,哪怕一点点。
他不想听叶妜深对他说任何难听的话,一个字他都无法忍受,他想让叶妜深闭上嘴巴,只安静的陪伴在他的身边。
因为他很清楚,叶妜深无法对他喜笑颜开,所以安静陪伴是他保守的要求。
叶妜深被沙鸥客气的请到外面,送上轿子还塞了两盒糕点,叮嘱车夫稳妥的给人送回叶家。
叶妜深又恢复了白日去学堂,没事儿就去配郡主和兄长们的日子,但他把铺盖搬到了郡主卧房外,值夜的丫鬟睡硬榻,他睡硬榻旁边的地板。
叶侯斥责他:“成何体统!”哪有主子睡在仆人床榻下的规矩。
叶妜深觉得是不太体统,即便睡在床下也是跟人家姑娘共处一室,人家姑娘哪能安心。
他好好的安抚了小丫鬟,还送了一盒糕点,将铺盖搬到了叶凌深屋子。
叶凌深冷笑一声:“哟,稀客,怎么不去与叶老大住了?”
“我怕耽误兄长睡眠,上值打不起精神冲撞了陛下怎么办。”叶妜深拍了拍自己的枕头,不见外的在叶凌深旁边躺下了。
又被叶凌深一脚踹下床,跌在了脚踏上摔得肩膀和腰都很痛,他惊呼一声,不可置信的问叶凌深:“你做什么?”
叶凌深没想到他这么不抗劲儿,顿时有点后悔和心虚,但还是嘴硬的调侃:“臭小子,你怕扰大哥歇息,就不怕扰你二哥?”
叶妜深气的冷哼一声,撑着膝盖站起身,赤着脚就往外走:“我告诉母亲你把我踢下床!”
“哎哎哎,回来。”叶凌深坠下来把门砰的一关,笑得能屈能伸十分奸诈:“兄弟拌嘴,你怎么能去告状?成,我不计较你偏心大哥,你也别计较我不小心把你碰下床,别生气了,快睡觉吧。”
叶妜深实在没地方去,便又冷哼一声,算是不计较了。
叶凌深殷勤的把他的枕头挪到里侧,讨好的说:“你睡里面,我就不会失手把你碰掉地上了,乖宝,别去跟母亲乱说。”
要是敢让郡主知道他把叶家的宝贝疙瘩踹到地上去,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挨一顿嘴巴。
叶妜深在叶凌深房里蹭住几天,偶尔也会同叶凌深一同上街,有次在一茶馆外碰到常服出行的三皇子宫瑞胤。
宫瑞胤身边就跟着一个小厮,从小厮总忍不住弓背的姿势来看应该是宫中侍从。
他们远远瞧见,叶凌深正要绕开,叶妜深眼睛便直了,丢下他直直走过去,快到跟前了才找了根柱子躲起来,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偷看。
那个常服的小内官头发束的还是宫中样式,只是发冠不是宫中的。
叶妜深被人拍了肩膀,他以为是叶凌深,便没有理会。
片刻后又被不耐烦的拍了两下,叶妜深回头看过来,低下头才看到比自己矮上许多的小家伙,乍一看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子,仔细一看竟然是宫里的小公主。
叶妜深惊讶了一下,低下头轻声问:“小殿下,你怎么在宫外?”
“我撞见三哥要出宫,我缠着他出来玩儿呀。”小公主从柱子后面探头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看了一眼,收回小脑袋对他说:“你在三哥还是元宝?”
叶妜深问:“谁是元宝?”
“就是三哥旁边的内官呀?我以为你认识他。”小公主眼睛很闪亮,见他面露疑惑便贴心的提醒道:“那日你在御花园,是元宝让你去看迎春花呀。”
叶妜深脑子轰的一下,小公主以为他忘了,便又补充细节:“就是你同四哥身边的人冲突那日,想起来了吗?”
他早就想起来了,他穿书在那次冲突之后,没有亲眼见过元宝,也不知道这是他的名字。
小公主牵起他的手:“我们一起去玩吧。”
叶妜深任由自己被小公主领到三皇子面前,他不卑不亢的行礼,目光极有存在感的扫过元宝。
元宝原本事不关己的扫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突然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确认似的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正在与叶妜深对视后,下意识躲闪避开。
只这些小动作,叶妜深已经确定了这人有问题。
他心里本就更偏向于三皇子才是想杀他的人,熏香和眼神躲闪的元宝。
宫瑞胤面色看似平常的与叶妜深问候几句,叶妜深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猜测,觉得三皇子的神情平静的可怕。
几句话后都有意告别,叶妜深婉拒了小公主的一起玩的邀请,目送他们离开后叶凌深才找过来。
“你跟小公主还认识?”叶凌深也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你还是不要与小公主多说话,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如果在皇上面前频繁提起你,会让皇上觉得你有所图谋。”
叶妜深用警惕的眼神四下打量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二哥,你快送我去祁王府。”
叶凌深不知道是什么事,但看他神情便觉得很要紧,于是没作反驳,骑马带叶妜深往祁王府赶。
到了祁王府才是真的让他惊讶,叶妜深刚一靠近还没扣门,边有人先敞开门向他行礼,恭顺的说:“妜公子来了,我们殿下在呢,您里面请。”
叶妜深脚步不停,拉着叶凌深快步在廊中穿梭,偌大的祁王府路径错综复杂,但叶妜深就像是在走自己家园子一样,轻车熟路。
到了一个侍从明显增多的院子,叶妜深比侍从动作还快的推开一扇门,他像是有很着急的事,对叶凌深说:“二哥你先进去等我,随便坐,有事就问屋里的侍从。”
然后便立刻转身出去,直奔书房。
上一次被宫循雾甩脸色就是在书房,但叶妜深是不会被吓退的。
他推开书房的门,见到案后正在写着什么的宫循雾抬起头来看着他。
叶妜深回身关上门,站在门口就开始说:“我记得当时是三皇子身边的元宝让我去看迎春花,我觉得他有意引导我撞见四皇子的侍从欺辱五皇子,虽然不知道…”是何缘由,但我觉得他明显别有用心。
叶妜深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停了下来,他发现宫循雾眼神往那几座书架斜了一下,然后眯起了眼睛。
书架后面有人。
这时候后悔最快也来不及,叶妜深抿紧唇,眼神紧紧盯着书架的出口,片刻后响起不缓不慢的脚步声,太子的脸从书架后悠悠出现。
叶妜深张了张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或许太子听不懂我的前言不搭后语呢,叶妜深硬着头皮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面色如常,就好像他就是长在祁王府的一朵花,他出现在这里理所当然。
当然这只是表面,在场都心知肚明太子此时心里该有多震惊。但他绝对不会,也不能表现出来。
叶妜深眼睛转了一下,他想:或许我现在遇到的麻烦,只是对于闯进祁王书房的事无法解释。
叶妜深把头一低,他装出来的羞赧十分刻意,轻声道:“太子殿下,妜深与祁王殿下不熟…祁王殿下没有钟情妜深,妜深也没有钟情殿下,没有,绝对没有。”
宫循雾对于自己被拖下水的事并不阻止,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叶妜深演戏,没承认也没否认。
太子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冒汗,他根本不敢转头去看宫循雾的脸色,他有什么本事敢看祁王的热闹。
“哎呀…”叶妜深捂住脸转过身面壁。
眼看着他的戏词穷尽,宫循雾才大发慈悲开口解救他:“你先出去。”
叶妜深立刻开门逃出去,门一关他脸上的羞-涩全然不见,他胸膛剧烈欺负,眼神警惕的回头看了眼禁闭的书房门,转身往偏厅去了。
第48章 第肆拾捌章 立府宴
叶妜深推门进来, 叶凌深正在罗汉椅上翘腿坐着,一个佛手柑从他的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回左手。
罗汉椅的位置不在平常面见客人的座次区域内, 而是要往里面一点, 一般是亲密些的友人会分座两边。
“你怎么坐到那儿去了?”叶妜深朝他微笑了一下, 其实他并不太笑得出来,但把毫不知情的兄长带到祁王府这件事实属诡异,他不想让叶凌深太紧张。
他见到叶凌深的坐姿就知道自己多虑了,哪有紧张的人会在不舒服的地盘上悠哉跷二郎腿。
叶凌深冷哼一声:“我弟弟到了祁王府犹如自家, 我坐这儿怎么了?”
“你生气了?”叶妜深在他旁边坐下,一只手搭在他手臂上, 是示弱的动作。
叶凌深嗖的一下放下腿, 直身坐起来, 眼睛瞪的溜圆看着叶妜深,冷声道:“我生你的气岂不是要被祁王殿下怪罪,我敢生气么?”
叶妜深眼神也冷下来,一言不发的回视。
“叶妜深。”叶凌深念他的名字:“叶家委屈死你了, 你给祁王当玩意儿?”
这话的指责他自轻自贱意味太重, 叶妜深眼睫颤了颤,心寒到嘴唇发抖。
叶凌深用手指重重的推他额头:“你有父母有兄长, 他要挟你你该说给我们,你怎么是这么个死心眼的孩子, 总要自己一人承担,害怕连累家人。笨蛋呀你, 你母亲是永宁郡主,你父亲是忠顺候爷,你大哥在朝为官有望宰辅, 你二哥不怕死,你怕什么?”
方才冷下去的心又暖起来,叶妜深捉住叶凌深的手,嘴硬到:“你想到哪儿去了,没有的事。”
“怎么没有?”宫循雾推门进来,目光紧盯着叶妜深:“方才太子面前,你不是情深意切,迫于世俗身份爱而不得?”
叶凌深腾的起身,用叶妜深来不及的速度窜出去,一把推在宫循雾的胸膛上,拳头紧接着照脸挥来,被宫循雾偏头躲过。
沙鸥和几个禁卫不知从何处出现,逮住叶凌深押住。
“放开我二哥。”叶妜深扑过来扳沙鸥的手:“放开,我二哥不会再动手了。”
叶凌深仍然破口大骂:“宫循雾,王八羔子狗-杂碎!你怎么忍心?我杀了你!”
沙鸥面色为难的看着叶妜深,表情似乎问这像是不会动手吗?
“二哥。”叶妜深声音有些颤抖,但人至少还是冷静的,他捂住叶凌深的嘴,叶凌深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
叶妜深干脆跪下来与叶凌深平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生气。”叶妜深手足无措的用脸颊贴了贴叶凌深气愤到充血的眼睛。
宫循雾不知道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轻轻握住了他的肩膀:“先起来。”
叶凌深顿时又激动起来,眼睛狠狠地瞪着宫循雾,不断的用力挣动。
叶妜深用手摩挲叶凌深的脸安抚,回头漠然的看向宫循雾:“你离我远一点,别激怒我二哥。”
宫循雾从善如流,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后退到方才叶凌深所坐的罗汉榻上,坐下来静默的看着他们。
“二哥。”叶妜深在他耳边说:“谢谢你保护我,但眼下不是冲动的时候,你好好的,我们从长计议。”
叶妜深握住叶凌深的肩膀,把手放在沙鸥的手旁边,然后抬起头眼神询问的看向沙鸥,意思是自己要接替他。
宫循雾朝他们微微抬手,沙鸥等人听命松开手,叶凌深被几只力量极大的手同时放开,整个人的重量都被叶妜深接住,他只垂眸看着地面。
对于此事的震惊,不能跟宫循雾抗衡的愤怒,感觉到怀抱他的人在发抖,所有感知汇聚在一起,他只觉得自己无能。
但叶妜深比他想象的要成熟的多,一边抱着他不断的抚着他的背安抚,一边跟宫循雾冷静的说话:“三皇子要杀我,缘由不得而知。”
宫循雾心情复杂,他想把叶妜深扶起来,但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挨巴掌和痛骂,他不是害怕这些,而是知道叶妜深已经濒临崩溃,不能再有一点情绪波动。
“你想怎么做。”宫循雾问。
“别人死命追杀我,我自然要反杀。”
宫循雾心里赞同,“你应该早有猜测,为何现在不问缘由了。”
“过去是我太曲折迂回,总怕斩了近处的荆棘,可远处的根茎仍在,依旧会蔓延生长到我脚下。”叶妜深语气平静:“是你的冷漠无情影响了我,管他能不能除根,先死一些解恨再说。”
宫循雾心头直颤,牙关咬的死紧。他思绪如被雷劈过,混乱的在冒着焦烟。他想不起来对叶凌深说出来的心情和目的,或许只是从叶妜深身边的家人试探起,因为他忍不住要全天下都知道。
或许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但在门外听到叶妜深否认时,他那一瞬间爆发的侥幸心理不亚于头昏脑胀的赌徒。
现在宫循雾只剩下一个想法,我那么钟情,他为何觉得我冷漠无情?
叶妜深深呼一口气稳住自己:“必要的时候你不能袖手旁观,不是我在求你帮我,而是三皇子早知道你和我的事,闹到皇上面前他宣扬的嫌疑最重,该不会只是针对我一个人吧?”
宫循雾心想自然是针对你,他有什么胆子针对我?但他很平和的点头认下:“你安排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仲秋五皇子立府,届时你是我的不在场证明。”叶妜深伸手扶叶凌深:“二哥,走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宫循雾:“我今日不想留下。”
宫循雾此时不敢惹他动气,因此也点头同意:“仲秋前夜,你来祁王府与我商量。”
叶凌深像是失去了自主能力,任由叶妜深搀扶起来带走,他们一路上都很沉默,沙鸥很远的跟在他们身后相送。
在他们走远后,宫循雾将手边矮几掀翻在地,看着满地无法复原的狼藉碎片,他和叶妜深错误开始酿造的狼藉之痛惜,是其千万倍。
天潢贵胄傲然一切的生杀大权,溃散的不剩丝毫。他以为早无波澜的情绪如同山崩海啸,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愤怒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但他不会总是如愿。
他向后仰在榻上,他是光和雨都会侵染的凡人。
痛苦和绝望,失去和不如人意。他和这些感知之间并不存在用权势挖掘的天堑,他只是个凡人。
宫循雾并未被失落折磨,反而像是开了窍醒了神:凡人总有七情六欲,这很正常,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叶妜深和叶凌深走到祁王府外,一直任由叶妜深牵引的叶凌深忽然挣脱了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二哥!”叶妜深追了几步发现追不上,他回头看见沙鸥快步朝他走来,跟他说:“妜公子别急,小人这就安排人跟着凌公子。”
叶妜深从不迁怒宫循雾身边的人,他连忙道谢:“有劳了,求你们看顾好我二哥,妜深不胜感激。”作势便要行礼。
沙鸥把他扶住:“应该的,妜公子别吓小人了。小人多嘴几句,二公子是心疼你,身为兄长却不知弟弟受了…”沙鸥不好说自家主子坏话,因此含糊过去:“二公子愧疚着呢,是无颜面对您。”
“怎么会是我二哥的错?”叶妜深立刻反驳。
沙鸥解释:“自然不是二公子的错,但关心则乱,为兄为长总是习惯愧疚,不能保护会愧疚,赠予的不够多还会愧疚,兄姐们带着枷锁绕不过弯儿来。”
叶妜深低下头:“谢谢你。”
空等无用,天快黑了他才上轿回家,叶凌深不在他依然住在叶凌深的床上,一夜又一夜过去,叶凌深不回家,反而像是他侵占了人家的床。
郡主和叶侯派了许多家丁出去找,叶元深也捎去了告假的信据。
叶妜深已经亲眼见过叶凌深的反应,自然不敢再说给家里其他人,只能含糊的说与二哥拌嘴了。
郡主倒是没有苛责他,只是询问的很仔细,叶妜深除了说自己出言顶撞之外,关于宫循雾的半个字都不敢提。
沙鸥给他送过信儿,说叶凌深出城去了,在附近庄子走走停停,不像是要走远,但也没有回来。
按照宫循雾的叮嘱,安慰叶妜深只是散散心而已,不久便会回来。
仲秋在叶府混乱的一段日子后走近,宫里有晚宴,原本皇上允许宫盛胤在上午立府设宴,但不知为何又突然改到了仲秋前日。
叶妜深在香囊里备了药,是仵作在围猎那顿饺子中查到的那种药,他把发冠上的簪子换成了打磨锋利的铁刺。
在五皇子府的门外与宫循雾相遇,两人一起往皇子府走,宫循雾与他说:“你瘦了。”
叶妜深不语。
宫循雾很浅的叹息,“你不会只做一手准备吧?”
“不劳你操心。”
宫循雾想说很多话,看了看眼色选择闭嘴不言,叶妜深放慢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进皇子府。
宫盛胤亲自迎客,同样都是舞姬生母早逝,宫栩胤比他好运气有养母,有养母的甥侄帮忙迎客。
按理说宫盛胤有如日中天之势,应该门庭若市才对。但今日来客却远远比不上宫栩胤的立府宴。
可能宫盛胤根基不稳尚未笼络人心,也可能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让他没面子。
但这点小打小闹对于被冷落多年的宫盛胤来说太轻飘飘,他神色自若的与每一个来者问候,到了叶妜深时他也来不及说太多,只是微笑的真切了一些:“蛰容,你肯来我很高兴。”
叶妜深依旧是那套贺词:“恭喜五殿下得赐府殊荣。”
“多谢蛰容。”宫盛胤回礼:“那日宫中…”
他的话被三皇子的到来打断,叶妜深目不斜视的离开,装作没有看见后面的人。
五皇子府比起四皇子府只大不小,可见宫盛胤有些本事。叶妜深站在视角很好的凉亭,不去扎堆,但也不脱离众人的视线。
他打量着目光所及的地方,小阁外四皇子和三皇子在说话,流水前太子正叫住宫循雾,两人停在那里不知在寒暄什么。
不远处几个妃嫔甥侄在说话,其中有两个端着酒盏朝三皇子和四皇子走去。
叶妜深忽然背脊发凉寒毛直立,对于一个能在弱冠前赐府的皇子来说,这来客未免太寒酸了,叔伯辈的亲王一个都没到场。
不对劲。
叶妜深警觉的朝身后看了一眼,然后在几伙人中徘徊几眼,最终选择走向宫栩胤和三皇子那里。
他上前寒暄过后,看向了三皇子,三皇子像是没有他会看过来的准备,滞了一下才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句闲话:“好久不见。”
叶妜深笑笑:“三殿下贵人多忘事,前些日子不是还在茶馆门口巧遇过?”
宫栩胤挑了下眉:“哪个茶馆儿?”
三皇子很防备,甚至可以说过于防备了,他说:“什么茶馆儿,我不记得了,不过是走在路上与蛰容相遇,到没注意走到了哪里。”
“原来是这样。”叶妜深依旧笑笑:“我记错了。”
宫栩胤对茶馆儿酒楼这种意思收拢消息的地方很敏-感,他没说两句就找借口与叶妜深避开人到一边去,追问道:“哪个茶馆儿?”
“什么茶馆儿,我随口说说的。”叶妜深嗤笑一声:“改日我们相约流觞水榭。”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流觞水榭是一处温泉庄子,原本三皇子是幕后东家,但他保密工作不妥当,被人掀了底,如今已经人尽皆知。
现在的流觞水榭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回归到赚钱本行了。不过还有大把大把的人撒钱寻求皇子庇佑。
满院子地位高低分明的皇子,在外面寻常人眼中全都高不可攀,再蠢也有拉拢的价值。
宫循雾几次朝叶妜深的方向看过来,两人也有眼神交汇,但他似乎在听太子说很要紧的事。
叶妜深与宫栩胤说了会儿话,他是了解这些人的,只要他想就不会有无话可说的尴尬场景。
他觉得有些口渴,刚想要离开去找杯茶水,忽然被宫栩胤拉住了手,宫栩胤那边正说道兴头上,没准他离开。
叶妜深忽然意识到,或许宫循雾是有事脱不开身,但有什么要紧事太子非要在别人的宴上拉着他说?
叶妜深扶了扶额头,借口昨夜醉酒,去问厨房要碗醒酒汤,他终于与宫栩胤短暂分开,往厨房方向走了一段距离,转了个弯去假山后面看水,他负手背靠假山,把身上的荷包藏进了石头洞。
他有强烈的直觉今天的宴席不对劲,他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宫盛胤招呼人入席,这次只有三桌,依旧是皇子们一桌,宫循雾辈分更显得格格不入。
第49章 第肆拾玖章 这回有活口了
叶妜深避开正在亲自招呼宾客的宫盛胤, 主动去宗亲和姻亲子弟的席落座,等待侍从将菜摆好,一碗浓白的鱼汤放在每个人的左手边。
叶妜深与旁边的人说:“我有些冷, 不知是否方便与你换一换, 让我沾点阳光。”
旁边的人很好说话, 自然起身与他换位置。叶妜深回头打量上菜的侍从,所有人都神色正常,只有一人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
那一眼很轻巧自然,就像无意间扫过, 叶妜深甚至有点记不清有没有那一眼回看。
叶妜深起身跟出去,对他招了招手:“哎, 你来一下。”
侍从走到他面前站下, 叶妜深朝侍从伸出手, 侍从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开,半只脚迈出去似乎想跑。
在看见叶妜深动作停下来后,侍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奇怪,低下头解释:“妜公子恕罪, 小人以为无意惹恼了妜公子, 妜公子要责罚…”
“无妨。”叶妜深说:“你过来扶着我,我刚才走路觉得鞋履硌脚, 好像进去小石头了。”
侍从扫视四下走动的上菜的人,上前一步:“小人帮您脱靴。”
“不用。”叶妜深扶着他手臂, 抬起一条腿把鞋履脱了,他的动作在一群天潢贵胄的场合不太妥当, 但好在所有人都已各自入席,没有人注意到他在外面。
叶妜深把鞋倒了倒,穿鞋的时候手指扫过鞋底后跟处, 穿好直起身时一个踉跄,连忙伸手乱抓,在侍从上臂靠里的位置捏了一下。
“对不起。”叶妜深微笑与他道歉:“我体虚,起身猛了就会头晕。”
他的笑比今日阳光还要明媚,侍从几乎晃了神,低下头说:“妜公子如此说,折煞小人了。”
叶妜深不在意的笑笑:“对了,席间宾客不少,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呀?”
侍从解释的很合理:“小人知道妜公子样貌出众,您是小人今日瞧见最好看的公子,所以小人以为您是妜公子。”
“会说话。”叶妜深说着摸向自己腰间,打赏这件事他做的不熟练,说来还是头一回,他摸了半天没找到,一拍脑袋:“瞧我没心没肺,荷包丢到哪儿去了。”
侍从忙说:“小人这就让人帮您去找。”
叶妜深看着他拉住旁边一个侍从,等他说完了:“妜公子丢了荷包,快让人去找回来。”才出言阻止:“不必麻烦了,兴许是我忘在了家中,其实里头也没什么东西,一张银票几个铜板,还有几片迎春花瓣罢了。你们快去忙吧。”
叶妜深顺道去了趟盥房,进去后什么都没做,只是伸出手看了看食指指腹上浓郁的丹色。
往回走时被宫盛胤追过来叫住:“蛰容,你让我好找,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入席。”
“我已经入席了。”叶妜深婉拒与他同去。
宫盛胤的心意很坚决,好不容易在合理的场合见上一次,他断不会坐以待毙:“你别推脱,我丢下皇叔和兄长们来寻你,你岂能忍心叫我无功而返?”
宫循雾眼神坚定的看着叶妜深,没犹豫多久叶妜深便答应了:“好吧,我先去说一声。”
“好,我等你。”宫循雾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叶妜深快步回到席上,将自己那碗鱼汤方才换座之人的鱼汤换了回来,鱼汤刚上来时冒着腾腾热气,是刚出锅的滚烫,所以叶妜深心安理得的将鱼汤换了。
“我不喜欢鱼肉,只喜欢喝汤。”叶妜深对他笑笑:“所以鱼肉多的你帮帮我。”
原本是很无礼的行为,但叶妜深一笑,公子哥就觉得没什么,笑说:“还有这等好事,我吃肉你喝汤,好,往后有我一口肉吃,都有你一口汤喝。”
叶妜深又稍微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找宫盛胤。
一进门叶妜深就看见存在感极强的金丝楠木桌面,虽然不是通体金丝楠木,但只有桌面就已经很珍贵了,可见宫盛胤近来捞到了不少好东西。
金丝楠木的桌面是有些特别的六边形,但不是直挺挺的标准六边形,而是有些柔和的弧度。
宫循雾和四个皇子已经占了五个边,宫循雾毫无疑问主座,一左一右是主人家宫盛胤和身份尊贵的太子,太子和宫盛胤旁边分别是三皇子和四皇子,留给叶妜深的位置正是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
叶妜深与众人问好后刚要坐下,太子突然站起身:“蛰容,我这儿晒得半边脸都烫了,不知你能不能来晒一会儿,让我缓缓。”
太子的玩笑只逗笑了三皇子,宫循雾拿起茶杯喝茶,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宫栩胤象征性的勾了勾唇角,他与旁边脸色冷淡的宫盛胤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子跟叶妜深熟到能开玩笑了。
太子不像宫栩胤有层平易近人的假面,他平时就是不需要加以掩饰的高高在上,他是太子,不需要展现太多温和,也不需要给所有人脸面。
宫盛胤是看谁都像喜欢叶妜深的情敌,宫栩胤则是思绪狂奔,绞尽脑汁思考太子有何企图。
叶妜深脸色很难看,轻声说好,走过来与太子换位置,脸上没有一丝回馈给太子的笑意。
叶妜深坐在了宫循雾旁边,宫循雾微微朝他偏头,用仅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不用管他。”
“我知道,本来就跟我没有关系。”叶妜深冷笑:“我是他向你示好的人情,于他而言总算有机可乘了。”
宫循雾蹙眉,低声说:“你什么时候与我说话不夹枪带棒。”
叶妜深用他那张好看的脸,当着许多人的面,轻声说:“你不用棒子的时候。”
宫循雾猛地转头看向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
虽然叶妜深的声音不足以被别人听见,但宫循雾还是觉得头皮发麻,在众人面前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讨论这些,未免有点太刺-激了。
但他并没有多少激动,反而很不放心的看着叶妜深。
叶妜深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下-流话,冷不防这么一句,在调-情的可能根本不存在。
宫循雾的反应有些大,每个人都有瞧瞧打量他的神色,越发好奇叶妜深到底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
叶妜深毫无反应,他像是意识不到自己说了什么,低头与完全失去对话兴趣的宫循雾说:“有个侍从,胳膊底下被我抹了一点红色,你让人去找找,先将人看住,先不要打草惊蛇。”
宫循雾还处在震惊的余韵中,又过了一会儿才问:“你的计划呢?”
“先别管我的计划,我已经掉进别人的计划中了。”叶妜深伸手拿起酒壶给宫循雾倒酒:“三皇子今天命不该绝,但我至少要把他拉出来。”
宫循雾端起酒杯一口喝干,然后偏头与叶妜深说:“你若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就不要轻举妄动,我又没说不帮你,只要…”
“只要我求你?”叶妜深看着他,“还是只要我低三下四取悦你?”
宫循雾感觉今日不宜与叶妜深沟通,叶妜深的眼神既不冰冷也不热情,而是看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眼神,完完全全的无波无澜。
宫循雾其实想说的是,只要你好好的。但是他现在不觉得还有解释的必要,因为叶妜深对他的防备和攻击性非常强。
叶凌深这件事已经彻底惹恼了叶妜深,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哄好的,宫循雾心里清楚,这些天他一直在想要做些什么事才能弥补挽回,结果就是什么都不敢做,所以打算把能做的都做了。
三皇子府和三皇子在宫中的住所,宫循雾已经让人潜进去翻了两遍书房,第二次险些他宫里的内官发现。
但三皇子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宫循雾几乎都要以为三皇子只是表面松散,其实内里比任何人都要缜密了。
他们不背人的说悄悄话,众人神态各异,还是宫盛胤先忍不住开口打断,张罗行酒令。
叶妜深一听酒令就头痛,他宁愿投骰子,起码还有不喝酒的机会。
“蛰容之前病了。”宫循雾开口替他拒绝:“今日不宜饮酒。”
叶妜深没道理反驳他,对宫盛胤点了点头,算是认下宫循雾说的话,就坡下驴道:“我被阳光晒得有点头晕,想去歇息一下。”
宫栩胤噗嗤一声笑了,与太子玩笑道:“二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是当坏人的。”太子笑笑没计较,似乎并没有把叶妜深的不识相放在欣赏。
“我带蛰容去。”宫盛胤起身,他并没有引叶妜深去备给宾客休息的地方,而是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卧房。
叶妜深已经对院落的布局有些了解,虽然床榻是还没有人睡过的整洁死板。他说:“我不要睡在你卧房。”
宫盛胤被拒绝有些尴尬,无奈的道了声好,又引他去旁边附近的厢房。
宫盛胤给他搬来了小方桌,又吩咐侍从来送醒酒汤,叶妜深已经在床上坐下,宫盛胤走过来单膝跪蹲跪在他旁边,用像是商量的语气说:“我要宴客,不能离开太久,过一会儿再借口来看你,好吗?”
叶妜深被他无端的亏欠心理弄的有些尴尬,连忙说:“我自己休息就好,你不用过来了,我可能会睡着,而且我眠浅。”
宫盛胤怔了一下,他只是说来看他,却早到了一连串的拒绝。他苦笑了下:“好吧,那你好好休息。”然后起身离开,依旧是一步三回头。
很快有人送来了醒酒汤,叶妜深原本就没喝酒,他掀开汤盅的盖子看了看,底下几个看上去像是中药的东西特别明显,看了就觉得不好喝。
叶妜深端起旁边刚才侍从顺手帮他倒的茶水,杯子到嘴边时他动作猛地停下,又看了一眼刚才一扫而过的杯口,上面沾着一点不宜发现的粉末。
醒酒汤是从厨房来的,兴许杯子在厨房沾到了面粉。叶妜深想了想,或许别人的杯子可能沾上了面粉,但他的多半是毒-药。
“等等。”叶妜深开口叫住要出门的侍从,忽然屏风被人砰的一声砸倒,沙鸥与一内官打扮的人打了起来,沙鸥对他喊:“快躲起来!”
叶妜深刚想从窗子跳出去,就被方才的侍从抓住了衣袍,用力扽了下来,叶妜深摔在地上,毫不犹豫的翻身坐起来,一拳搭在侍从的膝弯,侍从失去平衡跌倒。
叶妜深顾不上活口不活口,自保才是最重要的。他抄起旁边并不轻巧的矮几往侍从身上砸。
而侍从趁着他刚才回手拿矮几的时候爬到小桌旁边,拿起桌上的茶水,被矮几砸在腰上只是低吼一声,回身用巨大的爆发力将叶妜深压倒,把洒剩半杯的茶水灌给叶妜深。
沙鸥还在与另一人缠斗,叶妜深被扑倒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捏住脸迫使张口,茶水灌进口中后,侍从很有经验的掐住他脸不放开,只要叶妜深又要吐出来的动作,他就用簪子作势要扎叶妜深舌-头。
叶妜深又被捏住鼻子无法呼吸,很快他就下意识倒吸一口气,口中的茶水咽下喉咙,他呛咳一声还没来得及汇聚力气,又被侍从掐住了脖子。
侍从明显很谨慎,先灌药再杀,不给一点侥幸活命的机会。
叶妜深掰不开他的手,眼前逐渐浮现花白的六边形光斑,他猛地想起来自己头上有准备好的利器,摸索着拔掉发冠上的利器,狠狠地朝侍从颈侧扎去。
侍从痛的松了受,叶妜深随手一扎就扎到了大动脉,侍从瘫在地上捂住不断喷血的脖子,逐渐进气多出气少。
沙鸥那边砰的一声,整个人被掼到了墙上,他的对手要比叶妜深的对手武力强悍,发现叶妜深被灌下药后打算脱身。
叶妜深不会让他得逞,在沙鸥没来得及起身的时候窜过去,用身-体的重量将人扑倒,侍从逃跑不成被激怒了,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朝着叶妜深刺去。
叶妜深听到刀子毫无卡顿的刺进皮肉的声音,能感觉到肚子好像被戳了一下,但其实没有什么痛感。
下一刻凶神恶煞的杀手被踹飞,叶妜深浑身无力的捂住肋下,靠在墙上看着向他冲过来的宫循雾。
宫循雾看见他用口型说:“无妨,先去找那个手臂有红色的侍从,这回有活口了。”
叶妜深脖颈有掐伤红痕,脸颊也有被掐过的手印,肚子上已经有血迹渗出来浸湿一片,他仰着头张着唇用力喘-息,他低下头咽了口水,然后对宫循雾露出一点得逞的笑意。
宫循雾有点想砸东西,自己都受伤了究竟有什么可得意的?他想捂住叶妜深的嘴让他别笑了。
但他没有多余的受,因为他正按着叶妜深的伤口。
沙鸥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给宫循雾行礼:“属下办事不力,未能保护好妜公子,辜负了殿下的信任,甘愿受罚。”
宫循雾从看见叶妜深受伤那一刻起脑子就是飘的,他本能的处理现在的情况:“找借口让外面的人都散了,太医来之前先就近请郎中。”
第50章 第伍拾章 原来妜公子是蛇蝎美人
“你给我倒杯茶。”叶妜深靠在墙上, 伸手抵住宫循雾,不准他来抱自己。
宫循雾按着他的伤口:“等太医来了才知道你能不能喝茶。”
“可以喝。”叶妜深的声音在颤抖,没有力气发出什么声音, 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刺的不深, 我的肚子没有破, 因为只流了血,没…”
“别说话了。”宫循雾忍无可忍偏开头,他的目光只要落在叶妜深身上就能看见伤痕。
似自言自语一般,宫循雾问他:“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叶妜深心中在嗤笑, 明明不准他说话,却还是问他问题。
叶妜深丢掉手中攥着的一把头发, 是刚才打斗时从对方头上扯下来的, 刚才受了伤紧张的忘了松手, 已经在他手心留下一条条细密的印子。努力说:“我是个善良心软的人。”
宫循雾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帮他把粘在手心上的几根头发摘掉扔了。
而叶妜深发以为他是不相信,毕竟那边还有尸-体躺在一摊血上,此情此景大抵很难让人相信他的善良。
“真的, 我每次反杀了人, 如果情况允许,我会把他埋起来。如果他生前配合, 即便不共戴天,我也愿意一刀毙命不让他受太多苦…”叶妜深往那边乱七八糟的尸-体和打碎的矮几看了一眼, 语气有些惋惜:“真可惜,谁让他不识相…”
郎中被沙鸥连捞带拽的拖进屋, 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也没生气反而顺势接替宫循雾捂住了叶妜深的伤口。
宫循雾倒出空来终于把叶妜深的嘴捂住了,他听见叶妜深说自己善良, 他也听见叶妜深措辞把一条命说的轻飘飘。
他看得出叶妜深的心口不一,故意把自己说的冷血心狠,实际上满是不安和茫然。
郎中将叶妜深的衣裳扯碎,处理伤口前提醒叶妜深:“会很疼,贵人忍着些。”
叶妜深眼神流露出恐惧,胸膛的起伏也强烈了很多。宫循雾捂住他的眼睛,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你说这些是不是生怕别人心疼你?”
叶妜深一下子静默下来,胸膛起伏也不剧烈了,嘴唇也抿紧了,安静的等待着处理伤口的疼痛的到来。
在郎中动手前一刻,给皇上看病的御医健步如飞而来,挤开郎中跪下地上,一边开药箱一边说:“让微臣来,微臣止血不痛。”
御医一边翻工具,一边把郎中颤颤巍巍递到叶妜深唇边的小酒瓶夺过来扔远:“谁教你给伤者喝酒止痛,去去去,一边去。”
郎中被他赶走,御医开始亲自动手给叶妜深洗伤口。
叶妜深才知道他口中的“微臣止血不痛”是骗人的,让人眼冒金星的刺痛感让叶妜深忍不住挣扎起来。
不过没挣扎多久他就彻底疼晕过去了。宫循雾松开捂着他眼睛的手,拍了拍他的脸,御医余光扫了一眼,紧接着手一抖差点没掉了纱布。
宫循雾瞪着他,他嘴上连忙承认错误:“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心里怪罪叶妜深长的太漂亮,惹他分心。
伤口包扎完,御医和宫循两人小心的把叶妜深转移到床上,兴许是挣扎的时候手乱挥,叶妜深的一只手正揣在自己怀里。
宫循雾想把他的姿势调整舒服,刚要把他拿出来放在身侧好盖上被子,叶妜深就蹙起眉头,睁开眼睛似乎是件很困难的事,他眼珠转了好几圈才掀开眼睑。
他眼神戒备的看向旁边的人,看见宫循雾后眼神才放松下来,他又看了眼御医,这回他连气声都很艰难。
宫循雾把耳朵贴在他唇边:“你想说什么?”
“把,把翡翠…放在那个手臂沾了红色的侍从身上…”叶妜深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御医离得近都听到了,宫循雾在叶妜深揣手的衣襟里果然发现一块翡翠牌子,是下半截翠绿色上半截白色的料子,几乎没有什么杂质。
正面雕刻的翠绿树木,渐渐有白色过渡,像是从山林间生起风铺天盖地的云雾。背面是刻的“屹”字。
宫循雾认出来这是叶凌深护送回来的那块料子,这块牌子是三皇子宫屹胤的。
御医斜着眼睛偷看,光明正大的嘀咕:“我还当是多高明的计谋逮住敌人,纯栽赃啊?”
宫循雾抄起床头的玉如意要砸御医,御医从来没见过他对自己动过这么大的气,连忙缩着脑袋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他体弱,打一顿板子在家里躺好多天。”宫循雾轻放下玉如意,又扶了扶叶妜深的额头,低声说:“这席宴上的人此刻我都想杀,你不去熬滋补汤药,是觉得我看你很顺眼?”
御医赶紧逃走,他丝毫不怀疑刚才宫循雾是真的想用玉如意砸他,没这样做也只是因为怕吵到床上的叶妜深。
虽然宫循雾位高权重,但其实他从未在人前表露出太过暴-戾的一面,甚至为人处世堪称温润。
但与宫循雾相处久些的人都知道他的阴鸷,漠然的表象是他厌倦表达情感,也从来没有倾吐的念头,也就不存在脾气爆发一说。
“鞠粟。”
御医停下脚步,硬着头皮回头,“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让沙鸥扣住宫屹胤,安排宫瑞胤和宫栩胤回宫,其余人等找个由头赶出去。”宫循雾把翡翠牌扬手抛过来。
鞠粟连忙伸手接住,看着手心里完好无损的翡翠松了口气:“是,微臣这就去。”
刚出门口鞠粟差点被匆匆跑来的人迎头相撞,他站定脚步看清来人是宫盛胤。
宫盛胤面露担忧,撞开鞠粟的肩膀就要闯进去,被鞠粟一把拉住:“五殿下还是等在外面吧,妜公子受了伤不能受到惊扰,屋里有祁王殿下。”
“不用你管。”宫盛胤甩他的手,甩了两下才甩开,鞠粟撇了撇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宫盛胤疾言厉色后回过头往里闯,还没来没看清前路就被一巴掌打的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鞠粟看了一眼宫循雾此时的眼色,立刻脚底抹油的跑了。
“皇叔…”宫盛胤眼底通红,他颤抖着声音仰头询问:“皇叔,蛰容怎么样了…”
宫循雾牙齿咬的很紧,一脚踹下宫盛胤的肩膀,宫盛胤朝一边摔倒,又很快摆正身子跪好:“皇叔,侄儿…”
“你来做什么?”宫循雾的声音异常平静,宫盛胤知道这是盛怒的前兆。
“侄儿,侄儿担心…”宫盛胤说出口时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宫循雾的眼睛迅速充血,看起来像是恨不得即刻把他杀了。
有好长时间宫盛胤几乎失去反应的能力,只能茫然的望着宫循雾等待自己的审判,整个人处于停摆状态。
宫循雾似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你又不在乎壮志未酬,改谈风月了?你配么?”
宫盛胤没听懂,以为重点是“壮志未酬”,但潜意识察觉到了未能理解的危险,出于求生本能的表了衷心:“侄儿担心妜公子在府上出事,若宴席上有意外,侄儿难辞其咎…”
但宫循雾还是不满意,又一脚将他踹翻,这于先前暗示性的质问联系起来毫无道理,“他痛的晕过去,你还担心你的宴席,果真一辈子只配吃残羹冷炙。”
宫盛胤在灭顶的威压恐惧中不受控制的生出一丝逆反,宫循雾从未羞-辱过他,也没有表达过任何对他的看不起。
这通训斥简直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很快调整好神情垂头认错:“都是侄儿的错,皇叔尽管责罚侄儿。”
宫循雾让宫盛胤滚,宫盛胤不情愿的起身,目光扫过横陈的尸-体,一眼认出那是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侍从,在他宫里叫的出名字认得出脸,办事妥帖没有任何披露的内官。
原来他宫里已经渗进了别人的眼线,宫盛胤惊怒之余立刻反应过来,他膝行上前祈求:“皇叔,求您了皇叔,曾经五皇叔立府宴有来客醉酒溺湖,五皇叔被先皇训斥责罚不说,时至今日都有人说五皇叔不祥。侄儿愿打愿挨只求皇叔不要将此事上报给父皇…”
此时他越是乞求宫循雾越是恼火,宫盛胤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连忙说:“侄儿刚在父皇眼前得到几分脸面,侄儿赌不起,侄儿保证一定将此事彻查清楚,给郡主和叶侯一个交代,求皇叔给侄儿补过的机会…”
宫循雾心痛的眼前眩晕,他觉得他比郡主和叶侯更需要一个交代,他让沙鸥亲自跟随保护叶妜深都出了这样的事,对方不惜暴-露藏在宫盛胤宫里的眼线,如此迫切的要置叶妜深于死地。
他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把皇子们全都关起来重刑拷打,才让凶手张狂到现在的地步。保护不了叶妜深他觉得自己无能透顶了。
但现在对再责难宫盛胤也无济于事,只会平添他的心烦:“滚出去。”
这算默认了不上报皇上,宫盛胤立刻顺从的离开宫循雾的视线,但站在外廊始终不想离开,他在乎自己能不能夺得皇位,但也不是不在乎叶妜深,只不过有前有后。
宾客散尽,原本按照宫循雾的安排太子和四皇子宫栩胤应该离开,但三皇子突然中毒晕倒,死死扯住太子的衣袍不松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最终皇子只有宫栩胤被打发走了,三皇子脸色发青口吐白沫的被沙鸥拖到叶妜深休息的厢房外,丢下了廊阶上。
被叶妜深在手臂内侧抹了红色膏脂的内官也被一并带来,太子神色戒备的站在三皇子身边,像是在给三皇子撑腰一般。
太子也怕宫循雾误会,解释道:“老三攥着我不松手。”
宫循雾没理他,朝沙鸥看了一眼,沙鸥得到指示当场给内官搜身,片刻后把内官身上的翡翠当着所有人的面交给了宫循雾。
三皇子原本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在见到翡翠后立刻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腰,瞪大眼睛叫唤起来:“皇叔,九皇叔,是谁要害侄儿?是谁给侄儿下毒,请皇叔给侄儿做主,揪出幕后主使,侄儿才能安心。”
宫循雾看他一眼都嫌恶心,目光越过他的透顶,神情凛冽的说道:“叶妜深说有内官言行怪异,多次偷窥他,还曾试图接近他的饮食,所以他留心眼在内官手臂内侧留下了一点红色。”
内官立刻大喊冤枉,沙鸥眼疾手快堵了他的嘴,又抬起他的胳膊给众人展示,果然袖子的上臂内侧位置有一块被染的鲜红。
宫循雾将翡翠砸在三皇子头上,三皇子捂住脑袋整个人都在发懵。
看着翡翠跌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旁边的太子似乎已经看到了他的结局,于是刚才怎么也挣脱不了的束缚被他用力扯开,往旁边走了两步拉开距离划清界限。
三皇子的绝望的大吼:“侄儿冤枉!”
三皇子见宫循雾眼中恨不得叫他去死的敌意,他选择回头去寻太子,哽-咽着祈求道:“二哥,二哥救救我,二哥这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二哥您是知道的啊…”
太子对他避之不及,一边看着宫循雾的眼色一边说:“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你别着急了说胡话。”
但太子还是上面一步跪下了,“皇叔,此处不是说话地方,不如…”
“怎么。”宫循雾睨着他:“你也等不及清算了?”
太子瞳孔恐惧放大,他语气顿时充满防备:“侄儿不懂,此事与侄儿有何干系?还望皇叔明示。”
“不懂就把嘴闭紧,没干系就滚远点,让你走你非要留下看热闹?”宫循雾对所有侄子一视同仁的蔑视,尽管是太子也被他斥责了一顿。
鞠粟端着顿好的滋补汤想从他们旁边悄悄溜过去,被宫循雾回手拿走汤盅上热度滚烫的盖子,毫不迟疑的砸在了太子头上。
太子也只是被打的偏了偏头,一个字都没敢说,行礼后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三皇子依然在挣扎:“二哥,二哥替我去告诉父皇,让父皇给我做主,我是冤枉的!二哥,你真的要袖手旁观,看着我被祁王冤枉死吗?二哥!我中毒了,我被人下毒了,为何只听叶妜深一面之词,不顾我中毒之事,皇叔是何居心?”
太子脚步迟疑,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但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对宫循雾躬身道:“皇叔,不如先让鞠御医也给老三看看吧。”
屋里传来说话声,隐隐约约传到外面“…公子您别害我呀!”
宫循雾意识到什么连忙进屋,但叶妜深已经被鞠粟扶到了门口,宫循雾想把他抱起来,被他抵住了肩膀。
叶妜深声音很虚弱:“我看着他争辩无果,才好安心睡觉,你别劝我了。”
宫循雾闭了闭眼,无奈的吩咐沙鸥:“去搬软榻来。”
除了三皇子和内官被押着外,太子和祁王都站着,反而是叶妜深身份最低微的坐在软榻上,但没有人敢说什么。
三皇子立刻说:“皇叔,您好歹听听侄儿的话,侄儿都要被人毒死了,侄儿是您的血缘至亲!他叶妜深…”
叶妜深的手指攥成了拳头,三皇子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往旁边看了一眼自己的侍从元宝。
元宝颤颤巍巍的往前走了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对于自己即将要站在祁王对立面感到极度恐惧:“小人…小人看见妜公子入席时,经,经过三殿下,妜公子半只手隐在袖中,手里握着荷包,抖一抖荷包就漂出粉末,好些都落在了三点下碗中…还有…”
被叶妜深摸了红色膏脂的内官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抬头看了叶妜深一眼,叶妜深平静的回视他。
元宝被宫循雾盯得受不了了,提前闭上眼睛硬着头皮说:“在宴席前妜公子曾与三殿下寒暄,但是四殿下也在场,他就曾多次靠近三殿下,如今想来实在不对劲!”
叶妜深伸手拉住宫循雾的衣袖,不准宫循雾说话,而是自己虚弱的解释:“我没有下毒,而且若真是我用荷包下毒,那你既看见我举止奇怪,为何不当场说出,保护三皇子?”
“小人原本以为只是荷包的香粉。”元宝完全放弃求生欲的说:“妜公子勾栏模样,身上带着狐媚子技艺也…”
一直明哲保身的宫盛胤在看到叶妜深腹部带血的走出来后沉不住气了,他上前一巴掌打的元宝不敢再说下去。
叶妜深不气反笑,苍白的唇微微勾了勾:“你说我用荷包下毒,可我早在入席前荷包就丢了,还曾让人帮我去寻,这一点五殿下府中的侍从可以作证,想必他也记得。”
叶妜深目光落在被他抹了红色的内官身上,沙鸥踹他:“妜公子在问你话,还敢装死?”
内官低头不语,宫盛胤让人去问,很快便有好几个侍从被带过来等在月门外,沙鸥让他们一个一个的进来,询问他们听到的是什么。
几个人的措辞几乎都八九不离十,证明叶妜深真的丢了荷包。
撒谎的人陷入无法再辩解的境地,三皇子一下子吓得瞪大眼睛,片刻后晕死过去。
宫盛胤作为主家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开口:“九皇叔,既然证明了三皇子诬陷和意图伤害妜公子,还请皇叔替侄儿做主,给叶侯和郡主交代。”
“三皇子宫屹胤,派人行刺忠顺侯府三公子叶妜深,至其腹伤,事发后意图诬陷反咬罪加一等,另有安插细作攻讦兄弟,死有余辜。现人证物证确凿,即刻处死。”
宫循雾说完便伸手捂住了叶妜深的眼睛,众人还没从“即刻处死”的重刑中回过神,就被宫循雾捂住叶妜深眼睛的动作惊骇住了,他居然要让人当场处理三皇子的死刑。
太子忍不住开口:“皇叔,老三是皇子,父皇亲生的儿子,若是越过父皇直接处死,恐怕父皇会大发雷霆,到时候于皇叔而言丢脸是小,更怕生出隔阂呀…”
叶妜深听得蹙起眉,太子这话表面上是在劝说,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怎么听怎么像是故意激怒宫循雾,让他骑虎难下不得不为了面子就地处决三皇子。
叶妜深拉下宫循雾盖在他眼睛上的手,对他摇了摇头:“不要,我有证据,我不要你意气用事反而让此事陷入非议。”
于是宫循雾把处死改为一百大板,但叶妜深尝过挨板子的痛苦,他有点怕三皇子被板子打死,央求宫循雾把一百大板改成了二十。
但看沙鸥跃跃欲试的样子,这二十大板也够三皇子受的。
宫循雾要亲自进宫去向皇上说明此事,否则他派谁都觉得不太放心,毕竟是皇上的亲儿子,他也难保皇上不会心软。
在他进宫前先将叶妜深带回了祁王府,叶妜深的伤口原本不能挪动,但是他失去行动能力在陌生的地方没有安全感,还是决定回到护卫众多的祁王府。
路上他被宫循雾抱在怀里,鞠粟在旁边看着以防外一。
见宫循雾脸色好了很多,鞠粟又忍不住说起话来:“微臣算是看明白了,今日三皇子做了两手准备,既要刺杀妜公子,又要自己服毒排除嫌疑,在察觉事发的苗头后便狗急跳墙诬陷妜公子。”
宫循雾说未必,“服毒像是临时起意,应该是发现事情闹大了无法全身而退,所以铤而走险。”
“无论如何都幸亏妜公子机敏聪慧,把荷包扔了。”鞠粟崇拜的问:“妜公子您是如何未卜先知,知道他们要诬陷您荷包下毒?”
“我不知道。”叶妜深说:“我丢掉荷包只是在销毁证据。”
鞠粟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他只好进一步解释:“荷包里有我备好的毒,原本确实想要下毒来着,但今天太不对劲。”
鞠粟顿时露出破灭的神色,“原来是这样,原来妜公子是蛇蝎美人。”
“没用上…”叶妜深呢喃,似乎有些惋惜,但很快他又释然了:“至少准备的利器用上了。”
他发现还是藏在头上的利器好用,果然先人的选择都是经验。他脑海中重叠浮现出杜汝湘用簪子杀他,和他用利器刺向内官的画面。
宫循雾把他的手放进毯子底下盖住,用帕子擦他额头上的汗,虽然他没有吭声,但是伤口的疼痛正在越来越强烈。
叶妜深疼得有些思绪混乱,脑海里开始乱七八糟的涌现今天的许多细节,在他想起来刚才鞠粟说的“今日三皇子做了两手准备”时心脏一沉,不明缘由的慌乱蔓延全身。
他不由自主的出声重复了一遍:“两手准备…”
叶妜深眼睛眼睛徒然睁大,他把手覆盖在自己伤口上,然后凭着感觉往中间的位置移动了一些,他抬头看向鞠粟,唤了声;“鞠大人。”
鞠粟问他怎么了,他语气弱弱:“三皇子确实做了两手准备。”
他小心的抬头看了宫循雾一眼,心虚的说:“我刚想起来我好像也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