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田予, 不,知野就这么消失了,飞虫之中, 连影子都看不到。
但显而易见,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从他装铃医, 别的医术不装,专门玩疑难杂症, 开方毒蛇胆毒蜈蚣,一切带毒的东西,祝卿安就猜到他可能会玩虫子,果然没猜错。
玄学门类博大精深, 有正向的, 就有偏门的, 近点的,中原西南山脉, 远点的, 再往南走的异国暹罗,有各种养蛊训虫的法门, 连飞头咒都能搞出来……
可惜祝卿安不擅此道,了解很有限, 第一次交手, 他极尽低调谨慎, 努力不伤及自己,不伤及无辜,以试探为主,逼出对方本领,而今看来, 效果算是不错。
要么,就是这知野本领没练足,虫子不能经常使用,只能做辅助或逃命手段,做最后兜底;要么,就是他练的不错,能用的得心应手,但也不能经常使用,需要付出很大代价,不如卜卦掐算划算。
“知野,”祝卿安看萧无咎,“侯爷可听说过这个名字?”
萧无咎摇头:“我对南朝,知之甚少。”
市面上买到的消息真假参半,他的暗渠训练结果才初投放,要等一阵子,才能有确切消息。
不过没关系,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
“主公——”吴宿的传令兵跑过来,“南朝的特遣团还没走呢!”
萧无咎:“他带不带都无关紧要,丢他们上路便是,同回南朝,总会偶遇。”
就算偶遇不了,只要回了南朝,田予就得背上这口锅。
天底下又不只是南朝会造谣,他们中州就不会放消息了?
战场这边,昌海侯败了个彻彻底底,哪有心思再战,嫌死的人不够多么?直接灰头土脸撤了,而中州军气势正盛,当然要追一段,小白虎都跟着意气风发,在后边赶羊似的,一边追一边吼,比人正经将士都忙。
祝卿安也不叫回来,反正出不了事。
谢盘宽嫌弃身上衣服脏了,想立刻回城洗一洗,最后问萧无咎确认了一遍:“真不追了?顺势把昌海侯地盘拿下,也未必不成。”
“不了,”萧无咎看祝卿安,慢条斯理,“军师不让征。”
祝卿安:……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还军师,谁是你的军师了,我连你的命师都没答应干呢!
可四下有这么多人在,不好不给主公面子,他只是瞪了萧无咎一眼,情绪十足:那你去征!现在就去!你看看把地盘打下来,治理的了么,你有足够的人么,有足够的钱么!
谢盘宽啧了一声:“光天化日的,可不好撒娇。”
什么撒娇,谁撒娇?
祝卿安不觉得他在说自己,一定是在说萧无咎!大男人撒娇推锅,脸都不要了!
“我也要回去洗澡,宽宽等我!”他拒绝和萧无咎这个撒娇男一起!
萧无咎却直接把他拎上了自己的马,娴熟的环住他的腰,用力扣住:“别闹。”
祝卿安:……
谁闹了!现在又不着急了,军中这么多马,他随便挑哪一匹不能骑,非得拽他!
还敢说自己不是撒娇狗!
“先走了,”萧无咎扣住怀里挣扎的少年,朝远处吴宿点头,“剩下的交给你。”
吴宿本就是职责所在,行礼听令。
黑马风驰电掣离开后,谢盘宽抄起小老虎,也慢悠悠上马:“小吴,剩下的交给你了。”
吴宿:……
完全不敢拦。
不过这本也是他做惯了的工作,早点做完,便能早点回城,他立刻收拢大军,收拾现场……
兵士们兴奋未散,还真有点想继续打的意思,吴宿直接派活,还非常严厉,浇熄他们的热情。
今天还好,主公不想打,谢盘宽也是个懒的,要是翟以朝和白子垣在,就不一定了,这两个都是好战分子,肯定会撺掇着主公去征。
祝卿安被萧无咎扣在怀里,起初还能反抗两下,后来不知是风吹的太舒服,还是背后的胸膛太温暖,他眼皮有些沉,不知不觉睡着了,后面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只知熟悉的气息始终伴随,熟悉的声音哄他脱衣喂水,他也乖乖配合……这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人事不知。
“小安虽然爱睡觉,但从没睡得这么久过……是不是病了?”
“他不是爱睡觉,是总想睡觉,又总睡不着,这觉睡的都不像睡了,像是晕了……”
“大夫说……什么玩意?心血消耗,得养养?睡觉就是在养神?”
“狗日的田予……呸,知野!狗东西心怎么这么脏,我就说不该轻易放过他!”
“不过小安真的有契兄么……那咱们主公……怎么办?”
耳边时不时有低低说话的声音,大都很熟悉,就是平日侯府里能见到的那些人,但萧无咎似乎很少说话?
祝卿安其实没怎么听清楚,像是在做梦一样,断断续续,他从没睡的这么爽过,原来睡眠好的人是这种感觉,哪怕偶尔醒了一两息,听到了外界声音,仍然能转过头即刻睡着,根本不会被吵醒。
超级爽的!
要是以后天天都有这个睡眠质量就好了!
彻底清醒时,他睁开眼,立刻对上了几双灼灼放光的眼睛……
祝卿安下意识拉高被子,顺手摸了把自己身上,行,穿着衣服呢,并没有裸睡:“你们这是……”
“等你啊!”翟以朝声音洪亮,“快起来吃好吃的!”
谢盘宽:“那日士兵们没打爽,一身力气没地方耗,吴宿干脆给他们加练了一场,进山打了一堆猎物,生肉不经放,你再不起来,可就没得吃了。”
祝卿安瞬间从床上弹起来:“马上!”
“嗷呜——”
小老虎叼着他的鞋过来,腻腻歪歪,挨挨蹭蹭,都不肯走了,一脸的幽怨。
祝卿安不要太熟悉它的饥饿状态:“它也没吃?”
“原本吃了一顿的,可你老不起床,它以为你要死了,就守在你脚边,哪儿都不肯去,谁抱它他咬谁,”谢盘宽看了眼萧无咎,“主公威严都不好使。”
祝卿安:……
“它咬你了?”他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递了衣服过来:“它不敢。”
祝卿安跑到屏风后去换衣服:“你们怎么都这么奇怪,我不就是睡了一觉……”
“祖宗,你何止睡了一觉,你睡了小两天啊!”翟以朝叹气。
“啊?”祝卿安震惊,“那我今天晚上岂不是睡不着了! ”
所有人:……
这什么时候了都,你竟然还想着睡!
祝卿安迅速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那侯爷……”
不会守了他小两天吧?
萧无咎看他气色不错,神情总算松缓:“正好战后,没别的事,这里批些文书。”
“何止哟,”谢盘宽慢悠悠摇着扇子,阴阳怪气,“练武都得悄悄的,不能弄出动静,怕吵醒你,后来发现根本吵不醒,连武都不想练了呢。”
祝卿安:……
这是他认识的萧无咎么?不练武,他能憋的住?
总之他身体没什么问题,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没哪不舒服,大家说说笑笑的,开启今天主题——烧烤大餐!
打来的猎物什么种类都有,提前腌制不腌制都行,各有各的烤法,各有各的滋味,五月下旬天气已经很热,在院子里做烧烤却正是时机,尤其夜间,风清月明,气氛不要太合适。
“来干了!宽宽平日舍不得拿出来的酒,一滴都不能给他剩下!”
“这肉好生鲜美,又嫩又弹牙,快快小安安,快尝尝!主公你怎么回事,离小安那么近,都不知道帮忙照顾一下?他可是我们的小漂亮大宝贝,不是那些糙汉,你不上点心,他跑了怎么办!”
“诶良辰美景,好肉好酒,就差了小白,可怜的小东西,也不知现在能不能吃上口好的,唉,来,大家再举举杯,咱们替他好好吃,这好酒啊,一滴也不给他留!”
祝卿安:……
你们真是亲大爹。
院子里人多,连士兵带护卫都有,也都挺没大没小的,跟谁都敢开玩笑,显然平日萧无咎虽然治军很严,威慑也足够,但这种时候,是从未苛责过的,所以大家都很放得开。
“那虫子,”人群静处,谢盘宽低声问祝卿安,“怎么回事?”
祝卿安也小声同他说话:“是结合了蛊虫的玄学术法……有点不太好办。”
他得想想怎么对付,将来还会遇上,总不能和这次一样被动。
前日突然出城作战,大家只是听令行事,并不知为何,事后复盘,捋过所有细节,才发现祝卿安的神妙,在战场上的巨大作用,对他非常尊敬,一轮轮过来敬酒不说,还各种投喂,送小礼物,连小老虎都沾了光,圆脑袋上被戴了个花环,因为蹭到了耳朵,它不舒服,还在那吼人。
“听小白说,你初来定城,就卜出什么风天小蓄卦?”翟以朝不懂卦象,也不大关心是什么意思,反倒很关注另一个八卦,“那关芨姑娘和王昂,真的能成?”
这姑娘真心不错,曾是石定的心上人,奈何石定没那个福气,先走了,他们这群兄弟,更希望这姑娘能过得好。
“王昂那小子还行,心正,能干事,虽然一点武功都不会……算了,咱们这儿哪缺会武功的,平时帮忙照看着点就行,他要是能让这姑娘过的开心,也算好事一桩,这姑娘……当年可受了苦了。”
祝卿安颌首:“他们有缘分。”
谢盘宽也好奇:“可你为什么说,这姑娘是入卦之人? ”
这话,祝卿安没直接答,微微一笑:“明日你就知道了。”
明天?
所有人一头雾水。
祝卿安看向萧无咎:“明日城外五里,商道有险,侯爷亲自带人去看看?”
翟以朝:“这事哪用得着主公?我去……”
祝卿安看他:“我觉得,翟将军得往西边凉州去一趟。”
翟以朝眨眨眼:“嗯?”
“小白不是去北方边境了?这东边也惹过了,西边不沟通沟通,被人利用误判了怎么办?”祝卿安看他,“翟将军擅长此类工作,真不去?”
翟以朝当然不是不去,他是意外:“主公什么时候同你说的?我记得自你醒来,我们就没分开过?”
谢盘宽都要被他蠢哭了:“你是不是忘了小漂亮是干什么的?”
人家是命师啊蠢货,想要算穿你,岂不是瞬间的事?
翟以朝:……
“主公要出城,老翟要西行,”谢盘宽手托腮,“我呢?给我派了活没有?”
“还真有。”祝卿安严肃看过去。
谢盘宽放下托腮的手,坐正。
祝卿安:“这马上进六月,小白说中州夏天热的恼人,你这么懂生活,肯定知道哪里避暑最为舒服是不是?带我去玩一趟?”
谢盘宽意味深长的看了萧无咎一眼:“不让主公带你去?”
“他明日不是有事做,让他回程时去接不就好了?”祝卿安看向萧无咎,眉眼弯弯,“主公,行么?”
萧无咎看着他如画眉眼:“……行。”
“要不是这几天麻烦,我也早想去了,城里就……吴将军守着吧,”谢盘宽笑眯眯看过去,“麻烦你了,小吴。”
吴宿:……
“……行。”
总之这天的烧烤安排的挺好,边吃边喝的时候,还顺便安排了第二天的事。
祝卿安对此感受只有一个——还好醒来的及时,不然就错过了。
第二日,不那么着急出发的翟以朝,刻意等萧无咎正在忙时,路过城外五里的商道。
没别的,就是想看看小军师又掐算出了什么好东西,结果这一看——
豁,好大的手笔!
数十辆大车,显而易见的贵重货物,将车辙压得深深的银车,再听那些掌柜伙计惊急之下的呼喊——
关大东家?
哪个关大东家?外面敢顶着这个名号行走的,还能是哪个关大东家,必须得是畅通西北两路,东路也赫赫有名的巨贾,财神爷关大东家!
这个人可是神秘的紧,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小白打听到了凉州那边的消息,凉州侯一直在找这个人,花费了很多心思,愣是找不到,可现在怎么回事,出现在他们中州了?
翟以朝更不急着走了,干脆找棵树枝蹲下,看了个全的。
竟然还是熟人……关关关关芨!
关大东家……竟然是个女人!
女人没什么不好,谁说做生意的不能是女人,可天底下这么多人,愣是没人知道关大东家是个女子!这么多招子干什么吃的!
关芨假扮流民入定城,的确顺手帮这里的女人们做了点小生意,翟以朝不是不知道,集市那些比赛,就是他在管的,可那点体量算什么,顶了天算是女人们的脂粉钱,谁知竟然……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王昂那小子干的好,给我狠狠追这个姑娘,快点把她娶到手,中州有巨贾入驻,天下财源还不得滚滚来!
小漂亮算的好啊!怪不得让主公亲自来,这么给面子,关芨怎么好拒绝?她真拒绝,就死皮赖脸,拽王昂过来撒娇耍赖,抱大腿哭,也得把人给留下!
原来说她是入卦之人……应在这里。
那么早,祝卿安就都算到了?那时他分明连关芨都不认识……
翟以朝再一次确认,祝卿安本人,就是中州的祥瑞,必须得把人留下,伺候好了,把主公献上去都在所不惜,只要祝卿安能满意!
不行,他决定写封信回去,让大家一起盯着主公,万万不能让小漂亮受委屈,敢敢惹生气,立刻搓衣板伺候!
萧无咎没有被祝卿安提前告知,看到眼前画面也稍稍有些意外,但他向来反应神速,平事极有效率,立刻义正言辞加入抵抗山贼骚扰的商队:“保护关大东家,保护关大东家的货,务必安全送达定城!”
关芨:……
她这些货和银,原本只是路过定城附近,遇到贼寇,算是稀松平常的事,她走商路,就没一回不遇到意外的,她有人手周旋,也有足够的谈判本事,总之不管这条商路有多么长,她总能想到办法商谈,让别人赚到点,她也不吃亏。
眼下境况,她并非不能解决,不一定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可萧无咎这么蛮横的加入进来……她的队伍,就不得不去定城了。
去了,还怎么走?
她承认,因为定城一行,她有所改观,也因王昂,她心念松动,可她还没有决定在定城扎根!
“你们定城男人还真是……”
无耻,赖皮,浑身都是心眼子,太可恶了!
可是心里又有点高兴,有点喜欢定城的安全感,或许以后行商路可以再大胆一点,再强势一点,货和银能多赚几倍……做生意,怎么可以和钱过不去!
凉州侯冯留英很快收到了噩耗,他千方百计寻找,真心实意要请的巨贾关大东家,被萧狗劫走了!
他简直痛心疾首痛不可遏,偏这时收到了昌海侯的求助信,说是这次计划失败,折损良多,好歹是同盟盟友,暗意他帮忙承担一点,多少给点银粮补贴。
“给你姥姥个腿!还要钱粮,你看老子长得像不像钱粮!”
冯留英破口大骂,老东西活儿丑长的丑,想的倒是挺美!干萧狗干不过,名声败了兵没了,就差一点连自家地盘都丢了!
他决定不能让自己心里憋屈,反手写了封信,寄回给昌海侯。
钱粮你是别想了,但是你找的那个女奴还记得么?她叫关芨,你这瞧不起,那瞧不起,一口一个逃奴贱人,人家萧无咎可很瞧的起呢,将人请到了定城,奉为上宾哦。
哦对了,这关芨还是赫赫有名的四方巨贾,关大东家听说过没有,就是她!
昌海侯收到信,还没看完,就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被大夫紧急扎针唤醒,他挣扎着爬起来,继续看信,捶胸顿足,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不记得是谁跟他提起关芨这个人,他只是对这女人有点印象,这个女奴小时候相貌就很好,而萧无咎正当年轻,用此人来做借口再合适不过,他哪里知道十年不见的女奴,竟一朝翻身,成了巨贾关大东家!
他若是知道,若是知道……把这张老脸舍出去,也得把人请回来啊!至少这里是关芨故乡,他总占几分优势的!
乱世如此,不知哪天就要改天换日,谁举事不需要钱,会赚钱的金母鸡谁不想要!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心血来潮,想小小利用一下,谁知竟把泼天富贵推了出去,便宜了萧无咎那狗东西!
到底是谁促成的这一切,别人是怎么抓到机会的,怎么就这么巧!
……
祝卿安不知别人心情如何,反正他比较悠闲。
早早趁着还凉快的时候,就和谢盘宽一起出了门。
他不耐烦骑马,坐的马车,谢盘宽比他还怕热,懒病都不犯了,骑的马,小老虎不想坐车也不想骑马,溜溜哒哒跟着走,圆眼睛看哪都好奇。
“哇……这就是西方白虎,战神祥瑞么!”
“来来肉肉,姨姨这里有肉肉,你吃不吃?”
“不吃啊……那这里有骨头,啃不啃?”
“都不吃,那是不饿?那想不想玩,这里有颗藤编的绣球,圆滚滚可好玩了……”
奈何小老虎十分高冷,高贵优雅的踱着步子,谁都不理。
祝卿安在车里清咳了下。
小老虎立刻变身,别人投喂它要抢着吃,别人给东西也叼来玩,就是不让摸,看可以,靠近五步之内可以,再近了不行。
“哇——它好可爱!”
“它叫的声音好粘!这么乖,是还想吃肉肉么?给!你吃!”
“这么可爱,像大号的猫咪,一点都不凶呢。”
“战神就是这样子的么?”
“战神怎么就不能这样子了,这是同我们亲近呢,喜欢我们,才能守护我们,你不懂别乱说话!”
总之这一路,坐车的祝卿安舒服,骑马的谢盘宽舒服,走路的小老虎也很舒服。
很快到了山间。
西山坡缓,车行通畅,绿树成荫,凉风习习,还很安静,隐隐能听到山泉声,避暑庄子建在这里,想也知道会有多舒适。
“如何,我选的地点,建成不过三年,舒不舒爽?”一凉快,谢盘宽懒病就犯了,不再骑马,上了车。
祝卿安直接竖起大拇指:“优雅,优雅极了。”
“那当然,”谢盘宽掀开车帘,指了指远处,“那边阴崖暗处,还长了一种果子,软糯清甜,一点都不酸,现在这个季节刚好成熟,可惜车过不去,果子长在荆棘丛里,又很难摘……”
谢盘宽想了想,指尖敲了敲车壁:“你跟车上山,我去给你摘来。”
祝卿安当即说不必:“哪用你亲自去,我们一起上山,叫个人过去不就好了。”
谢盘宽却摇头:“他们不知道怎么摘,那东西娇贵,皮破了一点,很快会汁液流尽,不再好吃,你乖乖等着!”
说干就干,他袍角一翻,就飞出了车。
可他明明平日最为懒散,连喝杯茶都要指挥别人帮忙倒,尤其吴宿在时,被他指挥的都闲不下来。
祝卿安摸了摸小老虎,声音低下去:“这才像哥哥,是不是?”
谢盘宽从未说过任何逾越边界的话,就是很喜欢逗他,喜欢投喂他,有好吃好玩的就和他分享,偶尔也会嫌弃他不讲究,吴宿不在时,还会指派他做事,端个茶削个果的,可这种感情,真实,也更真挚。
“嗷呜——”
小老虎吃饱喝足,趴在他腿边,昏昏欲睡。
路越往上走越安静,越过门庭,停到庑廊前时,安静的有点不正常。
小老虎已经完全睡着了,祝卿安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想说什么,就觉眼皮发沉,根本说不出话,直接昏沉睡去。
醒来时,身在陌生房间,哪哪都不熟悉。
这是被掳了?
他第一时间就掐了个凶吉。
第52章
身为命师, 也并不是时时掐卦卜算的,会耗心神。
祝卿安连自己命盘流年都不会看,因为到他这种程度, 命盘气运已经束缚不住,他会怎么走, 有什么运,全看他的念, 他一般不怎么卜算自己,除非感觉到有危险。
他并未感觉到有危险,遂来前并没有卜卦,现在看……
好像也不是危险, 像是被掳, 又没完全被掳?不得不说, 这次的来人本领极高,还挺会找时机。
“有人么?”
他坐起来, 环视四周, 房间很雅致,家居摆设, 浅纱插花,每一样都是他这个朴素的人读不懂的美, 总之非常和谐, 一看就觉得讲究, 很有金钱的味道。
房间里的熏香也是,淡雅缠绕,如梦似幻。
“公子万安。”
重重纱幔后,有一女子身影,袅袅婷婷过来, 头垂的角度,下巴到肩颈的线条,腰弯的弧度,纤纤素手的搭指,每个细节都恰到好处,礼仪完美无暇。
祝卿安:“你是?”
女子站好,看不出年龄,大约花信年华,玲珑骨,桃李面,微微一笑,风情自成:“奴是来服侍公子的呀,公子是想先饮茶,先用点,还是想先……”
她眸底波光粼粼,似有什么暗意,又欲语还休。
祝卿安只看她一眼,便截了她的话:“你可不是服侍人的奴婢。”
“怎么不是?”那女子走过来,为他沏茶,素手纤纤,皓腕凝雪,姿势百炼千锤,无比熟稔,明显是做惯了的。
祝卿安却道:“这是你的技能,却非选择不了的被迫。”
“哦,是么?”女子不再倒茶,而是坐在他对面,“那公子说说,妾身为何而来?”
祝卿安看着她,上了妆,但仍能看出气色,不是换了张脸,她本人就长这么漂亮,额相耳相稍弱,显然年少时过的极苦,但眼里的神非常好,极亮,极聚,很收,通透又有力度,足以弥补所有面相上不足。
她少时必历尽坎坷,却也塑造了峥嵘,才华横溢,眸点春情,桃花春水浮于表面,未及神内……
“你是个很清醒理智,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一力贯彻的人。你手下该有一方势力,驭下以严,内心却善,做事时心应当是狠的,但往往对事不对人,你觉得人之初,性本善,你愿意给这份善一个机会……今日寻我,是想卜问心中难事?”
他在这个女子身上读到了熟悉感,他确认并不认识这女子,脑海里快速思索,很快有了一个名字:“桃娘?是她同你提的我?”
若他没看错,这姑娘身上的气息与桃娘有相似之处,但桃娘气质感觉,不如这位姑娘丰富,不是说桃娘不漂亮,不够风情,桃娘非常好看,风情明媚,让人见之不忘,但那是她性格底色上的扩散,她就是那样一个姑娘,可面前女子,更为丰富,她表现出来的风情,与她面相并不相符,但她好像非常熟练,且不止熟练这一种,她好像可以一个人变幻千脸千变,你想要什么样子,她都能有,她可以配合面前人喜好,做出任何模样。
而眼底这样的神……
她做出任何别人喜欢的模样,并不是为了讨好对方,而是有利于自己接下来行事。
就比如他们见面的这短短时间内,此女就一直在观察他的细微表情,同时进行自我表达的细微调整,若他愿意给的更多,她更能迅速找到,调整出他喜欢,起码不讨厌的样子,让聊天变的轻松愉快。
也就是说,她可以扮成任何人,桃娘还未到达这样的境界。
不过可惜了,他是命师,观察,本也是必备技能。
算算上次看到桃娘的时间……若她有地方回,现在肯定早到了。
祝卿安问:“她现在怎么样,好不好,回去时有没有受伤?”
女子微微一笑,满室生辉,明媚端庄,像个大姐姐,有种让人想亲近的依赖感:“她很好,谢小先生关心。”
她认真站起,肃正行了个礼:“先生说的没错,今日妾身来,确是有事相求,想请先生一卦。”
祝卿安:“你且说来。”
女子道:“我有个很重要的同伴,受了非常重的伤,如今卧床昏迷,已延请名医,用了所有的法子,皆不能让她苏醒……”
原来是重病,引发的疑难杂症。
祝卿安听着,所有医者手段,似乎都已经用尽,人没死,还活着,就是醒不了,死马当活马医,接下来只能听天命,尽人事……
“此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可知其生辰八字?”
“女子,今年二十五,生辰八字……”女子摇了摇头,“不知,她早年被卖与人为奴,卖她的人甚至不是她父母,她只知自己年岁,哪日生辰,她自己都不知道……”
祝卿安想了想,道:“那她在家中行几?成亲了没有?在你这里……平时怎么住的?”
“在家是长女,未曾成亲,在我这里……因性子比较孤僻,单独赁了宅子在外面住。”
“她那个宅子住了多久?”
“三四年吧,也不常在,最近一年倒是总在。”
“这宅子你可曾去过?”
“常去。”
“好,将这宅子布局画于我。”
祝卿安拿来纸笔,女子画的也迅速,显然非常熟悉。
画完了,他拿过来一看,立刻道:“给她换个房子住。”
女子独居,未曾成亲,便是长女,长女为巽卦,方位东南,而这个宅子的厨房位置,刚好在东南,刀刑在,肯定不利她运势,换个宅子,或有帮助。
他还迅速画了个房型:“寻这样的宅子给她住,或能有向好效果。”
女子虔诚接过:“这样她就能好么?”
“未知八字,不敢断言,只能说有利,”祝卿安看她面相,“不过你近来福运不错,若能常去看她,或与她同住一宅,许也能增其气运。”
他又说了几桩注意之事,房子里最好摆放的对象……
切切叮嘱完,女子看着他,眼波流转,似有未尽之意。
祝卿安:“嗯?”
“唉,”女子叹息,“真想掳你走。”
祝卿安:……
这个眼神……他知道,这女人绝对能干出这种事。
“别想了,你掳不走。”
女子眼波带笑:“未曾想,中州侯那种男人,竟也能遇到知己。”
既是知己,定然不会放走。
她素手往前,递出一张帖子:“中秋后,逍遥宴,若小先生有暇,请一定拨冗赐见。”
“逍遥宴……”
祝卿安不知这是什么宴会,在什么地方,他只看到了帖子里夹的银票,这个数目的卦金,纵使是见多识广的命师,也很难不惊讶。
“姑娘……”
那女子却已经不见了,只余浅纱轻荡,余香袅袅。
祝卿安离开房间,推了门出来,转过长长庑廊,才发现这个宅子的奇妙,处处精巧,几步一景,包括但不限于假山盆景太湖石,还有校场?
怎么和谢盘宽形容的别院一样?
“嗷呜——”
也不知小老虎在哪里睡觉去了,这个时候跑过来,蹭着他的腿玩,一点不认生,一点不警觉,显然已经遛完了地盘,觉得并不危险?
所以……
祝卿安挑眉,他并没有被掳走,而是顺顺利利的到了庄子,被送进了原本就为自己准备的房间?那个房间里所有雅致摆设,全是谢盘宽提前布置?
那他的确会陌生,会有错觉……这个女人,手段很高啊。
不是劫走他,而是自己悄悄入局,又悄无声息离开,打扰不了此处守卫,制造不了危险,当然不需要特别警觉?
谢盘宽也回来了,懒的走路,运着轻功,从屋顶房檐轻跃,跳到他面前,捧着一捧果子:“怎么跑这么远,不在房间等我?”
祝卿安:“无聊嘛,果子摘到了?”
谢盘宽:“我用山泉水洗过了,快尝尝好不好吃!”
小老虎跳着抢了一颗,嚼了两下,不喜欢,呸一声吐出来。
不是肉的,它都不喜欢。
祝卿安倒是眼睛一亮:“好吃!”
“那当……”谢盘宽却突然嗅到了不一样的淡香,迅速警惕看向四外,“有人来过了?”
“嗯,已经走了。”
祝卿安没瞒他,把事情说了一遍,给他看帖子:“这个逍遥宴,宽宽可知道?”
谢盘宽当然知道,他可太认识了:“万花阁的?”
他都忘了立刻给下面人训话,加强警戒,一双眸子泛起桃花,意味深长:“萧无咎知不知道,安安你……得了那边的花魁青睐?”
……
知野回去的路上,把特遣团副使吕兴杀了。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
脑子太活,又不为己用,很容易坏事。
至于理由……萧无咎不是给了不错的?
九年前夷狄入侵,到处都有危,到处都有背叛内奸,南朝查出来几个,不是很正常?
当年的事,南朝本就不无辜,现在栽到这个人头上,那没露出水面的,只会感谢他,帮他把这把件事做实,至于麻烦……他知野何曾怕过麻烦?
一路夏风相随,慢慢的,走过不毛之地,渐近南朝,到了丽都,陡然繁华起来,贵人们华服高座,奴仆们卑躬屈膝,各得其位,规矩十足。
城北风水最佳处,筑有高台华府,那里,正是国师阎典的住所。
屋角飞檐,脊兽庄肃,一路前行,鲜花枝蔓招摇,似有日月辉光轻拂,知野一路往里走,路过下仆无不向他行礼,垂首无声避让,如遇管事,他便回以微笑寒暄……
很是如鱼得水,熟稔的很。
到得正厅前,他轻拂衣领袖角,在侍童引领下进屋,于长长案前揖手叩拜——
“知野拜见师父——徒儿回来了。”
阎国师坐在上首,翻看一本书卷,似是看的入迷,没有听到,没有说话。
知野也不再拜一遍,就这样跪伏在地砖上,安安静静。
一盏茶过去,阎国师才放下手里的书:“怎么还跪着呢?我没叫起么?”
知野这才抬头,低眉顺眼:“师父叫了,是徒儿数月不在师父面前尽孝,实是无颜。”
“你近前来。”
阎国师招招手,让知野过来,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几遍:“我儿瘦了啊……”
知野:“为师父效命,不敢不尽心。”
“首尾还是没处理干净啊,锅甩不到昌海侯头上,中州侯知道了你,也往外放了很多话,处处不利南朝,”阎国师浅叹,“好孩子,是不是为师的事太难办了?”
知野垂目:“师父放心,所有我做的事,他们都找不到证据,中州侯放的,都可以是谎言,昌海侯于此局受损颇大,他会尽心帮忙顶住,否则……位置稳不了。”
阎国师欣慰:“你知道轻重就好,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知野肃正:“果然不出师父所料,中州确有龙脉,但历龄不够,尚未长成,我之所以在山中耗费那么久时间,就是因为它气势太弱,而今破坏没有任何作用,若到明年此时,它气脉大成,就刚好了——斩断其龙脉,中州必无将来。”
此次特遣团的最终目的其实就是这个,去岁请运卦,天命偈言,中州将兴,有龙脉起。
有又如何,斩断它,不就没了?
只是卦运推演极耗精力,尤其这种大卦,阎国师推算了出来,时间上却拿不准,总之就在今明后两三年之内。
如今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已非常难得。
阎国师手抚颌下白须,思索片刻:“……只能明年再看看了。”
窗前有滴答轻响,是滴漏,时间正在缓缓流逝。
“你见到了祝卿安,”阎国师垂眸看着知野,“为何不把他带回来?”
“带不回来,萧无咎看的很紧,而且……带回来也没有用。”
知野眼底异光闪动:“师父容禀,异世之魂,不可能安于现世……”
他当然也是有点本事的,搞不到祝卿安师承,倒是观察出来点其它东西,别人会不会信,他不管,反正他说了,就得是真的:“正所谓堵不如疏,祝卿安跟着萧无咎也没事,他们二人理念不同,早晚会散,届时想杀祝卿安很容易……”
像烧死孤魂野鬼一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样啊……”阎国师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眼皮转了下,“竟是异世之魂,更难得了。”
知野笑了:“我已惹了他,告知他我名姓,他必恨我入骨,来日若有机会接近南朝丽都,或接近我,他一定不会放过,必会来寻我,届时……不说南朝可利用机会,趁机收拢中州,我们也可以将其掳下,师父想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你倒是乖觉。”
阎国师一双眼睛极深,似能看穿人心:“他不来,对你最有好处不是?我收不了天命命师做我徒弟,你便是我唯一关门弟子,师门不能无光,遂那个’天命命师‘的偈言,只能应在你身上——南朝下一代国师,便得是你了,知野。”
“弟子不敢!”知野立刻跪下。
阎国师淡笑:“三个月之后的逍遥宴,你去不了了,我会让你的师兄知槐代你去。”
知槐?那个蠢货?
知野敛眸,额头贴在冰凉地砖:“徒儿谨遵师命,不敢有违。”
“起来,”阎国师淡声,“去屏风后。”
知野身体一僵,但瞬间,就柔软了下来:“是。”
他提袍角站起,缓缓转到屏风后面。
阎国师眯眼:“脱衣。”
知野伸手去解腰带。
阎国师没说话,只指节在桌上敲了敲,并不快。
知野不敢慢,很快,外裳,里衣……全部褪了下来。
屏风是浅纱屏风,用的柔白丝线,非常细,透,挡不了风,也挡不了景,只朦胧了意境,让后面的身体线条更加漂亮。
这是一具很好看的青年身体,腿细长,腰纤韧,蝴蝶骨微隆,肌肉薄薄一层,皮肤光润白皙,很有美感,只是可惜,青年身体上有大量鞭痕,深浅交错,见之可怖。
在他后腰侧下方,有一个类似灼烧烫印的痕迹,小小一个,很是精巧,像鼎,又像形状奇特的碗。
那是被选为骨器的人,才会烙下的印迹。
第53章
中州的夏天果然难过, 不管下没下过雨,只要是晴天,风是烫的, 地是烫的,连人的呼吸都是烫的!
小三个月, 祝卿安几乎把西山庄子当家,每日感谢一遍谢盘宽的高瞻远瞩, 高雅品位,这里山不算太高,但正好临狭口,总有凉风不断, 加之高大树荫, 甘洌山泉, 夏日避暑胜地非此莫属!
谢盘宽竟然还在溪边做了个精巧拦池,类似一个大号游泳池, 砌以青石, 间铺鹅卵石,上水口开即可引入干净溪水, 下水口开则放出池水,朴素又雅致, 清理还很方便, 也可放满水后, 上下水口一起开,保持水源干净。
池边乔木成荫,侧里平坦处搭了个小亭子,可放茶水鲜果,闲椅矮榻, 玩水玩累了还能中场休息!
祝卿安简直乐不思蜀,有时宁可晚上不睡觉,也不想回城,多少次被萧无咎拎回去……没办法,萧无咎做为中州侯,城防,外敌,军政,粮税,甚至城内治安,所有事都得过问,非常非常忙,没什么时间陪他在这里休息。
不只他,因之前集市比赛声名远扬,恰到好处的政策落地,城里建设如火如荼进行,路修起来,房子盖起来,商业街渐成规模,越来越多的人口流入,商道打开,听说关芨忙的谈情说爱的时间都没有,王昂跟个望妻石似的巴巴等着,得了美人芳心又如何,仅仅能定个亲,三书六礼他想走,人家没空接待,成婚洞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公孙文康带着一应官员忙得团团转,和谢盘宽商量着,慢慢定下整个中州的官府机构,处事条例,别看他年纪大了,比谢盘宽这个年轻人精力还好,谢盘宽经常偷懒不见人,他也乐呵呵不指责,转头外面到处逛一圈,就眼冒精光,又发现了一处可以忙碌精改,大有可为的方向!
中州这么热闹,周边不可能没动静,有心生向往过来投奔的,就有看着眼馋想打劫的,但这些对手萧无咎似乎不怎么看得上,分别派几将出去应对,以练新兵为主,翟以朝谢盘宽都出去过,连吴宿这个最稳中军都换着出去打了两场。
中秋节前,白子垣也回来了。
谁也没说,先悄悄去见了萧无咎,嘀嘀咕咕说咱们家军师现在可是名声大噪,外头所有人都知道了,好多人想拐走,据说连最擅长偷东西的江洋大盗都要被请去帮忙……
“……主公!我说了这么多你听到没有,你倒是说句话啊!”小白龙极为操心,痛心疾首,“咱们中州现在可不是小透明了,安安大宝贝更不是,那是上天烙的最香的香饽饽,撒了葱花加了芝麻的,再等几天,可就是肘子肉了,软软嫩嫩弹弹香香,谁不想咬一口,尝尝神仙滋味!”
萧无咎:“你若还想去逍遥宴,就闭嘴。”
白子垣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无辜的眨啊眨。
他当然想去啊!不然为什么卡着这个点回来!
逍遥宴的日子在八月底,过完中秋出发刚刚好……他可不想去不成,心下一转,他告辞出门,准备去找祝卿安。
中州现在不是没有难处的,比如商路,关芨捋的非常好,她整合的资源从西到东,从北往南,可谓哪里都有,独有一样,她进不了南朝地界,那边世家贵族的圈子特殊,非常排外,偏偏这里又是全天下最富庶的地方。按说她现在就足够忙,能挣到的钱也足够多,可她向来是有野心的人,又惯爱居安思危,走一步想五步,还就是想打开那边的市场,在她那里,看到的钱挣不着,就是亏。
另外官员擢选方面,虽现在定城汇聚了不少人口,有才之士也很多,不管公孙文康谢盘宽,还是军中翟以朝吴宿,都不排斥用新人,但毕竟不知根知底,关键位置不好轻易授出,万一出了问题,就是大问题,比如夷狄边境,这几年下来,夷狄是被萧无咎打服了,可他们都回来了,将来可见要忙别的战场,那边总得有厉害的守将,还有最新打下的大小城池,也得有文武官员治理整顿。
当然,官府自有选拔程序,但可最终名单么……
白子垣很快扒拉了一堆东西抱着,找到祝卿安,还非常鸡贼的,提前收集到了这些人的生辰八字。
祝卿安一看,这有什么,待我来算算!
“此人命坐七杀,七杀朝斗,天生杀将说的就是他,虽眼下不显,三五年内必成大器,边城缺守将是不是,用他就是!”
“此人机月同梁格,吏人最佳人选,可从副手开始让他学习,来日必能将一地方琐事处理的井井有条!”
“此人……有点不对劲,建议你这两天重点观察一下,他是不是别处细作。”
良好运行,越来越成熟的官府选拔任用机制,加上祝卿安的锦上添花,简直是王炸,以后安能不好?
“谢了兄弟! ”
白子垣立刻折好名单,叫人给萧无咎送过去,也终于得了空,干掉了半壶茶水。
热茶。
祝卿安都替他热,清咳一声,不动声色问:“今日侯爷在哪里,你可知道?”
“不知道啊,”白子垣想起不久前见面时主公装扮,“看样子像是出城了?”
“出城啊……”
出城好啊。
祝卿安眉梢轻轻扬起。
最近天气反复,半个月前下了场雨,他有些受凉,这两日突然又高温,跟盛夏没什么两样,想去西山的心蠢蠢欲动,萧无咎却不让,说这两日热只是偶然,很快会消,可分明没消……
他人都不在城里,还想管着他?
“走不走,去找宽宽玩?”他诱惑白子垣。
白子垣这才回过味:“对啊,宽宽在哪?我好像没在府里看到他?我回来他都不迎接一下,太不孝了,必须得好好教训一下!”
祝卿安:“我们悄悄的,不要叫人知晓。”
“为什么要悄悄的?出去玩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刺激啊。”
“也对,好,咱们悄悄的!”
不知白子垣想到了什么画面,反正就这么被拐带出去了,还用高强武功帮忙,助祝卿安隐藏行迹。
一同出去的,还有小老虎。
三个月过去,小老虎长大了很多,算是只半大少年虎了,抱肯定是抱不住了的,脾气也长了不少,就是仍然粘祝卿安,还总是拱他的腰,试图让他骑它。
祝卿安觉得不行,它真的,还不够那么大,可小老虎自信爆棚,非觉得自己行,它也的确能经得住祝卿安体重,可虎本性和马差太多,再和人住的多,也不一样,方向力度控制的……不能说不好,它自己玩的很开心,不会跌跤,祝卿安却很难受,所以一直不愿同它玩这个游戏,以致于它最近看府里的马都非常不顺眼,好像随时都想咬断人喉咙。
当然,它是只乖虎,只是吓唬,不会真咬。
现在得了机会,它还不得膨胀?它最擅长潜伏,迅速发现风向,迅速跟了出来,之后威胁——你骑不骑我,不骑,我就要叫了嗷。
祝卿安还能怎么样,只能哄着骗着,先出府,到空旷地方让它试一试。
白子垣越看越神奇:“这白虎,叫小乖?”
就这德行也好意思叫乖?又精又淘,还会威胁耍无赖,看人一脸凶相,叫乖?
祝卿安在没有给小老虎取名字的时候,叫了它几声乖,它似乎很喜欢,后来就一直这么叫了:“不,它叫大白。”
白子垣有些微妙:“那我——”
祝卿安:“你叫小白啊,它可以是你爹。”
“滚!我是他爹!”
“好,你以后给它当爹。”
白子垣愣了下,气笑了:“好啊你个小安安,几个月不见,敢欺负你爹了!你爹今天非把你摁水里不可!”
祝卿安大笑着跑远。
没多久,白子垣就发现,根本不用他摁,祝卿安自己会扎池子里,一点不带犹豫的!
二人一路,直冲西山溪池,早一步偷懒享受的谢盘宽就在水里,绿树荫下,水涟漪处,素衣微散,湿发玉面,胳膊搭在岸边石台,手上端了碗饮子。
炎炎烈日下,唯他闲适舒展。
祝卿安嫉妒的不行,直接把身上衣服一扯——
谢盘宽眼瞳骤缩:“小安别,主公还——”
话还没说完,祝卿安已经扯掉所有外裳,只留一条亵裤,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阳光下,皮肤白皙,腰肢细瘦,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材尚有几分青涩,线条却极美,漂亮的晃眼。
他当然看到萧无咎了,也没怪白子垣消息不准确,可来都来了,当然要下水爽一下!
他还伸手招呼小老虎:“小乖来,要不要一起泡……”
“扑通——”小老虎直接一个起跑助跳,水池瞬间荡起巨大波浪。
谢盘宽:……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微笑看向萧无咎:“主公要不要也下来游一圈?”
小漂亮当面就能脱衣服泡池子,一点都不避讳,不害羞……某些人再不努点力,可真要混成兄弟了。
“好啊。”萧无咎却似乎并不着急,慢条斯理解腕扣。
谢盘宽:……
他又往后游了点,直到靠到岸边小亭。
“上来休息?”吴宿要帮他拿披毯。
“不要,”谢盘宽完全没出水的意思,“热闹多好看。”
吴宿懂了,给他端了盘果子来。
谢盘宽挑剔:“我要那个荆棘果。”
吴宿看着透明水珠滑过他眉梢,脸庞,锁骨……
“好。”
他悄无声息离开。
祝卿安当然看到萧无咎下水了,但他理都没理,先爽两圈再说,不然……
果然,第三圈还没开游,就被一只大手逮住:“来这里。”
祝卿安嫌弃:“这里热。”
晒着太阳呢,一点树荫都没有!
萧无咎:“这里水暖。”
祝卿安不干,叫来小老虎壮威,装模作样问:“主公怎么在这里?”
萧无咎低眸瞥了眼小老虎:“你才看到我?”
“这不是忘了问么,”祝卿安揉了揉小老虎的圆脑袋,“来,跟主公打招呼。”
“吼!”
小老虎仍然不怎么亲近萧无咎,因为他总是跟它抢主人,可它也从不会在他面前调皮,每每都想绷出气势,显的自己很威猛,足够警惕厉害,毕竟……萧无咎训过它。
整个侯府,乃至定城百姓,都很喜欢小老虎,人人纵着惯着,祝卿安这个主人更是,宠的没边,它如今这么通人性,知进退,可以说,完全是萧无咎的功劳,萧无咎练兵有一手,训虎竟也不在话下。
反正小老虎现在不敢造次,也不敢甩萧无咎一身水,就潜在水里,默默以陪伴,帮主人壮胆。
祝卿安:……
你怎么这么拉。
遥遥看一眼谢盘宽——
聪明的人早已离远吃瓜……吃果子呢,吴宿也是,好好一个中军将领,竟然把人伺候的事无巨细,果子皮都给剥,你是什么身材壮硕却心思敏锐温柔的男妈妈么!
再看白子垣——
傻子只顾傻玩,游出去老远,还哈哈大笑挑衅喊他:“来啊来追我啊,能追上我管你叫爹!”
竟完全没注意,他早就掉队不游,被人薅走了。
没一个靠得住的!
祝卿安闭了闭眼:“那什么,翟将军呢?”
“半个多月前就离开了,”萧无咎把人困在方寸,好整以暇,“忘了?”
祝卿安:……
就是说呢,怎么会忘?那个逍遥宴,听说可不是什么寻常宴会,是在一个龙蛇混杂的三不管地带进行,非常特殊的宴期,据说很多诸侯本人都要去,萧无咎也要去,乱世纷争如此,各处主公亲自入局,风险显而易见,所有人都会提前布局,中州自也不遑多让,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中州老油条翟以朝,早早就请缨去了,算一算,得有二十天了。
“这个逍遥宴到底怎么回事,你都不告诉我。”
“给你递帖子的人,你不也是没解释?”萧无咎话音淡淡。
“解释不了啊,我又不认识她,”祝卿安理直气壮,“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萧无咎垂眼看他:“姓名都未通,人家就这么喜欢你了,专门递了帖子给你。”
祝卿安:……
他当然听得出阴阳怪气,但不觉得萧无咎这是在吃醋,应该是……
“你怕我跑了对不对?你不想我去这个逍遥宴?”
“要去么?”萧无咎看着他,目光深邃,“同我一起,时刻不离。”
祝卿安斩钉截铁:“要!我只跟着你,绝对不跑,绝不搭理外人!我说话算数的,你每月糖都给了,衣服也做了,我怎么可能跑,这天下底谁有我们中州侯这么好,什么事都能沟通,什么事都能包容……”
哄的对方神情松动,他果断顺杆爬,过来抓住萧无咎胳膊,还摇了摇:“那个逍遥宴,主公就同我说说呗!”
萧无咎视线微垂,顺着自己胳膊,到少年白皙手指,再到触目可及的精致锁骨……
“坐好。”
“哦。”祝卿安乖乖随他坐在岸侧石边,类似泡温泉的那种坐法,不游,泡着水,也舒服。
随着萧无咎慢慢讲述,祝卿安反应过来,这个逍遥宴,怎么有点类似要开多国大会?当然,三不管地带,气氛肯定没那么庄严,但大家共同赴会,的确是想看清楚整个局势,谁想不想打,能不能打,要不要打,心里有个底,未来一段时间做决策时,能减少误判,另外,每块地盘都有优势,都有劣势,有短缺的物资,也有别人没有的资源,这个场合同样也是大型订单契约大盘的场合,各地主公亲自下场,交易保真的。
当然,心眼子也还是要耍的。
这种会谈,三不管地带敢邀敢办,诸侯们敢去的为什么敢去,不敢去的为什么不敢,南朝什么表现,各自有怎样的博弈和风险……
这可是大热闹!
祝卿安眼睛晶亮,这还不卜一卦?
说到就干,人在水池子里也没关系,不过取数成卦而已,卦象一成——
火泽睽。
火在上,泽在下,火苗是往上烧的,沼泽是润下的,两方不会交融在一起,睽,本身也是相悖的意思,直观取象来看,就是主客双方关系很别扭,处于矛盾状态。
而易经讲睽之道,是要告诉你,当世道与你想法相悖的时候,你要怎么处理,圣人会知始,知变,明白事情本质是什么,就能想办法去改变它。
萧无咎看到祝卿安卜卦,也看到了他久久不语:“怎么了?卦象不好?”
“也不算,人心为罪之魁,不过异中求同尔,”祝卿安看向萧无咎,“此次出行,主公当要更慎重,尤其注意控制情绪,须知天下之事,没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谈的。”
萧无咎:“我难道是易怒易躁之人?”
倒也是。
祝卿安立刻放了心,眉眼弯弯:“我同你说,这个卦呢,有这么一个象,某大户人家家道中落,家人睽散,各奔东西,且不可能再凝聚,只要咱们抓住机会,嘿嘿……”
还不得顺手捞个大的!
这个卦不能说不利,也不能说太有利,全看自己处事的念,行动的方向,当下怎么做,每一个决策,都有可能导致不同的结果。
“还有个小事,”他上下看了看萧无咎,“主公似乎要破点小财。”
“破财?”
白子垣等不到好兄弟追,终于游回来了,刚好听到个尾巴:“要丢钱?谁丢?都要丢么?卜卦都不叫我,你还是不是我义父了!”
“好好我的错,我也给你看看破不破财好不好?”祝卿安摸了下白子垣狗头,随便安抚了下。
白子垣哼了一声:“我有点渴,想喝水,你也去,说给我听!”
“好吧。”
祝卿安跟他游到亭边岸侧,和谢盘宽一起,萧无咎自也游也过来了。
唯独小老虎觉得没意思,又不打架,还吃都是水,一点都不好吃的果子,干脆上了岸,甩甩水,跑去林子里玩了。
谢盘宽听到卦象:“破财……所以主公会丢钱?”
祝卿安:“广义上,应该是?”
谢盘宽:“那狭义上?”
祝卿安:“所有的钱,都能算财产,但有些特殊的,你自己认为的财富,也算,比如莘莘学子珍藏的孤本,收藏家的古画,八字里以财为妻……”
萧无咎立刻皱眉:“我会丢了你?”
祝卿安一怔。
现场所有人都是一怔。
吴宿隐晦,迅速看向谢盘宽:藏不住了?
谢盘宽却唇角微勾,淡定的很:未必。
只有白子垣,一脸懵逼,没读懂眼下气氛。
“这也要同我开玩笑?”祝卿安看着萧无咎,乐的笑出声,“主公啊,想求我,就好好说话,我未必不能帮你解。”
萧无咎:……
祝卿安有点得意:“倒也是,我还真就是个大宝贝,了不得的巨大财富,有了我,什么没有?钱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用来交换物资的,有我什么不能算?非要钱的话……”
他凑进萧无咎,小小声:“要不此行别带钱了,带我一个就够,我摆摊算卦养你呀。”
萧无咎隐在水里的手猛的攥成拳,低眸看他:“你想养我?”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刻微风忽起,吹起水面涟漪,吹得人心痒痒,极尽温柔。
祝卿安有点虚:“呃,也得看你败不败家,你要是花钱大手大脚,我可养不起,只能出差这一段……”
“好,卿卿养我。”萧无咎斩钉截铁,截了他的话。
谢盘宽啧了一声,挑出一枚果子扔了:“这颗有点酸。”
白子垣不明就里,但莫名其妙战栗了一下:“我怎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也不冷啊。”
祝卿安被迫背负养家的重担,不过问题不大,卦象说丢失的马会自己跑回来,损财不怕的,但他莫名感受到了一点气机:“我好像得找到一样东西……”
萧无咎:“很重要?”
祝卿安点点头:“很重要。”
“我帮你取。”
“倒也不是……”
“不是想要?”
“是很重要,不是我想要,”祝卿安认真描述,“不太容易察觉,但我需要察觉到,否则日后若从别的地方知道,我定然会后悔…… ”
光是想想就很麻烦。
但现在想也没用,此次出行,处处留心就是。
“让小白管钱!他财运还行,肯定不会丢,但他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小麻烦,咱们离他远点!”
“啥?你们要甩掉我,二人世界?我不允许!”白子垣呜啦呜啦叫唤。
谢盘宽缓缓闭了目,多看一下都觉得伤眼。
总之,出行一事早就准备好,萧无咎带走祝卿安白子垣,谢盘宽和吴宿留在定城,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小老虎也不能去,毕竟它还没足够长大,且就算适应了做城里虎,它也仍喜欢山林,逍遥十八寨到处都是水路,鱼龙混杂坏人非常多,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人剥了虎皮泡虎骨酒的。
为了防止它闹,祝卿安出城这天都是偷偷摸摸的。
往逍遥十八寨的路其实不太远,中州南部与这片地方北部正好接壤,马车慢悠悠过去,六七天足够,着急骑马两天也行,再急,那日行千里的神驹冲个一天一夜,也不是也不是不可能。
祝卿安几人当然是慢行,时间足够,还能顺便探听点消息不是?
结果……就遇到了刺杀局。
“大家都这么心急的么!”祝卿安被塞进马车里,都不敢往外看。
“主公我去探探!”
白子垣倒是洒脱,瞧着这边主公一个人能应对,飞快拍马离开,想追到后方看是谁在捣鬼。
萧无咎的确一个人能行,鎏银长戟在手,大开大合,虎虎生风,杀气毕现,刺杀者根本不能再靠近方寸,银光乍现间,鲜血喷溅,生命已经被收割。
祝卿安偷偷在车帘后看到,忍不住鼓掌:“主公帅!”
主公帅是帅的,但打脸了。
他以为刺杀是为他而来,还专门以己身诱开刺客,让祝卿安能更安全,谁知他刚走远,隐在暗处的刺杀者突然直取马车!
“骗子滚出逍遥十八寨!我们这里不信命,只信刀!”
祝卿安:……
糟糕,冲我来的!
萧无咎又不是孤身出行,队伍还布了暗卫,当然伤不到祝卿安,但对方这个行为,实在打脸,他飞速转回,不介意让这些人死的更难看一点。
“哈哈哈哈哈——”有经过的人在远处幸灾乐祸,高声问候萧无咎,“我说中州侯,你怎么敢带着你的大宝贝出来,怕会有去无回哦。”
萧无咎的回答是,直接甩了一枚飞刃过去。
那人显然也武功不错,利落翻身躲开,大笑着远去。
“那人是谁?”祝卿安感觉这不是刺杀的人,还和萧无咎认识。
萧无咎抿着唇:“稍后你会见到。”
祝卿安懂了,诸侯是吧。
他们继续前路,越接近逍遥十八寨,气氛越诡异,是那种安静的危险的诡异,规矩特别多,暗口特别多,黑话特别多,你走哪条路,行哪条河,坐哪条船,都有不同的门路,规矩。
祝卿安不懂,就默默跟着萧无咎走,好奇打量四周。
萧无咎:“记住,在这里,不能相信任何人。”
祝卿安应了,思维发散,压低声音:“那是不是,也得低调点?”
萧无咎颌首。
“那就不能叫你主公了?”祝卿安想了想,“侯爷也不行,萧姓太敏感,中州侯姓萧,全天下都知道,那叫你——小咎?”
萧无咎挑眉:“嗯?”
“开玩笑的,”祝卿安才不会被占便宜,小舅什么的,你想的美,咎兄肯定也不行,前脚叫舅兄,后脚一张床上睡,怎么都有点背德的羞耻感,他是真的有点烦恼,“到底要叫你什么嘛。”
“阿咎哥哥。”
萧无咎看着少年清澈眼瞳,慢条斯理:“来,叫一声听听。”
第54章
阿咎哥哥?
你不正经!
祝卿安认真观察面前男人, 神态表情没有半分油滑轻浮,好像只是开个玩笑?
“我们刚刚经历过刺杀,你能不能紧张一点?”
萧无咎却轻轻按了下他的头:“不怕, 你的主公在呢。”
原来是在安慰他?想让他放松一点,不要害怕……所以开个稍微过分的玩笑都没关系?
笑话, 他怎么会怕!
祝卿安挺直腰板。
所以……自家主公也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开玩笑调节气氛, 他也不需要紧张对方。
祝卿安垂了眼梢,继续跟着往前走。
他们已经渡了河,下了船,有些话就可以问了:“刚刚那三条河……怎么回事?好像路子不一样? ”
就比如不久前路过他们的那个诸侯, 跟他们前后脚到河边, 走的河道却不一样, 坐的船也不一样,那边是个粗糙小舟, 撑船的是个壮汉, 光着膀子,肌肉虬结, 看起来有点糙,而他和萧无咎, 坐的是精美画舫, 撑船的是船娘, 有些年纪,却也是精致素衣,裙带飘飘,应着河光,很有美感。
萧无咎便同他解释:“盘水入十八寨, 分出三个河湾,离开十八寨,又重新汇聚,在此之内的三条河湾,分别归三处管理,逍遥赌坊,银钩册,和万花阁。逍遥赌坊顾名思义,天下赌局应有尽有;银钩册,勾掉的是名字,抹掉的是人生,是接单杀人的组织,只要付得起价钱,什么人都敢杀;万花阁么……你应该最熟悉。”
祝卿安:……
行了,别说了,先有桃娘,后有递帖子的美女姐姐,这万花阁很显然是一个跟青楼生意缠绕很深的组织,而这种生意扩展起来,想象力丰富一点,也是包罗万象,什么都有。
“所以三条河归三处管,彼此不能侵扰?”
“各做各的生意,但是,”萧无咎补充,“任何人入逍遥十八寨,都要有’路子‘,若没有,就是散食,任何一方都可以捕食。”
“原来是这样……”
祝卿安想起一路过来的水路只是看似安静,水边岸深处,他隐隐看到了破烂的衣服,单只的鞋子……看来那些就是懵懂莽过来的人了。
他猜这个’捕食‘,可能不是字面意义那么简单。
“陌生人闯入,一定要被捕食么?”
“当然,”萧无咎声音平直,似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不然怎么彰显三家权威?”
祝卿安:“所以我们的路子……是万花阁?”
萧无咎低眸看他:“这不是托了军师的福?”
祝卿安:……
他就知道,这茬是过不去了!一件小事而已,怎么就值得你说到现在!
他和那漂亮姐姐真的不认识,人家把帖子递给他,后面的事萧无咎全包了,他根本不知道中间怎么联络的,要冤死了都!还军师,有你这么不尊重军师的么?先给我单膝跪地磕一个,三顾茅庐和颜悦色,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帮你!
好长啊这条路,落脚点怎么这么远,为什么还不到!
注意力发散四周,祝卿安注意到了更多,比如街上的人们大都打扮怪异,眼神里都有很深的防备感,面相凶邪的比例很大,他看到有人拉扯女子进了青楼,有赌坊当真砍了赌徒的手指,这些人怎么哭喊都没有用,根本没有人管。
“这里没有官府么……”
话还没说完,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如果真有官府管,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萧无咎垂眸看他:“可是难受?”
是有点,但……
祝卿安轻轻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什么救世主,可不敢承担这么多因果。”
个人之力,岂能与一方天地规则对抗?
他管不了那么多,也救不了那么多人。
他转头看萧无咎:“你呢?”
是不是也会难受?
萧无咎:“生死而已,见惯了。”
他没什么表情,声音也不重,可祝卿安就是听懂了,不是不触动,物伤其类,动物都知道危机与共呢,何况人?只是一路行来,见的太多太多,逼着自己习惯,逼着自己适应,再触动,能力不足以面对一切时,也得时刻提醒自己注意收敛。
“主……”
祝卿安笑了下,换了话头:“哪日阿咎哥哥地盘再大点,能护住天下人就好啦。”
本以为这四个字叫出来很别扭,很羞耻,可真的说出口,就发现没什么,只要自己豁得出去,害臊的就是别人。
果然,萧无咎怔住了。
祝卿安看着他一点一点,略僵硬地偏头,看向自己的脸,笑得更乖,还微微歪头,故作疑惑:“阿咎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萧无咎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良久,眼底柔下来,声音也是:“你是这么想的?”
祝卿安:“什么?”
他问的哪句?
萧无咎却没答,只轻轻揉了下他的头,继续往前走:“如你所愿。”
“——核实无误,小店恭迎贵宾!进出请注意安全,贵重物品自行保管,若有任何损失,小店概不负责。”
住店居然也要被这么刻意提醒……
这家店店面很大,装潢也不错,掌柜伙计都很体面干净,要价也很贵,想来不是一般的店,这种店都对客人生命财产保护不了一点……所以在这里,不管人身安全还是财物,都要自行负担,没人能管?还是管不了?
萧无咎倒是稳重,没任何疑问,带祝卿安上楼:“先休息一会儿。”
祝卿安的确有点累,叫小二上了水,略清理一下,爬上了床。
外面有点吵,但因为有萧无咎在,尚能忍受,他没多久就睡着了,中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好像白子垣回来了一趟,说了什么,他没注意听,就又睡着了,醒来时白子垣已经不在。
“小白呢?”
“去办点事,”萧无咎倒了杯热茶,“不用管他。”
祝卿安接了水,乖乖喝掉:“翟将军呢?”
萧无咎:“该出现时自会出现。”
好了,知道了,也不用管。
祝卿安换了身衣服,看看窗外天色,好像并没有睡多久?
他坐到桌前,准备整理头发,一抬手才发现不行,手压麻了,抬不起来。
“主公——”他看萧无咎。
“嗯?”
“帮我梳个发?”
萧无咎眼神微深:“你让我,帮你梳发?”
这是不愿意?
祝卿安立刻放大招:“阿咎哥哥,帮个忙呗?”
萧无咎:……
少年披散长发,坐在桌前,衣服刚刚没理好,露出一小片锁骨,有调皮的发丝绕过去,搭在精巧的窝窝边,若要拢过来,势必要碰到。
“用这个。”祝卿安还伸手递出缎带,那是谢盘宽送给他的鲛纱,浅浅的青色,柔软飘逸,又有形状,不会塌掉,很适合他。
萧无咎没接:“我不会给他人梳发。”
祝卿安:“那就……一回生两回熟?”
他觉得算计这个简直妙极了!
要说来到这里,最不适应的,非长头发莫属!他真的不会梳,什么高马尾,束发簪冠,通通不会,又不习惯下人服侍,每天就草草一绑,被谢盘宽批评糟蹋这么好的发质,他看不到自己头发好不好看,反正不怎么拉胯,算是顺滑好梳,就是束起来太麻烦。
萧无咎知道少年在想什么,那双灵动眉眼再明显不过,大大小小所有的心思,他从未想瞒他。
他默了默,接过了缎带。
之后站到少年背后,大手一点一点,拢住少年发丝。
果然和想象的一模一样,光滑柔软,像上好的丝绸,让人爱不释手,拿起来就不想放。
手指缓缓穿过乌黑发丝,头发比主人懂事多了,柔软的缠绕在他指尖,同他撒娇,同他亲密,任他梳理成他喜欢的模样……
梳好,绑系缎带,镜子里的漂亮少年正在冲他笑。
“笑什么?”他放下梳子。
祝卿安:“笑你口嫌体直,说从不为别人梳发,还不是帮了我?”
萧无咎敛了眸色:“你不是别人。”
“那当然,”祝卿安美滋滋,“我可是你的军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算无所不能,这么厉害的大宝贝,你不得珍惜?”
他就知道他人见人爱,到了古代也能混的风生水起!
他这面相就是人缘好!
萧无咎:……
祝卿安转身:“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见天色未晚,萧无咎道:“吃点东西,带你去个地方。”
祝卿安立刻来劲了:“是不是那个诸侯会!”
他们来的不早不晚,正好卡点,想来别人应该也差不多,这还不趁热见一见?
想看热闹的心瞬间沸腾,饭都不想出去吃了,祝卿安提议:“我也不太饿,要不随便叫点东西垫垫就好?一会儿我是不是该注意什么?这可是涉外会谈呢!”
萧无咎忍住眸底笑意,慢条斯理:“我中州骁勇善战,威名远扬,人心归拢,自当——”
“自当雅量是吧!我懂!”
祝卿安眼睛更亮,看过的电视剧里怎么着来着?前脚刚说大国外交,当要优雅,后脚谈判就上桌子骂街,终于轮到他亲眼见识了么!
他立刻站起来,绷住跃跃欲试的表情,神情肃然,理了理衣角:“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中州的优雅!”
“中州优雅?我们有那种东西?”萧无咎挑眉,“自然是要强硬,霸道,威慑,摆谱——让人不敢惹。”
祝卿安:……
这么简单粗暴的么?还有什么叫没有优雅,你把宽宽放到哪里了!
总之简单填了填肚子,二人就离开住处,去往会谈场地。
萧无咎带路姿态娴熟,明显不是第一次来。
祝卿安发现,这一路又不一样了。
这个三不管地带气息驳杂,没什么秩序感,到处乱糟糟一片,有时一墙之隔,这边灯红酒绿,衣香鬓影,另一边脏污难堪,宛如人间地狱,可前方这条路,越走越远,越走越安静,四周渐渐无人,连窥探视线都少了,气氛逐渐透出庄重肃穆。
不多久,他们到了。
是一个巨大的湖心亭,或者说,湖心岛,造的像个小园子,花叶扶疏处,算是隐蔽,却又一望无际,没那么好埋伏,设计建造算得上是极尽体贴了。
二人推门进屋,里面已然有了不少人,快要坐满了。
“哟,大家瞧瞧谁来了,这不是中州萧阿咎么?”一道声音中气十足,阴阳怪气,“你怎么不再晚一点,刚好请个宵夜。”
祝卿安听出来了,正是不久前听到的那个声音。
“此等献殷勤,拉帮结派的机会,当然要让给你,”萧无咎带着祝卿安,走到正对着门的主位,十分嚣张的坐下,“冯侯这般高调,想是这回带足了银子,不用蹭饭了?”
冯侯,凉州侯冯留英?
祝卿安迅速看了眼他的脸。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健壮,刚武,有责任感,抗压力强,是个很有魄力,有能力的人,且子女非常旺……旺成这样,是生了多少?
鼻子和颧骨气势非常好,耳相也不拉胯,是个喜欢掌权,挺愿意给人当爹的人,内眼角下勾,眉眼间距开阔,很有心眼,也很想得开,鼻孔一点都不露……
这位是个铁公鸡啊,一毛不拔?
怪不得萧无咎会那么说。
祝卿安安静坐到萧无咎侧后方。
这里都不是一个人来的,很大很宽的圆桌,前面坐与会诸侯,侧后方凳子上坐幕僚或心腹,最后站着护卫,每个人配置都差不多,也就萧无咎只带了他,没护卫没幕僚,的确嚣张狂妄。
可能真正的会议时间还没开始,侍者上了茶,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寒暄。
“今年的气候不太寻常啊,夏日热的邪门,冬天恐不好过……你们防寒过冬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夏天那么热,今年大约是暖冬了,何需防寒?暖冬可太适合突袭攻掠了,本侯倒觉得,怕是得多备点兵器,谁知道哪里要消失一大片呢?”
“那粮草可就是个问题了,今年水患太多,听说鱼米之乡都不富裕…… ”
“是你那里水灾多吧,怎么着,想买粮?想买你直说啊,不用偷偷瞧本侯,本侯就是有,很富裕,你求一下,看本侯答不答应?”
诸侯们说话,没一个是真正寒暄,全部带了试探,缺什么想要什么,要不要装,都有自己的想法布局。
最后说话的这一个,祝卿安认出来了,是蕲州侯齐束,几个月前,曾入定城掳他那个。
那天齐束贴了假脸,看不到真正相貌,但眼睛里的神他是熟悉的,还有声音,原来真正长这个样子……
祝卿安以为这个场合非常特殊,大家的试探一定会很谨慎很隐晦,没想到这么明着来?是怕有谁太傻,听不懂么?
也不一定,比如有些人表现出来缺粮缺兵器,想买,最后真的会买么?还是想要借由这条假信息,争一争抢一抢,试探出谁是真正需要,真正着急的那个?
谈判交易,底牌越早露出来,越着急越迫切,就越占不了便宜。最后交易成与不成也没关系,谁能在这里获得足够且准确的信息,就对于未来形势更有把握。
不过大概率,真正想谈的交易,是会成的,诸侯主亲自订的契,成了,就不会改,除非他再也不想和任何人来往。兵法诡道,各地起征伐,很多地方都可以不当人,可有些地方,却是要讲信用的。
祝卿安越听,眼睛越亮,比起市井街巷百姓们的八卦,这里相当于小国和小国之间的八卦呢,各方立场不同,就没谁和谁关系真正好,可太有趣了!
他看出来了,桌上比较嚣张的,自家中州侯萧无咎算一个,敢开萧无咎玩笑的凉州侯冯留英算一个,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蕲州侯齐束算一个,这三个是谁都敢怼,谁都不怕,撕破脸没关系,当下就干架都行,别人说话却大都比较克制,没那么强硬。
冯留英的确很抠门,跟别人试探个生意,直接压价到最低,把对方气的脸直接青了,不想跟他说话,齐束的品味仍然堪忧,喝的茶和大家的都不一样,杯中水是非常诡异的腥红色,看上去就很可怕,又是……家乡带来的?
“……中州侯怎么不说话?你想要的,应该是在坐诸位里,最容易得到的吧?”齐束不但品味堪忧,还十分热衷挑事。
“对啊,所有人里,就你没个扎在南朝的钉子,消息路子想必很不通畅吧,”冯留英立刻配合搭戏,热情满满,“我这倒是养了点不错的,匀你几个?价格不是问题……”
“花钱买你的人,好让你从中操作得利,你这算盘珠子打的,都快崩人脸上了,”齐束嗤了一声,谁的台都拆,“要买就买无主的细作,谁有令牌就忠于谁,消息来源绝对准确,我现在就认识个行头,专门干这个的,手里很多牌子,给你怎么样?就是不知道,中州侯敢不敢要了。”
这最后一句,齐束话音更加意味深长,眼神直直看向萧无咎身侧的祝卿安。
祝卿安:……
看我干什么?就显得你认识我?
哪知萧无咎竟然也偏头看他,低声问:“我敢要么?”
祝卿安:……
“要啊为什么不要!”
不管对方打的什么主意,能不能玩,在这张桌子上坐着,气势总不能输!
然后他就看到,萧无咎表情变了,并不明显,表面上看仍然一如既往,稳如老狗,可细微情绪表达,是有点不对的。
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齐束笑眯眯鼓掌:“小先生可真大方。”
祝卿安看到他脸上过于明显的调侃,懂了,这个拿着牌子的行头,恐怕不是什么正经人,齐束这是想看萧无咎失态,终于能有个桃色乐子,还是想看他吃醋?
可惜,要让对方失望了,他和萧无咎又不是那种关系!
他微微一笑,回以灿烂笑容。
齐束怔了一下,竟然又笑了,笑的都抖了,停不下来!
祝卿安:……
你怕不是疯了?
“铛——”
一声脆响,开启正式会谈,有人开口说话。
“诸位好,我名知槐,来自南朝丽都,是此次圆桌会的轮值主持。”
哦豁。
祝卿安立刻看过去,又来一个。
三个多月过去,萧无咎训练投放的暗渠早已得用,他早已知道知野是谁,现在又来一个知字辈的,是知野的师兄,阎国师的徒弟?
竟然代表南朝来参与会议,胆子不小。
南朝敢进这个会,本来就有点不要脸,还能上轮值,看来不要脸了很多年,会上听着诸侯们讨论要搞什么物资,接下来准备打谁……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一点都不生气?
也是,有什么资格生气,别人来的都是诸侯,就他是国师弟子,代君王来的,要没脸也是南朝丢脸,跟他一个办事的有什么关系?
无非练练忍功。
知槐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圆圆的,有点像大一号鸡蛋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沙漏,放到桌上:“人多口杂,在下既然轮值,总要帮忙规理一下秩序,便以此为发言时间,我看看,不若中州侯第一个来?”
看来忍功还是不到家,心眼子还能耍。
祝卿安听出来了,这是踩着萧无咎出头呢,制定规矩,让别人照规矩来,甭管之前他有多透明,只要让这里的刺头听话,谁不高看他一眼?
不过可惜,他一定会失望,以萧无咎性格……
万万没想到,并不需要萧无咎说话,齐束先嘲讽了:“你是在教我们做事?”
冯留英也笑出了声:“你可以随便玩你的卵蛋,但老子不会照你说的来,不服憋着。”
“真是什么狗都能把自己当人。”
“哦,有狗么?刚刚叫了?”萧无咎伸手挖了挖耳朵,“可能最近架打的多,耳边都是金戈铁马,吵的有点耳背,受不了聒噪。”
知槐不敢说话,再大声,人家受不了吵,把他当狗杀了怎么办?
祝卿安可算开了眼了,万万没想到,网上的段子成了事实,让他亲眼见着了!
就比如现在,这三个人的表态分明就是,对方不想跟你说话,并向你吐了口口水,然而就这点量,你都得翻。
有点爽啊。
再听一会,更通透了,与会人里,就是以萧无咎,冯留英,齐束三人为大,没办法,拳头硬,三个人之间是有矛盾的,谁都不服谁,坐一块也是要互撕的,比如齐束点出某城乱象,说出现了你中州兵器,人家又没惹你,你暗戳戳想搞策反收小弟,是不是有点不太地道?
冯留英就嗤了一声,说中州什么时候有富余兵器了,穷成那屁样子,还敢暗戳戳打架?
齐束便阴阳怪气,说人家原来是穷,架不住去了个厉害商人啊,不还是凉州侯你给推荐的么,叫什么关大东家的,听说你找了很久?
冯留英差点当场破防。
他的消息准确无误,关大东家的确是个人物,经商非常厉害,谁知怎么就瞎了眼,去了中州!难不成中州的汉子比他凉州的还野,还带劲!
这才三个月,这女人就如火如荼做了很多生意,有中州军护着,她胆子还更大,连兵器都敢玩了!得了好的留给自己,自家不用的次等的处理给别人,还能赚二道钱,谁教的她这么干,这种事能干么,萧狗也不怕她翻了天!
但是面对别人攻击时,三个人又出奇的,有点点团结。
比如某个小诸侯,专门等着这个会议的时候告状呢,发声控诉萧无咎不当人,说他过于嚣张狂妄,去打他封地小城,竟然还提前递书信通知,说小刘啊你准备好,我要进来了……
小刘是守城将,近花甲的老头了,竟被这般折辱!
冯留英当场就笑喷了茶:“这怎么就不当人了,这多有礼貌,还提前通知到了,文质彬彬……”
齐束捧着他那杯诡异的猩红热茶,挑眉挑剔:“你们小刘也是,不会做人,这时就应该大开城门,回封信过去,就说——如果是中州军,全部进来也是可以的。”
祝卿安:……
这可真是,大开眼界。
第55章
从夕阳斑驳, 到灯影摇曳,这个会持续了很久。
祝卿安也有幸见证了一些名场面,果然诸侯们之间你来我往的茬架, 更有意思。
他也知道,这是此次第一个会, 牛刀小试而已,大家都很克制, 任何生意订单,合作联盟,都不会在此时落定。
萧无咎说,多国小会每两三年开一次, 每次持续时间大概半个月, 他们近来要一直在这里, 直到逍遥宴线束。而逍遥宴五天后才开始,参与的并不只是与会诸侯, 还有这逍遥十八寨的各种势力, 届时又是一个热闹大场,大家必会在鱼龙混杂, 各种爆炸消息不停出现转折的地方游走,周旋谈判, 到离开此处的最后一天, 订单联盟等才会最终落定。
在此期间, 所有行为皆是试探,都是为了淘到更多信息,所谓表态,更多的也是演戏,看看你在心虚什么, 看重什么,我才好坐地起价,我得绷住了,才能让你不漫天要价不是?
至于最后得到了多少,端看谁有实力,有本事。
看乐子间隙,祝卿安还注意到了一个人。
西平侯段叔洵,未及不惑之年,气质看上去很是儒雅君子,一张脸生的着实不错,雅痞大叔类型,应该是大姑娘小媳妇都会喜欢的那种,他看起来总是面带微笑,不怎么说话,坐在最偏僻角落,离所有人都很远,但其实眼底十分精明,面相很凉薄的一个人,话不多,是所有心思全部用来观察了……
他一直在观察在座所有人,评估所有人,好像很想做点什么。
比起他,南朝来的知槐更为直白,被人连手呛了也没关系,能忍,还能继续面带微笑,对谁都很亲切,尤其会照顾那些底气不足,意见表达不多,话也少的小透明,非常给面子,很能让人如沐春风,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不该被怠慢。
这意思……
祝卿安解读这个行为,知槐是想团结一切可团结的人?交的朋友越多,行事越便宜?
知槐不但对小诸侯们亲切,对祝卿安也很亲切,在别人聊天间隙,他起身添茶的时候,专程过来问候:“……或许你还记得一个名字,叫知野的?”
祝卿安未料他起身过来搭话,也没想到他能提起知野,眼底浮出兴味,唇角扬起意趣:“他是——”
“我师弟,性格阴郁,不怎么懂事。”
知槐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祝卿安脸庞,看的很认真,很仔细:“大家立场不同,注定有些矛盾,我与你大约也不能成为好友,但于私人而言,我很喜欢你。”
祝卿安知道,对方这是在看相,他不闪不避,随对方看,甚至大大方方微笑,至于对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知槐声音微缓:“我们这行与其它不同,最讲究达者为先,我敬你本事,欣赏你人品,若我这师弟得罪过你,我替他道歉,恐你也不会接受,在此便不多言,只是想问一声,在这方寸天地,暂时不用论出身阵营的地方……君能否赏脸,允我请你吃顿饭?”
他目光切切,润出层层柔光:“好友不敢想,知己不敢求,若能得一期一会——亦是我此生幸事。”
一期一会,一生中仅有一次的缘分,一次际遇的机会,此后再无邂逅可能,遂要用最珍惜的心情对待,离合欢愉,尽在此间。
还真是会哄人呢。
祝卿安听懂了,但更懂,这是话术,这人根本就没想和他交朋友 。
面相很有趣,你能一眼看出一个人聪不聪明,是好是坏,是忠是奸。
’忠‘有点特殊,阵营不同,立场不同,忠于的人不同,表现便各异。有的人面相不错,刚正忠直,但就是要跟你作对,这时候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不是看错了,面相不对,只是对方早已心有所属,不能跟你交朋友。
聪明是个很好的质量,但不一定都偏正向,聪明执着,体察入微又有野心的面相,若用在事业上,成功几率很高,但这份事业,是世俗认为的好,或是世俗认为的坏,不一定,得看你自己是什么三观,观点不同,对他们的印象就会有所不同,好人和坏人的判断也就不同。
’奸邪‘就不一样了,这种人的念不正,对环境的揣测应对,遇事待人,第一个预设都是提防警戒,觉得别人都要害他,那培养出来的习惯,内心滋生出的想法,一定也会往这个方向走,不可能真心信赖别人,不会想坦诚心扉交朋友,这类人自己把自己的心养脏了,总会想算计别人,不管他忠于谁,聪不聪明,心思用在哪,都会去害人,是一定要踩着别人往上爬的。
或许在某一刻,某个阶段,会有绝对不能伤害的人,因为此人身系他的利益源头,有朝一日,他得到了这份利益,完全掌控了这份利益,那这个人也就不再不能伤害,可以随意算计抛弃了,或者拿到这份利益的手段路径,就是在伤害抛弃这个人。
任何在这种人身边的人,都会倒霉,一定会吃亏,可偏偏,这种人极善说话,情商话术一样不缺,认识的过程让你觉得他一定是好人……
知槐很明显,就是这样的人。
祝卿安知道,知槐大约是想利用他,搞知野,或玩转多国大会这个场子,但是,没门。
这两个知字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些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有些敌人的敌人同样是敌人,没必要折了自己的福运,跟这种能量场的人纠缠。
他盯着知槐的眼睛,直接道:“是你吧?今日午后刺杀我的人——就算不是你安排,也同你有关吧? ”
知槐怔了一瞬:“这是……什么意思,你被刺杀了? ”
装,你再装。
“逍遥十八寨不信命师,对我不利,对你也不利,你是想试试我的本事,还是……想试试我的人?”
祝卿安声音微低,说到最后时,缓缓移转视线,落到萧无咎身上。
知槐也看了一眼,回过眸,话音更低,更为意味深长:“我就知道,你不一样。”
仿佛心有灵犀,想到一处了的样子。
祝卿安便知,试对了,主公又如何,只不过是他这种人达成目的的工具,在知槐心里,恐没什么忠心概念,也不会全力以赴辅佐,任何时候,都是自己的私欲更重要,自己的名望更重要。
他看着知槐,淡淡道:“你也挺不一样的。”
对方能看他面相,他当然也能看对方面相。
三个月前见到知野,是个短命相,一定活不长,祝卿安断他活不过二十五,但具体哪一天死,并不清晰,得看接下来遇到了什么事,本人如何应对,面前这个知槐就不一样了,额头灰白,干涩,印堂发青,耳鬓内侧起恶痣,头发枯躁没有光泽……
这是死相。
祝卿安心内暗自掐算了下时间节气,唔,幸运点,十日之内没事,二十天就不一样了,一个月内必死。
算算,再就是这次多国小会开完?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到南朝丽都,再看一眼家乡。
祝卿安对将死之人一向不乏人文关怀,刺杀之事也未计较,反正他这一趟,卦象指示,最多有惊无险。
萧无咎却不太满意。
为什么到哪都能碰到叫知的苍蝇?还一个个对他的人这么上心,不是想骗就是想哄。
偏偏他的卿卿不怎么上心,不当回事,还冲人家笑的那么好看。
萧无咎直接背往后一靠,阻隔两人视线:“看我。”
祝卿安:“嗯?”
萧无咎:“要不要走?”
祝卿安有些意外:“完事了?”
这么快的么?不是还有很多没聊到?
萧无咎直接抓住他手腕,拉他离开:“带你去吃宵夜。”
宵夜?
这好像天才黑?之前那一顿也没过多久?
“我还不饿……”
“我饿。”萧无咎斩钉截铁。
祝卿安:……
行吧。
二人离开房间。
门外守卫五花八门,谁的人都有,看到’势单力薄‘的两个人,颇有些蠢蠢欲动,但认出是谁,又按下了蠢蠢欲动,没人敢动。
来到大街上,食肆酒楼倒是不少,祝卿安问萧无咎:“想吃什么?”
萧无咎:“随便。”
怎么又随便了,你不是饿了?
奈何祝卿安也不熟悉这里环境,不知哪家店好吃,只能缓下步子,先观察看看。
没走多远,他突然看到一个灰扑扑的年轻乞丐,呃,好像不是乞丐?这个耳相,形状规矩色白润,长大又肉厚,这大耳垂,任谁都会说一声福气,这样的人,会是乞丐?
慢走两步,换一个角度,看到脸,他更笃定,这人乞丐不了一点!
男子很年轻,大约刚刚及冠,身上还有未退的少年气,眼睛特别亮,特别透,神非常足,这眉眼,加上鼻子气势,山根,鼻梁,颧骨,有力的下颌骨,搭配表达能力极强,情商也不错的嘴型,这是个典型的商人相,帅,会哄人,还会很有钱!
不过现在么……
这么灰扑扑,是遇到事了?
年轻男子绕到一棵大树后,偷偷摸摸拜那里的神龛,非常虔诚,还把一张纸条递了进去,磕头跪拜。
正好此刻风起,那张纸条被吹了出来,他没注意到。
角度刚好合适,祝卿安手这么一捞,还真就拿到了,打开一看,上面写的是生辰八字,随手推了个紫微命盘——
好家伙,他就说这人不是乞丐吧!
“主……阿咎哥哥快!”
祝卿安拽住萧无咎:“先别吃什么宵夜了,此人紫府同宫,田宅化禄,福德宫父母宫旺,穿成乞丐模样定是流年逢煞,不是遭人骗了,就是自己作死,他妥妥富二代,你快去掳……不是,救他!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而且这个人的命盘,大利南方,观其气质,应该就是南朝的人,关芨不是一直烦恼商路打通就差南朝,根本打不进去么,有了这个人,必将迎刃而解,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萧无咎:“他好像跑了。”
拜了神就跑,偷感极重,像是怕被人看到。
“那还等什么,追啊!”祝卿安跺脚,“商路就是钱,钱就是粮,是兵器,是一切资源,有了就可以搞大事了,你不是一直想征别处?”
萧无咎看着年轻男子衣角消失,视线滑过巷口:“倒也不着急,这家酒楼似乎不错?”
祝卿安:……
主公你怎么了主公!你的事业心呢!真就饿成这样,马上要饿死了么!
“行吧,那你先进去吃,我去帮你追人!”
祝卿安恨铁不成钢,提起袍角自己跑去追。
萧无咎一个手慢,没抓住,眼睁睁看着人跟灵活的游鱼一样,进了街巷。
“反正你都说随便了,就随便吃吧,我马上回来!”祝卿安边跑还边交代,“我似乎同他有缘,出不了事,你放心!”
萧无咎:……
他的军师似乎误会了什么。
不过……也刚好,能顺便办点事。
他不疾不徐跟上祝卿安的路,顺便循着记号,穿越街巷。
……
另一边,冯留英和齐束也离开了湖心岛,齐束提出邀请,请冯留英吃饭。
冯留英:……
吃什么饭,你的家乡菜么?狗都不吃的东西,你请我?
不过今日与会确是有些收获,那个叫知什么槐的,看起来温柔好说话,实则行的都是挑拨之事,他这段位的一眼就能看穿,这人似乎和萧无咎那个军师祝卿安,聊的很微妙?
想想这三个月来的流言……
冯留英觉得,他是得认真琢磨琢磨要不要信这个,是不是把那个祝卿安抢过来了。
遂他肉疼的重新提了个建议:“要不,我请你?”
齐束一脸了悟,高深莫测:“哦,有求于我。”
冯留英:“什么玩意儿?”
齐束意味深长:“不然你肯掏兜?”
冯留英:……
他看了看天色:“这时间,宵夜还早,晚饭也早已经吃过了,何必去酒楼浪费粮食,要不咱们喝个茶算了?”
“也可——”
“算了,”冯留英突然想到,这人喝茶品味也不怎么好,刚刚会上那一杯腥红,看到的人都沉默了,“茶也喝腻了,要不咱们站这吹会儿暖风?”
齐束:……
论抠,还是你牛。
“你说请客,请的是西北风?”
“老齐你这就开玩笑了不是,”冯留英翻墙上了屋顶,示意他也来,“这分明是四面八风。”
齐束:……
不过避开人聊几句而已,他们都会武功,四外视野又佳,确保不会被偷听,没酒没茶也就算了,反正耽误不了多久。
二人坐定,冯留英讳莫如深:“那个祝卿安……蕲州侯应该听说过?”
齐束眼底微闪,从容坐定:“凉州侯不是从来不信这些东西?怎么,改主意了?”
祝卿安,他当然是最熟悉的,还曾短兵相接,差一点就掳走了,这回……他定不会再失手。
冯留英:“今夏雨丰,多地遭遇涝灾,我这凉州都遇到了数十年未遇的暴雨,死了不少人,你那边情况应该也差不多,可独独中州,雨下的那么大,一点事没有。”
所以,是那个命师祝卿安的功劳?
齐束:“何止水涝无事,我的人探听到,秋收之际,祝卿安突然建议提前抢收,侯府上下竟也听了,组织百姓立刻抢收,还要快要急,百姓们被催的十分辛苦,还没来得及骂人,就发现这抢收抢的好,刚抢完,大雨就来了,一点损失没有……”
“还有攻理城,是祝卿安挑的天时,建议的战术?”
“别忘了叙城的主动投靠,也是祝卿安算到的时机,以商路掐到了别人脖子……”
第一次,冯留英和齐束有了共同语言,默默伸手,碰了碰拳头。
冯留英眸底精光微闪:“……兄弟,要不要合作一把?”
齐束做考虑状:“倒也行,萧狗看的太严,一个人恐成不了事……”
冯留英哪里看不出,这孙子一向迷信,怕是早有想法,要搞事,正好自己这也有点起念,当然要立刻哄上帮忙,好加大成事概率。
他做沉吟状:“那有个事得说清楚,真要抢到了人,到时候归谁?”
“瞧你这话说的,”齐束慢条斯理,“人家是有本事的命师,肯定让他自己选啊,你我之间,他心向谁,就跟谁走,逼迫是没用的,这样的人,若不服你,也会跑,遂……咱们各凭本事,如何?若都不行,就把他关起来,谁想问事的时候,谁去拜访……总之无论如何,得把人先带走,怎能便宜了萧狗,让他专美于前?”
冯留英:“也是,所以你的打算……”
齐束高深莫测:“萧狗看的太严,祝卿安又太天真轻信,总得先破坏他们感情。”
这意思,连计划都有了?
冯留英沉默片刻:“你不是为会谈来的吧。”
齐束斜了他一眼,放肆一笑:“我跟你们这些穷鬼可不一样,我什么都不缺,什么交易都可以不谈。”
冯留英嗤一声:“哦,你躲雨来了。”
这么多年了,大家谁不知道谁,老子是穷,没钱,没人口,整天不是想怎么搞到女人人口,就是愁怎么坑捞别人的钱,你蕲州侯除了可怕的饮食品味,最讨厌的就是下雨天,一下雨人就颓了,仗打不了,精神不好还得生病,不注意没准直接死过去了,这个时节别处气候还好,唯独蕲州,天天都下雨。
“随你怎么想吧。”
齐束眯了眼,视线凝于远处:“我呢,就是想玩个热闹,事越多越大,形势越坏越乱,我越高兴,别人都稳不了,什么都谈不成,我不就能稳了?”
他转向冯留英,眸底一片暗色:“这祝卿安,我必是要同你抢的。”
冯留英笑出一口白牙:“行,那大家各凭本事,先给他们离间了!”
“这就得讲究方式方法了,至少得先单独见上面,”齐束提议,“我请他吃顿饭怎么样?最高规格礼遇。”
冯留英心说拉倒吧,你可别惦记你那家乡菜了:“你请什么都行,别这个。”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家乡菜那么笃定,那么有信心?
而且你家乡菜那么多品类,也有不少美味的,为什么你总能挑出偏门的来请客?
齐束阴了眼:“凉州侯瞧不上我家乡?那你请。”
“怎么会瞧不上呢,您那家乡菜端的是一绝,食之让人黯然销魂,多年不忘,”一说要掏兜,冯留英立刻从了,“你请,你随便请,只要祝卿安愿意去。”
二人低下声音,分别出了几条建议,从哪个点入手,怎么离间……
他们真诚恳切,友好交流,彼此为彼此鼓掌,说完事,都觉得计划确实不错,没忍住真的击了个掌,才分别离开。
行至自己人隔出的地盘,冯留英才神清气爽的叫了壶茶:“傻了吧,被老子套到消息了吧?”
这一回,不但祝卿安这个人,他要,该算计的钱粮,他都要!
不过逍遥赌坊的老大胃口着实不小,他得好生合计合计。
随意逛到街上,试图制造偶遇的齐束,心下也很满意,果然还是那个万年不变的二愣子,随随便便就能套路,如此这般借个势……萧狗啊萧狗,以后你的好运气,可要都归本侯了!
不过这个银钩册的老大,到底在哪,怎么现在还不出现,比他们这些人还神秘?
真是不懂礼数。
正想着,突然眼前一花,他看到了什么?
祝卿安?只祝卿安一个人?发生了什么,他和萧无咎分开了?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敢一个人乱跑?
机会不容错失,齐束当然是跟上去。
祝卿安不是忘了身处怎样危险的环境,他还记得……呃,一两分吧。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环境危险和不危险,其实没什么区别,他现在掐算不出自己的命运走向,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可若前方有性命危险,心里一定有感应,届时再掐算方位方法,总能有效规避,现在一点感应都没有,肯定没危险么,为什么不胆子大一点?
他一路往前追,跑得飞快,然后不出所料的……追丢了。
还是对地形太不熟悉了,这些巷子弯弯绕绕,一不小心就会走错,往回走……是哪个方向来着?
祝卿安原地转了个圈,心虚的随便选了一个。
完蛋,会被萧无咎训吧?
那肯定……不能是他的错啊,萧无咎放他一个人乱跑,就是萧无咎的错!这主公怎么当的,连下属都保护不好!
想着想着,祝卿安又理直气壮起来,继续溜达着走,感受这个地方。
还是那种错乱的,无秩序感,紧张,不安全氛围充斥所有目之可及的地方,好像在这个地方谁都活不长。
又是一个死相……
祝卿安看到了跌跌撞撞,像是结伴,又像是不怎么熟的几个人走过来,面相都不怎么乐观,有两个看上去大限将至,眼神呆滞,身体消瘦,牙齿黢黑……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死相,可牙黑到这种程度的,少见,不是所有死相的人牙齿都黑,这两个人身上还泛着一种很特殊的,类似腐朽的味道,像是从里到外快要烂完了……
拐出巷子口,突然灯红酒绿,浅纱曼妙,浅浅星月光辉铺在飞檐小楼上,似有光点闪烁,美不胜收,连’万花阁‘三个大字,都显的格外缱绻柔艳。
“哇……”
没见识过的祝卿安忍不住叹出声,好漂亮的楼,好漂亮的美人小姐姐!
小楼高处,有一美人执扇,袅袅婷婷走到窗外,往下一看,正好看到街上少年,忽的轻轻一笑,美目盼兮,巧笑嫣然。
“来人——”
她纤纤素指指向楼下:“去把这位公子请上来,就说——我葭茀,请他上楼品茗。”
来人一愣:“可是阁主……您已经有五年不……”
葭茀:“去。”
“是。”
“等等,”葭茀又道,“把含霜也叫来。”
第56章
灯随风摇, 光影淑静,小楼华裳凝香,处处旖旎。
商言用力抚平身上乞丐似的衣服, 擦干净脸,在侧门边, 终于守到了想见的姑娘。
“含霜姐姐!”
含霜一身素衣,很瘦, 相貌是清秀的那种,人如其名,气质霜冷,转身看到青年男子, 顿了下:“你是?”
“我来道谢, ”商言有些羞赧, 过于明亮的眼睛却舍不得离开面前女子,“五个月前, 你接了单子, 一路护送我,数次救我于凶险……”
含霜似乎这才想起他是谁, 略有些意外的上下扫了他一眼:“你家倒了?”
“没有!”
商言耳根都红了:“我不是故意穿成这样子来见你的……”
害他相思这么久,小姐姐却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真叫人伤心。
慢慢的, 他的目光, 连带他的人,逐渐变得可怜了起来,像被抛弃的奶狗,找不到一点温暖。
含霜:“拿钱接活而已,公子不必多礼, 早些离开吧,此处不适合你这样的人。”
“怎么就不适合了,”商言挺起胸脯,“我有本事,会赚钱,在哪里都能活下去,还能活得很好的!”
含霜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乞丐衣服:“哦。”
商言:……
二人就这么对着站了两息,含霜见对方没别的话了:“告辞。”
“别——”
商言跑到她面前,鼓起勇气,问:“姐姐,你能不能……再给我做镖师?我挣来的钱,都给你好不好?”
含霜:“抱歉,没空。”
商言急切:“可你之前分明说过……”
含霜:“酒醉之言,当不得真。 ”
“姐姐分明记得我,刚刚却装不认识。”商言眼神更委屈了,像小奶狗要哭了。
含霜:……
“告辞。”
“倘若我真要死在这里,你也不管么?”商言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执拗,灼灼如火。
含霜头都没回:“与我无关。”
“啊,含霜姑娘,你在这里,正好,阁主请你上楼。”下来传话的小丫头看到她,立刻过来,根本没注意到阴影角落里的商言。
含霜似也忘了这个人:“好,我这就上去。”
“姑娘且等一等,阁主还要请一位小公子,就在大门前,眼下事忙,我不大得闲,能不能请姑娘顺便帮忙,把他一同带过去?”
“可以。”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向正厅。
祝卿安从大门进来,自是看不到乞丐装落魄公子商言,见到含霜,倒是眼睛一亮。
这姑娘气质太独特了,相貌看上去并不明艳,不是那种一眼大美人,五官不算精致,这样的组合特点,应该很具破碎感,可她并不,孤冷清傲,像天上明月,坚韧独绝。
当然,他只看了一眼,视线并未多停留,那太冒犯,眼中欣赏也是纯粹的爱美之心,并不存在任何其它心思。
商言站在侧门阴影下,还没有离开,看到眼前一幕,忍不住指甲抓门框,非常不甘心。
姐姐看了那个男的好几眼……我不比他好看么!
呃,好像并不,对方有点帅的,少年气清新又俊秀……但我肯定比他有钱!
商言刚刚挺胸,低头看看身上的乞丐装,又臊眉耷眼安静了,我现在也没钱了……可我有一颗真心!那个男的肯定没有!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大约不会被任何人理解,可,真的不行么?
他当真没有足够独自存活的能力,没有迎娶心上人,不管她是谁,什么身份,都可以护,能护的住的底气,没有让人闭嘴,不敢再挑剔任何话的气魄么?
谁都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他就不能有点成长时间么?
可他好像……真的没什么时间。
想抓住的人太珍贵,如果晚了,可能就……再也抓不住了。
他知道,亲朋劝的也很有道理,世间女子良多,何苦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境地?可世间女子那么多……都不是她。
他只想要她。
祝卿安上楼,被引到一个房间,看到座上女子:“是你?”
正是三个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玲珑骨,桃李面,长眉入鬓,眼底生波,眉眼,鼻唇,面颊,发肤,身材,挑不出一丝毛病,她坐在那里,便是风情万种四个字的具象化,你喜欢什么样的风情,她都有,可盐可甜,可御姐可淑女,娇颜千变。
不过祝卿安看人,看的从来不是相貌好不好看,取的是神。
在他眼里,三个月前,这姑娘就气势很足,必是上位者,今日一看,或许是在自己地盘,她气势更盛,那种随心所欲,掌控一切的气场,满都快溢出来了,看来那日的确收敛了很多。
“姐姐叫葭茀?”是万花阁阁主?
祝卿安瞬间想起那日她寻他的目的:“你的好朋友现在怎么样了,可有度过危险?有没有好一点?”
“喏,”葭茀浅笑嫣然,纤纤素指指了指含霜,“不就站在你面前?”
祝卿安惊讶看向含霜,含霜也很意外的看他。
“这是祝卿安,中州的命师,她叫含霜,我万花阁的人,”葭茀给他们介绍认识,看向含霜,“你知自己伤势,当时几乎无力回天,大夫说死马当活马医,只能看命,我便去寻了这位小先生,在他建议下,给你换了房子,房间里放了合适的东西……眼下果然好了,你该谢谢他。”
含霜立刻大礼拜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祝卿安哪能真让她拜,立刻扶住:“真谈不上,只是给了些小小建议而已。”
这一次,他看清了含霜面相。
的确有个生死大劫,气色还没恢复,像是才过去,甚至还没完全好。
“你今日……是第一次出门见客?”
“这也能看出来?”葭茀意外极了,眼波轻轻一转,“她三日前才醒,适应恢复了两天,今日能起身了,就非要过来干活,我都不知道怎么劝,要不弟弟,你帮我劝劝?”
祝卿安唔了一声,认真看含霜:“是该再歇歇,你这个面相,未来可能还会有波折,但不会再有这么大的劫,想晚年舒服点,不哪里都疼,现在就得好生顾惜身体……”
含霜还没说话,葭茀乐的直接站好,冲祝卿安行了个礼:“多谢先生吉言!”
这下轮到祝卿安意外了,他说了什么……吉言?
葭茀眉目舒展,笑的真心实意,灿烂极了:“我们这一行,哪有什么晚年,她能得,我替她开心。”
祝卿安微顿。
原来在有些人心里,能活到晚年,都是一种奢望。
“不止哦,”他不愿扫兴,认真看了看含霜面相,“这位姑娘气质偏清冷,坚韧贞定,是个心很正,有主意,且很执拗,知道自己怎么走,也完全接纳自己的人,过往应该做过不好好事,年纪轻轻,阴德纹已经出来了,确是会有福报,有福运的人,就是真的再不顾惜身体,好好保养,老了会受罪。 ”
“含霜姑娘,你此后遇事不必纠结烦恼,想做什么直接去做就是,命运虽给了你坎坷,也给了你馈赠,姑娘,你的正缘桃花也到啦。”
“桃花?正缘?真的?”
葭茀更高兴了,过来拉住祝卿安:“我就知道见到弟弟你,必是我的功德,你快帮她看看,这桃花是不是一份好良缘,她是不是此后平安幸福,一辈子顺顺当当的,再也不叫我操心了?”
祝卿安:“看上去是不错的,含霜姑娘的情缘宫挺好,没有冲克,不过好像她自己……有些抗拒?”
葭茀便叹:“她啊,年纪不大,操心不少,这万花阁,是我同她一起,很辛苦很辛苦撑下来的,世间女子多艰,哪条路都不易走,外面瞧着如日中天,花团锦簇,实则处处风雨飘摇,每一步都可能踩在刀尖,万劫不复,我曾想,入局的人离不开,旁的,能走一个是一个,劝过她多少次,她偏不听……”
“弟弟,你的本事我信,你实话与我,含霜这姻缘,真的能成?”
祝卿安思考片刻:“或许也要看,男方努不努力?”
“他敢不努力!”
葭茀陡然眯眼,杀气外溢:“若叫我知道他是谁,抓了来摁住,也得让他给我努力!”
含霜:……
“你们聊,我去看看防卫。”
走出门前,她又回身,看向祝卿安:“近来外面不太平,危险处处,莫再自己行路了,公子在此小歇一会儿,稍后我便回,送公子归去。”
这也是个心软的。
祝卿安微笑颌首,目送含霜出门,又看葭茀。
这姑娘也已经有了阴德纹,比含霜的还要深。但她似乎并不以为功,仍然非常擅长隐藏真实的自己,表面文章,唱念做打,样样都做得极好,很懂营造适合的聊天气氛,让任何人都没有负担,下意识照她的引领去做。
主打就是一个润物细无声。
“看我做什么?”桌上那么多酒,葭茀却只为他倒了盏茶,轻轻推过去,冲他眨了眨眼,满身风情都收了起来,像个邻家姐姐,“可是喜欢上姐姐了?”
这可不是蓄意勾引人的样子,反而是想彻底隔绝这个方向。
祝卿安有时候觉得很神奇,女孩子真的很百变,简简单单一个wink,有时真就是放电,性张力满满,可有时,就只是俏皮机灵,让你觉得可爱,或者温柔,单纯的很美,并不觉得在被挑逗。
从开门见面到现在,葭茀都很热情,很熟络,仿佛老友重逢,没一点生涩,谈天说地也很家常,不把他当外人,真的很像个邻家姐姐。
他也真的,感觉如沐春风。
跟姐姐相处,似乎也可以自在一点,不用想太多,偶尔小坏,也是可以被姐姐包容的?
“其实不只是含霜,”祝卿安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姐姐你,似乎也红鸾动了。”
葭茀手顿了一下:“哦?”
祝卿安:“眉梢带彩,眸底水现,情缘宫润泽发亮,女子此相,红鸾必动。”
葭茀也不羞涩,素手捧茶,同样慢条斯理道:“近来倒的确认识了一个野男人。”
祝卿安:……
看来还是自己段位太浅,调侃不过姐姐。
“姐姐可喜欢?”
“还行吧,”葭茀啧了一声,又有些嫌弃,“长得不错,身材也还行,说话算得上有趣,就是吧,看起来人高马大,胆子却小的很,嘴花花起来,能把楼里姑娘们聊脸红,连我都敢撩,要上真格的就不行了,一下子蹿老远,我的床纱不敢看,手也不敢碰……你说有不有趣?”
祝卿安:“这么说,他该是真喜欢上姐姐了?”
葭茀:“可惜了,姐姐我呢,也就只喜欢他现在的样子——我就喜欢看男人深情难藏,爱而不得的眼,过了,或想开了,不再是这个状态,所有男人都会变得无趣,油腻恶心,面目可憎。”
祝卿安:……
“弟弟别怕,没说你,你不是男人,是弟弟。”
“我该说声荣幸?”
“弟弟真乖,嘴真甜。”
祝卿安:……
“你呢,近来过得可好?”葭茀素手托腮,美目映着跳动烛光,“上次见面太仓促,我又是不告而来的恶客,都没时间同你聊天,而今我和含霜都有桃花了,你呢,心里可有了人? ”
祝卿安摇头:“我不会有桃花。”
这笃定的眼神,不容置疑的语气,葭茀都怔了一下:“嗯?”
祝卿安指了指自己的脸:“我面相还行,人缘还可以,或许会有不少朋友,但爱1欲绝缘。”
葭茀美目微转:“是么?”
祝卿安非常肯定:“我的命盘也是这么说的,命遇空劫,红鸾会凶星,又伴孤辰寡宿,伴侣情缘极难有机率,我便也从不抱希望有。”
“这样啊……”葭茀目光越过窗子,落在街外某处,“为何我不这么觉得?”
其实上次聊天,祝卿安就觉得这姐姐极擅察言观色,透析人心,差点就要问她要不要学看相,现在看,姐姐还有点过于自信?
浅浅聊着天,一盏茶已饮尽。
葭茀不再玩笑,看着祝卿安:“我本不该同你走太近,但你到这里,我不见一面,不护几分,总觉得失礼,你来时,可是遇到了刺杀?”
祝卿安:“你知道?”
葭茀笑而不语。
祝卿安想起来了,他和萧无咎坐的船是画舫啊,撑船的也是船娘,分明就是万花阁的路子,葭茀是万花阁阁主,怎会不知道?
“你当知晓,烟花之地,什么最灵通?”葭茀看他。
“消息?”
“不错,就是消息,我万花阁,就是逍遥十八寨最大的消息买卖中心,接下来几句,你可听好了……”
万花阁楼下,突然爆发小范围热闹。
“哇……葭茀姑娘接客了!对,就是那个万花阁阁主,葭茀姑娘!这都五年了吧,她竟亲自请了客人上楼!”
“我看到了,是一位少年公子,长得可俊秀可白皙!”
“原来葭茀姑娘喜欢这样的公子哥?”
“我往来逍遥十八寨几十次了,从未曾得阁主一见,她长什么模样,真的那么漂亮么?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入幕之宾!”
“美的你!早点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街外树下,隐蔽角落,萧无咎正在和翟以朝说话。
路人们动静太大,二人被迫停下。
万花阁阁主,葭茀姑娘……
萧无咎表情立刻不对,眉心微皱。
翟以朝现在易了容,不是原本相貌,他表情也变得很微妙,只是假脸上看不出来。
“差不多就这些?”
“暂时是。”
“你且便宜行事,再有收获,随时寻我禀报。”
“是。”
二人很快散开。
楼上,葭茀看着祝卿安:“……可记住了?以后我这里,少来,于你名声不好,真有什么事,派个人来,知会我一声就是。”
她推过一块牌子,给祝卿安。
“这是我的信物,逍遥宴和拍卖会同期举行,一定会出事,中州侯会很忙,总有顾不上的地方,遇事记得叫人,姐姐保你平安。”
祝卿安微笑拿了:“那我真收了?谢谢姐姐!”
“乖了。”葭茀笑眯眯。
祝卿安准备告辞,未料起身时不注意,头发挂到了纱幔帘钩,头发微散。
“到底还是弟弟呢,毛毛躁躁的。”
葭茀取来檀梳:“我帮你梳发?”
祝卿安正烦恼呢,当即点头:“谢谢姐姐!”
“真乖。”
葭茀还真挺喜欢这个弟弟,够通透,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举止自然,不狎昵,也不拒人千里。
也不知是天真还是什么,竟待她真如邻家姐姐……这样的人,世间当真少有。
谁知她刚动手,还没碰到祝卿安的头发,突闻异风袭来,她一个旋身避开,裙角都因极速旋出了水波纹,才避开那支暗器。
祝卿安未能提前判断到暗器,他不会武功,暗器又不是冲他来的么,但暗器扎到墙上,他能听到声音,迅速转身一看……竟是萧无咎来了!
萧无咎锋利视线掠过葭茀,停在祝卿安脸上:“你让她,帮你梳发?”
“头发不小心挂乱了么……”
祝卿安想起不久前,萧无咎在房间里说过的话,立刻把浅青鲛纱缎带递过去,理直气壮:“谁叫你都不在我身边!你现在就帮我梳!”
萧无咎还真就转向葭茀:“檀梳,借用一下。”
葭茀默默递过梳子。
她眼睛亮亮,看着刚刚还气势汹汹,醋吞了一缸,下一刻就要暴起杀人的中州侯,因为祝卿安一句话,所有怒气瞬间消解,还礼貌问她借梳子,乖乖给祝卿安梳发……好像刚刚那暗器不是他打出来的似的。
看看低眸温柔,给人梳发的萧无咎,再看看乖乖坐着,任对方手指穿过柔软发丝的祝卿安,葭茀清咳一声,似随便找了句话:“对了弟弟,你刚说你命盘注定,情缘浅薄,没有桃花对吧,要不要姐姐帮忙介绍?”
她笑靥如花,热情极了:“姐姐这里缺什么,好姑娘都是没缺过的。”
祝卿安:“不,不了吧?我就不祸害女孩子了。”
不是嫌弃万花阁,是他真不好这个。
葭茀依旧热情:“那给你介绍公子?你喜欢哪种类型的?正好我知道一家南风馆,高端干净,里面阳光奶狗,忠犬狼狗,占有欲爆棚疯……咳,总之,什么样的都有,随你挑!”
祝卿安没注意什么奶狗狼狗,他只感觉到,房间里温度似乎越来越低,有点让人起鸡皮疙瘩,这是……降温了?冬天快来了?
头发还不小心被扯了下,有点疼。
“嘶……阿咎哥哥你慢点!”
葭茀唇角扬起:“哦,阿咎哥哥啊。”
就这缓慢重点的音调,祝卿安就知道葭茀在想什么,立刻摆手:“姐姐你不要乱想,别坏了我家主公名声!”
“好好好,姐姐不乱想……”
葭茀笑的根本止不住,她怎么觉得,这位中州侯,并不在意什么名声?
原来命师也有一叶障目的时候。
当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第57章
祝卿安非但没追到经商男子, 还被萧无咎黑着脸拎了回去。
一路上光影交错,气氛非常不佳,萧无咎甚至顺手, 不,顺脚, 踹飞了几个不长眼色过来搭讪的油发黄牙男。
祝卿安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东西了……没有好胃口,就没有好心情。
不过夜色深暗, 这种地方的确太不友好,祝卿安才不会一个人走,赖也要赖在萧无咎身边,亦步亦趋, 十分乖巧。
但萧无咎气压低, 他乖乖闭了嘴不说话, 也不往人跟前凑太多。
二人一前一侧,永远隔着段距离, 还互相不搭理……看起来就很像吵架了。
吵了大架!
远处暗影里的蕲州侯齐束忍不住抚掌, 眼冒精光,吵架好啊, 就怕你们不吵架!
可惜他不知道,萧无咎哪里会和祝卿安生气, 顶多恨他是根木头, 见少年乖乖跟着他, 信任依赖,清凌凌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立刻被哄好了,回了住处还专门下楼,给祝卿安买了份超好吃的宵夜。
祝卿安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 二人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大矛盾,他也不觉得自己惹了萧无咎,是萧无咎莫名其妙不高兴而已,人家还立刻意识到了错误,买了好吃的不得了的宵夜回来表达歉意,那还计较什么呢,这样的主公请给他来一打!
他还是觉得自己跟那个青年男子有缘,今天没碰上……总会碰上的!
吃饱喝足,陪睡工具人也在身边,又是舒服满足的一天。
祝卿安睡得昏天黑地,完全不知夜黑风高时,外面发生了几番对撞,小小客栈后院,有多少刀光剑影。
不想吵醒他,萧无咎走不开,身形最多也就走至窗外,可怜了白子垣,七冲七杀,一人独挑刺客团,身上衣裳都划破了……
好像也没那么可怜,小白龙杀的兴奋,眼里全是’就这点本事哪够,你爹亲自教教你‘的热情,可怜的只是破了的衣服。
接下来的两天,又是亲自用脚丈量此方地界,更多了解,更多体悟的时间。
祝卿安像一只吃瓜的猹,在各处大街小巷,各种铺子里转悠,萧无咎不知道在忙什么,见不到人影,扔了白子垣过来陪他,白子垣每天带一堆瓜子话梅,同样吃瓜吃的不亦乐乎,还因武功高强五感绝佳,一边把人护的严严实实,一边总能找到小道消息集散地凑热闹。
比如万花阁阁主葭茀姑娘的一千个香艳往事,这世上只有她瞧不上的男人,没有她钓不上的男人,短短二十七八年的人生,都能写本书了,那叫一个引人遐思,回味无穷……
比如逍遥赌坊坊主韦天鹏,狠的那叫一个绝,在他眼里任何人的命都不是命,赌坊里每日都有断人手脚,挖眼削鼻,杀了扔河里喂鱼的事,在他面前你最好不要求情,一旦求情,你关心的那个人,必死无疑……
比如银钩册的杀人手法,据说一整面墙的书都写不尽,不知道是不是做杀手接单生意,这里的人都很神秘,最神秘的就是它家首领,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叫蒲泽,也从未在人前露过脸,少有的几次出现都戴着面具……
比如这几年异军突起,忽然名声大躁的兰公子,竟然能以一己之力,不依附任何人,在这逍遥十八寨混的风生水起……
本地人对这些讨论的不多,因为早已习惯,感兴趣的,都是近来汇聚过的外地人,也不知这些传言里有多少水分。
祝卿安越听,越觉得这些不只像热闹,于无声处,风雨欲来。
他也很听话,再好奇,都没去万花阁。
这天犯懒没出门,午睡的有点久,晚上精神的不行,见萧无咎要出门,祝卿安立刻拽住人衣角:“我也要去!”
萧无咎:“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会有危险……”
“你竟然去不正经的地方,还不让我跟!”祝卿安目光炯炯,“你想干什么啊,主公?”
萧无咎:……
祝卿安:“这边店家不是说了,不为任何顾客的生命财产安全负责,你还敢把你的大宝贝单独放在这?明明你身边才最安全不是么?”
你是不是嫌我烦了,想把你的军师拱手让人了!
萧无咎恨不得用什么堵住这张胡说八道的嘴:“可以带你去,但得约法三章,我此去是逍遥赌坊……”
“好啊,你竟然偷偷去赌!”祝卿安一脸控诉,“还不带我!”
萧无咎:……
“卿卿,我不是去玩,借个地方掩人耳目而已。”
“行吧,”祝卿安明白,他们诸侯主有自己的场子得顾,不管交易情报还是其它,未明了前都挺危险,“你放心,我也绝不惹事,就是凑个热闹,随便看看。”
萧无咎:“此处不比中州,当谨言慎行,看热闹可以,不可亲入赌局,什么赌都不行;要随时都在我视线内,不可擅自离开;遇到危险,大声喊我——”
祝卿安:“阿咎哥哥?”
萧无咎顿了一下:“嗯,可以。”
二人便一起,来到了逍遥赌坊。
因祝卿安不留在住处,白子垣也就没有留下,而是易了装,潜行于暗夜,更有利于做接下来的事。
进了赌坊大门,祝卿安大开眼界。
内场非常大,各种各样的桌子,形形色色的人,层高非常高,灯烛却很亮,照的四周宛如白日,装修富丽堂皇,看起来没一点脏污可怖,反倒干净华丽,纸醉金迷,很能勾起人心贪婪的享受欲望。
“……竟敢带人到这里来?”
二楼转角,蕲州侯齐束拎着一壶酒,看到走进厅中的萧无咎和祝卿安,笑弯了眼:“好机会啊……”
他伸手勾了勾,叫了人来,低声吩咐:“去,给我分开他们。”
同时一张大额银票递过去,那人立刻眉开眼笑:“您就瞧好吧!”
三楼靠窗包厢,韦天鹏漫不经心放下骰盅:“凉州侯知不知道,赌桌上失神,可不是什么好事。”
冯留英只是透过窗子,看到了二楼的齐束,也看到了一楼大厅的萧无咎和祝卿安:“是你这场子太过有趣,花花世界迷人眼啊。”
韦天鹏顺着他的视线,自也看到了齐束:“怎么,怕斗不过蕲州侯?”
“怎会?有韦坊主帮忙,此次一行尽在掌握,”冯留英微微一笑,朝对面敬了一下,饮尽杯中酒,“怎么可能赢不了?”
韦天鹏同样举杯,饮尽,视线往下面瞥了一眼:“蕲州侯似乎想算计中州侯和他的军师,可要我阻止?”
“为何要阻止?”冯留英笑得意味深长,“当然是要帮忙啊,你的场子,你最熟悉,分开这两人,应该很容易?”
韦天鹏脊背往后一靠,手肘闲闲搭在椅边:“凉州侯愿再舍一成利的话。”
冯留英:“就这么点小事,你多要一成利,疯了?”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萧无咎并不是来找此地坊主,只是借个地方而已,无关利益。
韦天鹏:“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以为这个道理,侯爷比我更懂。”
“行吧,小钱而已,舍就舍了。”
冯留英不是不再抠门,是今日谈判拉扯已经差不多到了底线,逍遥十八寨的利益,他还真不怎么贪,毕竟鞭长莫及,自己封地的利益才最重要:“待我的事成了,再请坊主好酒。”
“好说。”韦天鹏视线越过窗子,落在一楼大厅的祝卿安身上,凶戾毕露。
祝卿安没跟萧无咎上楼,在下面自己逛了会,各种加了赌注的游戏,不能算无趣,但他似乎融入不了,不怎么感兴趣,没凑一会儿热闹,就觉得头疼。
这里的气场对他来说有点浊,完全不适配。
但好像也说不了走,他看到白子垣隐在人群中,与萧无咎随时策应,今夜他们恐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
祝卿安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歇一歇。
“我道是谁,原来是小先生,相请不如偶遇,”齐束寻到机会,过来偶遇,微笑看祝卿安,“要不要喝一杯?”
“不好意思,我正在忙,没空!”
祝卿安掠过他,直接跑了。
齐束:……
很好,你又惹了我一次。
祝卿安其实不介意和齐束说话,反正也无聊,可谁叫他偏偏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那个富二代青年了呢,当然要立刻跑过去逮人!
他就说他跟这人有缘分!
不过小伙子这面相……好像有点小灾?前两天还没有,短短时间遭遇了什么?
商言也看到了祝卿安,但并没有想说话交流的意思,转身就走。
祝卿安:……
你跑什么!
上次在街巷大意了,没追上,这回不可能吃同样的亏,他直接掐了卦,算出利好方向……这人一看就跟他一样,不会武功,怎么可能跑得了!
在跑累之前,祝卿安就把人给拽住了:“你看到我跑什么?”
商言瞪了他一眼:“我不跟比我好看的人说话!”
咦?
鲜少有人能把讨厌也表达的这么可爱。
祝卿安看得出来,对方对他有敌意,真的很不喜欢,有敌意还能这么客气,小伙子敞亮人,他更想结交了!
他心下快速思考,这小伙子见过他?定然是知道,才会有敌意,可他只见过这小伙子一回,还没追上,这敌意哪来的?
他很快想起小伙子的命盘……哦,正是红鸾引动流年,谈情说爱是头等大事。
难道他不小心跟小伙子的心上人说过话,小伙子吃醋了?可他连小伙子的心上人是谁都不知道……
不对,等等。
祝卿安想起这几日,唯二见过的两个姑娘,一个是万花阁阁主葭茀,一个是葭茀的事业伙伴含霜,葭茀说的身材强壮的野汉子,肯定不是面前这个少年气公子,那就是含霜了?
他上下打量了小伙子一遍,眸底兴味难掩:“姐姐,是不是不好追?”
“你怎么知道?”商言眼睛瞬间睁大,慢慢的,耳根透红,这个人分明,分明……
“看出来的。”
祝卿安也不废话,直接说他的命盘:“你是家中独子,父母皆善经商,家财万贯,你本就备受宠爱,五岁那年有水厄,差点丧命,父母更加疼爱,对你予取予求,你虽是你父母独子,但你的家族枝繁叶茂,姻亲非常多,你父母的生意也是因为擅长游走处理这些关系,才越积越丰,今年你的族人把联姻主意打到了你头上,五个月前,你曾遭遇几次追杀,悉数幸运躲过,也从那时候起,有些心思萌芽……你来此处,是想解心中之惑,也想追寻魂牵梦萦的女子,却路逢意外,盘缠尽失,千辛万苦见了那姑娘一面,姑娘却拒人千里,是也不是?”
商言懂了:“你是命师?”
“些许本领,不足挂齿,在下祝卿安。”祝卿安微微一笑。
“我叫商言……”
短短呼吸间,商言眼神快速变化,明白之前大约是个误会,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电光火石间,有了决定:“若我举家投中州,先生可能助我抱得美人归?”
聪明啊,这人听到他的名字,立刻知道他是谁,捋清了阵营利益关系,以及他可能过来聊天的目的。
祝卿安:“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
若此生不能得她青睐,还有什么意思?
商言目光闪动,有些羞涩,牵动颊边酒窝,看起来很乖,又有几分可怜:“我知道她为什么拒绝我,也知此路难行,她舍不下这里的人或事,不愿离开,我的根也不在这里……”
“可我觉得也没那么难。她是个主意很定的姑娘,不答应我,也不会嫁给别人,正好我也不想娶别的女子,我们就这么耗着也行,她应与不应,我都陪她一辈子,我们不必事事都同寻常夫妻一样,要日日相伴,夜夜共寝,每年能团聚一段日子……我就很满足了。”
祝卿安看着商言,小伙子可以啊,看着年轻,实则思虑很深,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把后面半辈子都考虑完了?
“若她怎么都不允你……”
“最差也就现在这样了,”商言低眉,“我总想找她,只想看着她,若有朝一日,她真心喜欢上别人,谈婚论嫁,我亦不会再打扰,我不想她不开心。”
祝卿安:“这里是逍遥十八寨呢……你不害怕?”
商言笑出小酒窝:“不瞒你说,我打小运气就不错,虽有过小灾小难,但都能逢凶化吉,这回……也,不管难不难,险不险,怕是没在怕的。”
年轻人赤忱勇敢,眼里有光,一身热血,不想辜负青春。
祝卿安很难不欣赏:“好啊,不过话说在前面,求取心上人,靠什么都不如靠一颗真心,你须以诚至,以爱求,我能助你的,不过是小道,比如在你遇到危险时,不让你跌跤跌的狼狈,在心上人面前出丑。”
“我现在就需要帮助。”商言突然恳切地握住他的手。
祝卿安:“嗯?”
商言:“那什么,你往西边看看…… ”
祝卿安看到了逍遥赌坊的打手,他们服装统一,身材普遍强壮,眼神很凶,现在四外寻找,像是想要抓人?
他眉梢一跳,迅速看面前人,是要抓你?
商言不好意思点头:“是来抓我的……”
祝卿安:……
“你干了什么?”
“就,就利用这个场子,帮姓赵的延了债期,帮姓钱的收了债,帮姓孙的贷到银票……然后从中收取一点点利差,”商言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比划,试图表达,“就一点点。”
祝卿安心下了然。
人家赌坊做生意,肯定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路子不会少,规矩也不会少,商言这是虎口夺食啊。
他谨慎问:“一点点,是多少?”
“真不多,”商言害羞,“还不到五千两呢。”
祝卿安声调提高:“多少?”
商言:“四千九百八十八两。”
祝卿安:……
你管这叫一点点?
命盘说你是经商奇才,真是一丁点不带差,怪不得再见面,你直接就鸟枪换炮,身上穿的再不是乞丐衣服,脸干净了,头上金冠都束上了……
这才几天,就搞了这么多钱!
“那是该跑了,你现在就跟我走。”祝卿安仗着会掐算,带个人悄无声息的躲过别人追抓,离开这里还是能做到的。
“不,现在还不行。”商言更不好意思了。
祝卿安挑眉:“嗯?”
商言抬手又指了两个方位:“我得先去见见那两位主顾。”
祝卿安一看,好嘛,又是两个熟人,凉州侯冯留英,和蕲州侯齐束。
“你连他们的生意都做?知不知道他们是谁?”
“这做生意,哪能挑主顾?”商言酒窝腼腆,“和气生财么。”
赌坊打手朝这个方向来了,祝卿安一掐算,竟不利跑逃,干脆拽着商言往下,蹲到了一方桌子下。
还好他们两个身材都偏瘦,这桌子也暂时空着没人玩,布帘遮得严严实实。
“我能问问,你在同他们做什么生意么?”
祝卿安实在有些好奇,不提齐束,只说这冯留英,就是个抠门的主,想让他掏兜,不容易。
商言小小声:“刚才不是说,我从借贷生意中取利……”
祝卿安:“所以贷的是他们的钱?”
就是说呢,人家赌坊有自己的经营盘子,怎么可能让一个外人乱入,这小伙子没人脉没盘缠,空手套白狼,现在这时机,除了这些诸侯外人会被套到,还能有谁?
“把利息谈高点就行,赌徒们财进财出非常快,其实不大计较这点差额,贷的是诸侯主的钱,我也不怕他们不还,到时候追债都不用我上,”商言只要一笑,酒窝显现,就会看着特别乖巧,好欺负,腼腆又不谙世事,“但是诸侯主都是要脸的人么,不好打交道,我就用了点巧法,去同凉州侯说蕲州侯答应我了,再同蕲州侯说凉州侯答应我了……他们两个是最要强,又奇怪对立的人,很快纷纷真的答应了我。”
“我还备了详细方案,收益几何,风险几何,最高能赚多少,最低肯定赔不了多少本钱……”
商言侃侃而谈,末了总结:“小道而已,不是长久能做的生意,很简单的。”
祝卿安:……
这哪里是小道,是说起来简单吧。
“所以你在他们身上……赚了多少了?”
商言默默伸出一根手指。
祝卿安:“一千两银子?”
商言羞涩:“一万两。”
祝卿安:……
“你就不怕他们发现,对你起杀心?”
“他们肯定不会轻易信我,或许带着看看我给他们带来什么乐子的想法,我当时跟他们谈,还立了赌约的,跟被戏耍的猴一样,但只要我做出成绩,真真正正为他们挣到了他们想象不到的钱……”
商言眸底一片笃定:“他们便会信我了。”
“他们会希望我为他们赚更多的钱,也看到了我本身的弱小,认为完全可以掌控我,从觉得随时能要我的命,随便玩个游戏也不错,到后来不再想要我的命,也不会想别人要我的命……”
“末了,他们希望谁出事,都不会希望我出事。就算我惹来麻烦,只要事不大,不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都会愿意帮我解决。”
祝卿安:……
这可不是什么害羞小白兔,这是个披着小白兔皮,胆大心黑,能游走于刀尖战场的勇士!
“那你今天……”
“这不时机还没成熟么,”商言有些垂头丧气,“去找他们帮忙也行,但我想要的效果就不太行了,稍后得做更多努力弥补回来,所以我不太想,而且事也真的不大,就是刚刚我在门口揽生意,叫坊主韦天鹏看到了,他不大高兴,下面人当然得做做面子工程,搞一下我。”
“但赌坊事多,不可能拽着一头不放,而且我跟这里的掌事也有些交情,只要能混过今晚,明天就能没事……还好有你了!”
祝卿安:……
懂,我主动过来,正好给你当冤大头是吧。
“不让你白帮,”商言从怀里,掏了一把银票,塞到祝卿安手里,“小小心意,请你喝杯茶。”
祝卿安一看银票数额,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要请他喝一辈子的茶么!
行,他有钱养萧无咎了!
所以和这里掌事的交情,也是这么来的?
“好兄弟还说那话,”祝卿安嘴上客气,手上直接把银票揣自己兜,“跟我走,保你无事!”
他发现商言真的很有趣,笑起来腼腆羞涩,小小酒窝乖巧可爱,眼底清澈干净,一片赤诚,又不乏睿智灵动。
聪明有心眼,福运眷顾,脑子好使,还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什么模样能讨别人喜欢,让别人掉以轻心,果断利用,扩展营造气氛来谈判……
为人还大方不抠,小伙子必有大前途。
祝卿安掐算利好方位,拉着商言跑,商言感觉很新奇,也不紧张,还能跟他聊天:“你们命师来这里,是不是想赢钱就能赢钱?”
“赢是能赢,但不义之财,更容易破,而且这里气息驳杂污浊,很容易败运,我不大想同这种能量场纠缠。”祝卿安也好奇他行事,“你这生意做的好像也挺危险,赔了怎么办?”
商言:“生意么,本就有赔有赚,只要能想到足够多,足够新颖的路子,永远有新的商机想法,就永远都在赚,于我而言,赔不是事,最重要不能懒,懒了才是什么都没了……话说,你什么时候教我追姐姐?”
你这么精,哪用得着我教。
祝卿安:“那你听好了,为师传授你的只有两个字——真诚。任何时候,都不要试图欺瞒对方,所想所念皆由心而发,以贞至,以爱涌,永远赤诚,永远热烈。”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能拒绝可爱小狗呢?
姐姐们尤其喜欢这一款啊!
商言若有所思,沉默片刻,道:“那我也给你个消息,伴随逍遥宴的拍卖会……我猜你家主公也是为这个而来,听说这最后一样拍品,尚未最终确定。”
祝卿安若有所思,逍遥宴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他还不大清楚,兴许萧无咎也在确认,不确定的,说了也没用,但商言这么能折腾……消息估计错不了。
“小心!”
命运就是无常,人在走霉字时,就是很容易出岔子,哪怕祝卿安能时时算到帮忙,商言也能来个平地摔,脚底突然打滑,气机破了,不注意这个方位的人立刻会注意到!
可祝卿安是谁?遇到意外也能及时化解,这才是命师本事,他即刻反手,把商言往墙角一推,自己替代了他的方位:“往东十步,再往南八步,必有暂时无人的暗门,你推开出去静待片刻,便没事了!”
他是不怕的,别人要抓的又不是他,被看到又有什么关系?
可还是不对,他肩膀被按住了。
嗯?
祝卿安停步,缓缓回头——
胆敢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第58章
“跟我来。”
风拂烛动, 纱幔轻舞中,传来女子声音,清冷熟悉。
“含霜姐姐?”
祝卿安看到人, 嘈杂声响涌入耳畔,四下一望, 才发现不对劲,刚刚好像不只是他在乱, 拉着商言惊险跑动,整个场子好像都乱起来了?
一群人围在厅中,不知道在吵什么,有个赌徒被拖了出去, 当街砍手, 穿着黑衣服的打手四下翻飞找人, 冯留英似乎和齐束杠起来了,不知道在赌什么东西, 萧无咎和白子垣都不见了……
他还看到了知槐, 在一个小范围群体间夸夸其谈,眼神闪烁, 好像正在趁机算计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四处卖好,用信息差误导, 引起他人矛盾纷争。 ”
含霜眸色微冷, 语气也凉薄, 祝卿安立刻明白,这场小乱子,大约与知槐有关?
倒也是,见第一面他就知道,知槐这种人, 一定是要踩着人出头的,想显现本事,又没有机会的时候,怎么办呢?当然是创造机会,让自己平事,彰显才能啊。
“他算计萧无咎?”祝卿安眯了眼。
含霜摇头:“他的力量,尚不足以对抗上位者。”
祝卿安指着冯留英和齐事:“可他们……”
含霜:“配合演戏而已。”
祝卿安若有所思:“他们连手了?”
含霜拎起他,跳跃楼间栏杆,意味深长:“或许某处。”
哇……
“姐姐好俊的功夫!”祝卿安感觉和被萧无咎拎着完全不一样,姐姐的力道好柔,动作也偏灵巧,很快,咻一下,他们就从一边飞到了另一边!
然后,视野里就出现了萧无咎和白子垣。
萧无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祝卿安默了下:“姐姐……和我家主公认识?他让你来拉我一把的?”
“算不上,”含霜音色一如既往清冷,“是我来助你,刚好被他看到。”
“那我不麻烦姐……”
“公子最好莫要过去,那里很危险。”
祝卿安一顿,果然,光影交错处,又打起来了,萧无咎和白子垣谁都不得闲。
“今天怎么能这么乱……到底在玩些什么啊……”
“名单,”含霜低声道,“后日逍遥宴开,特殊拍卖开始,最后一件拍品,大家都很关注。”
祝卿安懂了:“所以姐姐过来也是?”
含霜颌首:“自是奉阁主之令,不让他们顺意。”
“那我……”
“顺手而已。”
姐姐好酷。
祝卿安懂了,或许是因为那份’救命之恩‘,看到他身陷险境,含霜才过来’顺手搭救‘。
所以今天这个场子,对谁来说都有风险,大家各凭本事游走。
早知道,他就不推开商言了,该让商言被含霜救一救,让这对孤男寡女多接触。
可是又一想,含霜能精准抓到他,会没看到与他一起跑了很久的商言?但凡对商言有点意思,也早该出现了,他把商言推走,她才出现,可见是不想见商言。
“商公子他不会武,也不知……”
“今日大家都忙,没人顾得上一只乱闯的小兔子,”姐姐声音又飒又酷,“他死不了。”
祝卿安:……
好吧,路漫漫其修远兮,商小白兔,你继续努力。
至少姐姐看到你了不是?或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姐姐曾悄悄关照过你呢。
“你就在此处,一炷香内,不要乱动,”含霜将祝卿安放到三楼高台处,“我还有事,不便陪你。”
祝卿安点头,轻轻摆手:“姐姐自管去忙。”
他这个角度很特别,能俯瞰楼下所有地方,楼下人若不注意,看不到他,若注意,找到他也不难,比如萧无咎,就精准的看到了他在哪里。
祝卿安招了招手,让对方安心。
对方似乎说了句什么,这么远,他当然不可能听到,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注意安全,若有险,大声唤他的名字。
祝卿安还挺满意现状的,毕竟萧无咎愿意放开手让他玩了,也相信他的本事。
看了会戏,他发现还挺有意思,露面的遮掩的好多诸侯主,他都看到了,逍遥赌坊和万花阁明显也都入了局,偏偏没有此处第三大势力,银钩册的影子。
那位代号蒲泽的杀手头子,到底在想什么呢?真的一点都不着急,什么都没想着要谋?
可这里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百姓城池,是逍遥十八寨啊,银钩册和逍遥赌坊万花阁三方鼎足,瓜分了这十八寨,没点野心手段,怎么可能?真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谋,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生存到现在。
“祝公子万安——”
斜侧里突然出现一个侍者,低眉顺眼,姿态礼仪皆足:“我家主人有请。”
祝卿安瞬间警惕:“你家主人是谁?”
知道他姓祝,应当也清楚他的身份,知道他是谁的人。
来人仍然恭谦:“公子过去就知道了。”
祝卿安不大想去,但这个人很坚持,似乎不走这一趟,不能善了。
这么平静又这么自信……
祝卿安看了一眼四周,逍遥赌坊,能在这个地方说一不二的,恐怕只有坊主了。
“行啊,就跟你过去看看。”
信息么,肯定了解的越多越好。
反正自己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祝卿安最后看了眼楼下大厅,萧无咎又没影子了,不知道打到哪个偏僻地方去了,他理了理衣角,抬下巴:“带路。”
他被引到了一个房间,并不远,装修风格和大厅一致,富丽堂皇,奢靡的甚至有些压迫感,坐在正位上的男人显然正在等他,百无聊赖的玩着茶杯,也不喝。
见他过来,放下茶杯,视线看过来——
三角眼,三白眼,面方骨凸,身材极为健壮,脸上却没什么肉感,颧骨高,皮骨相连,眉尾散,唇型薄,鼻头无肉,鼻翼倒是抓力还可以。
这种面相不必说,财旺,但没什么人情味,相当的有劲狠,记仇,心毒,还多疑,加上一双眼睛里透出的凶戾之气,放到定城街上都能吓哭小孩。
尤其在他刻意彰显发散自己的气势时,更显残暴,威慑。
祝卿安懂,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可惜若比威慑感,萧无咎比这个人更强盛,他早习惯了和气场强大的人对话,不但一点都不怕,还能上下打量,仔细观察,从座上的人,到整个房间……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件事:“我与中州侯入逍遥十八寨那日,是你派人刺杀我?”
“不可无礼,这是我家坊主。”侍者上茶的动作都停了。
韦天鹏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
房间门重新关上,仅剩他们二人,韦天鹏才盯着祝卿安:“算到的?”
其实并不是,这个赌坊从大厅到房间,风格都太统一,坊主韦天鹏的喜好表露无疑,而那日刺杀他的人,好巧不巧,衣角绣的纹样,并没有特别遮掩,正好能与这里的摆设器物图案对得上。
但看起来,这个人很希望是他算到的。
祝卿安微微颌首,照萧无咎之前所言,傲慢,摆谱,高深莫测,总之天老大我老二:“自然。”
算到的还是猜到的有什么区别,反正他是看出来了。
这人很明显知道他是谁,又是这个面相……
祝卿安低眸端茶:“我以为坊主不信命师。”
韦天鹏:“这里的人都不信。”
但祝卿安太明白,自己除了命师,没别的特点,为什么会被请到这里?
身处中州侯阵营也算一个,但逍遥赌坊应该不会想和萧无咎作对,没有理由,先前并无恩怨,也不会想结盟谋什么事,因为萧无咎走的是万花阁的路子,和那边关系好,逍遥十八寨三方关系错综复杂,彼此牵制,若没什么特殊原因,大约不会想撕破脸搞大事。
所以只能是这个,算命。
不相信,还请他过来,还久久不说话……这是说不出口?肯定不是害臊吧,这位坊主看上去已是不惑之年,总不能跟商小白兔一样害羞?
祝卿安猜,这是有求于他,才张不开嘴。
所有的上位者,都特别要面子。
既然聊起刺杀局,就从这方向展开好了,祝卿安问:“坊主是想信我,又不敢信我……才派刺客试探?”
韦天鹏:“看来是本事不够,没算出来自己有险。”
“那坊主可成功了?我死了么?”祝卿安淡笑,“就是算出自己没事,才敢那么招摇的走。”
韦天鹏眯眼:“那是萧无咎本事大,把你护的密不透风。”
祝卿安笑容更大:“我能寻到这样的人护我,难道不是我的本事?”
韦天鹏没说话。
“是谁给你推荐的我?南朝知槐?”祝卿安很快捋清楚了这条线,“你有想问之事,却没信他,他告诉你我的存在,你也没相信,于是出手试探……是也不是?”
韦天鹏:“这不是算的吧?”
“合理推测。”
祝卿安想到那天的事,想到这个知槐,就有些不爽:“坊主缘何不信他?他可是南朝阎国师的弟子。”
“呵,南朝。”
韦天鹏似想表达些善意,多说了一句:“南朝阎国师极恋权柄,掌控欲十足,收了不少徒弟,又不大愿意教,毕竟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他的徒弟,能有几分本事?”
“也就是这七八年,可能感觉大限将至,他才寥寥发了些善心,收了个关门弟子,只有这个人,才算是学到了他几分真本领,你们之前见过面,叫知野的那个,好像他给你给你惹了大麻烦?听说他吐血了,伤的很重,你呢?”
就算是有意表达善意,也仍然带着阴森试探。
祝卿安哦了一声:“原来你对我们中州之事这般关注,既然这么推崇阎国师,你为何不去寻他帮你算?”
当然是找不了,阎国师已是暮年,不可能来逍遥十八寨,他也不可能去南朝。
韦天鹏耐心已经告罄:“我又何必舍近求远?你既这般有本事,不如算算看,我想让你算什么。”
祝卿安指尖敲了敲桌面:“你的生辰八字。”
韦天鹏:“没有。”
祝卿安也不算意外,这时代的人,普通都苦,记录也没那么详实,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准确的生辰八字,不过没关系,他也可以看相。
面相同样写尽人的一生运势,性格底色,但他平时不愿仔细的看,因为非常耗神,越想看的细,越耗,不过他又不关心这个人的一生,能看出今日缘由就好。
“坊主十二年前……是不是有过一次灾祸?大夫请的及时,无性命危险,但始终,祸及了身体。”
祝卿安说的很隐晦,却见韦天鹏身子一僵,对方恢复的非常快,但他还是看到了,看来是说到点上了。
没有八字,推不出命盘,经历的详细事件,前后因果,他看不清,也不想耗神看清,正常人的推理能力就够了,以点成线,连出逻辑……
所以这位,身体不行了?
男人不能阳1举,必会引发一连串的心理问题,随之而来的自卑也好,变态也好,肯定和正常男人有点不一样,但韦天鹏却没有这方面的表现,一如既往自信狂霸,眼里的神也是,没一点点自卑,所以可能并不是功能丧失,只影响了一样?
比如不能留后。
不能让女子怀孕,不能有孩子,再也留不下自己的基因,多遗憾不是?
祝卿安仔细看韦天鹏的眼睛,眼周,好像思虑是有点重,再看泪堂,子女宫的位置,对比现在情绪,最近行事细节……
他感觉自己可以铁口直断了:“你在找一个人,血亲,你的孩子?”
韦天鹏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找我女儿?”
女儿?
祝卿安再次仔细看他的子女宫,难道不是儿子?
这人子女缘分非常浅,面相上看,只有一个儿子,这辈子都只有这一个,而且不在身边。
但祝卿安并没有多言,因为韦天鹏并不信他,而且看韦天鹏执着的这个劲头,找儿子还是找女儿,恐是不一样的疯感,而且韦天鹏还刺杀过他,这么强硬把他请过来算命,也没说什么卦金,他凭什么帮忙?
想的美!
韦天鹏这次是真的有点卑微了,亲手执壶,给祝卿安添了茶:“先生能不能帮忙算算,她如今人在何处? ”
看来再凶恶的人,不管处于什么样的目的,提到自己孩子,总有一二慈心。
祝卿安再次伸手:“你孩子的生辰八字拿来。”
韦天鹏一顿:“没有。”
“没有?”祝卿安皱眉,“你当人爹的,连孩子哪天出生都不知道?”
韦天鹏怎么可能知道,他那个女儿照年纪,该有二十岁了,二十年前他意气风发,最是嚣张的时候,若是知道哪个妓子怀了他的孩子,还悄悄生了下来,不用别人动手,自己会过去掐死那个女儿,不可能会想要,要不是十二年前受了伤,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他都不会去想捋一捋过往,看自己有没有什么沧海遗珠。
谁知上天保佑,竟然真的有,但也仅仅有这一个,那个妓子千人尝万人枕,早死了,给他生的那个女儿,也不知所踪,他找了十年,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不可以没有后人,不然创下的这偌大家业,岂不是没了传人?他一定要找到这个女儿,不管她是谁,在哪里,必须得找到,接过来亲自照顾……
再亲自为她挑选一个夫君,看着她生出儿子,继承他的家业!
但他不会跟外人说这些,只道:“当年发生了很多意外,我们父女缘分很浅,她并未长在我身边,我这家业……你也看到了,你们整个北地财富都比不上。”
祝卿安看他:“所以?”
韦天鹏眼底阴鸷,闪出疯狂:“若你能帮我寻到她,让我后继有人——这里的财富两成,我送给你。”
“坊主好大的手笔。”
祝卿安有些意外,因为这人面相不算大方,但他也没有特别动心,因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些钱可以拿,有些钱带来的能量场……最好不要去过多纠缠。
他身为命师,给谁算命不能算?萧无咎又没短了他的东西,整个侯府于他,基本是要什么给什么,贪这点小便宜做甚?
而且商言小白兔就要加入中州了,会给他赚很多钱!
“倒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坊主寻孩子这么久,想必多少有所得,可有他穿过的衣服,常把玩的对象,或者,掉落的头发?”
祝卿安看着韦天鹏,答案显而易见。
韦天鹏绷着脸,摇头:“都没有。”
他都不知道她是谁,在哪里,去哪儿找这些东西?找到了也不能确定就是她的。
祝卿安:“那孩子娘亲的呢?可有?”
韦天鹏脸都黑了,他当年但凡瞧得上那妓子一点,都不至于现在大海捞针,妓子的脏东西又怎么可能拿,谁知道从哪个野男人身上骗的,能烧的早烧完了。
“都没有,”他神情里有显而易见的暴躁,“我的不行么?”
祝卿安:“按理说作为生父,是可以的,但坊主和孩子缘分浅,没在身边养过一天,日日所处之地又气息驳杂,不大好用,推卦寻出的方向也会很模糊,准确率不高。”
韦天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你何用!”
“在下才疏学浅,没有合适媒介,确实推演不出,”祝卿安当即起身,“坊主另请高明吧。”
“啪——”
突如其来的茶盏脚边炸开,力道之大,瓷碎几乎成了粉末。
韦天鹏眸色阴鸷:“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人说话——这逍遥十八寨,只要我韦天鹏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包括你的命!”
“坊主看来也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人说话——我的命,阁下不是已经试图取过了?”
祝卿安冷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告辞。”
“站住!”
韦天鹏拦住人,咬牙切齿:“我帮你寻!”
祝卿安并未停驻:“那便待坊主有所得后,我再来请卦,告辞。”
他离开的速度非常快,无它,实在是被房间气味熏得头疼。
那是很难形容的一种味道,臭,酸,涩,哪怕透出一点点,都让他觉得恶心,想吐,脑门一跳一跳的疼,跟这种气息纠缠的每一秒,他都觉得自己的气运在被啃噬,非常非常难受。
到底是什么味道,这么冲……
祝卿安想起临行前给自己卜的卦,非常重要,未必是自己想要,但一定得察觉找出来,否则日后一定会后悔的东西……是在这里么?是什么?
他表情凝重,房间里的人也不遑多让,韦天鹏双手握拳,克制了半天,仍然没克制住,脚往前一踹,桌子塞到墙上,摔了个稀巴烂。
“百、花、阁……”
他豁的站起:“来人!去给我砸了贱人葭茀的场子!”
“可是现在……”心腹来的很快,表情迟疑,似乎想劝。
“就现在,”韦天鹏眼珠子移过来,森冷阴戾,“你不去,是想老子自己动手?”
“不,不敢……来人,随我来!”
小半个时辰不到,北边突然火光大现,那是万花阁的方向。
逍遥赌坊里,立时有一道身影飞跃而出,轻灵巧逸,迅疾如雨燕,身材纤细娉婷,乌发云鬓,眉眼如月光清冷。
“姐姐——”
商言已忙完出赌坊,原不知为何,推门出来了竟不想走,现在知道了,想也不想就追过来,清澈眼底盈着满满的光,连声音里都是直白又热烈的欣喜:“含霜姐姐!”
含霜一如既往疏冷:“不要跟来!”
商言听出了警告意味:“可是你……”
含霜:“与你无关。”
商言不敢再跑,不想给对方添麻烦,但又却不过心中担忧,巴巴看着她,小声道:“那你小心……珍重自己,不要受伤,可以么?”
卑微又赤诚,连愿望都小小的,不敢多说一句。
含霜没说话,背影渐渐远去,漫天星光下,灯火阑珊里,像无言的风,分明温柔拂过哪里,却没人知道。
第59章
“韦天鹏那狗东西, 老娘跟他没完!”
万花阁里,葭茀正指挥人救火。
韦天鹏破坏欲来的直白迅疾,没多少准备时间, 当然破绽百出,立刻被她发现, 可火已经烧起来了,再怎么反应迅速, 现场也会有点乱,她要立刻启动应急方案,一边平事,一边安抚手下和客人。
她今天穿着火红石榴裙, 腰肢被勾勒得不盈一握, 肩颈线条修长莹润, 额间花钿描了金粉,盛怒之下, 火光之中, 美的不可方物。
她在,主心骨就在, 哪怕厅前燃着火,四周也并没有很慌乱, 侍者护卫来往提水救火, 路径井井有条, 姑娘们也没有害怕的尖叫出声,尽管脸色白了,还能微笑着安抚客人。
含霜回来的非常快,并没有管救火事宜,因为已经井井有条只待结果, 她也没有去帮葭茀,因为葭茀完全能应对,她就隐在人群中观察,很快,发现了来自逍遥赌坊,欲要逃开的掌事。
葭茀也看到了含霜,迅速决断,抛了个眼色过去——
既然没人看到你回来,就不要出现,而今大好时机,何不立刻跟上去,也砸一砸对方的场子!
反正她这里不会有事,若猜的没错,姓韦的狗东西这么沉不住气,必是情绪起伏剧烈,没多久就要找来的,她何不把人耗住,反将一军!
当她万花阁什么地方,想欺负就欺负?
二人相伴多年,默契非常,含霜立刻领悟到这个眼色,要砸就不要小打小闹,必要冲着对方最疼的地方,万花阁今日有多少损失,对方必得翻十倍!
她微颌首,转身便要走,不过走之前……
她随手抓了一个人群里捣乱的人,往葭茀的方向一扔——
葭茀一个下腰踢腿,裙摆旋转如花瓣,稳稳将人……踹飞!
男人身体甩到墙上,又滑下来,砸在地板,发出巨大闷响。
葭茀飞跃而来,鞋底踩住男人的胸,居高临下,眼梢眯起:“做最听话的狗,替你家主子尽忠来了?那他可有应诺,会好生处理你的后事,嗯?”
可怕的骨节碎裂声响起,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力度。
“噗——”
男人当即呕血,说不出话。
葭茀不可能放过他,脚尖将人脊背翻起的同时,脖颈一拧,男人当场死的不能再死。
现场鸦雀无声。
“我葭茀什么脾气,逍遥十八寨都知道,你是尊客,我万花阁上下使尽浑身解数,也要让你宾至如归,但你若是来砸场子的……别怪我不客气,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帘外火光灼灼热烈,美人一袭红裙,眸底怒火比火光还要耀眼,好像能烧尽整个逍遥十八寨。
“刷刷刷——”
还就是有人不长眼,偏在这个时候挑衅,一排暗器齐齐射出,火光里映出催命寒光。
葭茀一个云中翻身加探海轻跃,完美躲过,一排暗器全部扎进了柱子里。
她显然是会武的,但相比武功,她的身手别具美感,像是在跳舞,空中翻身时腰肢也挺拔如线,双腿舒展分开,裙摆绽开如花,飘逸惊鸿,美不胜收。
“哟,这不是韦坊主,”葭茀站定,似笑非笑的看向走过来的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莫不是……自己煽的风?”
韦天鹏一跃到楼台,站到葭茀对面,哪怕他已过盛年,男人壮硕的身材,凛冽的气势,对女子也有种特殊的天然压迫感:“怎么着,你这脏贱地方,我不能来?”
葭茀却丝毫未退,那双眸子里气势未减半分,好像天生不知道什么叫怕:“客气了,要说脏,天底下谁敢同你韦坊主比?你那赌桌染了多少人的血,糊过多少人的烂肉,怎么着,嫌自己的地方太过于恶臭熏天,杀多少人,灭多少门的新血都掩不住,羡慕我这姑娘多,处处幽香温暖,过来抢了?”
’姑娘‘两个字,她重音相当意味深长。
韦天鹏拳头捏的咔咔响:“贱人!安敢放肆!”
“老娘就放肆怎么了! ”葭茀顺手从旁边桌上拎起壶茶水,悉数泼到韦天鹏身上。
她用的巧劲,速度奇快无比,韦天鹏根本来不及躲,被泼了个劈头盖脸,不但脸上全湿,衣领浸透,连头上发间都是茶叶茶梗。
葭茀摔了壶,笑的放肆:“今夜你那赌坊好像有大热闹,怎么着,瞧不上,非得到我这折腾?行啊,来人——给韦坊主算算咱们这儿的损失,人家大业大,咱们可别瞧不起,都给往最高价报,送到他家账房去! ”
韦天鹏抹了把脸,似忍无可忍,再次欺近:“我再问你一次,榴娘生的女儿,被你送去了哪里!”
“今儿什么日子,你姓韦的终于要长良心了,想起自己的骨肉了?”
葭茀冷笑着,躲都没躲,这点距离,还不足够吓到她:“可你当年百般欺辱榴娘,人家千难万险,想保下自己的孩子,你却不给机会,害她枉死……那时,怎么没想到今天?”
韦天鹏目光逐渐阴戾:“老子今天过来,不是跟你翻旧账的!”
葭茀嘲讽:“不翻旧账,你提当年旧人做什么?”
韦天鹏:“老子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把我女儿藏哪儿了!”
“这可真是冤枉了,你都找不到的人,我能找得到?十来年前,我可不是现在的葭茀,万花阁都没归我掌呢,更何况你那孩子出生,得是二十年前了吧?”
葭茀眉眼弯弯,笑容越灿烂,越讽刺:“你问我,还不如去问问故人……唉,瞧我这话说的,这不是咒你死么,哪能这样,坊主要不考虑烧点纸钱,积点阴德试试?”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韦天鹏拳头直接挥了过来。
葭茀一点都不怂,直接对上。
韦天鹏招式刚猛,未存半点怜惜之心,出拳如虎豹,力道之暴戾,一旦打中,非死击伤!
葭茀竟也不怕,如风中柳枝,柔韧至极,再刚猛再凶狠的风,都不能把她吹折,她永远知道往哪里拂,往哪里绕,哪里可以借力,哪里可以顺势反甩,狠狠抽对方一鞭子!
火光渐熄,二人争势却像要把房子拆了一般,十分激烈,宛如狮虎和灵蛇缠斗,这一把,不知谁会赢?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却没人敢上前打扰,逍遥十八寨三大寨主的争锋,向来不允他人插手。
“我儿到底在哪!”韦天鹏掐住葭茀脖子,将人悬抵在廊柱,其力之巨,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人掐死,“她是不是被你们送上岛了?”
“你不是最喜欢……那个岛……说所有女人……都最好去一遍……轮到自己闺女,就不愿意了? ”
葭茀一个漂亮的侧抬腿,脚尖打到韦天鹏的后脑勺,在人松力的瞬间,腰劲一提,双脚紧紧绞住他脖颈,旋身往下,将他狠狠摔到了地上!
“砰——”男人沉重身体摔到地上,激起烟尘无数。
葭茀直接踩住他的脸,往地上踩,往地上蹭,凶悍极了:“想杀老娘,你还嫩了点!”
韦天鹏忍着疼,伸手握住葭茀脚踝,狠狠一掀——
“只要你将她们母女俩的东西给我,我可允你,再不追究!”
葭茀知道拼力道拼不过男人,甩开对方恶心的大手,一个空中小翻身跃开:“怎么,韦坊主终于决定,要放弃最后一个拍品了?”
韦天鹏拍地而起,拳头再次回过来:“你做梦!”
葭茀大笑:“亲生骨肉又如何,还不是不如你的利益重要,你在这装什么为父之慈!”
“你一个人反对有什么用?”韦天鹏眯着眼,话音讽刺,“能轻松赚到钱的东西,所有人都会趋之若鹜,你当你这阁里都听你的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私下找路子都找到我跟前了?”
葭茀一鞭子甩过去:“她们想赚,又有什么用?万花阁里,我葭茀就是规矩!到了我这地头,就得听我的话,不同意,自己出去单干去!你不必拿这话激我,真有人背叛,不用你提醒,我万花阁有自己的刑房规矩!”
“你个贱人……可清醒点吧!都能赚钱的事,怎么到了你这就不行!”
“因为我不喜欢!”
“你不过一个妓子!”
“对啊,我不过是个女人,”葭茀眸底灼灼,“一个女人,尚且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你们男人呢,都死光了么!”
“个个看着强硬霸道,实则都是窝里横,软骨头!只懂得欺负女人,欺负弱者的狗东西,不配跟老娘说话!”
二人打的有来有回,十分热闹,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逍遥赌坊和万花阁离的并不远,最初看到火光时,祝卿安就跑过来了,奈何插不进手,也没那本事,只能干着急,见葭茀没太吃亏,才略松了口气。
他在这边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同样是用来妆点气氛的香气,这边清淡多了,不是说味道清新,不浓,姐姐们的脂粉味迭加起来,多少有些过于香甜,闻久了会觉得有点腻,可是比逍遥赌坊干净多了,只是香的有些馥郁,并不会熏得人头疼,也没有令人不愉悦的臭味。
他原本没有过多联想,可见到二人这么激烈打架,话冲的这么毫不留情……
糅合各种细节,再仔细深想,祝卿安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葭茀和韦天鹏做为逍遥十八寨的三个扛把子之二,说话不可能无的放矢,她们的激烈对抗有前番旧怨,也有今日争端,而现在此处最重要的事件是什么,最主要的矛盾在哪里……是诸侯主的多国小会,是即将要进行的开放拍卖会。
这是赚大钱的机会。
轻松能赚到钱的东西,特殊的臭味,葭茀的不允不肯,还有自己卦象指引——未必会喜欢想要,必须要找出来,否则日后发现定会后悔的东西。
该不会是那种破玩意吧!
祝卿安心间凛肃。
他活在现代,国家百年屈辱史,至今仍然大力打击的东西,问个孩子都知道。
历史离他已远,他在生活中并未接触过这些东西,只看过一些数据影像,知道这种东西是怎么控制侵蚀人心志的,上瘾又不易戒断,让人抛却所有的自尊和人格,最后死状惨淡。
他记得数据里对味道的描述,是腐朽的,臭的,也记得对吸食过量死者的记录,消瘦,掉发,牙齿黑烂。
就很突然,他想到这个方向……真的猜对了么?
祝卿安指尖都有些颤抖。
心念紧跟着一跳,他轻轻咬了下舌尖回神,哪怕手指颤抖,也掐了个小六壬,问天机,我真的,猜对了么?
这是第一次,他不怎么想自己猜对。
因为这种东西太难控制,太难阻止,非强权力压,根本杜绝不了。
答案竟然是……是。
就是这种东西!
韦天鹏你这个狗东西,活该你没有父子缘分,活该你日夜难安!
祝卿安看遍世情,向来随遇而安,心大的很,少有真正痛恨的东西,但这个,他是真的很生气,很愤怒。
可惜初来乍到,他连这个东西在这里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制成的,产业链在哪里,上下游买方卖方怎么操作,至今为止祸祸了多大范围……
全都不知道。
他必须得找出来,最好从源头就给它掐断,如若不然,如若不然……
葭茀姐姐说的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东西从逍遥十八寨炸开,蔓延到周边,南朝,然后就是整个中原。乱世之中,各自为营,很难凝聚一力制止,那权力从上到下,从贵人到百姓,会是什么样子呢?
全部一起腐朽,不知止,不会止。
届时的山河破碎,比现在危险更多!
怪不得是火泽睽卦……主客相悖。
还想情绪稳定,稳定不了一点!祝卿安现在就想叫萧无咎来杀人!
萧无咎没空,小白来也行,小白抽不出身,先前来铺路的翟以朝也行,可现在左右看看,一个都不在,而葭茀姐姐再厉害,也是个女子,这么打下去一定会吃亏,可是凭什么,要吃这种烂男人的亏!
祝卿安气得跺脚,大意了,他刚刚就不该自己跑出来,该叫上萧无咎的!可现在距离这么远,他就算扯着嗓子喊阿咎哥哥,估计也无补于事。
一个错眼没留意,祝卿安就见韦天鹏抓到了机会,巨大的拳头就往葭茀脸上去了,这要是打实了——
“葭茀姐姐!”
他扒着栏杆,就想翻上去,然后就发现……好像不用了?
斜侧里突然冲出一个人,男人,身材高大,肌肉漂亮,过去拉过葭茀,同样一个拳头怼过去,力道同样刚猛——
双拳对撞,谁疼谁知道,反正韦天鹏迅速退了几步,拳头越发捏紧:“你又是谁!”
男人没说话,只是紧抿了唇,把葭茀推到侧边,上来就同他交手。
韦天鹏的武功走刚猛一路,仗着凶蛮力气,显的很是霸道,可在新来的这个男人面前,全部都被比了下去,这男人不管身材,劲力,都比他强,还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力道更为直接刚猛,肌肉鼓起,似乎能撕裂衣裳,一句话不说就是干,总之,男性荷尔蒙十足!
十招过去,韦天鹏唇角溢出血线,已经发现打不过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都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他还能是什么人,”葭茀扶了扶发,笑得风情万种,“我新找的相好呗,怎么样,厉不厉害?”
韦天鹏震惊:“你不是这么多年都不……”
“那是我瞧不上,”葭茀笑得灿烂极了,“就你们这种狗东西,老娘看一眼都嫌脏,还得是外面来的汉子干净,知道疼人呢。”
她柔情似水的看了为她打架男人一眼,男人却不为所动,眼神都没给一个,只专心致志打架。
但韦天鹏不行了,这架就再打不下去了,他把韦天鹏往楼下一踹,转身回到葭茀身侧,葭茀没骨头似的依到他肩上,他没躲开,也没靠近,手指头都没抬一下,没表现出半分亲密。
楼下围观的人不懂为何这男人这般不解风情,到底是不是个木头,祝卿安却大开眼界。
这这这,这不是翟以朝么!
虽然男人贴了假脸,可他们相处过那么久,别说眼里的神,光凭身形他就认得出来!还有那打架的架式,虽然好似是有一点点刻意,刻意隐藏了军人阵前杀人的习惯,可一招一式,全部是翟以朝在校场时会用的!
他不是过来打前站的?就打到这了?万花阁,葭茀姐姐屋里?
倒也正常,他们中州走的就是万花阁的路子啊……个屁!
翟以朝他不是有了什么心思!
祝卿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观察翟以朝,他其实没看过翟以朝的命盘,因为并不知道生辰八字,可看面相,也知他是个表面圆滑,实则心志坚定,有原则有底线的人,出发前也特意看过他的脸,运势挺好的,不会有灾祸,可好像并没有桃花?
可现在看,那一双眼睛,神仍然在,内敛通透,可显然已经有了淡淡水光……所以是最近才有的桃花?
韦天鹏是个要面子的人,被人这么打下来,接受不了,立刻呼哨发令,万花阁胆敢对他如此,那大家都别想好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铃——”
安静街道,突然新来一辆马车,朱轮玉盖,雕绘精美,车角悬着银铃,响声幽长清远。
马车窗帘纱幔被风拂起,里面坐着一位公子,脊正腰直,冰肌玉骨,面覆半纱,眉心一点朱砂,所到之处,似有暗香浮动。
行至万花阁前,侍者下了车,朝这边一礼:“我家公子问,前面可否方便借个路。”
看似是客气礼貌借路,实则在说挡路的能不能撤了,耽误别人行程。
挡路的,现在只有韦天鹏的人。
韦天鹏心下正不高兴,怎么可能让,动都没动。
车上公子敲了敲车壁,递出一张纸,侍者恭敬接过,交到韦天鹏手里。
没人知道那纸上写了什么,甚至也没看清车上公子表情,就见韦天鹏愣了下,阴测测磨牙:“今日我便给你个面子!”
他没再闹,号令下面人撤退,但经过马车时,还是狠狠踹了一脚,明显很不喜欢这位公子,敌意非常大,如若不是场合不对,大概是想连他一起的揍的。
车上清冷公子没什么表情,甚至一句话都没说,放下车帘,马车继续前行,没理路边任何人。
祝卿安心说这是谁,这么大面子,就听路人们叹息议论,于是知道,原来这位就是兰公子,逍遥十八寨炙手可热的人物,影响力只在三位扛把子之下,是唯一一个不依附战队任何势力,自己也不开创势力的独行侠,以其过于精准的眼光判断力,游走于各个矛盾场之间,以做’和事佬‘闻名四方。
听说他早年受过伤,脸上有疤,所以一直带面纱出行,但接人待物谦谦有礼,别具一格,他的倚兰庭,只会邀请他想邀请的人,而只要他想邀请的,必然是个人物。
只要身在逍遥十八寨,没有他请不到的人,没有他调节不了的事,若谁有解不开的矛盾,刀剑相向,哪怕是生死大仇,找他准没错。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猜测这位兰公子是怎么做到的,是靠着身体,以色博利?可没人看到他的脸到底长什么样,疤有多大,会不会倒胃口。
有人觉得不大可能,哪有人只靠着身体,就能做到这种高度,必然有别的本事……
祝卿安眼睁睁看着马车过来,又离开,只余淡淡冷香。
他突然感觉到不一样的气机……
不对,这位才是入局之人!
他必须得认识这位兰公子!
第60章
“去哪?”
祝卿安突然被拎住后脖领, 力道气息皆无比熟悉,是萧无咎。
“那个漂亮马车你看到没?是倚兰庭兰公子!”
“……兰公子,生得很好看?”萧无咎低眸定定看他。
虽没看到脸, 但祝卿安就是笃定:“好看的!”
萧无咎眯了眼:“不是说我身边最安全,为何不跟着?”
“这不是你也在忙?”祝卿安朝他身后看看, “忙完了?”
萧无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祝卿安就当他默认了, 立刻拉住他胳膊往回走:“正好,我同你说个事……”
至于这里,他们好像不需要管太多,事情已经结束, 葭茀姐姐很能干, 易容的翟将军也在这盯着呢, 出不了事。
萧无咎看着臂弯里修长手指,润白如玉, 指尖泛粉, 夜风轻拂里,灯影摇曳下, 少年发带似漂亮的水波荡漾,飘逸在如瀑乌发间。
是他亲手绑的。
祝卿安嫌弃萧无咎速度有点慢, 也不知在欣赏什么夜景, 一点都不积极, 谁知下一刻,他腰身突然被对方大手环绕,整个人腾空而起,视野陡转——
萧无咎:“这样比较快。”
是比较快,心跳比较快!
祝卿安今夜才算见识到逍遥十八寨各种各样的危险, 神经原本就紧绷,现在这样,更觉得刺激。他们这样明晃晃大刺刺的踩着墙头屋顶走,怎么看都像靶子啊喂!
可是萧无咎一点都不担心,好像这危险处处的地方是他中州地头,随便他怎么走。
真是嚣张狂悖……也太帅了点!
“哇——”
一个极陡峭漂亮的急速小跃时,祝卿安忍不住雀跃出声,实在太爽了,哪个男孩子能拒绝这种速度与激情?
“还不下来?”
萧无咎声音响在耳畔,祝卿安才意识到,好像到了?
没错,是到了,而他却紧紧抱着萧无咎脖子,整个人扒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好像还没享受完。
祝卿安刷一下从他身上跳下来,不能说萧无咎太快,只好假装清咳:“抱歉,走神了。”
走进房间,萧无咎要了茶,二人窗前对坐。
“想认识兰公子?”
祝卿安还以为他是想问别的,比如为什么跑出赌坊,不是答应了,随时要在他视线范围内;比如是不是看到了刚刚万花阁的乱象,韦天鹏和葭茀怎么打起来的,说了什么;比如……有没有认出翟以朝。
万万没想到,他第一句竟是这个。
“你也知道这位兰公子?”祝卿安正好很感兴趣,“那你知不知道他的名声?以一己之力,在这种地方建了独属于自己的倚兰庭,不依附任何势力,还能在各势力之间周旋,以说和矛盾的陡峭角度杀出一条血路……他很厉害!”
萧无咎茶杯缓缓放到桌上:“所以,你很想认识他。”
“当然,”祝卿安捏了颗瓜子吃,“他是入卦之人嘛。”
良久,萧无咎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房间气氛突然变得柔和静谧,窗外星辉也温柔缱绻。
祝卿安托着腮,懒洋洋歪头:“不然?我还能对他一见钟情不成……”
萧无咎:“要一张他的帖子,倒也不难。”
祝卿安瞬间支楞:“我就知道主公最厉害了!一定有法子!”
这个解决了,他端正神色,同萧无咎说起另一件才发现,且非常在意的事……逍遥赌坊里奇怪的味道,坊主的特殊嚣张,与葭茀打架时说的话,以及心底的猜测。
“逍遥香?”萧无咎听着,很快想到了这种东西。
祝卿安:“嗯?你知道?”
在这里叫逍遥香?
萧无咎若有所思:“今晚所有人都在为它角逐……”
祝卿安立刻明白:“逍遥赌坊的大热闹,也因为它? ”
“这是一款逍遥赌坊推出的新品,说是吸食后飘飘欲仙,如享极乐,哪怕最伤心难过的时候,哪怕重伤痛苦濒死,它也能即刻让人感觉到快乐,已经经由下面人试用,无毒无害,没有任何隐忧,只是会贪恋那种感觉,想一再拥有……价格,比金子还贵。”
萧无咎原本只是知道此事,并未太在意,逍遥十八寨本就是个销金窟,避世又堕落,出现什么样的享受东西都不奇怪,但现在想想……
祝卿安听他说完:“但你也觉得不对,是不是?”
这种东西,不管换了什么名字,他一听就知道,但他也能理解,为什么没能引起重视。出现的时间太短,又是没有记录,从不曾被世人知道警惕的新东西,想得深些,如萧无咎这样的人,很快就会意识到这种东西的另一个特点:勾人上瘾。
而一般来说,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懂克制,他们大约会认为,有人沉迷于这种东西,是意志不坚定,心脏点,可以作为控制人的手段使用,但并不知道这是此物本身的巨大药效,只要沾了,根本没办法抵抗。
至于致死……
这里可是逍遥十八寨,人们死亡的原因千奇百怪,普遍命短,在没被这种东西毒素累积致死之前,早因为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死了。
他将自己见解悉数告知了萧无咎。
“……这种东西对人的摧毁腐蚀有一定过程,最初你不会喜欢它的味道,觉得呛,让你难受,可很快,你会适应它,喜欢它,它给你带来的飘飘欲仙感觉,比寒食散可厉害的多,你会一次又一次想再次享受这种感觉,慢慢的上瘾……继而被它控制。”
“只要成瘾,便难以戒断,一旦瘾劲发作,你会愿意为了得到它做任何事,失去理智,失去人性,抛却自尊,抛却情感,任何人只要拿着这种东西到你面前,哪怕是一个乞丐,你都会摇尾乞怜,别人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
萧无咎神情肃冷:“意思是,一旦用此成瘾,便不能算是人了。”
“不止,还会死,”祝卿安认真道,“这种东西会吞噬人的脑子,体内血肉精气,用一段时间,再精明厉害的人都会反应迟钝,精气神被耗空,毒素积累到最后,是必死的,死时会消瘦落发,牙黑残落,非常难看。”
“它还极易传播分享,从一人到一家,从一家到一地,从一地到一国,届时……”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萧无咎非常敏锐,若此物确如祝卿安所言,那将是摧毁整个中原的存在,待到那时,何止是山河破碎那么简单。
“所以此物,便是应你卦之物?”
“是,我们此行来此,或许就是为了它。”
祝卿安郑重看向萧无咎:“我想请主公帮忙,毁了它。我们的家国,绝不可以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哪怕它用在敌人身上,是极好的手段,也不行。”
萧无咎看着眼前人,怪不得说这东西不一定想要,但若发现不了,事后一定会后悔……当然会后悔,若此物蔓延成灾,将无法制止。
哪怕是现在,也并不容易做到,享受过逍遥香的人,想利用逍遥香赚钱揽财的人,都会拼尽所能对抗,而且这里不是他的中州,是逍遥十八寨。
但这又如何?
“好,我允诺你,”萧无咎看着祝卿安眼睛,“必尽我所能。”
祝卿安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心间松了口气:“主公既然听说了这种东西,可知其产地渠道?”
萧无咎摇摇头:“韦天鹏藏的很紧。大约小范围试验后,他认为这是一桩大富贵机会,暂时没放出多少相关消息,只是……”
祝卿安:“想放到拍卖会上?在这样的大场合下曝光营销,吸引所有人注意力?”
“韦天鹏想让这逍遥香,成为最后一件重量级拍品,”萧无咎沉吟,“但万花阁不同意,银钩册尚未表态,正在角逐。”
祝卿安听懂了,所以今夜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很多事……
“韦天鹏身上,也不是没有功课可做,”他和萧无咎说起此人的强势约见,“他身体有异,不可能再有子嗣,想让我帮他算命,找到他的儿子……”
萧无咎挑眉:“儿子?不是女儿?”
“看来你也听说了?”祝卿安笑道,“我不知外面怎么传的,他自己又是怎么想的,但他的确命中只有一子,且不在身边,他不大礼貌,我本也不想搭理他,现下形势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帮忙‘。”
这忙怎么帮,怎么朝自己有利的方向推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萧无咎拿走祝卿安手边的瓜子:“今天晚了,先睡吧。”
逍遥十八寨三方恩怨复杂,又逢各诸侯主相聚小会,想要在这里翻天,是得讲究点智能,消息搜寻掌握就是巨大难点,论消息哪里最丰富……
当然是万花阁。
可他只是走了万花阁的路子,葭茀并不信他,翟以朝也是,最多能谈判交易,让葭茀行个方便,更多的,并不会被信任,葭茀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热情好说话,实则太知道界限在哪里。
倒是今晚在逍遥赌坊看到的商言……或许可用?
第二天醒来,祝卿安一睁眼,看到了商言。
“别找了,中州侯出去了,”商言坐在榻边,慢慢剥一个桔子,“说你马上就会醒,还真准。”
祝卿安:……
可不得准么?陪睡工具人对自己定位就得精准,不然他们的关系能走到现在?
“你……”
“既然说了去中州,”商言笑出小酒窝,乖乖的,有点羞涩,“我肯定要过来拜见一下。”
祝卿安:……
不只是拜见,还要观察萧无咎为人吧?要不怎么是做生意的呢,都是人精,脸皮就是厚。
脸皮厚的商言小白兔根本不在意他在想什么:“听说你想认识兰公子?正好我得了张帖子,可要一起去?”
“去!”祝卿安立刻掀被下床,更衣洗漱。
脸皮厚好啊,就是得脸皮厚,会做生意,会扬名,机会这不就来了?
“兰公子为何请你?”
“许是好奇,钱怎么这么好赚?”商言对自己本事还是挺自信的,“我初来乍到,就这么能折腾,或许他也怕我没命,起了惜才之心……你别急,慢点,约的是午后未时末,先一起出去逛逛,找个地方吃顿饭。”
“好啊。”
祝卿安收拾好自己,和商言出了门,很快又发现了点不一样:“前面……这是怎么了?”
商言笑了声,手揣在袖子里,话说的那叫一个高深莫测:“听说逍遥赌坊昨夜遭贼,金库被烧了。”
金库?烧了?
祝卿安一顿,这玩意是能烧的?
“对,烧了,”商言看出他疑惑,笑道,“你觉得这赌坊生意,立身之本是什么?”
祝卿安:“客源?经营模式?”
“是,也不是,”商言抬眉微笑,自信又笃定,“这所有生意的底层逻辑,不过’诚信‘二字,于赌坊,就是顾客赢多少,你都能有给得了,兑得了现的底气,若有一次客人赢了却不能兑现,失去了信任,这生意就得慢慢黄,而韦天鹏多有钱,金银储藏多丰厚,逍遥十八寨人尽皆知。”
金子是烧不坏的,只能是被偷,机关设计再有花样,再难破,架不住别人本事高不是?
祝卿安唔了一声:“偷了金子,故意烧金库,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韦天鹏现在缺钱了,如果有资金需求紧迫,又恰好与他有金银往来的顾客,会立刻上门要钱……若我猜的不错,今天晚上的场子,那边一定会有赌客闹事。”
就像现在银行的挤兑风险,一旦发生,就很麻烦。
“必然。”
商言视线掠过远处:“韦天鹏现在一定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它处,竞争对手能得喘息,抓住机会,亦能有巨大收获。”
祝卿安立刻想到了万花阁。
昨夜韦天鹏那么打上门,葭茀能没点表示?想在这逍遥十八寨混出来,心得硬,手段得很,女人更是,若不回敬个大的,岂不显得自己很好欺负?
再仔细想想,昨夜葭茀打架刻意挑衅拖延,而含霜,对万花阁那么在意,危险的时候却不在……他这腿脚都跑到了,含霜怎么可能跑不到?
不在,定然是去干别的事了。
这姐姐掀了韦天鹏的金库?
当真酷飒狠,这是专门挑着别人最疼最难受的地方捏啊!
祝卿安转身,拍了拍商言肩膀:“你努力。”
商言:……
下午未时末,二人来到倚兰庭,见到了传说中的兰公子。
兰公子玉骨天成,风姿卓绝,有一种特别优雅,迷人心魄的魅力,气质非常特殊,他并没有带面纱,但应该用特殊手法上了妆?
祝卿安没看到传言中的所谓疤痕,也未看出太多妆感,毕竟正常的表情气色纹理,他都能看到,不过他对化妆术实在不了解,不敢断言这是否就是对方本身模样。
商言向兰公子介绍了他,落落大方:“……公子应该不介意,我带友来访?”
“自然。”
兰公子让侍者上了茶,微笑看向祝卿安:“祝公子怎么一直这样看着我?”
祝卿安只是在想,为什么他是入卦之人,特殊在何处……
“抱歉,有点冒昧,我能否看看你的生辰八字?”
“噗——”
商言好悬失礼喷茶,这委实有点太冒昧了,生辰八字是随便就能看的么!
他立刻要拉着祝卿安道歉。
岂知祝卿安却笑着按住他的手:“无碍,兰公子不会介意。”
化妆术再神奇,皮肉线条能改,光影效果能造,内里骨骼走向是改不了的,还有眼睛里的神。
这位兰公子,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清润柔软,光风霁月,他是一把很锋利的刃,也是一团很炽烈的火,通透世情,胆大心细,果断狠辣,还相当离经叛道,柔软的时候很少,但并非对情感没有需求,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他应该也喜欢看各种各样的乐子,对于’冒犯‘这种东西,他的定义应该跟普通人不一样。
祝卿安笃定,对方此刻对自己的冒昧,不会是包容或反感,而是会……感兴趣。
果然,兰公子放下茶盏:“我竟不知,中周侯的命师,是如此妙人。”
他也果然知道自己是谁,根本不需要商言介绍。
祝卿安微笑:“识得兰公子,也是我荣幸。”
“倒是我招待不周了,”兰公子眼梢微抬,浅浅叹息,“可是怎么办呢,我什么时候生的,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可还能算?”
还真的感兴趣?
祝卿安:“我听说这里的人,都不信命师。”
“你都自己送到我门前了,为何不一试?”兰公子微笑看过来,“信与不信,我自己说了算。”
这可是你说的。
祝卿安仔细看他的面相,一上来,就是大料:“你成亲了?就在最近几日?”
商言捂了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这这这……兰公子竟然成亲了?可逍遥十八寨没一点风声,他又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怎么可能没人知道!
而且众所周知,兰公子素有洁癖,很是挑剔,多年来不近女色,对方得出色成什么样子,才能入他的眼?
“但他不知你身份,你好像也有点烦恼……要不要告诉他? ”祝卿安还在看,除了面相,本人的表情状态,衣物配饰特点,连褶皱方向,都仔细观察,辅助推测,“他应该长你几岁,是个木雕师?今晨你有些贪睡,赖床不起,是他抱你下床,帮你洗漱的?”
商言:……
好家伙,天下命师千千万,祝卿安最敢干!
他这是听到了什么?兰公子成亲对象……竟然是男人么!还恩爱抱抱,真是没眼看!
他就知道和祝卿安一起,必有惊喜,没想到是这么大的料!可这样说出来真的不会被打出去么……
再一看兰公子,打什么打,人竟然耳根微红,祝卿安算对了!
呜呜呜含霜姐姐,你们这里好有趣,我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