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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又遇 她张开嘴,询问他与薛夫人关系的……

    次日醒来时, 榻上只剩她一人。身边的床榻已然变冷,男人不知何时离开的。

    玉琳正在打哈欠,听到女子的动静, 连忙迎上来:“夫人,您醒了?”

    陈末娉点点头, 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身侧。

    玉琳见状忙道:“侯爷手边旁的案子好似有了大进展,早早便带着魏丁去衙门了。”

    “我又没问他。”

    陈末娉嘟囔一句, 目光移到书桌上,昨日她压在镇尺下的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哎呀。”

    她一拍脑门:“忘了让他签新的和离书了。”

    亏她还特意摆在了书桌上,结果一吵起来就忘了个干净。

    她叹了口气,又想起一事:“昨日整理出来的单子是不是也没给侯爷。”

    玉琳点头。

    “那一会儿用过早饭便给他送去吧。”

    她自觉那单子还挺有用的, 不但把府中所有丢失的物件都列了出来, 更重要的是各个地方物件丢失的时间也基本上摸了个清楚。

    让陈末娉不安的是, 她这里、二房、三房还有老夫人那边丢东西的时间好像都不一样, 她差不多是三四日前一直到昨天早上,这个时间段内丢的,而二房要晚一些, 三房更晚。

    如果是单纯为了财宝而来的江洋大盗,最应该做的就是连夜连晚将整个府里的财宝全部一扫而空, 怎么还会隔着日子行动。

    所以, 贼人应当就是冲着魏珩手头案子来的。

    只是冲着手头案子来, 为什么不去魏珩的书房而来钻她的淑兰院,真是让人想不通, 难不成是因为动手前后他俩在洞房,魏珩一直宿在淑兰院,所以觉得他把卷宗放在手边的可能性更大吗?

    罢了,她这边线索有限, 也查不出别的,剩下的事,还是交给那死男人去办吧。

    陈末娉这般想着,缓缓起身,掀开被子下地,双脚刚碰到鞋,就听见“咕噜噜”的声音。

    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顺着垂下来的被角从榻上滚了下来,正好滚到了玉琳面前停住。

    玉琳弯腰捡起一看:“夫人,是个汤婆子,还热着呢。”

    “汤婆子?我没放汤婆子啊。”

    她屋中一直烧着地龙,一般来说,根本用不着汤婆子。

    玉琳也摇摇头:“奴婢也没放这东西。”

    不是他们放的,只能是魏珩让人放的了。

    陈末娉因为这个想法心头一颤,定定地瞧着那个小小的圆壶。

    她好像有点模糊的印象,后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时,坠痛的小腹旁突然多了个暖呼呼的东西,她还以为是魏珩的手来着,不自觉地就贴了上去。

    现在想来,当时他应该已经走了,她觉得暖呼呼的东西,就是这个小汤婆子。

    陈末娉沉默许久,半晌后,终于抬眼,纠结地看向侍候在侧的玉琳:“玉琳啊”

    玉琳对上自家夫人的视线,奇怪道:“夫人,怎么了?”

    尽管说出来这话有些怪异,但此时陈末娉觉得自己真的需要询问一下外界的意见:“你觉不觉得,侯爷最近变好了?”

    “变好了?”

    玉琳想了想,摇头道:“没觉得。”

    陈末娉噎住,真想敲敲这妮子的脑袋,看看她是不是呆了,这么明显都感觉不到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末娉带有杀意的眼神,玉琳缩了缩脖子,但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真的没觉得啊,除了和您在一处的时间变多了不少,其它没什么区别。您难受给您准备汤婆子,这不是侯爷正常会做的吗,您之前脚受伤,他也帮您正骨送药呀。”

    对啊,一条一条列出来比,他现在的行为和之前比,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大的变化。

    陈末娉怔在原地,忍不住垂眸,去看自己的脚腕。

    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她扭了脚之后不过几日,就能正常行走了。

    那为什么同样的事她当时没有感觉到温柔,现在却感觉到了呢。

    “可是”

    她有些不甘心地反驳:“还是有点不同的吧,那时我还是他发妻呢,理应做点面子功夫,现在可不是了。”

    玉琳回答地很快:“您说对您态度好了点吗?这是应该的呀,毕竟您都和侯爷签和离书了,身份变了,他态度肯定得变呀。”

    贴身丫鬟想了想,还举了个例子:“就像我把您看成是我的姐姐,可咱俩并无血缘关系,所以同一件事发生在您和玉茗身上,我可能会对玉茗不耐烦,可是对您不会。”

    陈末娉有些无奈,这傻丫头,就这么明晃晃地给主子表达出来,亲人和外人的区别。

    但她确实说得很有道理。

    女子垂下眸子,扣着床单上的绣纹发呆。

    所以,换个角度来说,是她多想了,那突然多出来的一点温柔,只是对陌路人的体面。

    或者说,也是因为自己的心境的变化,所以更能感觉到他的这点体面而已。

    想到此处,她不禁狠狠咬住了唇瓣。

    她抬头,朝玉琳道:“洗漱更衣,用完早饭后命人备车,再令几个护院沿路守护,我要去大理寺寻侯爷。”

    不能再等了,她可以先不回娘家居住,但一定得将和离之事,钉上钉子。

    她不是决定的事情随便可以反悔的人,但她也只是凡人,心境变化,再正常不过。

    可如果心境变化让她日后更难走出来,那她绝对不能接受。

    *

    年关越来越近,道路上全是摊贩和行人,马车挤在其中,不比人走得快多少。

    玉琳挑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叹一口气,朝自家夫人道:“夫人,照这般样子,咱们根本不用安排护院随行,要是真的有贼人,根本就挤不到咱们马车这来。”

    陈末娉只道:“不可掉以轻心。”

    “本来就是嘛。”

    玉琳嘟嘟囔囔的,凑到陈末娉身边,挑帘子让她看:“您瞧,那边是耍杂耍的,这边是卖糖人的,都被人围得满满当当,要是真有人在这里面闹事,怕是还没走到巷口,就被人群堵死啦。”

    外间一片热闹活泼的景象,看上去真的没什么问题,毕竟天子脚下,皇城之中,就算贼人放肆,也确实不该在此时招惹百姓。

    反正无事,陈末娉干脆就着窗口沿路看了起来,顺便瞧瞧还有没有什么需要采买之物。

    但看来看去,该备的东西都备下了,实在不缺什么。

    不知不觉间,马车便绕了两个路口,出了人流聚集之处,到了大理寺附近。

    玉琳叽哩哇啦:“夫人,奴婢就说不用护院吧,您瞧,什么事儿没有。”

    说话间,她准备放下帘子,却被骤然绷紧身子的陈末娉喝止:“等等!”

    玉琳被吓了一跳,转头随着自家夫人的视线望去:“怎么了夫人,是哪里出事了吗,光天化日之下,真的有贼人啊?”

    “不是贼人。”

    陈末娉紧紧扶住车窗边框,指尖泛白:“你看见了吗?”

    “哪儿?”

    话音未落,玉琳便瞧见了。

    那位她只见过一面的薛公子,不对,是薛夫人,仍旧着着男装,正踱着步,从大理寺出来。

    玉琳哽了一下,终于明白了先前陈末娉瞧见薛夫人时,为何会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夫人您别生气,薛夫人说不定是有案子才来大理寺的,不一定是寻侯爷。”

    刚说完,下一刻,玉琳就瞧见了魏珩的身影。

    他实在太过高大,身子又挺拔,让人想不认出来、想认错都难。

    魏珩行了两步上前,立在一旁,待那位薛夫人上了马车之后,又回头望了一眼是否安全,才重新回转衙门。

    “这这”

    玉琳抓耳挠腮,也想不出来什么可以解释眼前这一幕的话。

    她虽说到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时间不长,可先前也是一直在外间伺候的,何曾见过侯爷特意迎送夫人的场景?

    若是这薛夫人是长辈也就罢了,可都是年岁相仿的男女,侯爷又是一等公爵,早早袭了爵位的,根本没必要特意出来亲自送一个无爵无品的女子。

    玉琳无助地看向夫人,见夫人直勾勾地盯着侯爷转身回去的背影,心下不忍:“夫人,咱们要么出去转一圈再来,对,去找世子夫人打雀牌怎么样?”

    陈末娉摇头。

    她凝视着那抹高大的身影在大理寺大门后彻底消失,低声道:“来都来了,干嘛要走。”

    亏她适才还因为他的一点小恩小惠感动万分,如今想来,真是笑话。他与先前一般,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她不长记性,又险些在一个坑里再跌一次罢了。

    还好,还好她还算清醒,如若不是想掐断后路来衙门寻他,那岂不是还看不见这一幕,不还存了一点绵软心思?

    二人说话间的功夫,马车已经停到了大理寺门口。

    陈末娉收回思绪,吩咐玉琳装好清单和和离书,扶着车框,大步迈下了马车。

    双脚踩到地面的一瞬间,她脸上强扯出来的笑容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肃然。

    待小厮通传后,她带着玉琳,一步一步,走进了魏珩处理公务的堂室。

    “你怎么来了?”

    一见到陈末娉,魏珩首先蹙起了眉:“不是让你歇息吗,怎么又到处乱窜。”

    歇息?真是可笑,好像真的是关心她一般。

    二人身量错差不小,陈末娉得抬起头,才能直视男人的眼睛。

    还是如先前那般,毫无情绪。

    她先前不满这双眼冷漠,而现在,却厌恶这双眼虚伪。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冷静地与她对视,就像刚刚她看见的人只是一个他的同僚一般。

    “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还在虚伪。

    陈末娉真的要控制不住自己。

    她张开嘴,询问他与薛夫人关系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第32章

    高兴 他们俩自今日起,便算是真正意义……

    “咦, 魏兄,这位是?”

    还不等她把话问出口,屋门突然被敲响。

    接着, 有人手里抱着卷宗走了进来,看见她时, 微微一惊。

    魏珩:“我夫人。”

    “哦哦哦,原来是嫂夫人。”

    来人朝陈末娉行了礼, 将怀中的卷宗放在魏珩书桌一侧:“魏兄,这是您先前要的,其中一卷保管不善被虫蛀过,好在不太严重, 应当还能辨认。”

    解释完, 他瞥了一眼陈末娉, 隐晦提醒:“魏兄, 最近衙门事多,人多眼杂,还是小心些好。”

    陈末娉尚未完全燃烧的怒火被这外人的话浇灭了。

    是了, 这毕竟是衙门,人多眼杂, 魏珩刚刚左迁, 薛夫人又有夫君, 她说了什么落到旁人耳中,不知要惹出什么事端来。

    但是有时候, 她真讨厌自己这瞻前顾后思虑繁多的性子!真的很讨厌!

    为什么她总得想那么多,维持那虚无缥缈的体面!

    魏珩和来人道了谢,等他出去后,重新看向陈末娉:“到底怎么了?”

    陈末娉没有立即回答, 偏过身子,从玉琳手里拿过她要的东西。

    就在此时,她的小腹又坠了几下,疼得她不由得咬了咬唇。

    魏珩眉头蹙得更紧:“先等等。”

    他从书桌抽屉中拿出一物交给魏丁:“去点上。”

    魏丁依言照做,把一团碎草料一般的东西塞进了熏炉里点燃。

    艾草和姜丝的味道瞬间在屋中弥漫开来,陈末娉闻了两口,小腹坠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些许。

    魏珩看她的脸色稍稍好了点,继续道:“这是别人刚给我的方子,本来还说有姜,看是不是换个配料。既然有用,也别换了,就用这方子便是。”

    陈末娉下意识地拒绝:“我不用。”

    魏珩横她一眼:“不用也得用。”

    言罢,他把抽屉中剩余的一小包交给玉琳:“回府后先用这个,晚上再找郎中配好了送去。”

    送什么,有什么好送的,这些廉价的、为了维持体面的表面功夫,她不稀罕。

    陈末娉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直接行到他书桌前。

    “我来此处,是为了送这些东西。”

    她首先把失物单子和自己的分析递了过去,对着男人板起的脸:“请侯爷过目。”

    魏珩接过,失物单子扫了两眼便放到一旁,她的分析倒是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我知道了。”

    他指了指一旁接待客人的软凳,示意她先坐下。

    但陈末娉就是不坐。

    魏珩终于察觉到不对,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环视了一圈,抬手吩咐魏丁:“单子留下,我派魏丁送你回去。”

    “稍等侯爷。”

    陈末娉说着,从玉琳手中接过和离书,直接摆在了魏珩面前的书桌上:“还有,便是此事。”

    看清这是什么后,魏珩的脸沉了下来。

    他本来音色就冷,此时声音更是冷了十倍不止:“先拿回去,这是衙门,私事回府再说。”

    “我怕拿回去我又忘了。”

    魏珩闻言,凝视着她的眼,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忘。”

    他不会忘就怪了,昨天还特意让玉琳去提醒了一番,晚上不也忘了签吗,和她一个记性。

    “等您写了我立刻就走。”

    女子拿起笔,递到他手边。

    魏珩瞥了那笔一眼,避开她的手,就是不接。

    陈末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再次重复:“不过耗费您半盏茶的功夫,您还是签了为好。”

    她一口一个“您”,听着着实刺耳。

    魏珩眉头紧锁,对上她的视线,见她毫不退缩地与自己对视,目光中俱是坚定之意,抿了抿唇,终于接过了笔。

    “我昨日已派人同你说了,府上被盗之事并不简单,为了保全你和陈府,不增添其它麻烦,和离书还是先不要去京兆府呈交得好,待一切有定数之后再说。”

    魏珩说这么长的话极为少见,但此时听在陈末娉耳中,只觉厌烦:“侯爷,我省得。”

    她收好魏珩落下名讳的和离书,挺直身子:“接下来,我要说第三件事。”

    她太过郑重,魏珩不由得再次抬眼与她对视:“又怎么了?”

    “劳烦侯爷寻一位信得过、有威信的长者,在和离书未能呈交的这段时间做出见证,待您处理完偷盗事宜后,代你我立即呈交京兆府。”

    她每说一个字,魏珩的脸色便冷一分,当她说完之后,明明烧了地龙的温暖屋中温度骤降,似乎已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无异。

    许久后,他轻声道:“一定要如此吗?”

    陈末娉道:“一定要如此。”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不生变数,才能彻底绝了她有可能重燃的念头。

    屋中静得能听见落针的声音。

    “好,好,好。”

    男人连说三个好字,猛地从书桌前站起,朝她伸出手:“给我,我现在便去寻人,定要如你所愿。”

    陈末娉没有立即给他,反而又问:“劳烦侯爷,您打算让哪位贵人做此见证?”

    魏珩声音愈冷:“既然你如此等不得,那便让姚大人做此见证。”

    这位姚大人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大理寺卿、魏珩的顶头上司姚知春。

    陈末娉曾听父亲说过,姚大人为人最是秉直威严,魏珩在他手下当值,寻他做见证,确实合适。

    甚至合适得有些过了头。

    因为姚大人太过公正严明,过了他眼的东西,绝对不会再有变更的可能。

    “怎么,你还不满意?”

    魏珩捏住陈末娉手中的和离书,陈末娉迟疑了一瞬,终于交给了他。

    魏珩:“快些回府,姚大人是否愿意,我会让人给你带回口信。”

    陈末娉点头,然后带着玉琳,缓步行出魏珩当值的堂室。

    她刚刚走出来,身后的门便又被开关了一轮。

    她终究没忍住,还是又回头看了一眼。

    魏珩手里拿着和离书,大步朝左侧一座独栋院落行去。

    她远远看见院落门上书写的几个大字,其中正含姚大人的名讳。

    陈末娉没有再看,咬着唇瓣,继续往外走,行出大理寺。

    交给姚大人,和交给京兆府,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俩自今日起,便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和离了。

    *

    日已西斜。

    街上喧闹的人群不知什么时候已渐渐散去,摊贩们也在收起东西,或扛着背篓或推着小车,慢慢离开官道。

    一切都在安静下来,只有萧瑟的寒风,在热闹散去的此刻,更加喧哗。

    陈末娉挑起车帘,望着窗外,只觉得此时才是属于她自己的时刻。

    玉琳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夫人,要么咱们去寻国公世子夫人吧?”

    “不去。”

    “那回陈府去看看老爷夫人?”

    “也不去。”

    陈末娉无奈转头,望向自己不太聪明的贴身侍女:“你忘了?咱们现在情况特殊,最好别去任何地方,老实回定远侯府便好。”

    “哦,对啊。”

    玉琳挠了挠脑袋,低声道:“我只是想让您高兴点。”

    “我没有不高兴,与之相反,我很高兴。”

    洞房了,和离了,不用再当管家婆,不用再暖冷石头,不用再为了侯夫人的身份瞻前顾后、维持体面,她有什么不高兴的?

    她高兴地很!

    陈末娉咧开嘴,痛痛快快地笑了起来。

    可玉琳没有笑,她静静地等着陈末娉笑完,递过去自己的手帕:“夫人,您哭了。”

    哭了?她怎么不知道?

    陈末娉抬起手,摸了摸眼角,果然有点点湿意。

    “哦,可能是我笑得太开心了吧。”

    她接过玉琳的手帕,随意在眼角处抹了一把,嘀咕道:“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先前还以为自己会有多难受呢,原来也不过如此,根本算不上难过。

    陈末娉随手把手帕揣进袖子里,又偏头去看窗外的景象。

    马车已经行到了中午她们经过的巷子,这里的人群也散去了,陈末娉看见那个杂耍摊子,几个年纪小些的正在收拾地上的东西,锣啊鼓啊的全部放进了一个大箱子里,准备用骡车拉走。

    马车即将行到杂耍摊前。

    陈末娉看着那几个半大孩子拆下幡布把招牌卷起,也随手扔进了那个大箱子里。

    不对,怎么会有人如此对待吃饭的东西?对于卖艺的人来说,招牌甚至比贵重的刀枪还要重要地多。

    陈末娉骤然一惊,压着玉琳迅速趴下,大声吩咐车夫:“快走!”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马车车夫刚应完声便发出了一声闷哼,接着,一个带血的脑袋被甩进了车厢里。

    “反应还快。”

    提着刀的男人一脚踹开车门,长满整张脸的胡须下只能看见一双森冷的眼睛。

    “不过,也不算太快。”

    他没有片刻犹豫,一把从车中拖下陈末娉,给她嘴中塞好破布捆好双手,又把她扔进了早就侯在一旁的骡车里。

    刚一进骡车,陈末娉立刻朝角落窗边挪去,可还没挪到她想去的位置时,屁股下忽然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探出了一个人头。

    当看清此人相貌后,陈末娉倏然瞪大了双眼。

    第33章

    落难 对她来说,薛茹淮是缠绕自己多年……

    怎么会是她?

    薛茹淮也看清了她的脸, 同样瞪大了眼,嘴里“呜呜”了两声。

    大胡子已经坐上了赶车的位置,听到声音, 立刻拉开背后的一扇小窗,阴森森地朝她们道:“再出声”

    他没有说话, 只是歪了歪头,掉出一截舌头。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 无人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小窗又被合上了。

    陈末娉垂下眸,朝还想起身的薛茹淮摇了摇头,然后,缓缓躺了下去。

    能在闹市之中直接掳人, 又掳的是她和薛茹淮这种身份贵重的女子, 背后之人肯定做了不少安排。

    那大胡子敢一人带着两人离开, 武功定然远超常人。

    她不知薛茹淮功夫如何, 但她了解自己,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女子,绝对没有和这人正面硬刚的实力。

    如今只将她们带走而不是直接杀掉, 幕后之人应当并不是想要她们性命,而是要以她们为诱饵, 要挟魏珩。

    既然如此, 她所能做的, 也只有等待了。

    不过

    她望向身旁细眉细眼的男装女子,心下还是忍不住酸涩。

    背后那人倒是了解魏珩, 居然知道这等隐秘之事。

    她敢说,整个定远侯府,除了她、魏珩,以及贴身伺候的几个人, 怕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魏珩其实爱慕薛夫人爱慕了多年。

    想到此处,她又觉得自己可怜。

    自己去大理寺是临时所为,无人知晓,今日被抓,显然是抓薛茹淮所捎带的意外收获。

    一个上了名碟的正室夫人,却只能做个捎带,也挺可笑。

    罢了罢了,反正都和离了,在意这些做甚,她反而应该庆幸,因为自己是捎带的,所以危险要比正主小上些许。

    陈末娉稳住情绪,不再乱想,安心躺好想保存体力。

    但还没等她喘好气歇歇精神,骡车就缓缓停了下来。

    大胡子用刀把别开车门,朝外面扬了扬下巴:“下车。”

    这么快?

    陈末娉和薛茹淮对视一眼,在大胡子的催促中下了车。

    天色还没彻底黑下来,虽然不及白日清晰,但也勉强能辨认出周遭环境。

    大胡子并没有把她们送出城,兜了好几圈,仍在京中腹地。

    陈末娉没忍住又偷瞄了两眼,想看清到底在京中哪个位置,可不等她辨认出来,忽觉脖颈一疼。

    一缕长发被寒风吹落在地,削发的刀尖上尚留点点血迹。

    大胡子的眼神在她脖颈上划出的伤口处略微停留,又摸了一把刀柄,阴森森威胁:“再看,直接挖了你的眼珠。”

    他猛地把两人往门内一推:“快走。”

    门后是座不大的宅子,约莫只有两进。

    一进大门,便有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的肥胖男人迎了上来,他上下打量陈末娉和薛茹淮了好几遍,像是在确认她们是谁,才挥手让底下的人把她们带了下去。

    大胡子没有跟上,陈末娉最后用余光瞧了一眼,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肥胖男人走了,显然,在肥胖男人面前,大胡子还只是个喽啰。

    在宅院里绕了好几圈,又下地窖又爬阶梯,来回折腾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引路的贼人终于说:“到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小的只能容纳两个人的坑洞,洞口堆着一方石块。

    难道她们二人要被困在这里面吗?

    陈末娉止步不前,惹得跟随的喽啰又催促了一遍:“快些,自己进去,别让我们动手。”

    此时硬刚没有好处,只能忍受。

    陈末娉垂眸走了进去,薛茹淮随后跟上,她们身子刚刚进入坑洞内部,外面便响起了轰隆声,贼人将石块推上了。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周遭终于安静了下来,贼人已经离开。

    “呜呜”

    薛茹淮首先开始挣扎,尝试着把自己束在背后的手朝陈末娉挪近。

    但这坑洞太小,石块往里推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们被憋死,又不会让她们有多余活动的空隙。

    陈末娉把侧脸狠狠抵到石壁上,压住嘴里扯出的布条,再用舌头和牙齿死命往外一推,靠着两者间的摩擦,终于把嘴里的布弄了出去。

    “呸呸呸。”

    她唾了好几口,但嘴里的腥臭味岂是那么容易散去的。

    她也懒得管了,连声制止还在往这边靠的薛茹淮:“别动了,太近了,我们没办法自救的。”

    手肘后面就是石块,几乎紧贴着,就算两人挪到一起,也绝对没有足够的空隙,可以让两人互相解开双手的绳子。

    薛茹淮闻言,总算停住了动作。

    顿了顿,她又学着陈末娉的方法把嘴里的布条弄了出去,重重地喘了口气。

    “那个你的伤还好吗?”

    薛茹淮望向女子的脖颈,眼含关心。

    陈末娉一怔,她自己都要忘了,刚刚受了伤。

    刀口划过的地方还有些麻,但伤口不深,血已经凝固住了。

    她垂下眼帘,避开薛茹淮的视线。

    “无碍,多谢。”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女子。

    “我看你,特别眼熟?”

    她不太想说话,但薛茹淮似乎并不是这样的,她盯着陈末娉,好奇道:“咱们是不是先前在哪儿见过?”

    当然见过,见过许多次。

    陈末娉这般想着,嘴上却道:“您忘了,咱们前几日见过,您帮我捡东西来着。”

    “有吗?”

    薛茹淮回忆了片刻,摇摇头:“不是吧,我没印象,咱们应该不是那时候见的。”

    怎么可能,这事儿发生才几日,陈末娉自信自己没有失忆:“就是前几日,在常宁楼门口。”

    “不可”

    薛茹淮还待否认,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转了话头:“好像确实有这回事,应当是我记错了。”

    不对啊,她先前了解的薛茹淮应该是飒爽聪慧的女子,而眼前这人怎么记性差成这样。

    也许只是没记住自己吧。

    陈末娉瞥她一眼,没往心里去。

    薛茹淮又问:“你是哪家夫人啊?我离京许久,近日才回京,所以京中许多人都对不上号。”

    陈末娉听到耳中,心口一滞。

    尽管早就猜测到她应该不认识自己,可真的听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鼻尖发涩。

    对她来说,薛茹淮是缠绕自己多年的梦魇,但自己对人家来说,只是个有点印象的路人。

    实在可笑。

    “我是定远”

    话到嘴边,陈末娉又改口道:“我是陈尚书的女儿。”

    “啊?陈尚书的女儿?”薛茹淮的眼神落在她散落一半的发髻上:“那不就是定远侯魏珩的夫人吗?”

    所以她其实是知道的。

    陈末娉抿住唇,点了点头。

    她忍不住抬眼,观察起薛茹淮知晓她身份后的神情。

    身旁的女子惊讶张嘴:“原来你是定远侯夫人。”

    她脸上有惊讶,有恍然,但是好像没有别的情绪。

    陈末娉定定地盯着她,眼睛眨都没眨,可身边这女子似乎和魏珩一般喜怒不形于色,丝毫看不出来任何陈末娉曾经偷偷幻想过的得意抑或是不安的表情。

    好像定远侯夫人这个身份与她真的毫无关系一般。

    “既然你是定远侯夫人我便清楚了,难怪贼人抓了你我。”

    薛茹淮狠声道:“这些蛀虫,以为拿住我们便能威胁他人遮掩,怎么可能。”

    陈末娉收回视线,咬唇不语。

    看来她知道的内情远比自己知道的多。

    女子重新望向陈末娉,宽慰道:“陈夫人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有事的,我兄你夫君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沦落到要被夫君的心上人安慰夫君一定会来相救,怎么听怎么怪异。

    但薛茹淮的语气又太过真诚,陈末娉就算不舒服,也朝她发不出来,只得点点头,低声道:“我明白,多谢薛夫人。”

    “诶?你认识我?”

    薛茹淮瞪大了眼:“我还以为你把我当”

    见陈末娉疑惑地看向她,薛茹淮又匆忙道:“没事没事,就是在如此境地下,本以为不相识的两个人居然早就听说过彼此,这不是很神奇吗。”

    一点都不神奇,她们不都是因为和魏珩的关系才被抓来的吗,自己也是因为魏珩才认识她的。

    陈末娉僵着脸,点点头:“哈哈,就是,好神奇。”

    薛茹淮张了张嘴,本还想再说什么,但对上陈末娉疲累的眼,终于看出来了她好像不太想说话。

    她尽量往冻得发颤的陈末娉身边凑了凑,给她传递去自己的一点温度:“你看起来很累,要么你先歇歇吧。”

    坑洞内冷如冰窖,这点温度丝毫不顶用,但足够令陈末娉诧异。

    她复又抬眼,唇瓣微动,挤出一句:“谢谢。”

    她实在太累了,不顾坑洞寒冷,闭上眼就准备睡一觉。

    但没人给她这个机会。

    不等她睡着,外间又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贼人不知什么原因回转过来,不多时便到了坑洞前。

    石块被重新推开,肥胖男人站在洞口,先看了一眼陈末娉,又看了一眼薛茹淮。

    沉吟片刻,他朝薛茹淮打了个手势。

    “把她先带上去,交给姓魏的。”

    薛茹淮身子一颤,看了眼身旁已经嘴唇发白陈末娉,连忙道:“我不去!我在这待着,先让她上去。”

    “哪来那么多废话,人家指名道姓要的你。”

    捆人的喽啰嘟哝着,用绳子将还在闹腾的女子捆得结结实实,重新给她嘴里塞进布条,顺道给陈末娉嘴里也塞了一个。

    “呜呜!呜呜!”

    薛茹淮挣扎着往后看,但石块很快推上,陈末娉不但看不见她的脸,不一会儿,连这行人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坑洞少了一个人,顿时变得更冷。

    她努力缩紧身子,脑子里却回荡着适才肥胖男人说的话。

    姓魏的。是他吗?

    那指名道姓要先把薛茹淮带上去的,也是他吗?

    第34章

    援救 我至今不知,你究竟为何要同我和……

    背后的石块冰冷, 身前的石壁更冷。

    冰块与这石块相比,都是温暖的。

    但她此时却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石头的温度一般,反而任由自己靠了上去。

    反正再冷, 也冷不过那男人了。

    一个与自己不熟悉的女子都能愿意为她留下,而自己同床共枕三年的男人, 却根本没有选择将自己救走。

    薛茹淮习过武,从走时的状态就能看得出来, 她比自己身子好得多。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还是留下了她。

    这是留下她吗,不,这明明是抛弃她。

    她陈末娉, 这辈子没有被任何人伤害、抛弃过, 除了他。

    之前觉得他像石头, 是她错怪了他。

    明明他比石头还冷, 比石头还硬。

    陈末娉重新闭上眼,倦意趁虚而入,席卷了她整个身体。

    不行了, 无论如何,就算天塌下来, 她也得好好睡一觉。

    她终于睡了过去, 可刚刚眯着, 就感觉有人在拍打她的脸,一边拍一边着急道:“陈末娉?陈末娉!”

    好吵。

    陈末娉避开拍打自己脸颊的手, 把脑袋往脖子里缩了缩,继续睡。

    “娉儿?别睡了,醒醒。”

    奇怪,谁在叫她娉儿, 也太难听了,家里人都叫她二丫,而其他长辈和好友,也只会叫她末娉。

    她不喜欢被叫娉儿,一点都不喜欢。

    那个声音越来越吵了,陈末娉心生厌烦,干脆转过头,想把另一只耳朵也贴紧石壁,这样就不会吵了。

    不对,她不是被困在窄小的坑洞里不能动弹吗,怎么又能转头了?

    陈末娉猛地睁开眼。

    面前是一双极黑极黑的眸子,黑得像海,像深渊,但此时,又浅得像一汪掌心的月光,倒映出浓到极致的担忧。

    陈末娉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这双眼睛,但刚一动作,就疼得“嘶”的一声。

    她的双手被捆得太久,又抵着石块,早就被凹凸不平的碎石磨出了细密的伤口。

    不等她抬起手腕查看,整个人忽地被搂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这个怀抱很暖和,但是好像还比不上她自己的温度。

    陈末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费劲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烫烫的。”

    话音未落,她的手就被人掰了下去:“不烫,马上给你降温,别怕。”

    陈末娉只觉得脑袋顶上传来声音,却根本没力气抬头。

    到底是谁在说话,怎么这么耳熟。

    她没能再继续辨认下去,四周有了温度,困倦比适才两次冲击地更加汹涌,眨眼的功夫,就又睡着了。

    *

    陈末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她发现魏珩有喜欢的姑娘后黯然离开,梦到她与魏珩断了联系,尝试着去接触别的公子,又梦到薛茹淮定亲成婚,她如获新生,重新鼓起勇气追求魏珩。

    最后,她还梦到两人成婚当日,她等待了一夜,他却只睡在她身旁,连手都不愿意同她牵,就像现在一样

    就像现在?

    陈末娉缓缓转过身子,理智逐渐回笼。

    所以,她得救了吗?那个抛弃她的人,最终还是赶来救了她?

    她睁开眼,身旁躺着一个她最熟悉但也是最陌生的人。

    他还是那么好看,就算此时没有华衣美服,头发也披散凌乱着,还是遮不住他通身的贵气。

    可现在的自己,却憎恨他的容貌。

    察觉到她的动静,男人几乎在瞬间就扣住了她的腰,然后,睁开了眼。

    “怎么样?”

    魏珩的声音带着通宵后的沙哑,但陈末娉只觉刺耳。

    她反扣住魏珩的手,忍住自己伤口的疼痛,然后一根一根,掰开他握住自己腰际的手指,几乎算得上咬牙切齿:“很好,多谢侯爷挂念。”

    她尝试着起身,可还没等坐起来,就险些摔了下去。

    男人趁时重新抱着她,沉声道:“你刚发完热,别折腾。”

    折腾?到底是谁折腾?

    陈末娉只觉好笑,抬起眼想和他对峙时,突然发现,二人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定远侯府。

    破烂发霉的墙壁、稻草铺做的床榻,还有两人身上又脏又破的衣物昨日可怕的经历奔涌着冲进她的脑海,陈末娉眼神一变,也顾不上和魏珩生气,低声道:“咱们还没逃走吗?”

    魏珩抿住唇,点点头,又摇摇头:“逃了,但逃得不够彻底。”

    昨晚他寻到陈末娉后,带着女子一路奔驰,本以为贼人的老巢在城里,从地下出来后也定然在城里,没想到,钻出来时,四周俱是荒草树木,已然到了郊野。

    陈末娉有些吃惊,魏珩的功夫在她眼里已经足够厉害,瞧这样子,他居然也只能带着自己逃而不是带人与贼人对峙。这到底是个什么案子,居然能让人有胆子,直接威胁到一等公爵和朝廷四品命官?

    背后之人,究竟是何身份?

    她张了张嘴,正想问出口时,又变了主意。

    与她何干,多知多误,还不如什么都不明白,说不定还能保住平安。

    她已经因为他遭遇了一趟无妄之灾,要是再因为多嘴而知晓什么不该知晓的,她娘亲父亲又该如何自处?

    陈末娉闭上嘴,在破茅屋内环视一圈,勉强接受了自己进了一个类似牢狱之处的现实。

    总算比昨日那个坑洞好,如果再在那里待上一晚,她怕是真的没有命在了。

    想到昨夜自己是如何出的那坑洞,陈末娉蹙起黛眉,终究还是把目光投到了眼前的男人身上:“昨日,多谢。”

    她昨晚实在太难受,只记得自己好像出了坑洞,但怎么出、被谁带出的,全然记不清了。

    不过也不需要记,毕竟答案就在眼前。

    就算他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她,没有把她放在解救的第一位,但他总归是来了,比不来强得多。

    魏珩深吸一口气,对上女子的视线:“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陈末娉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和他道个谢也有错吗?在他眼里,自己究竟什么不是错?

    魏珩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正要说话,目光却扫过了女子红肿的脸颊。

    那是她昨夜在石壁上蹭出来的,破了一小片皮,好在没有伤及内里。

    可也不知道这些伤口会不会留下疤痕。

    他抿了抿唇,看在这些伤口的份上,准备同她说清事情原委。

    就在此时,茅屋外突然响起几道说话声:“瞧!前面有个破屋,是不是逃那儿去了?”

    男人神色一凛,顾不得许多,一把抱起女子,翻身跃出。

    陈末娉也不敢再犟,连忙攀住他的脖颈,尽可能地紧贴着他,减轻男人的负担。

    “还真在这儿!快追!”

    翻身出屋的动静不小,贼人一眼便发现了,骂骂咧咧地跟了上来。

    他们一边追,一边抄起弓箭,准备放箭。

    但林深叶重,魏珩尽管未曾休息,武功也远在他们之上,绕了两个弯后,便瞧不见了。

    “他奶奶的!难不成这人会飞不成?”

    领头的往地上啐了一口,狠声道:“他不可能逃远的!他还带着人,根本没有那样好的体力!给我继续搜!”

    其他几人应声,相隔不过几步的距离,一点点向前行进。

    陈末娉同魏珩一道躲在树根底下,紧张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恨不得直起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

    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只要一动,只要发出一点点声音,必定会被贼人发觉。

    她甚至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直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走了。”

    乍然听到声音,宛如惊雷响起,陈末娉险些被吓死。

    “发什么疯?”

    确定外面真的没有别的声音后,女子终于小声骂了他一句:“就不能多等等吗?要是他们再折返回来怎么办?”

    男人定定地看着她:“折返回来,我就出去引开他们,你自己逃。”

    陈末娉怔住,呆呆地与他对视,心跳狠狠漏了一拍。

    他说得太过自然,好像真的会随时准备为她去做这件事。

    可他明明喜欢别人,明明昨日才抛弃她,选择了别人。

    陈末娉啊陈末娉,你已经在这个坑里摔倒那么多次了,难道还要继续跳下去吗。

    女子偏头移开视线:“多谢侯爷,但我们已经和离了,再重的情,我承不起。”

    她不提和离还罢,一提和离,男人仿若被冰霜覆盖,冻得她本就僵硬的手指又冷了三分。

    危险刚刚远去,两人的心跳还未放缓,在这狭小到极致的空间中,交织在一处,极为清晰。

    在这般绝境下,总是容易给人错觉,似乎错过了什么,就会错过一生。

    男人阖了阖眼,扣住一条突出的树根枝脉,不知不觉间,指尖便陷入其中。

    他低声道:“我至今不知,你究竟为何要同我和离?”

    第35章

    骗子 我知道薛茹淮这个人,但是根本不……

    为何要同他和离?

    陈末娉听在耳中, 但觉荒谬。

    与其问为何要同他和离,不如问一问,要同他继续过下去的理由。

    是, 他是生得好、身材好,人才学问都上佳, 可那都是给旁人瞧的。

    只有贴心的呵护、互相的理解,彼此能依托, 才能让夫妻间长久。

    可他不仅做不到上面的任何一点,甚至连最基本的忠诚都做不到。

    陈末娉不由得冷笑,反问他:“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不清楚。”

    男人诚实道:“我自觉做到了丈夫的所有本分。”

    本分?他做到什么本分了?这人真自信。

    陈末娉本不想把旁人牵扯进来,可此时听到他厚颜无耻的话, 终于忍不住:“本分?恋慕他人是你的本分?”

    她咬住下唇:“如果我不和离, 怕是什么时候被你休弃了都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

    魏珩剑眉紧蹙:“什么恋慕他人, 什么休弃?”

    还在装傻。

    陈末娉瞪着他:“你还不承认!那我问你, 明明我是你的妻子,为何昨晚你要先救薛茹淮?她同你是什么关系我同你是什么关系,你救她不管我!”

    尽管后面他亲自过来救自己, 可也改变不了他的第一选择是别人。

    魏珩自觉抓到了重点:“你是因为我先让人救了她,心中不悦?”

    他想去牵女子的手:“救你一事, 我不觉得我做得有问题。你最看重名声, 难道不知, 这种情况下,更要先人后己。因为无论如何, 我最终都会救你出来。”

    陈末娉避开了他的手,冷笑:“先人后己?”

    魏珩道:“是,若是同样的情况,你也会与我选择相”

    “我不会!”

    女子断然否认:“若我是你, 就算皇帝在我面前,我也会先救你。”

    他心里没有多少她,才会考虑这些,而对她来说,这些所有的选择,都不是问题。

    她的声音振聋发聩:“这就是你我的不同之处。”

    外间有日光渐渐透了进来,显得她的眸子极为明亮。

    在这双眸子里倒映出浅浅的人影,但太过模糊,让人分辨不清其中倒映的究竟是谁。

    魏珩久久没有言语,眼帘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末娉耐不住性子,又督促了他一遍:“你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你和薛茹淮的事吗?”

    “薛茹淮?”

    经过她的提醒,魏珩总算明白过来:“所以你一直觉得我爱慕旁人?加上昨夜的事,就认定此人是薛茹淮了?”

    听听,听听这话术,都是她觉得,都是她认定,都是她的错,一下子变成了她无理取闹了!

    陈末娉不想理他,稍稍听了一下外间毫无动静,抬脚便想往洞外钻,离开这个男人。

    可她刚刚扭过身子,凭空突然横出一条手臂,把她整个人往后一团,困在了男人怀中。

    “你放开我。”

    陈末娉挣扎了两下,男人却不为所动。

    他垂眸,望着还在折腾的女子,将她双手牢牢扣住,以防她动作间再伤到自己的伤口。

    接着,他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听到了什么消息,造成你的这些想法,但我肯定地告诉你,全是错的。”

    陈末娉偏过头,就是不看也不听。

    见状,男人抿了抿唇,另一只手抬起,缓缓扣住女子的下巴。

    接着,他一点点把女子的下巴往自己面前转,逼迫她不能移开目光,必须与自己对视。

    “我知道薛茹淮这个人,但是根本不认识她。”

    “骗子。”

    陈末娉狠声道:“你说谎怎么不打草稿,自己想想有逻辑吗,不认识她你先救她,你真是感天动地大善人。”

    魏珩深吸一口气:“其中涉及隐秘,我不能告诉你。”

    隐秘,恋慕有夫之妇不顾发妻,这能不隐秘吗。

    他放轻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你只要记得,我从没见过她。”

    陈末娉不想再听了:“你从来没见过她?我都看到她去大理寺找你了你还没见过她!骗子骗子骗子!”

    她太生气,狠命地挣扎起来,哪怕是魏珩都有点困不住她。

    “大理寺?所以你昨日突然找我闹着要找人见证,是看见了她?”

    是也不是,找人见证是早就这么想的,看见薛茹淮去找他不过是个导火索,但却也是她一开始下定决心要和离的根本原因。

    魏珩换了个姿势,重新搂住怀中女子,郑重道:“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我要说的是,你见到的人不是薛茹淮。”

    陈末娉愣住,定定地盯着魏珩,彷佛第一次见到他一般。

    她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

    自己看起来就那么傻吗,他说什么都信?

    这死男人真的是疯了,居然用这种糊弄鬼鬼都不信的话来糊弄自己,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有多傻。

    魏珩瞧她突然不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以为她终于冷静下来,微松了一口气。

    “那人是”

    话还没说完,他腹部突然迎来一记重击,女子发了狠劲,用尽全身力气,打了他一拳。

    那一拳力度着实不轻,哪怕是魏珩,在经历了一夜的辛苦奔波后,抗下这拳也有些不适。

    他变了脸色,终于没了耐心,准备如往日一般,狠狠训斥她,让她明白事理。

    可刚一抬眼,男人便怔住了。

    那双乌溜溜的杏眼蒙上了一层浓密的雾气,似乎下一刻就有水滴从其中泫然落下。

    那层雾不但潮湿了她的眼,也从她的眼中漫出,潮湿了他的心脏。

    “骗子。”

    陈末娉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威胁,可她几乎已经止不住自己的哭腔。

    “你又骗我,你就会骗我。”

    她没能忍住,眼眸中的雾气终究还是化成了水珠,顺着女子的脸颊滚滚而落。

    “你既然说我见到的那人不是薛茹淮,那我问你,你见到的究竟是谁?”

    “他是”

    魏珩张了张嘴,那人的名字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此人身份事关重大,我真不能告诉你。”

    “事关重大?事关重大能直接出入你们大理寺?”

    陈末娉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魏珩阻止不及,她黝黑的手已经划过了脸上的伤口,伤口肉眼可见地脏了一块。

    但她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伤口的痛意,继续道:“如果真的不是一个人,待咱们离开后,你把那人唤来,我去寻薛茹淮,让他俩在一处比对瞧瞧,究竟是我认错,还是你在说谎。”

    女子挑衅般地望向男人:“你敢吗?”

    看着她的泪水,魏珩几乎都要答应。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行,我不能。”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陈末娉垂下眼,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为什么不能,自然是因为他所有的话都是假话,全部是为了骗她。

    陈末娉突然觉得可笑,她当时喜欢的人,真的是他吗,当年救她的人,真的是他吗。

    为什么他变成了这般模样,为了掩盖自己肮脏的心思,用最拙劣的谎言欺骗她。

    她宁愿他坦坦荡荡地告诉自己,他就是喜欢薛茹淮,也比他现在不断地说谎要好。

    这不是他,不是她一见倾心的他,也不是她心慕多年的他。

    “我会想办法证明我说的是真实的,但不是用你说的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魏珩再次开口。

    他望着眼前疲累不堪的女子,低声道:“咱们先回家去。”

    回家?定远侯府才不是她的家。

    陈末娉没有说话,她已经不想再看到眼前的人。

    魏珩抿紧唇瓣,再次重复了一遍:“信我,我会给你个答复。”

    树洞外天光愈盛,即将正午,要是此时不能顺利离开,拖到晚上,凶多吉少。

    魏珩顾不上看顾女子的情绪,单手将她抗在肩上,一边观察着周遭的动静,一边出了树洞。

    外面除了树叶响动,没旁的动静,贼人没有再折返,应当已经真的离开了。

    “抱好。”

    男人将陈末娉的胳膊勾上自己的脖子,叮嘱道。

    陈末娉咬住唇,尽管不甘不愿,但这种情况下,她知道自己不能撒气。

    她攀紧魏珩,把头埋进他的颈窝中,暗自下定决心。

    等将养好身子之后,她一定要好好习武锻炼,以后再不有求于人。

    魏珩不知道她的想法,寻了条开阔些的林间小道,一路疾驰。

    但他毕竟不是铁人,尤其是在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愈发容易疲累,开始还好,半个时辰后,行约摸半盏茶的功夫,便需歇息一段。

    陈末娉窝在他颈窝里,能感受到他逐渐失控的心跳和缓缓汗湿的衣襟。

    “我要下来。”

    明明不想再和他说任何话,可在魏珩再一次停下歇息后,陈末娉还是没能忍住。

    她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又说了一遍:“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不行。”

    魏珩拒绝,环住女子的双臂紧了紧:“你受伤了,又不会功夫,行得太慢。”

    他硬生生地直起身子,因为过度的劳累,嘴唇已经开始泛白:“不准再犟,我带你回去。”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倒是谁犟?

    陈末娉还想再说什么,忽地,脸色一变。

    道路前方出现了一团暗影,有人正与他们相对而行,朝他们这边赶来。

    第36章

    改变 从此以后,我陈末娉,与他定远侯……

    “快走!快走!”

    她急声催促:“有人来了!”

    魏珩远远眺望着来人, 眉头紧锁,但却没有移动脚步。

    “你怎么不”

    “走”字还没说出口,陈末娉脸上忽地被严严实实盖上了一物, 是男人不知从哪儿掏出的手帕。

    他用手帕盖住她的脸,低声道:“别动。”

    陈末娉莫名其妙, 不知他想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放下了想要拿开手帕的手。

    马蹄声、脚步声、人声混杂在一处, 越来越近。

    陈末娉忍不住越来越紧张,紧紧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但魏珩没动,她也没动,安安静静等着。

    终于, 那群人到了面前。

    没有动手的迹象, 陈末娉听着一道声音急切响起:“魏珩, 你怎么样?”

    魏珩道:“无碍, 多谢王爷关心。”

    陈末娉松了一口气。

    难怪他不动弹,原来是自己人啊。

    不过魏珩刚刚说什么?王爷?

    定远侯府什么时候和王爷搭上关系了?而王爷又怎么会特意跑到京郊来寻他?

    陈末娉心口一颤,恨不得锁住自己的耳朵。

    她不要知道她不要知道, 她已经和魏珩和离了,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无论他干什么都与自己无关。

    但是说话的那位王爷并没有听到她内心的呼喊, 冲着她的方向, 特意问道:“魏珩,你夫人怎么样?怎么蒙着脸, 可是受了什么伤?”

    陈末娉缩了缩身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在魏珩很快就替她回答了:“内子只受了一点皮外伤,只是那伤伤在面上,所以不便见人, 其它无碍。”

    “伤在面上?”

    那位王爷忙道:“本王那正好还有些养颜玉肌膏,待回转后立刻送到你府上。”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陈末娉总觉得这位王爷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可是仔细一想怎么可能呢,她从未进过宫,也没参见过宫宴,出阁之前也只在几个好友家里玩玩,能见到魏珩这样的外男已经是不易,更别说见到王爷这种皇亲国戚了。

    魏珩道了谢。

    陈末娉还在想这位王爷声音的事,被魏珩戳了戳,才回过神来,连声道:“多谢王爷。”

    既然遇见了援兵,魏珩也不用再扛着她跑了。

    二人上了这位王爷提前备好的马车,因为陈末娉脸上还盖着帕子,是魏珩把她抱上去的。

    一进了马车,男人就抬手将她脸上的手帕拿开,让女子脸颊上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回去后好好养伤,不可用辛辣刺激,不可贪凉贪热。”

    装模作样,虚伪至极。

    其实先前魏珩也常这么说话,彷佛他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她的长辈。但那时候她只觉得紧张不安,而不是此刻的厌恶。

    陈末娉偏过脸去,身子靠到车厢上,没有搭理。

    既然已经不用他保护,自然不用同他多说什么。

    偏生魏珩像没有眼色一样,见她转了头,反而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还又问她:“记住了吗?”

    陈末娉阖上眼帘,闭紧了嘴。

    既然已经同死男人撕破了脸,陈末娉再无先前那般拘束谨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惹得他越不高兴越好。

    魏珩看着她这副模样,脸色一寸一寸冷了下来,最后,寒凉如冰。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可视线落到女子裸露在外的伤口上时,还是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他干脆也同陈末娉一般,后背靠紧了车厢,合上了眼。

    二人相顾无言,只有脚下的炭火盆发出燃烧时的“咯吱咯吱”声。

    马车一路前往城中,快到城门口时,魏珩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接着,他回转身子,拨了拨女子的背:“醒了吗?”

    陈末娉还是没说话,只稍稍回过点侧脸。

    魏珩耐着性子:“我还有事处理,你自己回去,一会儿我会同车夫说,直接把你送回府上。”

    顿了顿,魏珩又道:“我去寻你之前,已经让府上留了郎中值守,你一回去,就会有人看顾。”

    见陈末娉还是不说话,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叮嘱道:“还有,你这两日听到的看到的事,全部不可向旁人提起,包括你身边的那些丫鬟、密友。”

    听到这里,陈末娉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瞪他。

    “如果想保全自己,就按照我说的做。”

    他看了陈末娉一眼,抬脚准备下车时,又回了头:“包括薛茹淮,日后在别处见到,也不可多做言语,权当不认识便好。”

    权当不认识便好?像他做得那样吗?

    他做得倒是熟练,现在还教育上她了。

    陈末娉又想冷笑,刚想回怼两句,魏珩已经下了车。

    她咬唇在车厢内等了等,还是挑开车帘,去看他的行踪。

    他走到了最前面的那架马车前,敲窗向里面说了句什么,得到首肯后,才上了那架马车。

    陈末娉放下车帘,长呼一口气。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需得好好捋一捋。

    唯一确定的是,她真的一点儿也不了解魏珩,一点儿也不。

    *

    马车一路平稳向京城驶入,期间陈末娉不放心地看了两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人数不少的车队只剩下了自己所在的这一辆。

    好在车夫没有二心,按照魏珩所说,一路沿着城中的繁华地段行驶,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总算到达了定远侯府。

    玉琳等人早早在门前候着,看见陈末娉挑开车帘,立时围上前来,护着她进了门。

    陈末娉被掳走时没有哭,被困坑洞时没有哭,只有在同死男人对峙时流了两滴眼泪。

    而现在,她看见玉琳和淑兰院中其他伺候的小丫鬟时,不知不觉间便溢出了泪。

    玉琳也哭了,但不知是不是这几日事情繁多她也长大了的缘故,小丫头居然又忍住了。

    她一边送着陈末娉往屋里去,一边劝道:“一切都过去了,平安回来便好,平安回来便好。”

    说着,她举起手帕,去擦拭自家夫人眼角的泪珠:“夫人莫要流泪,仔细泪水掉进伤口里面伤着肌肤。”

    听到这话,陈末娉只觉伤口又开始痛,赶忙憋住了眼泪。

    郎中早就在屋中候着,看她回来,立刻给她查了全身,又仔细瞧了伤口,用药包扎好。

    “夫人不必担心,您的伤口都不深,我每日早晚两次来为您换药,必能早日愈合。”

    陈末娉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可会留疤?”

    郎中迟疑了一瞬:“您的肌肤太过细嫩,怕是会留少许,我只能说尽量。”

    听到郎中的话,陈末娉难过了一瞬,抬头望向放在梳妆台上的铜镜。

    镜子只映照出了她的半张脸,因为遭了劫难的关系,陈末娉现在头发凌乱,人也脏兮兮的,虽然能看出五官优越,却又坏了肌肤,合在一处,活生生一个无盐女。

    先前貌美时,她虽然自知,但算不得有多在意,而如今真的变成了这番模样,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其实并不是不珍惜容貌。

    只是因为觉得魏珩不在意外表,她又是侯夫人,所以要自持稳重,不但不能过于打扮,反而还要严肃些显得庄重。

    但现在

    凭什么啊,所以她先前是在想些什么,居然为了这死男人浪费自己的美貌,甚至天天衣衫颜色都弄得深深沉沉,活生生把自己往年岁大里弄。

    “那若是用上养颜玉肌膏呢?”

    陈末娉忽地想起适才那位王爷提到的东西,急忙向郎中询问。

    郎中眼睛一亮:“若是能用上真的养颜玉肌膏,那定然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那便好。”

    “不过”

    郎中又道:“养颜玉肌膏是一等一的皇家秘药,据说普通品阶的妃子们都拿不到,只有皇上、皇后,和几位地位尊崇的妃子才能用的,您得仔细些,莫拿来了赝品,反倒于伤口愈合不利。”

    这物件居然如此金贵吗?就算是王爷也不能轻易拿到?魏珩跟着的那人,究竟是哪位王爷?如此受宠。

    陈末娉微惊,面上却不显露:“郎中提醒的有理,待我问问夫君是哪里寻得再用不迟。”

    询问清楚了那膏只需涂抹便好,陈末娉打定主意不再让旁人知道,客客气气地请郎中下去后,去了浴房沐浴。

    她太脏了,出了这个坑就是那个洞,整个人灰扑扑的,只有几处伤口处为了方便上药而处理过,其他地方都是厚厚的一层灰,洗完第一道,看了下水的颜色,陈末娉没忍住又洗了一遍。

    足足洗了两遍后她才满意,踏着自己轻软的绣鞋回到拔步床上,舒服地又想哭了。

    玉琳坐到她身旁,被女子探出来的手掌牵住,轻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是奴婢没用,没能护住您。”

    “你护我什么,那几个护院都没护住,被人随随便便打趴了,你一个小丫头,别想那些。”

    确认玉琳只是被打晕并未受伤后,她心中最后一块大石头落下,终于翻过身,准备安安稳稳地休息一夜。

    刚闭上眼,陈末娉忽地又想起一事,翻回来,叮嘱玉琳:“若是侯魏珩过来,绝对不准给他开门。”

    顿了顿,女子接着道:“告诉淑兰院中的所有人,从此以后,我陈末娉,与他定远侯府,再无干系。”

    第37章

    骚扰 你再这般行事,就是骚扰民女!……

    说了再无干系, 就是真的再无干系,魏老夫人、二房和三房察觉她应当是出了事,派人来瞧, 陈末娉也全部让人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脱了回去,就是不见。

    “你们记得, 我们现在只是暂住定远侯府,待事情一解决立刻离开, 管她们二房三房,统统与我们无关。”

    她连魏珩都不见了,更别说这些姻亲。

    三房支使魏彦来了好几趟,听着他稚嫩的声音在外面喊大伯母, 陈末娉还是有些触动的, 不过最终还是狠下了心。

    她以后再也不会是他的大伯母了。

    至于什么当家主母、侯府夫人, 要做的事她一概不管, 彻底不干。

    魏珩不是能耐吗,睁着眼都能说瞎话,想来再骗一个傻子来他侯府当牛做马, 也不算难。

    她每日都窝在榻上,吃了睡睡了吃, 再加上喝药、换药, 一天时间居然也安排得满满当当, 毫不空虚。

    养颜玉肌膏也在她回府次日就有人送来了,用上去清清凉凉很是爽利, 甚至没受伤的肌肤用上也变得更细腻滑嫩。

    不知不觉间,三四日功夫便过去了。

    陈末娉从来没觉得日子这么舒服过,甚至还起了兴致,准备什么时候从暗匣里把自己的画册拿出来, 无聊时瞧瞧。

    她如今是个独身妇人,可就算是独身妇人,也不能随便亏待自己。

    唯一遗憾的是,她还没舒服多久,那死男人就办完了事,回来了。

    陈末娉刚做了几身新鲜衣服,刚送过来准备细看,外间就起了一阵喧杂声,接着,门被推开,身形高大的男人大步闯了进来。

    他头发有些散乱,云靴沾泥,除了衣衫没那日和自己分别时脏乱外,其他方面相差不多,一看就是好几日都没歇息。

    尽管早早告诉自己绝对不见他,可真的看见男人这副模样时,陈末娉还是没忍住,心口颤了颤。

    她这几日过得特别舒服,但男人看起来却不太好。

    他一向爱洁,能让自己成这副模样,那事看来是出乎意料的棘手。

    不过也是,要是不棘手的事,怎么会牵扯进去王爷,又怎么会自己也被掳走。

    她要时刻记得,这个满口谎话的男人只是自己的前夫,他遭遇了什么,与自己无干,无干!

    女子平缓心绪,压下询问死男人这几日过得如何的想法,望向一旁的小丫鬟。

    “我不是说别把他放进来吗?”

    紧跟着进来的小丫鬟几乎要哭出来:“夫人,侯爷一定要进,我们我们拦不住。”

    小丫鬟看起来可怜巴巴,陈末娉也不忍心责怪,只让她们退下。

    旁人都退了下去,屋中一时只剩陈末娉和魏珩两人。

    陈末娉看都不看他一眼,见小丫鬟们都走完了,又转身回去,继续看她的新衣服。

    她心里默默告诉自己,绝对不要理他,绝对不要理他。

    身后响起脚步声,男人抬脚靠近,走到她的身后,冷声问道:“为何不让我进门。”

    在外奔波多日,一朝回来,进不了门,确实会有些情绪,但这不是她的问题啊,他回自己书房不就好了吗,干嘛要到她这里来。

    侯爷怕是事务繁杂,忘了二人已经和离并且做过见证的事。

    陈末娉翻了个白眼,假装没听见。

    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手里的衣衫上,指尖轻抚过衣摆处的绣纹,喃喃自语:“这绣纹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她现在变了想法,打算走上稳重严肃的相反面,往活泼里打扮自己,所以更想要繁复艳丽的衣衫,不再要那种素净的。

    魏珩顿住脚步,直直地盯着女子的动静。

    见她只当自己不存在,看完绣纹又看走线,一件一件看完后,还准备自己再去放进衣柜中后,他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两步,绕到女子身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还在为薛茹淮的事生气?我真的不认识她,你再给我些时间证明。”

    怎么又回到这个问题上了。

    陈末娉挣扎了一下挣脱不开,终于抬眼对上男人的视线,同他一样板着脸道:“那就等你证明了再说。”

    她从来没有这般严肃过,头一次这样,看得男人一怔。

    魏珩抿了抿唇,道:“你我夫妻多年,难不成彼此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信任?

    真是找不到话硬找,他俩之间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管家婆和她的掌柜的,连感情都没有,哪里来的信任。

    他知不知道,信任的基础是感情呢。

    陈末娉想回敬他几句,可看见那张冷冰冰的脸,顿觉无趣。

    同他说了又怎么样,他这种冷心冷情的人,根本不会明白这一点的。

    陈末娉也懒得说话了,挣扎都懒得挣扎,干脆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腕坐下,偏过头去,一言不发。

    魏珩瞧她不但不回应,甚至还自顾自地坐下,好像真的完全不在意自己说得话,也不在意自己。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忍住,问:“你一定要这样吗?”

    陈末娉给他一个后脑勺。

    这种态度,没人能够忍受,更何况是他。

    魏珩几乎要松开女子抬脚离开。

    指尖刚刚动作,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转过来,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陈末娉一遍。

    女子身子骨已经大好了,手腕上的淤痕已消,丝毫看不出来痕迹,但被刀划破的脖颈和擦破的脸颊上痂还未掉,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总归是自己连累了她。

    魏珩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绪,放缓语气:“这几日休息地如何?身子怎么样了?”

    陈末娉还是不说话,歪头看着床帘上的一条花纹,把那花纹幻想成一只要飞的鸟。

    但她也分了一点心思在身后的男人身上,带着一点紧张和爽快,默默等着他的摔门而出亦或是冷声相对。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魏珩居然抑制住了自己的脾气,继续开口:“你若是不想说也无碍,我去询问郎中或者你的丫鬟,也是一样的。”

    他很是平静,像是真的不在意她搭不搭理自己。

    陈末娉诧异回头,对上男人视线后又急匆匆地转了回去。

    她本来就不想和他有牵扯,他愿意去问别人话就去问,别来烦她就行。

    但男人并没有按照她预想的动弹,就这么牵着她的手腕,一动不动地等着。

    陈末娉尽管休息了好几日,可毕竟没有习过武,身子骨不如他,根本没法长期举着胳膊。

    她想坚持来着,奈何身子不好,首先败下阵来,手腕垂落到床榻上,耷拉着。

    男人也顺着她的动作耷拉下手腕,手指紧紧扣着女子的皓腕,就是不放开她。

    果然不能把他放进来,居然和自己开始较劲了。

    陈末娉其实挺佩服魏珩的,在那么明显的谎言被自己戳破之后还能淡然自若,难道官场上的男人都是这么不要脸吗。

    明明先前他不满了就会掉头离开,现在居然还愿意耗费时间和她耗劲,这是他吗?还是他本来就有很多面,只是之前面对自己时,只用了他最擅长、最简洁、最不耗费心力的一面。

    她真的不了解他。

    但是也不想再了解了。

    陈末娉干脆顺势往榻上一倒,闭上眼假寐。

    不是和她耗吗,她就看看,她这个闲人和他那个忙人,到底谁能耗得过谁。

    她躺下时故意躺得横七竖八,占据了整个床榻,肚子朝着床顶,是最不雅的姿势。

    男人看了她一眼,移开眼,没忍住,又望了过去。

    女子现在没有半分仪态可言,要不是人并不胖,横在榻上,还以为是团肉泥。

    他不由得开了口:“怎么这般肆意,身为……”

    身为侯府主母,一定要为人端正,知礼守矩,不然如何做他人表率。

    陈末娉都猜得出来他那张嘴里能说什么出来。

    可她已经不是侯府主母了。等他一说完,自己就要这么回怼过去,让他认清自己的位置。

    陈末娉想得好好的,但她没想到,魏珩突然戛然而止,然后再无声音。

    死男人要做什么?

    就在她纠结自己要不要睁开眼,查看一下他的神色时,突然有只大掌,碰到了她的腰际。

    陈末娉猛地睁开眼,可男人的动作更快,已经打横把她抱起,放到了床榻里侧。

    陈末娉顿时警铃大作,刚被放下就立刻弹起,三步两步钻到角落里。

    “急什么?”

    女子动作太快,险些撞上拔步床横梁。

    魏珩又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有撞到脑袋后才脱掉云靴、外袍,作势要往榻上来。

    陈末娉立刻受不了了,顾不得不理他,举起双手就要把男人往外推:“你不准上来!那么脏,不准碰我的床!”

    魏珩一滞,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说他脏。

    但他知道这是事实,干脆也不理她,自顾自地继续动作。

    “你是不是听不见别人说话呀。”

    陈末娉真的急了,奋力把他一推,整个人岔开腿堵住床边,站在床沿上看着魏珩:“不准不准不准!”

    她脸颊气得通红,本来想冷处理男人时忍住的气全部被点燃了:“咱们都和离了,你凭什么上我的榻!你再这般行事,就是骚扰民女,我要去找姚大人,让他为我做主!”

    “骚扰民女?”

    听到这荒谬的四个字,魏珩终于没有办法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气极反笑:“我做了何事你说我骚扰民女,更何况”

    他猛地靠近了些,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上陈末娉的眼睛,压低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些威胁的意味:“更何况,你的名讳如今还在我魏家的名碟之上,如何算得上民女?”

    第38章

    感情 若是我认不清,当年又为何娶她?……

    “你!”

    陈末娉怒视着他, 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强词夺理的男人是当初如高岭之花般的魏珩。

    “我什么?”

    见女子被自己气得说不出来话,魏珩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既然还在一个屋檐下, 那就好好相处,不要和我玩什么听不见说不了的游戏。”

    魏珩去捏女子的下巴:“知道了吗。”

    这人真的是疯了, 怎么还用先前的办法对待她,还当她会接受这种威胁, 乖乖听话吗。

    他能不能认清楚,自己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傀儡。

    陈末娉甩开他的手:“凭什么?”

    她盯着男人:“你我成婚三年有余,这三年多来, 你不是一直和我玩这个游戏吗?”

    她的眼睛似乎要看到男人心里去:“我不过刚刚用你对待我的方式对了你一下, 你就不愿了, 那你怎么知道, 这三年来,我愿不愿?”

    女子勇敢地直视着他,眼里像燃烧着一团火, 灼伤了他的眸子。

    魏珩垂眸避开陈末娉的视线,有些不敢相信:“我这三年, 一直是这样吗?”

    “你自己做的, 你不知道?”

    陈末娉的声音像一记沉闷的钟, 不等男人回答,一击接着一击:“你先前问我为什么要同你和离, 其实我也有想问你的话。”

    女子定定地凝视着他:“你当初,为什么要同我成婚呢?”

    “切,真是,太不行了。”

    如她意料之中的,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屋门被重重关上,听着那阵熟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陈末娉眨了眨眼,压去涌上眼底的酸涩。

    这个问题,难道就这么难以回答吗。

    他当初是觉得薛茹淮嫁了人,他娶谁都一样,还是觉得,这些喜欢他的人里面,她算是最好的那个。

    不过如今在意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陈末娉逼迫自己不去想,她在用一种果决的方式,把魏珩这个骗子剥离自己的生活。

    “玉琳!”

    她大声唤道,待玉琳进来后,指了指男人留下的外袍:“快拿去扔了,也不知道去了哪些泥地,还想往我屋里钻。”

    说完,她又道:“把屋子全部打扫一遍,不要留下任何陌生人的气味。”

    什么木质香,明明是臭木头!

    *

    头一夜魏珩走得果决,陈末娉倒是没想到,次日他居然还会来。

    尽管不是他本人来的,但魏丁是他的贴身小厮,通传的话就是他的意思,和他本人来也没什么区别。

    “去首原山干嘛?”

    首原山刚刚下了大雪,冰天雪地的,能把人活活冻死。

    “侯爷难不成要用我做诱饵,吸引贼人?”

    想来想去,好像就只有这一个可能。

    魏丁赔笑:“怎么可能呢,夫人真会开玩笑。侯爷是怕您被掳之后受了惊,对身子骨不好,想带您出去散散心。”

    带她出去散心?

    陈末娉正在饮茶,听到魏丁这么说,没忍住,喷了他一脸。

    “快给他拿帕子擦擦。”

    一旁伺候的小丫鬟急急忙忙递上帕子,陈末娉看见魏丁把脸擦干净后,才继续道:“开什么玩笑,侯爷这么多年都没想起来带我去散心,现在想起来了?”

    大冬天去爬首原山,她是嫌弃地龙不暖还是嫌弃被窝不软,要去山上受罪?

    女子干脆拒绝:“我不去。”

    魏丁似乎也觉得大雪天去山上不太安全,没有再劝,讪讪离去。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陈末娉没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不再忍耐释放天性后引得魏珩也发了次疯。

    可是次日,魏丁又来了,这次不是他一个人来的,还抱着一个旁的东西。

    巴掌大的小白狗在魏丁手里乖乖团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外面的世界。

    魏丁献宝似地把小白狗往前送了送,让陈末娉能更大程度上观察到这只小白狗柔软卷曲的毛发:“夫人,您瞧,这是波斯送来的小洋犬,据说可灵性了,几天就能认识主人。”

    像是在回答魏丁的话一般,他刚说完,小白狗就冲着陈末娉,软绵绵地叫了两声。

    玉琳在一旁眼睛发亮,期待地望向陈末娉:“夫人”

    “你想要你就留下吧,我不要。”

    玉琳连忙摆手:“夫人说得哪里话,您不要,我也不要。”

    魏丁脸上的笑容僵住,不敢相信般地又把小白狗往前举了举:“夫人,您瞧瞧这小狗吧,多可爱啊,让它在这淑兰院中同您做个伴也好啊。”

    陈末娉摆摆手:“不要,我不喜欢狗。”

    “啊?不喜欢狗啊。”

    魏丁挠了挠脑袋:“好吧,我知道了。”

    魏丁抱着狗走了,留下陈末娉莫名其妙。

    他先前送自己的东西不是山参就是海参要么就是各类山货补品,最多在远行后才能记得带点当地土特产,一点心意都没有。

    那死男人莫非真的精神不正常了,送她狗干嘛,奇奇怪怪的。

    可能是别人家生了一窝没处养,顺手给他做个人情罢了。

    她觉得自己肯定没想错,直到第三日,魏丁又一次来到了淑兰院。

    这次来,他不像前两次那么小心翼翼,反而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像是要上什么战场。

    “夫人。”

    他将重重一箱子东西放到陈末娉面前:“这是侯爷命我送来的东西,他说,您一定要亲手打开。”

    亲手打开?她只想赶快离开。

    陈末娉瞥了那箱子一眼,道:“不看,拿走。”

    魏丁摇摇头:“我不拿走,求求您看一眼吧,侯爷说了,如果您看了这些东西后有什么想法,就派人去书房唤他,他会很快过来。”

    说完,魏丁也不等陈末娉回话,像生怕她派人撵上去一般,匆匆逃走了,只留下那一箱子东西。

    陈末娉本来不想打开,但是她这几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扰,是个人都受不了了。

    最终,她还是耐着性子,打开了箱子盖。

    *

    魏丁从淑兰院匆匆跑回魏珩的书房,尽管距离并不算远,可他因为跑得太急,所以喘得很厉害。

    缓了好一会儿,魏丁才走到自家侯爷身边,皱着脸道:“侯爷,您命奴才送去的是什么呀,夫人真的能喜欢吗?”

    魏珩放下手中的卷宗,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魏丁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照奴才说啊,夫人的心思最是柔软不过,现在估计就是嘴硬,但是心却是软的,您还是要送些讨女子喜欢的东西给她,像胭脂水粉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魏珩冷着脸打断:“你先前自作主张的结果还没让你清醒吗,她接受没有?”

    “啊这个,可能只是恰好夫人不感兴趣罢了。”

    其实魏丁也很难理解,为什么夫人又不喜欢出去玩,又不喜欢小狗,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想来想去,他觉得只有一个可能:“侯爷,夫人也许并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想搭理咱们罢了。”

    换言之,陈末娉不喜欢的不是这些物件,不喜欢的是魏珩本人。

    魏珩沉了脸,一字一顿道:“我与她是夫妻。”

    “在夫人眼里已经不是了啊,而且谁说夫妻就得互相喜欢的,相看两厌的夫妇这世上也多了去了。而且。”

    魏丁提醒他:“您先前不是还觉得夫人不喜欢您吗,怎么现在又这么肯定了。”

    话音未落,魏丁就感觉周遭温度冷了下来,魏珩瞪着他,眼神似乎要活生生在他身上挖个洞出来。

    要是往日,魏丁肯定不敢这么冒犯侯爷,但最近,许是侯爷的情绪太低沉,魏丁反倒没有先前那般惧怕于他。

    果然如魏丁猜测的那样,魏珩没有骂他,瞪完他之后便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许久之后才低声道:“她应当是喜欢我的。”

    他原先是不确定,但是自从陈末娉哭着说他心里有别人之后,他才有了她心里确实有自己的实感。

    如果没有感情,也不会在意他心中有没有旁人,不是吗。

    魏丁看着眉头紧锁的自家侯爷,长叹了一声,默默想着,以前应当是的,现在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斟酌了好一会儿,为了自己的好主母能留下来,魏丁再次开了口:“侯爷,您既然现在已经肯定了夫人对您的感情,那您对夫人的感情呢,您认清了吗?”

    魏珩重新看向自己的小厮,像是觉得他的话特别荒谬:“若是我认不清,当年又为何娶她?”

    什么意思?

    魏丁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但他没有机会问了,因为陈末娉抱着刚刚拿过去的箱子,直直地冲了进来,将箱子重重地放到了魏珩面前。

    女子喘着粗气,指着箱子,朝还坐在书桌前的男人道:“这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一下。”

    “就是你猜到的那个意思。”

    魏珩抬手,示意书房中的人都退下,待所有闲杂人等都离开之后,他才出声道:“你喜欢的、拿到的避火图,我一本一本,全都看过,就这样。”

    第39章

    继续 你我仍旧是夫妻,没有改变。

    什么玩意儿?她是不是听错了?这是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事儿吗?

    陈末娉不由得恼羞成怒:“你有病吧?”

    尽管她先前骂过魏珩很多遍他有病, 可今天她才确认,这死男人是真的有病。

    这种事儿,自己看是乐趣, 可被别人发现就是倒霉,被下定决心要断情绝义的前夫发现还拿到明面上来说那就是超级重大的糟心事儿!

    她一想到那画册里面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被别人瞧见, 就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又骂人。”

    魏珩蹙眉:“你原来可不这样粗俗。”

    她原来都是装的,现在不想装了不行吗, 他什么时候能明白,自己就是个粗俗的人,根本不配当他们定远侯府的主母!所以,别来骚扰她了。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绝对不能认这事, 要是她认下, 以后在他面前, 不是自动矮了一大截?

    陈末娉嘴硬:“侯爷, 我不知道您从哪儿得到我看过这东西的谣言,兴许是您睡懵了头,把自己的癖好强加在我身上, 但这些全部都不是真的,我根本没瞧过, 您莫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

    魏珩起身走到她面前:“本侯从不血口喷人。”

    他伸手要牵陈末娉, 却被女子一把甩开:“说话就说话, 干嘛动手动脚。”

    “好,我不动。”

    男人耐着性子, 推开书房门,朝她道:“你不是说我血口喷人吗?那你我就一同去你屋中瞧瞧。”

    去她屋里?难道这死男人真的发现了她的宝匣藏在何处?

    陈末娉被吓了一跳,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魏珩见状, 作势要回:“你既然拒绝,就说明屋中果然有这些画册,不必去了。”

    陈末娉最受不了激将法,一听立刻跳腾起来:“干嘛不去?去!不然如何证明我的清白!”

    反正拔步床是她的嫁妆,魏珩除了在上面躺一下之外从来没碰过,她敢确定,没有任何人发现她藏在拔步床暗屉中的画册。

    魏珩瞥她一眼,抬脚便往淑兰院中去。

    陈末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心中忐忑不安,但一想到自己把画册保存得当,又鼓起了几分底气。

    淑兰院中的小丫鬟们见到魏珩过来,下意识地上前阻拦,可还没走到跟前,男人便冷声道:“是你们夫人让我来的。”

    她们抬眼一看,侯爷身后可不是跟着夫人吗,当下也不敢阻拦了,只能顺势放他进去。

    不过瞧着两人几乎要并肩的背影,小丫鬟们不由得奇怪,夫人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号令她们不准把侯爷放进来吗,怎么她自己又亲自带侯爷进来了。

    那以后侯爷再来,她们到底放还是不放啊。

    陈末娉没空去查看小丫鬟们的动静,她的眼神紧紧跟随男人,看到男人进屋后步履不停,直直地朝她的拔步床而去时,不由得呼吸一滞。

    好在男人的眼神根本没往拔步床下面看,只抬头瞧着床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末娉看他这般模样,心中底气更甚,愈加肯定这死男人怕是诈她呢,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她把东西藏在了何处。

    就在女子放下心之际,魏珩忽然行到床头前,抬手指着床帘:“这便是证据。”

    陈末娉抬头一看,那不就是她先前挂上的小铃铛吗,虽说是她从书社那里得来的不假,可是不过是个铃铛罢了,就算不是那家书社,肯定也有很多铺子售卖,做不了证据。

    “侯爷,您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真是一流。”

    陈末娉假笑:“我看您也寻不到什么证据,不过是诬陷罢了,还是快快回转书房,去看您的避火图吧。”

    她阴阳怪气,男人却并不着恼,平静道:“食色性也,圣贤之道也提倡男欢女爱,就算看避火图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

    魏珩抬手将那枚小铃铛摘下,放在自己掌心中递给陈末娉:“但是这枚铃铛却并不是普通的铃铛,你仔细瞧它的侧面,有一处小小的印记,乃是一家书社的徽印。”

    陈末娉并不去接,尽管自己没有仔细看过这铃铛,可她能看出来,死男人说的没有作假。

    该死的,他肯定是先前来她屋里歇息,查看床帘那次瞧到的!

    “还有”

    见女子脸上终于出现了懊恼的神情,魏珩觉得有趣,继续说了下去。

    “这枚铃铛,还有一个名字,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

    “什么?”

    “此为缅/铃。”

    “缅/铃是什么?”

    话音未落,陈末娉突然反应过来。

    她在避火图例瞧见过这玩意儿!只是画册不可能画的太细,只是匆匆带过,真瞧见了,她怎么也没把这个小玩意儿想到那东西上去。

    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她丢的人已经回不来了,她怎么会把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挂在床帘啊!死男人估计第一次看见时就瞧出来了,居然一直忍到现在才说,他是觉得绝对不会有外人进自己的屋子吗?

    女子神色变幻,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极为生动。

    魏珩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把那铃铛塞进她的手里:“拿着。”

    东西被男人的掌心侵染了温度,刚塞到陈末娉手里时就跳个不停,把女子吓得赶忙把那玩意儿扔到地上。

    可它掉到地上还不安生,叮叮咚咚跳了好一会儿,才彻底偃旗息鼓。

    陈末娉只觉得这辈子的人都在今天丢完了,她张了张嘴,本来还想狡辩两句,话到嘴边又觉得很没意思。

    反正他都知道了,人已经丢了,再嘴硬还有意义吗。

    女子抬起眼,干脆破罐子破摔:“说吧,你想干嘛。”

    又给她拿避火图又戳破她的那小东西,总不可能只是为了让她丢脸吧。

    听到她的话,魏珩伸出手。

    陈末娉猛地往后一躲,警惕道:“你要做甚?”

    魏珩瞥她一眼,用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一只手伸向她的颊边,帮她把一缕垂下来的发丝拢至耳后,然后便放开了她。

    他的动作很轻,陈末娉几乎没感觉到发丝被拉扯的痛,头发已经被重新拢好。

    “我想做的,不是很明显吗?”

    说完,男人上前两步,俯下身子,将那颗掉落的铃铛重新捡起,挂回床帘之上。

    挂好后,他重新转过身子,看向女子。

    漆黑的眼眸沉沉地凝视着她,陈末娉微微恍神,接着,倏然一惊,明白过来。

    “你想继续和我洞房?”

    陈末娉先前从来没看懂过他的情绪,可今日,她居然一下子就猜出来了这死男人想要做什么。

    是了,不然他干嘛强调,自己看过的每一本画册,他都看过,这有什么说的必要吗?

    魏珩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也不回答,反问道:“你不想吗?”

    他顺手拨了一下那个小铃铛,铃铛发出沉闷的声音。

    “你去书社,你买画册,你先前窥视我沐浴,不都是想要洞房吗?”

    陈末娉本想反驳,可注意力被他嘴里的另一句话吸引走了:“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窥视你沐浴了?”

    魏珩静静地看着她。

    陈末娉败下阵来,挫败道:“那也不能叫窥视!我本来就是不小心才看见的!而且,咱们不都一起沐浴过了吗,相当于你也看了我,扯平了扯平了!”

    她猛地上前,从男人手里扯下来铃铛,扔到某个角落去,确保魏珩再也拿不到它后才松了口气。

    女子接着道:“你刚刚的话没错,食色性也,我承认,我先前是很想做那事的。”

    就算她现在很讨厌满嘴谎话的死男人,讨厌到恨不得一辈子不要再见到他,讨厌到想立刻搬出定远侯府,她也必须得诚实承认,有时躺在榻上,她也还是想做那事。因为,两人洞房那日的体验确实不错,她从来没有那般快活过。

    她对上男人的视线:“但是,我们已经和离了。”

    她再次强调,感觉这段时间她已经把这事儿和魏珩强调了很多遍,可他就像没听见一般,从来没作出该有的行为。

    “是你亲手把我们的和离书去交给姚大人的,此事再无回头路,我不会同已经不是我夫君的人做这种事。”

    饭哪有一顿就能吃饱的道理,可是这饭不是自己家的,吃着一点都不安心,所以不如不吃。

    她已经尝过肉味,虽不算满足,但也满意,日后就算要吃肉,也不是非这家不可。

    魏珩安静听着,等她说完才道:“所以,你还是想同我在一处的。”

    陈末娉要被气笑:“你怎么听的?侯爷,你这般眼力见,真的能在前朝一路青云吗?”

    魏珩假装没有听见她说的话,继续道:“你说你想做这事,但又不想和不是自己夫君的人做这事,如果我还是你的夫君,那你想做这事的人,不还是我吗。”

    “可是你不是我夫君”

    话还没说完,陈末娉猛地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侯爷,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的和离书可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一别两宽,各自嫁娶!姚大人说不定已经将这东西呈交京兆府了。”

    “没有呈交。”

    魏珩的语气还是淡淡:“因为我根本没有给姚大人。”

    陈末娉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珩不顾她的震惊,继续说了下去:“日后,你也不必说什么和离书了,先前你给我后,已经全部烧毁,你我仍旧是夫妻,没有改变。”

    他俯下身子,靠近已经呆住的女子:“我仍旧是你的夫君。”

    第40章

    约束 同我说话要客气,不能用命令的语……

    陈末娉站在原地, 彷佛被雷劈了一般。

    许久后,她才道:“为什么?”

    明明不爱她,又为什么不让她走, 甚至舍了自己的脸面,作出这种欺瞒之事。

    “你说呢?”

    男人再次反问, 眼神还是落在女子的脸上,没有移开。

    “我不知道。”

    陈末娉垂下头, 坐到榻边:“难不成是因为薛茹淮也没有同她夫君和离,你做不了人家那边的正头,所以来折腾我?”

    魏珩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听到这个答案,气极反笑:“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说过了, 我之前根本不认识薛茹淮。”

    陈末娉咬住唇, 偏过头, 又以沉默应对。

    但是魏珩现在最不能忍受地就是她这副模样。

    他干脆也坐了下来,紧挨着女子:“其实你根本不是不信任我,你不信任的, 是你自己。”

    陈末娉一听这话就炸了毛,转头狠狠瞪着他:“我不相信自己?我凭什么不相信自己?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这么说。”

    居然还把她不信任他的锅推自己头上, 要不是他冷淡了三年, 要不是他说谎成性, 她怎么会不相信他?所有的一切不是他自找的吗,偏偏又怪她头上。

    她陈末娉长这么大, 一直清清白白爽利大方,就没被人甩过这种帽子!

    生气时,女子甚至伸手推了他一把,但男人一动不动, 反倒顺势把她的手团进掌心中。

    “你本来就不相信自己,就像我适才说的,你明明也想与我继续,为何要拒绝?”

    他扣住女子,让她直视自己:“因为你怕和我再继续做那事,会控制不住自己。”

    陈末娉被这男人的言语彻底激怒,冷笑着道:“好好好,你还真是能扯,这种由头都能扯出来。”

    魏珩不为所动:“因为我说的是事实,如果你想证明你不会控制不住,就答应我。”

    陈末娉继续冷笑:“我不答应又能如何?”

    魏珩道:“无碍,和离书既无,又没人见证,你我只能是夫妻,你永远是定远侯府的主母。”

    眼看着陈末娉处在了暴怒边缘,男人又紧接着道:“可你要是答应此事,三个月后若还是执意同我和离,我便再不多言,予你和离书便是。”

    好啊,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陈末娉啐了一口:“你满嘴谎话,我如何信你?”

    魏珩起身,走到书桌前,不过片刻功夫,便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书文。

    他将那书文交于女子:“收好,我已在上面落了印,若是三月后食言,你拿着书信,自行去衙门告发我就是。”

    陈末娉迟疑地接过那张薄纸,在印章上看了又看,终于还是没有扔掉。

    不是她还相信魏珩,而是最差的结果,已经不会比现在更差。

    她拿不到和离书,就只能困死在这方宅院里,而他书信中所承诺的,总归是一线生机。

    更重要的是,这事上,她确实也享受到了,也有些怀念那滋味,对她来说,不算难以接受。

    三个月,听起来很久,但和三年比,实在太短。

    女子抬起眼:“我再最后信你一次。”

    与其说是相信,不如说是不得不作出的选择。

    但是魏珩还是接受了她的表达,微微颔首,继续道:“那你我可以准备一下”

    话还没说完,陈末娉就出声打断了他:“等等。”

    她是接受了这个不得不接受的选择,但不代表她就要事事被他掌控。

    “你只说我要答应,可又没说我要答应多少次,如何答应才算数。”

    魏珩脸色沉了沉:“你想赖吗?”

    “那倒不是,但我也要有自己的要求。”

    陈末娉盯着男人,一字一顿道:“要我答应也行,但是你每日必须要给我讲个笑话,逗我心情愉悦。”

    她也要从中寻得快活,那自然得开开心心的才行。

    魏珩颔首:“可以。”

    这不算什么,反而有利于他。

    “还有,你不能板着脸,看见就兴致不佳,我自然不会愿意。”

    对着他那张冰块脸,兴致都败完了,怎么可能会舒爽。

    魏珩迟疑了片刻,勉强抬起一点嘴角:“这样?”

    倒也不算艰难,只是有些奇怪。

    确实不冷冰冰的了,但也真是难看。

    陈末娉有些嫌弃地道:“这个需得勤加训练。”

    她继续说了下去:“还有,同我说话要客气,不能用命令的语气,不能教训我,如果犯了,就得立刻认错道歉,且要诚恳。”

    魏珩蹙起眉。

    客气?不能教训?她经常做一些莫名其妙的错事,不加训斥之后如何改进,耽误的不是她自己?

    “还有的等我想想要不要加做饭什么的”

    魏珩警告她:“不要得寸进尺。”

    陈末娉变了脸:“你用命令的语气了。”

    “可我还没答应。”

    “没事儿啊。”

    陈末娉托住腮:“你要是不答应,我也不答应啊,很公平。”

    居然威胁他。

    魏珩直勾勾地盯着女子,见她扬起下巴,恢复了自己印象中的娇蛮之感,忍不住有点恍惚,甚至有了回到了多年前的错觉。

    他深吸一口气:“好,我答应,但是说好,只有前面三个条件,后期不准再加,不然就没完没了了。”

    “行。”

    这三个条件已经足够让陈末娉反客为主了。

    她又提醒道:“但是你适才又用了命令的语气。”

    魏珩阖眼,按照她的要求,道歉道:“抱歉,我不应该用命令的语气同你说话,以后会改。”

    他说得硬邦邦的,陈末娉不算满意,但想了想,从这男人嘴里撬出来一句抱歉简直比登天还难,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是当初的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了。

    一口吃不下个胖子,倒也不用一上来就要求太高。

    想到此处,陈末娉点头:“还行,以后记着。”

    言语之间彷佛她不是被迫留在定远侯府的,而是本来就要在定远侯府作威作福的。

    魏珩眉头紧锁,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希望你遵守约定。”

    “我自然会遵守。”

    陈末娉把魏珩写得东西小心收好,看向男人:“但是我还是需要你回答我适才的问题。”

    她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珩抿了抿唇,半晌后,终于开口:“你真的不知吗?”

    陈末娉摇摇头。

    屋中安安静静的,两人彼此相望,却都不知道彼此心中所想。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再次出声:“那我也要问你。”

    他似乎觉得说这句话很是艰难,斟酌了半天,才又张嘴:“你为何要嫁我?”

    陈末娉莫名其妙:“自然是因为我当时心悦你呀,这还有需要问吗?”

    她以为全京城都知道。

    男人垂下眸子,又道:“可你是为何心悦我?”

    陈末娉几乎要脱口而出,自然是图他生得好身材好,但想了想,那时候自己年岁尚小,一见面就图上男子身子实在是太不矜持,所以还是选了个自己也能接受的说法:“你人才好,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心悦你,难道不正常吗?”

    真是奇怪,他好端端地问这作甚,就好像是怀春少女,在纠结情郎心中究竟有没有自己一样。

    陈末娉险些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转而又自嘲自己抽风,怎么会把这种想法,往魏珩身上套。

    他如果真变成这样了,恐怕自己就得一边去太医院请太医,一边去慈恩寺找高僧,治病驱邪都安排上。

    “只是因为这些吗?”

    男人垂下眼帘,声音很轻:“你的意思是,若我没有救你,你便不会心悦我,更不会嫁我,对吗?”

    他总揪着这个做甚,木已成舟,难道他还想倒流时光,不救自己,免了这段纠缠吗?

    “为何要在意没有发生的事。”

    陈末娉也皱起了眉,总觉得此时的魏珩,不像是往日的魏珩。

    莫不是她从不了解的第三面又冒出来了?

    “我知道了。”

    不等陈末娉琢磨完,魏珩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冷冰冰的,在想起女子的要求后,才勉强抬起一点点嘴角。

    “我先去处理公务,你可以想一想,要如何用那避火图。”

    用避火图?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让她在那些避火图里挑些要用的咳咳,方式吗?

    这死男人居然心里想的是这些啊。

    陈末娉瞪大了眼,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愈发肯定,她真的是一点都不了解魏珩。

    一旁,书房外,魏丁已经等得着急。

    见着魏珩回来,小厮急忙上前:“侯爷,怎么样?夫人是接受了还是没接受啊?”

    魏珩颔首。

    魏丁高兴起来:“奴才就说吧,只要投其所好,夫人一定会接受礼物的。”

    他蹦了两圈,又看向自家侯爷:“侯爷,夫人不是接受礼物了吗,这是个好的开始啊,您怎么还不高兴呢。”

    魏珩道:“高兴。”

    说是这么说,可他脸上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没有,反而大步往书房里去,坐到书桌前,挥手让魏丁离开。

    魏丁无法,只得先行退下。

    待屋中只剩自己一人后,魏珩才俯下身子,从书桌最下层的暗屉中,拿出一卷用油皮纸裹好、但是早已发黄的画卷。

    他指尖点在画卷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