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亲子 只是红人,又不是内人。
昭王自开府以来, 满京城谁人不知这座亲王府邸从不待客,不管是官还是民,都不会被邀请到里面。
当然如果进去的, 那也就准备不出来了。
而且如今还是深夜, 怪不得管家吓得如此惊慌失措,连话语都说不明白。
周茹的脸瞬间白了, 她一把握住宋成书的手, 害怕地直摇头,不想让丈夫送死。
宋成书的脸色自然也难看至极, 但震惊之后,却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自认为没有得罪过昭王,吩咐的事情也都办好了, 没道理还要对他下手。
而且……昭王府有请, 即刻前去……他忽然意识到其中的差异, 便问:“龙煞军呢, 还在吗?”
管家立刻回答:“通知完小的就走了, 我在他们身后看了看, 这几位好像还有其他家要通知。”
“不是我一个人?”想到这里,宋成书心下微微有底了, 他看向周茹, 安慰道, “夫人,那就替我准备官服吧。”
“老爷……”
“无妨,应该是为了陕州之事, 按理昭王也该表态了,让灶房温些粥点,等我晚些时候回来喝。”
从赈灾开始, 到问责赈银丢失,调查涉事之人,昭王看似并不在意,实则皆在他的注视之下。
这一句话让周茹稍稍安了心,只是一想到丈夫要去,儿子也在那阎罗府里,就留她一个人,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你一定要小心行事。”
“放心。”
宋成书不敢耽搁,匆匆穿上官服,便上了马车赶向昭王府。
此刻夜深,街上已无游荡之人,只有马车哒哒往前走,宋成书闭目养神,思索着面对昭王时的问答。
不一会儿,管家道:“老爷,到了。”
像这种狗经过都得夹紧尾巴绕道的地方,谁来谁怂,这大半夜的,竟然府门大开,两旁站立着横刀的黑衣黑面龙煞军,目光冰凉,恍然雕塑。
不像是迎接,倒像是索魂,衬得匾额上昭王府三个字更像是阴曹地府转化而来。
他忽然理解周茹一听到要送宋明哲来这里就哭天抢地。
好在受到传唤的人不只他,不过站了一会儿,又有几辆马车纷纷驶过来,朝廷重臣相聚到了府门口。
“尚书令,您也来了!”
在这里碰到同僚无疑让忐忑的心得到安慰,宋成书抬了抬手,“昭王有请,自然速速赶来。”
诸位大人相视一笑,咽了咽口水,彼此壮胆。
“那就进去吧。”
经过守门的龙煞军,每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一直等进了里面,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昭王府的夜晚,幽暗幽暗,灯火零星,实在太没有人气,再加上空旷,树影绰绰,显得越发森幽恐怖。
大臣们就算有再多的好奇心,此刻也不敢多乱瞧。
有心彼此互通有无,可看着前面带路的士兵,又乖乖地闭上嘴,幸好,不一会儿就见陆拾带人走了出来。
昭王这两个贴身侍卫,虽然杀人如麻,但好歹是个正常人,会说场面话。
“诸位大人很守时,里边请,王爷已经等候诸位了,至于还没来的……”陆拾想了想,回头对身边吩咐了一句,“再过一刻钟,就请他们不必再来了。”
“是。”
众位大臣沉默片刻,所谓的不必再来,怕也是不必再睁眼了。
书房内,昭王捏着一枚泛黄的竹叶,于灯下细细观赏,眉宇间带着倦怠和戾气,似乎心情并不太好。
听着门口动静,掀了掀眼皮,目光冷冷地瞧过来,接着将竹叶夹入了书中,开门见山道:“本王决定,三日后,出兵陕州。”
*
同一时间,裴星悦向无尘大师和国师辞行。
易筋经显然不是一日就能促成的,属于厚积薄发型的慢热功法,无尘禅师修炼数十年方有此大成。
不过裴星悦没打算等到那时候,他跟着无尘禅师修习,一直到掌握修炼之法,能自行运转之后,便立刻兴奋地准备回昭王府了。
无尘听他来意,脸上愁眉不解,“何必如此急切,有佛法熏陶,若再能潜心修炼数月,心如止水,进展怕是更为迅速,易筋经需要耐性。”
裴星悦却苦笑道:“我心里记挂着人,一直留在这里看不到他,总是心神不宁,反倒是在他身边,才能放空一切。”
宣宸受天下质疑,受万人攻讦,刺客跟地里的大葱一样一茬接一茬地冒,裴星悦离开他那么久,有时做梦都梦到过昭王受伤的场景。
再者还有蛛王傀这玩意儿潜伏在宣宸体内,若再有发作,谁替他输送内力,压制邪物?小哥哥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裴星悦很担心。
他只有看着人好好的,才能沉静下来。
“反正在京城,若是晚辈有所不解,必定得回来向您请教。”
□□寺虽然也在京城,但是和昭王府一个东一个西,快马加鞭都是两三个时辰起步。
无尘见他眉宇坚定,笑容爽朗却不容反驳,便不再多言,反而叹息一声,“大舜内忧外患,江湖又起波澜,裴少侠怕是无法独善其身了,罢了,今后在外,莫忘了每日修炼,与你大有裨益。”
这点哪怕无尘不叮嘱,裴星悦也会自觉,“您放心,单是为了我自己,也一定日日不戳。”更何况能以更高的武功来保护宣宸,他怎么都要勤奋不是?
关乎国家的大事,涉及黎民百姓的重担,他一介武夫实在帮不上什么忙,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昭王的面前,保护他!
无尘颔首,又提醒道:“常年修炼易筋经虽有洗髓伐筋的功效,可对于裴施主你而言却是治标不治本,若想彻底弥补黄鸟的缺陷,怕是还得找寻其他办法。天下大派,据老衲所知皆有不外秘法,裴施主若有机会,不妨一试,或许有转机。”
裴星悦笑道:“易筋经与我来说已是解了燃眉之急,不过您的话,晚辈记住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里面各大门派的掌教信物还好好地收着,都是宣宸替他要来的。结合无尘禅师的话,这些冰冷的死物如今都仿佛带上了温度,暖和着他的心。
想到这里,他忽然跪下来,对着无尘附身一拜,“这段时日能得大师倾囊相授,晚辈感激不尽!”
裴星悦很清楚,就算宣宸重金砸出一座三宝大殿,若□□寺不信任他,不愿接纳他,易筋经也不会这般顺利地学到。
无尘发愁的眉目顿时释然,倍感欣慰,“既如此,老衲就不留施主了,不知是否已与方丈辞行?”
裴星悦道:“我刚从方丈那儿出来,他送了我两本拳法,伏魔金刚拳和降龙罗汉掌,让我好生修习。”
“善,今日已晚,施主或留或走,且随意。”
“大师保重,这就走了。”裴星悦起身抱拳。
天色已晚,虽然现在赶回昭王府,至少到半夜,不过裴星悦归心似箭,并不介意夜间赶路。
甚至他还幻想着,若是宣宸还没安歇,忽然见到他风尘仆仆归来,是否会激动地扑上来投怀送抱?
想到那幅画面,裴星悦满心热切。
静心小和尚却是不高兴了,裴星悦捏了他一下鼻子,悄声道:“今夜的食盒还在我屋里,你自己偷偷去吃,别让你师兄发现?”
“那小僧以后是不是吃不到了?”
“能,只要我在京城,你给我送信,我溜达着就给你送过来。”
静心惊喜道:“真的?”
“真的!”裴星悦满口答应,说完揣上两本拳法,潇潇洒洒地下山去了。
*
昭王府里,宋成书也好,其他大臣也罢,都被宣宸这不容置疑的命令弄懵了。
出兵镇压叛贼,他们能理解,但是为什么要把他们家的儿子都给送到陕州去?
就他们家里的那群肩部能抗手不能提,动个家法就哭爹喊娘的废物点心有什么作用?
即使早已经做了各种准备,受昭王刁难和责问,也没想过鼓起勇气踏进这阎罗府邸,最终葬送的竟是自己最重要的儿子或孙子!
好一个昭王,原来在平定叛乱庆功宴的那晚上,他已经开始暗中布棋,直接掐住了朝廷众臣的命脉!
陕州百姓死再多人,暴乱的范围再广,丢失的地盘再多,对这些官员来说都无所谓,照样灯红酒绿,混吃等死,毕竟刀剑挥不到他们头上,裹尸布也缠不到他们身上,只需坐拥民脂民膏,两耳一捂,两眼一闭,便可稳坐泥胎雕塑。
命根子们虽然被逼着进入昭王府,但人数过多,他们不信昭王会弄死这群二世祖,无非吃点苦头,待有机会再救出来不晚。
可是一旦去了陕州,那里兵荒马乱,是真的会死人!
宣宸嘴角勾着冰冷的笑,口吻淡淡道:“本王既为摄政之王,自不能袖手旁观,龙煞军亦要助陕州一臂之力。”
而那些朝廷大员的子孙恰恰就是以填补龙煞军的空缺之名进了昭王府,既然龙煞军要去陕州,点他们去也无可非议,因为这是军令!
宣宸笑得意外凉薄,“本王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今夜准许你们探望,以全父子之情。”
那一瞬间,大臣们咬死他的心都有了,然而区别于懦弱无能的皇帝,他们此刻若胆敢冒犯一丝一毫,怕是全家老小尸骨无存。
更可怕的是,宣宸孑然一身,无妻无子,无牵无挂,竟连一丝软肋都没有!
“诸位大人,请跟我来,各公子已经候着了。”非伍站在门外,面无表情。
*
裴星悦回府的时候已经三更半夜了,他也没走大门,直接翻过了墙头,然而刚一落地,就感觉府里有些异样。
昭王府长年累月都是悄无声息的,虽然养了五千名士兵,但龙煞军非比常人,按理那处军营重地也该幽静才对,但是此刻却有些吵闹声传来。
裴星悦不在府里任职,但关系到宣宸,他还是摸过去瞧了瞧,然后就看到了喜乐的一面。
那些被磨去了棱角,体会到苦力艰辛的公子哥们,正一个个扑在身着官袍的中老年男人身上放声痛哭,有的甚至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嘴里喊着,“不去,不去,打死我也不去”的话干嚎。
一旁的官袍老爷们面露无奈,起先还小声安慰,到后来没了耐心便低声呵斥,细数诸多无奈。
场面简直乱糟糟的。
非伍带着龙煞军冷漠地在远处观望,直到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他警惕地差点抽出长刀,却转头看到一张笑眯眯的脸,顿时缓和面容,“裴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想你家王爷了呗,这是做什么呢?”裴星悦朝那头怒了努嘴。
非伍回答:“王爷下令出兵陕州,这些人要跟着走。”
裴星悦恍然,怪不得又是一出出生离死别,不过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是以没说什么,目光透过人群,找到了宋明哲和宋成书。
这对父子的情绪倒是稳定了许多,一个月多不见,宋明哲应该是有好好在练拳的,虽然一身灰扑扑的短打,但是精神许久,光站着就瞧出几分不同。
倒是宋成书目光复杂,“所以,你哥早就知道了,一直在偷偷教你练武?”
宋明哲点头,“大哥也是为了考虑。”
宋成书顿时怒道:“为了你?这么大的事连一丝消息都没透露给为父,就这样把你推去陕州,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他要是真为了你,就该把你送回家!”
宋明哲闻言惊讶道:“爹,你这不是为难大哥吗?”
“你懂什么,他是昭王面前的红人!”
宋明哲眨了眨眼睛,无语道:“只是红人,又不是内人。”
宋成书一滞,“你……”
“再说,我们家对大哥又不好,他凭什么为了我得罪昭王?说来他能过来看我,还教我拳法已经够意思了,你看看其他人,谁家哥哥有这个本事?早之前您知道我们过得有多凄惨吗,至少大哥偷偷给我送好几次吃的了!”
宋成书:“……”这傻小子怎么这么憨直!几次吃的就把你收买了?
说到这里,宋明哲正色道:“爹,我也不傻,早之前大哥问我陕州局势的时候,我就有一点点猜测,既然当初我回答他愿意效仿赵大人,视死如归,如今更是如此。大丈夫人生在世,混吃等死不是我的追求,若是能为大舜做出一番贡献,也当死得其所。”
好一个死得其所,宋成书被气得不轻,“你可曾想过你的母亲,自从你进了这昭王府,她日日以泪洗面,担惊受怕?”
宋明哲一滞,嗫嗫道:“想过,儿子不孝,对不起她,可是……”他话锋一转,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爹,“这依旧不是我能决定的呀,您不是也无法反驳昭王吗?”
宋成书气得差点怒发冲冠,但转眼一想,这讨债鬼是自己的儿子,怒气只能硬生生压下来,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语重心长道:“罢了,事已至此,且听为父几句。”
“哦……”
“你可曾想过,为何昭王非得点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去陕州?”
宋明哲小声回答:“因为您和诸位大人。”
宋成书点点头,“还不算无药可救,你是宋府的公子,是我和你娘的命,其余的那些也是家里的命根子,为了你们,我们就算豁出去也得想办法让这场仗打赢了!朝中之事,必定无后顾之忧,谁敢从中作梗,老夫就是咬也要咬死他!”
“昭王这招真高明!”
宋成书:“……”他很想现在手刃亲子怎么办!
“但是另一方面,既然是人质,你们最好注意自己的安危,但凡有一丁半点差池,你该知道后果的。”
这不是危言耸听,宋明哲凝重地点头,“是,父亲。”
第62章 同床 我只是想亲你,没想强了你。
裴星悦若有所思地离开龙煞军营地, 来到昭王寝殿前,却发现烛火通亮。
没睡呀。
“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都这么晚了还熬夜, 啧。”裴星悦碰了一下窗户, 飞身一闪,便悄无声息地进了内室。
他原本是想给宣宸一个惊喜的, 然而进了屋里, 才发现宣宸其实已经歇下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油灯亮着, 人却蜷缩在床上,裹紧了被子却还能看到他在细微地颤抖,眉宇间布满褶皱, 仿佛陷入了梦魇。
一个多月不见, 天气转凉, 但似乎也没到这个地步, 宣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畏寒。
他心疼地接近床边, 抬手正要摸上去, 忽然一把匕首划过了眼前,裴星悦下意识地侧过脸, 躲过了这突然袭击, 接着双指一夹, 夹住了刀刃。
犹如蛰伏的毒蛇张开獠牙给与致命一击,宣宸的目光中满是凶戾和残忍,但是瞳孔些许涣散, 似乎还未回过神,正介于似醒非醒之间。
方才的出手与其说是发现了不速之客而形成的防备,倒不如说这是潜意识里对自我的保护, 人根本还没什么意识。
裴星悦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刃,上面幽幽淬了一层蓝绿,一看就是毒素惊人,见血封喉的那种。
昭王殿下没有武功,但想要刺杀他的人至少自在境起步,没点准备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裴星悦胆颤惊心地把匕首往外挪了挪,生怕一不小心开了个口子,对方追悔莫及,同时他轻轻地唤了一声,“是我,星悦。”
宣宸说:“把手放开。”
裴星悦没动,而是小心又仔细观察着昭王的表情,后者睨了他一眼,“这么大动静,死人都清醒了。”
毒舌讽刺,是他熟悉的调调,裴星悦放心了,这才松了手指。
宣宸把匕首也收了回来,从枕头下摸出了刀鞘,插上,问:“三更半夜的,怎么回来了?”
他脸色苍白,不,甚至带着一丝青白,口吻却是一贯的冷,不过眉眼锋利渐渐消融,细听还是有几分柔和的,显然见到这个人,宣宸还是很高兴。
“挂念你,掌握了易筋经之后我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裴星悦握住宣宸的手,冰凉,不由眉头皱起来,“怎么会这么冷?”
自然是他之前输送的内力已经消失了,宣宸身着单衣打了寒噤,不想过多的废话,便道:“你把衣裳脱了,陪我躺一会儿。”
“哦。”裴星悦于是解了外裳,脱了鞋袜,宣宸已经往床里面让了让。
正当裴星悦还在感慨同床共枕的时候,忽然腰上一紧,宣宸的两只手抱了上来,人也顺势贴近,若非有衣裳隔着,便可称之为肌肤相亲。
只是一瞬间,眼睛,鼻子,连唇都只差了几寸的距离。
裴星悦瞪大了眼睛,身体有一些僵硬,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困倦极了,宣宸望着他不过一会儿,眼神就渐渐迷离,什么都没说,缓缓地合上了眼皮。
似乎这个人令他安心。
裴星悦心底软得一塌糊涂,正想把人抱紧一点,也跟着闭上眼睛,却忽然感觉到那放在腰上的凉手,又开始摸着他的腰封,来回逡巡似乎在找系结。
这是干什么?
裴星悦诧异着,但因为他的腰封乃玄银秘铁打造,不容易解开,而且沉重,宣宸闭着眼睛弄了半天都没辙,干脆皱着眉头绕过腰往胸前衣襟来,然后顺着斜襟伸了进去。
冰凉的手按在他炽热的胸膛上,裴星悦差点跳起来。
“别动。”正当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只听到宣宸闭着眼睛岿然叹息,“我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你别闹我。”
不是,现在是谁闹谁啊?
裴星悦都不知道是自己无意识地被占便宜,还是对方借故耍流氓。
他试探地问:“要不,我给你输点内力?”
“你想把它的胃口养大吗?”宣宸反问。
这倒是,最后吃苦头的还是宣宸,裴星悦哪儿舍得。
他仔细地观察着人,后者紧皱的眉宇因为触摸到自己胸膛的热度,似乎舒服了,才释然一些。
既然如此,烘着就烘着呗,反正这辈子认定这个人了不是?
裴星悦挪了挪姿势,让宣宸靠得更舒服一些,同时回手一扬,熄了灯火。
宣宸见裴星悦认命,嘴角微微一扬,渐渐地便失去了意识。
*
第二日,裴星悦睁开眼睛,就见到一个笑吟吟的昭王,正一手支着脑袋,一手隔空描绘他的五官,看起来心情不错。
“做什么?”刚睡醒,他的声音还带着萌哑,眼神也懵懵的。
昭王殿下笑着,戏谑道:“本王正在考虑是否该给你个名分,裴少侠既然侍了寝,总不好不明不白地跟在我身边,免得受委屈。”
“什么名分?王妃吗?”
“那是正儿八经、明媒正娶才有的待遇,你嘛……”宣宸上下打量他一眼,嗤笑,“私自爬床的小丫鬟,给个侍妾都算不错了。”
裴星悦顿时怨念地看着他,“谁爬床了?明明是昭王殿下死抓着我不放!”
“那你怎么不跑?”
裴星悦心说跑了还得了,昭王殿下非得把房顶给掀了不可,整个京城内外都别好过。
算了,不跟病患口头计较,他握着宣宸的手放进被子里,熟门熟路地贴在自己胸口上,问:“昨夜回来的时候,龙煞军那边在认亲,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后。”
裴星悦惊讶,“这么快!”
“兵贵神速。”
这倒也是,不过裴星悦想到宋成书对宋明哲的话,有些担心道:“那些纨绔子弟的安危可有保证?”
“我会选个可靠的主将,届时他们只需乖乖地呆在中军,就不会有事。”
裴星悦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不过转眼一想,他疑惑道:“大舜难道还有可靠的将领?”
嗤……宣宸往裴星悦身边贴了贴,轻声道:“这就得问咱们的赵大人了。”
早晨,孤男寡男地同处一室,同躺一床,互相有意,稍微贴近一点,都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暧昧萦绕彼此。
“老和尚怎么说,内力控制可还妥当?”宣宸眼神一眯,望着那张一张一合的薄唇,心下意动。
裴星悦斟酌着回答:“易筋经能强韧经脉,有洗髓伐筋之效,一直练的话,不是生死关头,应当不太容易失控。”
怕人担心,他的话或许有几分夸大其词,但是有一点应是明确的。
宣宸摸上他的腰封,笑道:“所以,就算短时间内不锁玄银秘铁,也不会暴走。”
“是的吧。”
话落,锁扣就被解开了。
裴星悦:“!!!”什么时候的事,这家伙想干嘛呢!
“宣宸……”
他想阻止的,但是,“星悦,我冷。”
一句话,戳中了裴星悦的死穴,他看着宣宸逐渐低下的头,已经越来越靠近的唇,眼神深幽深幽的,不言而喻。
裴星悦抿了抿唇,喉结滚动,然后闭上了眼睛,心说给自己媳妇儿亲一下,没啥。
心跳砰砰砰到了嗓子眼,他的唇抿得更紧了,连同身体都化为僵直,手抓紧了被子。
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心想着他是该嘟嘴主动一点,还是矜持些等着宣宸亲他?
而且亲吻究竟是什么感觉呢?会不会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连魂都被吸过去,欲罢不能,飘荡在空中没个着落?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可等了好久,宣宸竟然还没亲下来,心中不由疑惑又怎么了?
要不要睁开眼睛看看?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噗嗤……传来一个笑声,他蓦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宣宸忍着笑,甚至抖起了肩膀。
他无知无觉地问:“怎么了?”
青丝垂落在裴星悦的脸颊上,宣宸轻轻拨开,顺手摸了一把,叹息道:“星悦,我只是想亲你,没想强了你,不必如此宁死不屈吧?”
谁宁死不屈了?裴星悦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再说以他俩的武力差距,他要是不愿意,一万个昭王都被他掀翻了!
“我没有……”裴星悦有些委屈道。
看得出来这人是真没经验,宣宸心里高兴,便道:“起床吧,再晚点,宣渺可就来了。”
来了还闹他!
堂堂昭王怎么这么恶劣!
亏他方才还紧张得不行,裴星悦内心逼逼赖赖,一脸不高兴。
可刚起身,突然,唇上一软,发出一个轻微的嘬声,宣宸宠溺地看了他一眼,便掀开了被子下了床,径自披上衣裳走了。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般稍稍碰触,裴星悦还没体会出什么滋味来,但脸颊却已经自顾自地烧红了。
这人居然真的亲上来了,亲嘴诶。
他呆呆地看着宣宸走出内室,接着一把抱起被子将脑袋深埋进去,激动地在床上滚了两圈,满满的都是宣宸的味道。
要死……
宣渺的药从不迟到,也不缺席,不过见宣宸喝得痛快,不禁纳闷地看了好几眼。
宣宸掀了掀眼皮,把药碗一放,“有事?”
“五日前,十名死囚试了药,如今熬过了两个,你要试试他们吗?”宣渺道。
在天上宫黑火密室里发现了蜘蛛卵罐之后,为了验证蛛王傀的作用,宣渺根据妖道留下来的记录重新炼制了丹药,喂给了死囚。
“人呢?”
“外头,锁着呢,有些危险。”
宣宸回头看了一眼内室,发现裴星悦还没出来,想来还在害臊,不禁垂眸一笑,够了勾唇。
他走出殿外,两个披头散发、赤膊着身体的男人四肢如爪地匍匐在地,指甲漆黑见长,嘴里如同野兽一般发出嗬嗬的响声,充满了攻击性。
他们的脖子上和四肢都有黑铁锁链扣着,被四名龙煞军扯住,铁链绷紧,似乎一旦放开,就会猛扑向周围的人。
宣宸见此皱眉道:“没有理智吗?”
“没有,武功都低微,连脱凡境都不是,能熬下来就不错了。”
宣宸道:“把他们放开。”
宣渺有些犹豫,“他们已经不算人了,比较凶。”
“无妨。”
龙煞军听着命令放开了锁链,下一瞬,那两人从地上猛然窜起,对着宣宸就扑了过去。
宣渺眼皮一跳,紧张道:“宣宸!”
只见昭王一动未动,眼眸凝重如渊,就盯着那两人,默念呵斥:退下!
陆拾的剑已经出鞘,却在那漆黑的指甲离宣宸鼻尖一尺之时,那两人就定在了原地,脸上依旧带着野兽嗜血的光芒,但奇怪的是身体好似不听使唤,阻止他们往前,撕碎这个人。
他们的嘴里发出威胁的嘶嘶响,却再难进一寸。
忽然,一个红色的身影从宣宸的背后飞出来,抬脚就对着他俩胸口猛然一踢,这两人瞬间倒飞了出去,在地上摩擦了老远。
接着宣宸的胳膊被扯住,拉到了红衣少侠的身后,只见裴星悦后怕地问:“你怎么不知道躲啊?”
天知道他美滋滋地从屋内走出来,听到动静看到这一幕时,那心脏都吓得快停止了!
宣宸莞然回答:“他们伤不了我。”
“怎么可能,我看到爪子都到你脸上了!那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大白天的还有刺客!”裴星悦奇怪地看向周围,接着目光不善地看向陆拾,见对方的剑才刚刚抽出剑鞘,心说作为侍卫就看着昭王受袭击,这反应也太慢了!
陆拾被他盯着心里毛毛的,便问:“王爷,还试吗?”
方才的那一幕已经足够说明了,宣宸摆了摆手,“不必,处理了吧。”
“是。”
于是龙煞士兵上前,压住这两个如野兽般的药人,把四肢锁扣扣上之后,拖走了。
缓过了方才的紧张,裴星悦这才看到宣宸的旁边不仅有陆拾,还有四个龙煞士兵,以及站在一旁饶有兴致看着他的宣渺。
他突然有些迷惑。
“总算舍得出来了,不害羞了?”昭王眼里藏笑,揶揄道。
害羞?害什么羞?宣渺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裴星悦轻咳了一声,满不在乎道:“不就亲了一口嘛,我又不是姑娘家。”
嚯……亲上了呀。
怪不得这暴君拿药当蜜喝,一扫往日阴霾,春心荡漾的模样。
宣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就好。”
裴星悦被他看得脸又红了,忍不住心里泛嘀咕,怀疑地看过去,“不对劲,你怎么这么会,不会是各中老手吧?”
宣宸一理袖子,淡淡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皇宫里,什么没有?你平日里看的话本都是小意思而已。”
裴星悦:“……”你怎么知道他看话本?
宣宸一瞥旁边,对宣渺道:“你还有事?”
宣渺:“没了……”
宣宸一甩袖子,“那就滚去研究你的药,五日后,便出发了。”
第63章 黑剑 忘我,沉浸,控制,内敛,坚持。……
裴星悦听得迷糊, 什么五日后就出发。
“你要去哪儿?”他问。
“陕州。”
裴星悦惊诧道:“你也要去?”
宣宸颔首。
此刻,早膳已经一一摆好了,裴星悦在□□寺吃了一个多月的斋饭, 素的不能再素, 唯有晚上才能收到昭王府送来的点心盒子,带只烧鸡烤鹅之类。
如今重新回府, 这早点都丰富起来, 若在平日,他早就撩起袖子左右开弓, 但此刻他被宣宸的消息炸得没什么心情。
他绕到宣宸面前,不解道:“你去陕州做什么?”
宣宸笑道:“自然是平乱。”
平乱需要摄政王亲自去吗?裴星悦虽然高兴宣宸能够担起重任,但是一想到他的身体, 这一路奔波不说, 战场凶险, 昭王若是出现在那儿, 简直是明晃晃的靶子, 什么明刀暗箭, 腥风血雨都得刮过来!
而且,“你带过兵吗?”
宣宸眉尾一扬, “我在西南王身边三年, 自是见识过他如何用兵, 怎么,你不信我?”
“不是,我就担心你。”裴星悦举着筷子拧眉思索, 最终他释然了,“算了,反正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我总能护着你。”
闻言,宣宸唇角微扬,拿着勺子摇了一口白粥,温温热热入肚,舒坦许多,“不必担心,虽去陕州,但我们的目的地却是蜀地。”
“蜀地?”
“嗯,九州无方鼎的位置找到了。”
此言一出,裴星悦顿时怔然。
因为这口鼎,裴家被灭了满门,西南王销毁了关于蜀地水患的一切文书资料,至死都没有说出它的下落。
本以为一切如历史尘埃,终会泯灭,然而,世事难料,这口鼎还是被发现了。
“在哪儿?”
“王君山,七里洞,黑水旋涡有交汇,活水脉中神鼎现。”宣宸淡淡道。
裴星悦听得这歌谣一般的话,奇怪道:“怎么像找藏宝似的。”
宣宸一哂,“可不就是吗?如今朝廷为了陕州暴乱焦头烂额,江湖为了这神鼎也开始掀起波澜,两头忙。”
“不是,这跟江湖又有什么关系?”裴星悦迷糊地问。
“一月前,正道盟于蜀地周围发现魔教踪迹,围剿之下搜出了一张地图,并从他们口中问出了神鼎的消息。半月之后,江湖上谣言四起,说是蜀地藏有神鼎,鼎中有武功秘籍和上古巫术,秘籍可让普通人神功大成,一步合一,甚至触摸那虚无缥缈的仙人之境,而巫术,得之又可号令天下,成一代枭雄。”
裴星悦一脸呆滞,“这不是《威武八天双龙传》的剧情吗?俩乞丐偶得奇遇,一个练了秘籍当武林盟主,一个持虎符兵权揭竿而起。”
“噗嗤……”宣宸忍不住笑起来,讽刺道,“人人都说此乃魔教阴谋,无稽之谈,是为了掀起江湖纷争,特意散布的谎言。然而据本王所知,名门正派也好,浪人武夫也罢都已经启程,纷纷往蜀地聚集去了。”
裴星悦:“……怎么会这样?就这么容易被煽动?”
“毕竟也不是空穴来风,息壤这东西闻所未闻,这段时日我着人翻阅古籍,倒是有几分收获。相传息壤是远古之神开天劈地之时,偶尔落入凡尘的一块五色净土,可吸附五行,改变沧海地貌,是以被九牧收集而来献于人皇禹。禹铸神鼎以治水患,镇山河,定九州。如果有秘籍刻画在鼎身九州图上,有残余巫术藏于鼎内,倒也不是无稽之谈。”
“所以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去的。”
“不错,哪怕不相信,若能见识见识这上古神鼎也不枉走上一遭。”宣宸说完,抬了抬下巴,对着满桌的早餐道,“行了,先吃早饭吧。”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裴星悦先结结实实地啃了三个大肉包,吸溜了两碗鸡丝干贝粥,又塞了一个葱香花卷,两根油条,一屉小笼,接着又卷上了一个里脊火腿煎饼,还喝了一碗豆浆……
这一幕宣宸看得一愣一愣的,见他面前都空了,似乎意犹未尽的模样,于是便又把一旁放凉的鲜笋肉香馄饨推了过去,后者竟然也默默地一口一口舀完,然后端起汤喝尽。
昭王:“……”忽然他很想摸一摸裴星悦那犹如无底洞的肚子,不知道有没有鼓起来。
吃完之后,裴星悦怅然叹息,“宣宸,我有个问题。”
“我也有。”宣宸道。
“嗯?”
“你不撑吗?”
“撑。”说完,裴星悦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然后看向宣宸,“你说这个谣言跟妖道有关吗?”
“自然。”
“那就奇怪了,为什么他要大张旗鼓地让天下人都知道九州无方鼎的存在?为何还要编造这样一个宝藏的传言?如果是真的,别说三教九流,就是那些已经有合一境大宗师坐镇的大门大派也得心动,毕竟谁也不会嫌弃多得到一门至高武学,号令天下的机会!”
裴星悦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吃太多了,坐都坐不直,原本他腰肢精瘦,腰封锁着刚好,这会儿涨得难受,只能偷偷摸摸地解开一两个锁扣,回头,见宣宸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干脆破罐子破摔,都解了放一旁。
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样一来,跟他抢夺无方鼎的人就多了,他自己的机会不就少了吗?”
如果有那些大宗师出马,试问谁争得过这些大派?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见到具化象频出的大场面,那可真是神仙打架了。
“为他人做嫁衣……”裴星悦摇了摇头,“绝对不是这狡猾的妖道作风,所以一定有鬼!”
这一通分析合情合理,就是这坐姿实在怪异,宣宸连连点头,“不错。”
“那……”
“你忘了一点,这鼎是埋入活水中的,看地图上显示,并不好弄出来。”
裴星悦恍然,“所以他要大家一同想办法,然后伺机夺取无方鼎?”
“应是如此。”
那问题又来了,“这鼎当初是怎么被埋下去的?”
这话就只能问当年参与此事的相关者,但是西南王为了保护秘密,必定有所安排,不会那么容易问出来。
宣宸道:“我已经给宣遥去了信,让她替我调查。”
“华怡郡主会告诉你吗?”
宣宸微微一笑,“别的她或许不会搭理我,但是面对妖道,我们的仇恨是一致的。”
*
裴星悦是个简单的人,他不似宣宸那般运筹帷幄,坐镇京中可知天下之势,三两话语之间便将诸事安排妥当。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心无旁骛地练功,以期在需要他的时候能够替宣宸撑起场面。
他闭眸悬坐在湖面上,心如止境,于丹田之中酝酿出真气,控制着炽热的火灼运转易筋经。
内力在易筋经之下,如细水沿着斑驳石板汇聚低洼,形成细小的水潭,滋养着看不见的生物,一点一点改变着龟裂的痕迹。
这需要忘我,沉浸,控制,内敛,坚持。
秋日见凉,习习微风拂动他的头发和衣衫,衣袂落入水中荡起圈圈涟漪,游鱼摆尾寻声而来,聚集在他的身下,本是为了得到一口吃食喂养,却最终在一股无形的吸引之下缓慢绕行。
一静一动,那幅画面,便隐隐有了禅意,顿时吸引了湖边经过的两人。
“这小子,看着傻愣愣,没想到竟有佛缘,倒是很适合那老秃驴的功法。”鱼双公公瞧着,不禁觉得有趣,“火灼内力,威力越大,对人的心性影响也越大,按理来说这小子的脾气该一点就炸才对。”
一旁短打布巾打扮的年轻男子背着一个长长的匣子,闻言疑惑道:“一点就炸的不是王爷吗?”
“是说。”鱼双公公把玩着浮尘,觉得有些奇怪和滑稽,“那一个大热天都裹成个球了,可脾气还跟轰天神镭一样,谁惹谁死,结果这一个大冷天估计还跟小火炉一样,脾气却很温和,反着来的。”
“说明裴少侠是个性格豁然,万事洒脱之人,王爷眼光很好,正相配。”男子看着湖中的裴星悦,憨笑道,“我的剑若是给他用,也是值得了!”
“你确定不会被熔断了?”鱼双公公看着他背后的剑匣,有些担忧,“这小子打起架来可是不管不顾的性子。”
“除非他学会控制,否则再坚硬的剑都会断,不过我的剑,至少能经得住一段时间的折腾。”
鱼双公公颔首,“那最好,也不枉老夫给你打了一个月的铁!”
男子看着这老公公,实在不解,“可不是您自告奋勇要替我锻打的吗?”
“呸,还不是为了宣宸那臭小子,小裴要是能多强上一点,他活命的机会就多一分!”说到这里,他长长一叹,“唉……你说这俩孩子,干什么非得去救一艘注定要沉海的船,哪儿是那么容易的哟!”他说完,一边摇头一边走了。
男子抱着剑匣也跟了上去。
等裴星悦从忘我之境脱离,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觉得自己不过意识超脱了一瞬,但是睁眼却已然过了一日。
再观自己的内力,不知不觉已经充沛了起来,甚至连带着玄银秘铁的身体都感到明显的轻盈。
都说裴星悦是一步之遥的合一境,但是那一步究竟要迈多大的距离,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把握,但是这次,他很明显地知道,那标志着合一大宗师的具化象内核已经成型了。
成型意味着就算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合一境,也有着与之匹敌的实力,更何况裴星悦的内力本就是霸道的属性。
秋日白天和夜晚寒热差距大,裴星悦坐了一日,沾染了一身的露水,黏稠稠地贴身上,哪怕用内力蒸干了衣裳也难受。
他正想回自己屋子洗洗,却见到了一个人影抱着刀站在宣宸的书房门口。
“莫前辈?”
莫境河掀了掀眼皮,看见他眼中不由露出诧异,皱眉道:“你突破了?”
裴星悦笑了笑,“差一点。”
但是这青年给莫境河的感觉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隐隐产生了势均力敌的威胁,还是在玄银秘铁的护腕和腰封依旧锁在大穴的前提下。
莫境河回头看了眼宣宸的书房,想了想道:“可要一战?”
“赵大人在里面?”
莫境河不会平白无故守在门口,显然是陪着人来的。
“嗯,还得谈很久。”
既如此,裴星悦恭敬不如从命,正好他也想看看自己的实力在哪儿。
“咱们去湖上打吧,这里动静闹得太大,宣宸会生气的。”裴星悦兴致勃勃道,“打完之后,我请你喝酒吃肉!龙煞军的伙食可好了!”
莫境河性子冷,但依旧有江湖人特有的豪爽,闻言脸上露出笑容,“行。”
门口的说话声似乎惊动了里面,于是书房的窗户打开了,只见昭王殿下喊道:“星悦,你来。”
“前辈稍等。”裴星悦一闪身就进了里面,瞧着自家小哥哥笑着,“啥事儿呀?”一转头,看到赵奇坐在一旁,又抱拳打招呼道,“赵大人。”
“裴少侠。”赵奇起身回礼。
宣宸没让他们多寒暄,指了指搁在一旁的长匣子,道:“你打开,拿着去找莫境河。”
这是什么?
匣子黑长,并不宽,看着像是装刀剑的。
裴星悦没有犹豫,掀开来就看到了一把通体黝黑的长剑,连剑刃都是墨染一般幽静沉暗,没有剑鞘,剑身也无任何花里胡哨的雕刻附纹,看不出来历,也不知道名字,但是却给他一种锋芒内敛,又蕴含着无穷爆发的力量。
“给我的?”话是这么问着,但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摸上去了,他提起来,惊叹道,“好沉啊!”
灯火之下,光芒落入剑身,竟反射不出一丝光芒,仿佛完全被剑给吸收了。
“这是什么材质打造,我怎么看不出来?”甚至不比他的玄银秘铁来的轻。
宣宸淡淡道:“鲁三巧熔融了所有断剑断刀,淬炼成了这把。”
裴星悦一听,震惊极了,“不会是那些在□□寺里被我熔断的武器吧?”
“自然。”
裴星悦:“……”那每一把可是上千两黄金,真的不拿去修一修当传家宝吗?
他忽然觉得手里的剑更沉重了,几十万两黄金融合而成,这要是再断掉……骂他一句败家子都是轻的。
“顺不顺手,你去找狂刀试试,若有不便之处,正好可以找鲁三巧修一修。”宣宸说完,拿眼神瞥了一下门口,示意可以走了。
“剑再好,也要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否则便是辜负我了。”身后传来宣宸清淡的话。
裴星悦提着剑,神色非常复杂地出了门。
第64章 相惜 这湖底都开始渗水了。
方才的一切, 赵奇都看在眼里,他颇为古怪地看向昭王,不由感慨道:“王爷有此雄心安排, 若能早告知赵某,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视您为恶贼,必以您马首是瞻, 愿为驱使。”
宣宸闻言冷笑一声, “你觉得你看走眼了?”
赵奇点头,“是赵某有眼无珠。”轻信皇帝的装模作样, 却将矛头对准了昭王。
即使昭王作风再铁血强硬,不近人情,可心中若有民有国, 怎么也好过自私自利, 懦弱无能的皇帝吧?
“你这辈子能做到节度使, 简直是踩了狗屎运, 祖坟烧高香了吧?”宣宸讽刺道。
赵奇疑惑道:“王爷您这话又从何说起?”
半百的年纪, 遭受那般折磨和牢狱之灾, 差点引来灭门,竟然还会这么天真地轻信旁人, 宣宸心说跟外头的傻子简直半斤八俩, 他都懒得多言。
“身份和通关文牒已经给你造好了, 明日一早你便出发,别的事情你无需多管,把妖道的身份给本王挖干净。”
赵奇肃然, “是。”
“东临军本王要带去陕州,你都见过了?”
提到此事,赵奇不由感激道:“多谢王爷留他们一命!”
东临军的将领, 宣宸一直好好地关在大理寺里,倒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屠杀五万人马的后果对他来说实在不划算,放走或者收编又不想便宜任何人,是以为了让东临军不敢轻举妄动,将领只能活着,无非是为了他的泄愤,吃了点苦头罢了。
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一群憨直的大汉不过见了赵奇一面,在后者三言两语之下,昭王这一狭天子以令诸侯的恶贼转头换面就成了为大舜忍辱负重的亲王,因为身体不适所以一直未曾登基这种离谱的理由竟然也相信了。
目光从仇视立刻转为肝脑涂地,看得宣宸一阵无语。
“能否戴罪立功,甚至高升一级就看这一次。”昭王的目光锐利,一眼就能看看穿人的心底。
赵奇闻言,立刻跪了下来,“王爷放心,他们都是骁勇善战,精忠报国的勇士,必成为您手中坚韧之刀,罪臣托付给您了。”
话落,伴随着一阵轰鸣之声,忽然传来一振地晃山摇。
“王爷小心!”
宣宸一时没站稳,小手臂直接磕到了书桌角上,倾倒了一片书册狼藉。
他在赵奇的搀扶下站稳,目光寒冽冰得能冻死人,阴森森地冷笑一声,“来人,去给本王抓起来!”
*
裴星悦和莫境河双双悬浮在静湖之上,一阵秋风吹来,吹走了裹刀白布,露出了久经风霜的战刀。
刀身横于莫境河的眼前,反射着天上白月和静湖水波,雪刃锋芒,隐隐轻颤。莫境河的脚下荡出细微的涟漪,随着刀身振鸣,一圈一圈漾开去。
“出剑。”他说。
对面裴星悦执黑剑于身侧,剑尖垂入水中,不鸣不颤,安静寂寥,犹如龙煞军一般如沉默的乌云。
裴星悦没找到这把剑的秉性,然而融合了多把名剑名刀淬炼而成的剑,不该如此平静。
想到这里,他运转内力,开始哺入内力。
炽热的火灼顺着掌心流入剑中,可好似石沉大海一般,竟得不到任何回响。
好奇怪的剑。
他不确定地继续哺入,总算将这把幽冷安静的剑激发出热量来。
“请前辈赐教!”没让莫境河多等,裴星悦提剑踏水而去。
“来!”
一剑去,分水悬河挂两旁,裴星悦一愣,心说还挺丝滑的!
“铮!”战刀横抵剑尖,只见锋刃划出刀身白芒,然这柄黑剑依旧暗哑无光。
剑沉,裴星悦挥剑有所凝滞,为了不影响速度和力量,只能不断提升内力驱使。
二剑来,荡月凝水化三才。
只见湖水上扬,溅起水珠无数,裴星悦长剑自身前划过,凝聚三道剑意虚影,融入黑暗锁向莫境河三处要害。
莫境河凝神细感,不慌不忙抡起长刀,横扫千钧而去。
他的刀是兵器谱排名靠前的战刀,不是普通的好刀能够比拟,开山破水不在话下,三才剑意被其强硬斩下,又瞬间插刀入水,扬起无数细流,化水成刀,反冲向裴星悦周身。
裴星悦刹那间化影分.身,每一个挥出数十道剑影,寒光粼粼之中,炽热的内力又不断流泻,将周围的水汽蒸腾成白雾。
只见剑影若现,水刀之意汹涌入雾,触及寒热锋芒,只剩消亡。
莫境河并不指望这能重创裴星悦,他狠狠踩踏着水面,扬刀带着千军万马之势冲了过去。
裴星悦也不怵,以剑相抵,只见短兵相接,铿锵不止,两人以内力对撞,以兵器角逐,逐渐白热化。
裴星悦丢下护腕,以易筋经心法护持经脉,炽热狂暴的内力不断送入剑中,越战越勇,士气高昂。
莫境河的刀意逐渐凝聚具化象雏形,静湖之水反向冲向云霄,形成一条水龙之势,同时,裴星悦手中这把沉默的黝黑之剑终于发出了颤鸣,似乎被太多的内力所浸润,从剑身到剑刃透出了红光,逐渐发亮,最终形成了一把赤红之剑。
裴星悦目光闪烁,心中欣喜不已,这是难得没有被他所融坏的剑,甚至此刻他感觉到了共鸣,仿佛在他的内力激发下,从沉睡中苏醒,隐隐的,灼热的力量要从剑尖挣脱出来。
“来!”他大喝一声,周身的空间瞬间沸腾起来,迎着狂刀的具化象雏形,赤红剑意喷薄,瑞鸣之声下,一个巨大的黄鸟身影出现在他的头顶,热烈、燃烧,肆虐的狂躁被具化象限制在黄鸟之中。
“去!”
莫境河和裴星悦一同低喝,两人的具化象齐齐碰撞在一起……
“轰——”
一阵地动山摇,仿若当日轰天神镭炸响。
只听到断人头兴奋之声从湖底传来,“上面的,快把我放出来,让我也跟你们打!”
“红衣小子,你快下来,把我放出去!快!让我痛快痛快!”
铁链之声哗啦啦地响,断人头按耐不住的愤怒之声不断嘶吼。
湖水哗啦啦作响,形成了浪潮,不断翻涌上岸,淹没了道路,将湖底的淤泥、游鱼、荷花残叶纷纷席卷了上去。
裴星悦喘着粗气,盯着同样大喘的狂刀,两人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惺惺相惜。
莫境河看着他手中逐渐冷却的刀,从赤红褪去恢复了幽暗沉默,不禁夸赞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是把好剑,可为兵器谱前列!”
裴星悦抬手抹了一把汗,手指轻轻地弹着剑身,感受到它的韧性和性格,心中越发欢喜。
这就是用金钱堆砌出来,为他量身打造的宝剑呐,实在太合心意,太趁手了!竟能通过这把剑形成具化象,让暴虐的内力减少了逸散,降低了失控的风险,同时自然也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而他甚至都没有解开腰封!
裴星悦高兴地简直想立刻找到宣宸亲他一口。
最终他还是矜持的,抱拳道:“多谢前辈赐教!”
“哈哈,痛快,我也很久没找到像样的对手了。”莫境河爽朗一笑,回头道,“龙煞军来了。”
昭王府出现如此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守卫。
不过裴星悦觉得问题不大,直到陆拾无奈道:“裴公子,莫前辈,两位可否先看看周围?”
周围?
翻涌的湖浪褪去,但是湖面上一片狼藉,周围的假山,树木倾倒了一堆,差不多就成了一片废墟。
依稀之中听到了接二连三的倾塌声,只见昭王府里年久失修的屋舍跟着倒塌,有些□□的倒是还矗立的,只是表面出现了裂纹。
忽然,一个轰隆隆的响声传来,只见他俩身后好不容易修好的湖心亭在力量的碾压下又再一次破碎了……
裴星悦:“……”
莫境河:“……”
两位半步合一的全力一击,几乎毁掉了三分之一的昭王府!
“动静是大了点,呵呵……”裴星悦干笑了一声。
莫境河抱着刀,仰首挺胸,没吱声。
陆拾也不多废话,他想着宣宸的吩咐道:“两位赔偿吗?”
赔偿?怎么赔?
裴星悦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天真懵懂,他全身上下就没有半点值钱的东西属于自己的,哪儿来的钱赔?
至于莫境河,他把刀背在了背上,一副别想打这宝刀主意的模样,看打扮也是个穷光蛋。
行了,陆拾心说稳了,他清了清嗓子道:“按照大舜律,损坏他人财物而无力偿还的,只能蹲牢房了,两位,没意见吧?”
跟这种绝世高手来硬的,就算所有的龙煞军加起来也没辙,但是讲讲道义和侠义,这就掐了命脉一样一点一个准。
果然,这两位没吭声,就是脸上有些古怪。
“那请地牢走一遭吧。”陆拾让开道,做了一个请势。
裴星悦:“……宣宸说的?”
“是的,王爷很是不悦。”
莫境河眉头皱起来,却见那头裴星悦已经乖乖地“束手就擒”,还回头跟他悄声道:“莫前辈,宣宸不高兴的时候得顺着他一些,否则一旦炸毛,就更难哄了。”
这将昭王形容得跟只猫一样,莫境河在裴星悦催促下,只能无语地跟着走。
湖底接二连三遭到重创,这会儿就算是鲁墨门打造,地牢也有些不稳,鲁三巧正紧急地带着门下师弟师妹抢修。
看见垂头丧气的裴星悦,忍不住问道:“裴公子,这剑用得顺手吗?”
一提起这把剑,裴星悦的脑袋瞬间支棱了起来,连连点头,“好,太好了,多些鲁师兄费心!”
鲁三巧憨厚地笑起来,“看得出来威力很大。”
毕竟这湖底都开始渗水了。
他俩被看押在同一个牢房里,是莫境河呆了许久的那一间。
说来,地牢安静,空旷,倒是很适合打坐练功。
方才惊天振地一战,不管是莫境河还是裴星悦都有各自的感触,他们一进入牢房,就自发地盘坐下来,巩固感悟。
莫境河卡在这半步合一的境界上已经太久了,如今与裴星悦一战,竟有隐隐有了松动迹象,他明显触碰到了那无形的桎梏。
而裴星悦则更明显,易筋经是温吞的心法,与玄凌山上修炼的武功大相径庭,每次黄鸟爆发之后,后遗症往往会让裴星悦失去战斗力好几天。
然而此刻,他感受到了经脉的温和柔韧,正自行缓慢地修复,降低了之后的酸痛,调整着身体状态。
这很奇妙……
时间缓缓流逝,待两人睁开眼睛之时,纷纷感受到了彼此的精进。
“看样子江湖上不日会出现一位新的合一境大宗师。”裴星悦道。
莫境河嘴角一勾,“你小子的速度也不遑多让!”
裴星悦没有谦虚,若非有黄鸟缺陷压制着,以他的内力增长速度怕是早就已经突破境界,只是也必定走向灭亡,失控的合一境会有多恐怖,这简直难以想象。
如今有易筋经心法克制,他平稳突破的把握又增加了几分,若逼入绝境,裴星悦也有对抗合一的底气!
“哈哈,此刻要是有酒就好了,必须得干一杯!”他感慨了一声,之前还答应请莫境河一顿夜宵来着,如今被丢进地牢,不知道什么时候宣宸气消了,才能被放出去。
然而话音刚落,门突然被打开了,两只酒坛竟然被送了进来。
裴星悦张了张嘴,没想到希望成真。
他拎过这两坛酒,拍开封泥一闻,惊叹道:“这是洪大厨的小酿呀,莫前辈,给!”
江湖人有酒就行,莫境河接过,互相酒坛相碰,仰口畅饮。
“好酒!”
彼此一抹嘴,面露满足,裴星悦感慨道:“要是再来些下酒菜就更完美了。”
于是门口再一次发出响动,只见两个食盒被推了进来,送到他们的面前,散发出喷香的味道。
一打开,全是硬菜!
刹那间,两个人的肚子一同被勾起了馋虫,大闹天宫。
“这是……”莫境河吃惊,什么时候昭王府的地牢有求必应了。
这味道太熟悉了,绝对是龙煞军灶房里的手艺!
裴星悦嘿嘿笑着,“我家宣宸顺毛了呗。”说完,他大喊了一声,“兄弟,酒再来十坛!”
*
那一夜,裴星悦和莫境河都不曾休息,作为同样豪爽的武林人士,两人一边开怀畅饮,一边大口吃菜,足足聊了一宿。
虽然两人的年岁差了至少两轮,然而境界却是一样的。
莫境河习武多年,稳扎稳打,沉浮江湖沉淀着岁月的智慧,而裴星悦年轻朝气,如旭日灼灼,两人畅所欲言,交流心得,竟意外地成了莫逆之交。
不知不觉一夜就过去了。
当门口再次出现响动之时,莫境河站了起来,“等我陪赵奇从西域回来,再跟你小子一同喝酒!”
“好,下一回,可得轮到前辈您请客了。”裴星悦微笑道。
莫境河背着刀摆了摆手,“自然。”
天边晨曦微晓,赵奇一身生意人打扮坐在马车里,莫境河跳上车夫的位置,两人一车共赴西域。
第65章 寒意 这……有点要命。
五日后, 昭王离京。
不论那些纨绔如何大哭大叫,抵死不从,最终还是被龙煞军一同带去陕州。
听闻皇帝“挣扎”着从龙床上起来, 被宫人搀扶站于城墙之上目送东临军和龙煞军离去, 甚至特意去了□□寺祈福战事顺利平息。
可谓姿态十足。
然而倚靠在柔软奢华的车厢内,皱着眉的宣宸听着下面来报, 却轻笑一声。
那笑声怪渗人的, 对面看信的裴星悦忍不住抬起头来瞄了他一眼。
“怎么?”
“宣宸,你不在京城, 皇帝会不会有动作?”裴星悦问。
“秋后的蚂蚱,蹦跶不到哪里去,等本王收拾了妖道回京, 再回头跟他好好算一算, 不迟。”宣宸的眼里毫不掩饰杀意, 接着目光一敛, 朝他手里的信努了努嘴, “凝水宫的女侠特地写给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就提了一嘴江湖上的事,凝水宫也已经去了蜀地, 问我有何打算。”
宣宸斜眼一睨, 不怀好意道:“那你准备怎么回她?”
“不回啊, 她跟我又没什么关系。”裴星悦理所当然道。
宣宸冷哼了一声。
裴星悦又道:“不过,有一点倒是令人担忧,她说江湖上多了一个传言。”
宣宸淡淡道:“就算九州鼎真有至高武功秘籍和号令天下的巫术, 但这是西南王为了治水才埋下的,想要挖出来,除了百无禁忌, 十恶不赦的魔教,正道盟任何一个门派都没有理由随意动它,甚至放任旁人为一己之私挖鼎。”
“没错,这有违道义。”
“所以,这个传言必然是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宣宸武功没有,论对人心的掌握无人能出其右。
裴星悦心下佩服,不由问道:“被你说中了,那你猜猜看,理由是什么?”
宣宸嗤了一声,“还能是什么,论天灾人祸,样样齐全的只有陕州。陕州地处蜀地西南,它的动乱究其缘由,便是干旱,必然是西南王埋下神鼎改了蜀地河道,截断了流经陕州地区的河流,才会出现水源枯竭之景,自然只要将鼎挖出来,让蜀地之水南下,便可缓和旱灾。可是?”
“唉……宣宸,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什么都知道?”裴星悦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宣宸垂下眼睛,冷笑:“不过是人性罢了。”
“那可能吗?”
他收到丁宁的信时,只觉得咋舌,心说这都有人信吗?然而他又一想,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山川河流的走势犹如内力在经脉中流淌那样,一旦更改了一处气海穴位,必然会影响下一处的聚散速度,瞧着舆图,蜀地和陕州挨得不算远。
“朝廷再腐败不堪,也总有几个能用之人,旱灾一起,工部就收到了西南水利司的汇报。”
虽然这辆马车很大很宽敞,车厢内还布置了柔软的丝绸和皮毛,有温暖的被褥和靠垫,让昭王殿下不论是坐、卧、躺都力求舒适,甚至鲁墨门还研究出了避震的装置,让这趟不远千里的旅途大大减少了颠簸。
然而脆弱的昭王依旧觉得难受,脸色都没好看过,他换了一个姿势,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陕州或许有受九州鼎的影响,不过该挖通的是蜀地旁边的蒲县水渠,那里黄沙沉积已久,蓄水困难,若是通一通,有蓄水供应,陕州的主干河道水位就不会下降那么严重,以至于露出河床。可惜,接连三份汇报全堆在工部侍郎唐勤的案牍上,这位只想着替妖道借修道观之名,拼命敛财,根本没当回事!”
在此之前,宣宸也无所谓,所以一旦重新调查清理起来,会发现他接手这个烂摊子完全是个错误。
大舜这艘破船根本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他是嫌自己命长才插手进去当救世主!
不知道是事情太多,还是赶路的震动令他倍感不适,宣宸脸色苍白,眉间拧成川字,终于支撑不住道:“星悦,我难受……”
这还得了!
裴星悦瞬间吓得连手里的信都飞了,赶紧挪过去,把人往怀里一带,把着脉问:“哪里难受?”
“头疼,冷……”
这才入秋,人已经裹成卷了,要是冬天,岂不是得冻成冰块?
裴星悦二话不说将他扶正,盘腿于其身后,解开对方的衣裳,只留单衣,双手按在单薄的背上,慢慢地输入内力。
“别……”宣宸拒绝,扭动身体,裴星悦的内力虽然能让他舒服一阵子,但最终便宜的还是体内的蛛王傀!
“没关系,就一点点,你都那么难受了,别硬撑好不好?”裴星悦哄道。
可一点点这个度如何把握?温热的气息从脊背透过肌肤,逐渐送到四肢百骸,仿佛全身浸入了温热的泉水之中,驱散了冰冷,那种感觉……
宣宸闭上眼睛,眼睫轻颤,认命道:“会上瘾的。”
裴星悦却满不在乎地低声一笑,“若是昭王殿下对我上瘾,裴某可求之不得。”
宣宸气笑了,“学会贫嘴了?”
“真心实意。”
是的,真心实意,跟那心跳一样赤忱。
“放开,够了!”宣宸肩膀一扭,没敢多贪恋那抹温暖,身体的寒冷稍有缓解就不让了。
裴星悦也没坚持,他替宣宸穿好衣服,让其靠在自己身上,问:“要不要让渺姐姐过来看看。”
病患显然不想见到大夫,宣宸拒绝了,“我休息一会儿。”
“好,那你睡吧,我在。”
宣宸不客气地往裴星悦的怀里窝了窝,热烘烘的让他发出喟然叹息,得到了短暂的舒服。
“星悦。”
“嗯?”
“天都真人在哪儿?”
冷不丁地这么一问,裴星悦还真是被问倒了。
他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我下山之前他就离开玄凌山了,说是去会老朋友,还说等时机成熟,他会来找我。”
宣宸听完没发表什么意见,闭上了眼睛。
马车摇摇晃晃,带着轻微震动,裴星悦低头看着窝在他怀里的人,宣宸小憩,呼吸微弱,仿佛残烛之光在风中摇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熄了。眉间紧皱,似乎时刻被愁思所困扰,裴星悦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平缓了他的眉头。
一时间有些迷茫,这样的担子压在宣宸单薄的肩上,会不会太沉重了?
这只是一个人,还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而这世上真的有办法能够治好他吗?如果有,会在哪儿?
*
宣宸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天色已暗,大军寻了一处缓坡,正安寨扎营。
赵奇留下的东临军将领虽然不能跟西南王府相比,但相比朝廷那群酒囊饭袋可强上许多,一应军务安排得有条不紊,倒不需要虚弱的昭王操心。
“还有三日就能到达陕西境地,王爷,陕西节度使请求接驾!”非伍收到消息禀告道。
宣宸支着额头,一脸厌厌,闻言讽刺道:“被打得节节败退,还有脸出现在本王面前,他是来送死的?”
陕州爆乱,这位陕西节度使首当其冲该被问责,这也罢了,不尽快平息民愤民怨,反倒染指灾银,欺压百姓,让一场小小的暴乱,历时半年之久!堂堂正规湘军,被乌合之众攻城略地,简直无能到了极点!
如此贪生怕死的贪官污吏,如果不是真的蠢笨如猪,就该知道昭王出兵的那一刻,他的脑袋已经岌岌可危了。
在拿不出像样的战绩将功赎罪之下,龙煞军的冷刀不可能放过他!
不逃,反而要来迎接……
宣宸嘴角勾起冷笑,“有点意思。”
“那王爷……”
“想来就让他来吧,让林付兵过来见我。”
“是。”
非伍从大帐里退出来,一转头,就看见裴星悦带着几名龙煞士兵扛着一个大木桶和七八个水桶走过来。
“裴公子?”
“给宣宸泡澡,晚上睡觉会舒服一些。”
如今,昭王殿下的生活起居全是这位在打理,药浴自然也一样,非伍抱了拳,下去了。
宣宸看着这大木桶,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分,说:“白日里你已经输过内力了,这次泡不泡的也无关紧要。”
龙煞士兵放好东西就下去了,裴星悦挽起袖子提起一个个水桶,将里面的液体一一倒入大木桶中,嘴里念叨着宣渺告诫的先后顺序,没敢分心,直到掀开最后一个水桶盖子融和里面,他才松口气回头道:“都是抑制寒性的,如果我的内力能够让你更舒服,这个药浴不泡也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气,混合着热气蒸腾开来。
裴星悦没有勉强他,他是真的愿意一辈子给宣宸输内力。
但是……
宣宸眼神暗了暗,最终自嘲地一笑,还是选择了宽衣解带,赤身迈入了木桶之中。
针扎的细密疼痛随着身体浸入席遍全身,额头、手背、脖颈的青筋立刻凸显了出来,水的热量和药性侵入毛孔之中,对冲着寒冷,一冷一热,仿佛体内的蛛王傀也开始躁动,冲击着他脆弱的经脉,这份痛苦越来越盛,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支撑不住了。
但是泡过之后,这该死的邪物能安分个两三天,或许更短。
他咬了咬牙,坚持着。
然而天气寒凉,热量很快就会散去,水温下降不仅会让效果大打折扣,寒冷反噬回来更加难耐。他需要温暖,忽然一只手伸了进来,内力送入水中,将降低的水温又重新升高了回去。
宣宸睁开眼睛,对准了裴星悦的目光,明亮灼灼,似乎这人的眼里永远藏不了黑暗,埋不进退缩,烈日之下阴霾无处遁形。
“离一炷香还有些时间,宣宸,我们再坚持坚持,好不好?”红衣少侠温柔轻语地哄着。
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宣宸的脸颊,接着逡巡在薄薄的嘴唇上,因为后者的牙齿不知不觉因为疼痛咬出了深痕,带着一丝血色,看得他心疼。
有的时候,宣宸会想,凭什么天下那么多芸芸众生,唯独是他身处地狱,不得超生?
而看着这个人,内心矜动之时又会默默地问,这个世上真有感同身受到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情愫吗?
他为了这个人,从凶神恶煞的堕落修罗走向普度众生的神佛,究竟值不值得?
此刻他仿佛处在刀剑火海,岂是靠想象就能体会?
痛苦令他阴暗滋生,他唇上沾染了血色,缓缓化开来,如一抹盛开的清荷,说:“星悦,我冷。”
“水不够热吗?”裴星悦疑惑地增加了内力。
宣宸微笑,“我还是冷。”
裴星悦一怔,有些不知所措,“那怎么办?难道是渺姐姐配的药有问题?好像药方是有些变动,她说有异样就立刻通知她……”说到这里,他便有些蹲不住了,“我去找她。”
然而宣宸却一把拉住他的手,没让他动,死死地浸在水里。
“宣宸?”裴星悦不解。
宣宸的眼神深幽发暗,“你哪儿都不许去。”
“可是……”
他把裴星悦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你来陪我,就不冷了。”
刹那间,裴星悦理会了他的意思,脸刷拉一下就红了。
自从离开□□寺之后,裴星悦在昭王府的住所就从对面转移到了昭王寝殿,原本还一个在床,一个在榻,然而随着天气寒凉,看不得床上的半夜蜷缩,于是这榻上的也逐渐转到了床上,然后就再也不分了。
不过就算同塌而眠,同盖一被,两人也没有做过更逾距的事,比如……赤诚相待。
这……有点要命。
“怎么,不敢?”宣宸越是刺痛难忍,惨白的笑容就越灿烂,仿佛绽放着糜烂之花,隐隐含着血腥。
裴星悦笑了,心说这有什么不敢的?
面前的人,体内蕴含着他的内力,晚上贴在他怀里睡,动不动就将冰凉的脚贴在他的大腿上,双手还不老实地往他胸膛上摸,肆无忌惮地汲取他的热量,都到这种程度,人不都已经是他的了吗?
“稍等。”
裴星悦于是挣脱了昭王的手,起身,接着不紧不慢地开始解护腕,将那沉重的玄银秘铁搁在一旁,然后打开腰封。
即使是寒凉的秋日,青年依旧是单薄的里外两套,不一会儿,红衣被搁在屏风上,慢条斯理地脱下里衣后,便坦诚相待了。
薄薄的肌肉覆盖在胸膛上,精瘦的腰肢充满了力量,这是半步合一的身体,完美到不可思议。
宣宸仿佛已经忘了那钻心的痛感,反而挑起眉,倚靠在木桶壁上,黑发垂落水中,深幽的目光就这么隐含灼热地望着他,双手轻轻地握成拳,如蛰伏的野兽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在裴星悦入水的刹那,宣宸猛然将人一把拉了过来,按住他的后脑勺然后深吻了下去。
裴星悦眼眸一怔,全身被针扎般的疼痛席卷的瞬间,沉沦在那口舌相濡之中。
第66章 蛊虫 论排兵布阵,裴少侠拍马都赶不上……
痛是真的痛, 凡是触水的肌肤都仿佛万蚁啃食,细密地疼痛。
但是裴星悦根本顾不上,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唇齿相依之中, 温热、湿濡、苦涩却又带着一丝丝甜意。
也正因为那丝甜蜜, 让他不断的追逐,越是痛苦越想要汲取更多。
宣宸眉宇间浮现旖旎, 像惑人的妖, 但又强势而霸道地将裴星悦按在桶壁上,啃食着尚且青涩的青年唇齿。
裴星悦不是无法反客为主, 只是他稍有动弹,便听到一声闷哼和抱怨般的低喃,“别动……”
这人身体脆弱, 所以理直气壮地占据主导, 就是知道裴星悦不舍得伤他, 果然少年侠客只能任他施为。
“宣宸……万一人来了……”
“谁那么不长眼, 想死吗?”
“可是……”
“星悦, 我冷……”
……
水流随着低喘发出令人遐想的声音, 东临军主将林付兵悄悄地抬起脚,屏住呼吸, 一点一点地把自己魁梧的身体挪出大帐, 一张老脸黑了又红, 红了又黑,差点憋出内伤,一直到平安出了大帐才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昭王每次召见, 他都胆战心惊,这会儿更是要他命。
咋就撞见这种场景了呢?
听说昭王没有妻妾,沿路也没带任何服侍之人, 那另一位又是谁?
当然,这些跟他没关系,只是非伍让他即刻觐见,那他到底是留还是走?
也不知道昭王得多久,万一事情紧急,他是不是得提醒一声,可打搅了昭王好事,他将功赎罪的机会是不是没有了。
毕竟是要命人的活阎王,惹不起啊!
林将军站在门口,迎风左右踌躇,下不了决心,活像等在产房门口焦心不已的初次人父。
不过幸好,一个人兴匆匆地跑来了。
“宣宸,宣宸!”宣渺的脸上带着兴奋,拎着裙子就掀开了大帐。
“哎,长公主……”林将军面露惊悚,一掌按在自己的脸上,不忍细看。
心说昭王总不可能杀了自己仅剩的姐妹吧?
宣渺此刻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最终因为晚来了一步,对着屏风扼腕叹息的状态。
你说她喊什么,偷偷溜进来看一眼,不就能大饱眼福了吗?
裴星悦一听到那由远及近的声音,便微微分开了唇,“有人来了……”
宣宸的眼中刹那浮现戾气,浓烈得能烧死人,但还是放开了手,喘着气,远离了裴星悦。
此刻他几近于无的唇色鲜红,妖艳地绽放,墨湿的黑发垂在洁白的胸口,散于水中,每一滴水珠沿着脖颈落下来都散发着绝对诱惑,那模样简直跟海妖一般。
“那个……我要出去等吗?”屏风外,宣渺小心翼翼地询问。
裴星悦不知道要使出大多的毅力才克制住没扑上去,但此刻他当真有种抬起手把屏风后的女人给掀出去的冲动。
可最终,他转眼看了看快要燃尽的细香,想到宣宸的身体,还是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喑哑道:“我去看看。”说着起身迈出了浴桶。
内力烘干了满身的水珠,快速地披上了衣裳。他一边系着腰封,一边整理护腕,绕过了屏风问:“渺姐姐,什么事让你这么紧急?”
人虽然微笑着,依旧彬彬有礼的大好青年,可是笑意却是不达眼底,冷幽幽的,跟那双红肿的唇形成鲜明的对比。
知道打搅人家的好事,为了避免引起愤怒,宣渺不卖关子了,直接回答:“我方才收到了春霖岭的来信,他们之前拿了我送去的小蜘蛛后,做了多方试验,终于发现有一种东西能够对方它们!”
此言一出,屏风内外顿时一怔,裴星悦的脸上几乎立刻浮现欣喜,“真的?什么东西?”
线香断落,水流响动,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拿过屏风上的衣裳,细索之下,身着单衣的宣宸披散着长发走出屏风,掀了掀眼皮,抬手却对他们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然后提高了声音,唤道:“林付兵。”
一直守在帐外,关注着动向的林将军闻言立刻掀起帐门走进来,低头单膝跪地道:“末将见过王爷,见过长公主!”
“咦,林将军是什么时候来的?”宣渺疑惑道。
林付兵嘴角一抽,回答:“末将一直在门外,怕打搅王爷……所以才徘徊不定,王爷召见,立刻前来。”
他虽然没敢抬头,但方才不经意地一瞥,发现这帐子里就三个人。一位单衣,披散长发,显得慵懒的昭王,一位刚刚闯入的长公主,另一位……那不是昭王身边的贴身侍卫,江湖侠客吗?
莫不是方才与昭王在水中缠绵的是……堂堂正正,一身耿直的粗犷大汉瞬间脑海空白,断,断袖?
“你怎么又湿漉漉地跑出来了?”裴星悦不管这位将军怎么想,他觉得宣宸什么都好,性格阴晴不定也能忍,但是不爱惜自己这点,裴星悦无论如何都得啰嗦几句!
宣宸扬了扬头,满不在乎道:“不是有你在吗?”
他坐在椅子上,任由着裴星悦把他的头发蒸干,拿过厚实的外裳、带毛的披风将自己裹了个严实,一丝风都不透,直接把阴冷乖戾的昭王裹得毛茸茸,一点威严都没了。
宣宸皱了皱眉,略微不快地横了他一眼,裴星悦笑眯眯的,还问:“这样不冷了吧?”
“热。”宣宸吐出一个字后,就不理他了,看向林付兵道,“三日后,陕西节度使在汾西坳迎接大军,你知道怎么做吗?”
陕西节度使要来?找死吗?
这是林将军瞬间降临的念头,为了求证,他缓缓地抬起头,迎着毛茸茸的围脖,见到了昭王那双冰冷充满杀机的眼睛。
他顿时打了个激灵,抱拳道:“是,属下明白!”
不算太笨,宣宸扬了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然而林将军只是迈了一步,又犹豫了起来。
宣宸瞥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林付兵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回头道:“王爷,陕西节度使毕竟执掌陕西州府一切军务,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若是他死在汾西坳,怕是会引起州府动荡,叛乱就更加难以抵挡了。”
“你的意思是……”
“不如等顺利进了城,按律捋了他一切职务,命人接管州府事宜和陕西军后,再行处置。”这是林付兵的肺腑之言,他觉得昭王虽然嫉恶如仇,但手段过于直接,放在京城或许可以,然而作为曾经的地方将领,他很清楚地头蛇盘综错杂的利益关系,不是强龙随便能压的。
到时候陕西州府心生不满,甚至因为恐慌里通外敌,那就麻烦了。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即使裴星悦第一次听到,也不禁跟着点点头。
然而宣宸却笑了,面露嘲意,“你想让他多活几天,那也要他自己惜命才行。”
这话是什么意思?
“按照本王说的做,下去吧。”
林付兵最终还是忧心忡忡地下去了,昭王的命令不得不遵从,他只能尽快准备。
等林付兵一走,裴星悦正想说话,宣宸却道:“待会儿去跟你弟弟道个别,一个时辰之后,他们随三千龙煞军出发,提前进入陕西州府。”
什么?
裴星悦愣了愣,“一个时辰?”
一旁的宣渺也傻眼了,“三千龙煞军!你也就带了四千人!”
“兵贵神速。”宣宸扯了扯衣领,难得觉得有些热,便松开了一层毛茸茸,“等薛保倾城而出之后,他们破城而入最容易,三千龙煞足够把里面该宰的都宰干净了。”
薛保便是陕西节度使。
这话让裴星悦越发糊涂了,“薛保倾城而出,怎么可能,他是疯了吗,难道不怕乱贼袭击?”
宣宸反问道:“乱贼?你觉得谁是乱贼?妖道在陕州之事,作为陕西总长他难道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这次名为迎接,实则包藏祸心。
“既如此,你的三千龙煞军就更不能……”
“有你在,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宣宸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把裴星悦的嘴给堵了回去,“或者,你还有更好的安排?”
昭王显然准备以身做饵,等着薛保来对付他,甚至有可能诱出妖道,抓住他万事便迎刃而解了。
当然,若妖道藏得深,倒也无妨,至少给三千龙煞和那群纨绔公子创造了接收陕西州府的机会。
他们背后的老子早已经将陕西的官场摸得透透的,谁是谁一派,率先对手出手才能将一方势力土崩瓦解,这些倒霉孩子已经被耳提面命过。
宋明哲他们手中,每个至少有五封老子爹写的亲笔信,关键时刻,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总能给儿子带去帮助。
论排兵布阵,裴少侠拍马都赶不上满肚子心眼的昭王,闻言只有一叹,“好,都听你的。”
既然达成了一致,两人的目光便落到了宣渺身上,“你现在可以说了。”
*
自从宣渺拿到了那些虫卵和蜘蛛后,与春霖岭来回的交流就更紧密了。
对于神医来说,没什么比这种玄之又玄的古虫古毒更有吸引力,几乎整个春霖岭将精力投入了这些蜘蛛上。
封在尸泥之中,却依旧能破卵而出,若非剖开观其内部,知道五脏六腑早已经腐败,实在难以想象能够吸食血肉、吐出蛛丝控制宿主其行的蜘蛛,竟然已经成了一具空壳!
“这些东西吸食血肉?”裴星悦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但想想如此邪门的东西,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当然,它们寄宿活体之后,便会快速地吸干宿主。”
“可是龙煞军并没有……”
宣渺点头,“所以妖道把蜘蛛当做丹胚炼制成了丹药,就是为了去除蜘蛛的嗜血性。而每个药人在服下丹药之前,都需要长达一到两年的试药过程以改变身体成为活死人,让两者顺利融合一体。我之前剖开过龙煞军的碎尸,里面找出了大量的蜘蛛细丝,特别是脑部,根本就是一个巢穴。”
光是听描述,已经够让人恶心了,裴星悦想到那些沉默的龙煞军,心情变得无端沉重。
毫无疑问,那蛛王傀只会更加邪恶可怕,他忍不住看向宣宸。
后者倒是没什么异样,昭王端起一盏茶,不缓不急地问:“你说春霖岭已经找到能够对付它们的东西?”
宣渺回答:“是蛊。”
“蛊?”宣宸也不禁顿了手,抬起头来看她。
“对,除了蜘蛛不是活物以外,一切都符合蛊的特性,若想克制它,必然也是一种更高级的蛊。”
“那是什么蛊?”
“金蚕蛊。”
宣宸皱了皱眉,“传说中的蛊王?”
“蛊王是存在的。”宣渺认真道。
裴星悦瞬间捏紧了拳头。
宣宸将茶盏缓缓地放下,眸光闪烁,“你又如何得知金蚕蛊可对付蛛王傀?”
“多日前,一位苗疆蛊师受邀拜访春霖岭,他虽然不是南阿部族中最强大的蛊师,不过身上也携带了诸多珍贵的蛊虫,其中最稀有的莫过于地龙蛊。借此机会,岭主请他试一试傀儡蛛。”
宣渺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从怀里掏出春霖岭送来的信件,竟然非常厚实,为了加强说服力,她递给了宣宸,示意他看一看,然后继续说:“那傀儡蛛相当霸道,就因为不是活物,对各种蛊虫毫无畏惧,甚至反向吞噬,除了地龙蛊。”
宣宸打开了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叠信纸,其中不仅有详细的描述,还有画。
春霖岭里的神医不仅医术了得,丹青也很不错,画得分外细致,傀儡蛛与各种蛊虫放置在专门的器皿里,互相厮杀,可以看到几乎所有的蛊虫都反被傀儡蛛放出的蛛丝缠绕,然后慢慢吸食殆尽,体型大的甚至会被钻入体内,操控成蜘蛛的习性。
唯独最后一条黑色的长条地龙,竟然可以无惧蛛丝寄身,反向放出毒液污染白丝,破了傀儡蛛的活性,从而一口一口将傀儡蛛吞噬。
裴星悦伸长脖子在宣宸背后看着,见到这幅图不禁惊叹道:“好厉害!”
“地龙蛊……”
“地龙蛊是仅次于金蚕蛊的半王蛊,这位已经是南阿部族最优秀的年轻一辈蛊师,若是再炼制下去,吞噬掉同境界的蛊虫,地龙蛊便可进化为金蚕蛊。”说到这里,宣渺难掩兴奋道,“虽然连岭主也无把握金蚕蛊能不能对付蛛王傀,但是这终归是一个希望,宣宸,你要不要考虑走一趟苗疆南阿?”
宣渺为了宣宸体内的邪物,几乎废寝忘食地在研制各种药物,不仅拜托师门相助,也询问了江湖上有名的散客游医,然而就是如此,依旧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大进展,她实在不希望弟弟错过。
“我陪你走一趟。”裴星悦更是直接表态。
然而宣宸活到现在,生性比旁人多疑,不禁问道:“那个蛊师究竟是什么人?听说南阿部族处在苗疆深处,素来不与外界交流,很是排外。”
宣渺摇头,“我不知道,岭主也没多提,只是说他来寻找合适的毒物,炼制金蚕蛊。”
这个问题显然裴星悦也觉得疑惑,“可是,毒物不是苗疆最多吗?”
宣渺一滞,“这……我就不清楚了。”
第67章 鬼胎 你都没把嫂子娶进门就这么放纵,……
宣渺走了, 裴星悦看着沉默下来的宣宸,默默地将里面的大浴桶给扛了出去,顺便将床铺给整理好, 简直不能再贴心了。
这时, 宣宸将腰间的令牌放在了桌上,“给你弟弟吧, 龙煞军听此号令。”
裴星悦惊讶地看向他, “你这么相信他?”
“虽然天真了一点,但至少有那份心, 他不是想要效仿赵奇吗?我就给他一个机会。”
“好,我就去找他。”裴星悦没有推辞,拿过令牌他正想转身, 却还是问道, “你要去苗疆吗?”
“去。”
诶, 裴星悦有些意外, 这么干脆。
宣宸看他诧异的样子, 不禁笑了笑, “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还以为你觉得其中有诈,需要仔细斟酌。”
“有没有诈不知道, 但是希望总要抓住的。”宣宸垂下眼睛, 再抬起头时, 笑容些许惨淡,“即使是陷阱,可如今到我这地步, 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昭王殿下孤傲至极,即使被逼入绝境,也扬着下巴阴森森地看人, 何曾这般示弱过。
裴星悦的脚步顿时走不动了,他想了想回到宣宸的面前,微微蹲下,轻轻地执起他的手说:“陷阱也好,机会也罢,反正都有我陪你一起闯,你莫怕。”
宣宸怕吗?怕也不怕。
当他无欲无求之时,死亡似乎是一种被期待的解脱,可有了牵挂之后,便只剩恐惧了,他不想死。
他反手托起裴星悦的下巴,低下头,亲吻着那柔软依旧红肿的嘴唇,一碰即离,嘱咐道:“早去早回。”
*
人是一种适应性极强的生物,一个劲哭天抢地,感慨我命休矣的纨绔们在经过半月的行军之后,竟然已经习惯了每日劳累奔波的日子。
虽然昭王殿下看他们哪儿哪儿不顺眼,可作为有价值的人质,待遇至少比在昭王府里强些,他们不用跟步兵那般双腿走路,也不用干苦力活,而且为了不拖累行军速度,还有马车坐!
本以为会这样按部就班地进入陕西州,没想到晴天一个霹雳,他们得急行军了!
“大哥,这是真的吗?”宋明哲难以置信地问。
裴星悦点头,顺手从怀里掏出令牌,丢了过去,“喏,拿着。”
“这是……昭王令!”此刻的大舜,昭王令可比圣旨来得管用!
“昭王说了,一切听你指挥,包括这三千龙煞军,凡有需要,可先斩后奏。”裴星悦抬起手拍了拍宋明哲的肩膀,感慨道,“没有赵大人站出来,只有你宋小公子临危受命,明哲,你可愿担此重任?”
宋明哲握着这枚昭王令,目光凝重,接着缓缓地点头,“我愿意。”
“好样的!此事要是顺利平息,我一定替你请功,让昭王给你封个大官做做!”
这就是上头有人罩着的感觉吗?宋明哲忍不住笑了笑,问道:“大哥,能封多大的官?”
“这个嘛……”裴星悦也不了解,于是随口道,“比你老子大,怎么样?”他真心觉得宋成书那满肚子坏水的老小子不如他儿子来得像话。
那可是尚书令,百官之首!
宋明哲嘴角一抽,显然他哥对朝廷官职大小没什么认知,不禁哭笑不得地劝道:“你快别了吧,小心被昭王听到,觉得你贪得无厌,治你的罪!”
就算是再信任的属下,哪有给他弟弟这样请功的,宋明哲真担心他哥口无遮拦,招惹是非。
“放心,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裴星悦自信道,“倒是你,拳法都在练吗?”
“在练。”
“别懈怠,日日坚持总有效果,离出发尚有一个时辰,你好好准备,我先走了。”
裴星悦于是提着灯笼转身,然而刚迈开脚步,就被宋明哲拉住了,“等等,大哥。”
裴星悦回头,“还有什么事?”
“那个……”宋明哲有些犹豫,他瞟了裴星悦一眼又一眼,似乎难以启齿。
裴星悦皱眉,“你怎么了,有话就说。”
“那你可别怪我多嘴。”
“嗯。”
“你随昭王来陕州平乱,嫂子知道吗?”
裴星悦面露诧异,“嫂子?”
话到这份上,宋明哲也不扭扭捏捏了,他说:“大哥,你都没注意到你的……”他指了指裴星悦的唇。
裴星悦一愣,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震惊地看着宋明哲,眼神在问:这么明显吗?
宋明哲一脸不忍直视,低声提醒:“都肿了。”
裴星悦:“……”那一路上走过来,是不是都看出来了?
宣宸没提醒他也就罢了,宣渺也没说,这也太……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大哥,虽然对于男人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你都没把嫂子娶进门就这么放纵,是不是不太好?人多嘴杂,万一风言风语传到大嫂耳朵里,你又该怎么交代?”宋明哲年纪不大,但说话竟很有道理,“要是还没成婚就感情不稳,小心以后家宅不宁哦。”
虽然龙煞军里应该没人多嘴,但保不定呢,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
“而且……”宋明哲说到这里,再一次提醒道,“万一有了孩子,可就糟糕了?”
见裴星悦的目光瞬间惊悚,一脸你怎么想那么多!
宋明哲见此摇摇头,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这种事情太多了,为此两家婚事作罢,亲家变仇家的可有不少。嫂子既然对你那么好,你舍得她离开你吗?”
国子监里的学生大多是等着授官的官宦子弟,早早订婚,宋明哲别看年纪小,乱七八糟却已然见识了一堆。
裴星悦被一个少年苦口婆心说教,脸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连忙摆手,“没,你别乱猜,我没乱来。”
“那……”
“这就是你嫂子……咳,留的。”裴星悦轻咳了一声,尴尬道,他要是不说清楚,在宋明哲心里怕是得成为一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子了!
宋明哲闻言惊讶道:“嫂子也跟着来了?”
裴星悦:“……”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宋明哲满脸疑惑,什么样的大家小姐会跟着出来平乱?
再说这里全是昭王的人……等等,大军里面有女人吗?
宋明哲想到这里,整个人要不好了!
排除龙煞军不正常的女人,大军里似乎只有一位,那就是……长公主宣渺!
想到这里,他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用敬佩的眼神看向他哥。
众所周知,昭王唯一善待的兄弟姐妹只有这位长公主,也只有宣渺可以随意进出昭王府。
怪不得裴星悦初次来京就受到昭王重任,在昭王府里来自去如,如果是未来的驸马爷,这就说得通的。
“大哥,你真厉害!”他默默地伸出一根大拇指。
裴星悦歪了歪头,不知道这小子都想到了什么,但只要不乱猜,问题不大。
于是点点头,“我走了。”轻功一起,瞬间飘的没影。
一个时辰之后,三千龙煞军护送中间的几辆马车于启明之前,在黑夜之中,如沉默的黑云,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地。
而五万大军依旧照着原来速度前往陕西州。
三天后,陕西节度使薛保率大军在汾西坳等候昭王到来。
汾西坳本事陕西境内一个比较大的峡谷,雨水丰润之时,植被茂盛,行进困难,但是现在大旱到来,草木不丰,裸露出了岩石,倒是正好行车走人,可缩短时间。
旌旗猎猎,宣宸坐在马车里,透过窗外望着对面的陕西军,淡淡道:“星悦,对面有几个至臻境?”
在陕西军一出现的时候,裴星悦的目光就落在为首的节度使薛保身边,皱眉道:“他身边的都不是。”
“呵……”
那头,身着银光战甲的薛保带着亲兵打马过来,朗声笑道:“下官总算将王爷给盼来了!王爷,您来得可真是及时雨啊!那些个叛贼可不单单只是乌合之众,有些力大如牛,不怕刀枪,堪比精锐之军。朝廷的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必定以为下官没尽全力,下官真是有苦难言,无处诉说!这下好了,您亲自来看一看,就知道下官有没有夸大其词!”
这一副受了憋屈,急切想要昭王为他做主的模样,可不像是包藏祸心。
随着这十几人靠近,裴星悦脸色凝重,却不解道:“没有高手。”
宣宸扬了扬手,两队龙煞军立刻手握冷刀迎了上去,随后列阵两旁,冰冷充满煞气的目光就盯着这十几人。
这是薛保第一次见识到传闻中的龙煞军,虽然只有几十人,但死寂的目光盯梢之下,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他喉咙发紧,想到自己的性命和任务,只能硬着头皮向马车走去,一直到马车前,恭敬地行礼道:“下官陕西节度使薛保见过昭王殿下。”
隔着厢门传来昭王不冷不热的声音,“力大如牛,不怕刀枪?”
“是啊,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士兵,实在让下官好苦啊!好在,陕西军也不是吃素的,倒是抓到了几个,不然下官实在没脸来见王爷!”
车内的裴星悦眸光一闪,抓到了几个……
车外的薛保目光动了动,又道:“为了证明下官所言乃句句属实,下官将那些叛军都带来了,进献给王爷,也恳请王爷过目!”
“进献给本王?”
“是,下官深知王爷一直在追查天上宫余孽的下落,您见了就知道!”薛保意有所指地说。
终于,车门被打开,一位俊俏非凡的红衣青年从里面走出来,薛保微微一愣,心说这莫不是昭王?
不对,昭王不是病殃殃的吗?
红衣青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伸手到身后,只见一只修长消瘦的手放在了上面,接着便是一位身着玄色披风,头戴金冠的男子,脸色苍白如雪,然而眉间含戾,似笑非笑的眼睛,藏着深渊。
锋芒审视的目光仿佛能一下子看尽人的心底,薛保立刻将头低下去,“王爷!”
“带上来。”
短短三个字,暗含凶光。
薛保心中一凌,咽了咽喉咙,“……是。”
他是下了决心的,也同意了那人的要求,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活路。
可明明昭王如那人所说那般病殃殃的,有很大的机会,但他竟有些胆怯了。
宣宸仿若未觉地看了看裴星悦,低笑了一声,“去看看。”
陕西军让开一条道,接着五辆囚车被推了上来,每一辆里面都关押着三个人,而那些人……
裴星悦见到了一瞬间,让他想到了之前宣渺拿来做试验的囚犯,也是这样目光呆滞却有凶戾,漆黑的指甲抓住囚车铁栅栏,口中发出野兽的嗬嗬声,似乎极具攻击性。好在四肢和脖颈被铁链给锁住,无法动弹。
宣渺走了上来,凑近了囚车仔细观察,感慨道:“这简直是一模一样,莫不是妖道不止在天上宫炼制丹药,其他地方也有?否则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是如何办到的?”
这个问题令人奇怪,宣宸居高临下地看着,目光一瞥身边,薛保讪笑道:“王爷,下官不敢欺瞒,中间关着的是一个头目,还是清醒的,只是一直不肯交代天上宫余孽在哪儿,怕是得请王爷费心。”
东临军被留在了原地,只有两队龙煞军跟着昭王到了囚车前,囚车以菱形分布,中间的囚车只关押了一个人,躬着背,低垂这头,披头散发地缩在一角,看起来很是奇怪。
宣宸望着那个人,脚步未动,裴星悦在他身后低声问:“怎么样?”
无论是龙煞军,还是宣渺丹药下的药人,都会对宣宸产生反应,听凭行事,按理来说这些应该也一样。
然而宣宸却笑了,“毫无反应。”
那……
宣宸的目光却瞬间寒了下来,“杀了他。”
话落,龙煞军的冷刀纷纷出鞘,对着薛保毫不留情地杀了过去。
薛保实在没想到,方才还好好说这话的昭王为什么突然就刀剑相向!而此刻,昭王还没走到他们事先设想的最佳位置,但是,也顾不上了。
性命垂危当头,他大喊道:“你们还等什么!”
话落,中间那辆囚车忽然炸了开来,紧接着周围四辆也接二连三地掀了栏杆,那些看起来分外结实的栏杆也好,锁链也罢,竟只是摆设,不过一用力,就纷纷脱离束缚。
瞬间,里面装作被药物控制的药人,那些呆滞的目光转瞬化为了杀意,内力澎湃之下,凌空而飞,冲着昭王,露出了杀招。
“找死!”
裴星悦目光寒冽,然而内力若炽热如火,他正待释放,却被宣宸一把扯住了手臂,后者淡然道:“等等。”
等?
还等什么,人都杀到眼前了,一个至臻,十二个自在巅峰,对方可是花了大手笔!
然而宣宸不会无的放矢,裴星悦虽然担心,倒也从善如流地收回了内力。
正当那十三人到达面前,忽然,地面传来颤抖,只见土石翻飞之中,黑铁锁链从地下窜了上来,如一条条漆黑的毒蛇,直击向刺客的门面!
“哈哈——总算可以大开杀戒了,都给我去死——”
比疯子更疯癫,比药人更狂躁的断人头顺着锁链窜出地面,凌空甩动锁链,至臻澎湃的力量仿佛无处安放的杀心,完全释放了出来。
只见锁链中心之下,宣宸朝自家裴少侠眨了眨眼睛,“知道你迫不及待,不过总得先让疯狗出来撒个欢吧。”
第68章 激战 一清?
昭王行事, 岂会做没把握之事。
断人头一出,铁链甩动,厉厉破空响之下, 直接击退了这十多名突然暴起的刺客。
薛保见情形不好转身就逃, 企图与陕西军汇合。
非伍带着龙煞军一部分追击过去,另一部分留在宣宸身边, 抵挡断人头遗漏的刺客。
这支昭王府兵, 虽然被宋明哲他们带走了三千,留下不多, 然而即使只有五百,却也是连当初刺杀的武林高手都感到头疼。
薛保的亲兵再如何保护,也在龙煞军一刀一刀之下倒地。
“大人, 大人!”薛保吓得尖叫起来。
突然, 听到轰雷之声从汾西坳两边处传来, 接着滚石纷纷落下。
这会不用宣宸提醒, 裴星悦手中的黑剑出鞘, 他将黑剑插入地面, 内力哺入,那黝黑沉默之剑的表面染上了丝丝缕缕的赤红, 仿佛被唤醒了一般, 接着他低喝一声, 拔出剑的刹那,炽热的火光从剑尖流泻出来,伴随着红光掠影, 落入方圆的滚石纷纷在剑意之下碎裂。
宣宸斜眼一睨,笑道:“有长进了?”
裴星悦横剑护在他身边,理所当然道:“又是佛门绝学, 又是绝世好剑,我这要是再没突破,也太丢人了!”说完,他看了看那屁滚尿流的人,提醒道,“他逃远了。”
话落,一名龙煞军校尉拉开一把长弓,搭入了一根玄黑铁箭,上有引线,哧哧冒着红光,对准了即将进入陕西军的薛保。
宣宸没有看断人头大战十三名刺客,也不管上方的落石,而是远远望着薛保,在后者到达陕西军的刹那,他轻声道:“放。”
那根疾驰的箭,瞬间脱离了长弓,如封喉的毒蛇穿过了薛保的咽喉,然后……“砰——”炸了!
整个陕西军将领亲眼见着这位节度使在面前炸成了碎片,尸骨无存,那种震慑,可谓心神俱裂。
同时,东临军的林付兵早已经带领兵绕过了汾西坳,从后截断,薛保一死,陕西军群龙无首,正好困住收编!
不过,不管是对昭王,还是对藏在暗中之人,薛保都是一枚弃子,死就死了。
“星悦,硬战要来了。”
一声尖锐的哨声下,汾西坳两旁突然窜出了数百名黑衣人。
只剩五百不到的龙煞军顿时收缩在宣宸身边。
然而裴星悦看到他们,脸色却不由地露出古怪,“这些人给我的感觉……”
宣宸问:“像不像龙煞军?”
“像!”
“你抓个过来,看看我能不能控制他。”
“好。”
裴星悦答应之后,身影顿时消失在宣宸身边,下一瞬,最前冲在前面的一名黑衣人只觉得剑光闪烁眼前,接着胸口一寒,一剑穿胸而过,接着后颈衣领被抓紧,人以更快的速度被丢向了目标。
“砰!”他身受重伤,被扔在了非伍的脚边。
非伍心下大惊,裴星悦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几乎是眨眼之间,好快!
不过就算这样被当胸一剑,又从高处丢了下来,这黑衣人竟然连一丝呻.吟都没有,直接站了起来,仿佛根本没有痛觉。
他双目猩红,手指成爪,对着宣宸眼前抓去。
蛛王傀与蛛卵之间是有感应的,然而宣宸在见到他的时候,并无任何感觉,所以他后退了一步。
裴星悦上前一掌拍在此人的天灵盖上,刹那间这人身体抽搐,身上的骨头尽数碎裂,彻底失去了动弹。
没有服过蜘蛛卵,就是怕被昭王控制。
蛛王傀虽然是邪物,但在某个程度上来说却也是克星。
数百名黑衣人们纷纷踏着碎石冲下山坳,目标直指昭王,很快跟龙煞军厮杀在一起。
没有被蜘蛛改造过的身体强度终究不能跟龙煞军相比,即使龙煞军的数量不足五百,一时间双方竟也奈何不了彼此。
而昭王身边有裴星悦,非伍等几位校尉无需顾虑主子,尽可杀更多的黑衣人。
同时,东临军和陕西军战在一起,场面极其混乱。
但是忽然,被护在中间的昭王,脑海中仿佛有一根弦被拨动了一下,接着,那蛰伏体内的蛛王傀似有所感地躁动起来。
“嗯……”宣宸一把扯住了身边人的袖子,脸色刹那苍白。
裴星悦一剑扫开了突破龙煞军的黑衣人,回头一看,见人神情恍惚,顿时感觉不妙,问:“你怎么了?”
宣宸睁着眼睛望着前方,额头冷汗直流,脚步下意识地后腿,“星悦,你看到地上的蜘蛛了吗?”
裴星悦一怔,“蜘蛛?”
宣宸拉着他衣袖的手攥得更紧了,“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往我这里爬。”他瞳孔皱缩,似乎真的被铺天盖地的蜘蛛所惊吓,仿佛那日在宣渺的药炉里,打翻了那个罐子,虫卵爆裂,孵出一个个蜘蛛。
可地上全是碎石荒草,哪儿来的蜘蛛?
看裴星悦那茫然的神情,以及脸上的担忧,宣宸闭上了眼睛,哪怕体内蛛王傀反应告诉他蜘蛛是存在的,他也忍住了后退的冲动。
“我好像产生幻觉了。”他冷静道。
幻觉……可是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出现幻觉。
裴星悦望了望周围,每个人都陷入苦战之中,哪怕是龙煞军都不受任何影响,为什么只有宣宸一个人?
裴星悦反手握住宣宸的手,感受那冰凉的手指,可见这人正在忍受他体会不到的恐惧和煎熬。
想到这里,他忍下担忧,凝神思索。
这世上任何能引起幻觉的东西,都需要一种媒介,通过五感来实施。
毒物难以把控,嗅觉他没闻到任何气味,触摸……有他裴星悦在,没有任何人能够触碰宣宸,那么只有……
“声音!”
“有笛声……”
两人一同吐出自己的猜测,裴星悦耳朵一动,将注意力集中于听觉。
忽略兵刃相交的金戈、肉.体搏斗的钝响、惨叫和怒喝之声,碎石崩裂和踩踏……裴星悦忽然抓住了一个细微的笛声,从远处传来。
这笛声若有若无,调子尖锐,仿佛无数蜘蛛腿摩挲地面发出的声音,勉强成一个怪异的曲调,若不细听,根本无人在意。
当然,就算听到了,普通人也毫无反应,然而对于体内有蛛王傀的宣宸来说,恰恰却是针对。
裴星悦目光冰冷,循着声音来源立刻锁定了方位,在那儿!
他正要过去,却又犹豫了起来,一旦自己走了,宣宸怎么办?
“你去,把他们引出来。”宣宸目光寒冽道。
“万一……”
“去!”
好,裴星悦再不犹豫,他轻功化极,如烟尘鬼魅,残影之下,出现在汾西坳左上方。
锐利的目光扫过枯树枯草,耳朵微动,便发现了躲在暗中的那缕笛声,于是藏匿了气息。
那人似乎不是个高手,并没有察觉到,穿着漆黑的斗篷把自己罩了个严实,还在无知无觉的吹着骨笛。
难不成这就是妖道?于是一道赤红剑光当头而下,锋芒划过脖颈,同时将对方手里的骨笛一分为二。
尸体倾倒,笛声随之消失,裴星悦显现身影,落在了一旁,然而目光却极为诧异。
没有惨叫,伤口没有流血,剑芒所过并没有杀了活物的反馈,他低下头,剑尖挑起那黑色的斗篷,只见兜帽之下,一双空荡荡的眼睛对着这位红衣少侠,似在嘲笑他的天真。
假人?
不,是傀儡!
裴星悦一想到这里,浑身的血液发凉,只听到尖锐的哨声再一次响起,躲在山坳两旁的三名黑衣人再一次出现,对着昭王飞去。
这三人可不是之前数百人那般武功平平,而是真正的至臻境!
三个!
该死,这是特地将他引开宣宸身边的!
裴星悦不再迟疑,然而他刚提起一口内劲,面前又出现了三个人。
“听说昭王身边出现了一位少年侠士,武艺了得,连狂刀莫境河都能打败,可是你?”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裴星悦定睛看去,只见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正含笑地看着他,那白发和白胡子飘逸的模样仿佛世外高人一般。
然而此人出现在这里,身份必然只有一个。
“一清?”
“正是贫道。”
是你就好,裴星悦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提剑砍了上去。
老道士微微一笑,那三个黑衣人脖子咔咔一扭,动作一致地迎上了裴星悦。
短兵相接,铿锵有力,不过须臾,裴星悦从三人的包围圈中撤退出来,就方才这一下他已经大致知道对方的实力——至臻!
此刻,他从来没觉得至臻宗师怎么会跟地里大白菜一样那么多,随随便便就能割出一茬来!
“昭王残暴不仁,嗜杀成性,并非明主,大舜气数已尽,公子何必淌这趟浑水?”
一清的面容在阳光下一时看不清,但这话语看似真诚,实则并不走心,劝说得很敷衍,显然只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裴星悦并不搭理他,目光瞥向宣宸,他离得太远,三名至臻境已经冲到了昭王的眼前,根本来不及去救援。
但是作为昭王,若是没有后手,也不可能凶名远扬到这个程度还活得好好的。
只见一把凌空长剑悬于宣宸头顶,接着光影浮动,剑影蓬勃,长剑残影从一化四,从四化十六……瞬间铺面方圆,接着于昭王身边形成化成了剑阵,凌凌落下。
那三名至臻黑衣出手的刹那,便受到百道剑光的寒英洗礼,只是瞬间,身上增添无数伤痕。
接着一个英气逼人的中年男子便出现在昭王面前。
这人是……
“凌空剑。”
只闻其人,不见其身,昭王身边三位至臻之一,也是实力最强的一位。
一清皱了皱眉,没想到此人竟阴魂不散,还在追击他。
同时,一个魁梧雄壮的白发老人哈哈大笑,鱼双公公扯开那身黑衣黑甲,终于从龙煞军的队伍中站了出来。
有他们在,再加上断人头以及龙煞军誓死护卫,裴星悦显然暂时无需担心宣宸的安危。
宣宸虽然面色苍白,然而目光透过厮杀的人群,与站于山坳之上的裴星悦对在一起,接着冰冷地点了点头——抓住他。
既然如此,裴星悦的目光便对准了这妖道。
护腕被解下,连同腰封一起随手砸在地上,刹那间,原本还气息平和的年轻人周身变得狂暴起来。
以他为中心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了一般,无形之中在沸腾,隐隐约约,一只黄鸟浮现在他的黑剑上,染成了赤红色。
“大舜气数尽不尽不知道,你却尽了!”
身在他的具化象之中,不论是谁,都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限制了行动甚至压制了内力,而他的火灼,更是产生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炽热。
一清见此神情有些呆滞,“合一境,怎么可能?”
这青年才多大就有这个实力?他脸上那虚假的笑容终于不见了。
合一境大宗师的实力完全超过了至臻境,不是随便就能对付的。
想到这里,他心生了退意,一枚骨笛落入掌中,轻轻吹了吹。
这次的曲调依旧怪异,但却让那沉默不语的三名至臻不顾自己的安危,气息也瞬间变得狂暴,强行释放力量。
这显然不正常,不过裴星悦管不了那么多。
对付妖道他不敢大意,必须速战速决。
易筋经心法护住了他的心脉,让他能够在短时间内承受住暴虐的力量,赤剑锐鸣,犹如凤凰长吟,三才剑意化为三只冲天火鸟,裹挟着巨刃送去一人一剑。
接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速度拉到极致,远远望去,剑意煌煌天威,对准其中一方心脉一穿而过!
尸体坠落地上,碎石颤抖,脚下的荒草无火自燃,将尸体裹挟,瞬间燎起。
不管是什么人,哪怕是断人头,也别想在炽火之中再次重生。
空间好似被扭曲,裴星悦的目光落在余下的两人之中,接着移到了那妖道身上,后者死死捏着骨笛,接着往后倒退。
想跑!
裴星悦拖拽着赤剑,冲了过去。
两名至臻境拦在了他的路上,他们的斗篷已经被燎开,露出了凶戾的面容,眼睛红光闪烁,仿若野兽一般。
“让开!”
赤剑跺地,振起无数碎石,裴星悦持剑横扫,碎石顿时染上了红光,化为炽热利刃,对着两人要害射去。同时,他高高跃起,黄鸟爆发之下,剑意如凤凰冲天,带着裂日破晓之势,看似对准两人,却是直取他们身后的妖道,就这么劈了下去!
妖道看着由远及近,石破天惊的一剑,面无表情。
“轰——”
汾西坳下打得如何热火朝天,都不及这地动山摇闹出来的剧烈。
每个人都震惊地望向山坳之上,见那凌空的火鸟缓缓消失。
凌空剑诧异道:“这力量……合一境?”
“这小子可比之前厉害多了,再跟他打,老夫是打不过喽。”
鱼双铜墙铁壁的外功还凝聚在皮肤上,不过他眼见地感受到裴星悦最后一击之下,那些不要命的黑衣人似乎收到了什么命令,还活着的都纷纷退后。
“王爷,要不要追?”非伍问。
断人头的铁链之下,全是尸体碎块,而她自己也是全身浴血,满是无垢,匍匐在地上,形如野犬。
宣宸摇头,“不必追了,上去看看。”
第69章 傀儡 你属狗的呀!
裴星悦手里的赤剑逐渐冷却, 转为了黝黑而沉默。
他抬手抹了额头的热汗,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拖着黑剑走向了妖道。
虽然活捉会好一点, 但是以一对二, 不弄死有点难度。
不过最后那妖道乖觉,明明裴星悦已经绕开了那两名至臻, 将剑意直接挥在了妖道上, 没想到骨笛一响,两名至臻同时挡在了妖道的面前, 承受了几乎所有的威力,只有剑芒余威波及了他。
但一清并没有武功,即使只是余威, 也足够让他喝上一壶, 浑身不能动弹。
下方的山坳里, 战事已经到了末尾, 没了妖道骨笛控制, 黑衣人纷纷撤退, 只余下薛保的客卿及手下还在负隅顽抗。
不过昭王手下人才济济,武功高绝者数人, 不一会儿便将那些刺客屠戮殆尽。甚至连陕西军在群龙无首之下, 被林付兵带领的东临军包剿压制。
裴星悦走到两名至臻的面前, 只剩起伏的胸口显示他们虚弱的生机,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宗师, 说来挺难缠的。若非裴星悦已经有所突破,内力霸猛不讲道理,不然光周旋都能打上三天三夜。
他用剑尖挑开这俩人, 目光落在被护在下方的妖道上,突然眉头一皱,把人踢了一脚,只见那须眉白发老者转瞬间已经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
这边,宣宸被凌空剑带上了山坳,走了过来,“星悦。”
“宣宸,可恶,被他逃了,这狡猾的老东西用傀儡糊弄我!”裴星悦气得差点暴走,他以为这次终于能够抓到人,宣宸身上的隐患也能去除。
“说说怎么回事。”宣宸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只是一点点,妖道狡猾,三番两次逃脱凌空剑的追杀,显然没那么容易就被他们抓住。
裴星悦将始末说了一遍,最后百思不得其解地挠挠头,“你说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明明是一个人,能说话,能吹笛,看起来还仙风道骨,怎么转眼变成这种干瘪的尸体了?”
话落,凌空剑提剑划过那干尸的喉咙,只见伤口处不知何时鼓起了一个包,一只奇形怪状的竹节虫从里面爬了出来。
裴星悦惊了惊,“这是什么?”
“是应声虫。”不知何时,宣渺也上了山坳,之前混战之时,她老老实实地躲在中军里,周围有士兵保护,在宣宸吸引了全部火力的时候,几乎没人对她动手。这会儿危机解除,自然跑了上来。
“应声虫是什么?”
“一种蛊啊。”宣渺回答,接着对裴星悦一拍手,“快,给我抓住它。”
一支细长的竹管递到了裴星悦面前,然而这位之前威风凛凛,以一敌三的顺手公子,如今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也是因为黑剑支地在撑着他,实则已经离力竭不远了。
最终还是凌空剑接过了竹管,随手一抄,就把应声虫给捉住。
宣渺高兴地拿塞子塞住,兴奋道:“这玩意儿一般跟傀儡虫一起使用,一个用来控制尸体,一个当做声音应答,至于尸体这个容器,应该是活生生地被傀儡虫啃食干净后,趁新鲜炮制过的,这样看起来才逼真。”
裴星悦对着那具干尸瞬间反胃,对妖道的憎恶也越发浓烈,直接退了三步远。
宣宸问:“那傀儡虫呢?”
“傀儡虫很脆弱,一旦尸体被破坏,就容易死亡。”宣渺把竹管收回自己的随身小箱子。
凌空剑道:“怪不得我追杀了他那么多次,明明已经杀了他,却还是让他逃掉。”
“有这样的傀儡替身在,想要抓住他可就太难了!”裴星悦也体会到了那种憋屈,“简直就是九命猫妖。”
宣宸看着尸体说:“他应该离不了太远。”
“没错,不管是傀儡虫还是应声虫,都需要操纵者在背后控制,否则这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而且……”宣渺踢了踢脚下的尸体,感兴趣地蹲下来仔细观察到,“虫子好培养,但是这合适的尸体却非常难做,凌空前辈,你毁掉了几个?”
凌空剑沉吟道:“三个。”
“再加上地上这一个,就是四个,蛊师操纵傀儡的数量是有限的,过了五之数,就容易反噬,这妖道怕是得安分一段时间。”
安分?
想到那九州鼎,恐怕也由不得他。
既然被人逃了,再追也是徒劳,而宣宸满脸倦意,已经匮乏至极,再加上裴星悦消耗过度,也需要练功恢复,众人只得作罢。
陕西军在薛保一箭穿喉之下,早已军心大乱,东临军很容易镇压,同时将各将领一并诛杀之后,陕西军彻底成为一盘散沙,很容易打散收编,当然这就看林付兵的能力。
同时,由三千龙煞军保护的“钦差”到达了陕西州府,直接突破城门,不停留地进了衙署,第一时间控制了上下官府。
这个时候,身藏多份“锦囊”的纨绔们纷纷按着老子爹们研究出来的的部署,一步一步开始实施。
在昭王恐怖的威慑下,头顶悬挂的要命之剑中,为了脖子上的那物件,即使害怕地想要昏死过去,这些纨绔们彼此鼓着气,依旧爆发出了无限潜力。
既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还是请陕西州府的官员们上吊抹脖子吧!
龙煞军可怕的威名,极强的行动力,以及嗜血冷酷的名声,作为暂时递来的一把刀,宋明哲第一次体会到了这把刀的锋利程度。
薛保的根基和人脉被一一强硬地拔除,与他同流合污的官绅也同样被血洗了宅院,城门关闭的三天三夜里,菜市口的法场上血流漂杵,染红了护城河。
不是没有反抗之声,甚至有里通外合企图开城门的人,不过有修罗之兵在手,这些人也成了倒下亡魂。
雷霆和阴霾笼罩在这座城池上,百姓们纷纷躲避在家中惶恐不安,但三天之后,等到昭王的座驾降临,带着壮大的东临军到达城下,城门这才开了。
拨云见月,一场风波逐渐平息。
宋明哲与裴星悦分别不过才五日,再见面之时,却恍若物是人非。
不只是他,连同十多位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身上的那些傻气和稚气消退了,变得阴沉冷肃起来,原本愚蠢无知的眼神也随着记忆远去,带着复杂的冷漠以及狂热。
明明人还是这些人,可仿佛在一夜之间蜕变成长,体会到了世间的残酷,也感受到了生杀大权的美妙。
裴星悦也不知道这个改变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昭王座驾顺利进城。
薛保死了,自然满门也别想活着,空置出来的府宅就成了昭王临时住所,陆拾已经派人收拾过了。
休整之后,昭王在会客厅里召见了众人。
这是宋明哲第一次正是拜见昭王,之前也只是远远见上一面。
昭王面容苍白,倦怠的表情看起来厌厌的,但目光锐利,似一眼能望到人的心底。再瞄一眼站在他两旁的龙煞军,每个人屏住了呼吸,不敢大喘。
直到宣宸拿回昭王令,说:“你们这第一步做的很好,超过本王的预期。”
那声音真是低沉好听,难得没了阴冷,可见非常满意,这让宋明哲他们心下暗暗欣喜,然而还没松上一口气,又听到,“不过……”
心于是重新提了起来。
“偌大的陕西州府,死了大半的官吏,能用的怕是没几个吧?”
想要彻底瓦解当地势力,必然需要雷霆手段,可是这样一来,全城衙署也几乎陷入了瘫痪。
不过,这是必要的阵痛,宋明哲心里有准备,于是道:“学生已经命人粘贴告示,暂且从民间收编一些小吏顶用,以便让陕西州府的政令尽快通畅,当然也请朝廷尽快任命官员上任……”他想了想,抬头看了一眼昭王身边,只见自家大哥在身边对着他笑眯眯的,于是鼓起勇气道,“不过朝廷任命官员身份复杂,背后多有牵扯,怕是不肯为陕西州府尽心尽力。学生以为大战在前,不可掉以轻心,还不如从当地有志之士的当中选举……”
他还没说完,昭王便抬起了手打断了他,说:“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
小事?
宋明哲嘴角一抽,空缺出那么多的位置,多少人想要安插人手,他爹的信里至少有一半就是给他推荐人才的。
昭王让他决定,这权力是不是给的太大了?他忍不住瞟了一眼他哥。
而一心扑在心上人身上的裴少侠正给昭王殿下端来一杯热乎乎的茶,根本没感觉到他弟弟的询问。
“对了,杀了这么多,有逃走的吗?”
这轻飘飘的一问,让宋明哲愣了愣,他垂下头,“有……”
偌大的陕西州府,就算龙煞军再雷厉风行,可数量终究也只有三千,怎么可能将所有人都给看住,更何况他们并非地头蛇,总有漏网之鱼逃窜离开。
宣宸似乎并不意外,他放下茶盏,托着腮,不冷不淡道:“看来反叛军的地盘要再一次扩大了。”
裴星悦和宋明哲一起怔然,但转眼一想就明白了,毕竟是薛保的部下,正在苦战的一半陕西军若是听闻指挥使被昭王所杀,怎么会不方寸大乱?甚至直接倒戈都有可能。
宋明哲一想到这里,后背瞬间沁出了冷汗,“……是学生考虑不周。”
这事细细探究也不关宋明哲的事,裴星悦忍不住看向宣宸,后者道:“传本王命令,陕西军于三日内撤兵回城,逾期视反贼处置。”
“撤兵的话,那沿途百姓怎么办?”宋明哲忍不住问。
“东临军会驻扎在最近的两座县城,百姓要走还是留,随他们自己。”
宋明哲张了张嘴,心说那丢的地盘也太大了,真的不会让反叛军壮大实力,然后不可挽回吗?
而且为什么不打呢?援军不都已经到了吗?
然而宣宸说完便摆了摆手,示意退下了。
千里奔波,还遭遇敌袭,哪怕有宣渺一路随医,还有裴星悦时不时地输送内力支撑,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裴星悦看了看宋明哲,密音传信道:“你先回去,待会儿我来找你。”
*
裴星悦把药端到宣宸的床边,此刻人正裹在被窝里,里面放了四五个汤婆子都还瑟瑟发抖,眉毛上仿佛结了一层霜。
“宣宸。”
他把手伸进了被窝里,却又被抓着丢了出来。
“就一点内力好不好?”裴星悦哄道。
“不好,我很清楚感受到它动得越来越频繁了……”宣宸全身只剩了一个脑袋在被子外,嘴唇都在打颤,“它想吞噬你。”
“那你呢?”裴星悦轻声问。
宣宸的眼神顿时深沉起来,带着浓浓的占有欲道:“拆吃入腹。”
裴星悦被他看得身体发热,“既然不想吸收我的内力,那总得喝药吧?”
有裴星悦这炽热内力作为十全大补,这些药的疗效对宣宸来说已经可有可无了,但是他还是伸出了手,慢慢支撑着自己起身。
这幅模样,裴星悦看得很不好受。
宣宸笑了笑,“你喂我,我没力气。”
可是这玩意儿这么难喝,不一口闷了,一勺一勺子喂恐怕更恶心,而且……
见裴星悦犹豫,宣宸道:“无妨,我早就已经习惯,味觉也已经很迟钝了。”
但是被心上人呵护的感觉却能让寒冷变得温暖起来。
“好。”裴星悦没犹豫,侧身坐在宣宸身边,舀着一勺递到了那几近无色的唇边。
宣宸低头一抿,苦涩、腥气立刻传遍了味蕾,接着作呕到了喉咙,他皱了皱眉,强行压了下来。
接着便是第二口,继腥苦之后,还有一股奇异的灼热?
在第三口之时,裴星悦的手被握住了,只见昭王殿下面如寒霜,死死的盯着他,“这里面放了什么?”
“啊?”裴星悦心中一跳,心说不会吧,这都能喝得出来?但是面上还是镇定地装傻,“药不都是这味道吗?渺姐姐难道改药方了?”
“裴星悦,你想死吗?”这几个字几乎从宣宸的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切齿的怒火。
完了,连名带姓地叫,那是彻底惹怒这人了。
“就放了一点点,没什么事。”裴星悦无奈道,“你知道的,我身强力壮,真不怕这点……”眼看着昭王出离愤怒,握着他手腕的手似乎要揍他,他连忙惊叫道,“哎哎哎,要洒了,要洒了,洒了可就白费了!”
昭王额头青筋毕露,克制到了极致才没失态。
裴星悦哄道:“要不,先喝了再跟我算账?”
于是手上的药碗一空,只见宣宸仰头干下之后把碗一扔,瓷器碎裂声中,他猛然攥过面前青年的衣领,一把拉向自己,接着咬向对面的唇。
凶猛得仿佛要吃人一般。
“没有下次了!”
裴星悦怔愣了一下,接着唇上刺痛传来,“嘶……你属狗的呀!”
宣宸冷冷道:“闭嘴,放血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疼?”
裴星悦于是便笑了,眸光灿灿,染着欲色,唇舌交缠之中,他轻声道:“因为,我也不想让你再喝别人的血,再吸收别人的内力……宣宸,你是我的!”
第70章 真相 他的嫂子是,是,是昭王?……
一句你是我的, 瞬间熄灭了昭王殿下无处发泄的怒火。
宣宸最终把人推开,内力激发了热血流转于他的体内,让手脚冰凉的他开始回暖起来。
但这并不让他高兴, 反而更加郁闷, 他努力熬着,最终还是逃不过趴在裴星悦身上吸血的命运, 他感觉自己就像那只蛛王傀。
他躲进被子里, 只留一个后脑勺对着裴星悦,闷闷道:“你走吧。”
裴星悦的心顿时柔软的一塌糊涂, 摸了摸宣宸的头发,说:“宣宸,如果上天注定我们迈不过这道坎, 那和你一起死, 我觉得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被子里传来一个反驳, “我不想死。”
裴星悦笑眯眯地顺着他说:“嗯, 我们要长命百岁, 白头偕老。”
这简直是最美好的奢望, 但就这具破身体,可能吗?
宣宸在被子里握成拳, 一股股阴暗的黑水裹挟着砒.霜蜜糖交织在一起, 让他畅想未来之时, 又不得不被沉重的现实扯回地狱,最终他咬牙切齿道:“明日,出发前往蜀地。”
裴星悦没有异议, “好。”反正这人去哪儿,他陪着到哪儿。
“苗疆什么时候去?”
“我让宣渺先回春霖岭,等九州鼎之事了结, 再与她会合。”
事情是真的很多,裴星悦起身重新给宣宸盖好被子,接着手指拂过地面掀起一道劲风,将地上的碎瓷片规整起来,防止人起来伤了脚。
突然,听到叮当的落地声,裴星悦发现地上多了一块牌子,回头见宣宸的手缩回了被子里。
“这是……”
宣宸没转过身,只是说:“给你弟弟。”
*
宋明哲还在想着,除了没有兵权以外,宣宸给他的权力相当于统领整个陕西州府,可这毕竟没有直接任命,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他正想跟自家大哥商量一下,就见裴星悦递来了令牌,这一块可不是昭王令,而是薛保的陕西节度使令。
有这枚令牌在手,他就能代职陕西节度使。
“明哲,当日在树林里说的话,正一一实现,还望你继续前行,莫辜负青云之志。”
把这么沉重的担子放在这样一个少年身上,简直滑稽又悲哀,但事实上,乌泱泱的朝廷里的确找不出一个能支撑得起的人。
至少,宋明哲那颗赤忱热血的心还没有熄灭,他是真想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宋明哲捏紧令牌,那为国捐躯的信念被彻底点燃,狠狠点头,“大哥放心。”
少年人,天真也无畏。
裴星悦非常欣慰,正在这时,宣渺走了过来,“小裴。”
“渺姐姐。”裴星悦唤道。
一旁的宋明哲立刻行礼,“见过长公主。”说着,他忍不住瞄了瞄裴星悦,心说叫得可真亲切。
宣渺笑眯眯的目光落在宋明哲身上,眼前顿时一亮,别有意味道:“小裴,这是你弟弟呀。”
虽然脸庞还稚嫩一些,不过凭她的火眼金睛,以后长开了必定跟哥哥一样俊俏,而且儒雅端方,又是不同款式的美男子。
想到这里,她上前一把托起宋明哲的手臂,矜持地微笑道:“宋公子小小年纪,已然能担当重任,真是英雄出少年,未来前途无量啊!”
宣家人长得都出色,宣渺人模人样起来,也是一位端庄秀美的公主,不由让人心生好感。
“长公主过奖了,昭王殿下托付,学生不敢不尽心。”宋明哲一想到这位即将成为自己的嫂嫂,心情很是激动,一心只想着要给自家大哥长脸,便忽略了这位长公主一直托着他手臂,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摸上手了。
“啧,有这份心是好的,可也要注意身体,宋公子这段时间废寝忘食,殚精竭虑了吧?”宣渺柔声道。
宋明哲闻言不好意思道:“令长公主看笑话了,不过我年轻,无妨的……”
宣渺立刻往前一步,打断了他,“本宫可不是危言耸听,瞧瞧你的脸色……”她伸出手指,轻轻挑起宋明哲的下巴,凑近道,“眼底青青,眉宇见暗,是忧思过重,郁积于心的征兆,再继续下去,可是要生病的。”
“长,长公主?”宋明哲被宣渺这大胆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忍不住求助地看向他哥,心说这是不是太靠近了。
宣渺最喜欢这种稍微逗一逗就脸红的小公子,更是欢喜不已,抓过他的手腕把脉,“宋公子要是信得过本宫,不如去我那儿,我给你开个药方,调理调理如何?”
宋明哲:“……”他睁大了眼睛。
不是,他哥还在这儿呢,长公主这是要干什么?
调戏他?
“不,不必了。”
“哎,都是一家人,何必分生呢?”宣渺看向裴星悦,笑道,“是吧,小裴?”
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问情郎?宋明哲惊悚了,难道就不怕他哥不高兴?
时间相处久了,裴星悦就算再迟钝也明白宣渺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禁头疼道:“渺姐姐,明日我们启程就要出发了,宣宸的药你准备好了吗?”
他说着往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宋明哲撤回来,挡在了身后。
宣渺笑嘻嘻道:“那当然,待会儿就给你们送过去,不过呢,本宫一个人拿不了,不如请宋公子帮忙?”
宋明哲心说那还得了,明明旁边有他哥哥,再不济还有侍卫下属,怎么就让他帮忙了?
他赶紧将脑袋一缩,不吱声。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属下陪长公主去。”
裴星悦和宋明哲一起回头,见一个冰冷冷的黑衣男子走过来,他抬起手对着裴星悦行礼,“裴公子。”
裴星悦回礼,“非伍。”
非伍一来,宣渺立刻舍了这俩兄弟,眼里就没别人了,她幽幽地抬起手绾过耳边鬓发,眉毛一挑,眼神勾了过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
宋明哲看着宣渺拉着非伍离开的身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替裴星悦感到委屈。
他用胳膊肘支了支旁边,“大哥。”
“嗯?”
“明日昭王就要离开了吗?”
裴星悦点头,“嗯,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陕西州府就交给你了。”
“好,不过你和长公主岂不是要分开了?”
“是啊。”
“那你还由着她拉着别的男人离开?”宋明哲感到不可思议,还是说,方才已经亲热过了,这会儿长公主换个情郎他也不介意了?
可是,明明在昭王府的时候,裴星悦还一颗真心向明月,不惜大清早地将宋府的荷花池撸秃了讨心上人欢心。
裴星悦顿时莫名地看向他,“为什么不可以,男未婚女未嫁,长公主想跟谁在一起,不是她的自由吗?”
宋明哲张了张嘴,“啊?”
裴星悦疑惑,“嗯?”
宋明哲吭哧吭哧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他一把将裴星悦拉到无人的角落里,还左右看了看说:“大哥,老实说我的嫂子究竟是哪家千金?”
千金……裴星悦一听,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不会以为……”他指了指那两个背影中属于宣渺的那一个,“她?”
宋明哲点头,“不是吗?”
裴星悦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蓦地提高声音,“怎么可能!你什么眼神!”他忍不住敲了一下宋明哲的脑门。
看裴星悦这个反应,宋明哲顿时明白自己搞错了,他摸着自己的脑门讪笑起来,“对不住,大哥,是我想岔了。可不是长公主,又会是谁?这个大军里也没有其他女人啊?”
裴星悦:“……”他不吱声了。
宋明哲歪了歪脑袋,大着胆子指了指哥哥的嘴唇,“而且你们也太激烈了,都还没结痂呢!”
裴星悦的耳朵红了,他抿了抿唇,心说被这小子抓到两次,有点羞耻,是该点克制点。
“人应该就在这府里面吧?到底是谁啊?”宋明哲自言自语,任脑袋瓜再怎么聪明,也找不出一个符合标准的。
“你别想了,你猜不到的。”裴星悦冷漠道。
“可是大哥,你既然要跟昭王离开,那嫂子我是不是得照看一下?”
裴星悦一口回绝,“不需要。”
“为何?”
“人我自己照顾,哪儿需要你。”
宋明哲很不解,作为昭王的贴身侍卫,裴星悦怎么照顾其他人,难道带着一起走?
裴星悦不想跟他多掰扯,走出了角落,“行了,你忙你的去吧,别想东想西,我先回去了。”
宋明哲挠了挠头,乖乖道:“哦。”
正在这时,有人喊道:“裴公子!”只见左右张望的林付兵一见到裴星悦,顿时大步走了过来,“真是让我好找啊,你们怎么躲在这儿?”
裴星悦与林付兵不太熟,没回答后面的问题,只是问:“林将军有事?”
林付兵的表情顿时为难起来。
裴星悦纳闷地看着他。
然后林付兵说:“裴公子,这一路上我问了好几位与叛贼交手过的陕西军,那些叛贼不仅人数众多,其中更有类似于龙煞军那样力大无穷,又不知疼痛的士兵。虽说薛保不是个东西,为保存实力节节败退,甚至到了最后还勾结妖道,但陕西军也并非全然孬种。东临军还未曾与叛军交战,不过我算着双方战力,怕是……”
说到这里,林付兵的脸色比较难看了。
不过裴星悦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觉得陕西军加上东临军,就算面对叛军,也可能战胜不了?”
这话虽然很打击士气,但林付兵还是点了点头,“并非末将推脱,龙煞军是什么实力,当初我带领伏击昭王,实在深有体会。东临军当时死了三万人,赵大人被擒都无法拿下那五千人啊!”
“可林将军你跟大哥说又有什么用,这事得直接面见昭王!”宋明哲走出来,不太赞同道。
裴星悦只是一个侍卫,他又不管上阵杀敌之事。堂堂东临军主将自己不敢跟昭王坦诚不敌,倒是将这种问题抛给别人,这不是在为难裴星悦吗?
宋明哲年纪再小,也在官场浸润多年的宋成书身边耳濡目染,一下子就看出了对裴星悦不利之处。
林付兵被这么一说,神情不由呆了呆,接着面露古怪地看着宋明哲,“若是裴公子觉得为难,那……”
裴星悦摆了摆手,“无妨,我去问问他,他应该有自己的考量。”
林付兵立刻感激道:“多谢裴公子!”
裴星悦走了,林付兵松了口气,然而他刚要离开,却被宋明哲扯住了。
只见宋明哲目光不善,说:“林将军,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毕竟在下代掌陕西州府,此事跟我息息相关。若有为难之处,你我也好一同承担。”
裴星悦一个江湖侠客,不懂上位者心思,万一昭王认定下属互相勾结,将气洒在哥哥身上怎么办?
林付兵:“……宋公子,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宋明哲一愣,“何意?”
林付兵看了看两旁,低声道:“你没看到裴公子的这儿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宋明哲怔然,接着不自在起来,“林将军看着一本正经,没想到竟然也关注这种事。”
“唉……不关注不行。”作为戴罪立功之人,为了东临军,为了赵奇,为了自己的前途,林付兵当然得小心昭王的一举一动。
别看他一个大老粗,可这一路上,他真真切切地看出昭王对裴星悦的与众不同,同吃同住同睡不说,连陆拾和非伍都不往前凑。
满身戾气和阴郁的昭王,只有面对裴星悦的时候才会收敛那阴晴不定的脾气,还会展现出惊掉人眼睛的温柔。
要说他们之间没点什么,林付兵都不相信,更何况都“证据确凿”好多次了!
“我哥就算跟人有私情,那又如何,男未婚女未嫁,昭王也管不到他头上。”宋明哲正气凛然道。
林付兵嘴角一抽,一时无言。
“林将军,你说是不是?”
林付兵抬头望天,有些不想多谈,但想着以后他俩也互相配合,只能透露道:“裴公子日日夜夜与昭王殿下朝夕相处,你说哪儿来的机会与旁人私情?”
“不跟旁人,难道跟昭王吗?”宋明哲都气笑了,然而笑过之后,看着林付兵一脸同情的表情,眼睛差点掉出了眼眶。
“我哥他,他,他真的……”宋明哲难以置信地结巴了。
林付兵揽过宋明哲单薄的肩膀,理所当然道:“所以啊,这种问题当然得先请说得上话的“王妃”帮着试探一下,毕竟面对昭王,你我都害怕。”
宋明哲:“……”
“以后还请宋公子多多包涵。”
宋明哲:“……”
他的嫂子是,是,是昭王?
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