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丰县 嗯,在一起了。
第二日, 裴星悦和宣宸启程前往蜀地。
至于林付兵所担忧的问题,昭王只留下了一道手令——撤兵死守,等待援军。
“东临军难道不是援军吗?还有哪儿来的军队会来支援?”林付兵不敢问的话, 路上, 裴星悦疑惑地问出来。
如今的大舜,地方全部各自为政不说, 都观望着陕州叛乱的结局, 如果被昭王强势镇压,自然便熄了某些心思, 但如果连昭王都奈何不了……裴星悦无法想象中原大地会乱成什么模样。
这个时候,试问谁愿意把手里的兵力送给朝廷来消耗?那可都是分土列强的资本。
宣宸拢了拢披风,不缓不急道:“谁的野心最大, 谁就会出兵。”
嗯?裴星悦脑袋微微歪了歪, 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宣宸做事向来有把握, 他说有援军, 那就一定有。
马车摇晃了三日, 终于渐渐听到了人声。
裴星悦掀起帘子,望着前面的城墙, 不由惊喜道:“宣城, 咱们到丰县了!”
丰县是进入蜀地的必经之路, 同时也是他们少年时相遇相处相许的地方,不管是宣宸还是裴星悦,高兴也好, 痛苦也罢,记忆留在心底,弥足珍贵。
裴星悦回头看向宣宸, “你说,我们两家的宅子都还在吗?那条密道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
宣辰眸光微动,“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龙煞军护卫,不管是谁都纷纷让开了道,马车大张旗鼓地进入了这个繁华的县城,于黄昏的时候停留在了裴星悦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
落日余晖,金色夕阳落在陈旧的匾额上,布满皲裂的痕迹依旧可以看出“行风镖局”四个顿挫有力的字。
他抬起手轻轻地按在斑驳的大门上,只需稍稍用力,门开了。
里面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敞亮的校场,停着多辆马车,边上放着一个又一个的辎重箱子,好随时随地出镖。
依稀中,那些叔叔伯伯婶婶姨姨还在呼唤他的小名。
“悦悦今天练功了没,赶紧去,小心你娘生气。”
“这趟镖去北边,那里的皮子好,回头给悦悦带张老虎皮来,怎么样?”
“悦悦,尝尝姨做的竹筒腊肉,好不好吃?”
……
裴行风是半步至臻的强者,收了不少徒弟,等裴星悦出生,裴家上下都有一百多口人了。
除了他娘裴巧巧从小对裴星悦严格要求,其余各个把这小祖宗宠上天。
他们的音容笑貌伴随着院子里的物件一一浮现在裴星悦的面前,很快模糊了他的眼睛。
“我随师尊一走就是五年,当时都没来得及收敛他们的尸身。”裴星悦面露愧疚,“等我下山之后,再过来,这院里就空了。”
身后,宣宸走过来轻声道,“放心,都葬在后山上。”
裴星悦抬起袖子摸了一下眼睛,笑起来,“我去祭拜过,一直不知道谁如此大义,毕竟裴家遭遇这样的大难,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普通人哪儿敢随便沾惹?”说到这里,他拉起宣宸的手,“走,我们往里面瞧瞧。”
这样灭门的凶宅,不要说有人买了,一般人就是靠近都嫌晦气,是以里面的东西都是照旧的。
血迹已经褪色,裴星悦熟门熟路地走进自己的卧房,一把将脆弱的床板给掀起来,顿时灰尘飞扬。
宣宸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裴星悦咳嗽了两声,扬起手挥舞,回头道:“你往后再退一退,我把密道打开。”
宣宸退后两步到了门口,只听到咔咔两声,裴星悦拆了隔板,接着内力起手上聚起一道劲风,吹开了周围尘土。
他往里面探了探,惊喜道:“好像没塌,宣宸,你要不要下来看看?”
当初少年身量还没长开,密道堪堪可通过,如今都是大男人,再看这入口狭小的,估计里面得爬着往前走,还得蹭上满身泥灰。
宣宸敬谢不敏,“你自己爬吧。”他反倒是拿起旁边积灰的小玩意儿,看了看。
裴星悦于是也不说了,自己弯着腰,曲着背,在黑暗里摩挲着往前进。
他走得很慢,年少之时几乎夜夜行走在这个密道里,每次都抱着期待和雀跃的心思来他的明月小哥哥,如今重回故地,仿佛一步一个回忆。
离终点的地方倒是宽敞了一点,不过裴星悦却捡到了一件厚实的衣物,这是当初被宣宸拉到密道里躲过杀身之祸的地方,然后就一直藏在这里。
密道里终究有些寒凉,年少的他抱着这件衣服度过了一个月,当时只觉得度日如年,身心已死,痛苦万分,如今回想起来,却是患难与共的甜蜜。
他推开了上面的隔板,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衫,一边掸去头上的尘土,然后看到了熟悉的房间。
奇怪,宣宸的屋子虽然还是那模样,却是崭新许多,他摸了一把桌面,一点灰都没有。
裴星悦推开门,很快就发现了周围不少龙煞军,院子里陆拾正指挥着侍卫守备站岗,回头见到他说:“裴公子,今夜我们就住这儿了。”
当年的裴星悦偷偷摸摸地来,就怕被宣宸的“家里人”发现,给对方招惹大麻烦。这次,他光明正大地走在这个宅子里,望着远远缓步走来的昭王。
“宣宸!”他喊了一声。
昭王抬眸,疑惑地问了一句,“作甚?”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迎着裴星悦灿烂愉悦的笑容,宣宸微微愕然,接着哂笑了一声,回答:“嗯,在一起了。”
*
丰县是蜀地必经之路,也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各路人马纷纷齐聚在这里。
白日的喧嚣散去,夜晚来临,浮在江湖之下的涌动也开始了。
裴星悦握着剑沿着纸条上的地址,敲开了一个宅门,一走进大堂,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
裴星悦一诧,“咦,你们都在。”
里面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当初热血上头,被罗振威骗到京城刺杀昭王,又倒霉地被关到地牢,最终被各家长辈领走的名门正派少侠们。
青岚学宗的沧心远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分别多日,趁此机会,大家聚一聚,也交换交换信息。”
孤鸿派封青云就直接了,他看着裴星悦问:“昭王也打算抢夺这口鼎吗?”
裴星悦眉毛一扬,“什么叫抢夺,九州鼎可代表国运,本就是帝王所拥有,昭王不过是打算收回朝廷罢了。”
这官里官气的话直接噎住了在场几人,郭深看向丁宁,“丁师姐,你请他来做什么?”这不活脱脱一个朝廷走狗吗?
丁宁无语道:“裴公子,莫要开玩笑。”
“好吧。”裴星悦坐下来,将剑搁到一旁问,“我来得晚,各门各派对于这鼎可是研究出什么章程了?到底要不要挖出来?怎么挖,什么时候挖?你们可知这鼎因为什么而埋下?”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裴星悦笑道:“不说,昭王眼线遍布各地,迟早我也能知道,但是关于这九州鼎的另一些消息,你们可就无缘了。当然,昭王手下人才济济,他又亦正亦邪,万一给正道盟添点麻烦,届时还请诸位多多海涵。”
九州鼎的传言来自魔教,正道盟并不傻,早已想到其中很可能藏着更大的阴谋,毕竟这实在太玄乎也太突然,他们迫切希望知道更多的消息,好确定真实性。
而裴星悦一半属于江湖,一半属于朝廷,从他入手比面对昭王更容易一些,是以才有今夜之邀。
可惜跟宣宸在一起久了,单纯的裴少侠耳濡目染,也学会了迂回的攻心之术,三言两语就掌握了主动。
想要消息,可以,拿你们手中的来换。
丁宁不喜欢弯弯绕绕,于是率先回答:“八年前蜀地水患,西南王为平定此事埋下九州鼎,让粮食得以顺利运出支援北疆,此事大家都知道了,就因为如此,才觉得这鼎更加神奇。”
“既然知道西南王所为,你们还挖出来?知道他为了隐藏这件事,做了多少事情吗?”
沧心远叹息,“说实话,正道盟不是没考虑过若是将鼎挖出来会有什么后果。我们也曾派遣懂水利之人查过陕州地貌,虽然无法排除是否是神鼎埋入才造成旱灾,但若想缓解灾情,必然是挖旁边州府的水渠更快一些。只是就算有正道盟辟谣,但神鼎之中的武功秘籍和巫术依旧太诱人,哪怕我们不挖,也会有人偷偷挖。蜀地的山川河流遍布,不是靠正道盟管理就能守住的。”
沧心远作为青岚学宗山长首徒,知道的显然比旁人多一些。
“而且魔教在其中浑水摸鱼,搅弄是非。江湖传言已经换好几拨了,正道盟每次辟谣,总会衍生出其他说法,挑起纷争,已经极大损伤了盟主威信。不怕裴公子笑话,若放任不管,怕是马上就会传出正道盟阻止旁人就是为了独吞绝世武功,又野心勃勃,染指天下的谣言。思及此,各大门派商议之后,盟主还是决定将鼎取出,至于究竟如何,一观便知。”
他说完,周围纷纷点头。
此事,显然不是一个青岚学宗就能决定,各大门派共同参与。
但冠冕堂皇说了一堆,到底还是要挖出来。这一点,裴星悦没有意外,妖道做了那么多的铺垫,不惜让息壤暴露在人群之中,便是打定让九州鼎现世。
他也算是抓住了人性的弱点。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挖?”
“不知裴少侠可听闻过这句话——王君山,七里洞,黑水旋涡有交汇,活水脉中神鼎现。”
裴星悦点头。
沧心远道:“蜀地多山多水,王君山更是一处高峻连绵的山脉,下方因水流冲刷,逐渐演化出七个洞穴,便名七里洞。那里人迹罕至,可谓是险地,当然对于武林高手来说不算什么。可歌谣出现那么长时间,依旧无人下水挖鼎,或者说没有成功,便是因为其中的黑水旋涡。”
这点裴星悦也听过,“听说黑水旋涡周围的水域,船只一靠近就沉,水性再好的人也无法动弹。”
丁宁颔首:“没错,我们凝水宫就在水之畔,各个水性极好。之前有师姐妹大着胆子下去探查过,差点就回不来了,这还只是在旋涡外围的水域。”
裴星悦些许惊讶,“这么难挖,你们可想到办法了?”
郭深道:“黑水旋涡也是有季节性的,每年夏季大汛之时,怒浪惊涛,湍急非常,即使是至臻境高手下水,也难以摆脱旋涡。但是一到冬季,据我所知,汛期结束,水域会稍稍褪下水位,也会因为寒冷结冰,连同旋涡的流速相应减慢,同时吸力变小,这个时候内力深厚之人可以在下面活动。”
了觉算着日子,“阿弥陀佛,如今已至秋末,再过几日便要入冬了。”
所以,时间不多。
“我们知道的已经说了,而裴公子你所知道的,是否也该一并告知?”封青云不客气道。
裴星悦见众人都看过来,他不紧不慢地笑了笑,“不急,我还有一个问题。”
沧心远皱眉,“什么?”
“既然已经有办法了,这鼎大概是能挖出来,不过……取鼎之后,正道盟打算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最为敏感,也是各大门派或者江湖豪杰愿不愿意配合正道盟行事的关键所在。
鼎都想要,但靠单一的门派,或者自己的实力必然不够,那么在互相合作之下挖出鼎之后,面对“功臣们”,向来光明磊落的正道盟又如何分配享受这一成果?
裴星悦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名门正派的嫡系弟子,既然都已经在一起行动,可见关乎利益分配,各自的门派也都等到了满意的结果。
丁宁看向沧心远,后者沉吟之后点了点头,于是回答:“很简单,只有至臻境之上的强者才有这个实力下水取鼎,那么自然这鼎也属于这些门派共同所有。”
裴星悦眉峰微扬,“凡是有点影响力的门派总有一两位至臻境强者坐镇。”
沧心远说:“所以为了公平起见,本是四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将会提前,定于半年之后在青岚学宗举行。”
裴星悦皱眉,“以武决定归属?”
“不错。江湖的规矩向来是强者为胜,既然谁都想要,那就以武功强弱来决定,不是很公平吗?”
裴星悦笑了,“如果这样,那么拥有合一境大宗师的门派可就笑傲江湖了,说不定连向来不理俗世的国师为了冲击仙人之境也得离京走一趟。”
沧心远道:“合一境大宗师排除此列。”
裴星悦一愣。
丁宁叹道:“其实九州鼎之内很可能什么都没有,这只是个魔教妖人混淆视听的谣言罢了,但群雄追逐,正道盟也不得不顺势而为。”
第72章 齐聚 你哄我啊,哄我高兴了,我就答应……
一个似真亦假的神鼎传说, 却掀起了中原大地腥风血雨。
魔教,武林正道,朝廷……包括处在暗中的古月余孽, 纷纷聚集到这个巴蜀之地。
只要不是蠢人, 总能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五大门派让嫡传弟子在昭王入丰县的第一个晚上找上裴星悦,便是存了与朝廷合作的心思。
对方坦诚, 裴星悦也不再藏着掖着, “不管你们信不信,皇宫之中也有个九州鼎, 却是西南王从上清妖道手里以假乱真骗过去的。”
“妖道要九州鼎做什么?”丁宁惊疑不定地问。
“为了炼制蛛王。”裴星悦掏出随身携带的那三张人皮图,除却关于宣宸的这张,其余摊开在桌上。
刹那间, 几人连忙举着油灯凑了过来, 纷纷震惊。
“这是……”
“国师曾前往西域, 查探古月遗迹, 而这是昭王炸了天上宫密室后得到的信息, 作为古月余孽, 妖道所做一切就是为了这最后一幅图……”
江湖人在宣宸看来都是一群头脑简单,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夫!一身没处施展的热血, 名为侠义, 实则吵吵闹闹目无法纪, 最是容易被人煽动利用。
但即便如此,宣宸也不愿意见到他们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妖道的谜团里打转,被人利用, 若是坦诚真相,能够令其警觉几分,总比隐瞒着要好。
同为中原人, 哪怕大舜朝廷再不像话,正道盟总不至于帮助一个西域妖族来此改朝换代吧?
“九州鼎里自然没有武功秘籍,否则这世上应该还有一位绝顶高手——西南王,他也不会死在黄元坡。至于号令天下的巫术,我猜便是这以息壤为炉,炼化出的蛛王之蛊,所有曾服下丹药之人,都会成为他的傀儡。”
这里面还可能包括宣宸,控制住了摄政王,那大舜的确是完了。
这个秘密果然让众人惊骇起来。
“这是真的?”
“怪不得这神鼎的传言来得如此蹊跷,原来是要借助江湖豪杰的力量将他挖出来!好歹毒!”
几人连连点头,但同时郭深又面露疑惑,“那他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正道盟岂会眼睁睁地看着这鼎落入魔教手中?”
“没错!魔教虽然也有合一境大宗师,但多年前被无为学士所创,至今未曾恢复功力,更别说各大门派皆有多位至臻境坐镇,这鼎就算挖出来,也轮不到他们来抢!”
“可此事难道妖道没有想到吗?他又如何从正道盟手里取鼎?”
……
疑点重重,矛盾重重,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裴星悦身上。
说实话,这点裴星悦也不清楚,宣宸派人不断刺探,似乎也没什么收获。
“昭王已经派人前往西域古月调查,但我们对妖道得了解依旧甚少,在没什么结果之前,只能请正道盟多多注意。”
几位少侠互相看了一眼,沧心远道:“放心,此事关系重大,我必定如实禀报山长。”
“我也是。”
*
裴星悦一边替宣宸解下发簪,一边将武林大会之事告知于他。
宣宸闻言挑眉,“正道盟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排除合一境,那至臻境呢?哪个门派能跟他们比?”
“至少不会因为夺鼎大打出手,让妖道有机可乘,凭五大门派的威信,应该没人造次吧。”裴星悦说。
宣宸冷笑道:“谁说没人?”
裴星悦一愣,“还有谁?难不成是魔教?”
宣宸起身,走向床边,“自是本王。”
裴星悦吃了一惊,“啊?”
“这种要命的东西,我得掌握在自己手里,旁人是信不过的。”宣宸眉眼咄咄锋利,藏着暗芒,然而不过一瞬,便又柔和了起来,朝他招了招手,“快过来。”
这种临近冬天的日子,绝对是宣宸的煎熬,裹再厚依旧感到寒气森森,手中捧着小暖炉都不暖和。
裴星悦没有犹豫,率先脱了衣裳上了床,内力一散,直接将床铺烘得暖暖的,“可以了。”
话落,一个冻得发抖的身体就钻了过来,冰脚直接伸进了他的小腿之间,同样寒手摸上了他的胸膛。
即使裴星悦一身热气,也被冰得瞬间龇了龇牙,那感觉酸爽无比。
宣宸还笑眯眯地问:“冷不冷呀?”
从雪地里抛出来的冰雕都没这么冷,裴星悦心疼道:“没事,一会儿就暖和了,不过……”
“嗯?”
“宣宸,你不用抱我这么紧吧?”裴星悦苦笑道,“我连手脚都不能动弹了。”
也就有被子盖着看不清,此刻的宣宸如同一个八爪鱼一般死死地钳在裴星悦的身上。
他真成了一个暖床工具。
宣宸的唇凑在他的耳边,低声说:“可我舍不得放开。”
这略微委屈的几个字仿佛是一个魔咒,让裴星悦的心瞬间就软了,算了,他高兴就好,“那就睡吧。”
宣宸嘴角一弯,心中温暖,“宣遥来信了。”
这突然一句话,让正闭眸的裴星悦睁开了眼睛,“华怡郡主?她怎么说?”
“八年前她未曾随军,不过也知道当年西南军为粮草所困,解局的是一个高人。”
“高人?”
“嗯,听说是忽然出现,与西南王密谈之后,西南王连夜点兵回中原,过了不久蜀地水祸消失,运送出了救命粮草。这点还是宣遥当年从一个断腿退隐的副将口中得知。那副将还说,这高人不仅会堪舆风水,结阵封挂,而且武功出神入化,连西南王都恭敬有加。”
裴星悦一愣,“西南王自己就是至臻境强者,莫不是合一境?”
宣宸道:“凭黑水旋涡的危险,王君山的地貌,就算只是把鼎放下去,还要恰如其分地放在阵眼的位置,至臻境办不到。”
“天下合一境屈指可数,会是哪个?”
宣宸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把捏住裴星悦的鼻子,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他,“那个时间,就只有一位合一境在蜀地附近徘徊,还装模作样地跑桥下摆摊算卦。”
裴星悦眨了眨眼睛,嘿嘿傻笑了一声。
“哼。”宣宸立刻把手缩回了被子里,喟然叹息,“关于这鼎,天都真人没透露一点消息给你?”
“没有,要不是宋成书提醒,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玩意儿。”裴星悦说到这里,不禁埋怨道,“这老头儿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跟我有关,嘴巴那么严干什么!”
宣宸总觉得不对劲,于是便道:“挖鼎之时,星悦,你要不也下去?”
“好。”
宣宸迟疑着,“会有危险。”
“我自保无虞,倒是你,别忘了让凌空剑前辈和鱼双公公护在你身边,我不在的时候,就算是妖道出现,你也不许以身犯险!”裴星悦严肃道。
宣宸拢了拢被子,闭上了眼睛。
裴星悦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便催促道:“你听到了没有?”
“我睡了。”
“宣宸!”
昭王充耳不闻,权当没听见。裴星悦磨了磨牙,看着那侧脸,凑到耳边道:“别装傻,你先答应我。”
宣宸把脸埋进被子里,捂住了耳朵。
裴星悦气笑了,一把将人挖出来,然后咬在那淡色的唇上,用了点力。
宣宸蓦地睁眼,吃痛道:“属狗的呐。”
“彼此彼此,快,答应我,不许背着我乱来!”裴星悦双目炯炯有神,倍儿精神,居高临下很有威慑力。
宣宸拿手挡住眼睛,低低地笑起来,“我要是不答应呢?”
裴星悦傻眼了,他不明白,这是有什么难度吗?还是说那天昭王殿下另有安排?
他正胡乱想着,忽然两只手臂饶过了他的脖颈,接着强势地将人拉下来,鼻尖凑着鼻尖。
“你哄我啊,哄我高兴了,我就答应你。”明明是撒娇依人的话,可放在昭王嘴里却充满了霸道意味。
裴星悦看着对方一脸坏笑,心说哄什么哄。
但想是这么想,嘴巴却很诚实道:“我求你了。”
*
白雪飘飘洒洒从空中落下,点缀深沉如墨的高山峻岭。
冬季的蜀地,除非仗持一身武艺,否则别想走进这大山大川之中。
若是往年,这里人迹罕至,千鸟孤绝,犹如被封印一般。但是这几日,凶险的七里洞上峭壁上时不时地出现了不少人影。
为了这黑水旋涡中的神鼎,即使再寒冷,再险峻,江湖上的高手都纷纷聚集而来,早早的在七里洞上找好了落脚点。还有的是对神鼎并无觊觎之心,也自知武功不够,与所谓的秘籍和巫术无缘,却为了见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会”,千里迢迢过来凑热闹。
王君山脚下的搭起了一个个棚子,会做生意的百姓冒着严寒煮起了姜汤和热茶,给武功不够高,又想知道结果的武林人士有个等待的地方。
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黑水旋涡附近的水域开始结冰。
各大门派也不再只是派人查探,中流砥柱出现在山脚下。
“青岚学宗、孤鸿剑派、凝水宫、百川盟……我看凡是武林中叫得上号的门派都来了,各个有至臻境强者坐镇。”
“这么大阵势,你们说真有那秘籍和巫术吗?”
“谁知道呢,大家说有就有吧,反正也落不到咱们手里。我呀,远远地瞧上一眼就满足了,半年后再顺着去武林大会凑凑热闹。”
“可怜魔教找了那么久的神鼎,最终还是得归正道盟,难道他们就这么甘心了?”
“不可能!圣火教身影就没消失过,我听说他们教主为此都提前出关了,怕是马上就得到。”
“嚯,那位可是合一境大宗师,看来有一场大战喽!”
“哎哎哎,你们看那边,那不是……”
“龙煞军!”
“昭王竟然亲自来了,看来传言不虚啊,连朝廷都心动。”
身着黑衣黑甲,脸上带着恶鬼面具,腰跨冷刀,充满了寒冷的煞气,在昏沉沉的雪天里,犹如沉默的乌云,蛰伏的毒蛇。
不论他们走到哪儿,都好像阴兵过境,踩出了一条不属于人间的修罗道。
哪怕是江湖高手,面对这三千人,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
“好了,把你的内力省省。”宣宸皱着眉,满脸不悦道。
他明明是高大的骨架,穿再多都不显臃肿,但架不住有人担心他受寒,硬生生地将他里外三层裹成了一个球。
威严锐利的摄政王瞬间成了一个笨拙的黑熊,简直咬人的心都有了。
“我不是怕你冷吗?方才眉毛都结霜了,现在呢,好点了没?”裴星悦一脸忧愁,要不是待会儿得下水,他恨不得多输点内力过去,他把宣宸的斗篷戴在头上,还不放心地找出了一个厚实茸茸的大毡帽。
然而反观裴少侠自己,清清爽爽一身红衣,大热天里外轻薄两层,这雪花纷飞,寒气逼人的冬天也依旧是这个打扮。
马尾一甩,真是有多潇洒就有多潇洒,一个回眸,就能迷倒一片路边的仙子女侠。
宣宸看着这顶愚蠢的帽子,眉毛一竖,冷笑道:“你再往我头上戴,我就杀了你。”
这显然没开玩笑,裴星悦不敢,收了回来,“好吧,那拿个手炉总行吧?宣宸,你不能受凉,渺姐姐不在,我真的很担心。”
宣宸被他叨叨地满脸烦躁,忍了又忍还是把手炉给接过来,警告道:“没有别的了!”
“没了没了。”裴星悦哄道。
后面的山路就不是车马能动的,需要内力深厚之人带着进去。
龙煞军大部分被安排在了山脚下严阵以待,另一部分武功高强的则随着陆拾护送昭王,同时凌空剑、鱼双公公护持左右。
黑水旋涡地处川河交汇之处,然而却被最高最峭的山脉包围,深藏大山之中。
当裴星悦带着宣宸到了七里洞时,远远地就见有人站于旋涡崖壁之上,手指轻捏,算着天象和吉日。
“那是天机阁的朴相阁主,听闻测天象极准,说是午后雨,太阳再热辣也会准时下。说是傍晚晴,就算大雨倾盆,乌云密布也会拨云见日,同时也是阵法大师。”陆拾介绍道,“也是他确定了今日最适宜下水取鼎,如今应该在算时辰,调整阵位。”
黑水旋涡周围庞大的水域如今铺展了一层薄薄的浮冰,雕花纹路向外延伸,如同一块巨大的易碎镜面,展现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唯有中间漆黑一点往里凹陷,水流湍急旋转,仿佛能通往另一个世界。
人在这其中实在太渺小了。
裴星悦实在很想知道,当年天都真人究竟是怎么把鼎埋下去。
“不悟那老秃驴说过,论天下合一,离仙人之境最近在玄凌山。”寒风吹拂着围脖上的茸毛,将宣宸说话中喝出的气流吹成了白雾,很快都散了去。
然而裴星悦却摇头,“或许曾经是,但后来他不是了。”
“受伤了?”
“嗯,应该是伤到心脉了,从寒潭中给我取出玄银秘铁后,他就很少出手了,让我自己练,如今想来主因还是这个鼎。”
就算是合一境,要从这般强大的自然之力中,靠自己一人埋入阵眼,也太过吃力了。更何况,那时候可并没有时间给他选择最恰当的日子,大军的粮草,蜀地的水患都等不及。
“你说师尊他老人家究竟在哪儿呢?”
话落,一枚响箭射入了天空,猛然炸开。
裴星悦心中一凌,“时间到了!”
第73章 至臻 此子不除,恐为大患。
随着正道盟那枚响箭射入天空, 一道浑厚的声音便从七里洞中传出来。
“陕州旱灾,连逢大乱,恰有九州无方鼎现世, 众位英雄豪杰首聚王君山, 取鼎以此消除祸乱,老夫代表正道盟和青岚学宗, 致以感谢……”
这片水域极广, 寒冽的山风加上气蒙蒙的湖雾,又有雪花飘落, 想要让声音传播开来,没有雄厚的内力加持的话,只是一说话就飘散了。
更何况, 七里洞险峻, 各门各派分散较开, 让所有人听见, 气劲也非普通高手能比。
“这是正道盟盟主的声音。”
青岚学宗的山长凌云居士, 乃是一位成名已久的至臻境宗师, 也是桃李天下的儒门代表之首,不论是声望还是武功, 皆为天下翘楚, 是以被推举为正道盟盟主。
在他的带领下, 正道盟多次重创以圣火教为首的魔门教派,是以很得人信重。
然而手捂着暖炉的宣宸却嗤了一声,“利益二字分毫不提, 不是说江湖豪杰素来敢作敢当,不屑于冠冕堂皇这一套?”
一旁的裴星悦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名门正派跟大家族一样都要脸嘛, 盟主更是正义代表,这种场合要是说出为了武功秘籍这种事,各门各派脸上都不好看。”
“虚伪罢了!”
宣宸刚一说完,正好吹来一股寒冽的山风,直接让他呛了一口寒气,然后猛地咳嗽起来。
“哎哎哎!”裴星悦赶紧把人往身后拉了拉,又顺着宣宸的后背,劝道,“你别说话了。”
他顺势把那顶遭嫌弃的大毡帽取了出来,压在宣宸的头顶上,又将毛茸茸的围脖往上拎了拎,遮的严严实实,保管一丝妖风都别想灌进去!
见后者一边咳一边扒拉着帽子和围脖,他有些不高兴道:“都这种时候了,你就别在意形象了行不行?”
“可你遮住我的眼睛和鼻子了!”宣宸咬牙切齿地说,“还是你想闷死我好改嫁?”
裴星悦悄咪咪地看了看周围,幸好风大,昭王气虚,声音飘不进别人的耳朵里。
……
那头,正道盟盟主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太过冠冕堂皇,没有多言便切入了主题。
“神鼎难取,非一人之力可得,是以,天机阁主卜算阵位确定神鼎所在,测算天象选取最佳之日,请诸位英雄豪杰一同下水取鼎。只是黑水旋涡凶险无比,常人于水中难以存活,此时冬季,虽水速有所缓解,然寒冷刺骨,入水则僵,听闻神鼎之中有秘宝,然而请诸位豪杰听老夫一言,若无至臻功力,莫要下水,白白丢了性命!”
其实在看到这片险恶的水域,见到那黑漆漆如同通向深渊的漩涡之后,有些勉强站在山壁上准备试一试的人,已经收起了那蠢蠢欲动的心。
大自然的力量非人力能及,相比那传说中宝藏,性命总是更重要一些。
不过更多的是有备而来,便有声音从峭壁上传来,“盟主,若是众志成城令神鼎现世,又该如何安排?”
这个问题裴星悦他们已经知道了,于是凌云居士笑道:“若神鼎现世,正道盟将于半年之后于青岚学宗开设武林大会,请诸位豪杰于神鼎之前以武会友,共同决定归属。”
“半年的时间……青岚学宗怕是早已经将神鼎研究个透,该有的都拿走了吧?”忽然,一阵飘飘忽忽的声音从风中传出。
这声音听着挺奇怪,明明忽轻忽重,后继无力,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散,然而这懒洋洋的话语又清清楚楚地飘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意识到这点,每个人脸色一变,来人可不简单呐!
“谁说的话?”
武功不够高的,连发声人的位置都找不到。
裴星悦皱了皱眉,凝神细听,最终目光落在对面的峭壁上,树木遮盖,看不清人影,他抬起手指了指,“对面是哪个门派?”
“哈哈,没想到云开教主竟也舍得出关来凑热闹,看来神鼎传言不虚啊!”这时,七里洞上传来一个冷笑声,直接道出了身份。
此人一笑,有些眼睛亮,耳朵灵的立刻认了出来,“这是孤鸿剑派的掌教真人,合一境大宗师!”
这边,凌空剑皱了皱眉,“云开教主,圣火教的合一大魔头,怪不得魔教还有底气站在这里!”
鱼双公公道:“当年正邪大战,云开只差无为学士一招落败,被逼着闭关十年,不知道他现在功力恢复了没有?”
裴星悦说:“听着这话中裹挟的内力,就算没恢复,应当也七七八八了。”
宣宸将下巴沉入围脖,看热闹不嫌事大道:“这话问的好,把鼎送回青岚学宗的半年间,怎么确定后者不会监守自盗?正道盟……万一是虚伪门呢?”
云开的话显然问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只是大家碍于正道盟威信不敢多言罢了。
凌云居士不慌不忙地笑道:“云开教主不必担心,若真有秘宝,难不成诸位下水之后不打算将鼎提前仔细找寻一翻?”
“是啊,鼎又没盖子,凡是有能力下水,又有足够的内力憋气御寒之人,这点心思总该有的。话说回来,谁还真大义凛然一门心思给朝廷消除旱灾?”这种幸灾乐祸的声音出自三教九流,里面也不乏至臻强者。
正道盟很清楚这些强者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干脆给个请求施以援手的正当理由,让他们率先接触九州鼎,有没有秘籍和巫术,他们自己判断,能不能拿到,也看自己的本事,也免得到时候神鼎被送往青岚学宗还有人多加阻挠,有所微词。
这话一出,圣火教主轻轻一笑,“凌云居士,若我圣火教也愿出一臂之力,正道盟可会拒绝?”
他说完,一道黑色的身形忽然出现在了这片水镜之上,接着仿若脚下有宽阔台阶,只见他负手于背,迎着寒风黑袍猎猎,一步一步走向中央黑水旋涡之上。
这如闲庭漫步的几步,却让正道盟如临大敌。
凡是内力雄厚者,皆能提起一口内劲将身形悬浮于水面,这不难,只要这口气不绝不散,便不会轻易落水。
可这不是平缓的湖光水色上,而是在黑水旋涡的上空!此地寒气刺骨不说,穿梭于高俊险峰之间的呼啸狂风更是令鸟雀难飞!能稳住身形已是不易,更别说走得如履平地!
裴星悦见此,不由感慨道:“这才是至尊强者!”
宣宸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头,闻言眼神动了动,却并未作声。
云开教主这一手,连孤鸿剑派的掌教也沉默了下来,于是正道盟主朗声道:“云开教主在此,又岂能拒绝?此次入水,全凭各自实力,武林大会,也恭候诸位大驾!”
“好。”
云开说完,黑袍挥动,身边立刻出现了两名至臻。
伴随着圣火教出动,其他名门正派的至臻强者也纷纷现身于水域之上,底蕴深厚的如五大派能派出两三个,小门小派能出一个就不错了,还有的便来自野路的无门无派,凭衣着打扮和兵刃挂饰,无不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
至于朝廷这边,裴星悦将自己全部的家当——唯一的钱袋子摸了出来,然后郑重地交给了宣宸。
里面就些碎银子和几千两银票,宣宸都懒得接,但看裴星悦那一脸珍惜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屈尊降贵地从严实的毛袖子里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拎过了钱袋。
“去吧,小心为上。”
“嗯,你也小心那魔头。”裴星悦生怕他一下水,那魔头对着宣宸拍过来。
宣宸笑了笑,“鼎未取出,他不会动手。”
云开教主就算发难,也会在鼎到手之后,更何况正道盟在这里,岂能眼睁睁地看他受袭?
*
玄凌山作为屹立三百年的护国宗门,掌教真人不光武功直至天下巅峰,就连风水阵法的造诣也是无人能及。
天都真人埋鼎的地方,正是蜀地水流交汇之处,九州鼎入眼,扩大了黑水旋涡,增强了水流吸力,让八方之水聚拢不散,这才缓和了奔腾水势,让蜀地各处川水得以泄洪。
如今要挖出来便是逆势而为,难度可比埋入之时增添了数倍,已是非一人之力可行,好在这次站出了二十多位至臻。
天机阁推演阵法,算出方位,若乾坤挪移,一同使力,倒有神鼎现世的可能。
这场上二十多位至臻,无不是年过半百或者将近,且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气势如虹,威不可视,可唯有一为青年一身红衣如火,清清凌凌随风而荡,面容年轻甚至稚气未脱,委实过于打眼。
裴星悦就近站于坤位,感受着周围前辈探究的视线,于是大大方方地微微一笑,抬手抱拳,很有江湖礼貌。
“年轻人胆大是好事,可仗着天赋不自量力,就自找死路了。”一旁一位蒙面的刀客忍不住出声规劝了一句。
“你是谁派来了,盟主说得很明白,没有至臻的实力,下水无异于送命。”另一旁一位童颜白发的老者跟着皱眉,他看了看裴星悦的来处,“你是昭王麾下?”
“昭王手下强者如云,不乏至臻,怎么会让你来?小子,别是为了邀功抢着来的吧?”
能将武功练至宗师,年纪大多在父祖那一辈,瞧着这长相讨喜的年轻后生,虽然话语不好听,但都一个意思,莫要拿性命开玩笑。
神鼎里的秘宝再诱人,也不是狂妄的理由。
“回去吧,若是再过十年,你或可站在这里。”
听着这你一言我一语,裴星悦纳闷地挠了挠头,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顿时恍然了。
哦,内力还锁着呢。
如今的气息不过是自在境巅峰罢了。
正当他开始解放手腕之时,就见鱼双公公踏水而来,显然这个问题,宣宸也想到了。
裴星悦取下护腕,想了想又解开了腰封锁扣,三件沉重暗哑的玄银秘铁放在手里,不等鱼双公公靠近,就远远地抛过去,“公公,接着啊!”
鱼双公公一看见他的起抛姿势,一派游刃有余的面容顿时一变,骂了一句,“小子乱来!”
那玩意儿可是重如千钧的玄银秘铁,不是几块破铜烂铁,这距离,这力道砸过来,不把他开瓢才怪!
顿时,他怒喝了一声,身体肌肉瞬间暴涨撑破了衣裳,皮肤流质黄铜之色,这才略带慌张地双手接下。
这一番情形顿时惹了数十双眼睛,纷纷面露诧异。
鱼双公公不常出现在人前,然而昭王身边三大至臻,有些人还是听说过的。
只是众人不解,究竟是什么危险的东西需要鱼双公公瞬间爆发力量才接下?
“师兄,那小子扔了什么?”
“大师姐,那小子他不要命了?”
……
没资格进入水域,只能乖乖地站在各自师门旁边的几位名门正派嫡传弟子,想到裴星悦暴走时的力量,忍不住一同抽了抽嘴角,回头轻叹了一声。
“你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那可是连莫境河都压制不了的狂人啊!
只见裴星悦抬起双手伸直过头顶,十指交叉狠狠地拉伸了一下,只听到噼里啪啦骨节作响,气海大穴没了玄银秘铁限制,狂暴的内力顿时顺着经脉充斥全身,他闭着眼睛轻轻绕了绕脖子,再睁开时,身上的气势刹那间四射而开!
炽热的内力以他为中心逸散,将周围的空间隐隐蒸腾,本是寒气森森的水域,反而一热一冷冲撞出了白雾,在水域上弥漫开。
那一瞬间,站于他身旁的至臻境强者瞠目结舌,明明小年轻还是那个小年轻,但他的气势却让他们这些成名已久的宗师都感到威胁,下意识地如临大敌!
“你……”
“多谢诸位前辈提点,晚辈会小心的。”裴星悦抬手抱了一下拳,依旧是那牲畜无害的礼貌笑容。
江湖以武论长,不管裴星悦年岁几何,此刻,他们却不敢再坦然受之,反而跟着抬手拱了拱。
那童颜老者道:“届时还请小兄弟多多关照。”
裴星悦满口答应:“好说好说。”
这一幕深深地落入七里洞上每一双眼睛里。
“这就是昭王以青云他们作为交换,得五大门派掌门人共同指点的年轻人?”孤鸿剑派掌教侧身问。
“正是。”
“一身熔炼火灼的内力,果然罕见,他的气息怕是同老夫接近了。”
孤鸿剑派掌教这一说,不禁让身边感到惊诧,“那岂不是……”
“一步可及。”
另一边,圣火教主想到国师的话,不禁眯了眯眼睛,“此子不除,恐为大患。”
待所有至臻境入定方位之后,只听到正道盟主的声音传来,“诸位,我们以三炷香为限,每一炷香燃尽,便会投入一枚镭火震荡传音,诸位有两炷香的时间探寻神鼎,待两枚镭火震荡结束,不论是否找到秘宝,还请务必同心协力取鼎。不过若感受到第三枚镭火震荡,众位还无法取出神鼎,安全起见,还请立刻离开水面。当然,若是有性命之危,也尽可放弃出水,莫要贪恋。”
话音落下,浮于水面的至臻们一一潜入了水中。
第74章 神奇 九州鼎之中的确没有武功秘籍,但……
裴星悦入水的刹那, 在寒冷侵蚀全身之时,还伴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
黑水旋涡水域从上空看已经湍急吓人,即使水速在冬日浮冰之下有所减缓, 水下也不是常人能驾驭。
裴星悦不得不以内力在周围形成一道屏障, 不仅抵消水流冲击,还得抵御冰寒, 以此稳住身形, 而这个过程,内力一直在消耗, 速度非常快。
三炷香的时间,其实对至臻境来说也已经非常吃力了。正道盟主虽未下水,但字字告诫, 并无虚意。
在众人适应了水下之后, 众人都毫不犹豫冲向旋涡, 鼎就埋在旋涡中心之下, 他们要尽可能地留足时间找寻神鼎秘宝。
越靠近旋涡, 水速就越大, 庞大的漩涡好似张开巨口等待吞噬的深渊巨兽,给人以恐怖的窒息感。
众人悬浮在旋涡边缘, 目光不由地看向周围, 即使是至臻境的强者, 都得明白一去不返的含义。
抵御水速需要消耗的内力成倍增加,进入旋涡容易,出来却是难上加难, 若不能在力竭之前摆脱旋涡,就只能成为水底淤泥。
在大自然面前,所有的生命一视同仁。
这个时候, 就得考虑自己的内力,能不能承受这次冒险了。
裴星悦潜入的那一片坤位水域,已经有数名至臻在观望,其中便有那须眉老者,这位虽看起来不老,实则年纪颇大,心有余力不足。
在这个年纪若再想突破便是准备拼一把神鼎中的秘籍,可是黑水旋涡这个天堑阻挡了他。
同时,也有之前出声提醒裴星悦的两名至臻,他们都出自无门无派,靠自己的本事闯荡至今,比一般名门正派谨慎许多。
突然,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在黑色的水里,那火灼内力逸散出的红光分外打眼,犹如一团温暖的火焰包裹着一条飞鱼,畅通无阻地接近旋涡,接着毫无畏惧地一头撞了进去。
几人认了出来,是昭王麾下的那名红衣少侠!
至臻与至臻的差距,有时也似山麓于山峰,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对自己自信之人,已经进入了漩涡里,以最快的速度接近神鼎,如果真有秘籍,他们将是最先得到的那一批。
这个时候,必须要做出取舍了。
老者心一横,也冲了进去,另外两名互相看了一眼,跟在了身后。
旋涡外围的吸力和水速已经非常可怕,里面更是恐怖非常,不知强烈了几倍!内力消耗的速度仿佛沙漏一般,顷刻间就去了小半,比想象中更快,也因此带来了更大的恐慌,死亡的阴影弥漫上心头。
裴星悦顺着旋涡将自己的身形蜷缩起来,内力将他包裹成了一个茧,由着水流吸力将他吸入水底,以借此节省体力和内力。
越往下,周围越是昏沉,目光所及的视线不足一尺。
忽然,一个身影被旋涡送到了眼前。
水下发不出求救的声音,惊恐的表情也一闪而逝,但裴星悦看见了,在被水流分离的刹那,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将人拉住,炽热的内力顺着将那人包裹进来,给了他缓和的时间。
裴星悦这一动作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虽然他的内力浑厚,可支撑他在水下不少的时间,但是多加了一个人,消耗的内力就不是两倍三倍,不过他没有放手。
这个时候,他才看清面前的人,竟然是那名童颜老者,心说好巧。
而那名童颜老者也是怔然,心中充满了感激。
都说江湖人侠义心肠,该出手时就出手,但不惧自身安危,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练武不易,达到至臻之后的宗师高高在上,更是珍惜自己的一条命。更何况,今日进入水下的人都算竞争对手,少一个人,自然夺到神鼎秘宝的机会就大一分。
他不过同裴星悦提点了两句,甚至还带着倚老卖老的嫌疑,实在不值得这位冒险搭救。
这样一想,裴星悦此举更加难能可贵。
旋涡的吸力和流速是从外围逐渐变大,到中间最强烈,反而去了中心,又会小下来,裴星悦没有急忙地将老者送出去,一直顺着旋涡往中心旋转,直到水流渐小,他才朝老者示意。
老者会意,点了点头。裴星悦于是在老者的背后送了一掌,不仅给了老者一个巨大的冲击力,使其凭借着这股力量摆脱旋涡的桎梏,快速远离旋涡浮出水面,同时裴星悦利用这反冲力,也一举脱离旋涡,达到旋涡中心。
这时,一股强烈的震荡从水面传来,一路穿透到水下,虽逐渐转弱,但裴星悦他们还是意识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这是第一枚镭火。
他不再犹豫,双手游动,向下潜入。
这里水流速度意外地平缓,但是入水太深,水压变得非常恐怖,怪不得就算知道神鼎在这里,古月妖道不借助江湖豪杰的力量无法将它弄出来。
能凭内力憋着一口气到达这里的至臻,已经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不过幸好,神鼎并不难找,甚至明明在水下深处,这里的视线却意外地清晰,因为水底正反射着一片绿光,远远望去,浮现着一幅幅巨大的图案。
所有人面露惊叹,连同裴星悦都睁大了眼睛。
如果所猜不错,这就是传闻中雕刻在鼎身上的上古九州图,在水下,于黑暗中,竟如此清晰,仿佛神迹一般!
这会是武功秘籍吗?
可惜短暂的参悟,无人参透,这图就是图,哪怕再清楚,图中的人物如何分毫毕现,也只是记载了大禹时期九牧归属,立鼎成国的画面,无论怎么看,都与武功毫无关系,至于巫术更是找不到一丝关联。
至臻们缓缓朝着绿光而去,落入水底,踩出一片片淤泥。
水底变得浑浊起来,然而绿光却越来越盛,可见鼎埋入的不深。
虽然尚未瞧见鼎的真身,但是有人发现了大腿粗细的玄铁锁链,一条一条,数目恰巧为八,乾坤八相摆放。
虽然八年前落鼎大多凭借的是天都真人的力量,但光靠他一人起阵定位太过吃力,于是西南王命人锻造玄铁链,让士兵合力于七里洞上锁住九州鼎,对着阵位缓缓下放,同时沉重的锁链作为锚点固定了神鼎,让其在百年里不会被旋涡所移位。
如果要将神鼎摆脱旋涡取出,至臻们必须同心协力利用这些玄铁链才有可能。
不过现在,他们顺着玄铁链的方向汇聚,准备先将神鼎从水下挖出来,利用这一炷香的时间近水楼台。
见识到了方才九州图的奇妙,他们对神鼎的奇迹更多了一份信心。
不过三息,尚有余力的至臻们一人握一条锁链,视线一对,共同使力将鼎从地下扯了出来!
繁盛的绿光恍若数不清的萤火从九州鼎上显现出来,透过水波反射出道道光芒。
虽然这鼎的长相与皇宫中那个假的非常相似,但千年的古韵,岁月的痕迹却并非能够仿刻,而且这鼎仿佛有生命,在呼吸,绿光像是萤光虫的灯笼,一亮一暗。
裴星悦放下手中的锁链,与诸位至臻一起朝鼎摸去。
触手温暖,竟没有一丝寒水的刺骨,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息壤吗?
至臻们早已经迫不及待地进入了鼎的里面,将鼎上上下下仔细探查。
可惜半炷香过去了,这鼎除了全身浮现绿光,不冰不冷之外,竟什么都没有!
武功秘籍在哪儿,号令天下的巫术在哪儿?
裴星悦想到了古月留下的那幅人皮画,心说这本来就只是炼化蛛王之蛊的容器罢了。
有人冒着风险,尝试着挤出一点内力送入鼎中,然而却仿佛石沉大海一般被九州鼎所吞没,除了繁盛鼎身的绿光以外什么都没有。
若在地面上,必然有人全力以赴再做尝试,但在水下,周围还有恐怖的漩涡,没有人敢不留余地。
裴星悦的内力相比其他至臻自然更雄厚几分,既然来都来了,他也送出了两分内力进去。
炽热的力量被水流冲淡了一部分,但还是有一些通过手掌传入鼎中,然而就如那把黑剑一样,沉默地吞噬了他的内力,却无任何反馈。
裴星悦对其他事情或许迟钝,但唯独对武功却比谁都敏锐。
吞噬内力并不说明此物对内力没反应,恰恰相反,神鼎接受了内力。
为了验证他的猜测,裴星悦凝聚一掌,对着鼎身拍了过去,强烈的水波冲击在九州鼎上,即使沉重如神鼎也震荡了起来,激起周围尘土,反震了回来,将他击退了数尺。
力量作用在鼎上,只会被反弹,而内力却被吸收了……裴星悦想到这里,心中一动。
这小子在干什么?
莫不是找不到武林秘籍,深觉被欺骗,所以才拍鼎以泄愤?
几位至臻见此摇头,心说还是太年轻气盛了。
众人来此,本就存着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心态,能找到秘籍自然好,找不到也算一场见识,反正大家都没找到。待会儿帮着正道盟将鼎带上去,也算是一件贡献。
而且,这可是在水下,大家保存内力和体力都来不及,胡乱发泄万一差了那口气无法摆脱旋涡可就麻烦了!
不过,武功到这个程度都是自扫门前雪,也不会多事提醒一声。
此人又是昭王麾下,又是年轻轻轻的至臻,各种心思下,都纷纷当给后生一个教训。
裴星悦拍完一掌后,得到了神鼎的反馈,心中顿时有了计较,没感觉到第三枚镭火震荡,于是趁着水底浑浊直接钻进了鼎中。
九州鼎很深,里面幽暗许多,莹莹的绿光只漂浮在上空,鼎下根本看不清一丝半点,触手摸去充满了铜锈的斑驳和凹凸,在里面别说找秘籍,连方位都摸不清。甚至里面的水压与外界相比,无端强了数倍。
几乎所有的至臻都进来过,可惜最后还是无极而返,与其研究鼎内,不如将不多的时间用来观察鼎身上的山河图。
裴星悦一直让自己的身体沉到鼎底,盘坐于上,双手触摸着鼎壁,将内力缓缓哺入鼎中,他一点一点地给,没让炽热的内力逸散出来。
深幽的水中,九州鼎尽数吞下。
两成……三成……四成……
裴星悦皱了皱眉,再给,他怕是连上浮脱离旋涡的力量都不够了。
可九州鼎与那黑剑一般,似乎还觉得不够。
裴星悦有心将内力收回,可是到这个地步,他隐隐有种只要再坚持下去,或许能有惊喜的感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宣宸还冒着寒风在七里洞上等着他……或许等鼎送上去之后再找机会试一试,可是,终究是不太甘心呀!
忽然,一个镭火震荡从水上传下来,众位至臻只能放弃探寻鼎的秘密,转而扯住锁链。
裴星悦睁开眼睛,五成的内力已经是他的极限,加上入水救了那老人消耗的,剩下的宫浮上时去怕是得拼上一拼,他不能再浪费了。
他正待收回手掌,可忽然,一个轻微的搏动从鼎壁传来。
那个搏动太微弱,仿佛是个错觉。裴星悦心中一动,屏住呼吸又稍等一息,接着更清晰地脉搏传递过来,仿佛他的内力唤醒了沉睡的九州鼎,后者正通过相连的内力以此反馈给他。
这个感觉实在过于神奇,他安静坐在鼎中,闭上眼睛,不管外头已经开始拉扯锁链准备将鼎送上去,反而心无旁骛地感受那份上古神鼎的脉搏。
息壤……这个古籍中都记载不清的东西,在此刻,裴星悦通过心感似乎有了清晰的认知。
息壤有生命,有呼吸,只是太缓慢,太微弱,千百年的存在,让它已经介于了活物和死物之间。
不是所有的内力都能唤醒它,只是恰巧裴星悦属火。
水让它沉睡安静,火则让它苏醒呼吸。
而且更神奇的是,裴星悦的内力正通过神鼎反哺回来,只是变得更加纯粹,所有的冗杂被分解,精炼,去除。而重回他的身体后的内力顺着经脉少了横冲直撞,精纯犹如丝线一般丝滑地在体内游走。
此刻,裴星悦感觉自己与神鼎是一体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进入神鼎又被精炼返送体内,这是一个升华的过程。
裴星悦干脆将外在五感关闭,进入入定状态,同时运转易筋经。
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那幅人皮图的含义,为何独有息壤才能炼制出蛛王之蛊,实在是因为这千百年的时间里,九州鼎中蕴含了太过庞大的生机!
它足以让非死非生之物充满活力,甚至让裴星悦充满裂痕的经脉开始修复!
九州鼎之中的确没有武功秘籍,但是却有让人进阶的力量!
这一趟是来对了!
第75章 夺鼎 如果裴星悦不在了,那……都该死……
能到达旋涡之下, 九州鼎前的至臻并无入水的一半,大多像那童颜老者一般中途返回,或者不敢轻易尝试, 徘徊在旋涡附近。
水下又因为众人寻找秘籍而弄得浑浊, 到最后的一枚镭火震荡,碍于内力和体力的极限, 众人各自牵扯一条锁链, 便上浮将神鼎拉出。
有人倒是疑惑那个太过年轻的后生怎么不见了,然而水下五感有限, 彼此不识,又交流不通,只能在心中猜测或许此人力竭已经早早上浮求生也未可知。
倒是圣火教的两名至臻彼此对视了一眼, 教主亲令在水下伺机将此人除去, 如今却丢了目标。
不过他们此行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将神鼎带上去, 第三枚镭火震荡之后, 每个至臻的内力也已经到达极限了。
众人合力各牵制一条锁链, 然后齐齐向水上浮起。
水压逐渐变小, 可脱离了相对平和的漩涡中心后,水速和吸力也迅速增大。
众人单凭自己脱离旋涡已经吃力, 再牵扯着神鼎, 重如千钧地叠加, 几乎寸步不升!这个难度,比众人想象中的大!
武林大会上给与的贡献和奖励似乎不足以让他们冒如此大的风险,正当他们生死力竭, 准备放开锁链之时,一把长剑虚影从上空直直地插了进来,凌冽如虹的剑意竟能将恐怖的漩涡短暂停滞!
这是……孤鸿剑派掌教的具化象力!
伴随着这道剑意, 孤鸿剑派的掌教的声音也传递了下来,“将锁链掷出,诸位,老夫助尔等一臂之力!”
锁链掷出,便是将托举神鼎的压力转移出去,没了这个最大的阻碍,至臻们便能自由摆脱旋涡。
合一境的具化象力的确厉害,然而对抗自然之力终究也有些吃力,不过一息,被剑意停滞的漩涡又重新开始流动。
众人不再犹豫,八条锁链随之被甩上空中。
“云开教主,该你了!”
孤鸿剑派的掌教说完看向一旁的黑袍人。
然而这个大魔头竟犹豫起来,迟迟不曾出手。
“云开,你在干什么!老夫支撑不住,这鼎就别想再取出来!”孤鸿掌教对着这该死的魔头咬牙怒喝。
孤鸿剑意的虚影开始不稳,影影绰绰似乎要消散,而这一散,神鼎必将落回水底!当然这也就罢了,可那被停滞的漩涡将会迎来更恐怖的水速和吸力,届时就算漩涡中的至臻们放弃神鼎,怕是也无力脱离出水!
这得死多少宗师?正道盟无法承受这个损失!
被至臻们甩上空中的锁链开始回落,各大门派的掌教及长老都坐不住了,正要一同出手,却见那黑袍的圣火教主大袖一甩,朗声笑道:“莫慌,莫慌,本座这不是来了嘛!”
他终于出手了。
只见天空陡然暗沉,一只庞然巨爪滚着浓浓黑云,夹杂着血腥红色从上空伸下来,一把扯住这八条锁链。巨爪一拢,只听到云开怒喝一声,内力瞬间爆发,黑云巨爪猛然向上提起,对抗着黑水旋涡的庞大吸力,将锁链一点一点地拉上去。
不管是孤鸿剑派掌教的孤鸿一剑,还是云开教主的黑魔巨爪,每次见到合一境大宗师的具化象力,总是超出了常人的认知,太过强大,实在非人力所能及。
八名至臻合力不可托举出来的神鼎,在云开一人的力量下,竟一举扯出了水面,出现在了上空。
孤鸿掌教终于能够放心地将具化象的剑意消散,寒风凛冽之中,他额头遍布细密汗水,脸色也白了一分,却是内力过多消耗所至。
云开横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
神鼎现世,连带着风雪也骤然停止,云开见日,庞然的青铜大鼎在温和的阳光下,沉淀千年的斑驳表面竟一片片开始剥离,露出原本的古朴浑厚。
此刻,没有人怀疑神鼎的真实性,鼎身上九州图栩栩如生刻画,一刀一笔尽显岁月史书。
同时,因为神鼎离水,吸附的八方水脉因失去了向心力而四散,黑水旋涡的流速和吸力因此下降。
至臻们终于能够凭借为数不多的内力一口气摆脱旋涡,浮出水面,对着空气大大喘上一口憋了三炷香的气,然后随波逐流地漂浮在水中,恢复气力。
人头悬浮在水上,七里洞上等候已久的各门各派纷纷派遣弟子踏水前来相助。
这边,宣宸一把撩起遮挡视线的毡帽和斗篷,长发随着风雪飘动,目光却落在水中,试图看清里面的人。只是距离太远了,那一沉一浮的人头在他的视线里只剩下小点,连男女老少都分辨不清。
“星悦在什么地方?”他急切地问。
鱼双公公和凌空剑以内力加强视觉,扫视了一圈又一圈,眉头不禁拧了起来。
凌空剑道:“我去看看。”
以他俩的实力早已经分辨了水中的人,还需要凌空剑亲自探查,说明人不在其中。
宣宸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毛茸茸的围脖之上,一双眼神阴毒地飘过在场所有人。
等候一旁的陆拾心中一叹,若是裴星悦有任何闪失,这天下毫无疑问必然山崩地裂。
同时他又很疑惑,以裴星悦的武功,在场至臻都不是他的对手,其余人都能出水,他又去了哪儿。
正在此时,一声冷笑响彻在空中,“云开教主,神鼎既已成功取出,还请速速归还,可不兴私自带走的!”
孤鸿长剑掠出光影,在黑袍之人面前展现数道华光,鸿雁长鸣,只等一击,逼得云开不得不停下远遁的身影。
只见云开的手中牵制八条锁链,下方悬挂着九州鼎,正头也不回地准备拎着鼎溜之大吉。
但显然,别人若关注着水中沉浮的至臻,可各大门派掌教乃至正道盟盟主却在盯着他。
云开教主皮笑肉不笑道:“嗨,不就是一个破鼎吗?你们那么多人下去看了,武功秘籍和厉害的巫术怕是早就到手了,这鼎已经毫无用处,盟主,不如卖个人情送给我圣火教?本座愿在此立誓,从此以后,魔教改邪归正,各个安分守己,以正道盟为马首是瞻,怎么样?谁若不从,本座不用盟主出手,必清理门户,给个交代!”
“别人发誓还能信几分,云开教主说的话那不就是放屁吗?”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虽然粗俗却也实在,百川盟向来不兴这种虚头巴脑。
“既然只是一个破鼎,云开教主又何必那么急着带走,甚至不惜发下重誓,如此矛盾,倒是不知让我们如何相信了?不如就此归还,回头武林大会之上再见真章?”水凝宫的紫霄也跟着笑起来。
天悲寺的罗汉道:“阿弥陀佛,神鼎归属诸位早有约定,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莫要惹天下耻笑。”
……
不过眨眼间,云开的面前就出现了一道道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下水取鼎之时,各门各派派出的都不是最强大的至臻境,那些掌门、长老可都在七里洞上观望,为的也就是这一刻。
若昭王所言不虚,秘籍和巫术只是魔教放出来的幌子,真正的目的便是拿到九州鼎炼制蛛王之蛊,戕害中原,夺取天下,那么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将鼎带走!
其实在此之前,他们还有迟疑,但是此刻,已经确信不疑了。
云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抬手一挥,早已等待许久的手下从水下蓦地腾飞而起,落在了他的身边,沉默着站立。
感知其实力,八个人竟然各个都是至臻巅峰!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心惊,什么时候被正道盟打得节节败退,这些年一直蛰伏龟缩的魔教有了这么强大的实力?
云开不慌不忙地将锁链往后一掷,两名手下立刻接过,接着头也不回地提着神鼎向后远去,而另外的六名则同云开一起拦住了正道盟的面前。
显然,说不通的话,魔教就准备明抢了,而且蓄谋已久!
这个情形让正道盟面露难堪,二话不说便各自对敌。
“把鼎留下!”
孤鸿剑派掌教的孤鸿剑一动,云开的魔爪就对着抓了下来。
“本座闭关的十年里,就你一个小老儿迈入了合一,莫不是真以为与本座有一战之力?”
云开面露阴冷,黑云魔爪带着血雾和浓煞从四面八方笼罩向孤鸿掌教,在他的具化象力,阴森恐怖糅杂,重影幻想叠加,不断消磨人的斗志和内力,一旦其中有一丝怯意,必然成为利爪下的亡魂。
“无为是不是要老死了,不悟那秃驴看来也是圆寂了,否则怎会派你一人来阻拦本座?正好,这天下武林该轮到魔教大行之道!”
“妖言惑众,大言不惭,魔头,将鼎留下!”作为同境界的孤鸿掌教自是岿然不惧,鸿雁当空一剑,刹那分裂出无数剑影,将抓向自己的魔爪一一斩灭,接着残影合一成巨剑虚影——此为孤鸿一去!
这便是能将黑水旋涡冰封三息的具化象剑意,无往不胜,一去不返,也是这位掌教的成名之招!
云开不慌不忙地内力回缩,将无数的魔爪回归一处,也形成了巨大黑雾之爪,大笑一声,“怎么,刚用了一次具化象还没把你的内力给耗光吗?”
此言一出,孤鸿掌教心中一凌,方才那魔头的确是故意在消耗他的内力,现在看出了他后继无力!
他咬了咬牙,“对付你,绰绰有余!”
“嘴硬!”云开冷笑,内力再也不保留,不进反退地抓向了巨剑!
剑意与魔爪相抗,无形的空气都仿佛被扭曲了起来,气浪横波翻涌,将下方水域掀起了巨浪,甚至连身边对敌的两方都面露惊骇。
当倒挂瀑布落下,却见孤鸿掌教猛地吐出一口血,身形晃了晃,好悬没有栽倒落入水中。
“掌教!”
“孤鸿前辈!”
……
正道盟大惊,同样的,不仅是孤鸿掌教落败,即使凝水宫、百川盟、青岚学宗等五大门派的至臻也奈何不了魔教这六名宗师,竭尽全力也突破不了防线。
此情此景,云开大笑道:“多谢正道盟助我教得此神鼎,本座感激不尽,那就在此别过吧!”
孤鸿掌教若是不敌,此地显然已经无人能奈何的了他!
“这魔头已经恢复鼎盛了……”孤鸿掌教道,“不能让魔教带走神鼎……快,追上去……”
一枚响箭飞入云端炸响,显现出正道盟的盟主令。
这枚令牌只有在江湖危难之际才会使用,也是正邪两道大战之时的全江湖追杀令——所有的弟子不论境界如何,都一力追杀魔教妖人!
而圣火教显然也有所准备,圣火令一出,所有潜伏的魔教众属也加入了战局。
江湖厮杀,与朝廷毫无关系,甚至打得越惨烈越好。而宣宸毫无武功,身体又弱,留在这里,实在容易遭到暗手。
“王爷,我们要不要……”先行离开?
这边,陆拾不得不低声询问,然而那四个字却是怎么都不敢吐露出来。
凌空剑去了那么久,一个个人头找过去,这茫茫水域竟然没找到那显眼的红衣少侠,甚至都追问到了那几位至臻的面前,得到的回答都是没见过。
倒是有位老者坦言被裴星悦所救,也正发动三教九流的兄弟们入水找人。
可饶是如此,裴星悦依旧失踪了!
此刻的宣宸根本看不到水域上空激烈决斗的两方,捏紧的拳头只恨自己没有武功,竟连下水找人都办不到!
“宣遥的大军到了吧?”他轻声地询问,细听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然而这口吻听在陆拾的耳朵里,却让他的心比这腊月的寒冷还甚,他低头道:“是,已经包围了蜀地,四十万大军严阵以待!”
如果裴星悦不在了,那……都该死,不是吗?
身体上的寒冷比不上心口缺了一块,宣宸干脆把身上累赘而臃肿的衣物都解了,单薄地站在风口,目光望向那口鼎,“既然谁都想要,那就把它炸了吧,都别得到。”
就算圣火教能暂时将神鼎带走,藏入大山里,可是如此庞大而沉重的鼎,想要从蜀地这种山路崎岖,水路颠簸的地方运送出去,光靠人力痴人做梦,最终还是得沿着既有的道路老老实实地靠着舟车运送。
有人的地方有江湖,可是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官府。
军队,就掌握在他的手里。
宣宸望着那口被逐渐带远的鼎,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打吧打吧,死的人越多越好。
等死完了,他再打扫战场,一个一个地翻找过去。
可突然,那远去的神鼎一震,一直拼尽内力以锁链扯着九州鼎,以轻功踏水转移的两名至臻巅峰竟无法再往前移动,仿佛有一股大力在对抗他们。
这个异样,惊动了云开。
“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道红色的身影从九州鼎里窜了出来,如雨燕一般轻巧地站在鼎口。
红衣猎猎,长长的马尾高扬,似乎重获新生一般,俊俏讨喜的脸挂着灿灿的笑容,赫然便是不知所踪的裴星悦。
第76章 合一 灭门之仇,八年不晚!
裴星悦接受了息壤的馈赠, 深知机会难得,于是为了更好地淬炼一身的内力,他直接关闭五感, 以全身心感受内力精粹循环的过程, 不知道外头已经为了这神鼎打得不可开交。
直到孤鸿掌教与云开教主具化象的对决,引动了澎湃的天地震荡, 这才让他的意识从内感世界中脱离, 重新开启五感认知外面世界。
没想到九州鼎竟然被魔教妖人给带走,连带着藏匿在鼎内的自己也被拐走了!
那怎么能行, 一旦自己失踪,宣宸岂不是得疯了!
昭王一怒,伏尸百万, 那场面……他连忙收回内力, 接着起身一脚踏千斤于鼎上, 顿时一股大力顺着锁链传入了两个魔教至臻的手中, 震得他们浑身一麻。
他们感觉神鼎的重量变得无比沉重, 以至于差点牵扯不住, 栽入水中。
好不容易咬牙稳住身形,正要一探究竟, 却见一名红衣青年从鼎中跳了出来。
接着不等他们反应, 只见裴星悦一手扯过一条锁链, 澎湃而炽热的内力瞬间哺入,那玄黑的锁链以眼睛可见的速度一段一段地往上渐变成了赤红,仿佛被极致的热烧得发亮, 一直延伸到那两名魔教至臻的手心,两声惨叫响彻整片水域。
手掌被生生地灼烧成熟的滋味,就算是失去痛觉的龙煞军都不一定能忍耐住, 更何况不过是以霸道的药性强行激发潜力的人!
两人再也握不住锁链,手上一松神鼎直接往下坠。
裴星悦迅速翻下神鼎,轻轻落在水面上,他抬起手掌,准确地接住九州鼎的一个脚,只见脚下涟漪轻荡,便只凭自己一人托住了这口鼎。
这一幕顿时惊呆了众人,有人瞠目道:“他,他怎么会在神鼎里?”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
同下水的至臻们彼此对视了一眼。
“他不是早就离开旋涡了吗?原来竟躲在里面,这小子也太狡猾了!”
“要么内力耗尽,害怕旋涡将他窒息,故意等着我们等将他带出来,要么……”他找到了秘籍!
此刻,每个人的心思顿时急转,各有不同。
倒是认识裴星悦的反倒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裴公子还活着!”
“就说这家伙狂人一个,怎么可能会轻易死在水里!”
……
陆拾激动地差点跳起来,一个劲地扯着宣宸道:“王爷,您看您看,裴公子果然吉人天相,他还活着!而且他得到了神鼎!”
伏尸百万的画面不见了,他家王爷又可以做个人了!
宣宸冰封到被锁入深渊的心重新被一把拽入了人间,那满身的戾气在看到那袭红衣之时,瞬间消散了个干净。
人间尚有留念,修罗地狱尚早。
隔着百丈水域,裴星悦蓦地回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山崖前的人。
青丝长发随寒风飘扬,一身单薄的广袖长衣飘逸如云,风华无双,美是真美,但是……冻死人不要命啊!
他的斗篷、披风、围脖、帽子、手套、还有小暖炉呢?怎么一眨眼功夫都不见了!
宣宸却笑了起来,忽然一道寒风袭来,他瞬间咳得弯下了腰。
裴星悦见此,顿时急了,托着九州鼎就要踏水过来,然而面前出现了两道身影。
被夺了神鼎,这两名魔道至臻不顾灼烧的手心,势必要抢回来。
裴星悦停下脚步,眯了眯眼睛。
“小裴,我来助你!”鱼双公公踏水而来。
“别,您保护宣宸去,这里我能行!”
啥?
这么猛的吗?
那可是两个至臻巅峰,而且裴星悦手里还托了一个大鼎!
裴星悦没有废话,回头嘱咐道:“你们赶紧回去,把他里里外外给我裹严实了!他任性,公公,你们怎么能随着他?那脆弱小身板冻坏了怎么办?”
鱼双公公被噼里啪啦训了一顿,差点气笑了,宣宸那一点就炸的脾气,什么人能管得住?
找不到裴星悦那会儿,在场所有能扑腾的活物在昭王眼里都已经死了。
鱼双公公一叹,“明白了,你自己小心,你要再出点事,那祖宗……你懂的吧?”
裴星悦冷笑道:“放心,就凭这两个拦不住我。”
他现在的实力,可是连自己都不知道呢!
如今的年轻人啊,已经狂到没边了,不过裴星悦敢这么说,总是有相应的底气。
鱼双公公瞥了那九州鼎一眼,于是踏水又原路返回,此刻混战,他和凌空剑的确不能离宣宸太远。
这头陆拾匆忙地到处找寻主子的斗篷、披风、围脖、帽子甚至小暖炉,把祖宗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而那头裴星悦目光一凌,手臂力量爆发,一把将鼎高高地抛了起来,接着移形换影,脚踏玄微,瞬间出现在其中一名至臻巅峰的身后。
“一……”
他低声吐出一个字时,手上的拳头已经赤红发亮,狠狠地砸向了那人的门面。
那拳速看着并不快,然而却是残影所化,再到人反应之时,整个脸盘已经传来了剧烈的痛感!
好快!那人被揍飞的瞬间,心中惊骇,要知道他自己可是至臻巅峰的实力!
然而这不够。
“二……”
刹那间,头上传来一片阴影,裴星悦的脚狠狠地踏在水上,向两旁排开巨浪,接着反冲之力飞到了那人的头顶,接着扬脚以千斤重量对着他的胸口跺了下来,“三,给我下去!”
“砰——”那一脚,带着极致的力量,顷刻间踩碎了那人的胸骨,再猛然喷出一口血之后又如疾驰的箭给踹入了水中,被寒冷的水域吞没,不死也伤。
裴星悦回头一瞥,此刻被抛起的九州鼎正往下坠,他闪身而去,正要接住,忽然耳畔传来厉厉破空之声,却是另一名魔道至臻的三刺勾抓了过来。
他不慌不忙地侧脸避开,接着下腰回旋,一脚踢在鼎上,将九州鼎重新踹向了天空,接着抬手一扬,脚下的水化为了浪,听话地聚成水波。
“去!”
这一声下,水波仿佛有了生命形成一条条水龙冲向了那名至臻。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境界!
心中惊疑之时,他不得不将内力送入三刺勾上,接着狠狠一撕,将到达面前的水龙蛮横地撕开!
他虽然是被强行提升的至臻巅峰,但没道理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给打败,思及此,他五感化极,锁定裴星悦的踪迹。
这小子狡猾,并未等着水龙将他困住,已经移动身形冲了过来,准备依样画葫芦地像对付他的同伴一样,猝不及防地给他一拳。
那炽热至极的内力一旦入体,滋味没有人能受得住,既然如此,就先撕了这小子!
水龙碎裂的刹那,他双手臂上的三刺勾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裴星悦,这要是刺入,绝对不死重伤。
然而,三刺勾相交,明明已经碰到衣角的小子却在他面前消失了。
什么!
裴星悦仿佛倒映再水中之月,虚幻地一碰碎成残影,再回头时,残影合一,猎猎红衣出现在他的身后。
这是极致的速度!
“你也给我下去!”
“砰——”结实的一拳,纯粹炙热的内力随着拳头被打入这人的体内,瞬间灼烧了肺腑,只听到骨头碎裂之声,翻腾的湖水将他淹没。
这回应该没人再来阻挡他了吧,裴星悦抬手握住下落的鼎,长长地吐纳一息。
两个至臻境巅峰,就在这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没了。虽然是用药物强行激发潜力而提升,本身的实力不足,但好歹也是宗师级的人物啊!
看到了这一幕,每个人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少年人……究竟什么来头!
“下了水,竟然还能保持这么雄厚的内力,这小子莫不是真的从神鼎里找到了武功秘籍?”
这不得不令人如此猜测,要知道若非有孤鸿掌教的具化象帮忙,又被云开取出了神鼎,不然这些至臻们绝无有多余的内力支撑他们摆脱旋涡!
然而这小子,竟然还能徒手再杀两名宗师!
“可是,明明神鼎的里外我们也找了,什么都没有!”
“那就得问这小子了!”
但谁敢去?
唯有一个人,巨大的魔爪翻滚着黑云,裹挟着血色从天空伸下,对着裴星悦当头抓来。
“小子,把鼎交出来。”云开明明还在百尺之外,然而话语落下的瞬间,魔爪已经到了裴星悦的门面。
成名已久的大宗师,扑面而来的具化象,让裴星悦瞬间感觉到了面对不悟时的压力。
除此之外,云开的具化象还伴随着森冷阴暗的梦魇幻觉,他恍惚回到了八年前灭门的那一夜雷雨,血流了一地,死不瞑目的家人正横七竖八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为什么你没死?”
随后所有的人被血色笼罩,化成了月光下的一个人影,十五岁的宣宸风华绝代,温柔宽厚。
裴星悦忍不住抬起了眼睛,但很快,凄厉的尖叫从宣宸的口中发出来,无边的地狱伸出一张张惨白的骨手抓住了少年的脚踝,一把将他拖入炼狱,宣宸恐惧地朝他喊着:“星悦,救救我——”
别的都能忍,可是他的小哥哥,就算身处炼狱都没向他求救过一次!昭王殿下宁愿把骨头都咬碎,那牙关依旧硬得撬不开!
“滚!”
炽热的火光从裴星悦的身上炸开,他抬起拳头,易筋经运转,内力不断凝聚,“给我破!”最终一声猛虎落山之势,送出一拳伏魔金刚!
佛门的功法无疑最克这种邪魔外道,再加上他火灼内力,巨大的虎头虚影张开獠牙,一口咬向了那魔爪。
“轰——”
那滚滚黑云所化的巨爪与炽火虎头一同分崩离析,强烈的气劲冲撞不断往外辐射,激起脚下百丈高川。
待水浪平静,露出其中身影,只见红衣少侠单手托鼎,岿然不动。
竟是一拳,将云开的具化象给破了。
“这……”
“他难道也是个合一境?”每个人都不得不猜测。
“这小子,功力是不是又见长了?他突破了?”鱼双公公难以置信道。
凌空剑低叹,“这已经不是至臻能够左右的战局。”
云开将长袖一甩,眼神危险地笑起来,“小子,听说你出自行风镖局裴家,是当年的漏网之鱼?”
裴星悦闻言一怔。
“看来错不了,底下真是养了一群废物,斩草不除根,才养成了今日最大的拦路石。”
那一瞬间,裴星悦平静的心湖喀拉一声出现了裂痕,滔天的怒火直冲而上,连带着他的气息也狂躁了起来。
炽热的内力炸开,与脚下冰冷的水,寒冽的风雪冲撞在一起,弥漫出氤氲的雾气,将他整个人包裹,唯有一双愤怒仇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云开。
宣宸见此,回头吩咐道:“把他的剑送去。”
凌空剑抬手以内力相引,接着并起手指划向裴星悦,远远传音道:“裴小子,接着。”
裴星悦没有回头,抬起空余的那只手,张开一握,恰好握住了剑柄,也在那一刹那,沉默的剑身嗡嗡作响,乍然褪去黑色,被炽火点燃,覆盖红光!
“虽然迟了一些,但是灭门之仇,八年不晚!”
他猛地将九州鼎踹向正道盟盟主,那口沉重的古鼎顿时飞越了半个水域,云开见此,目光一闪,黑色的身影顿时朝着鼎冲去,准备中途拦截,然而一道赤红的剑光从他的身后刺了过来。
云开若是强行取鼎,必然身受这一剑,而这一剑,足以让他重伤失去战斗力。
至此,他不得不放弃唾手可得的鼎,眼睁睁看着被凌云居士掌控手中,回首侧身避让,同时双手凝聚滚滚黑雾,朝着裴星悦的门面拍去!
裴星悦的目光凶戾而怨恨,面对仇敌,如今他可没有后退的字眼,只有战!
赤剑剑意喷薄,一声凤凰鸣锐,只见巨大的黄鸟虚影从剑尖流泻而出,一时间周围的空气连同脚下的水域都仿佛沸腾起来,正在战斗中的人陡然感觉入夏,浑身冒汗。
“这是具化象力……”
“他果然是合一境!”
远远地瞧着此次战斗的人纷纷露出惊骇之色。
黄鸟振翅带来无边的灼热,伴随着裴星悦大喝,狠狠地冲撞了上去!
“轰——”
湖浪如瀑布倒挂成川,又遇热化为浓浓水雾,将整个水域笼罩进了迷蒙之中。
同时,伴随着拳拳到肉,以及金戈裂帛之声,众人恍惚中只能看见一红一黑地两道身影不断碰撞,不断交手,从水域的这头一路打到了那头。
两人的内力仿佛没有尽头,具象化力一次又一次地释放再消融,完全奔着你死我亡去的。
“这才过了多久,裴公子竟然已经突破了……”
“如此年轻的大宗师,简直闻所未闻!假以时日,必成世间第一人!”孤鸿掌教捂住胸口,眼神灼灼,面露欣喜。
盟主道:“却不知是谁更胜一筹?”
虽然九州鼎已经到正道盟手中,然而究竟能不能拿稳,就看裴星悦能不能压制云开,甚至杀了他。
忽然,一个石破惊天的轰然,只见裴星悦凌空,全身浴火与黄鸟融为一体刺,一剑刺穿了云开的胸口,而云开的五指铁爪也在瞬间抓进了他的腹部,两人胶着着彼此一同栽入了水里。
“星悦!”
冰凉的水冒着气泡,然后逐渐消失。
第77章 重伤 没想到是西南军!
水域依旧翻腾不止, 危险重重,寒风凌冽,吹开了浓浓水雾。
两大合一境沉入水下, 良久不曾浮上来, 也不知道究竟是分出了胜负,还是结局了生死!
而随着云开的消失, 各大门派众志成城, 终究以人数取胜,无论圣火教如何抢夺, 依旧无法触碰到九州鼎。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裴星悦,让蓄谋已久,势必要将息壤收入囊中的圣火教功亏一篑。
既然败局已定, 一个古怪的笛声从七里洞中响起, 本是奋力争夺的魔教纷纷收手, 毫不犹豫地转身四散入王君山, 化整为零消失在这片水域中。
他们走得那般干脆, 连水下不知生死的圣火教主, 竟也无人下去找寻。
“快,找找裴公子!”
只听到噗通噗通的几声入水, 各大门派中有不少人纷纷站了出来, 特别是凝水宫水性佳, 在九州鼎已经被顺利取出的情况下,此刻黑水旋涡已经缩小了十倍有余,稍微有点内力底子的都能下去个来回。
然而在此之前, 昭王麾下的龙煞军已经潜入了水底。
没有人能比陆拾他们更清楚,裴星悦的生死关系着什么。
正道盟得了神鼎,此事已了, 众人本该离去。不过不论是从道义,还是有其他心思,人们仿佛下饺子一样在水下找寻。
裴星悦一步合一的场景历历在目,如此年轻却能跟大魔头云开打得不分胜负,说他没得到武功秘籍实在没人相信。
若是能找到他,哪怕只是一具尸体,也能探究出一丁半点的秘密。
时间越久,显然希望越渺茫,宣宸站在悬崖边,死死地望着脚下嶙峋的礁石被水浪拍打着,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憎恨过命运,无情地夺走他的武功。
他看着自己消瘦的双手,毫无缚鸡之力,风一吹就倒的身体只能被重重保护,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面临生死,却给不了一点帮助。
如果有一点,但凡一点,他也能下水去找了。
“王爷。”
“都给我下去,找不到别回来了,不用管我!”
凌空剑和鱼双都被他支下去,陆拾虽不敢走远,但是也徘徊在水边,时刻等待龙煞军的消息。
宣宸咬紧牙关,面露愤怒,忽然冲着悬崖声嘶力竭地喊道:“出来,你快出来!你答应过我,陪我去苗疆!”
“宣宸……”
呼啸的风将一个虚弱的回应撞碎在宣宸的耳畔,他一怔,仿佛幻听了。
“你后面……”
下一瞬,宣宸蓦地回头,望向后方的林子里。
“你过来,别惊动人……”
这个声音很轻,显然裴星悦身受重伤,宣宸垂眸看着水域中不断寻找的江湖人,眼神暗了暗,然后不动声色地往后走进树林里。
影影绰绰的高大树木和巨石之后,只见一个男人捂着腰腹依靠在一棵长柏下,此刻那飒爽红衣一条条地挂在身上,破烂不堪,里面的白色里衣染上了血迹和脏污,一向潇洒的裴少侠简直形容狼狈,犹如丧家之犬。
但的确是他。
宣宸毫不犹豫地跑过去,甚至手脚并用地爬下了两块石头,没有什么比见到人活着更让他感激。
“你慢点儿……”要不是裴星悦实在动不了了,他定舍不得让宣宸如此艰难,这祖宗还差点踩空,吓得他心脏骤停。
但好在,宣宸喘着粗气还是到了他的身边,他看见裴星悦压在腹部上的手,指缝里依旧在渗血,深知那应该是最致命的伤,便毫不犹豫地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颗药丸,塞进了裴星悦嘴里。
“什么药?”
“毒药。”宣宸没好气地说。
裴星悦一听就知道人在赌气,便虚弱地笑了笑。
宣渺离开前,几乎把压箱底的全给宣宸带上,凡是能增强弟弟的血气,延长他一丁半点的性命,都全部塞进他的荷包里,关键时刻保命用。
但现在昭王没用上,好厉害的裴少侠先得救急。
“伤口给我看看。”
裴星悦的腰腹被云开的铁爪破开,又在水中浸泡许久,可谓惨不忍睹。
若是常人,这种伤势足以致命,但好在作为合一境大宗师,裴星悦的内力深不见底,护住了周身大穴和经脉,没让伤口恶化。
“我没事。”他安慰道。
宣宸没与他争辩,只是取出匕首,划开了里衣,将雪白的绸缎撕成长条,配合着金疮药裹在裴星悦的腰腹间。
之后,裴星悦为了化开药性,便盘腿入定,以便快速疗伤。而宣宸则悄悄离开,回到原来的峭壁前,面露焦急,神情暴躁易怒,一副恨不得杀光天下人的架势。
他俩没说几句话,因为彼此心中清楚,此刻的裴星悦就是一块待宰肥肉,一旦让人知晓他在何处,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是以,就算裴星悦知道鱼双和凌空剑率领龙煞军在找他,也不敢露面,反而憋着一口气从水下饶过峭壁,悄悄从后上岸,虽然过程中伤口崩裂,越发严重,但是他只信任宣宸。
裴星悦虽没有了玄银秘铁桎梏,但是也失去了腰腹的保护,云开那一爪对准了他的丹田,也存着废了他武功的念头,最后更是的确精准抓破了它。
但是他不知道,裴星悦的内力与常人不同,为了抑制黄鸟功法,脆弱的丹田是常年被封的,他调动的内力往往储存在全身的经脉中,以至于丹田被破,也不会立刻造成内力消散变成废人的状态!
而且九州鼎助他突破合一,直接修复甚至强韧了经脉,易筋经循序往复之下,这精纯的内力几乎等同于天地之力,是以引动具化象时才会如此顺利,与大魔头拼得过消耗。
此刻,只要给裴星悦时间,在伤口不再恶化的情况下,他能调节自身,重新修补丹田,只是这个过程,不能有任何人打搅。
时间缓缓过去,这片水域再广大,有如此多的武林高手加入找寻也该翻遍了,可惜依旧没有裴星悦的踪迹,连同云开也消失不见。
终于,有人将目光投向了七里洞上的峭壁山林。
宣宸戴着斗篷,捧着暖炉,一副屈尊降贵地坐在峭壁之上。
“昭王殿下。”正道盟盟主抬手行了一礼。
宣宸掀了掀眼皮,目光冰冷,“找到本王府上的客卿了?”
盟主身旁的一位至臻同门摇了摇头,“水域之中皆已找遍,却不见裴少侠踪迹。”
“所以你们打算舍弃他,不找了?”宣宸面含愠怒,语气非常不善,“别忘了,你们能拿到鼎,靠的可是他!”
随着这质问声,龙煞军迅速围了上来,他们可不管面前的是谁,凡是昭王杀意所指,便是他们冷刀所至,不死不休!
同时鱼双和凌空剑也回到了宣宸身边,在方才正邪两道混战时刻,昭王麾下是没有参与战局的,鱼双和凌空剑依旧有一战之力。
“昭王殿下莫要动怒,虽然在水中未见裴少侠踪迹,但他或许已经上了岸,不如在山林之中找一找,他既是昭王府的客卿,若尚有余力,必然也是来找您。”一旁一位吊眉猴脸的老者呵呵笑起来,看似和善,可目光却时不时地往林中望去,意有所指。
宣宸眼神微微一眯,随即低头,接着讥讽道:“眼睛倒是亮。”他雪白袖子上沾了一点血迹,是方才给裴星悦处理伤口时染上的。
此地无人针对昭王,方才混战也伤害不了他,这样一个无需亲自动手的尊贵人,血迹只能是别人的。
宣宸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正道盟主,警告道:“鼎既然已经拿到,那你们可以走了,本王的人,本王自己找。”
正道盟主轻轻一叹,面有不自在,宣宸的忌惮他当然知道,可他看了看周围多有心思各门各派,不由劝道:“王爷放心,裴少侠是当世英雄少年,他身受重伤,我正道盟难辞其咎,也理应相助。请他前往青岚学宗,自是有无为学士看顾,也好履行与王爷诺言。”
当然,有无为学士在,也无人打他注意,这也算是正道盟的一个保证。
“正是,若老夫未曾重伤,哪怕亲自护送你们下山也可。”孤鸿掌教捂着胸口有些着急,他是真担心这个年轻人,作为合一境大宗师,他看得非常清楚,裴星悦虽重创了云开大魔头,但他自己也凶多吉少,那被贯穿的可是丹田!
丹田破碎,武功境界再高也废了。
“武林正派还是要脸的,有我五大门派一同护送,王爷还有什么不放心?再晚,可就来不及了!”孤鸿掌教说着开始咳嗽起来,差点吐出一口血。
虽然宣宸身边有两位至臻,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但架不住这里三教九流多。
江湖人汲汲营营就为了修炼更高的武功,这才有二十多名至臻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闯黑水旋涡的原因。若是大家都没有得到至高武功秘籍也就罢了,但凡有一人幸运,必然会引发嫉妒和贪婪。
裴星悦完好无损之时,畏惧其武功不敢放肆,但现在重伤,正是大好机会,谁会放过?
昭王在京城只手遮天,但这里是蜀地,江湖群雄聚集的地方,光靠这些人他又怎么抵挡得住?
然而昭王却冷笑道:“本王若说不呢?”
“那恐怕得罪了。”盟主正色道,他有自己的考量,若魔教在里面浑水摸鱼,挑起江湖和朝廷纷争,这实非正道盟所愿,既然如此,不如强行带走裴星悦。
宣宸笑起来,眼神锐利锋芒,表情却逐渐阴狠毒辣,他提醒道:“盟主不如派人去王君山外瞧一瞧。”
正道盟主皱眉,王君山外?
“本王最讨厌就是你们江湖人,愚蠢无知,却仗着武功狂妄自大,本以为让星悦告诉你们真相,能同仇敌忾,抓住妖道。没想到让魔教逃之夭夭,却因为一个尚无定论的武功秘籍却率先引发内讧,可笑,星悦本身便是半步合一,不过是机缘巧合于水下突破,竟成了那莫须有的秘籍功劳!”
“谁的武功不是靠自己本事修来的。”宣宸的厉眼一一扫过,“果然匹夫逞勇,不足与谋。”
“昭王殿下,还是交出裴少侠吧!”不知是谁,按耐不住于人群中喊了一声。
宣宸目光一凌,低声道:“杀了他。”
瞬间,凌空长剑一扫寒冰,直刺对方咽喉,那人脸色一白,正待抵挡,一个铁拳就已经到了门面,饶是对方至臻,也架不住两名前后夹击,瞬间被寒剑贯穿了心口,跌落了滚滚川流。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算是正道盟主都没想到,昭王会在这种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动手。
而这一变故,直接引发了骚动。
昭王的凶名本就传播千里,以暴虐狠毒著称,如今随意杀害一名江湖高手,简直是将罪名坐实了。
刹那间,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跟这种暴君有什么好说的,他是想独吞绝世武功,养更多的龙煞军,主宰武林吧!”
此言一出,正道盟主跟各大门派的掌教顿时脸色一变,暗道一声,糟了!
宣宸掀了掀眼皮,面露讥笑,反而吟吟地看着正道盟,掸了掸衣袖,“盟主,不打算清理江湖败类吗?”
“王爷,您又何必为难我等。”正道盟主苦笑。
“既然如此,那本王替你解决吧。”宣宸话落,陆拾抽出腰间一枚响箭,直接放射天空。
所有人抬头望着天空那朵烟花,接着莫名地到处张望,怎么了?
忽然,有人指着王君山远处水平线喊道:“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船?”
“……还是大船!天哪,好多的船!”一艘连一艘地大船鼓起满帆,全速驶来,仿佛连风雪都为之让路,竟然停了。
“这地方居然也有船,不怕进入旋涡沉了吗?”王君山水域的凶险,方才可是体会过的。
然而百川盟的人算是内行,他观察着水面,想了想说:“现在不能这么说了,神鼎取出之后,你们看水流缓和很多,这么大的船,其实是可以行驶的,只要舵掌的好,绝对不会沉。而且这一看就是造船的行家,瞧瞧那龙骨,那船型,那大帆,稳得很,就是航行大海也扛得住,也不知道昭王从哪儿弄来的船……”然而话说到一半,他猛然一拍大腿,“不对,那是我们的船!”
什么?百川盟的船?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船身的标志的确是四通八达,天下水域皆有兄弟的百川盟所有。
当然,更令人震惊的是船上升起的旗帜,大大的宣字印入众人的眼前,除此之外,后方还跟有西南二字旗。
所以这是……
有人喃喃道:“没想到是西南军!”
第78章 无为 神仙落地插手凡人事,他还是神仙……
西南王是江湖, 不,乃至整个大舜心中不可撼动的神。
即使他已经死了,可郡主宣遥斩朝廷来使, 固封西南王府, 西南宣字旗不改,拒诏不奉的骨气依旧为人称颂。
四十万大军犹在, 西南王府作为定海神针屹立不倒。
这面宣字旗一出现, 顿时让整个王君山吃惊沸腾,哪怕是江湖人, 也得为这样的军队肃然敬畏。
“为什么西南军会出现在这里?”
众人震惊之中,数把银光长.枪从主舰之上射出,呈一字排开, 接着一队身着轻甲的女子从船上飞身而下, 追逐向七里洞。
她们身影之快, 在长.枪入水之时, 一把握住, 也顺势稳稳地踩在水中, 接着其中一名女子旋身飞起,跳上悬崖, 无视武林众豪杰, 对着宣宸单膝跪地道:“昭王殿下, 西南四十万大军已包围蜀地,五万精兵占据王君山,郡主吩咐末将等人听从您的号令!”
说着她将一块虎符呈到宣宸的面前。
四十万大军包围蜀地?西南军这是要干嘛?
与此同时, 不只这些大船上有西南军,连同王君山脉上也一一飘起了西南宣字旗。江湖高手目视极佳,感受到那林子里寒光闪烁, 待看清之后,顿时心惊肉跳,却是布满了弓箭手。
高手一般不惧士兵,然而却也害怕成为筛子,况且,西南军被称为大舜第一军,里面也不乏高手,方才那一队女子将领展现出的实力,已经不容小觑。
而且江湖豪杰刚与魔教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合一的孤鸿掌教受了重伤,各大门派的至臻境强者也多有消耗,真打起来可就难说了。
此刻,再看垂眸拿过虎符的昭王,众人心中对这位执掌朝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不由地升起了一丝惧意。
“之前让你们走,你们不走,如今本王改主意了。”宣宸拿着虎符吟吟笑道。
然而笑容浮于表面,却不达眼底,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凶戾之光,似乎这位早就想杀人了,只是碍于时机不到,才一直“和颜悦色”。
西南军一到,正道盟便清楚他们是不可能从昭王手里将裴星悦带走了,然而宣宸这话又让他们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王爷的意思是……”
宣宸抬起下巴,冷然道:“把鼎留下。”
这种要命的东西自然是放在自己的手里更安全,在场的,包括正道盟,他都信不过。
宣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着正道盟。
“这怎么能成?裴星悦已经从神鼎里得到了秘籍,若是再拿走鼎,盟主……”带不走裴星悦也就罢了,若是连神鼎也一并为昭王所得,那江湖豪杰齐聚王君山,岂不是空手而归,为他人做嫁衣?
那也太憋屈了!
“王爷,之前可是说好的。”正道盟主正色道。
宣宸一哂,接着森然道:“在你们打星悦主意的时候,可曾想过这约定?”
“正道盟也不过是想护着他……”
“虚伪!”宣宸打断他的话,负手于背,傲然道,“不必废话,本王数到十,把鼎留下,人走,不然,都等着填湖吧!”
话落,有人愤怒道:“妈了个巴子,咱们先抓住这王爷,就不怕还有人敢射一箭!”
“就是,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话糙理不糙,连各大门派也是同样的想法,论单体武功,军队可比不过江湖人。
他们离昭王这么近,几位至臻联合起来必定能拿住昭王。只是这样一来,江湖与朝廷还是得撕破脸皮,怕是不好善了。
正道盟几位互相看了看,拧眉不绝。
而这边陆拾紧张地握住剑柄,包括凌空剑和鱼双都严阵以待,西南军的那位女将军直接横枪在前,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当然至臻境的实力也当得起。
“神鼎论归属,本就是星悦所得,它的作用,正道盟诸位该是清楚的,非得占为己有,本王是否可质问一句居心?”
这话颇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感觉,然而昭王本就是这种不讲道理的人。
“这时候走,江湖群雄还有何脸面,以后就当朝廷走狗算了!”有人大喊了一声。
“就是!”
“打吧!”
正道盟主被架上火上,面露无奈,只得歉疚道:“看来得得罪昭王,若是王爷也想要神鼎,还请半年之后武林大会见。”
两边蓄势以待,连同七里洞上万弓箭手也拉紧了弓弦。
有人按耐不住,仗着至臻境的武功闪身到了宣宸的面前。只见昭王面露寒光,身边凌空剑集剑气于一体,横剑扫去,然而在此之前,身后却传来一声低喝,“让开!”
凌空剑一怔,晚了一步。
然而伴随着一道黄鸟虚影,炽热拳风从后方的树林里挥了出来,洞穿了树木,烧成了焦炭,通过宣宸的耳畔,直接轰在了那名偷袭的至臻身上。
刹那间,此人口鼻喷血,倒飞着坠入悬崖。
这一变故,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树林深处,只见一个人影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破碎的红衣,凌乱的头发,染血的腰腹触目惊心……可意外的,他的步伐却平稳有力。
裴星悦的目光坚定,充满愠怒和杀机,他的身后隐隐浮现一只巨大的黄鸟,灼烫的温度随着他走来令人心惊。
“他居然没事……”
“怎么可能,我亲眼见到云开贯穿了他的腹部,那可是丹田!”
然而此刻,具化象犹在,裴星悦看似重伤却依旧能发挥出合一境大宗师的实力。
“谁敢动昭王一下,我让他灰飞烟灭!”
他抬起手,被找回来的黑剑微微颤抖,蓦地从一名正道盟弟子手中飞离,然后回到了裴星悦的手中。
黑剑归主,被哺入雄厚而炽热的内力,刹那间从沉寂的黝黑蜕变成了赤红的铮鸣,不用再猜测裴星悦是否还有一战之力,他只要在这里,整个王君山脉,整片黑水之域,为他独尊。
宣宸意外地回头,目光往裴星悦腰腹一瞥,虽心中依旧有所疑惑,但他只是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红衣少侠的身边。
此刻,再想要拿下昭王,那么必须先打败这位太过年轻的大宗师!
“还要打吗?”宣宸的笑意终于融入眼底,下巴亦是抬得更高。
这打个屁,一位合一境得需要多少至臻合围才能对抗,更别说昭王还有西南军相助!
远远的,那艘主舰上,一名飒爽的女子倚靠在船沿上,见此场景不由眉尾一扬,面露有趣,“看来,没有我们,这小子也能摆平,他身边的那合一境是谁?”
“郡主,听说是一位江湖少侠。”
这边,正道盟主看了看各大门派掌门人,孤鸿掌教直接摇头,其余人也叹了一声。
裴星悦这一出来,直接定了胜败,就算打,也必然是两败俱伤,到时候平白便宜了魔教!
正道盟主抬手道:“那就请昭王殿下带走神鼎吧。”
他挥了挥手,后面弟子纷纷让开,只见九州鼎被搁在七里洞前的一小片礁石上,由青岚学宗弟子看管,如今在正道盟主的示意下,他们远离了神鼎。
于是陆拾带着一队龙煞军轻功过去,准备将九州鼎取来。
然而,他们才一动手,突然,耳畔传来一声,“且慢。”
这声音回荡在水域,却难以辨别从何处传来,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直接将陆拾他们钉在了原地。
裴星悦眉间一皱,低声道:“麻烦了。”再看一旁的宣宸,后者一把握紧拳头,眼神正酝酿起风暴。
这个模样裴星悦熟悉,是昭王失去掌控力,不得不低头的前兆,因为太不甘心所以才暴怒。
只是,这回他也帮不上忙了。
能有这个实力的人无不是合一境,而且还是世间公认最强的一位——青岚学宗,无为学士。
他一来,正道盟这边的压力瞬间减轻,各个面露惊喜,所谓峰回路转。
话音落下,一柄玉尺出现在水域上空,接着一位身着儒衫长袍,头戴黑巾儒生帽的年轻人踩在玉尺上。
这个书生面容俊美,举止温文尔雅,带着儒生特有的端方,只是脚下玉尺却是无为学士踏入合一境时所用的闻道尺,乃是罕见的玄玉精髓,其硬度和韧性能与玄银秘铁一较高下。
他对着正道盟及昭王拱了拱手道:“诸位,昭王殿下,老师命学生将九州无方鼎带回问道院,还请通融。”
声音清润,犹如玉石相击,煞是好听,在场的众多女侠不禁抬眼看去,红了脸颊,到处打听此人是谁?
所有人都产生了同一个疑惑,大家似乎没人见过这个人。
“他是无为学士的关门弟子,名为期子凤,平时不在学宗内走动,所以知道他的不多。”这时,作为盟主首徒的沧心远介绍道,“期师叔不仅学识上一点就通,就连武功也得学士真传,两年前已经迈入至臻,可谓是当今年轻一代的第一人……”他说完,顿了顿,目光往裴星悦那里瞟了瞟,不自在道,“反正天赋卓越,被学宗寄予厚望,以后可承学士衣钵。”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目光之中不免多有艳羡,谁不希望自家后辈能出这样一个人物。
唯有宣宸面无表情,他懒得再看这人一眼,转身道:“走。”
期子凤无关紧要,但是他背后的无为学士却是当世武林至尊,且不说裴星悦伤势不明,就算巅峰状态,也打不过这个老家伙。
既然如此,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昭王令下一出,龙煞军迅速归拢,陆拾也没再看九州鼎一眼,带人回到宣宸身边。
西南军摇动旗帜,随之全军撤离。
“咦,这就走了?宣宸那小子竟然也会认输。”华怡郡主笑了两声,接着摸着下巴有些不满道,“那我这四十万大军岂不是白忙乎了?”
“郡主,那可是无为学士!”旁边的副将无语地提醒。
对于这种“老神仙”,人数的多少已经左右不了输赢,一招具化象足以掀起天翻地覆,而存在这样的大宗师,也是一个国家实力的象征。
“都说无为非大厦将倾之时不出,却跳出来争夺九州鼎。”宣遥瞧着正道盟上下一副终于有人做主,让朝廷吃瘪的欢天喜地模样,不禁面露讽刺。
突然,一个人影降落在船上,出现在宣遥的面前。
宣遥的亲兵立刻严阵以待,倒是宣遥只是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儒生,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长相俊美,一身罩袍也掩盖不了颀长身姿,瞧那一板一眼的,有点意思。
“见过华怡郡主。”期子凤执起双手行了一个儒生礼。
“免礼。”
“多谢郡主,学生代老师向郡主请罪,这九州无方鼎本该归西南王府所有,只是神鼎有太多人觊觎,背后又有阴谋频出,魔教虎视眈眈,他老人家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插手此事,将鼎带回闻道院,由他老人家亲自看管,是以请郡主见谅。待到风云过去,恶人伏诛,定亲自归还。”
期子凤彬彬有礼,十足谦逊。
“你的声音近听,更动听。”宣遥眯了眯眼睛。
期子凤一愣,接着莞然,“多谢郡主赞扬。”
“人也好看。”
这话就不太好接了,期子凤面露古怪。
然而宣遥话锋一转,“可惜,漂亮的嘴只会说冠冕堂皇的话,生生让人觉得无趣了。”
期子凤怔然,“郡主何出此言?”
“军旅之人,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无为学士武功天下第一,他要鼎,无论做什么拿去便是。只是说什么为了天下,整得大公无私似的,就别让人笑话了。”宣遥说完,转身朝船舱里走去。
作为执掌四十万大军的女人,华怡郡主说话向来不客气,也有这个底气。
期子凤的面色顿时涨红了起来,连连解释,“郡主言重了,老师并非……”
宣遥摆了摆手,“行了,皮囊好看,说话却倒胃口,你还是带着你的鼎赶紧走吧。否则……”她停下脚步,回头,眼神锐利逼人,“宣宸放弃的鼎,我要。”
话落,宣遥的亲兵往前一步,挡在期子凤的面前。
“神仙落地插手凡人事,他还是神仙吗?”
宣遥的话幽幽传过来,期子凤眉间微皱,接着抬起手再行一礼,不再多言,飞身离开了。
第79章 宣遥 因为我十二岁的时候就非他不娶了……
宣宸离开得干脆, 毫不拖泥带水,仿佛昭王自知不敌无为学士,愤而放弃。
可是一旦脱离了视线, 他下意识地托住了身边人。
裴星悦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再也坚持不住,失去了意识。
只见腰腹伤口崩裂, 鲜血淋漓, 亏方才他还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谁来谁死的架势。
宣宸并不意外, 就算是断人头被打成那样,也需要不少时间恢复,而他一看那伤势就知道麻烦了。
只是当时场景他无法带裴星悦脱身, 只能先给一颗救命药吊着, 想办法拖延时间, 等宣遥的大军进山。
而裴星悦当场运功疗伤, 也不是为了恢复, 却是收拢内力暂时填补丹田, 以便一击震慑,让人不敢造次, 也想替宣宸拿到鼎。
可惜, 一个无为学士让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
裴星悦醒来的时候屋内昏黄, 是天边的晚霞映照进来。
床边有一个人趴伏着休息,呼吸轻微,略有断续, 习武之人一听就知道此人体弱多病,不是长寿之象。
冬日,哪怕屋子四角搁了金丝炭盆, 宣宸的身上盖着厚厚的大氅,也蜷缩着身体。
此情此景,裴星悦的心中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一动,而轻轻握住的人便有了感应。
只见伏在床边休息的宣宸睁开眼睛,抬起头来,正看见裴少侠冲着他笑,目光温柔缱绻,能溺死人。
昭王殿下忍不住跟着莞然,正待起身,却皱了眉,身体仿佛僵住动不了了。
“是不是麻了?”裴星悦正想扶他一把,却被宣宸制止住,“你别动,我缓缓就好。”
这个不中用的身体宣宸拿它没办法,特别是冬天,时常痛麻,一直到手脚缓和下来他才舒展眉头道:“我让人把药端进来。”
裴星悦的药一直有人照看着,不一会儿就来了,不过端药的人却是有些奇怪,是个陌生的女人。
“怎么是你,陆拾呢?”宣宸不悦道。
宣遥嗤了嗤,“本郡主屈尊降贵给你们端药,还不感谢?喝不喝?”
宣宸没搭理她,接过药碗,侧坐到裴星悦身边,低眸轻轻吹了吹,待药汁稍稍降了温,他端到裴星悦面前问,“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宣遥闻言,掏了掏耳朵,忍不住问:“你被人夺舍了?”
若是无人在侧,裴星悦说不定还拿娇着让喂,但是旁边杵了一个女人,还是一点都不会害羞,甚至饶有兴趣打量他俩的女人,裴星悦没有视周围为无物的厚脸皮,于是道:“我自己喝吧。”
宣宸没坚持,看着后者一口气将药灌下,才满意地接过碗搁到一旁,然后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药汁。
这低眉顺眼,像个温柔媳妇一样的昭王,着实震惊了宣遥。
她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憋不住问:“你俩不会是在搞断袖吧?”
裴星悦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有些不自在,倒是宣宸冷冷地说:“有事就说,没事出去,知道还来碍眼?”
裴星悦悄悄扯了扯宣宸的袖子,问:“宣宸,她谁啊?”
“华怡郡主。”
裴星悦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就是大舜朝唯一执掌四十万大军不让须眉的巾帼啊!他睁圆了眼睛看稀罕物一样,瞧了好几眼。
宣遥大方地朝他挑了挑眉,任由他打量,倒是把裴星悦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宣遥瞧这小子眉清目秀,俊俏水灵,脸皮还挺薄,一看就没什么心机,心下就有些意动,不过碍于一旁的昭王,倒是不好明着来。
于是她拖过一旁的椅子,大刀阔斧地坐下,也不绕弯,直接问:“少侠既然醒了,不如聊聊,那九州鼎里真有武功秘籍吗?”
这个问题宣宸也很想知道,按理说来,应该不存在的。
裴星悦看向宣宸,后者点头示意直言无妨,便道:“没有武功秘籍,只是九州鼎质地特殊,息壤这东西介于活物与死物之间,存在上千年,内含庞大的生机。因为我的内力属火,输入其中恰巧唤醒了它,之后反哺回来便让我顺利突破合一。”
宣遥听着有点意思,“这么说来这份机缘注定是属于你的。”
裴星悦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这世上武功高强者众多,但论内力属性,天生与众不同者却极为罕见,而火灼内力不是裴星悦自夸也就他一个,这也是天都真人允许他修炼黄鸟的原因。
所谓天赋。
宣宸道:“妖道以九州鼎为炉炼蛛王蛊,倒是说得通了,为的就是将那庞大生机注入蛛王蛊。”
“听着玄乎,不过现在这鼎你没到手,打算怎么办?”宣遥问。
“等,等到武林大会,不放手上我心里难安。”宣宸愁眉未解,事情脱离掌控让他多有烦躁。
裴星悦见他思虑深重,本就苍白如雪的脸色更是毫无血气,套用宣渺的话来说,坟墓里刚埋下去的尸体都比他有人气,便握住他的手安慰道:“至少没落入魔教手里,让妖道奸计得逞。宣宸,别担心,无为学士好歹是世间第一大宗师,有他看管,谅妖道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潜入青岚学宗炼制蛛王蛊。我们还有时间的。倒是你……得尽快去苗疆!”
他是真怕妖道还没杀,宣宸的身体先扛不住了。
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唯独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宣宸没有反驳,轻轻颔首,两人目光一对,情谊脉脉,尽显温柔。
宣遥轻咳了一声,提醒这里还有第三人存在,她说:“兵我已经出了,大军也完全听从你的号令,那么鼎你没拿到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宣宸收起眼底温情,掀了掀眼皮,“所以?”
“你的承诺呢?”
宣宸笑了,不怀好意道:“我可以替你把宣钰的脖子洗干净,送到刑架上去,只要你的刀一划,皇帝一死,那把龙椅随便坐。”
然而坐不坐得稳可就跟他昭王无关了。
宣遥眯起眼睛,“我答应过父王,永不做叛贼。”
宣宸摊了摊手,一脸无奈,“本王体弱多病,怕是爱莫能助。”
宣遥沉下脸,表情多有不善,隐隐带着风雨欲来的气势,她的目光中透露着浓浓野心,她的手指点着扶手,一字一句道:“宣宸,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宣宸直视她的目光,回答:“你现在挥军北上,就京城那群酒囊饭袋,绝对不是西南军的对手,当然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帮你将不悟那老和尚引开如何?”
“我要名正言顺。”西南王府的旗帜上刻着忠心耿耿四个字,早已深入人心,宣遥要是起兵造反,三军将士将怎么看她?
况且如今大舜这情形,她就算杀得了宣钰,这岌岌可危的天下她也难以把握,怕是这头她登基,地方上就出现了一个个大小王,各个打着勤王平反的名号,还不如做她的华怡郡主来得自在!
虽然这是裴星悦的房间,他是伤患,可这两位都谈到皇位上去了,裴少侠除了内心咋舌之外,一个字都不敢乱说。
他原本还在疑惑什么时候华怡郡主跟昭王关系那么好了,不是说早已经恶劣断交了吗?
如今看来,利益所趋,也能化干戈为玉帛。
只是宣宸以皇位吊着宣遥,宣遥作为一个女人意图执掌天下,也需要昭王扶持,这两人才一拍即合。
可现在,这对豪赌的堂姐弟,似乎谈不拢了。
裴星悦摸了摸自己的腰腹,作为合一境大宗师,即使被开了腹也能凭借着雄厚的内力护住心脉等待伤口愈合。
睡了一觉之后,他已然脱离了生命危险,若是这俩一言不合,华怡郡主想要手刃昭王,他至少是有一战之力的。
只是能不打还是不要打了吧。
最终,他无力且弱弱道:“两位,好好商量,不要上火。”
宣宸在宣遥危险的目光下,浑不在意地一捋长毛袖口,淡淡道:“想要名正言顺,可以,我给你指条明路。”
宣遥很不信任,“馊主意?”
“爱听不听。”
“说。”
“西南军来都来了,不如再绕远点,去陕州平乱如何?”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宣遥愤怒地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椅子,然后指着宣宸的鼻子破口大骂:“好你个狡猾的混账东西,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你是不是早就打算把我骗到陕州,替你平乱?”
如今这天地下,已经没人敢这么对宣宸说话了,不过总有例外。
裴星悦是一个,宣遥是一个。
宣宸神情未变,口吻淡然依旧,“刚想到的。”
“放你娘的臭屁!”这人谎言连篇,借口信手捏来,全身上下八百个心眼。
宣遥亏得手上没有兵器,不然戳死这堂弟的心都有了。
在裴星悦心惊肉跳的时候,宣宸抬起手轻轻地将宣遥的手指拨到一旁,温声细语道:“女孩子家家的,别这么粗俗。”
这是西南王头疼之时常常对女儿说的话,说归说,宣遥从来不听的。
此刻再听到,宣遥额头青筋一蹦,骂了一声“滚!”可气却也奇怪地消了。
宣宸微微一哂,却也宽容,他一边把玩着裴星悦的手,一边好言相劝:“当皇帝容易,你随时都能取而代之,可他背负的骂名,你总不能也一并承担吧?”
大概也就只有皇帝自己还以为杀了最具威胁的昭王,就能坐稳皇位,让四海臣服,天下尽归。
可事实上,若非宣宸震慑,这皇帝早就被拉下来,然后各路地方割据为王,大舜分崩离析,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进入了多国混战阶段。
宣遥眉头一拧,“不。”
“那就换个方式,凡是推翻旧朝的开国明君,都有一个特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宣遥最讨厌就是这种话说一半的人,以前宣宸跟在宣琦身边,两人一唱一和就烦,如今还改不了这种破毛病。
她不耐烦道:“什么?”
宣宸无语,“除了打打杀杀之外,你能不能动动脑子,都是想当皇帝的人了,你就没想过怎么治理吗?”
宣遥一口怒气提上心头,又生生忍下来了,她的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苦苦思索。
倒是一边有一个小声的回答:“民心所向,是不是?”
刹那间,两人一同转头,裴星悦一怔,忍不住尴尬道:“我随便说的,呵呵……”
然而宣宸却击掌赞道:“我家星悦呀,真是武功盖世难逢对手,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夫复何求?”
这是宣宸地一次说他脑瓜子灵,裴星悦简直受宠若惊,嘴角忍不住往上高高翘,心里抑制不住地开心,嘴里谦虚道:“我这都是跟你学的。”
宣宸明显被取悦了,“那便是夫唱夫随了。”
傻子裴星悦还连连点头,美滋滋地应和道:“是啊是啊。”
宣遥坐不下去了,她蓦地起身说:“我走了。”
“你平乱吗?”宣宸问。
宣遥脚步一顿,很想断然拒绝,但到嘴的硬气话最终还是没吐出来,憋屈地回答:“平!”
宣宸眉尾一挑,笑吟吟道:“那就在此祝郡主出师大捷。”
一旁的裴星悦更高兴,说来他一直挂念着此事,宣宸让东临军和陕西军固守城池,等待援军,他还在想哪儿来的援军。
没想到却是战无不胜的西南军,这还有什么悬念,就算是有被妖道药物改造的士兵,在西南军面前怕也不堪一击。
他觉得他家宣宸怎么这么厉害,连这都想到了!
宣遥回头,见这俩一唱一和简直天生一对,心情就特别不美妙。
她倚靠在门口,忽然对着裴星悦问道:“裴少侠,你今年多大?”
裴星悦一愣,“双十。”
宣遥顿时鄙夷地看向宣宸,“这么小就下手,你可真是禽兽,莫不是被你生生带歪的吧?”
宣宸什么人,一眼就看出这女人在嫉妒,不由笑着应和,“是啊,这么小就知道找媳妇了,也不知道是被谁带歪的。”他意有所指地往身边一瞥。
裴星悦心口被中一箭,顿时觉得分外亏心,不由羞愧低下头,讷讷道:“对不起。”
宣遥这就听不明白了,“裴少侠你到什么歉,不是应该这小子……”
“因为我十二岁的时候就非他不娶了。”裴星悦道。
宣遥:“……”
宣宸眼中带笑,眼底发冷,“你还要自取其辱吗?”
你俩锁死吧!宣遥转身就走。
第80章 封棺 一人死,双人亡。
春霖岭又被成为神医谷, 凡是病入膏肓,束手无策之症,这里便是最后的希望。
只是春霖岭地处群山深处, 光是周围瘴气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再加上布满虫蛇毒蚁,没点功力或者避毒避障的手段, 怕是连神医的面都见不多。
说来倒也不是春霖岭为难人, 选了这样一个穷险极恶之地,盖因此处独特地形, 四面山峰常年有积雪,山坳温暖四季如春,很利于草药生长。
裴星悦一路背着宣宸进了山坳, 跋山涉水终于到了目的地。
而这边宣渺和春霖岭的神医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口棺材。
棺材?
宣宸还饶有兴致地绕了一圈, 拿手指的手指敲敲打打, 接着面露嫌弃, 似乎在说他好歹是堂堂昭王, 即使不用金丝楠木下葬, 好歹也该是冰玉雕琢的亡寝,这种又黑又冷, 不知道什么质地, 不显尊贵的棺材, 寒酸谁呢?
然而裴星悦却一口怒火猛地从心底窜上来,若非他涵养极好,轻易不动怒, 这会儿就该一剑把这口棺材给劈了!
“渺姐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他千里迢迢把宣宸带来,不是要的这个结果!
宣渺一瞧他俩脸色就是知道误会了, 连忙解释,“这是春霖岭按照妖道的尸泥陶罐所做的封棺,以黑沉木打造,阴阳泥封闭,足以营造假死状态。就是时间太匆忙,黑沉木质地又太硬难雕刻,众多师弟一起动手,边边角角还是有些粗糙,阿宸你将就躺一躺吧。”
什么叫做将就躺一躺,春霖岭说话都这么随意吗?
不过话倒是听明白了,裴星悦问:“为什么宣宸要进入假死状态?”
“因为苗疆蛊虫此刻都在躁动期,这个人体内的东西,会将蛊虫都吸引过来。”突然,一个带着奇怪口音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身材高大,五官深刻,不似中原人,衣裳也穿得稀奇古怪,头上辫子很多,头饰多用骨头打磨,连同碎发一起全部垂在肩头。
全身以黑色斗篷遮掩,唯有一截脖子露在外头,可忽然有一道黑影爬过,像蚯蚓,像壁虎,也像蛇,太快了,连裴星悦都觉得自己眼花。
“你就是蛊师?”这时,宣宸问道。
“他叫多依,苗疆南阿部族的少族长,也是年轻一辈最优秀的蛊师。”宣渺介绍道。
宣宸没去管那什么封棺,而是颇有兴致地看着他,问:“你特地在等我?”
那男人很诚实,“是的。”
如此干脆,倒是让宣宸有些意外,他侧了侧眸,心说可能是中原与苗疆语言有异,于是他又详细地问了一句,“你从苗疆离开,到达中原,目标明确地来到春霖岭,就是为了我体内的东西?”
多依还是点头,“是的。”
这回不需要宣宸问了,裴星悦都觉得不对劲,“为什么?”
多依皱了皱眉,他的中原话并不太好,有些蹩脚,一般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但眼前的两个人,特别是那缠满死气的那个人,戒备心很重,他需要解释清楚。
他说:“苗疆已经百年没出现金蚕蛊了。”
“所以?”
“我来寻找让地龙蛊蜕变的蛊虫,那人说这里有。”多依看宣宸的目光微微发亮,带着炙热和虔诚,犹如珍宝一般,“果然在你身上,我能感觉得到。”
这毫无掩饰的渴望让裴星悦很不舒服,直接站在宣宸面前,质问:“是谁告诉你?他是什么人?”
知道蛛王傀的,除了他俩就是宣宸心腹,再不济还有一个京城里的不悟,此外,就只剩下古月妖道了!
如果这是一个陷阱,裴星悦掌心微凝,具化象隐隐成势,他不介意杀了此人,拷问春霖岭!
大宗师的气势微微倾泻出来,足以让在场的人感到难受,这是动手的前兆。
春霖岭的神医或许医术高明,但是武功不见得多高强,不过干大夫这一行的,常见的都是武林高手,而且命悬一线,医患关系紧张,这种一言不合准备动手的事情见的可太多了。
宣渺顶着压力赶紧递来了一封信,“你怀疑多依,我们也一样,小裴,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信封上面只写了一行字——乖徒亲启。
字迹龙飞凤舞,跟主人一样飘忽不定,裴星悦却觉得非常熟悉,一瞧见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多久没见到那老头了,三年前他下山之后,就再也没收到天都真人的消息。
大宗师的压迫感顿时消失,他接过信,嘟囔道:“师尊怎么还是这样故弄玄虚,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
宣宸从裴星悦身后走出来,瞥了一眼信封说:“所以指引你的人就是天都真人?”
“他很厉害,连我们大祭司都非常尊敬他,视为最尊贵的客人,也是给苗疆带来希望的人,父亲让我务必听从他的建议,来中原寻找……你。”这个你指的不是宣宸,而是裴星悦。
裴星悦莫名抬头,怎么又变成他了。
“那位客人说,只要找到身上带着火的力量的年轻人,就能找到我想要的了。”说到这里,多依面露微笑和欣喜,目光移到一旁的宣宸,“他说的很对。”
“天都真人是你的师父,又是玄凌山的掌教,我们没理由不相信,所以,小裴,宣宸,你们怎么说?”宣渺指了指那口封棺。
躺还是不躺?
天都真人的信不长,裴星悦很快看完了,然后递给了身边的宣宸,斟酌着劝道:“我们要不要试试?”
“真人还在苗疆吧?”宣宸问。
多依点头,“我离开中原的时候,他还在。”
宣宸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再看这份信,只觉得玄凌山不论是开国,还是三百年后的今天,依旧不枉护国宗门的名号。
在所谓正道盟为了私利抢夺九州鼎,找寻虚无缥缈的武功秘籍的时候,八年前这位老人已经算到天下的劫难,也在为力挽狂澜做准备,而苗疆金蚕蛊正是他找寻的转机。
这份信与其是写给裴星悦的,不如说是写给他的。但凡他还想活着,为了身边这个傻小子,他也得答应。
宣宸侧眸看向那口封棺,感慨道:“真丑。”
宣渺嘴角一抽,“你也知道春霖岭都是大夫,不是工匠,能弄成这样,已经是咱们师兄弟不眠不休的结果了。”
宣宸拍了拍裴星悦的肩膀,将脑袋靠了上去,轻声道:“弄好看点,舒服点。”
“好。”
*
大宗师武功练的那么高有什么用,裴星悦挽起袖子对着这半成品的棺材开始吭哧吭哧地打磨。
外面做得光滑没有毛刺不说,里面得打造地符合人体平躺,不能大了,不能小了,黑沉木又冷又硬,得垫上厚厚的皮毛丝绒才软和。
宣宸怕冷,裴星悦将内力打入黑沉木,以供源源不断地释放热量,不过一天的时间,连浮云吉祥的雕刻都有了。
春霖岭的大夫在一旁看得咋舌,宣渺抽着嘴角,心说这是要干嘛,躺几天整得要躺一辈子似的。
终于,昭王满意了,愿意屈尊降贵地躺进去。
“放心吧,宣宸,等你醒来,那该死的蛛王傀一定不存在了,以后咱们以后长命百岁,白头偕老。”裴星悦站在封棺外,手握着宣宸的手,眼睛湿红,要哭不哭。
宣宸平躺在里面,幽幽道:“若是醒不来,我怕是会怨气冲天,化为厉鬼。”
“那你先来找我好不好?”
宣宸唇边漾出一抹笑意,温柔道:“你逃不掉的。”
……
宣渺搓了搓自己汗毛林立的手臂,受不了道:“赶紧的,躺好的躺好,走开的走开,我们要封穴了!”
裴星悦被一把拉开,宣渺同几位师兄手握金针,刷啦一下,手法全开,刹那间将宣宸全身上下的穴道扎满了。
裴星悦清晰地感觉到宣宸的心脉逐渐停止搏动,陷入了沉寂之中,只见昭王躺在黑沉木棺中,双手交叠,双目紧闭,安详地好像……死了。
那一瞬间,裴星悦全身的力气好似跟着被抽离,周围的一切都褪去了色彩,未来的人生仿佛充满了灰暗。
他的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跟着躺进去。
在知道宣宸时日无多的时候,他有时候做梦都想到过这个场景,然后被瞬间吓醒了,平时他不敢跟宣宸多谈这些,就是在害怕,可现在似乎成真了。
“小裴。”
“小裴!”
宣渺重重地拍了他一下肩膀,感受到掌下人轻微一震,不由奇怪地看向他,“你怎么了?”
只见裴星悦的目光中充满了生离死别的悲哀,浓烈地似乎要化开来,颓然之气弥漫全身,好似没有阳光和雨露即将枯死之木,这个状态顿时将宣渺震撼住了。
“我害怕。”怕他再也醒不过来,怕自己以后孤单一个人。
“他没死,只是呈现假死状态,只要我把金针收回来,他就能立刻醒过来。”宣渺一字一句地说,生怕自己没表达清楚,让面前的人有一丝半点的误解。
她一直以为,宣宸和裴星悦之间,论感情,经历过生死折磨的宣宸总是更浓烈一点,昭王偏执,抓到手里必然绝不放手,威逼利诱,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裴星悦若不想鱼死网破只能依从。
毕竟,朝气蓬勃、自由不羁的裴少侠怎么看都不像是愿意接近阴暗,跟着沉沦之人。
直到方才,宣渺从裴星悦眼里看到了什么叫做生死相随,才知道这两人早已经不分彼此,融为一体。
一人死,双人亡。
她回头看着棺材里的宣宸,突然感到莫大的欣慰,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五年他能坚持下来,哪怕所有人都袖手旁观,落井下石,可他心里的人,也一直将他装在心里。
这就够了。
“接下来可还要看你的,别让宣宸多等!”
“嗯!”
待宣宸的生命停止,棺盖合上,只见春霖岭的大夫开始封棺。
“什么是阴阳泥?”裴星悦看着黑乎乎,湿漉漉的泥浆,被一层层刮上棺盖和棺身缝隙,闻着味道有股奇特的芬芳,但是再多闻闻,又感觉到了腥气。
宣渺讪笑了一声,“你不会想知道的。”她轻轻朝一旁的多依瞥了瞥。
只见这位年轻的蛊师手里整摇着一个铃铛,明明晃动的厉害,却听不到一丝声音。然而,再看阴阳泥上,却浮现的一个白色的小虫,翻涌拱动,白白胖胖,像……蛆。
“呃……”
“阴阳虫蛊会吞噬死气和生气,阻止外界气息进去棺木,能维持宣宸的假皮状态,不必担心。”宣渺说着似乎也觉得恶心,提醒道,“你别跟他说。”不然昭王可能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