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王傀 那嫂子喜欢吗?
五十年前?
宣宸的话令裴星悦一惊, “怎么灭的?”
“自是因为兵乱纷争。西域素来缺水少食,戈壁黄沙包围,绿洲是最稀缺也是最重要的生存之地。古月国中就有一处绿洲, 因月牙形状而得名, 是以民众相对安居乐业,也因此群狼环伺, 在五十年前就被联合起来灭了。”
在国师告知西域邪物开始, 宣宸就派人搜集了大量的相关信息,古月国便是其中之一。
“听闻如今绿洲已成沙漠, 国师可曾去过?”
不悟和尚道:“去过,往日繁城已归于沉寂,被掩盖黄沙之下。”
裴星悦问:“那这古月之魂又是什么鬼?难道这些古月人还能死而复生吗?”
此言一出, 宣宸的神情凝重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的那幅图上, 待蛛王苏醒, 天下尽握!
一只蜘蛛, 这是怎么办到的?
而且这些人身上的服装不像是中原的打扮……难不成真是古月人?
“看来得请王爷尽快派人前去古月查看。”不悟道。
宣宸讽刺道:“国师轻车熟路, 不如再走一趟。”
“王爷说笑了,老衲得为王爷抑制邪物, 如何能离开?”不悟不缓不急地回答。
宣宸眯了眯眼睛, 怀疑的视线落在这老和尚身上。
老和尚笑得滴水不漏, “今日老衲前来,原是为了王爷,没想到恰巧赶上此事, 也是天意。”
“没有你,本王也死不了。”
裴星悦看看这位,又望望宣宸, 总觉得这两人之间在暗暗较劲。
他轻咳一声道:“不管这妖道究竟想干什么,总之脱离不了九州鼎,好在已经知道了在蜀地,只要别让他拿到就好了,是吧?”
国师颔首,宣宸则懒得回答,直接起身走进寝殿。
*
宣宸的命吊到现在,一是靠宣渺不停地给他补气血,二是以国师雄厚的内力哺入,抑制邪物的活性。
这是裴星悦第一次在旁边观察国师如何将内力送入宣宸体内,压制邪物。
宣宸毫无内力,被废了武功的他经脉更是脆弱,更何况已经被蛛丝所占据,一个不好,便会惊动邪物,将经脉撕扯开,甚至爆体而亡。
也就合一境大宗师才有那个实力,精准地控制内力深入经脉,在不惊动蛛丝的情况下流遍全身,一点点包裹住蛛丝,压制其活性,这个过程不能有一丝一毫地分心,但凡有一点干扰,宣宸会死,不悟也会遭受反噬。
裴星悦在这里,便是宣宸对他的信任,胜过任何人。
裴星悦站在一旁,将自己的气息压制到最低,目光紧紧地盯着只身着单衣的宣宸,随着国师的内力输入,露在外头的手背,脖颈处的皮肤下,产生了细微的起伏,仿佛有活物在蠕动一般。
不过好在,动静不大,慢慢地趋于平静。
裴星悦有些不忍多看,此刻的宣宸姿势简直与画中一模一样,他干脆拿过张蛛王傀的人皮刺青图,怔怔出神。
但看着看着,他似乎又看出点不同寻常之处了。
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之后,国师从入定之中睁开眼睛,然后收回了按在宣宸背后的手,消耗的内力令他眉宇间多了一丝倦意。
“王爷,老衲五日之后再来。”
“大师。”裴星悦叫住了他。
不悟回头,面露询问。
“敢问您的内力走向可是与这图中一致?”
此言一出,不管是不悟还是宣宸都面露差异,他们的视线一同落在图上。
蛛丝遍布了全身,其实看不出走向,但是其中有些地方深厚,有些地方浅丝,交汇之处形成了一个个细小的旋涡,而这些旋涡若是按在人体之中,便是各处内力游走必经的大穴道,便可推断出内力的走向。
虽然宣宸的武功已经废了,但以他曾经近至臻的功力既然看出了门道,更别说不悟。
“这是不是表示,古月人早就料到只要中了蛛王傀,只能用内力来压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官场潮涌,作为单纯的江湖侠客,裴星悦的确并不在行。
但是论对武功的敏锐度,他天赋所在却是无人能及。
再看这幅图,只觉得趴在脑中的那只蛛王傀正贪婪地在吸食,吸食什么——内力!
吸干了宣宸的内力还不够,它更要吸取昭王周围替他续命的绝顶高手的内力!
这个发现,简直让人细思极恐。
不悟闭上了眼睛,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似乎只有佛语才能平复他愤怒的情绪。
这个大舜早已经无药可救,至今还能维持相对稳定,其实是昭王强势压制各方势力的结果。不悟自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宣宸去死,却没想到这一切都在对方算计之中。
巨大的阴影被撕开一个角落,发现所有人都早已经落在蛛网里。
不悟走了。
裴星悦扶宣宸下了床,“如果国师不愿意再为你耗费内力,宣宸,你还有我。”
只要知道了内力运行的轨迹,这并不难,至于被吸取的内力,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不定这还能缓解我的内力暴走情况呢。”
宣宸白了他一眼,“你倒是乐观。”
裴星悦很认真道:“只要能帮到你,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宣宸勾了勾唇,“昨夜去找过你弟弟了?”
裴星悦一愣,无奈道:“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是我的王府。”
倒也是,裴星悦琢磨着问:“我就偷偷去看了看他,不算干涉你的事吧?”
宣宸无所谓道:“你最好多教他一点,短时间内成为一个武林高手,更好。”
裴星悦瞪了瞪眼睛,“武林高手,怎么可能!他年纪都大了,那小鸡崽子一样的力气,除非狠心练个十来年,否则脱凡境都入不了。”他说着说着,忽然转过味儿来,“你为什么这么说?是要让他们干点什么吗?”
而且还是危险的事情。
宣宸瞥了他一眼,冷淡道:“等陕西府的地方官从头到尾清一遍之后,你说这暴乱该谁去平息?”
裴星悦一听,顿时震惊道:“你不会指望他吧?”
就宋明哲这个小哭包,干了两天重活就抹了多少次眼泪,真去了陕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宣宸冷笑一声,“不舍得?”
裴星悦摸了摸头,“倒也不是,只不过我不理解你这么做的用意。”
“简单,等这些命根子到了陕州,你说他们的老子还坐得住吗?”
宣宸一句话,让裴星悦恍然大悟,就看昭王府前那生死离别的一幕,就知道这些老太太的心肝,夫人的心头肉,究竟有多大的分量。
哪怕是为了儿子,也得想办法温和地平息暴乱。
特别是宋成书,他就宋明哲一个儿子。
“原来如此,这是逼得大臣不得不出手,高明!”他重重地拍起手来,翘起一个大拇指,“宣宸,你真厉害!”
裴星悦的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崇拜令宣宸受用,嘴角不由地翘了翘,“如今舍得了?”
“这话说的,我会好好指点他。”裴星悦笑眯眯地露出白牙。
*
晚上同一个时间,裴星悦从厨房摸了吃食,然后去了小树林。
这个时候,有人已经握着斧头战战兢兢地缩在树桩边了。
昨夜有裴星悦陪伴,又全身心投入到劈柴之中,宋明哲倒也没关注小树林周围,如今自己提着一盏幽暗小灯笼走进来,那树影婆娑晃动发出的沙沙声,好似妖魔鬼怪聚会一般,实在吓得他够呛。
更何况,作为龙煞军的驻地,这地方太符合幽冥地府的气质,他看什么都仿佛话本里描写的吓人东西现了形。
“大哥……”他都快哭了。
话落,一个身影落在他面前,“明哲。”清亮的两个字让宋明哲从地狱返回了人间。
宋明哲一把跳起来,一边飙泪,一边抱了上去,“你怎么才来!”
裴星悦低头看他,“又哭了?”
宋明哲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没呢,我就是……害怕。”
“唉……”想到宣宸的打算,虽然的确是个好办法,但是对这小子来说未免太艰难了,一个不好,可能得把小命搭上。
想到这里,裴星悦忍不住心生怜爱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别怕,以后每天这个时辰到这里等我,跟你哥好好练,将来万一打起来还能跑得快一些。”
打起来?宋明哲懵逼地看着他。
“来,把你斧子抡起来,给我看看你的手法。”
夜深人静的小树林里,只听到劈砍声此起彼伏,宋明哲到昭王府已经三天了,这个时间足够让一个富家公子哥看清现实,也足够让手掌的水泡破了又结痂,粗糙起来。
相比起昨日,至少今晚的斧子准头提高了不少,虽然屁股总会时不时地遭到树枝抽打,但姿势标准了许多。
两百下之后,他瘫在地上,四肢大张,喘着粗气,一抹眼睛上的汗水,望着天上云淡月希。
包子的香味弥漫出来,甚至他吸了吸鼻子,“哥,你怎么还带酒了?”
“喝吗?”裴星悦把小酒坛子递过来。
宋明哲眼睛一亮,“喝!”
他学着裴星悦的模样喝了一口,接着呛了起来,“咳咳……好烈!”
“这是烧刀子,我在外头买的,王府里的酒也好喝,但我还是喜欢这种烧喉咙的,不够醇,但够劲!”裴星悦从宋明哲的手上拿过酒坛,然后将油纸包裹的肉包子扔了过去。
他飞身上了身后的一棵大树,靠着树干屈膝坐在树枝上,仰头就是一口酒。
虽然是大晚上,可那潇洒肆意的姿态实在将宋明哲给羡慕坏了,这就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啊!
“对了,大哥。”
“嗯?”
“家中的荷花你摘了吗?”
裴星悦点头,“摘了,果然很好看。”
“那嫂子喜欢吗?”
裴星悦想起宣宸那只特地准备的花瓶,不禁嘴角扬了起来,“当然,就放在他的窗台上,一睁眼便能看到。”
宋明哲瞧着裴星悦眼底流露出的那份温柔,顿时偷笑了两声,忍不住揶揄道:“大哥,嫂子一定是个美人吧?”
“岂只是美人,那是大美人,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打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认定他了!”裴星悦抬头指着月亮道,“他在我眼里就是那抹月光!”
皎皎无瑕,仙冷无尘。
能得如此高的赞誉,又让他俊俏斐然的大哥这般痴迷,宋明哲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嫂子,不禁心生好奇,也思索着谁家的闺秀有这样的气质。
“她可是京城人士?”
“嗯。”
“官宦人家?”
“这个么……”裴星悦思索片刻,点头,“位高权重。”都只手遮天了。
那就是朝廷重臣家中的女儿呀!
一般来说,这样的姑娘要嫁的如意郎君也是官宦子弟,所谓门当户对,两姓联姻。
但看看裴星悦,虽然武功高强,容貌俊秀,可难掩一身江湖气息,这样的人家就算女儿自己愿意,也不会轻易下嫁的。
“明哲,谢谢你。”
宋明哲不解,“大哥为什么要谢我?”
“早上那束荷花,他拿到之后都没有把我撵出去,我们已经和好了。”
此言一出,宋明哲顿时恍然。
宋府的荷花品种在京城之中都是有名的,裴星悦能拿着这价值千金的花去献殷勤,显然与宋府关系匪浅。
按理来说,裴星悦才是尚书令的大公子,只要宋家承认这个身份,那不就合适了?
“大哥,家里的东西你以后随便拿,不要客气!另外,你能不能给我找份纸笔,我修书一份,你给爹和我娘送去,我让他们替你准备!”宋明哲越想越觉得对。
裴星悦纳闷道:“准备什么?”
“当然是礼物啊,你总不能老是送些容易凋谢的花吧,不然如何让人家睹物思人?又如何让人觉得你心中有她?”
裴星悦惊奇地看着宋明哲,“你小子年纪不大,这种事情倒是挺懂,怎么,你也有心上人?”
“没有,就是身边见得太多了。”他虽然没有其他的姐妹兄弟,但是要好的友人都是差不多的家世,定了亲,心仪了谁,差不多都是这套流程。
裴星悦觉得有道理,“准备就不必了,一般的东西他也看不上,而且……”说到这里,他有些难以启齿,讪笑道,“我身上穿的,吃的,喝的,用的,住的都是他提供的。”
就算买了贵重的东西,不也是花宣宸自己的钱吗?
宋明哲:“!!!”天哪,他哥连软饭都吃上了!
这要是被姑娘家里的人知道,别说求娶了,没被当骗子报官都算好的。
“快快快,大哥,你给我找纸笔!”
夭寿了,宋府不缺钱,他爹做的是什么孽,这么苛待长子?
“别,我不需要。”这头,裴星悦还挺有骨气的。
宋明哲说:“那我给我爹娘报个平安总可以吧?”
“……可以。”
第52章 活物 三岁孩子都比你容易哄。
第二天, 裴星悦一大清早地翻进了宋府,既打算摘花,又顺便给宋明哲送平安信。
没想到, 这天色蒙蒙亮, 那老小子就已经让人守在了荷花池边,一见到他出现, 老管家就笑呵呵道:“大公子, 都给您看好了,那里有两朵华章翠微开得正娇艳, 这头的香妃舞再等等,明早花苞就待放了,文君抚尘得掐着三寸摘, 不然插花瓶里不好看。”
裴星悦:“……”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似乎看懂他脸上的意思, 老管家说:“荷花也就这几天最好, 再下场雨怕是要打霜, 开始凋谢了。小的也不知道您今日来不来, 若是来了, 不正好嘛。”
裴星悦轻咳了一声,有种窜梁上被当场抓包的窘迫。
但想到他昨日放下的十两银子, 心说也不算白拿, 都给钱了。
“他人呢?”
“老爷在书房里等您。”
裴星悦于是转身朝书房走去, 后头管家追问道:“大公子,这花小的可就命人给您摘下了。”
裴星悦点了点头,“谢了。”
这头宋成书正坐在书房里, 正拿剪子剪油芯,听到房门吱呀一声,便道:“星悦。”
“你别告诉我一晚上没睡, 就等着我来?”裴星悦抱着臂,站在门口。
宋成书放下剪子,抬起头道:“倒也不是,最近事情多,也没空休息,陕州那头,陕西节度使已经与暴民开战,现呈胶着之势,还有那批赈银,要是要不回来了,不过昭王让我查清是谁吞了它,这个难度可不小,为父有些焦头烂额啊。待会儿还要上朝,干脆就等等,看看你是不是会来。”
裴星悦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他。
“这是……”
“明哲的平安信。”
宋成书闻言,立刻接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
从小养在跟前的独子,自是当眼珠子疼爱,否则也不会想出坑骗长子代替去龙煞军这种主意。
虽然裴星悦给他带了消息回来,可终究心里挂念,如今见到熟悉的笔迹,里面亲手写着:儿无事,幸得大哥看护,一切平安。
宋成书这才放下心来,欣慰道:“星悦,还好有你照看他。”
“他最终好不好,还得看你。”裴星悦意有所指地说。
“放心吧,昭王交代的任务,为父自然不会懈怠。”宋成书从桌上的一堆书信里取出一份,沉默着盯着好一会儿,似乎犹豫再三,才递给裴星悦,“这交给王爷之后,宋府可就上了昭王府的船,下不来了。”
裴星悦闻言眉间一皱,“什么意思?”
“请王爷过目之后就知道了,好好在他身边当差,注意他的安危。”宋成书嘱咐道。
裴星悦嫌弃道:“还用得着你说。”自己的心上人,当然得自己护着,放到任何人手里,他都不放心。
“对了,那些花你拿去给谁了?莫不是昭王?”宋成书想了又想,都觉得奇奇怪怪的。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了周茹的声音,“老爷,该上朝了。”
宣宸虽然摄政,但是懒得上朝,朝臣们虽然站班,但是不管事,这个大舜,可谓是奇形怪状。
周茹虽领着嬷嬷,带着宋成书的朝服,可一进这屋子,她已经不管宋成书了,直接朝裴星悦走去。
然而不等她开口,一封信就递到了她面前,裴星悦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说:“宋明哲写给你的。”
那一瞬间,周茹感觉都要哭了。
“谢谢你,星悦。”
信已送到,裴星悦再无他事,于是点点头告辞。
门口,管家已经摘好了花,扎成了漂亮的花束,一边递给裴星悦,一边殷勤地问:“大公子,明日可还要,不如让小的派人给您送去?”
“不必,我自己来拿。”裴星悦看了看,深觉满意,便问,“多少银子?”
银子?
里头的宋成书想到昨日的十两,顿时嘴角一抽。
“要什么银子,自家的东西,随便拿。”周茹直接吩咐道,“忠伯,把门口的碗莲也分装一下,挑漂亮的小瓷盆装,这花小巧漂亮,留根养水里可以开很久,搁屋里头放着不比这些好看?星悦,你都带走。”
宋成书一怔,“夫人……”那莲花可比养在池子里的名品荷更得他喜爱。
周茹没搭理他,只是追着裴星悦问:“还有莲子要不要?清爽脆口,清香怡人,去燥热,最适合夏末初秋吃了。”
莲子!对,昨天匆忙倒是忘了,宣宸爱吃,裴星悦抱拳道:“多谢夫人。”
“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提。特别是人生大事,若是我们能帮得上忙,千万莫要自己为难,别委屈了人家!”
这话宋成书听得稀里糊涂,但是裴星悦却无语地转身就走。
一听就知道宋明哲那小子写了什么乱七八糟!
*
翠绿的莲子轻轻一捏,露出里面的黄白小肉,裴星悦一颗一颗完整地放在小碟中,见一旁看信的宣宸随手捞一个放进嘴里,自己也像裹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然后,宣宸放下了信,眼神里带着讥笑。
“宋成书写了什么?”裴星悦好奇地问。
“他把皇帝给卖了。”宣宸说着起身走到窗边,只见精致的花瓶上插满了怒放的荷花,热烈奔放,不过他显然更喜欢一旁的碗莲,漂浮在青瓷白的小碗里,紫红的小莲花正端坐在小荷叶上,清水荡荡,很是漂亮。
裴星悦诧异,他拿过那份信,看了看,接着疑惑道:“承安公……这位是谁?他也秘密去了陕州?”
“太后的弟弟。”
那不就是皇帝的舅舅,也是宣宸的……裴星悦抬头,只见昭王抽出花瓶里的一朵香妃舞凑到鼻尖嗅了嗅,垂眸安然。可这一片恬静闲适的美好画面,却因为唇边浮现的一抹阴冷,眼神流泻出的厌恶给破坏了个干净,甚至给人以毛骨悚然的感觉。
宣宸把荷花插回花瓶,淡淡道:“他也该死了。”
这其实挺好理解,二十多年前,端妃哪儿现在的尊荣,能在皇帝眼皮底下把双生子送出去,并偷偷养了那么久,必然在宫外有个全心全意帮她的势力,除了承安公,不做二选。
宣宸憎恶他,顺理成章。
裴星悦难以置信道:“皇帝竟然也要染指赈银,还让承安公去做这件事,这……太奇怪了!”
宣宸笑道:“奇怪什么,国库空虚,内库见底,宝库里的每一件珍奇异宝都有记录,他不敢动,又想养兵养人,便只能打些无主的银子。”
“可不觉得太打眼了吗?”
宣宸扯了扯嘴角,反问道:“除了承安公,你觉得还有谁敢为他卖命?”
自从赵奇被皇帝出卖斩首示众之后,那虚伪自私的假面便被扒了个一干二净,就算朝中还有忠君的臣子,见到赵奇这样的下场,也不敢轻信皇帝。
更何况还是昧百姓的救命银粮,说出去都是一场笑话。
所以这种脏活累活只能交给承安公了,反正他也干过,只是这一次,证据在手,昭王不打算客气了。
“宣宸,你要当皇帝吗?”裴星悦觉得以昭王现在的权势,直接杀了皇帝,自己穿上龙袍坐上皇位,应当也没什么人敢反对。
宣宸闻言扬眉,似笑非笑道:“怎么,你想当皇后?”
“呃……”裴星悦挠了挠头,幽怨道,“我没跟你开玩笑,认真的。”
宣宸于是坐回桌边,捏了一撮莲子,看着托腮的青年,低声说:“我只想毁了它。”
裴星悦的眼睛瞬间睁圆了。
乖乖,还真是举世无双的暴君呐!一个朝代的覆灭,知道得死多少人?
宣宸看他呆呆的模样,嗤笑了一声,将莲子送入口中,“但现在倒不这么想了,有个傻子非得救一救,总得成全他。”
这简直比甜言蜜语还让人遭不住,裴星悦的心荡了荡,也跟着拿起一粒莲子放入嘴里,心说好甜。
这时,门口有人敲门,“王爷,长公主请裴公子前去端药。”
宣渺自从在天上宫的密室里搬来了一堆的瓶瓶罐罐,便废寝忘食地泡在里面,若非宣宸的身体不能耽搁,她连药都懒得炮制。
这会儿让她亲自送过来是不可能了,只能让裴星悦去端。
裴星悦把桌上的莲子一收,不让宣宸多吃了,说:“我去端药,回头你乖乖喝。”
一说起喝药,宣宸把脸一侧,吐出两个字,“不喝。”
“哎,你别任性呀,虽然知道内力能压制你体内的邪物,但是气血也得照样补,总是没坏处的对吧?”裴星悦柔声劝道,“乖嘛。”
乖?
宣宸冷笑道:“你当我三岁孩子呢?”
裴星悦深深地看着他,“三岁孩子都比你容易哄,一颗糖就能解决了……”眼尖着昭王的眉眼竖起来就要发作,他立刻投降道,“宣宸,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就当为了我们的将来,克服一下好不好?”
我们的将来……这五个字直接戳中了宣宸的死穴。
虽然知道自己是活不了太久的,但内心深处又何尝不希望真有将来?
宣宸望着裴星悦期待的目光,眼眸微垂,最终点了点头。
喝就喝吧,喝了那么久,不也习惯了吗?
裴星悦的眼睛顿时亮了,他一把握住宣宸的手,开心道:“你真好。”
傻子。
宣宸拿他一点脾气都没有,于是干脆站起来,“我同你一起去。”
*
宣渺有自己的公主府,不过她还是习惯住在昭王这里。
此刻,她的院子里里外外有龙煞军把守,保管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可谓戒备森严。
对于妖道,宣宸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而密室里这些罐子显然非常重要。
宣渺看到两个人一同出现,还觉得非常惊讶,戏谑道:“哟,又凑一块儿形影不离了?”
宣宸没搭理她的话,抬脚走了进去,只是问:“有结果了吗?”
“还没呢,我连泥封都没解开。”宣渺叹气道。
“怎么回事?”
“因为这些陶罐都是以尸泥封印,冒然打开,外界的生机活性会直接冲撞里面的东西,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就麻烦了。”
裴星悦掏了掏耳朵,抓住了关键,“尸泥?”
“对,将尸体熬油化蜡,捞出骨骼之后再研磨成粉混进去,形成蜡烛一般的尸泥,用这种尸泥封在口子上是任何活气都渗透不进去的。”
听着怪渗人的,“什么尸体都可以吗?”
“当然是人尸了,听说死前怨气越重,效果就越好。”
裴星悦:“……”他下意识地离那些罐子远了一步。
然而宣宸神色不变,反而凑近了一步。
“宣宸。”裴星悦将他扯了回来。
宣宸于是从善如流地后退了一步,却道:“里面的是活物。”
什么!
不仅裴星悦惊讶,宣渺直接扑了过来,撅着屁股将耳朵凑在陶罐壁上倾听。
然而她左听右听,就是没听到一丁半点的动静,不禁狐疑道:“不会吧,被尸泥封住的东西还能是活的?”
宣宸思索着,又往前一步,甚至直接贴近了罐子——于是那种微妙的异样感又来了,他动了动手指。
下一瞬,宣渺的眼睛陡然瞪大,“真的有动静……”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宣宸,“你走远点?”
宣宸一步一步后退,宣渺也感觉那躁动慢慢趋于平静,等到宣宸五步之外,就再次变得悄无声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裴星悦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俩。
宣渺若有所思,而宣宸则对裴星悦道:“把那张图给她看看。”
哪张图,哦,是那蛛王傀的一张,裴星悦从怀里掏出来。
宣渺拿到罐子之后双耳就不闻窗外事了,这才第一次看到这图,不禁诧异道:“所以是你体内的邪物,也就是蛛王傀引发了动静?”
“八.九不离十。”
宣渺想了想,走到了这些罐子前,然后挑上一个拍了拍,回头对裴星悦道:“小裴,给我打破它。”
裴星悦看向宣宸,后者自觉地往后两步,然后点了点头。
宣渺递上了一个棍子,“这罐子也不知道怎么烧的,跟铁罐似的很结实,你需要费点力气。”
裴星悦于是扬起手,内力缓缓哺入,接着“啪”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漆黑的罐子顿时四分五裂。
“那白色的一颗颗是什么?”碎裂的罐子下,能见到白色颗粒状的物质。
宣渺瞪大眼睛,“我的天,这是虫卵啊!”
虫卵?
话落,裴星悦警惕道:“有东西出来了!”
细细索索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响起,接着便见到黑漆漆的小东西爬出来,连同那些颗粒的卵都开始爆裂。
“天哪,蜘蛛!”
宣渺一说完,身后的宣宸脸色顿时惨白,身体不禁晃了晃,“星悦……”
裴星悦蓦地回头,就见宣宸已然摇摇欲坠,整个人好似陷入了虚弱当中,而同时那些从罐子里爬出来的蜘蛛仿佛受到了什么吸引,全往宣宸爬去。
“宣宸!”裴星悦一把抱住他,抬手一挥,剑意凝气从指尖流泻而出,将包围过来的蜘蛛全部掀翻,一分为二。
裴星悦清晰地感觉到宣宸皮肤下好不容易被国师抑制的蛛丝又开始躁动起来,不断吸食他的血气。
他愤怒地释放炽热的内力,将这些蜘蛛全烤的八爪收缩,直到肚子翻面,蜷缩着死在地上才罢休。
宣渺眼疾手快地拿着一旁的空罐头逮住几个,麻利地火漆封住口子,然后放进铁箱子里,接着一把拎起药箱,对裴星悦道:“快,把他送回去,我给他施针!”
第53章 追逐 如果有,关键一定在你身上。……
月挂树梢, 乌鸦低叫,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而宣宸是被硬生生痛醒的,哪怕他早就已经习惯了非人的折磨, 残忍的蹂躏, 也无法忍住这股钻心凌迟的痛苦。
他刚想挣扎,身后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别动。”
宣宸一怔, 是裴星悦。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后背持续有温热的触感传来, 是裴星悦的双掌按在他的大穴上,将温暖却又不容置疑的内力源源不断地通过肌肤,经过四肢百穴, 贯通着奇经八脉, 也不断冲刷着在经脉中躁动的蛛丝。
裴星悦在用内力安抚蛛王傀!
他看到地上放着两只银色的护腕和一条腰封, 是裴星悦拆下来的玄银秘铁!
这个认知让宣宸全身的痛感好似被麻醉抹去, 内心被一腔热液所占据, 酸得鼻腔直疼。
这傻小子也不怕自己走火入魔吗?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蛛王傀吸饱了内力,终于安抚了下来, 疼痛退去。甚至因为裴星悦至热至暖的内力, 一直为寒气所伤的五脏六腑都像是浸泡在暖流中, 难得舒缓,宣宸的鼻尖出了汗。
“可以了。”他低声道。
“嗯……”裴星悦慢慢撤了掌。
宣宸回头,正要同他说话, 忽然后背一沉。
“星悦。”宣宸唤了一声,却没听到声响,只有那只脑袋靠在他的肩头, 鼻尖传来轻省的呼吸……睡着了。
宣宸顿时哭笑不得,他侧过身,将人轻轻地揽进自己的怀里,抬手拂过裴星悦落在脸颊上的碎发,看着这人眉宇间浮现的一丝倦意。
虽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但从白日到天黑,就算是合一境的强者,如此长时间的内力消耗怕也支撑不住。
也就这小子弄得自己精疲力竭,毫无保留。
宣宸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手指轻抚着青年的眉眼,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唯有低下头,唇亲昵落在额头,眉宇,再是……
“差不多了,小裴。”这个时候,宣渺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床上的宣宸正轻薄着怀中无知无觉的人。
“呃……”感受到那寒意刺骨的目光,宣渺欲盖弥彰地抬起手,一把遮住眼睛,身体机械地跟着一转,脚跟挪动,准备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然后,她被叫住了。
“回来。”这声音比平时还要冷上十倍。
啧,宣渺内心叹息,完了。
“弟弟啊,我真没看清。”她无力道。
“无妨。”宣宸说着,托着裴星悦的颈项小心地放平在床上,一直到触碰柔软的枕头才抽出了手,动作可谓是极尽温柔,看得宣渺咋舌不已。
他下了床,回头看了陷入沉睡的裴星悦一眼,然后朝宣渺抬了抬下巴,示意去外殿说。
宣渺跟了出去,撺掇道:“你俩都这样亲密了,以后干脆同住算了,免得你半夜发作,还得把我从床上拎起来。”
宣宸没搭理她的话,只是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说说那些蜘蛛。”
妖道用尸泥封住的蜘蛛卵,一遇空气就会破卵而出,全向体内有蛛王傀的宣宸围去,甚至引发了蛛王傀的躁动反噬他,此事非同小可,他必然要弄清楚。
宣渺面露愁容,“这比较难解释。”
“我问,你答。”
“行。”
“是什么蛛?”
宣渺叹气,摇头,“还没查出来,不过既然知道是古月国的特产,找到这种蜘蛛的出处和习性应该不难。我已经去信了师门,送了他们几只蜘蛛,他们对此应该非常感兴趣。”
宣宸点点头,倒也不意外,“这些蜘蛛究竟是活物,还是死物。”
以尸泥封印,一般活物都活不了。
宣渺肯定回答:“难讲,我剖开了几只蜘蛛,里面的内脏早就腐烂,甚至空了,根本不是存活的状态。但是……”
她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个铁管,放在桌上。
宣宸眼神一抬,“在动。”
“这已经是被我剖开的蜘蛛,原本都不会动了,但是凑近你之后,却又好像活过来。”
这未免有些惊悚,宣宸皱了皱眉,“妖道拿此作为丹胚。”
“对,龙煞军服用的就是以这种蜘蛛炼制的丹药,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五感蜕化,神志会逐渐转为混沌,但是他们的伤口愈合能力,造血能力,骨骼强度却大幅度提升,只要不是击中要害,身体支离破碎,都不会轻易死去,就像这些被剖开的蜘蛛一样。”
龙煞军死伤最严重的时候,便是围剿天上宫和东临军跟至臻境强者一同伏击昭王的那两次,绝世高手一出手便是挫骨扬灰,不给龙煞军修复的机会。
宣宸沉吟道:“但非伍和陆拾,包括龙煞军中的几名校尉并没有如此明显的特征。”
“因为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服用。”
宣宸一皱,“没有?”
宣渺点头,“我猜的,但应该错不了,这些蜘蛛所有的器官都已经腐败,不可能再孕育下一代,虫卵是有定数的,就这么多。我猜测每个药人只能服用一次,其余的丹药都是为这一次做准备,提前改变药人的体质,形成活死人的特征,才能让人熬过最终的蜕变。”
非伍和陆拾虽然在三年前就被抓入了天上宫,但是作为药人的时间只有一年。宣宸组建龙煞军,选中了他俩带了出来,同样的,那些还保持着清醒头脑的龙煞军校尉也是这般境遇。
“龙煞军每年都有熬不过陷入疯狂的人,他们的履历,你应该比我清楚,做药人的时间越早,就越容易失控。”
宣宸沉默着,因为他知道宣渺说得都对,静湖下地牢里关押的龙煞军,一旦发作,基本上是熬不下的,只能眼睁睁地等到不得不挫骨扬灰的那一刻。
那种感觉很糟糕,所以他问:“还有解药吗?”
龙煞军中的每个人能坚持到现在,心中都有牵挂,就像宣宸有裴星悦,覃婆的儿子有母亲……
这个问题太沉重了,宣渺没法回答,却又不能不回答。
“如果有,关键一定在你身上。”
宣宸目光一闪,落在那铁管上。
宣渺道:“你有没有发现龙煞军只听你的话?”
明明昭王武功尽废,没有用上任何控制手段,但他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意动,龙煞军却仿佛如臂使指一般,精确地领会他的想法,无论是再危险,再艰难的任务,都前仆后继,悍不畏死。
这显然不仅仅因为是宣宸将他们从暗无天日的天上宫中带出来而心生感激,更是蜘蛛追逐他的特性。
或许,当年他向先皇提议组建龙煞军,妖道不仅不阻止甚至还赞同的原因。
“龙煞军的尸体碎块都在冰窖里。”宣宸道。
宣渺明白他的意思,“我会仔细查看的,凡有蛛丝马迹,必不放过。另外,你让大理寺准备死囚,我想按照天上宫里搜出来的记录,重新炼制这些丹药作验证。”
*
裴星悦睡了没多久就醒来了,灯火明亮,一旁的昭王正在看信。
“宣宸,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宣宸放下信,走了过去,“感觉如何?”
“有点累,内力空了。”裴星悦起身,看了看宣宸的神色,似乎与平常无二,“你呢?”
“托裴少侠的福,好得很。”宣渺一直撺掇着两人住一块儿,并非没有根据。
虽然裴星悦的内力不如不悟的雄厚,但炙热灼烫,对畏寒冻伤的宣宸来说再合适没有了,昭王殿下不想承认,那种被温暖的感觉让人痴迷。
手指忽然被包裹在手掌中,只见裴星悦眉眼弯起,笑道:“总算不凉了,我特地多输送了一些,就想把你捂得暖烘烘的。”
这话显然比情话要命,直接掐住了宣宸的心尖。
他看着灯光下青年俊秀的眉眼,勉强才将视线从那薄薄的唇上移开,轻斥了一句,“也不怕损伤功力。”
“这有什么,大不了我费点时间再练回来。”护腕和腰带搁在了床头,裴星悦拿过来,一一戴回去,“说来黄鸟这功法就怕内力暴涨太快,经脉逆行,如今有你吸收倒不用担心我会走火入魔了,简直是一举两得,以后就这么办吧。”
裴少侠生性乐观,万事随心,但宣宸显然不能没这么没心没肺,他忍不住讽刺道:“走火入魔是不会了,但我体内的邪物胃口却会越养越大,裴少侠就不担心当你满足不了我的时候,会被吸干吗?”
见鬼的一举两得,这明明就是在饮鸩止渴。
裴星悦穿好外裳,拢起头发,梳好马尾,走到宣宸面前,目光明亮却坚定看着他的眼睛说:“反正我也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出事。”
宣宸心中呛酸,无可奈何,“这就是邪物最可怕的地方。”
死不可怕,却要拖着身边最亲近人一起坠入深渊。
“陕州来急报了。”他偏过头说。
“怎么了?”
宣宸把方才看的信递给他。
裴星悦一看,眉头顿时皱起,“水匪?”
“本王前些日子才下令要回银粮,这就被聚集而来的水贼给劫持了,如今所有的护送队伍全军覆灭,银粮却不知所踪,做的干净利落。”
宋成书说这批银粮要不回来,裴星悦还不太信,毕竟昭王的威慑在这里,谁动了就意味着满门抄斩,没想到还真的没了。
水匪,强盗,本就是亡命之徒,昭王有本事就去剿匪,反正跟朝廷没关系。
可是谁信呢?
“看来这不是普通水匪,有人假扮的,莫不是承安公的人?”裴星悦一下子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宣宸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两个尚书被斩杀,查抄了府邸,又派出去了钦差前往陕州,陕西节度使再想要也不敢收下这批银粮,甚至为了不担责,还要好好地把它送出陕州境地。
而这一次的杀鸡儆猴,也让各方蠢蠢欲动的手脚收了收,毕竟钱财再多,没命花也是枉然。
除了那志在必得之人!
毕竟过了这个机会,皇帝可就再难绕开昭王,找到如此大笔的财富了。
“所以说不愧为在朝为官二十年,从寒门一路做到尚书令的人啊!”宋成书给的一份证据刚刚正好。
裴星悦问:“那银粮还追得回来吗?”
“你知道流向哪儿了吗?”
裴星悦摇头。
“陕州,恩县。”
裴星悦思索着:“这地方有点熟悉。”
“最先暴乱的地方,也是如今起义军的大本营。”
裴星悦震惊道:“怎么会去那里?”
“是啊,为什么去那儿呢?”宣宸阴冷冷地笑起来。
裴星悦默然,他想不明白明明皇帝也曾饱受妖道祸害,如今却倒头来与虎谋皮,伤害自己的子民。
虽然他也能猜出是为了改变傀儡现状,只是,脱离了昭王掌控,难道皇帝就能执掌天下了?
突然,宣宸问:“你待会儿是不是还得去见宋明哲。”
裴星悦一愣,但算算时辰,离约定的时间的确差不多了,于是点点头。
“那就去吧,我让灶房准备了吃食,你一并带去。”
这是不是太善解人意了些?裴星悦心下诧异。
见他脸上露出狐疑之色,宣宸不缓不急道:“再过不久,他们也该去陕州,那个地方很危险。”
宋明哲这些纨绔完全是当人质去的,裴星悦想到起义军里说不定还有妖道的人,他就有站不住了,“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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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裴星悦的身影一消失,宣宸便唤道:“来人。”
“王爷。”陆拾在门口等候。
“进宫。”
“是。”
*
当夜,上千名黑甲龙煞军带着恶鬼面具,手执冷刀,凶神恶煞地碾过街道,黑压压的令人光看一眼都心生胆寒。
“这么晚了,是谁家倒霉了?”
“不知道,看这阵势,怕又得灭门喽。”
“啊呀,还看啥,快散了散了,跟咱们小老百姓没关系。”
……
龙煞军沉默地开拔到宫门前,守卫连拦都不敢拦一下,低头就打开了大门。
伴随着宫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御林军紧张的脚步声随之传来,匆忙拱卫在皇帝的寝宫外。
然而这根本无法阻止龙煞军逼近,他们除了握着兵器后退以外,竟什么都不敢做。
“砰!”一声,寝殿大门直接被陆拾一脚踹开,昭王嘴角噙着恶劣的笑,犹如闲庭漫步般迈进门槛,这姿态要说他现在谋权篡位都没法反驳,事实上,也差不多了。
御林军统领横刀在皇帝面前,紧张地手心冒汗,他实在不明白,好端端的昭王又发什么疯。
唯有穿着明黄睡袍,抱着宠妃战战兢兢的皇帝心下惶恐,抓住统领的手臂犹如救命稻草,“快去请太后,请国师!”
第54章 戳心 她的儿子,她的弟弟……她该怎么……
鱼双公公挽着浮尘闲适地站在羽林军统领的面前, 打了一个哈欠,见统领脚跟挪动,一副急不可耐地准备去救驾的模样, 不禁摇了摇头, 好言提醒:“赵奇前车之鉴,老夫实在不愿手上再添一具忠骨, 方统领, 莫动呀。”
在至臻境的强者面前,自在境就算到了巅峰也别想讨一丝便宜。
方统领听着皇帝惊惧的惨叫声, 心急如焚,手中的刀刚一出鞘,鱼双公公的浮沉便行云流水地甩了过来, 强硬地把刀插了回去。
“皇上!”
鱼双公公轻轻一叹, 回头瞧着坐在椅子上四平八稳端茶的宣宸, 心下有些不得劲地道:“平日里送花喂药, 打情骂俏, 可着给好东西。可到了这以下犯上, 倒反天罡的勾当,就把人支走了, 他倒是清清白白, 不见腌臜, 却让我这老人家熬夜……”
宣宸掀起眼皮,“所以?”
“王爷,厚此薄彼了。”鱼双公公抬手轻轻按在方统领的肩上, 炼体气劲之下,后者竟无法动弹一丝一毫。
“宣宸,你终于抑制不住野心, 想当皇帝了是吗?你深夜闯宫就是来杀朕……那你来啊!你有本事你杀了朕!”
皇帝被四个龙煞士兵强硬地按在座椅上,旁边的宠妃因为尖叫声太响已经被一手刀劈晕在地,满殿的宫女太监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一声都不敢吭。
看着羽林军被龙煞军的冷刀压在脖子上,此时此刻,皇帝彻底崩溃,不禁赤红着眼睛嘶吼起来,“你这个妖孽,怪物,乱臣贼子!列祖列宗在上,你冷血无情,弑兄弑父,必将收到天罚,让你不得好死!唔……”
陆拾把白布揉成团塞进皇帝的嘴里,阻止了那咒骂声,接着一把掐住皇帝的手腕,匕首干脆利落地一划。
皇帝瞪凸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恐惧凝为实质,却在铁壁的钳制下,只能成为待宰猪羊被生生放血。
陆拾冷漠地掐着皇帝的血脉,让快速溢出,滴落进宣渺特地准备的血罐里,同时还附和着鱼双公公,抱怨道:“是啊,为了那妖道之事,属下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您好歹也怜惜怜惜我们。”
宣宸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冷笑,“你们跟他比?”
鱼双公公:“……”这暴君,没法聊天。
陆拾:“……”得,自取其辱了。
突然,“让开,让哀家进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就到了殿门口,接着便听到女人尖叫道:“皇儿——”匆匆从床上起来,连仪容都来不及整理的太后,披头散发地带着宫人跑了进来。
皇帝顿时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全身开始挣扎,却因着嘴里被塞了布团,只能掉着眼泪求救地看着太后,那模样,狼狈、痛苦、可怜,奄奄一息。
太后见此,心都要碎了,她简直难以相信,厉声呵斥道:“那是大舜朝的皇帝!你们怎么敢!放开!狗奴才,给哀家放开!”
她急忙冲了过去,然而还没靠近,两名士兵抬起手如门神一般堵在太后的面前。
刹那间,太后歇斯底里地朝一旁的宣宸扑了过去,“逆子,你究竟发什么疯!”
宣宸眼皮未抬,自有龙煞士兵将这个老妇人钳住,接着一把按在地上。
“啊——”太后吃痛,脸色瞬间惨白。
皇帝眦眼欲裂,心神震动。
宣宸抬了抬手指,陆拾拿开了皇帝口中的白布,后者顿时怒骂道:“你疯了,连亲生母亲都敢动手……”
宣宸低头喝茶,未曾理睬。
“阿宸,你究竟要干什么,你哥哥事事以你为先,当这个傀儡皇帝如履薄冰,你还想怎么样,让你如此欺辱他?”太后一改方才的歇斯底里,眼泪簌簌落下,看起来凄惨可怜地望着冷漠的宣宸,“你莫不是还在记恨我?是,你身陷囹圄,哀家只知日日以泪洗面,无法救你出来,可是我恨不得以身代你啊!”
贯会装模作样的,刚回宫的宣宸尚且天真,渴望过这迟来的母爱,体谅过她的身不由己,但从地狱爬出来的昭王……血已经变得冰冷了。
太后见他无动于衷,干脆抬起自己的手腕,恳求道:“阿宸,你要血是不是,那就用我的吧!我是你的生母,合该为你奉献!可是你能不能放了你哥哥,他经受不住啊。你要多少都可以,是我欠你的,把我抽干了我也毫无怨言,阿宸……是母后对不住你,你别再取血了……呜呜……”
“母后!母后……”皇帝被压制地动弹不得,恐惧加深了虚弱,不断流失的血液让他眼前发暗,觉得自己要死了,“宣宸,你要杀要剐直说,不必这么戳母亲的心!”
“阿宸,求求你……”
这般唱念俱佳的能力,实在让宣宸敬佩不已,于是他把手中的茶盏递给了士兵,身子微微往前倾,望着地上苦苦哀求的女人,奇异道:“母后真是爱子情深,令人感动,幸好那傻小子不在,不然拳头又要硬了。”
这是什么意思,太后肿着眼睛看着宣宸。
“想救儿子可以,那就劳烦太后给一道懿旨,平息本王的怒火。”宣宸抬了抬手,陆拾一把掐住皇帝的手腕,将伤口压住。
同时,鱼双公公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卷轴,展开在太后的面前。
太后肿着眼睛看过去,接着浑身冰凉,难以置信道:“那可是你……舅舅!”
“太后不愿吗?”宣宸笑问。
“不……阿宸,你放过他们吧,母后只有这一个弟弟,他们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你把爵位捋了吧,好不好?”太后扯住宣宸的衣袍,苦求道。
宣宸拉过衣摆,点头,“好。”
太后一喜,却忽然听到一声惨叫,“啊——”
她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边,只见陆拾手起刀落,划开了皇帝另一只手腕,刺眼的红色滴滴答答落下,进了血罐。
太后瞬间懵了,整个人恍惚了起来。
“手腕速度太慢,割开他的脖子,放血会更快。”
那犹如恶魔低语的话让太后整个人晃了晃,最后她尖叫道:“不——住手!”
“母后……救我……”
陆拾的刀伸向了皇帝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还沾着血,几乎要把皇帝吓晕过去,忽然一阵酸臭伴随着淅淅沥沥声传来,他一低头一看,顿时嫌恶地换了个地方,“王爷,吓尿了。”
这辈子,皇帝都没这么狼狈过。
他呆呆地望着太后,整个人已经崩溃,说不出话来。
太后往前一步想触碰自己的儿子,然而龙煞军的铜墙铁壁就像天堑鸿沟,她根本触碰不到。
“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你莫不如杀了我们。”她惨淡地笑着。
宣宸说:“想死很容易。”
“你为什么不登基?”当初为什么要帮着皇帝争夺皇位,昭王明明可以自己称帝!
宣宸没有回答,只是好心提醒道:“他的血快要流光了。”
太后的目光终于落在那份懿旨上,可这是承安公,她至亲的弟弟,无论她要做什么,哪怕是十恶不赦之事都毫无怨言地替她完成。
而这次,碰到了宣宸逆鳞。
“你都知道了。”太后喃喃道。
“本就是从妖道手里抄出来的银子,丢出去正好看看是谁又成了他摇尾乞怜的狗。”宣宸低低笑起来,“若是叫户部和兵部尚书知道了,他们可死得太冤了。”
这两个不过是联合陕西节度使贪点银子,却反被真正的国贼送了铡刀。
皇帝在迫不及待杀他们俩的时候,恐怕很高兴有了替罪羊吧。
“要不是你逼迫至此,皇帝何必跟妖道虚以为蛇?”太后振振道,眼神里都是仇恨,“当初就该把你溺毙在便盆里!”
那为什么不呢?宣宸心中发问。
方统领一直盯着皇帝手腕上的血,焦急道:“太后,皇上……”
太后浑身一震,两难的抉择让她陷入绝望。
她的儿子,她的弟弟……她该怎么选。
最终,她颤颤巍巍的手伸向了懿旨。
鱼双公公提醒道:“太后娘娘若是决定的话,那就照着抄一份,然后盖上凤印,按下手印。”
还要抄一遍?
为什么?
“承安公若是看到你的亲笔字,怕是会很高兴。”宣宸的目光里充满了恶念。
这简直是在凌迟她的心!
太后要疯了,她要疯了!
“国师呢,国师为什么还不来!”她在大殿里嘶吼道。
然而没有人应她,就国师对妖道的憎恶,没拍死皇帝已经是这位大师看在大舜朝的面上,保持的最后涵养了。
太后亲笔懿旨在鲜红的凤印和指印之下,最终别无选择,还是完成了。
陆拾放开了皇帝,又拿着他的手按了指印,盖上了玉玺,这样一份出自亲姐和亲外甥的旨意,承安公府上下会死得很安心。
若世上真有恶鬼,他们究竟是来找昭王,还是背刺的这对母子呢?
太后跌撞地跑向了皇帝,握住他满是血迹的手腕,心碎道:“皇儿,皇儿,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快,叫太医啊!”
守候在殿外的太医们低着头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昭王反对之声,这才试探地走进来,接着眼观鼻,鼻观心,手脚麻利地替他包扎好了伤口。
宣宸一理衣袍,悠悠起身,余光瞥过形容呆滞的皇帝,心念一起,仿若随口道:“皇兄若是不想坐这把龙椅的话,那就再等几个月,应该会有合适的人选了。”
他说完,便踏出了大殿,龙煞军一一归队,如沉默的乌云随之离开。
皇帝的眼神微微一动,想要握紧拳头,却反而扯动受伤的手腕,面露痛楚。
*
这边小树林里,正在蹲马步的宋明哲双腿颤抖,一张脸苦得掉汁,全身冒汗咬牙支撑着。
一直到一旁树上染着的香尽红点消失才噗通一下屁股着地,他气喘吁吁地揉着腿抬头看向裴星悦,却见他大哥正望着昭王府大门的方向,若有所思。
“怎么了?”宋明哲一把坐起来,警觉地朝四周望,担忧道,“难道我们被龙煞军发现了?”
他看着光明正大的灯笼,以及有肉有酒有鱼的宵夜,如果裴星悦都是从昭王府里顺来的,这么明目张胆,不被发现才怪!
然而裴星悦却摇了摇头,他把水囊丢了过去,“无事,休息片刻。”
“哦……”宋明哲又安心了。
裴星悦管不了昭王,但是看着这有哥万事足的傻小子,想到宣宸的话,不禁有些犯愁。
他在宋明哲身边坐下来,“明哲。”
“嗯?”
“你听说过陕州的事吗?”
陕州……宋明哲喝了一口水,于是往裴星悦身边靠一靠,低声道:“哥,你指的是暴乱吗?”
裴星悦一惊,“这你也知道?”
“我爹是尚书令呀,昭王的赈灾出发没两天,他就得到消息了,只是朝廷急报慢而已。”
知道就好办了,裴星悦便问:“那你怎么看?”
怎么看,宋明哲还真的不好说,他想了想道:“其实国子监就赈灾这件事吵了很久,每次争论起来都没有结果,毕竟朝廷没粮没银,还能怎么办?设身处地来想,如果真的活不下去,暴乱似乎是唯一的结局。”说到这里,宋明哲又问,“也不知道现在平息了没有,说来昭王这笔银粮可谓是及时雨,太好了!如果安安抚好,应该能缓过来,怕只怕……有人贪赃枉法,层层盘剥,到不了百姓手里。”
他有些担心,毕竟昭王的手段再血腥,可地方太远,威慑力大打折扣,而人的贪念又无止境。
裴星悦扯了扯嘴角,回答:“陕西节度使至今还在跟起义军对峙,而赈银中途被劫了。”
“劫了!”宋明哲简直愣住了,他顿时暴躁道,“怎么会被劫了,就没人保护吗?那陕州百姓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落草为寇,被当做叛贼镇压?可明明是朝廷欺人太甚,盘剥太过,无人赈灾所致啊!”
裴星悦看着宋明哲错愕之下连珠的质问,目光尽显忧心忧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宋明哲问出口之后,忽然也意识过来,自嘲了一声道:“对不住,大哥,是我过于激动了。”
裴星悦莞然,“无妨,你能这么想,已经胜过很多朝廷大官了。”
一提起朝廷官员,宋明哲也无力地笑了笑,“大舜到如今,怕是找不出一个像样的官员了吧?”
“那你爹呢?”
宋明哲顿时面露尴尬,却也不能违心把宋成书往好官上靠。
还真是个纯良的孩子,裴星悦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明哲,你觉得如今陕州这局势该怎么办?”
第55章 秘密 目光所及,触手可得,自然也无比……
这本该是朝廷操心的事, 却出自一个江湖草莽之口,问向一个朝不保夕的人质,这场面未免过于滑稽。
但是宋明哲还真认真地思索起来, 最后回答:“我爹说过, 如今朝廷被昭王把持,地方上又有节度使各自为政, 所以任何政令, 但凡对哪一方有损伤一丝一毫,哪怕利国利民都极难实施。而陕州之局更是困在两者之间, 可谓难上加上。”
裴星悦点头,“没错。”
“真要破局,就得有人站出来。此人不仅能得昭王鼎立支持, 可借其震慑朝中一切异声和阻挠, 以便名正言顺接管陕西政务;又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敢与地方强权对抗, 整治贪官污吏, 还地方清明;再者需有包容怜悯之心, 深知暴乱为百姓无奈之举,若耐心招安, 让其回归良民, 才是真正的平息。否则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后患无穷。”
宋明哲比裴星悦小了三岁,尚未及冠,却能说出这番见地, 着实震惊了裴星悦,他忍不住感慨道:“果然读书人的书不是白读的!看不出来你这弱鸡似的身体原来酝酿着大智慧!”
宋明哲被裴星悦看稀罕物的眼神弄得不好意思,谦逊道:“我也就多听多看罢了, 说的不太好,让大哥见笑了。”
“哪里不好,我觉得很好,明哲,我真是小看你了!”裴星悦不遗余力地夸奖道。
宋明哲的脸蛋顿时红了,眼睛明亮发光,显然很高兴,但一想自己所说的实施难度,又泄气道:“先不论谁能得昭王这般信重,光找出一个能不畏地方强权,不同流合污的能人就已经太不容易了,更何况民心失去之后,又哪儿那么容易再安抚?若有挑拨离间者,便可分崩离析,我实在不知道朝中还有哪个大臣拥有这般声望。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
“谁?”
“赵奇赵大人。”
裴星悦一愣,赵奇……可是他已经死了。
宋明哲话一出口,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神情不免沮丧。
提到赵奇,裴星悦不免想到那日雨夜,心情跟着沉重,这大概便是种因得因,种果得果。
昭王错杀忠臣,需要用人之时,手上便无人可用。
他轻叹一声,问:“明哲,你可知赵大人生平?”
“知道!他跟爹一样乃寒门出身,毫无背景,也无名气。而本朝又以推举为官,所以他早年来京投递文章之时,不仅无人问津,还接连碰壁,特别是他带着一股子别捏的西南口音,又因左撇子写字怪异常常遭到嘲笑,于是便舍了全部身家买了羽林军的路子……”
话未说完,裴星悦倏然瞳孔一震,脱口而出问:“左撇子?”
宋明哲被他震惊的表情给吓了一跳,愣愣点头,“是,是啊。”
可是,裴星悦回忆着被斩首的赵奇尸体,所有的茧子和用笔痕迹都在右手,是正常人的习惯导致,左手反而干净许多。
对不上……
裴星悦的心顿时砰砰跳起来,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那早已尘埃落定的事实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透露出被掩盖的真相来。
他告诉自己得冷静一些,便问:“那你可知赵大人家教严厉吗?”
宋明哲歪了歪头,疑惑问:“严厉?”
裴星悦比划道:“比如他会不会对儿子动用家法,抽鞭子之类?”
“抽鞭子!”宋明哲大吃一惊,接着赶紧摇头,“怎么可能!赵存希三年前就在国子监读书,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说来我们还一起泡过澡呢,他身上若有鞭痕,我岂会不知?”
裴星悦立刻就能确定,那被斩首的绝对不是赵奇一家!
昭王偷梁换柱蒙骗江湖群雄?
他再一次回忆赵奇四肢的伤势,虽然的确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可如今想想那伤口未免太新鲜了。
按理来说,既然是在被擒之日断了四肢,伤口早该结痂,哪怕昭王恨赵奇入骨,施以酷刑不断折磨,那伤口上的痕迹也该一遍一遍累累加深,怎会如此齐整?
当时被忽略的细节,一一翻出来,裴星悦喃喃道:“所以他又骗我。”
宋明哲不明所以,“大哥,谁骗你啊?”
“你嫂子。”
“啊?”
“嫂子为什么要骗你?”
“是啊,为什么呢?”裴星悦百思不得其解,再者被斩首的是假的,那真的赵奇在哪儿?
这个答案恐怕只能等宣宸回来再问了,他于是看向宋明哲,“对了,刚你说哪儿了?”
宋明哲:“……赵大人走了羽林军的路子。”
“然后呢?”
“先帝遭遇行刺,他挡了一箭,身受重伤,侥幸活下来后便开始平步青云。听爹说那时候先帝尚没这么痴迷长生,还算英明,不然,以赵大人这刚正不阿的性子,官位也没法做到八大节度使之一。”
裴星悦点了点头,“你很敬佩他。”
“当然,赵大人品性高洁,能文能武,不像我,只会读书。”
裴星悦不赞同道:“你可比你爹强多了。”就之前那番话,若到宋成书的嘴里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岂会有这样的傻子,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
想到这里,他终于问出了最终的目的,“明哲,若给你个机会效仿赵大人前往陕州,你敢不敢?”
前往陕州……他?宋明哲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自己去平乱?
“可是大哥,我哪儿来的机会?”
裴星悦笑了笑,“若是有呢?”
宋明哲立刻坐直身体,斩钉截铁道:“自是敢的!”尚处在象牙塔的国子监中,少年人秉持着一腔热忱,便可勇往直前。
只是苦于年纪小,身无长物,光宋成书和周茹这两人他就越不过去,也就只能想想。
但看裴星悦的神情,不像只是随口一问。
若真有机会……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宋明哲虽然冲动热血,带着少年人的憨傻之气,但是他并不愚蠢。
裴星悦就算武功再高,但这里可是昭王府,龙煞军的营地,哪怕选在这深更半夜的幽静小树林里,也不可能一天两天,这么多日都不曾被人发现!
“大哥,你莫不是……”
“别想东想西了,来,将昨日的那套拳法打来看看。”裴星悦拍拍他肩膀,将他拉起来,“别偷懒,你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
宣宸回府的时候已经凌晨三更了,一位红衣少侠正抱臂站在他的寝殿门口。
陆拾和鱼双公公看了看裴星悦,便很识趣地说:“王爷,我等就告退了。”
等这俩一走,裴星悦便踱步到宣宸跟前,轻轻嗅了嗅鼻子。
宣宸抬眸,“做什么?”
“可有受伤?”
宣宸嗤笑,“两个傀儡,如何动我分毫?”
他进宫,完全是发泄去的。
太后也好,皇帝也罢,留着一命送上至尊的地位,不是昭王心慈手软,顾念亲情,而是一种软性的报复,他给了镜花水月的权势,看似唾手可得,却引诱着这对母子按耐不住伸出爪牙,然后伸一次,剪一次,直到残忍地断了他们四肢,彻底成了囚笼之兽,从希望变绝望的过程,他在一旁看得开心。
承安公死不死无所谓,但是死在最信任的至亲手里,那种弑心的滋味,宣宸很乐意让这些恶贼都品尝一下。
裴星悦见他眉间戾气已散,便微笑道:“下次我陪你去。”
今夜的昭王,阴狠毒辣,恶念缠身,以他人的痛苦为快.感,冷漠非同常人,这样的一面若展现在心上人面前……
宣宸不置可否,反而眉峰一扬,“你的心情不错,怎么,有好事?”
那可不,裴星悦瞧着自家昭王殿下,越看越欢喜,谁都以为他心黑手黑,是个十足一个蛇蝎美人,但谁能想到要是剖开来一瞧,里面竟是白的。
他微微靠近,悄声说:“宣宸,我知道了你一个秘密。”
秘密?
宣宸面露疑惑,不过却也顺着问:“什么秘密?”
“你猜。”
宣宸嗤然,直接推开门走进寝殿,心说他的秘密可多着呢,傻了才一一交代,“回去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那不行,裴星悦抓耳挠腮地一直等在门口,就是要问一问。
他跟着走进寝殿,“我睡不着。”
话音刚落,前面的人忽然伸手将他扯到了身前,接着顺势压在了墙上,只见昭王殿下似笑非笑道:“所以,裴少侠深夜而来,是打算与我同床共枕探究我身上的秘密?”
裴星悦看着近在咫尺的宣宸,瞧着他戏谑的眼神,脸不禁慢慢红了,这话显然很有歧义。
“我能留下吗?”他低声问。
宣宸微诧,接着轻轻笑起来,对方暖烘烘的内力还留在自己的体内,给的太多了,以至于安抚了蛛王傀之后,让他冗苛的身体都有了一份难得的松快。
若真想做点什么,倒也并非不可以。
“内力可是恢复了?”他意味深长地问。
裴星悦老实地摇头,“没有,空着呢,使不上劲。”
那倒是正好了,宣宸脸上的笑容更盛。
但接着裴星悦一脸正色道:“你屋子里不是有张软榻吗,我打坐一晚,应该就能恢复七七八八了。你放心,不会打搅你休息。”他说到这里,口气一软,神情有些懊恼和委屈,“捏碎了咱俩定情信物这事,我不会当做没发生过,在没找到更好的替代之物前,我也不会奢求你的原谅。”
宣宸看着这张正直单纯的脸,一时间有些无语,说来昭王殿下本人都快忘了这玉佩的事了。
他捏着裴星悦的手腕,仿若未觉地把玩着,漫不经心地问:“若是找不到呢?”
“不会的,我都想好了,有空去天都峰的寒潭下挖玄银秘铁,这玩意儿贵重,比我的家传宝玉值钱多了,再者坚硬非常,我应该是捏不碎的。”这是裴星悦苦苦思索两日之后的最有把握的答案,“那时候,你能答应我吗?”
他说完充满期待地看过来,一本正经的,显然没开玩笑。
宣宸:“……”
所谓挖一个深坑,自己跳下去这种愚蠢的事,没想到昭王殿下也干了。
而且他还不能阻止裴星悦,不然那日发了脾气当借口拒绝了人,就彻底变成一个笑话。
宣宸想到这里,放开了手,将旖念抛之脑后,问:“刚才你说的是什么秘密?”
这会儿裴星悦不卖关子了,“赵奇!”
宣宸一顿,哦,是他呀。
“怎么发现的?”
他走进内室,坐在梳妆台前,正要拆解金冠,裴星悦已经眼疾手快地替他取下来了,兴致勃勃将从宋明哲那里知道的消息告诉他,“你没想到吧,他是左撇子!”
宣宸恍然,接着嗤笑道:“所以,一群头脑简单的莽夫为了几个死囚要死要活,可笑吗?连尸体都留给你们了,竟没一个看出来是假的。”
裴星悦想到当时情景,心口顿时中了一箭,只差泪流满面。
但问题来了,“你为什么要偷梁换柱?”
宣宸淡淡道:“好玩。”
裴星悦支了他胳膊一下,“别闹,说正经的。”
正经就是……宣宸散着一头青丝回头望着他,笑道:“他还有用。”
闻言,裴星悦眼睛顿时亮了,“所以,赵大人真的还活着!”
宣宸扯了扯嘴角,“好吃好喝招待着,再滋润不过了。”
“那他在哪儿?”
宣宸瞥了他一眼,“自然在地牢里。”
裴星悦忽然想到了宣渺的话,恍然道:“所以关在莫境河旁边密室里的人就是赵大人!”嘿,当时他怎么没想到呢?
“行了,赶紧运功去,我也要休息了。”
宣宸解下外裳,身着单衣上了床。
裴星悦也翻身去了软榻,盘腿运功。
灯光若微,夜色静谧,这寝殿给宣宸的感觉突然间不再是冷清寂寥,反而因为多了一个人,甚至那人现在没发出一点声音,却还是无端变得温馨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宣宸侧卧着,目光不由地看向软榻,同时本该凝视内府、运功大小周的裴星悦也睁着大眼睛望着床上之人。
一时间,千言万语交汇在视线之中。
宣宸睡不着,裴星悦也专注不了练功。
最终,裴星悦打破了安静,望着灯火问:“要熄灯吗?”
“够不着。”
下一瞬,弹指的气劲截断了那截灯芯,屋子里也顿时陷入黑暗。
明知道人就在屋里,但宣宸看不到裴星悦的身影,这让他心里有些难受。
他睁着眼睛望着黑暗,终于还是起了身。
很快细细索索的声音传了过来,裴星悦疑惑地问:“怎么了?”
昭王殿下没回答,他在找鞋,然而黑暗里摸索实在太麻烦,折腾一会儿干脆赤着脚踩在地面上。
裴星悦就见宣宸一步步走到了窗前,只听到吱呀一声,窗子打开了,同时皎白月光兜头倾倒下来,洒满了昭王的全身。
那一瞬间,银霜压青丝,微光侧写轮廓,在宣宸回头的刹那,将一室的温柔溢满了裴星悦的心头。
顿时,裴星悦忘了练功,忘了一切,甚至忘了呼吸,就这么呆呆的望着他。
月光淡淡,不如灯火晃眼,红衣少侠俊挺的身影清晰地被刻画,宣宸终于满意了,他回到床上,闭上了眼睛,“我睡了。”
人就在那里,目光所及,触手可得,自然也无比心安。
第56章 孤月 裴星悦非常庆幸年少之时的厚脸皮……
宣宸的睡眠在无休止的折磨下, 自然也遭到了破坏。
多梦、眠浅、受惊、易醒……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胡思乱想,甚至陷入幻觉之中, 然后整宿整宿睁眼到天亮。
幸好有宣渺记挂着他, 安神香日日点,甚至掺杂了丝丝迷药, 才能勉强发挥一点作用, 但依旧睡不安稳。
可是不知为什么,今日没有点安神香, 宣宸迷迷糊糊地看着软榻上的人,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里,微风透过敞开的窗子吹拂进来, 黑甜。
等他再睁眼的时候, 天色已经完全大亮了。
旁边支着一个脑袋, 裴星悦正拖着腮帮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醒了。”
那笑容跟窗外的阳光一样灿烂, 感染着宣宸也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 声音轻柔,“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喽, 渺姐姐的药都过来问三回了。”
他竟然睡了这么久!是因为裴星悦的内力还在自己体内, 还是因为这人在身边, 所以安心了呢?
宣宸诧异,“你怎么不叫醒我?”
裴星悦理所当然道:“你好不容易睡得这么香,我怎么舍得叫你?”
而且, 熟睡的宣宸他盯了好久,那眉眼舒展,温和淡然, 真是越看越喜欢。也就江湖草莽不会丹青这种雅事,不然非得画下来。
宣宸眉尾一扬,“一早吃了什么,嘴这么甜。”
裴星悦傻笑,“没呢,等你一起,我都饿了。”
宣宸于是起身下床,“那就传膳吧。”
睡饱之后,常年累月笼罩眉头的阴霾都无影无踪,连胃口都好了许多。
宣渺踏进来一看,乐了,“哎哟,这同床共枕之后就是不一样,瞧这气色,总算像个活人了。”她把药搁在宣宸的面前,抬了抬下巴,“干了,保管青春焕发,活力四射,今晚不负春宵。”揶揄的眼神移到裴星悦那里,一副你懂的模样。
裴星悦的脸刷拉一下就红了,他想说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就听到宣宸淡淡道:“甚好,不过若是没那功效,就把你游行示街,悬挂庸医两字。”
宣渺:“……”开个玩笑知不知道。
她讪笑了一声,“别,我的意思是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万不可胡来。本来还想着小裴内力属火,与你双修正合适,但如今知道蛛王傀的厉害吸收内力,你俩再想贴一块儿就得克制。小裴呀,知道吗?”
所谓柿子挑软的捏,裴星悦的脑袋都快埋桌子上了,弱弱道:“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同床共枕,昨晚我练功,他睡床。”裴星悦老老实实地说。
“没有?阿宸这么没吸引力吗?”宣渺的话还没说完,一盏茶就砸了过来,就见宣宸森然道,“滚出去。”
宣渺赶紧躲了一下,嘿嘿笑两声,闭嘴了。
裴星悦单纯好欺负,昭王可不好惹,适可而止这种事宣渺太熟练了。
“对了,今早乾正殿告急,慈寿宫宣了太医也整夜候着,说是这两位情形都不太好。”
此言一出,裴星悦的目光便落在宣宸的身上,后者四平八稳地端起药碗,一口一口喝完,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听到这个消息还笑了一声。
“渺姐姐你怎么知道?”
“昨夜动静大,宗亲不敢来昭王府,只能拐着弯到我地方来了,问问咱们的摄政王有什么打算?”
裴星悦疑惑,“打算?”
“是准备取而代之,君临天下,还是让太医使使劲,继续留着皇帝的命。”
裴星悦:“……”这么直接的吗?
说来以昭王如今的权势,真要登基好像也不是难事。
忽然,宣宸问道:“星悦,你想当皇后吗?”
啥?皇后?
裴星悦一懵,脱口而出道:“我是个男人!”
宣宸反问:“谁规定皇后一定是女人?”
这还需要规定吗?自古以来都是!
“或者,你想当皇帝?”宣宸细想一下,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行,刀剑之下,应该没人反对。”
裴星悦嘴角一抽,“你为什么不当?”
宣宸淡淡道:“我有这个精力吗?”
之前就没想过这个国家还能存在,亡国之君自然是谁爱当谁当,如今把这烂摊子接手过来,怕是没几天好活的命,更短了。
说来……他把目光缓缓地移到宣渺身上,后者眼睛瞬间瞪大,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只会医术,当不了,真心当不了,你换一个。”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没出息。宣宸面露鄙夷,沉吟片刻,唤道:“来人。”
陆拾走进来,“王爷。”
“通知宗人府,准备国丧。”
“是。”
宣渺疑惑道:“你不是不当吗?”
“放心吧,那对母子命硬的很,国丧一准备,病入膏肓都能爬到龙椅上去。不过……打算这样子糊弄我也太天真了。”宣宸说到这里,他看向宣渺,“你去一趟□□寺,探望探望皇后娘娘。”
宣渺不解,“皇后?”
“你去了就知道了。”
*
宣渺去□□寺会引发什么结果不知道,但宣宸却带着裴星悦下了地牢,走向了看押狂刀的地方。
这位近合一境大宗师四肢一直都用玄铁锁链所牵制着,伤势也被控制着恢复得缓慢,就怕突然暴起将昭王府掀翻。
但即使如此,在宣宸踏进去的时候,裴星悦还是将他拉到了身后,“我先去。”
宣宸眉尾一扬,没拒绝。
果然,老老实实的莫境河突然震断了锁链,在宣宸出现的刹那,对着门面直抽了过去。
厉厉破空响之下,本就警惕地裴星悦当机立断抬起护腕挡住了这一次偷袭。
锁链抽在玄银秘铁的护腕上,只听到“铮”一声,发出刺眼的火花,可见对方用了多大的力量。
“莫前辈,有话好说,赵大人可还活着呢!”
莫境河一直蛰伏着没有动作,便是等待着昭王出现的那一刻,闻言,冷笑一声,“你当我会信?”
下一瞬,回弹的锁链重新抽了过来。
见此,裴星悦顿时怒了,“既然不听,那就得罪了!”于是他解了护腕,往下一砸,回头对宣宸道,“你先出去,我把他打服了再说。”
宣宸点了点头,“你的内力恢复了?”
“七七八八,够了。”
宣宸于是从善如流地后退了一步。
很快,里面传来砰砰砰,铮铮铮的重响,炽热的内力与冰冷玄铁锁链相撞,整个地牢陷入了震动之中。
非伍带着龙煞军快速地赶来,就见他家王爷正袖手隔着门口一派闲定安然。
“王爷。”
宣宸抬了抬手,表示无事,不过他望着赤手空拳的裴星悦,若有所思地问:“府里头有神兵利器吗?”
“有。”
“都整理出来。”
“是。”
对付一个完好无损的莫境河,裴星悦或许有些吃力,但被锁了四肢气海大穴,只能发挥五成实力的狂刀,哪怕只恢复了七成功力,顺手公子也是手到擒来。
不一会儿,裴星悦就抓住莫境河的断锁将他绕了三圈,接着干脆利落地点了穴,让他不得动弹。
他抹了一下头上的汗,从地上捡起护腕,一边带回去,一边对着门口喊道:“宣宸,好了。”
“好一条走狗!”莫境河冷笑道。
裴星悦哼哼,“我乐意。”
莫境河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顿时气得不想说话。
宣宸施施然走进来,瞥了他俩一眼道:“带进来。”
“好嘞。”裴星悦一把牵起锁链,问,“前辈,你自己走,还是我拖进去?”
拖进去那画面显然太狼狈,莫境河作为宗师,就算上断头台都得昂首挺胸,是以沉默地起身,跟着走了。
然后他看到了里面的人,“赵奇!”
而赵奇诧异地看着被铁链缩成五花大绑的莫境河,“境河,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对方,半晌无语。
最终,莫境河看了昭王一眼,难以置信地问:“你不是被……杀了吗?”
赵奇无奈地苦笑,“说来话长。”
地牢的门敞开了,而里面老友重逢显然得叙话许久,他俩没多呆,走了。
这个时候,裴星悦才弄清楚了宣宸的打算,“所以,你打算让赵奇前往西域古月国,弄清楚妖道的身份和图谋。”
宣宸颔首,“以赵奇的身份和名望,他若是向西南王府求助,宣遥会答应的。”
“可是为什么不让赵奇去陕州呢?宋明哲有一句话说得对,如今能有办法平息这次暴乱的,恐怕就一个赵奇。想个理由让他死而复生,这应该不是难事吧?”
宣宸道:“陕州的暴乱虽然迫在眉睫,但究其原因还是妖道暗中拱火所致,赵奇本就出自西北混交之地,对边境熟悉,也唯有他能把妖道查个清清楚楚,否则我寝食难安。再者,派了赵奇去陕州,朝中这些大臣可就能袖手旁观了。”
论官场里的弯弯道道,十个裴星悦都比不上宣宸,他很快就被说服了。
“说来,原本我是想让你送赵奇前往西南王府。”
裴星悦一怔,“啊?”
“裴少侠一脸正义凛然,若是看不惯我这昭王狠辣手段,未免你我刀剑相向,还是远远地打发了为好。”宣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裴星悦一想起当初怕无法阻止昭王暴行,愿了结彼此的话,顿时不自在地嘀咕了一声,“我怎么可能对你动手。”
“哦?”
裴星悦老脸一红,“咳,那现在有莫境河了。”
“以他的武功自能保赵奇无恙,也算两全其美了。”当初答应的事,宣宸都做到了。
裴星悦意识到这一点,心口像被灌了一口蜜一样,嘴角不由高高翘起来,他一把将人抱住,低声道:“幸好我早就认识你了。”
早早地把人拐到手,让昭王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再也容不下别人,不然,哪儿还轮到自己呀。
裴星悦非常庆幸年少之时的厚脸皮,摘下了这轮矜持孤傲的明月。
*
晚些时候,宣宸伏案处理公事,裴星悦对着他练功打坐。
然后,宣渺回来了,她一脸疑惑地推开门道:“宣宸,我没见到皇后。”
裴星悦睁开眼睛,愣了愣。
宣宸将手头的信写完,放入信封中,随后淡淡问:“被不悟拦住了?”
“对,国师虽然没有明确拒绝我,但是跟我讲了一下午的佛法,绕来绕去的叨叨叨,听得我直打瞌睡,一睁眼,嘿,日头都落了!”
宣渺一看就是没有佛性的人,多少人想要听一听不悟的佛法都没这个荣幸,这位长公主居然堂而皇之睡着了!
宣宸闻言笑了笑,“那就对了。”
裴星悦走到宣宸身边,好奇地问:“怎么说?”一摸茶水都冷了,于是重新给他倒了一杯。
宣渺皱了皱眉头:“卫氏一个失去母族倚仗的落魄皇后,有什么防着的必要吗?连我都不能见,还是说因为是我,所以不让见?”
宣渺除了是大舜仅存的公主以外,还是一名神医。
神医……
“把个脉就能露馅,难不成怀孩子了?”裴星悦玩笑道。
瞬间,两双眼睛都看了过来。
裴星悦:“……”不会吧,被他说中了。
“原来如此。”宣渺恍然,她一击掌,兴奋道,“怪不得,怀了皇嗣的话老和尚护着就说得过去了!嘿,宣宸,你小子多少个心眼呀,这都知道。”
“猜的。”
一个失了倚仗的女人,以那对母子的心性早就弃之如敝履了,却还是费尽心思绕开他送进护国寺,说明身上还有极大的价值。
除了一个孩子,宣宸想不出还有什么,如今宣渺走一趟,就确定了。
“你这就准备些补品、养胎之物。”他吩咐道。
“养胎?”宣渺觉得自己听错了,“不是堕胎?”
裴星悦:“……”在他面前讨论如何害一个女人流产,这没问题吗?
宣宸瞥了他一眼,一脸正直道:“我是那种人吗?”
你不是吗?宣渺疑惑。
宣宸用死寂的眼神看她,“我不必为难一个孕妇,让你准备就准备。”
行吧,你是摄政王你说了算。
宣渺起身告辞之时,非伍在外禀告:“王爷,兵器已经准备好了。”
“兵器,什么兵器?”宣渺问。
宣宸没搭理他,回头喊了一声,“星悦,跟我来。”
昭王开府也就三年,但因着他的凶名远扬,查抄官邸无数,这搜刮而来的宝物也越堆越多,库房已经塞不下了。
管家起初还细致地分明别类,到后来龙煞军三天两头地扛进来一个又一个的箱子,打开都是晃眼的珍奇异宝,为了不折寿,于是就随便堆叠起来,想要再找就是。
好在神兵利器非普通宝物,得到一件就收在武器库里,就算没放好,也都分门别类地标记着,一个下午的时间,非伍全规整起来了。
裴星悦一踏进空置的别院,就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凝聚着无形的锋芒,仿佛刀光剑影恍惚在眼前,但下一瞬,又归于沉寂。
黑沉黑沉的大门敞开,灯火透进去,他看到了一座座排列整齐的武器架,上面搁着各种各样的兵器。
回头,就见宣宸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星悦,去挑一件趁手的。”
第57章 佛缘 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斗战胜佛就好……
顺手公子之所以叫顺手公子, 不仅是因为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更因为他随手顺兵器打架。
说来惭愧,裴星悦下山走江湖, 两手空空, 钱袋不响,应急去当铺抵押个兵器都办不到, 所以向来风餐露宿, 有一顿没下一顿。
这倒不是说他喜欢赤手空拳,而且能顶得住他瞬间爆发的炽热内力的神兵利器, 太难找!
陆拾虽然已经换了一把,但至今还在哀叹被熔断的三伏。
裴星悦已经习惯了,但宣宸却看不过去, 自家傻小子作为江湖上顶尖宗师, 出手没一把看得过去的神兵利器, 岂不是丢他昭王的脸?
这个武器库里, 囊括了昭王所有的藏品, 有从皇宫宝库里挑的, 有从罪臣府邸抄出来的,有天上宫宗师的遗物, 有底下进献的宝贝……林林总总充斥在里面, 形成金戈肃杀之气。
哪怕只是收敛在剑鞘刀鞘之中, 都让裴星悦隐隐感受到不凡。
他一一看过去,有些剑触手冰凉如铁,杀伐之气极重, 有些热烈暴虐,恍如野兽蛰伏,有些沉寂安然, 饱含历史沧桑……但不管怎么样,越是顶尖的兵刃,就像人一样就越有秉性。
宣宸就看这人于兵器架中逡巡,满脸放光,却搓着手小心摸摸又放下了,并没有取下来的意思,不禁疑惑道:“有看上眼的吗?”
“宣宸,这些我都可以选吗?”裴星悦回头问。
宣宸眉峰微扬,道:“自然,喜欢的就试试。”
裴星悦闻言抽出一把剑,乍然出鞘,就光影浮动,出手挽出一道剑花,只觉能破空丝滑,仿佛能割裂空间,锋利非常。
“好剑!”他赞叹一声,接着小心地将剑插入剑鞘,搁在剑架上。
他又拿起一旁的长刀,刀鞘极长,需得反手拔刀。裴星悦侧手一拍,刀鞘倏然震远,徒留长刀握于掌中,刀身微颤,隐隐形成龙吟之声!
他目光一亮,“好刀!”
再有凌光长.枪,耍于手中形成虎啸长鸣,仿佛于千军万马之中分涛裂海,直取敌军之将首级,握枪在手,自有王者霸气萦绕。
软剑如蛇,蜿蜒如鬼魅,于黑暗之中吐信便可划喉无痕。
……
此刻的裴星悦仿佛进了米缸的老鼠,刚开始还矜持着小心着,这会儿徜徉的神兵利刃的海洋里不亦乐乎,哪一把都想试试。
宣宸依靠在门口,目光落在大开大合的青年身上。
强大肆意,无拘不羁,活得相当自在了,虽然遗憾这些与自己无缘,不过能成全这傻小子似乎也一样是件高兴的事。
他忍不住笑起来。
只是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宣宸终于笑不出来了,忍不住烦躁地催促道:“你选好了吗?”
裴星悦把剑合鞘,左看看右看看,面露纠结,“宣宸,我哪一把都喜欢,怎么办?”
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宣宸觉得奇怪,“很早之前我就想问了,玄凌山上找不出适合你的兵器?”
“有。”
“所以?”
“师尊不舍得,他说我这功法再好的兵器到手里都坏得快,玄凌山不够我霍霍的,然后把我打发下来了。”裴星悦无奈道。
宣宸皱了皱眉,“怎么听着扣扣索索。”
“那可不,我去了玄凌山才知道为什么隐世不出,实在是因为太穷了!哪儿像那些大门大派,光记名弟子就有上千,孝敬都足够支撑门户了,更别说产业遍地!你能想象我师尊,堂堂合一境大宗师,穿在身上的衣服还是缝缝补补的吗?”
宣宸:“……见识过。”
他就是因为看这老头可怜,生了恻隐之心,才坐在天都真人的面前准备算一卦。
裴星悦一说起来简直感慨万千,“说起来这山上的日子真是清苦,也不怕你笑话,我想吃肉得靠自己打猎,吃菜得自己种地,想买身衣服买点日用得拿着山货草药去换,玄凌山除了武功秘籍、历代留存下来的兵刃利器,以及不能卖的碑帖这些东西之外,银子都找不出几两呢!要不是我一心扑在练功上,这日子还真难过。”
宣宸点了点头,心说怪不得江湖三年,连一点家底都没攒到,纯粹是弥补过去五年的清贫。
他见到裴星悦将刀剑一一摆放回去,不禁疑惑道:“怎么了?”
“都是好刀好剑,放外头恐怕得抢疯,只是给我未免糟蹋。”裴星悦过足了手瘾,已经心满意足,但真到见真章的时候,这些兵器怕也禁不住他的内力熔断。
宣宸摆摆手,“坏了就坏了,换一把就是。”
昭王殿下,端得是财大气粗。
“那我拿一把?”裴星悦不确定地问。
宣宸白了他一眼,“选好了,就早点休息,明日随我去□□寺。”
“做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宣宸说完自己就走了。
裴星悦觉得自己有手有脚,武功不差,怎么也不会沦落到吃软饭的地步,但没想到……继吃穿用度住行全啃宣宸以外,连名刀名剑都取自昭王殿下。
果然,当初企图用几两银子养家的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还是软饭香啊!啧,他美滋滋地拿过那把剑鞘上刻有凤凰祥瑞的凤来剑,抱在怀里出了门。
他站在寝殿和自己院子的岔路上,夜深了,正思索着回哪儿去比较好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在逼近。
刹那间,他眼神一凌,只听到一声凤鸣之响,凤来剑当即出鞘,“谁!”
“裴星悦。”倏然,一个身影落在他的面前,姿态高昂,一派宗师风范,俨然是莫境河。
裴星悦诧异,心说狂刀怎么出来了?而且四肢上连束缚的锁链都不见了。
但转眼一想,又面露警惕,“你想做什么?”后面可是宣宸的寝殿。
赵奇又没死,武林豪杰也都让自家的长辈给领回去了,在这一点上,昭王做得无可指摘,这家伙怎么还穷追不舍?
莫境河见他紧张的模样,不禁挑眉道:“你是要阻止我?”
“当然!”
“很好,这回你小子可别再偷袭了。”
裴星悦扯了扯嘴角,学着宣宸皮笑肉不笑道:“这话晚辈送还给你,跟我打就好好打,别揪着时机中途又对昭王动手!”
莫境河讽刺,“你对他还真是忠心。”
“忠心算什么!”裴星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挺胸,自豪道,“我心肝脾肺,五脏六腑都向着他呢!”
莫境河:“……”这是什么品种的疯子。
他不再多言,手指成爪,对着裴星悦当头就抓了下来。
裴星悦下意识地抬剑格挡,顺势反击,两宗师便在这昭王寝殿前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
虽然裴星悦被玄银秘铁锁住了大半内力,但是莫境河伤势未愈,实力也不到巅峰,两人半斤八两刚刚正好。
可惜没拿战刀的莫境河拳拳打过去却有些不得劲,“你的剑究竟怎么回事,碍手碍脚。”
裴星悦一叹,“我怕弄坏了。”
那拿剑干什么?莫境河眼里带着古怪,“丢一边去,再来!”
也行,裴星悦于是把剑放一旁,接着赤手空拳跟莫境河对上,顿时,他感觉全身轻松,放开手脚大开大合起来。
只听到砰砰砰的拳拳到肉,内力碰撞的轰鸣,一招接一招,两人可谓是畅快淋漓。
只是周围的一切却遭了殃,在两位宗师的蹂躏下,树倒了,草皮掀了,假山碎了,殿门都哐当哐当起来,直接引起了龙煞军的关注,幽幽地暗中包围过来。
“够了!”
“境河,住手。”
只见昭王的寝殿大门打开,宣宸和一个男人相继走了出来,然后头疼地看着他俩。
而那个男人,竟然是赵奇!
裴星悦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忽然懂了,“所以莫前辈,你不是来行刺昭王?”
莫境河颔首,“我陪他来。”
只见赵奇对宣宸行了一礼:“昭王殿下,此事干系重大,我必谨记于心。”
宣宸点头,摆手让他下去了。
莫境河随赵奇离开,回头对裴星悦说:“你的武学天赋虽高,但进展太快,招式驳杂,以至于样样不精,缺少融会贯通,且心性急躁,需得好好磨炼。”
裴星悦一愣,回顾方才交手,突然悟了,他顿时敛目抱拳道:“多谢前辈指点。”
“回头把我的刀拿来,你的剑……”莫境河皱眉,“还是别用了。”
裴星悦讪笑。
见两人离开,他回头看向宣宸,不确定地问:“所以这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不过是有利用价值罢了。”宣宸转身走进寝殿,不过走了两步,他皱眉回头,“还愣着做什么,不进来?”
既然被邀请了,裴星悦心说那却之不恭地再凑合一晚吧。
他喜滋滋地凑上去,“这就来。”
*
第二日,裴星悦随着宣宸前往□□寺。
不悟和尚难得身披金红袈裟,站在寺外迎接,见到这浩荡的龙煞军,不禁叹息一声,“王爷还是来了。”
随着道观一座座被倾倒,来□□寺上香的人也越来越多,日日络绎不绝,不过今日,却一个香客也见不到,似乎特地等着昭王大驾。
宣宸扶着裴星悦的手下了车,走到国师的面前,淡淡道:“这京城还没有本王不知道的事。”
国师侧身,“王爷请。”
□□寺是一座千年古刹,巨树立于两旁,枝干粗大,需得三四人合抱,夏末之秋,依旧枝繁叶茂,遮蔽天空。
行走在树影斑驳之下,细闻空气中淡淡香火之气,听着古寺撞钟幽荡,恍惚间能闻佛音梵语,给人予安然平和之感,尘心净化,我自宁静。
不悟领着他们进了一件宽敞的禅房,只听到宣宸讽刺道:“国师不会也给我讲上一日的佛法吧,可惜本王十恶不赦,我佛不渡,还是免了口舌。”
国师叹道:“王爷心思剔透,不伤无辜,怎又称得上十恶不赦?您若愿意听,是老衲之幸,大舜之幸。”
宣宸笑了,但笑意不达眼底,“老和尚,给我戴高帽无用,今日来此,便是要将人带走。”
国师双手合十,“请王爷恕罪。”
宣宸扬眉,“你不放?”
“老衲既受太后所托,断然没有交于旁人的道理,王爷既已猜到,又何须多问?”皇帝如何暂且不论,宣家子嗣涉及社稷根本,不悟需得看着这个孩子落地。
昭王却并不罢休,反而好言好语道:“国师,本王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为难她,相反,在我府上,她才能好好养胎,不如再考虑考虑?”
裴星悦站在宣宸身后,听着那温声细语,只觉得此刻的宣宸像是伸出了半边獠牙的恶狼,故作良善地诱骗敦厚强大的黑熊交出身后瑟瑟发抖的白兔。
他默默无语,心说他要是国师,也不敢把人交出来。
果然,不悟只是再次双手合十,道一声,“王爷恕罪。”
这京城之地,还有不给昭王面子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位国师。
宣宸收起了笑容,目光阴鸷带毒,冰冷冷地盯着这光头老和尚,像一条毒蛇考虑如此下口咬死他。
裴星悦被他的眼神弄得心惊肉跳,要命,待会儿打起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位大宗师面前过上三招?
这骨头难啃啊!
禅房内的气氛不由地陷入紧张,正要谈崩的时候,恰巧一个小沙弥端着茶水走进来,“王爷,请。”
“施主,请。”
裴星悦也分了一杯,茶香清幽,很好闻,他朝小沙弥笑了笑,后者将最后一杯茶送到不悟面前后,就腼腆地下去了。
同时,因这小沙弥的打搅,倒是缓和了屋中的凝滞。
宣宸只喝了一口便搁下了,说:“本王不能白跑一趟。”
国师颔首,“还请王爷明示。”
“本王走修罗地狱之道,与佛无缘,但这小子悟性还不错,请国师费心。”
此言一出,不仅不悟绕着佛珠的手一顿,正百无聊赖喝茶的裴星悦也是懵逼地抬起头,怎么忽然扯到他身上了?
他看了看宣宸,后者重新端茶品茗,不走心地赞叹一声,“不错。”
裴星悦的目光只能落到国师的身上,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有些滑稽。
突然,不悟失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是老衲想左了。少年赤忱,心灵透亮,的确与我佛有缘。”
宣宸唇角一勾,“甚好,那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
裴星悦心说这俩打哑谜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了!
他一个江湖莽夫听不懂禅言禅语呀,哪儿来的佛性?
“宣宸,我要是中途睡着了,会不会给你丢人?”他见不悟起身,唤来了弟子准备,于是偷偷问宣宸。
昭王殿下古怪地看着他,不由疑惑道:“睡着?”
“我也没佛性,听不懂那么高深的佛法。”裴星悦为难道,虽然这种好事多的是人抢,当对他真心没用。
宣宸嗤了一声,他理了理裴星悦鲜红的衣裳,笑道:“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斗战胜佛就好了。”
第58章 忘我 人的力量终究能强大什么地步……
一直到裴星悦站在寺庙的后山的校场, 见武僧们拿着棍棒出现在两侧,这才意识到,所谓的佛法不悟禅师打算以金刚怒相来讲解。
所以, 他这是有机会跟合一境大宗师交手了?
裴星悦炯炯有神地望着一旁手支着脑袋, 闲适地坐在椅子上准备观战的宣宸,内心深处竟不知该如何表达。
昭王逼着不悟交出皇后是假, 变相地谈条件给他一个受大宗师指点的机会才是真。
想通这一点, 裴星悦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宣宸,真是太好了。
试问这辈子能得这人倾心相待, 夫复何求?
不过想得到大宗师指点显然并不那么容易,裴星悦实在太年轻了,朝气蓬勃, 活力四射, 这样的年纪能到达至臻境已经算是人中龙凤, 再往上便有些难以想象。
所以为了试出他的真实水准,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则是一名至臻境宗师, □□寺的无尘禅师。
瘦瘦小小的一个, 愁眉苦脸,“请施主指教。”
“无尘大师, 请。”
裴星悦话音刚落, 眼前的瘦小和尚已经消失了身影, 他心下一惊,好快!
下一瞬,脑后生风, 一指拈花对着后心点来,明明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指,但在裴星悦眼里却蕴含着崩石破山的力量。
不过比速度, 裴星悦不遑多让,他的身体晃出四五道残影,躲过了那致命的拈花指,接着握紧拳头,残影回归本体,对着无尘大师的门面当头砸下。
“轰!”暴虐的内力带着炽热的气息,被武僧夯实的土地瞬间砸出了一个坑,碎石乱蹦。
裴星悦拎起拳头,不带犹豫,脚下入玄微,幻影移形追逐上无尘大师。
双方不过短暂试探之后,便以拳对拳,以脚对脚,你来我往于几息之间,便已经过招上百,且越打越激烈。
只见红衣青年衣袂翻飞,眼眸发光及亮,灼烫的内力燃烧下,双目恍然当空之日,“痛快!”他大喝一声,内力一层层加码到了全身,越战越勇。
无尘一双愁眉微微诧异,似乎明白了方丈对他所言全力以赴的意思,这个年轻人的实力显然尚未发挥出全部。
至此,无尘大师再无保留,抬手便是一招降龙擒拿之手。
“降龙卧虎,不如皈依我佛。”不知何时,不悟着小沙弥上了一副棋盘,正与百无聊赖的昭王对弈。
棋盘上黑白各占一方,落子不多。
宣宸执着白子,随手一下,“鱼儿入水,抓得住再说。”
佛门屹立千年,正统武学,各门各派皆不陌生,一旦被擒拿之手钳住,伴随着罗汉锁穴,会立刻失去战斗力。
而玄凌山对此的应对……游鱼划江,滑不留手!
裴星悦的身姿顿时轻盈好如雨中飞燕,上下飘忽,左右摇摆,根本抓不住他。
同时,他的拳头和脚时不时地落在无尘大师身上,虽力量不足以造成重伤,但蜻蜓点水多了,也会溅起层层涟漪。
无尘奈何不了他,只能被其空消耗,既如此,他双掌凝金,恍如佛像之手,裴星悦与之相触,霎时却好似撞到铁杵,强韧无比。
意识到这点,他一碰即离,以腿代拳,踢向无尘腰际,钢浇铁铸的坚硬仿佛山岳竟无法撼动。
他回身撤离,再看无尘见其全身仿佛渡上了一层流质金色,这应该就是佛门独有的炼体功法——金钟罩。
无尘双手合十,一脸愁苦地站在原地,等着他的攻击。
不悟道:“这便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如松,不动。”
“那便破了他。”宣宸白子落入正中,只掐要害!
再看向裴星悦,后者已经开始解护腕了。
所谓的金钟罩便是以内力强化肌肤,全身形成金色的流质屏障,柔中带刚,刚中并柔,非蛮力和锐力便可破开。
而至臻境的内力雄厚无比,佛门中人更甚,自可以做到岿然不惧。
但论内力,裴星悦并不输任何人,更甚者,火克金,恰恰正好。
“砰、砰”两声,护腕被丢到地上,裴星悦捏了捏手腕,感受到阻隔的内力自经脉中开始顺畅流动,燥热的火气也随之弥漫出来。
无尘抬起眼睛,只见裴星悦嘴角噙笑,双掌微红,周围的空气仿佛因为热量被无形扭曲,他凝聚双掌,拍向无尘的门面。
无尘抬手相接,炽热通过肌肤传递,这种奇特的内力令他感到诧异。
“大师,小心了!”裴星悦认真道。
火灼的力量,可不仅仅对裴星悦自身的经脉有损,若是哺入对方,也能灼烧,更何况金钟罩下,无尘将大半的内力凝聚在皮肤,相反经脉会更加脆弱。
不过作为不悟之下,□□寺的第一人,无尘很快发现了这点,顿时,他微微一笑。
无尘连笑容都充满苦意,但裴星悦很快发现,对方的经脉竟强悍了起来,仿佛有灵性地避开裴星悦最灼热的内力所在。
“易筋经。”一旁的宣宸目光一闪,肯定道。
不悟含笑道:“王爷好眼力。”
宣宸扯了扯嘴角,“听闻此乃佛门不外秘法。”
“正是。”
“是不想传,还是不能传?”
昭王的目光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不悟看着裴星悦,叹道:“佛门之法有缘自可传,然而就算是老衲,易筋经也未大成。”
宣宸眉间拢起,“怎么说?”
“洗髓伐经需忍常人不能忍之痛、之伤、之困、之苦。敢问王爷,他可忍得苦修?”不悟问道。
宣宸垂眸,置地落声,“不忍也得忍!”
这边,被克制的裴星悦不愁反喜,黄鸟之下,内力一路攀升,以至于身上蒸腾出起白雾,就算是易筋经怕也承受不住那股灼烧。
无尘大师越发诧异,什么功法能如此无穷无尽地提供内力?
这年轻人才多大?
“王爷可知,他的来历?”不悟问道。
宣宸思索片刻,回答:“玄凌山。”
不悟顿时恍然,“老衲总算知道天都真人那封信是为了谁。”
“你什么时候收到?”
“三年前。”
那是裴星悦刚下山的时候,宣宸挑眉一笑,就说作为他的师尊,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却是早有安排。
“是我多此一举了。”
不悟摇头,“玄凌山隐世许久,非天星尽摇之际不出山,老衲一直以为此乃传言,如今看来却是真的。王爷若愿意担此重任,老衲愿鼎力相助。”
玄凌山这护国宗门的名号其实一直未曾解除,只是时过境迁,玄凌山不愿参与时政,大舜也无需再倚仗其力量巩固黄泉,是以逐渐为人淡忘。
可若是玄凌山的传人再入京城择主,这要是传遍天下,便又是一场动荡。
某一方面来说,宣宸便是正统。
“既如此,国师可愿将人交给我?”宣宸老调重弹。
国师微微一笑,四两拨千斤,“若哪一日王爷匡扶这将倾大厦,老衲拱手送上。”
“呵……那你可得看好了。”话落,宣宸催促道,“国师还要坐多久,等着那边分胜负吗?”
那头的无尘和裴星悦内力的交锋已经到白热化之际,老和尚眉头愁苦万分,似已力有不逮。
而裴星悦也倍感压力,虽然解了护腕,将经脉通畅,然而丹田气海依旧被腰封束缚,内力有所不济,再继续对拼下去,不等国师出手,他就得落败了。
宣宸好不容易给他争取过来的机会,怎么可以这样浪费?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跟不悟打上一架!
他思索着是否解除腰封之际,忽然见国师起身,抬脚一步,便仿佛缩地成尺般出现在他和无尘身边,“阿弥陀佛。”
国师手一抬,打入一道卍字印,直接断了裴星悦和无尘相对抗的双掌。
裴星悦和无尘瞬间后撤,收回内力,于经脉之中运行周天,平息翻腾的气血。
不愧是合一境大宗师,只是不知师尊跟这位相比,究竟谁更胜一筹。
这边无尘大师行了一礼之后退下了,不悟回首对裴星悦道:“裴少侠,把你的腰封也解了吧。”
裴星悦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多言,直接开始解腰间锁扣。
对付合一境,他若不全力以赴,根本没得打。
沉重的玄银秘铁砸入地上,被压制的丹田气海瞬间狂暴起来,□□寺古树怀抱,遮天蔽日,本无夏末暑气,甚至还有一丝凉意,但如今因为裴星悦这个行走的火炉,又有了一丝酷暑的燥热。
周围观战之人除了宣宸,全部出了一身热汗。
不悟未曾见过裴星悦暴走的内力,如今能更深切地体会。
“火灼具化象,已初具其形,威力惊人,可惜不受控制,易反噬。”国师说完,脚下平地起风,恍惚间似有一朵金莲缓缓地展开,他闭眼阿弥陀佛一声,抬手往上托举,金莲旋转着升空,天光顿时炸亮,接着坠落无数金色光点,无声无息对着裴星悦兜头而下。
金莲笼罩范围不过裴星悦头顶方圆之地,梵音浩渺,金光粼粼闪烁,旁观者见此无不是惊叹此情此景,堪称美妙无穷。
然而只有身处在不悟具化象中的裴星悦才感觉到那恐怖的力量,这每一点金光坠落下来,都蕴含着可怕的威力,他需得调动全部的力量去抵挡!
热烈的火灼顷刻间被压制在自身周围方寸,根本没有机会弥漫开来,而这就是至臻巅峰和合一境的差距。
裴星悦额头青筋直蹦,脖子上弥漫红纹,虽然吃力,但火灼具化内敛,犹如佛门功法金钟罩一般,附着在身上形成一道屏障,顶住了那不断坠落的金光。
他的双手十指动弹,身体低伏,这是发起进攻的信号。
“星悦,接着。”忽然,一旁传来宣宸低沉的声音,同时一把长剑飞了过来。
裴星悦顺势抬手一握,接住。
凤来剑低鸣轻颤,剑柄火热,仿佛跃跃欲试,迫不及待要大战一场。
然而裴星悦却面露为难,他能感觉到这要是放开手脚拼杀起来,这把剑大概率还是要废了。
价值连城的宝贝啊!
“星悦,看这里。”这时,只听到哐当两声,裴星悦侧目过去,只见八名龙煞士兵抬着两个沉重的箱子到达旁边。
箱盖打开,掏出了里面一把又一把的兵器,刀、剑皆有……裴星悦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些都是昨晚他在武器库里试过的武器,好家伙,宣宸居然全部都带过来了!
只见昭王殿下抬起下巴,神情倨傲,意思显然不言而喻,简直壕无人性。
裴星悦沉默了,周围观战的武僧也沉默了,连国师的表情都滞了滞。
他还在猜测为什么作为玄凌山传人的裴星悦会对昭王死心塌地,如今找到理由了。
裴星悦捏紧了剑,再也没有犹豫地将内力哺入,刹那间,剑身好似被浸润了一层红光,隐约有振翅的凤凰虚影脱胎于剑身。
他手腕一转,剑花缭绕,无形的剑意化为刺目的剑芒,刺破了金莲笼罩的具化象,对着不悟的眉心而去。
不悟微微一笑,脚步往后一退,避开了锋芒,同时如玉手指自身侧而来,对着裴星悦的要穴点去。
裴星悦不慌不忙地横剑阻挡,又以炽火红光反击,剑意凌然,破残影拖着剑芒割裂空间。
一般武者或许会对合一境大宗师产生惧意,然而五年来只见到天都真人的裴星悦,却早已经习惯了这个境界的压迫。
一旦适应了不悟的具化象力,他的招式和速度重新开始变得流畅起来,只是眨眼间,两人来往已经过了百招。
暴虐而炽热的力量若是无从发泄,必然造成失控,然而不悟的喂招,却是恰到好处又源源不断地消耗裴星悦的力量。
裴星悦越战越勇,伴随着佛音梵语,听着古刹沉钟回荡,他仿佛置身于苍穹之下,手中之剑,煌煌如黄鸟破晓,势不可挡,振翅于天!
宣宸终于失去了冷静,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横剑挺拔的身姿,虽然裴星悦的实力不及不悟,但赤炎燃烧形成的勃勃生命力,却耀眼如当空之日,没有一丝暗淡。
无穷而忘我。
人的力量终究能强大什么地步,在此刻,宣宸好似见到了无极。
他的掌心紧紧地捏着那枚白子,激动之下,膈得生疼,可是他顾不得这些。他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没有被废武功,是否也能达到这天人合一的境界,去触摸人之极限?
遗憾和不甘在此刻放大,然而却在那一袭红衣之下又消弭平息。
若是自己不能成就绝顶高峰,那么托举所爱之人,何尝不是一种成全?
突然,富有韵律的节奏产生了一丝异声,只听到咔嚓的细微响动,却见裴星悦手中的凤来剑表面突然出现了裂痕。
不断被他的炽热内力熔断,又与不悟的佛门金刚指相抗,即使是当世名剑,亦受不了这般剧烈的碰撞。
不过三息,便彻底断裂。
这种体会武功极限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世间也少有像不悟那般自愿喂招提点的大宗师,裴星悦还在恍惚之中,正要脱离那忘我之境时,新一把剑便掷了过来。
“继续,打!”
宣宸掷地有声的话语中,裴星悦烈火燃烧。
第59章 易经 小僧法号静心。
那一日的□□寺上空, 有佛怒金莲盛开,也有凤凰火焰搏击长空,异象丛生, 吸引了徘徊在京城的无数强者。
然而在看到了龙煞军围住了寺庙之后, 脚步不约而同地都停了下来。
试问能逼得国师亲自动手,昭王身边的强者真是恐怖如斯, 同时也侧面印证其滔天的权势。
后山校场上, 断剑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只见裴星悦仰面朝后直接栽倒在地,呈大字躺平,他热汗滚滚, 气喘如狗。
晚霞渲染着天空云海呈现一片燎火之象, 美不胜收, 而精疲力竭到彻底耗空内力的他脑海空空, 只是呆呆地望着, 什么都不想。
身旁是一地断裂的刀剑, 裂口处皆有熔融的痕迹,而宣宸带来的两口大箱子已经空了。
这一战, 打得实在持久。
耳边传来脚步声, 裴星悦闭着眼睛喘气:“宣宸, 我没力气了,你让我躺一会儿……”
起伏的胸口显示着酣畅淋漓,对于一个武者来说, 将整个实力都发挥出来,是生平最大的幸事。
宣宸看到裴星悦的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跟着莞然, 他回头看着满地的刀剑,不禁促狭道:“一把剑至少千两黄金,你这一架,直接打掉了数万两,裴少侠,你准备怎么还?”
刚还表示随便霍霍,这会儿就来收债了。
裴星悦死猪不怕开水烫,回答:“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昭王殿下看着要吧。”
宣宸气笑了,踢了踢他的脚,“你这是耍无赖呢?”
裴星悦嘿嘿傻笑一声,接着没了声响,脑袋一歪,幕天席地地睡过去了。
宣宸吩咐着身后,“把地上的兵器残骸都收起来。”
“是。”
接着他看向国师,一直淡然处之,尽在掌握之中的高僧此刻颇为狼狈,身上的袈裟和黄衣被划开一道道口子,破破烂烂的,犹如布条挂身上,整得灰头土脸。
裴星悦虽然对他暂时造成不了威胁,但是实力也超过了国师想象。
假以时日……宣宸微微一笑,难得好心地说:“今日□□寺一切损失,本王百倍赔偿,至于国师这一身行头,重新赶制需得时间。若是不介意,不如拿万奘法师的袈裟先凑合着?”
万奘法师可是传奇大法师,曾以一人之力丈量西蛮列国的大宗师,他的袈裟可是佛门圣物,每一道金线都代表着一个受感化的传佛之地。
这份大礼可谓是相当贵重,就算是无欲无求的和尚,也不由心生火热。
名望到达不悟这个地步,除了更高一层的仙游境,能打动他的也只有先人圣佛的遗物。
“阿弥陀佛,王爷太客气了。”不悟说完,回头吩咐道,“将裴施主送入客房,好生照顾。”
“是,方丈。”
裴星悦的内力耗空,身体必然会产生些后遗症,留在□□寺自然比回昭王府要好,况且,还有易筋经要学。
宣宸想到这一点,即使再舍不得,也没有反对。
“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国师了,来人。”
陆拾闻言指挥着龙煞军又抬了几口箱子上来,然后当场展开,这回可不是什么刀剑兵器,一眼过去是各种名贵的草药,百年人参就有好几支,同时还有华丽柔软的绸缎,看着鲜亮程度,可不像是给男人用的。
面对着国师疑惑的神情,宣宸坦然道:“国师既然不信任本王,不肯将人交于我,那便罢了,不过作为未来的叔叔,本王不能空手而来。皇侄降生,乃大舜喜事,嫂嫂肩负重任,马虎不得,这些都是长公主千挑万选利于孕妇养胎之用,请皇后娘娘宽心,顺利诞下麟儿。另外本王还准备了一名妇科圣手,两名稳婆,就在□□寺外常住候着,国师但凡有所差遣,随意召唤便是。”
昭王一翻准备简直滴水不漏,周全极了,仿佛欢天喜地等待着国储降生。
“王爷这是……”国师看着他满脸的好心,一时之间都弄不懂这位到底是什么心思。
宣宸负手而立,冷笑道:“你们都觉得本王不安好心,可是我却比谁都盼望着孩子平安落地,至少……”宣宸话说一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一旁的主事和尚询问道:“方丈,这些东西怎么办?”
昭王已经退了一步,送来如此名贵的东西又岂能随便处置,国师叹息,“罢了,给皇后娘娘送去吧。”
龙煞军来去匆匆,浩浩荡荡簇拥着昭王回府。
□□寺内发生的一切并非秘密,消息也很快传进了皇宫,脸色苍白的皇帝听着禀报一把掀翻了呈到面前的药碗,尚烫口的药汁顿时洒了宫女一身,也溅到了锦被和他自己的手上。
迎着皇帝瞬间阴霾的脸色,宫女顾不得疼痛,立刻跪下来抖着身子磕头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拖出去!”冰冷的命令下,立刻便有御林军进来不顾宫女绝望的求饶,拖着她挣扎的身体出了宫殿,很快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没了声响。
满殿的宫人噤若寒蝉,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手指微微发抖。
都说昭王殿下残暴不仁,嗜杀成性,可对这些卑微的宫人,其实更多的是冷漠和无视,但无视不要命。
皇帝失血告病在床,本就陷入在那日的噩梦中,如今一张脸色更加吓人,一条人命无法平息他的恐惧,反而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加重了害怕。
太后闻讯赶来,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瞪着一双凹陷的眼睛,紧张兮兮地说:“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皇儿,你别吓自己。”
“不,不是朕多想,他早就做好打算了,一个孩子可比朕好控制的多……”
太后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
*
裴星悦再次醒过来时,天色大暗,屋内亮了烛火,不过周围的陈设却相当陌生,见惯了昭王府的壕气,此地相当素朴,直到看到一个大大的佛字画于墙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寺。
那宣宸呢?
正想着,吱呀一声,门开了,探进了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大概四五岁。
小沙弥往里头悄悄一瞧,就见原本睡得无知无觉的青年正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他,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也跟着瞪圆了。
突然,“师兄,施主醒了!”小沙弥反应过来嚎了一嗓子,接着脑袋一缩,人就跑远了。
“哎……”裴星悦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抖着嘴唇道,“别走啊!我有急事!”
这次与不悟的对决,他可以说将全身的内力耗得半点不剩,比前两日给宣宸输送之后还要干净。
当然后遗症也更加严重,经脉跟针扎一样,稍微动弹一下就仿佛受了十大酷刑,又酸又疼,裴星悦一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嘶嘶倒抽凉气。
好在手腕和腰间没带上玄银秘铁,不然他连抬都抬不起来!
一个行动不便的瘫痪人士,三岁小儿都能随便欺负。他躺在床上,一边等着人过来搭救,一边提前体会着年老多病后孤独凄凉的晚年。
好在还未咂摸出生无可恋的悲哀,作为昭王殿下花大价钱委托的客人,□□寺不敢怠慢,不一会儿两名僧人结伴而来,一人端着茶水,一人端着斋饭,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
裴星悦顿时支棱起了脑袋,急切道:“大师傅,快快!”
僧人疑惑地看过来,“裴施主,您是……”
裴星悦面露渴望,呐喊道:“我要如厕啊,快憋死了!”五谷轮回能将绝顶高手逼入绝境。
两和尚表情一滞,接着忍着笑过来搀扶。
碍于裴少侠如今动弹不得,僧人给他喂了斋饭。
裴星悦吃饱喝足之后,便问:“我睡了多久?”
“阿弥陀佛,已过了一天一夜。”
“那昭王呢?”
“王爷将您托付给方丈之后便回府了,今日天色已晚,请裴施主好好歇息,方丈明日再来。”
僧人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叠叠玲珑精致、造型各异的点心,还有油纸包着的坚果糖饼,搁在裴星悦伸手可及之处。
□□寺可不讲究这些花里胡哨,显然就是有人特意给他准备的零嘴。
裴星悦嘴角勾了勾,虽然已经吃饱了,暂时没胃口,可光看着心里就已经甜了。
他见僧人起身准备离开,不由地唤道:“等等。”
“施主还有何事?”
“那个……”裴星悦面露赧然,有些难以启齿道,“我睡不着。”
睡了一天一夜,此刻的裴少侠精神抖擞,目光有神,若非身体受限,恨不得提剑再与国师大战三百回合。
但可惜,动弹不得的他现在只能跟人唠唠家常,以此打发时间。
然而他迫切的愿望,两名僧人显然无法满足,他们明日都有早课,需得早歇。
不过贵客的要求不能无视,僧人离开之前答应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明明只是睡了一觉,但转头没见到那挑着眉眼、似笑非笑的男人,裴星悦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自从到了昭王府后,他还是头一回在外头过夜,嗯,这感觉像离家了一样。
他尝试着运功疗伤,但如今的经脉尚在恢复中,丹田里空落落的,也没什么内力让他修复,只能作罢。
他干脆回顾与国师的对战,虽然差了一个大境界,不过在不悟的具化象力压制下,他初具雏形的火灼具化象更加凝实了,同时,断了数十把神兵利器之后,他对剑意甚至刀意的领悟亦有了新的高度。
名剑对武者的加持不是普通刀剑能相提并论的,好的兵器能够产生共鸣,一旦与使用者的内力相合,那能发挥出来的威力可石破天惊!
握着剑、提着刀的裴星悦能感觉到锋芒利刃的秉性,强大的招式融合得更加流畅,如行云流水一般,达到人剑合一的忘我之境。
对拼内力他虽然比不过,然而论剑术刀法,不悟却并非是他的对手,是以才能大境界的压制下还是将不悟的袈裟割成破布条。
这场战斗实在酣畅淋漓,不过也就只有宣宸才能让那样德高望重的国师甘愿替他喂招,磨炼剑法刀意。
“宣宸……”
突然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一只小脑袋重新钻了进来,糯糯唤道:“裴施主。”
裴星悦瞧着那小光头,顿时惊讶道:“小和尚?”
小沙弥一脸认真地指正,“小僧法号静心。”
“哦,静心小师傅。”裴星悦一乐,“你怎么来了?”
“师父说您既然睡不着,便让小僧来陪您做功课。”
功课?什么功课?不会是敲木鱼念经吧?
裴星悦一提起读书就头疼,更别说那晦涩深奥的经书,见那小沙弥真的从怀里掏出一本蓝皮线本,不由龇了龇牙,满脸拒绝,“别,我现在眼花,一看书就头晕。”
“那小僧给您念?”
裴星悦顿时傻了眼,心说和尚都是这么轴的吗?明明还这么小,怎么就跟那些和尚一样一板一眼了。
但这是人家好意,裴星悦心说念吧念吧,说不定瞌睡虫念过来,他再来一觉睡到天明。
静心于是端坐在一旁的塌柜上,打开书本对着裴星悦开始念起来。“如是我闻时,佛告须菩提。易筋功已竟,方可事于此……”
才念了一个开头,裴星悦敏锐地意识道:“你念的是易筋经?”
静心点头,“是哦,师父特地交给我的。”
“你师父是谁?”
“无尘禅师。”
原来如此,不过这不是佛门独有的功法吗?裴星悦疑惑道:“我非佛门弟子,也能练?”
“能啊,师父说昭王殿下要给□□寺重建三宝大殿,你是贵客。”
裴星悦:“……”重建三宝大殿?宣宸这得花多少银子!
怪不得这些和尚那么好说话。
既然如此,他不能辜负宣宸的一片心意,于是道:“静心小师傅,你扶我起来,易筋经我自己看。”
小和尚脑袋一歪,“可您不是眼花吗?”
裴星悦嘴角一扯,“现在耳聪目明。”那么多银子砸下去,不行也得行!
静心于是将裴星悦扶起上半身,拿过一旁的大软靠垫塞在他的背后,然后把书递了过去,还嘱咐道:“裴施主,你有不懂可以问小僧。”
裴星悦惊讶道:“你也会?”
“我已经随师父练了一年。”
原来还是个小师兄,裴星悦点点头,见他的目光时不时地往自己身边飘去,又努力地摆正回来,忍不住一哂,“我旁边的点心你拿去吃吧。”
小和尚立刻摇头道:“不好。”
“没事,我现在不饿,可放到第二天这些就坏了,坏了就得扔掉,多浪费,还请小师傅帮忙分担。”
以现在的天气,点心之类的腐坏很快,昭王府送来的又是最新鲜软糯,可存不了多久。
静心觉得有道理,思虑半晌,又悄悄回头看了看门。
裴星悦压低声音道:“别怕,我不告诉你的师父师兄,咱俩秘密。”
静心顿时重重点头,眼睛发亮,“嗯。”
第60章 小产 武功秘籍可比读书简单多了
安静的寮房里, 一盏油灯搁在柜塌边上,点亮了裴星悦的周围,佛门功法本就比一般武功更晦涩难懂, 但他却看得很认真, 甚至努力背诵起来。
裴星悦对读书习字这种七窍不通六窍,但是对比诗词歌赋更加玄奥的武功秘籍, 领悟能力却无人能及。
这种本事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灵光乍现下,那一个个文字, 招式图画无需太多的琢磨,自发地就能连贯在脑中,本能地觉得应该那么练。
这种天赋, 能够气死天下九成九的武者, 特别是那些拿着高深功法却苦修半辈子还不得要领, 最终练岔了路走火入魔之人。
夜色静谧, 小和尚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摇晃着脚吃点心, 时不时地看向裴星悦阅读的书页,见对方停顿时间过长, 还会好心地提点一句。
无尘大师是□□寺中继不悟之下最德高望重者, 也是易筋经大成之人, 能被这样的老人收为弟子,静心的天赋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薄薄一本册子,不一会儿就翻了个大概, 裴星悦努力地将功法运转熟悉下来,争取在身体恢复之后便可以上手修炼。
这般心无旁骛之下,时间过得飞快, 不知何时,只听到油灯噼啪一声,裴星悦恍惚地转过头,只见小和尚已经悄无声息地睡着了。嘴角还有米糕残留的痕迹,砸吧砸吧嘴巴睡得跟那软糯的包子脸一样香甜。
夏末夜晚已经冷了,穿得单薄的小孩子容易着凉,裴星悦正想叫醒他让回去睡,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了安静的夜晚。
裴星悦蓦地抬头,目光惊诧。
那声音实在太尖锐,直接把睡熟的静心吓得一个激灵跳的起来,“怎,怎么了?”
“是女人的声音。”裴星悦沉着目光说。
女人?
这里可是寺庙,哪儿来的女人?除了……
“皇后莫不是住在附近?”裴星悦问。
“在东边的禅院,寺里就这两个院子环境最好,最宽敞了。”静心推开了房门,伸出脑袋朝东边瞧了瞧,只见因为那一声惨叫,周围的灯笼一个接一个地点亮了起来,附近的和尚被惊动了。
突然,静心的脑袋上方传来一个声音,“走,我们也去看看。”
静心一抬头,诧异道:“裴施主,你怎么下床了?”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裴星悦已经一拐一拐地挪到了门边,虽然龇牙咧嘴得嘶嘶嘶倒抽气,但是依旧无法打消他爱凑热闹的好奇心。
“您没事吧?”静心有些担忧。
“没事没事,习惯就好。”裴星悦摆摆手,像这种爱打架的武者,一直躺床上无所事事才遭罪。
于是,两人趁着夜晚一步一步挪向了隔壁院。
虽然裴星悦行动缓慢,一步三吸气,但是架不住他俩离得最近,所以等到了之后,不悟方丈还没赶过来。
相连的两个院子,以围墙隔开,若在平日,裴星悦随随便便就能攀上去,但现在,他怕轻功飞一半又栽下来。
正在这时,只听到嗖嗖几声,五岁小豆丁别看腿短,张着手臂几下斜踩登云梯,就飞升上了一个古树,那树长得高,刚巧就能看到另一头。
裴星悦眼睛一亮,一脸迫切,“小师傅,快,接应我一下!”
静心觉得这要是被他师父知道怕是得挨罚了,但是……
“点心好吃吗,明日让昭王府继续送!”裴星悦诱惑道。
静心想了想,于是伸出了手,成交。
等裴星悦吭哧吭哧也爬上了树,打开遮蔽视野的树叶,正好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边哀嚎,一边哭泣地闯出了屋子,“来人啊——救我的孩子——快救我的孩子……救命……”
她声音沙哑,身体跌跌撞撞,仿佛受了重伤一路踉跄,忽然一个不稳,整个人栽倒了在地。
在她的身后,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和一个老嬷嬷追了出来,惊慌道:“娘娘!娘娘您别这样……”
他们正要将她搀扶起来,女人却拼命地将人退开,声嘶力竭,眼含怨毒地喊道:“滚!别碰我——你们都要害我,害本宫的孩儿……”
她使劲力气站起来,捂住肚子,不顾身上脏乱的衣衫,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救命,救我的孩子……方丈、国师……救命——”
身后的太监和嬷嬷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害怕事情闹大,纷纷前来扯她,嘴里劝说道:“已经去请了娘娘,国师马上就来了,您快回去躺着,您一直流血啊!”
“您再乱动,太子可就真的保不住了!”太监尖细着嗓子一脸急切。
女人不听这种哄骗的话,她面露绝望,使劲地拍着院子的门。
终于,门打开了,国师带着人走了进来,他扶起皇后,单手搭脉,顿时慈眉善目的脸色变了,凝重而冰冷的目光看向了伺候皇后的两名宫人。
两人噗通一声匍匐在地,一句话都不敢说。
皇后被搀扶进了屋子,她死死地拽着国师在问:“孩子……国师,孩子……”
她的目光宛如在看一根救命稻草,然而国师却深深一叹,摇头,“阿弥陀佛。”
“啊——”那绝望痛苦的呐喊之下,接着传来一个咬牙切齿的憎恨,“宣钰,你不得好死!”
……
裴星悦再没有听下去,他跟小和尚对视了一眼,艰难地下了树,然后挪回自己的床上。
静心被他师兄顺手带走了,而裴星悦则怔怔地望着屋顶。
他忽然想知道夫妻究竟是什么,患难与共,彼此扶持?还是利益当头,请你牺牲呢?
如果是宣宸和他……
裴星悦想到了这里,顿时哑然一笑。
自己简直糊涂了,为了宣宸,他能跟天下为敌,而他的小哥哥,再多的痛苦都自己承担,也不愿让他受苦。
*
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那泛着酸疼,时不时抽搐一下的经脉总算恢复了大半,至少,裴星悦能够下床自如走动了。
静心小和尚一早溜了过来,见到裴星悦正在院子里打拳踢腿,不禁失望道:“裴施主,你已经恢复了呀。”
但凡裴星悦还需要躺在床上,他都能再蹭一顿点心。
裴星悦摸了一把他的光头,悄声说:“放心吧,我已经去信给昭王府了,晚上食盒就送过来,你想吃烤鸡吗?”
烤鸡?
静心的眼睛都瞪圆了,下意识地吸溜了一下口水,接着反应过来,猛然摇头,“不行不行,出家人不可沾染荤腥。”
裴星悦点点头,也不勉强,“没事,那我自己吃。”
静心的眼神无比幽怨,都快凝为实质了,裴星悦怕他咬自己,便问:“你今日不用做早课?”
“哦,师父让我请施主过去一趟。”
两人于是走出院子,路过东侧,裴星悦瞧了几眼,只见大门紧闭,不知道那位皇后后来怎么样了。
无尘大师正坐在禅房里,裴星悦推门而入,抬手抱拳,“大师。”
无尘微微一笑,虽然面容带着苦意,不过眼神却充满慈爱,抬手请他坐下,便温和问道:“裴施主身体可恢复了?”
裴星悦于是递出自己的手腕,后者从善如流地探寻脉象。
无尘缓缓道:“裴施主这脉象稳健有力,身体康健,真是可喜可贺。”
裴星悦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也就这个优点了。”
人傻四肢发达,没啥病痛,常常让饱受反噬之苦的宣宸恨得牙痒痒,裴星悦每每觉得他都想咬自己几口泄泄愤。
无尘莞然,可话锋一转,又肃容道:“年轻拥有无穷之生机,哪怕稍有病痛,也恢复得极快。只是却不知,人体经脉韧性有限,一次次的损伤看似修复却已然留下暗伤隐患,待有朝一日躯体无法承受之时,便如火山之熔浆喷涌,一发而不可收拾。”
裴星悦闻言,连连点头,他觉得大师说的很有道理。
“特别是你,裴施主,你内力属火,威力已是惊人,然而练得不是绵延长流的温和功法,却是暴虐难控的偏僻法门,更是犹如洪水猛兽横冲直撞,你之经脉已是遍布裂纹暗隐。”
这个裴星悦听懂了,黄鸟的功法本就有这个缺陷,天都真人也毫无办法,所以只能打造玄银秘铁暂且锁住裴星悦的气海大穴,延缓内力对他的经脉损伤,也再三告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全部解开。
昨日是有国师帮着控制引导,将火灼内力一步步以剑意刀锋释放出来,但若是到生死关头,可就没有这样一位大宗师耐心细致地护他周全了。
所以宣宸一看到易筋经的功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寺传授。
“还请大师不吝赐教。”裴星悦再一次抱拳。
无尘颔首,“可有观阅?”
“有静心小师傅指点,已然理解大概。再有两日,便可成诵。只是有些地方颇有矛盾之处,还得请大师指点。”裴星悦谦逊道。
三日成诵?
无尘惊诧,“看来裴施主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易筋经内容玄奥晦涩,一般人就算研读数月都不一定通顺。
裴星悦摇头,“我不会,我读书一塌糊涂,但这不是武功秘籍吗?可比经文简单多了。”
可比经文简单多了……无尘闻言沉默了一下,接着哑然失笑,这是天生练武之奇才。
“罢了,既如此,这几日裴施主便随老衲习易筋经吧,方丈既答应了昭王,老衲自会倾力传授,也请裴施主心无旁骛。”
“是,大师。”
*
裴星悦在□□寺学易筋经期间,被迫小产的皇后回宫了。
她与皇帝之间夫妻裂痕如何修复暂且不管,但陕州的暴乱却比预先设想的还要糟糕,陕西节度使出动三万大军最终还是不敌,只能将所有人马压了上去,就这样还是且退且战,若非担心朝廷问责,怕是直接带着亲兵逃了!
正规军让一群乌合之众暴打成这样,简直令人难以相信,急报一封一封往京城送,要求支援。
可惜皇帝抱病不上朝,又闻皇后小产,痛失爱子,更是悲伤难忍,不问朝事,一股脑儿推给了昭王,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那日昭王浩浩荡荡地带领龙煞军驾临□□寺有目共睹,当晚,皇后便小产没了孩子,这不得不让京城内外产生联想。
于是,京城之外有叛军攻城略地,京城之内有摄政王残害皇嗣,大舜的天空布满阴霾,弄得人心惶惶。
当然,朝廷也曾下令让相邻的州省出兵救援,可惜各方节度使皆以镇守自身辖地无暇顾及陕州为由拒绝。
朝廷调度不成,一片焦头烂额之中,终于有人提议诏安,册封叛军之首为陕州节度使,独立于陕西省之外,凡叛军占据之地,皆封其领地,只要求相安无事,尽快平息。
这一个提议,起初无人应答,可逐渐的,看着事态发展越来越严重,急奏连连,呼声竟然也高了起来,没过几天就彻底压下了主战派。
宋成书看着这些冠冕堂皇的奏折,明明已经同流合污的心,此刻竟也生出了苍白无力的悲哀。
这些奏折虽然写得漂亮,一副不忍百姓遭受战乱之苦、为国为民的大义嘴脸,同时又以施舍的口吻高高在上地册封反叛军诸多官位,异想天开的以为对方会感恩戴德,跪下谢主隆恩,然后马上收兵归于朝廷……
宋成书都要气笑了,明明朝廷才是被逼的节节败退一方,又有什么底气要求对方退兵,一个小小地盘的节度使就能让人满足了吗?
作为百官之首,他心神俱疲,这若是同意,必然背负千古骂名。
可是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他没有底啊!
有心询问昭王,却又心生怯意。
这时,周茹推门进来,宋成书连忙问道:“怎么样,见着人了吗?”
周茹摇头,“东西没收,信也送不进去,管家不敢在昭王府前逗留,就回来了。”
“奇怪,那小子怎么了?莫不是得罪昭王了?”宋成书喃喃道。
虽然裴星悦作为半路回家的儿子,从不把他这个老子当回事,但有他在昭王身边,不管好的坏的,但凡能透露一点宣宸的意思,宋成书睡觉都多了几分安心。
如今陕州之事迫在眉睫,他也实在没办法才想到了长子,可是裴星悦已经多日不见人了。
周茹道:“这倒是不至于,管家说昭王府的人还是一贯的态度,并没有特别怠慢的意思,我猜,星悦怕是替昭王办事去了,不在府内。”说到这里,周茹也也忍不住叹息,“明哲的消息也多日没收到了。”
话说着,只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管家匆匆忙忙地跑进来,顾不得礼节道:“老,老爷,昭,昭王府……”跑太快,他喘了一口大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这半句话简直要急死宋成书,“昭王府怎么了?可是大公子出了什么事?”
管家摇了摇头,“不是,是,是昭王府有请,让老爷即可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