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反贪风暴 开始了
二月后,京城,皇宫之中。
皇帝正坐在养心殿里的梨花木桌案后头,手执朱笔,对着折子批阅。
这时,门外传来小太监的通传:“周允能周大人到!”
周允能低着头恭敬地走进来,对着皇帝行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皇帝看也不看周允能,兀自垂眸批阅奏章,“周爱卿有何要事啊?”
“回陛下,臣要上个折子。”周允能顿了顿,说出后半句话,“参辽东县县令周稚宁故意暗中诋毁皇室,是为大不敬!”
皇帝一顿,手上的朱笔险些污了奏章。
魏闲也不由得悄悄看了周允能一眼。
“你说周稚宁?”皇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爱卿可有证据?”
“自是有。”周允能信心满满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奏章,掷地有声道:“因为臣查到,周稚宁竟然就是当初肆意写文章辱骂陛下的平江笑笑生!折子里就是臣这些日子搜集的全部证据,还请陛下过目。”
说完,周允能俯下身子,高举手中奏章,眼里尽是自得之色。
近来四皇子不知为何与他生疏了许多,想来是他这几年办事不力的缘故。正好周稚宁揭露了南北户籍一事 皇帝命太子彻查后,太子步步紧逼,以至四皇子手下损失了一大批人手。
如若他在此时能够抓住周稚宁的过错,叫皇帝明白周稚宁是个满口谎言的奸佞小人。或许皇帝就会使人停了调查之事,也可以解决四皇子的燃眉之急。届时,他必定能再受重用。
周允能将如意算盘打的很好,谁料折子高举过头顶,却迟迟不见魏公公来接。他不由地抬起头,疑惑地问:“陛下,这折子……?”
“折子不用交了。”皇帝都懒得瞥他一眼,依旧埋头在折子上勾画,“魏闲,去把周大人手里的折子丢去废池。”
“嗻。”魏闲应了声,就要走下来拿周允能的折子。
周允能却讶然,不由得再三重申:“陛下,周稚宁是平江笑笑生,就是那个写文章骂了咱们满朝文武的那个平江笑笑生啊!陛下您应当治她个大不敬的罪过啊。”
“朕知道。”
周允能震惊,险些连手上的折子都砸在地上:“陛下您说什么?!”
“朕说朕知道周爱卿的身份。”皇帝停下笔,不耐烦地看向周允能,“更何况,周爱卿只不过爱写写文章,骂骂人,她有犯什么滔天的罪过吗?”
周允能眼前发黑,连忙道:“可是陛下,她可是连您都写进文章中骂了呀,这——”
“只有昏君才挨不得臣子的骂,朕不是那种小气的皇帝。”皇帝说着,将周允能上下打量了一眼,“周卿,朕记得朕前些日子才把你调去礼部。礼部司祭祀、科举、大典,可没叫你管官员参奏。你怎么抢了那些言官的活计,跑到朕面前说起周爱卿的坏话来了?”
周允能脸色顿时青青紫紫,憋了好久,才勉强说了一句:“微臣只不过是偶然间听说了这件事,想着为陛下尽心。臣都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着想,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啧了一声,转头看向魏公公,问:“赵淮徽快来了没?”
“回陛下,赵大人一般都是申时才来取您批完的公文,现下才末时二刻,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呢。”
皇帝却皱着眉头看了眼自己桌案上这堆叠如小山般的奏章,全是太子查南北户籍一案时,连带着牵扯出来的。别说是一个时辰了,就是再给皇帝多加半个时辰,他恐怕都批不完。
一想到自己浪费这么多时间听周允能在这里胡咧咧,待会批不完折子又要面对赵淮徽那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之后,皇帝心里就憋着一股火,转过头对周允能拍桌子:“朕的江山如何管理朕心里有数,倒是周卿你,不要再拿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来麻烦朕了。魏闲,替朕送周大人出去。”
周允能满脸的憋屈,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拜别出殿。
殿外,正碰着李显和曹元通两个人走过来。看着周允能这张被气老了三岁的脸,曹元通笑容格外灿烂:“周大人,这是怎么了?挨陛下骂了?”
周允能气得抖了抖胡子,不想理他,转身就走。
曹元通朝李显笑笑,道:“我都多久没在这老物面前得意了,可见咱们这边要挺起腰板,还得要有拿得出手的后辈。”
“稚宁她去了辽东县也有两三个月了,我相信以她的能力应该适应的不错,做出一份政绩也是迟早的事。”李显说着,却皱了皱眉,“只是她为什么不给我俩写封信来?你我完全不知她在辽东县做了些什么。”
曹元通不以为意:“稚宁比其他人聪慧许多,你无需将她当作一般少年看待。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不如叫她尽管放手去做。”
“你不懂。”李显摇摇头,“少年意气这种事情,无关乎聪慧与否,而关乎心。就怕稚宁会因一时心软,担些不该她担的责任。”
曹元通正要为周稚宁再辩解几句,却有一个小太监远远地从宫道那边快步走了过来。
走得近了,二人才瞧见这小太监满头大汗,似乎手上捏着的是封急报。
曹元通不由问:“当心些,哪儿来的折子这么急?”
小太监喘匀了一口气,才道:“是从辽东县送上来的折子,周大人递的。送信的官差跑累了三匹马才在这时候送到,说是一定要即刻呈报给陛下。”
曹元通与李显对视一眼,双方都能看见对方眼底的惊讶。
与此同时,辽东县内。
“砰——!”
大门被猛然撞开,几个汉子提着佩刀三两步冲进院内,率先就将前来开门的小厮按在了墙上。其余的则是径直冲向内院,不足一时三刻,就揪出来一个衣不蔽体的男人,二话不说就扔在了地上。
男人狠摔了一个跟头,尚未爬起,嘴上就大声叫嚷:“你们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抢劫啊?!”
谁料一双官靴站在他面前,男人一抬头,就见着一个如小山般的男人,正冷眼瞧着他问:“是陈三响吗?”
“我就是,怎么着?知道你陈爷的大名还敢动手?你知道爷爷是谁吗?”陈三响不屑冷笑。
“行,身份对上了。”男人点点头,“陈三响,有人状告你为侵占百姓田地,拿人祖屋,不惜栽赃陷害,害的簸箕村王铁石一家家破人亡,随后又用银子贿赂县官,逃避责罚。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我奉周大人之命将你缉查归案。”随后一挥手,“来人,带走!”
直到自己的脸被压在冰冷的鹅卵石上,陈三响才仿佛反应了过来,慌乱道:“你们放开我!我要见周大人!我是冤枉的!”
但他周边的几个衙役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喊,直接取了块布堵住嘴,将人暴力拖出了家门。
陈三响本来还想挣扎,可是出了家门一看,衙役居然不止查了他们一家,还有许多往日里和他一同玩乐的狐朋狗友,此时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戴上了镣铐押在街上。有的显然是从被被窝理拖出来的,连件外衣都没给,就这么赤脚蹲在马路牙子上,被这深秋的冷风吹的瑟瑟发抖。
有的人还在喊:“那姓周的不就是个县太爷嘛?!他妈的,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儿也敢动我?我上头可是有人的!”
结果刚喊完就挨了衙役一嘴巴。
“呸,嘴上放干净些,别侮辱我们周大人。”
“我去你奶奶的,你他妈敢打我?!”
那人一看就是个娇惯少爷,从小没受过这么大的气,恨的就要站起来踢人,可他还没来得及抬腿,腰窝上就被人死踹了一脚,当场哎哟一声,险些滚在地上疼死。
周稚宁一拢披风,将腿收回来,笑道:“不好意思,陶少爷,原来是你在叫啊,我还以为是路边的一条狗呢。”
陶少爷疼得脸色煞白,却更恼火了,咬牙切齿道:“周稚宁,你别嚣张!迟早有人收拾你!”
“本官来辽东县是奉天子的命令,抓人也是履行县太爷的职责。除了天子能够收拾我,还有谁能收拾我?”周稚宁轻笑。
“你抓的这些个人,哪个上头没人护着?你得罪了我们,这个官儿迟早没得做!”陶少爷被衙役架起来,按着跪在地上,眼睛还恨恨地盯着周稚宁,“到时候还不知道谁给谁磕头呢。”
“好啊,尽管叫你背后的靠山来找本官,本官在此恭候。”周稚宁居高临下地看着陶少爷,似笑非笑,“就是在他来之前,陶少爷你得祈求一下县衙的铡刀不够快,一时半刻杀不到你的头上。”
陶少爷一怔,继而愤起挣扎:“你他妈想先斩后奏啊!”
结果还没起身就被人压了下去,周稚宁不理他,转身就走,衙役们也掏出抹布要给陶少爷捂上嘴,只是断断续续的,还是可以听到他的骂街声:“他妈的周稚宁你疯了?!你翻案可是要经过朝廷批准的!你想擅自动刑,你——”
大概衙役们又多叠了几层布,一直给这人塞到了嗓子眼儿,骂街声这才没了。
周稚宁大步流星走进陈府之中,魏熊已经带着几个人搜出了几本账簿,来递给周稚宁过目。
简单扫过一眼后,周稚宁点头:“好,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将来若是朝廷派了巡抚来,这账簿用得上。”
魏熊依言照做,但皱眉道:“只是大人,您不是已经向朝廷递交翻案的折子了吗?怎么不等朝廷复了折子再动手?那个陶少爷说得对,您要是擅自动手,是会被朝廷处罚的。”
“本官愿意等,这些人的靠山可不愿意等。折子递上去,就有走漏消息的风险,若是叫这些人暗暗逃了,这才是本官的罪过。”
说着,周稚宁从暗袖里取出一个卷轴,展开后,用朱笔在上面勾画了几个圈圈。
“自本官冤案重审开始,已有近百人上诉,如今才审到第第二批。”周稚宁最后叹了口气,放下手道:“要再快些,再加派些人手把守住各个关隘,以免这些人互通有无,将消息四散。”
魏熊点点头,再度吩咐衙役们加快抓人进度。
于是在辽东县内,一场别有针对性的抓捕风暴开始了。
第52章 八府巡抚 查清事实
京城。
朝堂之中,关于周稚宁上的折子吵了个昏天黑地,大部分官员一致反对周稚宁的做法。
“陛下,周稚宁提出冤案重审,可几乎有一半的案件都是十多年之前的了。且不说岁月更替,证据是否还存在,就说她周稚宁又有何底气能确保自己可以凭借这些残损的证据推出案件真相,而不是另外制造一起新的冤案呢?”
“陛下,臣以为陈侍郎说的极是。而且冤案重审兴师动众,又劳心劳力,若周稚宁要将所有精力都花费在这些冤案上面,现下的辽东县又该由何人治理呢?”
“那折子上所说的张班头、刘师爷等人分明就是无视陛下威严,将我朝律法当作儿戏,肆意欺瞒,周稚宁居然还为这两人求情,一力主张什么法外有情,实在是荒谬至极。臣恳请陛下将张班头和刘师爷二人缉拿归案,并且处罚周稚宁。”
曹元通和李显对视一眼,曹元通站出来道:“陛下,我明朝以仁治理天下。张班头和刘师爷篡改卷宗是因为‘仁’之一字,不忍百姓含冤受屈。周大人对这二人网开一面,冤案重审也是因为一‘仁’字。周大人所作所为与我朝法理相合,臣以为应当允了周大人上奏之事,对这二人从轻发落。”
曹元通一开口,很多站在他这边的北方官员也纷纷开口帮周稚宁说话。
“是啊,陛下应该严厉查惩造成此类冤案的元凶,昭示全国,以儆效尤。这样方能昭我大明之风。”
“柳大人说的极是,周大人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切不可轻易发落,以至于寒了百姓的心。”
南北两边的官员就没有一个时候意见能统一的时候,皇帝也懒得理会他们的口舌之争,将目光投向堂中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
“赵爱卿,你怎么看?”
赵淮徽被点到名字,沉默了一下,才道:“圣祖皇帝起事,就是因为冤屈太甚,难以昭雪,因此揭竿而起之时,万人响应。张班头和刘师爷不过是微末官职,却有圣祖皇帝起事之决心,甘愿篡改辽东县卷宗数十年。微臣可否认为,当地冤情也是如同六月飞雪,以至于逼的人不得不铤而走险?”
这番话一下子戳中了皇帝的心。
皇帝紧紧皱起了眉头,眼中闪烁着严肃沉思的光芒。
“更何况,周大人并非是莽撞之辈。她既然想要冤案重审,必然也是周全思虑过的。这一点,陛下您再清楚不过。”
毕竟周稚宁可是天子门生,是皇帝的手底下的心腹。
皇帝眉心不由缓缓舒展,就要松口:“如此——”
正是这时,一个太监匆匆上前行礼,道:“陛下,周允能周大人到。”
周允能穿着一身熨烫妥帖的官服,低眉顺眼地快步走入堂中,对着皇帝下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见他,皇帝皱了下眉头:“朝会为何来迟?”
周允能垂首道:“周大人的折子递进陛下的养心殿时,臣正好就在殿外,因此也听得了一些风声。臣本想为陛下分忧,却苦于不知如何下手。正巧臣府中家仆外出之时,撞见一人狼狈跑进京城,大声喊着要向陛下告御状。臣便大着胆子着人将他请回了府中细细询问,没想到这一问之下,倒问出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曹元通一看见周允能出头就知道估计要坏事,他不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想要呛周允能几句。但李显暗地里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冷静些,先听周允能把话说完。曹元通这才勉强忍了下来,瞪着眼睛看向周允能。
皇帝一挑眉,问:“你问出了什么?”
“有关周稚宁周大人的一些事情。”周允能说着,眼睛看向赵淮徽,“赵大人说周大人不是行事莽撞之人,估计是被周大人蒙骗了吧?据我所知,周大人居然胆大包天,敢在向朝廷递了折子之后不等复命,就擅自做主重审冤案。”
曹元通气道:“周大人,谁都知道你与周稚宁不睦已久,身为亲伯父,却想着在大殿之上置自己的亲侄儿于死地。你的话,也不知道有几分可信。”
周允能道:“我何必在这种事上蒙骗陛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是曹大人不信,尽管派人去辽东县瞧瞧。听说现在周大人竟然还派人把守了各个隘口,严查进出之人,勒令不许消息传出辽东。这威风可是大的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大人不是去当县官儿的,而是去哪儿当土皇帝去的。”
一句话令朝堂上下色变,赵淮徽也皱起了眉头,眼神冷冷地看向周允能。
皇帝紧抿嘴唇,道:“周卿,将你口中所提及的证人现在何处?”
“回陛下,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微臣擅自做主将证人带到了殿外,现在已在殿外等候。”周允能道。
“带进来。”皇帝道。
身边的小太监立即领命。
不多时,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就从殿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根本不敢看皇帝,只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将周稚宁在辽东县所做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这其中自然免不了要抹去周稚宁为救辽东县百姓,而倾尽家财的事情,反而特意夸大了周稚宁捉拿纨绔子弟的部分,甚至在他的口述下,周稚宁似乎是个动辄喊打喊杀的恶官。
“陛下,草民知道的已经尽数托出了,还请陛下为小人做主啊。”证人匍匐在殿上,冤声喊道。
曹元通一怔,李显面色微变。
他们都知道周允能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皇帝的面前作伪证。也就是说,周稚宁当真干出了这么荒唐的事情。
曹元通快把牙都咬碎了,恨恨道:“真是意气用事!”
李显背后也是起了些凉汗,他立即转向皇帝,却见皇帝的脸色格外阴沉,手攥成拳,紧紧的按在扶手上。
这是真的生气了!
好在,皇帝没有即刻处置周稚宁,而是冷冷道:“这人就交给大理寺,赵爱卿,你替朕把握这人口供的虚实,一日之内,尽快呈交给朕。”
赵淮徽领命。
随即皇帝直接站起,甩袖离开。
这个朝会因为周允能的出手,北方官员又被压了一头。
赵淮徽办事得力,一日之内就将口供弄好了入宫呈交。口供中即使剔除了一些夸大的部分,光是那个擅自做主推翻案件一事,就足够皇帝恼了周稚宁。
果然,这份口供皇帝才看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气的直接将其揉成一个纸团,狠狠砸了下来。
“放肆!周稚宁简直放肆!”皇帝气得拍桌子,“她到底还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私自翻案,封锁消息,再给她些兵权,她是不是要自立为王了?!”
赵淮徽立在殿下,并没有作声。
旁边魏公公倒是怕的要死,连忙端着茶来递给皇帝,小心哄道:“陛下息怒,那小周大人毕竟还未及弱冠,这仔细算一算,倒比几位皇子殿下都要年幼咧,这做事难免考虑不周全。”
皇帝闻言,满腔的怒火都不由凝滞了一下。
他确实是被周稚宁几篇文章给惊艳到了,甚至都还没意识到周稚宁尚未及冠,只是自行取了字。当时她一个人上殿作答的时候,甚至还是披发,连发冠都不曾戴。
可皇帝还是冷着脸拂开这杯茶,道:“朕何尝不是年幼登基?这朝上诸多事宜,朕还不是处理的井井有条?”
“哎哟,瞧您说的。”魏公公堆起一脸的笑,“陛下您是真龙天子,天生聪颖,必然是事事妥帖。小周大人再怎么天纵英才,也毕竟年少。怎么能和您幼时相比呢?”
皇帝瞥了他一眼,心里的怒气倒是消了一些,可依旧皱着眉:“你不必为她说话,周稚宁这事办的实在荒谬。朕是定要惩处她的,不然将来朝臣人人效仿,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烦。”说完,皇帝看向赵淮徽,以一种略带抱怨的语气说:“早说周稚宁惯会惹朕生气,你偏偏要选她当朕的门生。”
赵淮徽抿了抿淡色的唇瓣,垂眸道:“臣愿受责罚,还请陛下消气,别气坏了身体。”
可皇帝看赵淮徽的脸色依旧冷淡漠然,看不出一点儿关心,哪儿有嘴上说的好听。
皇帝不由又憋了一口气。
当时他就想过,周稚宁是个行事不顾忌的,赵淮徽这厮又惯会偏袒。这两个一个惹事,一个冷脸,简直全都在变着法儿的惹他生气。
“陛下若是实在气急,不如看看卷子。”
赵淮徽从暗袖里取出一份试卷,借魏公公的手交到皇帝面前。
皇帝冷笑一声:“又是周稚宁的文章?你是笃定了朕看了她的文章就不会杀她了?”
“陛下看过就知。”
皇帝瞥了试卷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赵淮徽。
以赵淮徽这个倔脾气,他要是不看,赵淮徽能在他殿里站一晚上。
要不是赵淮徽实在体弱,站一晚上恐怕要出事……
哼。
皇帝皱着眉头,一把抓过试卷,不耐烦的展开,首先引入眼帘的就是一道题目:“问:四川乃是天府之国,积粮甚多。但一日,四川临近省份河南发生了天灾,饿殍遍地……”
这是乡试题目,偏向在于“法不容情”或者是“法外有情”,当时为着这两个偏向,朝堂上也吵了不下十来次。
赵淮徽现在把这份乡试卷子呈交上来,倒是很符合当下的情状。
皇帝定了定神,仔细去看周稚宁的回答。
他本以为按照周稚宁如今的做法,她会更偏向于“法外有情”这一点才对,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周稚宁哪边都没站,却也不是各打五十大板的和稀泥做法,她的中心立意居然是“天子为尊”。
“世上尊者繁多,唯有君权,至高无上……”皇帝将这句中心句缓缓念了出来,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他看向赵淮徽,“这份试卷你早看过?”
“是,本来早就该呈给陛下看,只是中途有些事情耽搁了。”赵淮徽面不改色。
皇帝盯了赵淮徽许久,忽然笑了一下:“你别跟朕扯大旗,朕还不知道你?你莫不是早就算到朕会生周稚宁的气,特意把这份试卷留到今天给朕看?”
“微臣就是有心,也要陛下有意才行。”赵淮徽面向皇帝,视线接触之时,轻笑了一下,“毕竟周大人心里是敬着您的,即使是面上动作有一些出格,说不定也是另有隐情。更何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周大人又是天子门生……”
“天子门生。”
皇帝默念着这个词,眼神落在试卷上字体端方的‘周稚宁’三个字上。
半晌,皇帝将试卷慢慢卷了起来,挑眉道:“你说得对,周稚宁是朕的门生,天子门生。朕是她的长辈,她又年幼,朕就是让让她又如何?魏闲,你说对不对。”
魏公公有些懵,但看着皇帝肉眼可见消失的怒气,还是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陛下说的对。”
赵淮徽笑了下。
“但是周稚宁惹出来的乱子还是得平。”皇帝勾勾手,叫魏公公取了张空白的明黄圣旨过来,手执墨笔,在上面大笔一挥,“赵淮徽,朕命你为八府巡抚,北上辽东。朕要知道,周稚宁为什么要封锁消息。若有必要,你可以助她。”
赵淮徽跪下领旨:“微臣接旨。”
第53章 我看见的民心 赵淮徽是周稚宁吹……
辽东县内,周稚宁一身威严,于大堂高坐,堂下跪着几个痛哭流涕的人犯,毫无风雅可言,只有他们身上的锦衣尚且昭示着他们以前不俗的身份。
县衙外则挤满了来看判决的百姓,大家眼睁睁看着周稚宁从令箭盒里面抽出一支令箭,毫不留情地掷在地上,语气冷然:“犯人左子青、范爱民、裴忠堂,你们三人以银两贿赂县官,诬赖平民董子秋,罪在不赦。本官现在判处董子秋无罪释放,重写档案,你们三日秋后斩立决。”
几个犯人登时瞪大了眼睛,哭爹喊娘:“求周大人饶命啊!”
“我可以给你钱!很多很多钱!求求你别杀我!”
可是衙役不等他们多做哭喊,一左一右架起一个,直接拖下了堂。跪在一边的董子秋则对周稚宁感激涕零:“谢谢周大人还草民清白,谢谢周大人!”
周稚宁摆了摆手,示意董子秋退下,随即捏了捏因为过度疲惫,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将面前的卷宗翻开一页,道:“带下一个人犯上堂。”
*
“大人,喝口茶提提神吧。”茗烟给周稚宁沏了一壶茶,递给她。
周稚宁闭着眼睛喝了,继续闭目养神。
“大人。”刘师爷站在旁边,尽量放轻了声音,“自从大人您开始冤案重审后,临近的几个县多多少少都收到了一些风声。有些书生连夜赶过来,说想要加入县衙为大人效力。我看其中有几个还不错,就大胆留下了他们的名字。大人是否要看看名单,决定留用?”
周稚宁睁开眼睛,抬手接过。
现在县衙正是用人之际,能有人来投奔是再好不过了。
周稚宁信任刘师爷,将这名单上的人一概留用了,随后又吩咐道:“只有捉笔胥吏还不够,师爷你去问问班头,看他认不认识一些会点武艺的汉子。有他看得上眼的,就带来县衙。又或者不太会武艺,但人机灵一点的,带来去牢狱做个看守胥吏也成。”
正说着,张班头就带着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赶了回来。
周稚宁抬眼一看,发现张班头身边还跟这个颇为眼熟的青年,尔后她才想起第一次上街时遇见有人提醒水伯不要乱说话,眼前这个青年就是了。
“这倒是巧。”周稚宁将名单交给刘师爷,看向那青年笑,“这位小哥可还认识本官?”
青年面带羞愧,道:“大人莫要这样说,当时是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把您当作了王大人那一类人,这才出言不逊,大人莫怪。”
周稚宁笑下,也没真的怪他。
张班头道:“大人,他叫岳中旗,是小人的远房表弟。练的一身好武艺,也曾在武举之中拿到过功名。只是上京科考时得罪了人,这才被发放回来成了庶民。在我们和异族打仗的时候,全是他指挥得当,才叫我们也和那些贼寇打了个有来有回,不然伤亡更重。”
闻言,周稚宁双眸微亮,连忙站起就要拉着岳中旗坐:“原来如此,不知岳壮士可否留在县衙之中?”
“小人本就是来投奔大人的。”岳中旗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有大人不嫌弃小人的道理,哪儿有小人不愿意来的说法?”
周稚宁非常高兴,在随后的谈话中又得知岳中旗还有一些兄弟,也跟着他一起投奔来了县衙。虽然不是很有文化,但拳脚功夫很是在行,一下子解决了县衙里武衙役不足的问题。
“大人,县衙里的人手逐渐充足,很多事情就不劳烦大人操心了。”刘师爷轻声道:“近来两个月,大人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凡事都亲力亲为,我们做下属的瞧见了心里也不起劲儿。您不如歇息一两天,将一些事情交给我们去做。”
周稚宁本来人就清瘦,如今到了辽东县,人越发清减了,以前像翠竹,如今却像一片雪,似乎只要辽东县的北风刮的大些,都会将她刮走似的。
“做官的,哪儿有清净享福的?”周稚宁不赞同的说了一句,可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茗烟劝道:“主子,您就是再喝十盏浓茶,也抵不了您熬夜熬的这么深呐。不说清净享福,您就是小憩一两个时辰也行啊。”
张班头、刘师爷和其余的衙役也都跟着劝。
看着大家眼底掩饰不住的关心,周稚宁心中微暖,笑道:“好,我便睡一个时辰。茗烟,你替我看着时间,到时候了记得叫我起来。刘师爷,你多盯着案子,若有百姓来报案,记得一概记着。要是有紧急的,你别有顾虑,直接叫我起来就是。还有张班头,你带着岳中旗去熟悉熟悉县衙,再去牢狱里看看。牢狱里的那些人鬼心眼儿多,你多注意些,别叫他们生事。”
要是再让周稚宁一一嘱咐下去,不知又要拖到什么时候。
刘师爷赶紧应了,然后一群人硬是架着周稚宁去了县衙后院。直到看着人进了房间之后,大家伙才放心离开。
岳中旗不由感叹道:“咱们辽东县倒了这么久的霉,也该走点好运了。周大人这样廉洁爱民,遇上她,是我们整个辽东县的福气。”
张班头却默然道:“只是大人自己做主放了我与刘师爷,没办法跟朝廷那边交代。上头肯定会另派官员来的,到时候恐怕就连大人也要受我们连累。”
“不是肯定,是已经派来了。”刘师爷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面色略微沉重,“前几天到的,专差快马送来,说朝廷委任了一个八府巡抚,预备北上,不日就到。”
“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连累大人,得做些什么,叫巡抚大人明白是周大人救了整个辽东县。”
刘师爷缓缓点头,一个计策在心里浮现。
*
其实这个“不日就到”,要比刘师爷他们预估的更快。
在周稚宁的折子上达的三个月后,赵淮徽的人马就抵达了辽东县。
看着高高低低的房屋出现在视野当中的时候,赵淮徽眉眼微动,本来冷淡的神色柔和了不少。
程普笑道:“能见到周大人,公子应当很高兴吧?”
“只是高兴于能有人与我谈经论道罢了。”赵淮徽语气淡淡。
程普嘴角咧的更大了,道:“瞧您说的,陈穗和陈公子日日盼着您能和他聊两句,您怎么不和陈公子谈经论道去?”
赵淮徽不说话了。
程普便将视线重新落回辽东县上,但等马车越来越近,破败的城门变得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辽东县虽说不比京城,怎么也不该破败成这样。”程普道:“城门尚且这么不好看,城内该有多破落?周大人在此处,想必要吃不少苦吧。”
赵淮徽闻言,开口道:“我让你带的银票和珠宝带齐了没有?”
“带齐了。”程普说:“只是全国各地的商铺都需要银钱周转,所以能给出来的不多。加上公子您的俸禄,咱们手里也有十万两银子了。就是周大人想要通天,您带的银子也够她使了。”
赵淮徽摇摇头:“未必。”
正是这时,他们一行人的车马进了城。
城内比之城外更加破败,好似人的眼前蒙了一层厚厚的黄沙。
一些衣着破败的百姓拥挤在一起站在城门口,一双双眼睛含着忐忑和紧张看向赵淮徽等人,似乎十分的局促和不安。
程普当下有些警惕,将马绳甩给了一个小厮,自己靠近赵淮徽身边,低声道:“公子,这些人似乎另有所图。”
赵淮徽身份特殊,保不齐有人想要行刺。
“不急,他们应该都是平民。”赵淮徽摇摇头,按住程普的胳膊,“你先不要急,免得等下误伤了好人,先看看他们怎么做。”
程普还是不敢放松警惕,但这时有几个百姓鼓足了勇气,噔噔噔跑到赵淮徽的马车前拦住了车辆。
既然是八府巡抚出巡,赵淮徽身边的护卫自然不会少。所以这个人一出现,立即就有护卫上前将人围了起来。
“哪儿来的人?想做什么?巡抚大人的轿子也敢拦?!”
“不,我不是想拦大人的轿子。”那人结结巴巴的,眼睛不安的看向马车里的赵淮徽,“我、我们就是想请巡抚大人吃饭。”
什么?
赵淮徽挑了下眉毛,拂开程普的手后下了马车。
天光朗朗,赵淮徽一身绯红官服,眉眼极其俊美清贵,且身姿挺拔高挑,居高临下看人时,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那人不由更加局促,慌得连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你们想请本官吃饭?”赵淮徽道,“除却你,还有谁?”
“我、我的乡亲们。”那人说完,膝行退了两步,对着不远处的人们招手,“来来来。”
下一刻,赵淮徽就看见自己面前涌过来了一群人。他们个个都穿着破烂,饿的面黄肌瘦,眼睛却格外清亮有神。手上还端着十来只碗,但大小不一,颜色不同,一看就是从各个家里面捡好的挑出来的。碗里面装着的一些食物,有白面馍馍,也有圆滚滚的鸡蛋,还有一壶正冒着热气的鸡汤。
赵淮徽的眼神在这些食物上停顿良久,才看向为首的那个人。
“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们知道大人您来了,是来抓周大人的。”那人鼓足了勇气,“可是周大人是好人,我们没有东西吃,是周大人给我们买米。我们没有药,也是周大人给我们出的银子。这些吃的,我们平常都是吃不上的。就因为有了周大人,我们才勉强有了点结余。巡抚大人,我们求求你,吃了我们的东西,放过周大人吧!”
程普面色讶异,正想说话:“大人,这——”
赵淮徽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别开口,随后看向那人,道:“是谁给你们出这个主意的?本官想应该不是周大人吧。”
那人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说:“大人明鉴,我们师爷早知道大人会看出来。所以……”
说着,那人看向别处。
赵淮徽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小巷子中,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阴影里走出来。
刘师爷和张班头将自己双手尽数捆好,步履缓缓却坚定地走到赵淮徽的面前,然后噗通两声跪了下去。
“罪人张年余前来请罪。”
“罪人刘师爷前来请罪。”
赵淮徽看着二人,心中已然明了,道:“你们想叫百姓替周大人求情,为何只求一下?若是多求几次,你们兴许就不必出来负荆请罪了。”
刘师爷道:“巡抚大人明鉴,我们的罪责并不是靠求情就能免得了的。只是希望大人能够看清周大人到底为我们辽东县做了什么,千万别因为我们两个罪人牵连了周大人。”
“是,我与张班头其实知道,大人若是一开始不肯答应,后面是绝不会再松口的。”张班头道:“若是大人不肯吃这些东西,那么这些饭,就是我与刘师爷的断头饭。”
赵淮徽眉心微缓,问:“你们大人呢?先让我见过她再说。”
张班头却摇头道:“巡抚大人,您杀我们,不必叫我们大人。大人这些个月太劳累,砍头这样的血腥场面,我怕大人看了会睡不着觉。”
“倒是个忠心的好人。”程普凑在赵淮徽耳边小声说。
赵淮徽笑了笑,对程普道:“当年周稚宁写在文章里的民心,我到底是看见了。”
第54章 捐款 青史留名
赵淮徽没发落刘师爷和张班头,而是去县衙寻周稚宁。
周稚宁本来还睡着,只是越睡越觉得似乎有什么人正盯着自己,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看,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赵兄?”周稚宁爬起来,慢慢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儿?我莫不是被梦魇给魇着了?”
“想起你的《述民篇》一直不曾给我,所以来催催你。”赵淮徽笑道。
周稚宁一怔,继而失笑:“有赵兄这句话,我便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了。只是话说回来,赵兄忽然到来,莫不是朝廷派来监察辽东县的巡抚是你?”
赵淮徽点点头。
周稚宁便放松地重新睡回了被窝中,长吁一口气:“那我尽可以无忧矣。”
“我知你有分寸,辽东县的事情是有小人作祟,我既来这一趟,你自然可以全然放心。”赵淮徽微笑道:“比起监察,我这一趟更多的是帮忙。我进县衙时瞧见你门口挂着的那张图了,凭你一人之力,怕是在任期之内无法完成。”
“既然是赵兄主动提出来要帮忙,我就不和赵兄客气了。”
周稚宁其实还没怎么睡醒,但一聊到县内建设,她就变得神采奕奕,直接从自己画的缩小版图纸拿出来,在赵淮徽面前铺开。
“我算过了,现在辽东县屡次被异族袭击就是因为防护太少,城墙破旧,兵器锈化,且百姓的房屋在抗击过程中损坏严重,还伴随着大量的财物损失。”周稚宁认真的说,“所以我决定把辽东县上下全部简单修葺一遍,先从县衙开始,再把城墙加固,紧接着就是买一批好的刀刃。这些没有十几二十万两银子下不来。”
赵淮徽暂时不说自己带了银子的事,只是挑了一下眉,问:“银子你打算去哪儿弄?”
“我打听了一下,听说辽东县周围一带有许多有名的商贾。”周稚宁笑道,“他们手上别说是二十万两银子,就是百万、千万的银子都有。”
“商贾一流向来是无利不起早。”赵淮徽摇摇头,“你打算如何劝动他们捐出银子来?”
“我本有一个昏法子,但赵兄一来,就变成好法子了。”周稚宁笑意加深,清亮的瞳孔里带着一丝狡黠,“只是请赵兄勿要怪我才好。”
*
这般说着,几日后,周稚宁便将县衙里的一应事物交给了刘师爷和张班头等人,自己则带着魏熊、茗烟、赵淮徽与程普出了辽东县。
辽东县往南走就可以见到逐渐繁华的城市,比起黄沙堆积的辽东县,这里的城市可谓是天堂。
周稚宁和赵淮徽如同在平城一般,换了身平常市井人家的衣服,不急不慌地走在路上,左右看看。
“北方盛产小麦、谷子和棉花。要想吃白嫩嫩的大米,只能从江南用船运过来。但是掌握漕运水渠的人不多,而且往往结党抱团。最厉害的一个莫过于一个姓商的人家,拥有好几条私船。每月每年从江南运粮北上,卸货点就在这座城内。所以久而久之,这里的就成了一座人们口中所传的‘米城’。”周稚宁解释道。
茗烟瞪大了眼睛:“那这么说起来,那位姓商的老板不是富的流油?”
“富可敌国。”周稚宁道。
赵淮徽穿着一身蓝色襕衫跟在周稚宁身后,闻言,道:“你的目标便是他么?”
“当然了。”周稚宁指着拐角处一座宅子道:“哪儿便是商宅。”
古代的宅院要远超现代人在电视剧里所看见的那些院落,那些所谓几进几出的宅院说起来有多么阔气,其实在真正古代人的眼中,这些只是低阶官吏所住。真正的豪族,宅子都是用“街”来衡量。
就比如这位商姓商贾的家,就横跨三条街。前门在长街头,侧门在长街尾。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人家家门口的过客。就是门口的两对石狮子也格外威武大气,门口站着看门的四个仆从衣着面料也是超过普通人家的儿女,可见商府是多么的财大气粗。
几个人中,由茗烟上前和仆从交涉。
茗烟知道仆从里面常有‘狗眼看人低’的情况,因此哪怕是自身有求于人,也将谱摆了出来,道:“几位小哥,我家大人想见见你们家老爷。还请劳烦诸位通传一声。”
但谁知这四个仆从却将眼睛一斜,问:“大人?可是前些日子上任辽东县的县令周大人?”
“正是。”
“且候着吧,我家老爷现下正与商会的几位股东商榷要事,轻易打扰不得。”
茗烟恼了,道:“我家大人来见你家老爷,这是你们家老爷祖上积德的事儿!你等不速速去报,还敢在这处摆谱儿?”
周稚宁见了,自是明白这商家多年经营,已成辽东县一霸,头上想必也有七八个靠山护着,轻易看不上她此等小官。
“赵兄。”周稚宁喊了赵淮徽一声。
赵淮徽立即明白周稚宁要做些什么,直接将自己手中的巡抚令牌递了过去,再由周稚宁抛给茗烟。
茗烟得了牌子,直接把鼻孔仰上了天:“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看清楚了,这可是巡抚大人的牌子!我家大人与巡抚大人一同来你家老爷府上,你还不快去通传?!”
巡抚的令牌一出,把这四个豪仆也惊住了,一个个不敢再耽误,小心接过令牌就急忙跑走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有三四个体态富裕,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满脸谄媚地迎出来:“草民拜见巡抚大人,拜见周大人。两位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实在是该死。二位快里面请。”
因为赵淮徽的巡抚令牌,商老板一改倨傲神态,对着两个人十分殷勤周到,不仅和商会的股东们一起将人迎进了大堂,还为二人上了两盏好茶,就是茗烟、魏熊和程普几个,也得到了优待。
“巡抚大人和周大人请喝茶,这些都是上好的雪顶含萃,入口清香。”商老板搓着手,看向赵淮徽的眼睛仿佛在发光,“敢问巡抚大人莅临寒舍,所为何事?有什么地方是需要草民帮忙的尽管说,草民必然鼎力相助。”
周稚宁轻微咳嗽了一声,赵淮徽就道:“辽东县受异族侵害,受损严重。本官此次前来,是希望商老板能够慷慨解囊,捐十万两银子给辽东县,赈济百姓。”
“多少?!”商老板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虽说十万两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为了辽东县那群人,莫名其妙捐十万出来,他心疼啊。
“巡抚大人莫不是在说笑,这不是荒年,也没有灾祸,捐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商老板讪笑,“更何况我府上的银子都投进商会里去了,草民虽然身为商会会长,却也不能做全体人的主啊。大家若是不乐意,就是草民愿意捐也没用。”
这言下之意就是推脱着不愿意捐款了。
周稚宁笑道:“ 本官听说过商老板的威名,年少时就勇于开拓,带着船只南下。短短几年,就创立了丰隆米行,生意越做越大,可以说是行业翘楚。”
这一番吹捧下来,即使商老板知道周稚宁是有意为之,面上也露出一丝笑,道:“哎呀,不敢当不敢当,大概是多亏了祖宗保佑吧。”
“商老板这般厉害,应当被刻碑列传,进入县志才是。”周稚宁笑眯眯的。
“周大人说笑了,就是草民再厉害,也只是个商人。”商老板面上不由有些遗憾,“商人哪儿有资格列传呢?”
像商老板这样的商人不缺钱,不缺名,缺的就是一份地位。皇上讲究士农工商,商贾的地位最低,可偏偏又最有钱。为了求人庇佑,商老板不得不捧着满手的银子去求官收下。一大把年纪了,却在外面当孙子。
就是像周稚宁这样的九品芝麻官,他虽然表面上嗤之以鼻,但心里也还是羡慕的。起码人家是官,有青史留名的机会。哪儿像他们商人,除却眼下的轰轰烈烈以外,百年之后,又有谁会记得?
周稚宁笑道:“商老板何必妄自菲薄?商老板在外声名赫赫,就是不入县志,也会有文人学子写文赞扬吧?”
“周大人莫非是在说笑?”商老板疑惑地看向周稚宁,“文人学子最是高傲,最是瞧不上我们这类商贾。若不是家中有困难,怕是都不肯低眉弯腰出来寻份工做。让他们给我写文赞扬,怕是绝不可能。”
“以前不可能,可现在未必,这不正有一个绝佳的留名机会摆在您的面前吗?”周稚宁笑着眯起眼,“您若是肯捐款救民,那定是一件大功德。文人墨客们还不笔墨丹青,满世界赞扬您的美名?更何况,若您肯捐款,我们巡抚大人愿意第一个为您执笔。”
“巡、巡抚大人?”商老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向赵淮徽。
官员一般都看不起商贾,更何况还是巡抚这等身份?他能与之攀谈一二就已经了不得了,哪儿还敢奢望请对方执笔?
可赵淮徽却默默点了点头,看的商老板一阵激动。
“商老板可知我们巡抚大人是何人?”周稚宁又问,语气非常神秘。
商老板心中一紧:“是了是了,聊了这么些时候,草民还未曾问过巡抚大人姓名。”随后眼神忐忑地看向赵淮徽,“不知巡抚大人是——?”
赵淮徽笑道:“本官琅琊赵氏,赵徽。”
琅琊赵氏和赵徽这两个名头,单拿一个出来都足以砸动所有人,更何况还是二者一同拿出来。
商老板立即意识到赵徽就是琅琊赵氏的嫡子,是名满天下的才子。有这样的人为自己亲手写传,这不比县志更能流芳千古?!
“捐!我捐!”商老板急得现在就恨不得把银子掏出来,“我捐多一些,赵大人能否替草民多写两个字?”
赵淮徽看向周稚宁,周稚宁一口爽快答应:“能!”
“大人什么时候需要银子?我这就叫人去准备。”商老板喜得直搓手。
这时,一直等候在旁边不怎么说话的商会中人,都看出赵淮徽和周稚宁关系不一般,周稚宁居然能做的了赵淮徽的主。
因为几个人全都忍不住凑到周稚宁身边,问:“周大人,我也捐我也捐,能否也让赵大人替我们美言两句?”
一看这么多人,商老板急了,连忙道:“周大人,我捐十五万两,能不能让我的篇幅占多一点?”
其余商人也是争相要出更多的价钱。
周稚宁与赵淮徽相视一笑。
这下子银钱够了。
第55章 异族人 少主乌雅连识
赵淮徽名声在外,有他放出消息,半月之后,就收到了北方大多数学子的响应,愿意和赵淮徽一同写文纂传。另外还有更多的商人闻名前来,愿意献上白银,求得一个名流青史的机会。
银钱不用愁之后,周稚宁就带着赵淮徽采买了一大堆上好的武器装备,以及用来进行县城基建的砖瓦、泥石、土胚等等。
虽说周稚宁对百姓们说要从县衙基建起,但将这些材料买回来的第一时间,她还是带着人去了辽东县的城墙。
辽东县的城墙不高,而且还破败,即使是人平视看去,也能透过城墙上的破洞看见外面的风景。黄灿灿的阳光落在这城墙上,就像是给它涂上了一层蜡油。
另一边,张班头将劳工们带到城墙边开始给他们分配任务,茗烟拿着账本在算给劳工们的工钱,刘师爷则是和工头确认图纸。
两人交流片刻后,刘师爷恭敬地走到周稚宁身边,道:“大人,图纸已经发下去了,确保每个工人都有。”
周稚宁对着图纸看了会儿,点点头示意师爷下去。
赵淮徽在旁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怎么样?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场景,有些愣神了?”周稚宁笑道。
赵淮徽摇摇头:“确实不曾见过。”
他自小长于大家族,即使家中父亲昏庸,还有继母作祟,可他作为嫡子,能够呈献到他身边的都是江南的名品,否则也不会养成他一身看不惯赃物的毛病。
周稚宁撸起自己的袖子,走到一桶泥浆面前,将之提到赵淮徽面前,道:“这是泥浆,等会儿用刮子抹在板砖上,盖在城墙上,用以修补破洞。”
说完,周稚宁捡起一块儿板砖递给赵淮徽,笑道:“来试试?”
赵淮徽尚未出声,程普阻拦道:“大人,我家公子有些洁癖,这转头太脏,还是不要试比较好。”
谁料赵淮徽想了想,倒是当真脱下了身上披风递给程普:“只是一块砖罢了。”随后细致地挽起袖子,走到了周稚宁身边,“要先涂泥浆是吗?”
周稚宁点头:“赵大人,若这块砖你砌正了,那算是你为辽东县百姓做下的第一件实事。”
赵淮徽笑了下,然后蹲下来在桶子里和泥浆。他确实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做起事来并不顺手。板砖拿在他手上的时候,像是浑身长满了刺,他不得不一会儿将板砖转个反向,一会转个方向。涂泥浆的时候,也是笨手笨脚的。板砖还没沾上,他手上倒已经全都是了。
周稚宁没见过这样笨拙的赵淮徽,她也蹲下来,靠近赵淮徽,一手替他握住板砖,一手按住泥浆桶,道:“不是像你这样做的,喏,先把泥浆左右手倒两下,你看我做。”
然后顺理成章地从赵淮徽手里拿走了板砖。
赵淮徽看见搭在自己手腕上的白皙手掌愣了一愣,随后抬眸看向周稚宁手上动作。
左右倒手,抹泥,上盖,一气呵成。
“再试试。”周稚宁又把板砖还给了赵淮徽。
赵淮徽一手接过,艰难地模仿照做,只是最后砌出来的转头还是歪歪扭扭的,丑极了。
“民间的手艺是门大学问,不比咱们读的那些经史子集差。”赵淮徽摇头苦笑。
周稚宁失笑,转眸却看见赵淮徽手背上被蹭了好大一块污泥,就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张手巾,主动拉过赵淮徽的手替他擦拭。
一边擦,一边道:“这些也只算民间最简单的手艺了,到时候给城墙重新修补地基一类会更复杂,到时候我再邀赵兄来看看。”
赵淮徽默默点头,心里却不知为什么有些使不上劲儿。特别是被周稚宁拉住的这只手,好似发起了高热,肌肤温度滚烫的吓人。
他忍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将手从周稚宁手中抽了出来。
“赵兄,这块泥还没擦干净。”周稚宁不解地看向赵淮徽。
“我自己来。”赵淮徽低声道。
可他却没有擦,只是把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攥了起来。
周稚宁以为赵淮徽是怕麻烦自己,就将手巾递给了程普:“这泥要早点擦,不然就干在手上了。”
程普应下后,周稚宁就带着魏熊去旁边巡查了。
“公子,您和周大人闹矛盾了?”程普疑惑,“我记得您和程令仪公子在一块儿的时候,也让他替您擦过手啊。”
赵淮徽沉默了一下,才说:“程令仪和稚宁不太一样。”
但是到底是哪儿不一样,赵淮徽又说不清楚。
反看周稚宁那边,似乎对此并无异样,还是在认真负责巡视城墙。
这时,有一个民工走过来对周稚宁道:“大人,北边有一截城墙不知道怎么回事,出现了很多刀砍斧凿的痕迹,但都不是我们做的,古怪的很。张班头说让咱们先来禀报您一声。”
周稚宁皱起眉头:“北边的城墙靠近异族,若有刀砍斧凿的痕迹也不稀奇,只是担心是异族那边留下的什么进攻记号。”随后她对魏熊道:“魏壮士,劳烦你陪本官去北边走一趟了。”
魏熊点点头。
与此同时,北方草原之上。
一匹红色烈马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从草原上疾驰而来,马背上正坐着一个异族俊眉少年,一双翠绿的眸子藏在深邃的眼眶中,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豆大的汗水不断地从他额角滴落,又砸在马背上。饶是如此,少年手上的鞭子却一刻也不曾停过,反而越挥越猛烈,以至于马儿吃痛,放开了蹄子狂奔。
“少主!不要再跑了!跟我们回去!”
少年的身后紧跟着四五个壮汉,同样骑马狂奔,口中高呼不断。
“你们背叛了我们乌雅家,杀了我哥哥,现在还想把我也骗回去一起杀掉吗?!”少年高声叱责,胯下的马速度不减反增。
那四五个壮汉眼见着骗不着人,不由咬紧了牙关。
其中一人道:“大哥,再让这小子往前跑,就进了汉人的地盘了。”
“大祭司说了,无论如何都要把乌雅连识这小子带回草原。就是他进了汉人的地盘,我们也要把他揪出来!”大哥冷冷一笑,“更何况,我们与汉族势同水火,要是乌雅连识还算聪明,就不回进去。否则不用我们动手,他就要被汉族人勒死!”
果然,乌雅连识骑着马往前奔了一段时间后,也认出来前方就是辽东县,是汉族人的地盘。
“吁!”
乌雅连识不由得喝停了马,布满汗水的脸上尽是沉重之色。
这简直是前有狼后有虎。
壮汉们看出乌雅连识的犹豫,也都喝停了马匹,冷笑着看向乌雅连识。
“小子,你跟我们回去,好好跟大祭司求求情,说不定大祭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但你要是执意进汉族人的地盘,那就是必死无疑!怎么选,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乌雅连识看看辽东县的方向,又看看壮汉们一脸讥讽的表情,嗤笑一声,道:“我哥哥死在你们手上的时候,连一声求饶都不曾有。我是他的弟弟,更不会为了能够苟活,就像你们低头。”
随即他调转马头,呵斥一声,直接驾着马匹往辽东县内奔去了。
“他妈的!”
壮汉怒骂一声,立马就要上前追,可马上被身边人按住:“大哥,不能再追了,你看那边,辽东县里面有人出来了。”
壮汉便眯着眼睛朝那人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辽东县内烟尘阵阵,应该是一个马队,人数绝对不少于十人,而他们这回就只有四五个人,真打起来,他们并不占优势,更何况乌雅连识还只有他一个人。
“那就算了,回去如实禀报大祭司吧。”壮汉哼笑,“乌雅连识这小子必死无疑。”
“大人,刀砍斧凿的痕迹就在这儿。”劳工下马之后给周稚宁指了一处地方。
周稚宁蹲下来,对着城墙琢磨了一会儿,道:“确实有点不对劲。”
这墙上的痕迹既不像是风吹雨打淋出来的,也不像他们汉族的文字,但排列组合在一起,又确实有种向他人传递信息的感觉。
周稚宁沉思了一会儿,让魏熊拿了张纸,将这上面的图文全部拓了下来。
但是周稚宁顺着城墙蜿蜒的方向看了看,发现在树林深处还有一截没有露出来的残壁断垣,疑心在哪儿可能还有图案,便主动拿着图纸往树林里走了两步。
正等她要蹲下来查看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吵闹。
“怎么回事?”周稚宁猛然站起身,只见她带来的人马被一匹烈火般颜色的骏马冲散了阵型,不善骑马的几个当即被受惊了的马从背上抖了下来,其余擅长御马的人也是一阵呵斥,才叫胯下马匹冷静下来。
魏熊跑过去查看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这马是从何而来?!”
周稚宁也要紧随其后,可才迈出去一步。她眼角余光忽然看见有片衣角藏在旁边的草堆里,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个破绽,片刻后,这片衣角被人缓缓地提了上去。
谁不知死活敢藏在这儿?
周稚宁思量一瞬,然后故意转头对着魏熊道:“魏壮士,那边发现什么了吗?本官过来你这边看看。”
然后刻意重重走了两步,又轻手轻脚地拐了回来。
那边魏熊跟了周稚宁这么久,也处出了一些默契,看见周稚宁这样做,就知道他另有打算。于是魏熊一边高声回应:“大人你过来瞧,这像是异族那边的马。”,一边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把上,眼神冰冷地看向草堆处,脚步缓缓前移。
过了一会儿,周边动静渐息,草堆里的人以为人都走了,便动一动,预备着爬出来。
谁料才动一下,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霎时间从草堆里摔了出来。
乌雅连识猛然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周稚宁就将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胸口。
“异族人,不想活了吗?敢跑到我的地盘上撒野。”
第56章 让少主耕地 学不会安稳那就去耕地……
周大人外出巡查,却抓回来一个异族人的消息,很快就在整个辽东县传开了。辽东县的百姓们群情激愤,要求周稚宁把人交出来,当着大家伙的面儿直接绞死,但是周稚宁还是先把人关进了牢里。
“你叫什么?”周稚宁站在牢房外问道。
乌雅连识想了想,说:“姓连,单名一个识字。”
周稚宁和赵淮徽对视了一眼,周稚宁笑道:“这位小哥,你应该叫乌雅连识吧?”
乌雅连识一愣,嘴硬道:“那是我们少族长的名字,我只是一个普通族人。”
“那匹马是汗血烈马,北方人民少有,不多的几匹,也是草原上的大部落乌雅家才能使用。”赵淮徽道,“和你一起来的那匹马比一般的汗血宝马更加珍贵,非乌雅皇室核心人员不能用。除却乌雅族长和你兄长以外,既符合身份又符合年龄的,就只有二皇子乌雅连识了。”
周稚宁接着赵淮徽的话说道:“更何况你身上穿戴的衣物精巧华美,跟一般的异族不太相同。手中的马鞭也是取了韧性十足的牛筋做的。这样好的配备,可不是一个普通族人能够拥有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乌雅连识身上的破绽说了个遍。
乌雅连识沉下脸色,冷冷道:“我是乌雅连识又如何?既然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本官不杀你,本官只是有些好奇。”周稚宁道:“你一个少族长,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辽东县附近?”
乌雅连识抿着嘴不说话,碧绿色的眼睛充满了警惕和防备。
“你知道吗?辽东县的百姓和你们的仇恨很深,如果你不说的话,本官兴许会将你交由他们处置。到时候,你就活不成了。”周稚宁说。
乌雅连识还是闭口不言。
周稚宁思量了一会儿,随着赵淮徽一同出了牢狱。
“我想乌雅部落也许出了什么事。”周稚宁道:“我来辽东县这段时间,一直不敢休息,想着用最短的时间干最多的事情,就是害怕异族会来攻打辽东县。但出奇的是,这段时间异常安静。我们连异族的影子都没看见过,这才给了辽东县休养生息的时间。如今看来,异族不动也是有原因的。”
“大概率是乌雅皇室内部出了些事情,否则不会这么多天都没什么动静。”赵淮徽沉吟片刻,问:“只是你打算如何处置乌雅连识?当真要杀了他么?”
“赵兄知道我不会的,何必多问我一句?”周稚宁道,“至于我想做什么,赵兄心中应该能猜出两分吧。”
赵淮徽道:“我记得你曾说使南北平衡的关键在于经济,你莫不是想利用乌雅连识使两族通商?”
“我是这个意思。”周稚宁微笑。
汉族和异族中间隔着血海深仇,如果不能另想办法让两族之中有一族能够主动迈出一步,恐怕叫两族通商之事绝不可能。
之前周稚宁还在想要不要主动去草原里走一趟,现在老天保佑送来了乌雅连识,真是打了瞌睡来枕头。
只是目前唯一比较棘手的事情是,辽东县的百姓非要处死乌雅连识不可。
“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见周大人。”
“一定要让周大人处死这个异族!”
“他们异族杀了我们这么多乡亲,一定要让他偿命!”
“对,偿命!”
……
县衙门口,群情激愤。
张班头和岳中旗带着几个新衙役好说歹说的,才将人给安抚下来,暂且拦在了县衙外面,可还是有一个算一个的不肯离去,都盘桓在县衙门口,要等着见到周稚宁告状。
如今衙门的声誉比以前好多了,连带着衙役们对百姓说话的时候,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以免落下个苛待的名声。所以盘坐在县衙门口的百姓对衙役们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
一群衙役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刘师爷赶紧去请周稚宁的示下,正好碰见周稚宁和赵淮徽二人一同从牢狱里出来。
听了刘师爷的禀报后,周稚宁想了想,道:“你告诉百姓们,本官会把乌雅连识交出来的。只是暂时不能杀,若百姓们想要出气,就叫他们准备好家里的农活。”
刘师爷一愣:“大人,您这是想——?”
“所谓入乡随俗,也该叫乌雅连识体验体验咱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周稚宁眯起眼睛微笑,微风吹过,倒真有些老狐狸的模样。
赵淮徽思量后,也跟着笑了,多嘱咐了一句:“再准备些咱们辽东县特有的吃食,我想乌雅少主也会喜欢。”
要让两族能够成功通商,百姓们的情绪是问题,乌雅连识肯不肯也是一个问题。
周稚宁知道北方之北游牧居多,吃不到多么精细的米粮,所以中原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才那么的具有吸引力。才不惜叫他们来抢,来杀。只是杀戮害的不仅是汉族,想必异族也会有妇女失去自己的丈夫、儿子。如果能通过一种和平的手段获得异族们需要的东西,也许对双方都会更好。
打定主意之后,由刘师爷和张班头负责去通知百姓。
约莫一天之后,在牢里被饿的头晕眼花的乌雅连识被衙役提了出来。
为了防止他逃跑,他手上和脚上都戴上了镣铐,稍微动一动,就叮当作响。
“你们汉族人果然歹毒,连对俘虏都这般吝啬,饭不给吃,连水都不给喝一口。”乌雅连识苍白着嘴唇道。
“我们汉族的东西也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乌雅少主想要吃到东西、喝到水,自然也要靠自己去争取。”周稚宁道。
“争取?”乌雅连识扯扯嘴唇,然后晃动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镣铐,“怎么争取?”
“险些忘了,少主手上还戴着镣铐,本官这就给少主解开。”
周稚宁拿着钥匙上前替乌雅连识解开手铐,笑容十分温和。
见此,乌雅连识倒有些惊讶:“汉人官员,你是认真的?你不怕我逃跑?”
“自然不怕。”周稚宁道:“更何况少主什么都没吃,若是逃出去,恐怕还没跑到下一个县城就饿死了。”
乌雅连识冷哼一声。
周稚宁又给他指了指棚里的一口磨:“少主今日要做的就是推磨,推满五十圈,就能得一个馍馍。”
“什么?!”乌雅连识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让我当驴?!”
“少主如果适应不了,那就去耕地,每开一垄地,也可以得一个馍馍。”
若是放在以前有人敢对他这么说,乌雅连识绝对要赏对方一顿鞭子。可是现在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暂时屈服以图后计。
乌雅家还等着他回去复仇!
“还有没有其他选择?”乌雅连识问。
周稚宁摇摇头:“没了。”
推磨五十圈和耕地一垄比起来,好似还是耕地划算。
乌雅连识屈辱地选择了耕地。
提供耕地的村民高兴地不得了,一路跟在周稚宁身后道:“这些野蛮子抢我们村子的时候,还放火烧过我们的地。现在让这个野蛮子替咱们耕地,我真是高兴!真该让他耕完一整亩再给他吃的。”
这还真把乌雅连识当牛马了。
周稚宁哭笑不得,安抚道:“老伯放心好了,本官必然不会让他轻轻松松的。”
所以乌雅连识顶着腹中火烧般的肚饿,手里拿起锄头,一下一下往地里锄去。只是他实在没有经验,挖的又慢又累,干巴巴地锄了半个时辰的地,却连半垄地都没有锄完,自己倒是脸色苍白,额头冒汗。
他气恼地攥紧了锄头,瞪着眼睛看周稚宁,却见周稚宁和赵淮徽两个都站在遮阳伞下,拢着长袖,好整以暇地看他受苦受累,他不由愈加不忿。
周稚宁便笑着走过来道:“乌雅少主以前没在部落里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吧?也没有自己亲手耕过地,不知道庄稼是怎么长的,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吃的食物是从哪儿来。”
“我知道,我们本族便是放牧,我吃的东西自然是从牛羊身上来。”乌雅连识不满道。
“肉从牛羊身上来,那饭呢?饼呢?这些都是从地中来。可你们哪儿又没有地,就只能从我们汉族手里边儿抢。”周稚宁说,“但是抢来的东西就如同井中月、水中花,只能维持一时,用过了就消散了,终究不能长久。”
乌雅连识皱眉道:“为何要长久?我族从来都是重于当下,草原之神曾经教导过我们,考虑太多才是蠢人行为。”
“好。”周稚宁挑眉,“既然少族长这样认为,那就再多耕几天地吧。”然后她转过头,“赵兄,咱们巡视辽东县基建去。”
乌雅连识愤愤地盯着周稚宁的背影。
哼,可恶的汉族人。
因为筹集到了不少银子,辽东县开始整体翻修。两个人能走到的地方,都可以看见有村民在高高兴兴地修房子。铁匠铺也重新开了火,工人们流水似地从里面捧出崭新的刀具和弓弩来。
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好景象。
“两族文化差异过大,要想矫正这一点恐怕颇为困难,还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周稚宁道。
“好在我已经派人秘密去草原里打探乌雅一族的消息,再过不久应当就可以知道他们部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赵淮徽道。
周稚宁点点头,笑道:“叫赵兄费心了。在京城时愚弟就曾托你看照家人,如今到了辽东县,也要麻烦你替愚弟打探消息。”
赵淮徽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客气,随后又道:“我已经派人去西河村接你一家来京城暂住,现在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就快安顿好了。不过有一事你想必还不知晓,你二姐已经与蒋言成亲了。”
周稚宁一怔。
“你在外为官,等到有时间回去参加他们的成亲典礼不知要多长时间,他们也不好一直等,于是就先在西河村成了亲。届时他们会和蒋家一同来京城,周兄,你要多个姐夫了。”
周稚宁叹道:“可惜我不在。”
二姐是最沉默寡言的,对她却也是最无微不至的。
结果姐姐成亲,最应该为她撑腰的弟弟反而不在。
与此同时,西河村中。
成亲七日后,就是娘家回门之时。
周巧秀正在自家门口扫地,远远却见一行轿子被摇摇晃晃地抬了过来。前面轿夫捧着的花牌上写着个“蒋”字,一看就是二姐回门了。
只是想想自己二姐夫那副酸儒模样,周巧秀细眉轻蹙,倒不是很乐意上前去迎,只是想起自家二姐每每的小女儿家娇羞,周巧秀还是将手中簸箕一放,迎出了门。
这回蒋家是全家出动,蒋言以及蒋言之母王氏都来了,后边儿还抬着一溜的礼,虽然算不得特别贵重,却也因为数量多,几乎要从村头排到村尾,因此显得格外有排面,叫好些村民都羡慕不已,纷纷议论周巧慧嫁了个会疼人的好人家。
轿子到了门口,蒋言要扶自家母亲下轿。但西河村前个儿夜里下过一场雨,村子里的土路都浑了,格外泥泞。王氏又浑身着锦,衣料光鲜,就连脚上这双鞋也是织金绣银,光华璀璨。所以王氏坐在轿子上试脚了良久,硬是狠不下心来踩这一步。
蒋言为难,小声劝:“阿娘,你就下来吧。”
一边说,一边悄悄拽了下王氏的袖子。
王氏却翻了个白眼:“急什么?”又将他手拍开,“你且好好瞧着。”
周巧秀见这母子二人在轿子便撕扯,暗里撇一撇嘴,不满王氏既然来了还这样拿乔。
但转眼一看,周巧慧居然从少夫人的轿子上走了下来,到王氏旁边轻声细语地问了两句,随后就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周家找了两块剪裁废了的布料,将之铺在王氏轿前。
“伯母,乡下小路泥泞,不比城里是康庄大道。”周巧慧温柔地说:“您要是不嫌弃,就暂时踩着这块布下轿吧。”
王氏却摇头叹气:“就这么一块布吗?但我瞧这路倒是很长啊。”
周巧慧为难,因着这步虽然碎,但布料不错,留下来还能绣个帕子、枕巾什么的,若是沾了泥水,那就废掉了。只是周巧慧又看了看蒋言,蒋言眉清目秀,眼若清波,此时正拿一双春水般的双眼,温柔又心疼地看着她,周巧慧便定了定心,又钻进家中取了一箩筐的碎布,一块块铺在王氏面前。
只是周巧慧先前就为着周家忙里忙外,此时又一块块碎布铺路,额头、脖颈的热汗滚珠似的砸下来,沾湿了衣领。
“阿慧。”蒋言极为心疼,连忙走上前要去帮忙,却让旁边王氏暗地里一扯。
“阿娘……”蒋言为难地看向王氏。
王氏面色阴沉地剜了他一眼,转眼又笑容满面的对着周巧慧:“辛苦慧姐儿了。”随后就叫旁边丫鬟扶着自己下了轿子。
但王氏走了一两步,转眼却看蒋言不动,还站在原地心疼地看着周巧慧。又重重咳嗽了两声,惊醒了蒋言,语气冷冷道:“我的儿,还不来扶为娘进屋?”
蒋言在流着热汗的周巧慧,和霸道的王氏之间摇摆了下,还是喏喏地走向了王氏,扶住了她,等周巧慧将路铺完,听话的扶王氏进门。
只是在迈过门槛时,蒋言看着站在门口的周巧慧,愧疚又心疼地说:“阿慧,辛苦你了。”
周巧慧望着蒋言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心中似也没有了委屈,便弯弯眼眸对着他笑了下,温柔又恬静。
蒋言这才好似被安抚了一般,也对周巧慧笑了笑,这才扶着王氏进去了。
但这可把周巧秀给气坏了,上前拉住周巧慧袖子道:“阿姐,你到底喜欢那书生什么?今天可是你回门的日子,他耳根子未免也太软了!男人硬不起来,遭殃的可是媳妇儿!”
周巧慧脸一红,却把妹妹的手一推:“秀姐儿,你才几岁?怎得说这般浑话?什么男人,媳妇儿的。你可仔细些,叫阿娘听见了,又要罚你做十来天的针织女红。”
“阿姐我错了””周巧秀连忙告饶,“这话是我从村头黄婆子哪儿听的,方才就是随口一说。”
周巧慧轻声道:“再怎么随口一说,也不该扯着言郎。”
这话有了生疏责怪的味道,叫周巧秀没由来的的委屈,瘪着嘴说:“我还不是怕你受欺负。”
“我知道你是为着我好。”周巧慧温柔一笑,“但你说话也该注意些,言郎他不是你想的这种人。他待我……当真是极好的。”
“可是他好又有什么用?他那个娘跟老妖婆似的,要不是咱们小弟中了举,她收敛着,此时还不知道跋扈成什么样儿了呢!我怕你嫁过去了受委屈。”周巧秀愤愤不平。
“娘在言郎小时逝世,偌大的家业无人支撑,旁戚又肆意欺负,娘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拉扯起一家子,将言郎护的这般好,支持他考上秀才,可见极不容易。所以言郎多体贴娘一些,我也能够理解。”周巧慧拍拍妹妹的手,“秀姐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家媳妇嫁了婆家都会被立些规矩。言郎家,已经算不错了。”
见姐姐这般极力为蒋言说话,周巧秀就是心里难受也不便多说了,只偏头哼道:“姐姐你既拿了主意,我就不多说了。但只一条,若那个臭书生敢帮着那个老妖婆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都为你撑腰。你可别忘了,你亲弟弟可是当朝状元!”
周巧慧点头,笑道:“嗯,我不会忘的。”
可屋内,蒋言无奈道:“阿娘,您何必要这样折腾阿慧?她是个软和性子,最最温良贤惠不过了,您还有哪里不满意?”说完又摇头叹气,“您又不是不知道,阿慧的亲弟弟才考上状元,我才不过是个秀才,咱们本就是高攀。真惹得人家生了气,咱家怎承受得了?”
“我的儿,这就是你糊涂了。”王氏将穿金戴银的手往膝盖上一搁,“为娘一路走过来,最知道人都是拜高踩低的主儿。你越是尊敬善待他们,他们反倒觉得你软弱,越会得寸进尺。慧姐儿她人是不错,但谁能保证她将来不会借她状元弟弟的势,来欺负咱们家?欺负你?为娘的这样做,是在慧姐儿性子还软的时候压压她的势头,叫她知道咱们家也是规矩人家,容不得放肆。”
“可是……”
“我的儿,你且放心,为娘也不是那蠢头村脑的秃驴,只会作弄儿媳,吃酒噇饭。为娘的心里也有杆秤,知道什么时候收手。”说着,王氏就指向屋外边堆满了的回门礼,“这里面儿足有十箱是给慧姐儿的,保叫他家的人挑不出咱家的错儿。”
蒋言倚窗数数,发现确是十箱,心里就忍不住动摇了。
这十箱礼也够给慧姐儿赔不是了,慧姐儿应当不会恼了他的。
第57章 两族和平 帮你夺权
辽东县内,周稚宁没有管乌雅连识,只吩咐人将人看牢了不许跑,其余的不管。随后就和赵淮徽一起安安心心地巡视了两个月的县内基建。
直到两个月后,看管乌雅连识的人来报,乌雅连识饿晕了。
这倒是好笑。
周稚宁便和赵淮徽一同看望乌雅连识。
由于县内的百姓都不许周稚宁对乌雅连识太好,能留他一命已是开恩了,所以周稚宁就安排了乌雅连识住在耕地旁边的草庐里,只是确保不透风,不落雨也就罢了。
到草庐时,乌雅连识正躺在床上。对比起半个月以前,他瘦了好大一圈,人也黑了不少。颧骨微微凸起,面色有些营养不良的蜡黄。嘴唇还是干裂着的,半张着,似乎在渴望着水源。
这看起来哪里还有乌雅族少组长的傲气?
周稚宁亲手取了一碗水走到乌雅连识床边,抬起他的头颅喂他把水喝下。
乌雅连识虽然还是昏迷着,但身体对水源的渴求已经让他不自觉地对着碗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大夫,请问他怎么样了?身体可有大碍?”周稚宁看向侍立在一边的老大夫,温和地问。
“回大人的话,这位小公子的身体没有其他的毛病,就是太饿了,以至于身体略微空虚。再加上连日劳累,所以才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只要后续保证饮食不断,也就能够恢复过来了。”老大夫道。
周稚宁点点头,让茗烟将人好生送出去,然后才回过头来看乌雅连识。
这时候乌雅连识已经有些清醒了,他半阖着眸子,碧绿色的眼睛满是茫然。等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才勉强聚焦起来,看清了坐在他面前的周稚宁。
“是你,你这个汉族的官员……”
乌雅连识艰难地开口,嗓子哑的不得了。
周稚宁笑道:“少族长这几日感觉怎么样?可还好?”
说到这,乌雅连识就忍不住狠狠闭上了眼睛,咬牙道:“你竟敢如此刁难我!”
耕一垄地换一个馍馍,听起来比推五十圈磨换一个馍馍划算多了。
可谁知这才是周稚宁给他设下的陷阱。
他开始时,确实是可以多耕几垄地,换自己饱腹。但馍馍并不顶饱,像他这样的成年汉子,一顿恨不得吃八九个馍馍,就这还是八九分饱。所以他要饱餐一顿,其实就得耕一亩地。更何况一天有三餐,那就是三亩地。
老天爷,三亩地啊。
人不是牛马,怎么耕的完?!
再加上他确实惯于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干过什么活儿,所以耕了不足三天的地,他的手和脚仿佛都是不属于自己的了,酸疼的要命。后来无奈,只能减少耕地的垄数,但减少了垄数就得挨饿。他又开始强迫自己少吃一些馍馍,或者一天就吃一顿,两顿。再渐渐的,他就开始过起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艰苦生活。
这时候,他才开始意识到周稚宁所说的“稳定”是什么意思。
“不是本官刁难少族长,而是少族长往日里离民众太远了,根本无法意识到‘稳定’一词对于百姓的意义。”周稚宁道:“如今少族长亲身体会了,便可以知道了。”
乌雅连识冷哼道:“你说的稳定就是天天吃窝窝头吗?在我们草原上顿顿吃的是肉!我顿顿吃的都是面食,手脚哪儿来的力气?”
“难不成在少族长的部落,馍馍就是什么很常有的东西吗?”周稚宁问。
乌雅连识沉默了一下。
他想起在他的部落时,虽然餐餐有肉可以吃,但也只有肉。蔬菜、水果、面食一类极其稀少,有的都是从边境汉族人的手里边抢的。
“少族长部落里多的是肉,我们汉族人手里多的是面食和菜。这两样东西其实都不能排开来单独吃,前者吃多了就腻了,人也容易生病。后者吃多了,虽然不容易生病,可汉族人体格大多不强壮,大概也来源于此。”
周稚宁说完,转过头对赵淮徽点点头。
赵淮徽嗯了一声,便出了草庐,不过片刻,他就端进来一盘吃食。分为四个小碗,一碗装肉,一碗装面饼,剩下的两个装些蔬菜和大酱。
“这是北方一种比较常见的吃法,但少族长应该还没试过。”周稚宁拿起面饼,往里面夹肉和菜,一面说,“但本官觉得甚是美味,来,少族长试试。”
周稚宁将卷好的东西送到乌雅连识嘴边。
乌雅连识本想嘴硬一下,但是他太饿了,而且两个月基本不见荤腥,所以一闻到肉味,他的肚子就开始打鼓,没坚持几个呼吸,张口就把卷饼吞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他被周稚宁折磨惯了,还是这东西确实好吃。乌雅连识嚼着嚼着,就吃出一股不同的味道来。有着肉香,却又不腻,再加上大酱激发着生菜的鲜美,越吃越觉得有嚼头。
周稚宁也不故意吊着他,让人搬来了一张小桌子放在床榻上,任乌雅连识自己卷肉吃。
不消一刻钟,这一桌的吃食就全进了乌雅连识的肚子。
周稚宁在一旁拢着袖子默默看了半天,看乌雅连识吃的口有余香,恋恋不舍的模样,便笑道:“少族长可还想吃?”
乌雅连识挑眉,眼睛都亮了:“你还有?”
周稚宁笑着摇摇头:“面和菜还有,可是肉不多了。少族长既然是草原上的人,当然知道草原部落屡屡犯我边境。所过之处,金银财宝、牲畜吃食全部洗劫一空。我们辽东县虽然不在阵前,却也免不了受这样的灾祸。所以我们肉食极为短缺,方才给少族长吃的这只鸭子,还是在劫掠之时,一位乡亲捂在怀里保下来的,都还没喂大,就送了过来。”
乌雅连识一怔。
肉的滋味儿还在他嘴里不曾散去,但他抿了抿嘴唇,半晌才道:“有时候,我们部族其实也不想来抢你们的东西。但是在草原上的部落太多了,互相打架、吞并,小部落逐渐发展成大部落,大部落又起摩擦。为了笼络住自己的人,部落首领们都要赏东西下去。物以稀为贵,你们汉族的东西都很漂亮,草原上的汉子和女儿们都很喜欢,所以就有很多部落要来抢。如果我们部落不抢这些东西,就笼络不住那些人。将来就有可能失去势力,被其他部落吞并。”
“但是抢来的东西终究不稳定。”周稚宁道:“朝廷也不会再纵容你们这样抢下去,本官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你们再这样惹祸下去,陛下是一定会派兵压境的。那些小部落可能就罢了,朝廷却会拿你们这些大部落开刀,你们乌雅族便首当其冲。”
乌雅连识紧紧地攥起拳头。
“但如果你们乌雅族肯摆手,本官愿意做主和你们互相通商。我代表辽东县,愿意以你们乌雅族为第一,向你们提供面食和蔬菜,以换取相应的牛羊。这样一来,你们既不用拼死拼活去抢,更有了稳定的货物来源,朝廷更不会派兵攻打你们,岂不是三全其美?”
乌雅连识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这个交易稳赚不赔,可是——
“若是早些时候你跟我说这些,我当然愿意。但是现在已经晚了,乌雅族已经不是我能够做主的了。”乌雅连识苦笑一声,“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逃到你们汉人地界,难道我不知道你们抓住了我,我必然没有好下场吗?全是因为我族大祭司背叛了我父亲和兄长,将他们全部杀死。如果两个月前我杀回去,说不定还能趁大祭司未能收复群内涣然的人心,和周边部落的忠心之时,说动我父亲以往的好友帮我。但两个月过去,恐怕大祭司已经将部落以及部落周围打理的差不多了。”
周稚宁便走到赵淮徽身边和他耳语了两句。
这两个月内,赵淮徽派去草原打听乌雅族消息的探子也回来了。探子所说的和乌雅连识所描述的基本一模一样,所以乌雅连识没有说谎。
“只要少族长愿意与我们合作,劝服草原上的其他部落停止劫掠,和平开通商道。我和赵兄愿意助少族长重返乌雅族,夺过乌雅族的王座。”周稚宁道。
“你们?”乌雅连识将赵淮徽和周稚宁上下打量了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你们别说我看不起你们,但是汉族官员一向文弱。连我们乌雅族的十二岁小孩都打不过,你们能帮我些什么?若是要与我一同上阵杀敌,到时候我还得顾全你们的性命,实在是帮倒忙。”
周稚宁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道:“虽然我俩都是文人,但打仗不一定靠的全是武力。总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乌雅连识还是有些怀疑,但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便问道:“那你们打算如何帮我?我又该怎么做?”
“没有用银子买不来的忠诚。”周稚宁笑笑,“如果有,那就是你使的银两不够多。”
乌雅连识皱眉:“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行贿?”
“谁都想要稳定的生活,你口中的那个大祭司可给不了他手底下人富庶稳定的日子,但是少族长你可以。”
“但是想要收买大祭司手下以及周边部落所有人,这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乌雅连识摸摸口袋,有些失落,“但我的财产已经全被大祭司侵吞了。”
“银子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但我想有一件事情少族长还不是很了解,要想钓人胃口,最好的办法不是满足他,而是用钱袋子在他耳边晃。他听着钱袋子的响,自然就会跟狗闻到香味儿一样跟着你来了。”
第58章 夜袭 打出名声
周稚宁给了乌雅连识五万两银子的银票,当然这钱少不得赵淮徽的支持。
只是在将人放回草原边境的时候,魏熊和程普都很担忧。
魏熊道:“大人,你就这样把人放走了,先不说怎样跟辽东县的百姓们交代,就说这乌雅连识……不会卷了大人的银子跑了吧?”
周稚宁摇摇头:“一个正常的草原儿郎,都不会容忍自己的杀父仇人抢占他的王位还逍遥快活,乌雅连识一定想要复仇,收回乌雅部的权力。只要他还有野心,本官就不担心他逃跑。本官只担心他出师未捷身先死,把命丢在草原了。这样的话,使两族和平通商的计划,又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了。”
闻言,程普看了赵淮徽一眼,见他不发一言,便知道他也是赞同这个想法的。
但是程普还是道:“可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等着乌雅连识去部落里散银子吧?我总觉得他不可靠,总该多一层准备才是。”
“你说的对。”周稚宁点点头,“本官是想做一做别的准备。”
随后周稚宁站起来走出了县衙。
如今的县衙已经和她初到任的时候大不相同了,门口的石狮子被人擦的铮亮,匾额上‘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也是金光璀璨,门口的鸣冤鼓换了一架,看其结实程度似乎能让人敲上十几二十个时辰。更别提县衙里头,一道门、二道门都被重新修葺了一遍,就是周稚宁住的那间破屋子也大改了模样。
而县衙外,由于几个月以来兴建土木,引来了不少外县施工队,连带着叫辽东县的生意也好了不少,沿街可以看到不少叫卖吃食的小贩。有了正经进项,百姓们也终于不是苦大仇深的表情了,看着都高兴了不少。
“魏熊,这些天你去重修的那些村里视察过吗?进度怎么样了?”周稚宁问。
魏熊想一想,道:“有快有慢,但大部分都修的差不多了。村里不比县城,大家都没那么讲究,所以修得快。”
“城墙呢?”
“早就补完了,都是请了最能巧的匠人补的,保管牢靠。”魏熊笑道。
“好。”周稚宁揣着手,眼神带着思索。
赵淮徽淡淡道:“如果你想主动出兵追击草原部落,为乌雅连识造点浑水摸鱼的机会倒是可行。只是若是打起来,往后通商之时难免有嫌隙。”
“我只不伤人性命就是,他们总不能记恨我。”周稚宁笑了笑,“更何况,我也不止是为了乌雅连识想。他们草原内斗,白叫辽东县修养了这么久。若是打上一场,也好叫他们知道辽东县已经今非昔比。往后就是有什么商量,也不会拿乔。”
“但辽东县内缺少精壮士兵,民兵倒是可用,却又没有接受过精良训练。即便这些日子以来休养生息,怕是也难敌草原上的人。更何况,草原的骑兵最强,突袭之下,我们的士兵怕是挡不了。”赵淮徽略微蹙起眉头。
“正面攻击自然不是我们的强项,但咱们的人优点是敏捷。”周稚宁对着赵淮徽眨眨眼。
赵淮徽会意,弯起眼眸道:“那便定夜袭吧。”
*
深夜之中的草原,乌雅连识背着四万两的银票和价值一万的金银珠宝以及碎银子,小心地潜入了乌雅族的地盘。
为了确保王室的安全,王室所居住的毡房一般都被放置在中心位置,其他大臣的毡房则是以王室为中心,一圈一圈地铺开。最外围的就是草原上将军一类的角色,为的就是防止有敌来袭之时能够快速调兵反应。
乌雅连识潜入之时,正好遇见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穿着眼神铠甲走入毡房。男人有着满脸络腮胡,一脸横肉,眼神很凶。但乌雅族的族人见了他,都恭敬地行礼问好:“摸鱼儿将军。”
摸鱼儿对族人点点头,粗声粗气道:“大祭司那边说近来忙于整理内务,没有去汉族的地盘看看。但最近已经抽出空来了,所以让你们准备准备,最近几天找个时候汉族那边看看。”
族人再度恭敬行礼:“是。”
乌雅连识却看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咬紧了牙关。
好不容易挨到族人走了,摸鱼儿也进了自己的毡房,乌雅连识憋着一股气,摸了进去。
摸鱼儿本是要褪下铠甲休息,结果转头看见自己毡房里进来一道黑影,当下眼神一冷,就要劈手砍过去,谁知道下一刻却听见一声冷喝:“摸鱼儿,你还没死么?!”
“少、少族长!”
摸鱼儿瞳孔巨震,瞪大眼睛转过身来,果真看见了一脸愤怒的乌雅连识。
“摸鱼儿,我父兄在时对你不薄吧?他们才被大祭司砍杀不足三个月,你就开始为大祭司卖命了?”乌雅连识咬牙切齿,“亏我兄长当初将你引荐给我的时候,夸你忠肝义胆,武艺高强,是整个草原上最好的骑射师傅。我也尊你、敬你,结果你现在在干什么?!”
“少族长,此件事情非常复杂,不是一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摸鱼儿上前一步想拉住乌雅连识的手,“属下从未背叛过王上。”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还在高高在上,无忧无虑的当你的大将军吗?”乌雅连识冷笑,“刚才我听你说话,你把那个狗屁大祭司的命令当宝一样执行,还敢说没有背叛我的父兄?”
摸鱼儿紧紧皱起眉头,一脸的痛苦:“大祭司忽然起兵杀害大王和王子,少族长你又不知所踪。属下是为了寻找你的下落,这才不得不假意听从大祭司的命令。”
“口说无凭。”乌雅连识咬牙,“你拿出证据来。”
“整个乌雅族的族人们都可以为我作证,他们都不服大祭司的管控,但是现在大祭司控制了朵颜三卫,这是我们乌雅族最强的一支军队,我们所有人才不得不暂时臣服于大祭司。”摸鱼儿说着,将手伸进胸口里掏出一张羊皮,“这上面全是不满大祭司管控的族人,大家互相约定好,一起寻找少族长你的下落。一旦找到,我们就拥护你上位,一起反攻大祭司。”
乌雅连识将小羊皮接过去,仔细细看了一遍上面的签名。当他看见以往辅佐父兄的几个老臣也在其中的时候,刚刚还紧绷的脸色不由松了下来。
“我摸鱼儿当初只不过是一个奴隶,是大王和王子给了我当将军的机会。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怎么可能臣服于大祭司这种人。”摸鱼儿手搭在左胸,对着乌雅连识虔诚下跪,“现在少族长你回来了,我摸鱼儿愿意誓死追随少族长左右。”
乌雅连识下意识摸了一下手中的包袱,一时间没有说话。
摸鱼儿害怕乌雅连识还是怀疑他,于是说道:“若少族长还是怀疑我,我愿意此时就去召集部下,带领您一同冲杀入中心,砍下大祭司的头颅,以祭奠我王的在天之灵。”
乌雅连识也十分意动,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杀了大祭司更让他渴望的了,但是他始终还记得周稚宁对他的叮嘱。他乌雅连识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暂时不急,我另外有事情交给你做。”
乌雅连识说,卸下了身上的包袱,里面的金银珠宝全部拿了出来递给摸鱼儿。
“少族长,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摸鱼儿惊讶。
“我可以告诉你,我和汉人的官员达成了一个协议。他们会帮助我复仇,一切和我们作对的人,都会被□□天子出兵征讨。”乌雅连识夸大了一下周稚宁的话,“但是汉人的官员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所以派我来劝降你们。这些钱你尽管拿去给朵颜三卫,然后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肯离开大祭司,投到我的手下。不仅可以保障他们有稳定的美食享用,还有大量的金银珠宝赏赐。但要是和我们作对,那位汉人的官员极其聪明,只要是她的敌人都没有好下场。”
摸鱼儿对乌雅连识的话深信不疑,立即把金银珠宝都收拾好,说:“少族长,你就在这里等着属下,属下立马就去办。”
乌雅连识点点头,看似信了摸鱼儿,可等摸鱼儿一走,他就找了个机会溜出毡房,潜伏到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这边摸鱼儿倒是一心一意按照乌雅连识的话来,但是他也有脑子,不敢大肆宣传,于是就找了一个往日里和自己私交甚笃的朵颜三卫,支支吾吾地把乌雅连识的意思大概复述了一遍。
谁知这个朵颜三卫听完,反而哈哈大笑。
“我说老哥,我们只不过有两三个月没有去他们汉人的地盘找找乐子,你怎么反倒怕起他们汉人来了?要是他们汉人真有这么大本事,怎么可能被我们追着跑?这么多年来他们不敢打我们,我们却时不时去打他们。老哥,这你还看不出好歹吗?”
摸鱼儿心中也确实以为如此,但嘴上,他还是劝道:“听说这只不过是因为□□的天子没有出重兵攻打我们,如果真的惹得天子生气,拿重兵压境,我们难道还有今天的好日子过吗?”
但是朵颜三卫还是不以为意,他摆摆手,道:“神明告诉过我们,眼睛要看在当下。未来的事情我们怎么能知道?但是我知道现在他们汉人打不过我们。”
但是摸鱼儿身负乌雅连识的任务,自然不可能半途而废,于是又苦口婆心地劝了朵颜三卫许多。
正要把朵颜三卫给说烦的时候,外头却忽然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族人。
摸鱼儿还以为乌雅连识被人发现,心中一紧,打算立马站起来发难。谁知道这个族人却慌慌张张地说:“将军,隔壁苏沁部落的完颜将军来了,说要请将军去他们那边帮忙。”
“怎么回事?”摸鱼儿不由放松了警惕,“我记得苏沁部落的实力虽然比不上我们,但也是一个实力不容小觑的部落。他们这么慌慌张张来求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朵颜三卫也不由看了过去。
族人道:“听说是苏沁部落的人去辽东县抢东西,结果顺道还绑了个人回来。新上任的那个汉人官员不肯罢休,带了一群人去苏沁部落讨说法。后来双方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那个汉人官员特别阴险,一边让士兵在正面攻击,她自己倒是带着士兵搞偷袭。苏沁部落损失惨重,因为和我们部落距离最近,所以来求援。”
这番话叫朵颜三卫愣住了,他不信邪地站起来:“汉人哪有那么勇猛?一定是完颜这个家伙又喝多了酒,所以才打成这样。我这就上秉大祭司,亲自带人马去支援。”
说完,他就出了去。
摸鱼儿暗中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一起跟上。
大祭司是用血腥手段上位,所以急于和周围的部落打好关系。面对苏沁部落的求助,当然欣然应允,于是一行军队就从乌雅部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与此同时,周稚宁披着一件玄色披风,正率领着士兵们快速撤退。
“快跑!快跑!”周稚宁大喊。
魏熊负责保卫周稚宁的安全,一面拿着盾牌挡住人以防暗箭中伤,另一面又快速在黑暗之中辨别方位。
但草原他们并不是很熟悉,贸然出击攻打苏沁部落能够取胜,全是因为对方不做防备。此时逃跑起来更是不能得心应手,茫茫夜色之中,方向根本就无从辨别。
周稚宁又是个文弱书生,虽然嘴上喊着两句特别有劲儿,但是跑着跑着脚上已经越来越乏力了。她此次前来最大的作用其实就是身先士卒,鼓舞士气。此时撤退倒没有她什么事儿了。
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就在魏熊着急的时候,远处突然升起了一团篝火。魏熊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那就是辽东县的方向。
一定是赵淮徽为了保证事情一定成功做了两手准备。
魏熊不由喜出望外,带着周稚宁加紧奔逃。
其实这也是周稚宁的计划,先前他们打了苏沁部落一个猝不及防。被柔弱的汉人迎头痛击,苏沁部落必然觉得屈辱不已。回过头调整兵马前来追赶,而他们又一退再退,给苏沁部落造成一个他们落荒而逃的假象,苏沁部落一时成英雄一起当然会深追。
只要他们靠近辽东县,等待他们的就是早就设好的陷阱。
果不其然,就在魏熊带着周稚宁顺着篝火的方向回到辽东县后,苏沁部落大批军马也在后脚赶到了城墙之下。
周稚宁一刻也不耽误,进了城之后就立马登上城墙,高呼一声:“打!”
随后,早就蹲在一边的辽东县百姓们,便纷纷拿起沾了火油的石头、弓箭,对着苏沁部落扔掷过去。弓箭的铁头在与空气的快速摩擦中产生火星,砰一声点燃了火油。
刹那间,只见天空漫天花火,堪比整个长城最绚烂的烟花。
完颜顿时睚眦欲裂,快速调转马头,声嘶力竭地喊:“有埋伏,快撤退!有埋伏,快撤退!”
然而为时已晚,有不少士兵已经被火器射中,或被石头砸中,惨叫一声坠马倒地。
赵淮徽与周稚宁并肩站在城墙之上,手执弓箭,大力拉开弓弦至满月,如玉般的侧脸犹如大理石般冷漠。
完颜看见这么多将士因伤倒地,不由气急败坏的骂道:“汉人小儿,老子跟你没完——”
一句话没有骂完,只听黑夜之中传来一道尖锐的破风声。
砰——!
一支弓箭居然正中完颜头盔上的缨顶,直接将他的头盔先翻下来,他在了旁边的泥土中。
完颜顿时噤声,手不由摸着自己的头颅,心中一阵阵后怕。
赵淮徽冷眼放下长弓,居高临下地看着完颜满脸冷汗,随后对旁边的周稚宁道:“可要生擒他?”
“不,放他回去。”周稚宁眯着眼睛微微笑,“总要有个人替我们宣传宣传。”
第59章 龙阳 我好虚,我害怕
与此同时,程普听命于周稚宁,摔着一队人马在夜里蹲守。
忽然间,脚下的土地微微震动起来。程普立马俯身下去以耳贴地听了半晌,面色一喜,道:“人来了,快准备!”
他身边的辽东县百姓纷纷点头,然后有秩序地退了开去,隐藏在了夜色之中。
不多时,马蹄声越来越近,支援完颜的朵颜三卫正在策马行军。
为首的一人嘲笑道:“这完颜老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连汉族人都打不过。深更半夜的,还得叫咱们去救他。”
“哈哈哈!这一回我可要好好瞧瞧完颜那张脸,肯定丧气的好笑!”
“等到打赢了汉族,咱们再趁机去劫掠他们的城池。多好!”
周围的辽东县百姓听到了,都不由咬牙切齿。
程普表情也很不好看。
说汉族人弱小,那我们就打个胜仗给你瞧瞧!
程普屏住呼吸,等到朵颜三卫的军马靠近他们早就设下埋伏的地方后,程普率先拉动长绳,大喊一声:“百姓们上!”
随即,在朵颜三卫的前面陡然出现了一排狼牙拍。这些狼牙拍上早就淋上了石油,一旦拉起,程普立即打燃火石扔了过去。刹那间,火星四溅,一下子惊了朵颜三卫的马。
本来疾行之下就不容易呵停马匹,如今更是拉不住。马儿惊慌受挫之下,载着朵颜三卫就往火栏上撞。
“啊——!”
惨叫声四起,不少人身上已经着了火。
程普兴奋极了。
但再怎么被偷袭,朵颜三卫到底是久经沙场。短暂的惊慌之后,朵颜三卫立即重整兵马,朝程普等人杀过来。
程普立马带着人后退,又喊:“乡亲们,继续拉!”
果然,陷进有好几重,当朵颜三卫们落马之后,外面还有不少狼牙拍,个个都淋着火油,一下子就朵颜三卫们大部分困住。还有一小部分落了单,便由张班头率兵和他们纠缠。
另外有乡亲背着淋着火油的弓箭往包围圈里射,一时间只听得包围圈里惨叫连连。
趁着这个时候,程普连忙退远了一些,转身钻入草原上的一个小山丘,这后头正蹲着几个猎户打扮的男人。
“大人吩咐你们做的事情,你们办妥了吗?”
猎户认真地点点头:“妥了!”
然后转身朝身后招了招手,紧接着,就有一个猎户抱着个小包裹小心跑了过来。
这个包裹里面包着的似乎是个活物,扭来扭去的,十分不安分。
程普揭开包裹上盖着的一层布,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只未满月的小狼,不由微微一笑:“办得好!来,把狼给我。”
狼崽易手的时候,那边朵颜三卫已经开始用盾牌掩护,用斧头砍狼牙拍了。
眼看着辽东县的乡亲们马上就要遭难,程普立即抱紧了狼崽跑到了狼牙拍旁边。
“喂!接着!”程普一声大喊,紧接着就将狼崽朝包围圈里面丢了进去。
里头的朵颜三卫们都气疯了,哪里管得了程普丢来了什么,一律将之当成火箭一类的东西,当下便用盾牌一挡,就你一斧头我一斧头地砍杀了。
温热的狼血溅满了周围人的身体,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草原人对别的可能不熟悉,但绝对熟悉狼血。因此一闻到这般味道,几个人纷纷变了脸色,破口大骂:“该死的汉族人!好狡猾啊!”
不过朵颜三卫再怎么雄壮,他们也是人,而狼是草原的霸主,他们如何打得过?
一听到满月之下,不远处似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狼嚎,几人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高声怒喊:“快,大家加速砍掉狼牙拍,撤退!立马撤退!”
好在周稚宁此次已经嘱咐过程普了,不要太伤及草原人的性命。
于是程普在确定狼快赶来寻崽以后,便也喊道:“乡亲们,周大人有令,不许恋战,撤!撤!”
乡亲们闻言立即放手,然后一股脑地四散逃开。
本来他们打的就是偷袭,人本来就少,这么四散开来逃跑,朵颜三卫们就是想追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
程普紧接着又去帮张班头对付那些落单的朵颜三卫。
可是因为有了撤退的命令,这些落单的朵颜三卫也不过多纠缠,只是和程普打了几个回合,就连忙跑回去骑马跑了。
张班头感慨万千地看着这些人狼狈逃窜的背影,道:“在我有生之年,居然也能看见咱们汉人打一场胜仗。周大人她实在是太厉害了,这些主意都是她想出来了。”
辽东县的百姓们也是高兴极了。
这一回偷袭,他们这边的人居然没有伤亡,还将这些异族人打的落花流水。
“走。”程普高兴地拍了拍张班头的肩膀,“咱们回去告诉大人去!”
“好!”
*
辽东县内,灯火通明。
参与了夜袭行动的百姓们都聚在县衙之后。
周稚宁拿着酒杯站在台阶之上,高兴地对底下众人说:“今日是本官到任的第五个月,也是咱们辽东县第一次打了胜仗。其功不在我,而在于乡亲们。也在于张班头,魏熊,程普,和敢于深入狼穴取狼崽的几位好汉。我周稚宁敬大家一杯!来!”
然后率先一口饮尽。
“好!好酒量!”众人哄笑。
月光之下,所有人的脸上全是笑、兴奋和喜悦。
这么多年积攒下的怨气,在今日之内通通消了个干净。
有女眷抱来酒坛子给大家倒酒,大家都用碗接了,齐齐举起来敬周稚宁:“敬大人!”
周稚宁不由哈哈地笑起来。
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赵淮徽依旧在她身边端坐着不发一言,不由笑着去拉赵淮徽的袖子:“赵兄,来,与我共饮一杯。”
但不等赵淮徽开口,周稚宁又自己反驳自己道:“不对,赵兄你的身体弱,不能喝凉的,我去给你拿壶温酒。”
然后就走去了厨房。
赵淮徽见她如此,不由弯了弯唇角:“倒是还记着我不能喝凉的。”
没一会儿,周稚宁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壶酒和两个精巧的小杯子。
周稚宁笑道:“记得咱们以前在周府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周家做东,请咱们一同去吃席。赵兄与我就坐在冬夜里的梅花树下,当时我与赵兄面前都有一杯温酒。赵兄饮完了自己的以后,神色好看了不少。当时我便想,要不要把我这面前的一杯也给了赵兄。只是当时我正生气,便故意没给。如今待我还上这一杯。”
说完,周稚宁就给赵淮徽满上了。
赵淮徽笑道:“当时也是愚兄想得不够周到,如今回想起来,是愚兄要对你说声冒犯才是。”
“若是觉得冒犯,便快饮了这一杯赔罪吧。”
周稚宁说着,自己就先饮了一杯。
赵淮徽照做。
但是只饮一杯,周稚宁是不会放过他的,正好现在程普也正高兴,混在人堆里喝酒,周稚宁便敞开了劝赵淮徽喝。如此这般一连催赵淮徽饮了四五杯,直到把脸都喝红了,才哈哈笑着停下来。
其实周稚宁自己喝的更多,俨然已经有七八分醉意了。
赵淮徽懵懵的,手里捏着个空杯子,呆呆地看着周稚宁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月光下的周稚宁好看的不得了,嘴唇湿漉漉的,眼睛亮晶晶的,眼角眉梢皆是醉意,笑起来的时候漂亮的眼睛完成一道桥,让人根本挪不开目光。
“赵兄,我今日当真高兴。”周稚宁笑着指向底下的百姓,“你看他们笑的,多好的笑脸。我很希望在我治理的地方,每个人都能这么开心。”
可是赵淮徽似乎没听进去周稚宁的话,他只盯着周稚宁一张一合的嫣红唇瓣,眼前有些发晕。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晚的周稚宁格外好看,但又不是男子的那种俊朗,反而带着一股女儿家的飒爽。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无比吸引他的目光。
“赵兄。”周稚宁拍了拍赵淮徽的腿,“你帮了我许多,将来政考述职的时候,我一定会在圣上面前都说清楚的。”
“嗯……”
赵淮徽答了一句,目光却依旧不动。
好半晌,他才慢慢地往后靠了一靠,说:“周兄,我一直当你是知心好友,对吧?”
周稚宁不明所以,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
但是赵淮徽摇摇头:“我觉得不是。”
古言常说,男女在一起是阴阳交合,与常理相符,正如“虚”与“实”,可男男交合,有违天道,乃是龙阳之癖,也就是“虚”与“虚。”
赵淮徽觉得自己对上周稚宁,似乎变得有点虚虚的。
第60章 你不娶,我不娶 一辈子与你论道……
周稚宁倒是不知赵淮徽是什么想法,她一时高兴,喝了好些酒,等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嘶——”
周稚宁捏了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觉得自己身上好像被卡车碾过似的,浑身没有一处不疼的,特别是下腹处,凉凉的,还带有阵阵钝痛。
可能是当男人当的太久了,周稚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是喊:“茗烟,茗烟。”
因为她不记得昨夜是怎么回来的了,意识消失之前,她唯一记住的就是载歌载舞的百姓,以及在她旁边发呆的赵淮徽。
茗烟赶紧跑过来,见周稚宁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不由叫道:“哎哟我的大人!您怎么成这幅样子了。昨夜赵大人把您背回来的时候小的就觉得不对劲,想进去伺候,但是大人您从不许小人夜晚进您的房间,小人只好今早来看了。”
“是赵兄把我背回来的?”周稚宁一愣,似是根本没料到,“那他昨夜是何时出去的?”
“约莫待了一刻钟左右,赵大人就出来了。”
周稚宁这才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嗯,完好无缺,就是乱了一些。
再看其余地方。
还好,只是脱了她的靴子。
周稚宁默默松了一口气,对茗烟道:“算了,没你的事儿了,你去给我煮碗醒酒汤喝吧。”
“早知道您会要醒酒汤,小人一大早就给您炖上了。现在正热着了,小人立马去给您端。”茗烟笑嘻嘻地说,转身就跑了。
周稚宁说了会儿话,不知怎的,越发觉得自己身上不舒坦了,有种骨子里都钻进凉风的感觉。她起先还忍着,掀开被子预备下床。但脚刚踩上自己的鞋子,下身忽然传来一阵淋漓之感。
淅淅沥沥,将前世的记忆和感觉通通找了回来。
周稚宁脖子僵硬地低头朝自己身下看去,洗得发白的亵裤正裆全是血。
这血的出现仿佛在周稚宁脑袋上敲了一闷棍。
糟糕,她这是来月信了!
仔细算一算,她今年已经十五六岁了,古代女子一般都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就来了这个,她推迟到现在才来,已经算晚的了。
“既然要推迟,怎么不推迟到十八岁去!”
周稚宁叹了口气,想要做点什么,可手边又不曾准备月事带。最后无奈之下,周稚宁只好先用一些吸水能力强的草纸叠在布条里面,勉勉强强凑合一下。至于脏掉的衣裤和床单,周稚宁趁着茗烟还没来,赶紧卷起来塞进了衣柜里。然后给自己套上了件黑色常服,就假装冷静地去洗脸架边搓脸了。
没一会儿,茗烟就端着解酒汤来了:“大人,这汤要趁热喝才解酒呢。”说完,又不由挠头,“大人鲜少穿这一身儿衣服,不过穿着还真好看。就是大人还不曾及冠,否则这说亲的媒婆肯定要踏破咱们县衙的门槛。”
“这话可不许混说。”周稚宁转过身来,轻咳了两声。
她好久没垫过类似月事带这种东西了,现在只觉得腿下十分不自在。
但茗烟看不出来,还笑嘻嘻的:“是是是,是奴才多嘴。但以咱们大人的相貌和才干,要我说啊,就是天仙也配得起。”
周稚宁笑不出来。
因为月信的事情再度提醒了她女子的身份,她将来不可能娶妻,却也不可能瞒一辈子。
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吗?
周稚宁默默叹了口气。
但这些担忧还比较遥远,现在应该解决的是眼前的问题,比如她的月事带。由于这东西过于隐私,街面上根本没得卖。一般都是女子自己缝制,由祖母教给母亲,再由母亲教给女儿,女儿再教给自己未来的女儿,一代代传下去。
杨氏却从未教过她这些,她也不会缝,怎么办啊,不可能天天垫衣服吧。
周稚宁发愁的很。
正巧这时候赵淮徽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本书籍:“给商老板他们写的文已经全部刊印出来了,这是最终文册,我拿来给你看看。”
但是一进门,赵淮徽就看见周稚宁面色难看的很,不由蹙起眉头,又问:“昨日的酒喝伤了吗?可要我遣程普替你去寻个大夫。”
周稚宁摇摇头,叫赵淮徽先坐:“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头晕,一会儿就好了。”
然后一手端过醒酒汤,一手接下赵淮徽的册子,浏览起来。
其实文士要想夸人,词多的很。就是很酸牙,各自典故都往上堆,写的也都大差不差。周稚宁没什么好留意的,匆匆翻完一段之后就停了手。
“这些倒不是重点,能看得过去就是了。不过送册子的事情一定要办的风光,保不齐将来咱们还有地方需要依仗这位商老板呢。”周稚宁将册子递了过去。
赵淮徽按下,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为了苏沁反攻我们做准备。他们这回吃了我们的亏,一定会以为是偷袭所致,不肯罢休。三五日内,也许就会重整兵马再来讨战了。”
“他们攻打我们倒是不要紧,我怕的就是苏沁部落学着我们也射火箭。所以我想这几日叫县城的百姓先打水预备着,再将妇人和孩子们保护起来,别让这些流矢误伤了她们。”周稚宁皱着眉思考,“只是我需要找一位能做领导的妇人帮忙稳定人心,这样的人倒是难得,我心里只有一位人选。”
“谁?”
“张班头的夫人。”
赵淮徽略一挑眉。
自从听过刘师爷坦白之时的一番陈词之后,周稚宁就对这位张夫人印象深刻,时时想要拜见,但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这回有了理由,周稚宁就拉上赵淮徽一同去了张班头家。
张班头虽然是个小官,但因为长年累月的帮助村民,所以家中可谓家徒四壁。不过除此之外,张家被打扫的很干净,东西摆放的也很有条理。就是院子里的鸡舍,也砌的很漂亮。几只小鸡在里面咯咯乱跑,倒很有一派农家气象。
“陆游诗说‘丰年留客足鸡豚’,农家之中也有十分的野趣。”周稚宁笑着看向赵淮徽,“只可惜赵兄未曾试过。”
赵淮徽浅笑了一下,道:“倒是我没见识了。”
正说着,堂内出来一位荆钗布衣的妇人,面若银盆,眉眼间带着几分坚毅和正气。此时她手上端着一盆子衣裳,以及一些绣样。一面走,一面还不忘回身嘱咐屋内的老人:“娘你先坐,待我把这盆子衣裳洗完再回来做饭。祥儿,祥儿,莫要调皮,记得看护好祖母。”
屋内也是传来一声幼童的回应,脆生生的:“我知道了娘。”
然后一转头,妇人就看见了周稚宁和赵淮徽,顿时怔住了。
周稚宁知道是自己唐突,连忙拱手行礼,要自我介绍:“嫂子莫怪,本——”
结果话未说完,妇人就对她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见过周大人。”
周稚宁的话卡在嘴里,却又觉得新奇:“嫂夫人未曾见过本官,为何能一口猜出本官的身份?”
妇人笑了笑,道:“民妇只是听过大人是位俊俏的少年郎,虽然年纪轻,可极为聪明,待下又好。如今大人登门,民妇就斗胆猜一猜了。没想到运气好,一下子就猜中了。”
“嫂夫人□□。”周稚宁不由更加欣赏,“本官此次登门是有事相求,不知嫂夫人如何称呼?”
“民妇姜氏。”
周稚宁又拜过一礼,随后姜氏就将周稚宁等人引进了内堂坐下。
姜氏道:“周大人,因为年余的事情,我和母亲一直都惦念着您的大恩。您若是有事嘱托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替大人办成。”
周稚宁摇摇头:“没有这么严重,却也是件重要差事。”
然后周稚宁就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姜氏听罢,一口答应:“大人放心,我以前为大家制作藤甲的时候,曾经认识了附近村中的许多姐妹。到时我叫上她们一同维护,必然不会出事。”
周稚宁点点头,心里越发佩服,不由又和姜氏多聊了几句,尔后才起身告辞。
姜氏一直送到门口,才拜别道:“大人日理万机,民妇便不苦留大人用膳了。只是待到功成之日,还望大人莅临寒舍,不要推辞。”
周稚宁点头:“本官就先行谢过嫂夫人的好意了。”
随即便出了院子。
一路上走着,周稚宁便忍不住跟赵淮徽感叹:“张班头娶了嫂夫人,是他的福气啊。”
赵淮徽顿了一顿,问:“稚宁,你往后娶妻有想过娶何种人吗?”
周稚宁心里叹了口气,她自己都是个女儿身,怎么去娶亲呢?但是男人躲避娶妻这个问题是不正常的,于是周稚宁便回答:“希望是有些才能的,可以与我说得上话。赵兄呢,可有想好将来娶哪位贵女呀?”
赵淮徽抿了抿唇,说:“我还未曾想好。若非要说,也与你一样,希望是与我说得上话的。”
“赵兄才名远扬,要是能与你论解两句,怕是难寻了。”周稚宁笑道。
赵淮徽想了一想,说:“若是寻不到,我只与你论道就是。”
周稚宁愣了一愣,说:“男人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娶妻?”
“自然可以。”赵淮徽停下脚步看向周稚宁,“若你不娶,我就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