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99.吞食 水箭贯穿兄妹两人的胸……

    水箭贯穿兄妹两人的胸口。

    两个独立的人相拥而亡,身体和身体的界限变得模糊,就像互相缠绕的草木一般。

    兄妹……死……

    周遭的事物慢慢倒退,感官屏蔽了现实,不知从何而来的画面在眼前缓缓铺开。

    洛雪烟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银发盘成发髻,以金冠高束,挡在她身前。

    江寒栖?

    不对,不是他。他的肩膀要更宽一些。

    那他是谁?

    嘴无声地嗫嚅着,对男子的称呼呼之欲出,还没喊出来,就看到一把银剑被挑飞。

    有利刃刺穿了男子的胸膛,带血的尖端直指她的脸。

    她呆愣在原地,眼见男子倒下,他身前的人也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银发,殷红眉间莲,红金异瞳。

    是江寒栖的脸,又不像江寒栖。

    他没拿千咒,握着一把凤翅鎏金镗,脸上溅了好多血。

    眼前的江寒栖让她感到害怕。

    她想逃跑,却看到那把染血的凤翅鎏金镗往下一劈,破开了她的胸腔。

    江寒栖笑了起来,放肆地、恣意地、目空一切地大笑起来。

    凤翅鎏金镗带着她的血在空中划过,甩了一地血。

    她咳出一口血,无力支撑身体,一头栽到已经死去的男子身上。

    眼前出现一双靴子,边缘全是血红,一步一个红脚印。

    她抬眼,望见凤翅鎏金镗刺了下来,然后——

    “什么东西!”

    江羡年的惊呼凝聚了破碎的思绪,洛雪烟回到现实,感到地面在摇晃。

    突然间,萧子慕和萧子善站立的地方钻出个庞然大物,长得像蛇,但全身糊满了泥巴。只见它张开血盆大口,吞掉两人的尸身,头一转,又要往地下钻。

    这地方怎么会有腾土!

    今安在认出了妖物是腾土,感觉震惊。

    穷山恶水出腾土,京城富贵繁华,怎么会滋生出这种恶妖?

    江寒栖离腾土最近,提着千咒就打了上去,棍身沾上黏腻的臭土,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翻身踩到腾土的背部,不想沾染臭土,点着足尖登上腾土的头部,召出几十根缚魂索,想要绞掉腾土的头。

    腾土灵巧地避开,眼看要回到地下,江羡年一挥剑,掀起数丈冰面,阻止它返回。

    今安在连发三箭,限制腾土的行动,对打近战的两人高喊:“腾土的弱点在双目和七寸,先刺双目,夺它视线;再刺七寸,攻其要害。”

    江寒栖专攻腾土双目,江羡年伺机跃上腾土身体,剑指七寸之处。

    浓郁到几乎扑面的异香渐渐盖住臭土的气味。

    无生妖性渐渐失控,江寒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思压住暴涨的妖性,千咒挥舞的速度慢了下来。

    妖身将现,莲心针反扑压制,难以忍受的心绞痛折磨神志。

    不过一晃神的工夫,他被腾土吞进了肚子里。

    腾土扛下江羡年的剑气,付出被削掉一部分身体的代价,又接了今安在的几发水箭,逃回了地底。

    黑漆漆的食道剥夺了视线,萧子善身上的异香在逼仄的空间里积聚,浓到令江寒栖想呕吐。

    腾土在地底穿行,颠簸不断,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无生妖性和莲心针在体内激烈地斗争,江寒栖疼得厉害,也不想让腾土好过,召出缚魂索,在它肚子里横冲直撞。

    腾土翻滚,江寒栖跟着遭罪,随即用千咒打穿腾土的肚皮,气愤道:“混账!安分点!”

    他想用无生的妖力解决腾土,奈何异香作祟,莲心针发作得过于厉害,他现不出原形,在剧痛中窒息。

    腾土受不住江寒栖折腾,离了皇宫就把他吐了出来。

    江寒栖那时已经疼得站不起来,倒在地上颤巍巍地喘息,毫无还手之力。

    腾土一击即中,出于报复,它又往咽气的除妖师身上补了几刀,以解心头之恨。

    “怎么还带了个不相干的人过来?”恢复本来面貌的方净善瞥了眼倒在地上的尸体,看向腾土。

    腾土委屈地将身上的伤展示展示给他看。

    “好孩子,苦了你了。东西带来了吗?”方净善问道。

    腾土吐出两兄妹的尸体。

    “把他心口里的碎片掏出来。”方净善指了指萧子慕。

    腾土从他心口里挖出血淋淋的金色碎片,放到方净善手里的帕子里。

    方净善看了看碎片,收进了随身携带的小盒子里,又蹲下身,掀开萧子善的上袄,看了看她腹部的创口,里面的草比割肉的时候茂盛了不少,结出了冰蓝色的小果子。

    母体已死,但冰魄草长成了。

    “带上她,随我走吧。”方净善指示道。

    腾土咽下萧子善的尸体,钻回地底。

    方净善转了个身,看了看惨死在雪地里的除妖师,漫不经心地站起来,抖了抖狐裘底部沾上的雪,又盯着萧子慕的脸看了会儿,呼出一口白气。

    他盯了萧子慕七年,如今看他身死,竟萌生些无用的不舍情绪。

    这些年,他致力于复活妖王,云游四海,寻找散落的碎片。

    其中一个碎片被金钟所食,和它融为一体。

    金钟靠龙气激活,他若想取碎片,只能找愿意接纳金钟的宿主养出金钟,再杀之得碎片。

    龙气,唯明君所有。有龙气之人,天下顺之。

    他连年来京城蹲守有龙气的皇子,终于在萧子慕身上发现了龙气。

    于是他苦心经营,煞费苦心想让萧子慕吃下金钟,成为它的宿主。

    恰巧妖妃祸政,萧子慕被皇帝打压,常年在外征战。

    他算准萧子慕有死劫,在他被算计前找到他,用了些蛊惑之术,给他洗脑,让他带着金钟奔赴战场。

    他又觉得金钟寄生的速度太慢,想加快进程,转头盯上了萧子善。

    边境传来全军覆没的消息,妹妹去寺里求佛保佑,他稍加引诱,把激发部分恶妖的诱饵——冰魄草给了她,让她服用,成为培养冰魄草的母体。

    养成冰魄草的最好时节在冬天,而皇室的家宴也在冬天。

    萧子慕归来惹众议,他在城中造势,散布流言,让百姓将矛头对准萧子慕中伤他。

    再给萧子善吹了下耳旁风。

    天真的公主心甘情愿地吃下他所拥有的冰魄草种子,将自己变成了冰魄草的肥料,傻傻地为他卖命,帮着他害自己心爱的哥哥。

    大功告成,方净善念着那家羊汤铺子,冒着大雪向城中走去。

    皇宫里乱作一团。

    萧子善和萧子慕的尸体被妖物掳走,江寒栖下落不明,西边战线持续吃紧。

    成为新帝的萧跃安无暇处理痛失亲人的悲伤,擦干眼泪,强行振作起来,一边派人去寻找两兄妹的行踪,一边处理前方的战事。

    凉州失守,领土岌岌可危,煌月国再进犯,就打到京城了。

    他火速召集战功赫赫的将军们商讨作战计划,谋划怎样以最少的损失保住国土,扼住煌月国的破国之势。

    萧子慕要他守好安平国,他不能让皇兄失望。

    萧跃安和大将们敲定计划,走出殿外,想去处理关于宫中的舆论,不曾想一出门就看到了忍冬。

    “王爷,不,陛下,忍冬申请出战凉州。”忍冬跪地求萧跃安,振振有词。

    “忍冬,凉州目前……”忍冬虽然在越冬的军营中磨练过,但到底没上过战场,又是楚家唯一的后代,萧跃安不想她冒险。

    “忍冬知道。但家父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打下凉州。忍冬想要为家父实现心愿,”忍冬抬头看萧跃安,“望陛下恩准。”

    萧跃安知道忍冬不是闺中女子,她体内流着武将的血,一生戎马才是她真正渴望的。他叹了口气,还是点头准了。

    “谢陛下。”忍冬叩拜,起身要去准备行军的东西,走到雪里。却听到萧跃安叫她。

    “忍冬。”

    她回头,看到被雪花遮挡的身影,孤零零的一个人。

    “活着回来见我。”

    “遵旨。”忍冬向心爱之人告别,将女儿家的心思埋在心底。

    萧跃安做皇帝,那她就努力成为名震四方的大将军好了,做他最锋利的刀,替他扫清一切障碍。

    她将永远效忠萧跃安,绝不背叛。

    江寒栖被腾土吞掉后,除妖小分队的三人焦头烂额地循着腾土的气息找人,这其中最焦灼的是洛雪烟。

    她看到江寒栖打到后面的时候动作慢了下来,想起萧子善身上奇异的香气,估计他体内的妖性受到影响不稳。

    但这么多人在场,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唱鲛歌,只好祈祷战斗赶紧结束,没成想腾土张嘴把江寒栖吞了。

    但是这个副本为什么会出现腾土?是容贵妃那边的人做的吗?可那些人要萧家兄妹的尸身做什么?

    洛雪烟百思不得其解。

    妖妃祸国这个副本在书里不是这种走向。

    萧家兄妹活到了结局,萧临渊是萧跃安手刃的,容贵妃也不是被煌月国的人杀的,她是被主角团灭掉的。

    可现在一个都对不上。

    萧子善有异香,萧子慕化妖,容贵妃死于结印,不知从何而来的腾土抢尸体。

    难道这又是蝴蝶效应?可到底是改了哪一块才导致了现在这个结局?她除了在山鬼本里阻止反派拿到……

    反派?

    洛雪烟心一紧,尝试把祸国妖妃和萧家兄妹分成两条线看,一个是主线,一个是反派参与的暗线。

    今安在说京城不可能出腾土,但假设是反派带来的呢?一下就说得通了。

    可反派想要从萧家兄妹身上得到什么?他只对妖王碎片有兴趣,难道兄妹二人身上有碎片?

    等一下,江寒栖不会已经见到反派了吧!

    想到这个,洛雪烟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她不知道反派什么时候盯上的江寒栖,万一他手里已经有噬魂箭,江寒栖不就……

    洛雪烟摸到腕上的缚魂索,感到冰冰凉凉的触感。她扯过好几次缚魂索,但江寒栖迟迟没有回信。

    她抬眼眺望被大雪模糊的极远方,一恍惚,好像回到了在怀梦山找到江寒栖的那夜。他站在山崖边,被厚重的夜色浸润,糊成一个脆弱的剪影。

    无生也是会死的。

    她突然害怕了。

    第102章 100.终局 暗红色的液体在……

    暗红色的液体在黑暗中缓慢涌动。

    快要被雪完全掩盖的死人呼出了白气。

    僵硬的手指屈了屈,在厚厚的雪里留下微不可察的痕迹。

    眉间血莲妖冶不减,覆雪的眼睫动了下,眼皮猛地掀开,露出一只血眸。

    江寒栖看了看完全暗下来的天色,想要爬起来,一动,腾土留下的几处致命伤一阵剧痛。喉咙涌上了恶心的血腥味,他咳嗽了两下,嘴边又有血流出。

    江寒栖想用无生的妖力修复下身体,可刚一动用,心绞痛便疼得他往一块蜷了蜷。

    前有异香后有复活,体内的妖性彻底乱了,他一点妖力也用不了了。

    江寒栖在雪地里躺了许久,才慢慢撑着冻僵的身体爬了起来,环顾周身,全是他的血,融进雪里,结成了冰晶。不远处有另一片血迹,黑色的长角冒出雪地,是死去的萧子慕。

    心绞痛持续不断,他捂着心口坐在雪里喘息,感觉又要疼晕过去。

    洛雪烟……他要找洛雪烟……

    因为受冻,江寒栖的手已经不听使唤,僵硬得伸不开手指,连找通讯符这件事都成了登天之难。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摸出通讯符,给洛雪烟拨了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的人就急不可耐地开了口:“你现在在哪?有没有事?莲心针还好吗?”

    “鲛歌……”心绞痛越来越严重了,江寒栖疼得说不出话。

    “你等我一下!”

    洛雪烟似乎在飞奔,江寒栖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没一会儿,动听的鲛歌传了过来,稍微缓解了心绞痛。

    江寒栖得以喘上一口气。

    洛雪烟唱完一曲,问道: “好点了吗?”

    “好了一点,”江寒栖听到洛雪烟开始哼唱,又道:“来找我,一个人来……”

    他控制不了冻僵的四肢,站都站不起来,急需取暖。

    “你在哪呢?”

    “我在……”江寒栖看了看周围,没个明显的标记物。他低头,看到血迹,突然想起心头血凝出的缚魂索,同一时刻,左手的无名指延伸出一条血线,朝着皇宫而去,细长的血线在雪地里散发着微光。

    “缚魂索怎么……”

    “我在另一端。”

    “其他人不会看到吗?”

    “不会,只有我和你能看到。”

    “我马上去找你。”

    “嗯。”

    通讯切断,江寒栖在雪地里坐了会儿,感觉呼吸的频率在慢慢减少,肢体的存在感很稀薄。

    他失血过多,无力支撑身体,又倒回了雪地,再也爬不起来,睁着眼看大雪一点点把手掩埋,丑陋的疤痕被雪盖住了。

    好大的雪……

    江寒栖昏昏欲睡。

    好冷,不想死在冬天……

    他困得不行,眼皮挣扎着掀起又缓缓闭合,血眸时隐时现,眼里的光慢慢被血色埋葬。

    洛雪烟提灯飞奔到缚魂索的另一端时,躺在雪地里的无生已经被雪埋了大半,银发和雪融为一体,只有侍卫装的黑浅浅显了出来,被血色包围着。

    她丢掉灯笼,惊慌失措地把江寒栖从雪里刨出来,解开斗篷,披到他身上,用力抱住他,脸贴着脸叫他的名字。

    而他始终没有应答,安静地伏在肩膀上,无力地靠着她。

    白雪狂舞,给天地布下结界,万籁俱寂,只有她,在气喘吁吁地唤着同一个名字。

    眼泪唰的一下掉下来了,洛雪烟拥着没有气息的江寒栖低声啜泣:“对不起,我跑得太慢了……对不起……”

    她在努力跑了,很努力、很努力地迈开腿,循着缚魂索来找他。可是,可是……

    “洛雪烟?”

    洛雪烟愣了愣,松开江寒栖。

    四目相对,江寒栖惊讶地看着洛雪烟的眼泪:“怎么哭……”

    哪知还没说完洛雪烟眼里的泪又落了下来,埋怨道:“你还活着怎么也不吭声啊……我还以为……我以为你……”

    哭泣和喘息勾起了嗓子的痒意,洛雪烟把头扭到一旁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抹掉眼泪。

    “太冷了,我没力气,别哭了……”江寒栖见洛雪烟咳得厉害,要把身上的斗篷给她。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不过是想抬手,他坐不稳,又倒回了洛雪烟的怀里。

    洛雪烟急忙张开双臂接住他,说道:“动不了就别动了。”

    她摸到江寒栖的手,紧紧攥着。他的体温太低了,比冰似乎还要冷些,蛰得骨头疼。她看到江寒栖的头发还没变回黑色,心知妖性还不稳定,开口唱起了鲛歌。

    许久,银发着了墨色,冻僵的手慢慢恢复知觉,食指不自觉地按了按虎口的软肉,抵在腕骨上。

    江寒栖有了点精神,轻声道:“好了。”

    洛雪烟怕江寒栖再摔到雪里,双手依旧环抱,托着他的后背,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身子,让他斜靠在肩膀上。

    她见江寒栖吃痛蹙眉,也跟着拧起眉头,转眼看到带血的嘴角,心疼道:“伤口还没愈合吗?”

    江寒栖摇头,吐字轻飘飘的:“妖性乱了,我现在没办法动用妖力。”

    洛雪烟看了眼眉心莲的颜色,金中带点红。她刚要接着唱鲛歌,就被江寒栖制止了:“没用的,妖性失调,要养一段时间才行。”

    他又道:“你叫其他人过来吧。还有斗篷,我不冷了,你拿去穿。”

    陪他坐在雪地里,洛雪烟的体温低了许多,来时因为奔跑泛出的红晕又淡回了雪一样的白。

    “体温低得和雪人一个德行的人就别礼让了,老实披着。”洛雪烟板着脸教育睁眼说瞎话的江寒栖,把落到雪地里的斗篷边拿起来盖在他身上,单手扶着他给江羡年他们传信。

    待洛雪烟传完消息,余光瞥到丢在一旁的灯笼要滚走,她一把勾了回来,塞给江寒栖:“拿好。”

    灯光打在惨白的脸上,黑白分明的凤眸瞄了她一眼,修长的手顺从地抓住了灯笼。

    洛雪烟终于对怀里的人有了实感。

    江寒栖没有被反派杀掉,他还活着。

    她不自觉地抱得更紧了些,有心情关心起别的事:“萧子善和萧子慕呢?”

    “萧子慕在那边。”

    江寒栖往旁边看去,洛雪烟跟着他抬头,看到一个比别处高一块的雪堆。雪下的人无迹可寻。

    安平国真正的英雄背着弑父的罪名,在雪地里悲惨地死去。

    安平国的史书会怎么写他?弑君的逆子?还是干脆把他当作皇家的污点抹去他的存在?

    无罪之人,戴罪归来,又戴罪死去。萧子慕的一生彻头彻尾是个悲剧。

    洛雪烟不忍细想,又问:“萧子善呢?”

    江寒栖回道:“被腾土带走了。”

    洛雪烟一愣:“你没看到其他人吗?”

    她以为江寒栖已经和反派打过照面了。

    “腾土逃出来就把我杀了,”江寒栖感觉洛雪烟的问法很奇怪,敏锐地反问,“有谁参与进来了吗?”

    “我猜的,腾土不是穷山恶水养出来的吗?所以我想会不会是有人带过来的。”洛雪烟担心暴露自己知道剧情,赶忙圆了回去。

    江寒栖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没再出声,抱着灯沉沉睡了过去。

    过了会儿,远方马蹄声渐近。

    洛雪烟看过去,见到萧跃安一马当先,江羡年和今安在跟在他后面。

    她给萧跃安指了指萧子慕的位置,小心地把身受重伤的江寒栖放到今安在怀里,借着江羡年的搀扶站了起来。

    江羡年将挡风的大斗篷罩在洛雪烟身上,捧起红肿的手哈气揉搓。

    萧跃安刨开雪,看到没有瞑目的妖兽,趴到凉透的尸身上恸哭失声:“皇兄……”

    那一刻,他从龙椅上跌落,落到民间,成了一个普通的、目睹兄长惨死的可怜弟弟。

    他没有兄长了。

    “你说、说过,过年要穿红衣,说说穿红衣喜庆,来年都有好运。我、我今年做了红衣,还没做好、你都没看到怎么就……怎么就……”

    在萧子慕尸体旁痛哭的萧跃安哪有什么皇帝的样子?

    眼泪把他变回了以前那个一受到欺负就去找兄长安慰的小男孩。

    那时候萧子慕和萧子善都在他身边。

    他们会柔声安慰他,抚摸他的头发,替他擦去眼泪。

    如今他哭,无人慰他。

    他们抛下他走了。

    萧子慕死前让他把所有罪名推到他身上,按安平国的律法在他死后碎尸,以跟他划清界限,起到稳固皇位的作用。

    他是妖,萧跃安不能和他亲近。

    他还让他府里那棵柿子树移植到宫里,方便萧子善摘柿子吃。

    萧跃安向来听他的话,但这次,他想叛逆一次。

    他要以皇室的最高礼仪葬送萧子慕,把他埋在浮仙山最好的位置。他要为他洗清凉州之役的污名,哪怕大臣会反对,哪怕民间会非议。

    他不能让萧子慕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

    萧子慕是安平国最了不起的大英雄。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亦是。

    皇兄,我会守好安平国的,你安心去吧。

    哭干眼泪后,萧跃安盖上萧子慕的双眼,横抱起他,稳步走向马。

    鹅毛般的大雪静悄悄地落下,填满了萧子慕的尸身留下的印子,盖住了他的血。

    那里又变得干干净净的了。

    第103章 番外 生路 残月。孤城。瘦马……

    残月。孤城。瘦马。血衣。

    目光一寸寸往下移,残缺的尸块层层堆叠,浓稠如琼液的血汇成一道湾,尖锐的黑色利爪淌着血,掌心有一道道金纹发光。

    “呃啊。啊……”

    类似于虎啸的非人叫声从喉咙里溢出。

    他想动动手,却见利爪合上又展开。

    “呃……呃…呃啊啊啊!”

    他尖叫起来,听到痛苦的吼叫声。

    这一切是……

    他难以置信地往后退去,听到类似野兽的喘息声。

    这一切到底是……

    “将军……将军?”

    萧子慕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对上一个憨厚的笑容:“将军,您做噩梦啦?”

    黝黑的皮肤,洁白的牙齿,笑起来时候眼角一堆褶子,说话操着一口格外接地气的北方口音。

    这么个憨人不是他的副将王福来又是谁呢?

    “嗯。”萧子慕捏了捏眉心,看了看周围,发现他趴在军营的议事桌上睡着了。

    原来是一场噩梦。

    “将军别太操劳了,身体才是打仗的本钱。时间还早,快去床上睡会。”王福来将萧子慕拉起来,赶着他去休息。

    “睡得够多了,你去休息吧。”萧子慕挣开王福来的手,将他推出营外,又折回桌旁,挑灯对着展开的地形图沉思。

    王福来挑起帐子,看着萧子慕叹了口气。

    他们将军虽然贵为皇子,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比他们这些渴望建军功的下属还要勤奋。

    他走到萧子慕对面,盘腿席地而坐,两只手把着膝盖,皱眉看了半天早就记在脑子里的地形图,不解地抬头问道:“咋啦将军?你都快把这个地形图看出花了,有啥问题吗?”

    “我总觉得这块的地形不是平原。”萧子慕用食指在地形图边缘一块的地方画了一个圈,圈起了那一片平原标志。

    几年前,他领军打到过那一片。他记得那边的地形并不平缓,没想到再远一点的地方是平原……

    “魏巡画的地形图还能有差错?将军还信不过他吗?”王福来把手放到萧子慕眼前晃了晃。

    “也不是信不过,就是……”萧子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纠结那块地形。

    这几天他带着军队一路西下,凡战未有不胜之役。将士们士气高涨,全军上下一片欢欣。明天只要再打赢一场战役,他们就可以把上次丢掉的国土赢回来,扩大凉州的管辖范围。

    守卫之战打成收复之战,他没理由心慌,可心里就是不踏实。

    “信得过就别看了,”王福来把手盖在地形图上,不让萧子慕看,“明天还有一场仗要打呢,赶紧睡觉去。”

    萧子善对上王福来的视线,最终败下阵来,和他一起走出商讨军事策略的军帐。

    长空挂月,星斗倒转,战场上的天总是比皇宫上的天要开阔些。

    萧子慕问王福来:“你这次回去有什么打算?”

    “回去看孩子喽,”王福来枕着双手仰头望天,边走边回想出征前媳妇大着肚子送他离家的场景,硬汉心肠起了酥麻麻的柔情,“算算日子,俺媳妇这个月就要生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恭喜,马上要当爹的人。”萧子慕听得心里暖暖的。

    “以后的仗就是为媳妇孩子打了,”王福来笑呵呵地说完,问萧子慕,“话说将军为啥要来边疆打仗啊?宫里多舒坦。”

    “宫里的生活没你想的那么好。”萧子慕的笑隐在了月色里。

    “哦。”王福来感觉萧子慕有些不高兴,清了清嗓子,不敢搭话。

    萧子慕看了他一眼,不想败坏气氛,接着他的问句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是为了和庆才来边疆的。”

    “为了和庆公主?”王福来见过萧子善。

    出征凯旋回京领赏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庆公主总会站在最显眼的位置迎接萧子慕。

    “几年前,煌月国国力强盛,屡犯边塞。父皇想求和,煌月国国王点名要安庆和亲。”

    “啥?那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要和庆公主和亲?”

    萧子慕的手慢慢握紧,恨恨道:“和庆那年刚及笄,我这个做兄长的怎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妹妹远嫁他国,给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当妃!”

    王福来义愤填膺:“要俺俺也忍不了!”

    “后来我求了三千将士,奔赴战场,取了库勒哈的首级。”

    “赤沙之战?”王福来一下就反应过来萧子慕说的是哪场战役。

    赤沙之战既是安平国扬眉吐气的开端,也造就了一个令煌月国闻风丧胆的“银甲将军”。从那以后,安平国一改被动挨打的局面,平定边塞动乱,威震四海。

    “对,其实我现在都不知道那场仗是怎么赢的。”萧子慕望着头顶的月亮,不禁忆起赤沙之战结束时的月色。

    皎月纯洁,但他看了太多的血,所以望月犹见血。

    存活下来的兵士都在高声庆贺,他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打赢了,妹妹不用去和亲了。

    “原来如此……”王福来没想到萧子慕那次出征的目的如此单纯。

    “嗯,我没你们想得那么高尚。”萧子慕笑着自嘲道。

    百姓们说他心有国家,所以才持剑上马,纵横沙场;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上战场厮杀的初衷只是不想失去唯一的妹妹。

    母后为容贵妃所害,父皇漠然处之,伤透了他的心。从那以后,他世上至亲,唯有萧子善和萧跃安两人。

    “有啥高尚不高尚的?大家不都这样,”王福来用胳膊肘碰了下萧子慕的肩膀,看着他咧嘴笑,“俺也是为了俺媳妇才上的战场。”

    萧子慕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天上的明月。

    希望一切顺利,让我赶在阿善生辰之前回京。

    他向月亮许愿。

    战马嘶鸣,金戈耀光,呐喊震天。

    萧子慕策马追赶煌月国的残兵败将,红缨所到之处,敌军倒地,再起不能。

    他毫无顾忌地领军一路西下,按地形图所示,西边是平原,视野开阔,不会有埋伏。

    遥目所及,起伏突现。

    萧子慕勒马驻足,惊觉哪里不对,还没寻思过来,就见西边有箭射来,没入一个士兵的胸膛。

    “有埋伏!往回撤!”

    就在这时,身后的军队忽然爆发动乱,开始互相厮杀。

    有一将士骑马飞奔到萧子慕面前,长枪一甩,直指他的喉咙。

    萧子慕用长枪格挡,挑到一边,喝道:“魏巡!你想造反吗!”

    魏巡振臂一呼:“给我杀!人头越多,军功越多!”

    竟是一呼百应!

    萧子慕大感错愕,连忙指挥肯听命于他的军士,和叛军厮杀在一起。

    “魏巡你.他.娘的,耍谋叛是吧!”王福来气冲冲地用长戟劈下,魏巡御马闪避,只伤到了手臂,他身后瞬间冲出五六个士兵将王福来包围起来。

    萧子慕连杀八人,看前有埋伏,后有叛军,己方招架不住,高喊:“往回撤!”

    五万人马死伤大半,终于杀出重围,赶回镇守的边河关,挡住了冒进的敌军。

    萧子慕虽受重伤,却不敢停下歇息片刻,日日出关清敌,拖延时间等援军的到来。

    然而——

    “将军,粮草所剩无几了,伤药也供应不上。”

    “去凉州求援的人呢?”

    “一去不还……”

    “……军中粮草还能撑几日?”

    “最多…最多三日……”

    伤亡越来越多。

    伤药短缺,伤口感染的士兵比比皆是。

    萧子慕的伤势也在逐渐恶化。他终日高烧不退,但还是不肯退居后方,强撑着一口气死守关卡。

    他不能倒下,边河关后面是凉州。

    边河关若失守,凉州就是煌月国的囊中之物了。

    可是,关卡的大门还是被敌军突破了。

    膘肥体壮的战马威风凛凛地在关中横冲直撞,刀光剑影里,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下,尸体被马践踏,残肢横飞,血流成河。

    “不要——!”

    虚弱到连长枪都拿不起来的萧子慕只能眼睁睁看着跟他朝夕相处的将士化为马下鬼魂,跪在地上痛不欲生。

    “将军……”

    他回过头,看到王福来的头从脖子上掉落,带血的长戟出现在空荡荡的脖颈之上。

    “王福来!”

    萧子慕目眦尽裂,夜谈时王福来幸福的笑浮现在眼前。

    他这次回去,就能当父亲了。

    “萧子慕,你若投降,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煌月国的主将气定神闲地看着几近崩溃的萧子慕,“你降还是不降?”

    生路……

    萧子慕浑浑噩噩地想起行至凉州时,遇到一个气度不凡的神棍拦路,说有一物要赠他。

    随行的人拦着神棍不让他靠近,神棍看着萧子慕,对他说,你日后之难,唯此物能解。

    随从作势要打神棍,他用一柄玉骨扇轻描淡写地拨开他的手,几下把他打翻在地,淡然地走到萧子慕面前,那双慈悲目

    似是有某种魔力,牢牢抓住了他的视线。

    “这是你的生路,萧子慕。”

    他望着神棍的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住了他递来的芥子袋。

    “日后若入死局,芥子袋自会打开。起死回生,逆天改命,鸣冤叫屈。你想要的,此物都能做到。”

    再次眨眼,风过扬沙起,眼前已无人影。

    他想打开芥子袋,但却拉不开袋口。他捏了捏袋子,里面软软的,富有弹性,像肉一样。

    不知为何,他没有丢那个芥子袋,一直随身带着。

    也许就是为了今天吧……

    萧子慕这么想着,摸到芥子袋,试着拉开袋口。

    “日后若入死局,袋子自会打开。”

    神棍的话在耳畔响起,他打开了芥子袋,里面蹦出一个有着金色花纹的肉块,肉块上长着一张嘴,嘴里密齿遍布,一口咬断了他的吼管,然后——

    萧子慕猛地惊醒,将颤抖的双手伸到面前。

    利爪尖锐,遍布金纹。

    原来一切不是梦。

    【第七卷·贺新春】

    第104章 101.冰魄草 序章 悬笔迟……

    序章

    悬笔迟迟不落,充沛的墨汁从笔尖上坠落,坠到纸张的最后一页,在空白处烙下一个刺目的墨点,也滴进了心如止水的心。

    明镜一般的大眼睛有所触动,上下颤了颤,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毛笔离纸,安于笔架。

    修长圆润的食指沾了沾未干的笔墨。

    他反过手,微微弯曲食指,拇指压着指肚打着转摩挲,打开一看,两个手指的指尖都有了黑乎乎的墨迹。

    墨汁在皮肤上留下痕迹,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就像人生来就具有共情能力而通达情爱一般。

    然而情有百种,无一种能为他所感。

    眼睫一遮,掐灭了映在眸中的烛光。

    他莫名来火,看手指上的墨迹不爽,将两指摁于白纸,用力地拖着手指擦上面的痕迹。

    两道墨迹由浓及浅,像两道黑乎乎的泪痕。

    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眼泪。那其中,有两道眼泪是为他而流。

    娇美可人的少女抱着他,因着他的苏醒而号啕大哭,流下的眼泪滴到脖颈上,划过肌肤,渗入衣领。

    他的心跟着抖了下。

    摸不着头脑的情愫像新生的小苗,破开干涸的土壤,颤巍巍地冒出了头。

    他努力回想那天的光景,想要紧紧抓住那一瞬的感受,伸手拥住了回忆中的少女。

    收紧的双手碰到了自己的手臂,他从美好的回忆中惊醒。

    萌生的情愫在瞬息之间全军覆没,心不紧不慢地跳动着,再无波澜掀起。

    他拾笔想写完最后一页。

    可无情人难书情字。

    他握了许久的笔,最终合上了本子。

    萧子慕死后半个月,边境传来捷报,煌月国撤离凉州。

    萧跃安的登基大典也提上日程,计划在军队凯旋之后,正好赶上年三十。

    妖妃已灭,萧跃安将萧子慕凉州一战的真相公布于众,为他洗清罪名,恢复他的名衔。

    他清洗掉萧临渊的心腹,对内下了死令,严禁知情人传出萧子慕化妖的消息。他将杀死萧临渊的妖扣在妖妃头上,对外称萧子慕恶疾突发,不治身亡。

    萧子善下落不明,萧跃安在各地的千机阁发布针对腾土的悬赏。金额之高刷新了悬赏的最高记录,在除妖师里掀起了“找腾土”的热潮。

    为了稳固地位,萧跃安重整朝纲,命监察机关彻查官吏的冤屈,打击贪官污吏,同时推出休养生息的多个新政,以期民心向之。

    至于亲历妖妃事件的四人,则迎来了一段难得的悠闲时光,不过有两个人是在病痛中度过的。

    江寒栖自不必说,全身都是致命伤。太医啧啧称奇,说他能被救回来简直是一大奇迹。

    而洛雪烟因为吹了太长时间的冷风,又在雪地里坐了许久,原本有点苗头的咳疾发展成重感冒,发烧咳嗽流鼻涕嗓子疼都来了一遍,草药一碗接一碗地灌。

    草药需忌口,她馋油水馋得不行,和江羡年串通好偷吃,结果被太医抓个正着,又过上了清粥咸菜的寡淡日子。

    感冒好了大半,她死活不肯吃药,和太医斗智斗勇,一看到药就跑,活成了江寒栖的模样。

    给她看诊的中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医术精湛,德高望重,在宫中颇有威严,萧临渊在世时都要敬他三分。

    老头最见不得病人跑药,洛雪烟逃跑,他就抓着江羡年念叨不吃药的种种后果,让她抓洛雪烟吃药;江羡年躲着,他又盯上了老实巴交的今安在,用唐僧叨人的那一套摧残他的耳朵;三人都跑路,他也不愁,向值守的侍卫打听去向,一抓一个准。

    洛雪烟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江寒栖的伤也是老头看的,于是他时常拿配合吃药的江寒栖教育洛雪烟:“你看看你朋友,你再看看你。”

    洛雪烟呛回去:“他喝的药是甜的,你试试给他搞苦的草药喝?”

    哼,再让江寒栖人前装乖,给老头吹耳旁风,背地里取笑她不喝药。有本事一起癫!

    老头不信邪,配合疗程给江寒栖换成了苦的草药,结果往日听话的病人也变得叛逆起来,看到宫女端来草药,就闭上眼,翻过身,任凭旁边的人怎么说也一动不动。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跟萧跃安请示,让他徒弟接手了两个难搞的病人。

    不过闹归闹,洛雪烟始终担忧江寒栖的身体状况。他失血过多,可眉心莲一直呈现血红的状态。

    在皇宫中出入诸多限制,她只能找机会唱一小会鲛歌给江寒栖缓解莲心针和妖性相冲带来的心绞痛,大多数时候只能由他自己扛。

    伤痛于江寒栖而言其实算不得什么,真正让他卧床不起的是频繁又剧烈的心绞痛。

    趁江羡年和今安在被萧跃安叫去议事的工夫,洛雪烟偷偷溜进江寒栖的卧房。

    她一进去就闻到浓杂的草药味,疾行至床边,看到江寒栖又在蜷着身子捂心口喘息。她哼起鲛歌,在床边坐下,放下了手里的汤婆子。

    江寒栖抓住洛雪烟的手,喘息渐止,在歌声中慢慢放松下绷紧的肌肉。

    散开的长发像水藻一样铺在枕头上,看着看着,洛雪烟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

    江寒栖抬眼瞧她,又乖顺地垂下眸,像一只好脾气的缅因猫,由着她顺毛。

    唱完鲛歌,洛雪烟问:“还疼吗?”

    “不疼了。”江寒栖看向她,眼底通红。

    洛雪烟问道:“眼睛怎么红了?疼哭了?”

    江寒栖白了她一眼,回道:“我没你那么娇气。晚上太疼了,睡不着。”

    洛雪烟闻言皱了下眉,盯着江寒栖看了片刻,又问:“伤口还疼吗?”

    “有点。”

    “那你现在能走动吗?”

    江寒栖以为洛雪烟想让他避开眼线去找她,如实道:“能下床,但躲不开侍卫。”

    要是可行的话他早就跑过去听鲛歌了。

    “要你躲侍卫做什么?”洛雪烟猜到江寒栖的心思,哭笑不得,“我在想宫里诸多不便,不如搬出去养伤吧?这样我找你还方便些。”

    “好。”江寒栖正有此意。他本打算等洛雪烟养好身体再提搬出去的事,没想到她先提了。

    “睡会吧。”

    伴着安眠曲,江寒栖很快睡着了。

    洛雪烟坐了会儿,抽出手,把汤婆子放到江寒栖的手里,替他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卧房。

    萧子善宫殿的小厨房里炊烟升起。

    厨娘将檀木盒中的一根杂草放进融化的雪水里,依照流程往锅里撒下金粉。

    浅浅的一层水变成了金汤。

    异香消匿于空气中。

    厨娘把金汤装到小碗里,呈给萧跃安。

    萧跃安晃了晃小碗看汤色,转头问身旁的两人:“你们可认识这物?”

    萧子善失踪后,萧跃安派人调查她身边的人,想弄清楚异香的来源。

    做金汤的厨娘原先顾忌受牵连,缄口不言。后来听说萧跃安鼓励揭发他人,严惩知情不报者,她怕被人举报不得善终才老实交代了仙草的事。

    萧跃安让厨娘找出装仙草的盒子,看到里面还有零星的几根,便叫来江羡年和今安在辨认。

    枯草面目全非,两人看不出门道,就让厨娘拿了根演示做金汤的流程。

    今安在接过小碗,沉思许久,说道:“陛下,我想拿到外面去看看。”

    得到准许后,今安在拿着碗走到室外。薄薄的一层汤汁很快凉了,萧子善身上的异香重现,碗壁爬上了霜花,寒气袭人。

    他回到温暖的室内,异香消失。

    萧跃安迫不及待地问:“认出来了吗?”

    今安在回道:“可能是冰魄草。”

    江羡年震惊:“冰魄草?!”

    她小时候常听江家人对抗妖王的往事,冰魄草长在离她极为遥远的故事里。

    萧跃安看向她:“冰魄草有什么特别的吗?”

    “据说冰魄草能催熟部分寄生妖物,需以人肉饲养,妖王当年用这东西害死了好些人,”江羡年看了眼金汤,“不过我也只是听说,不确定这草具体的用途。”

    今安在接话:“我也是第一次见。之前洛姑娘说过和庆公主身上异香的怪异之处,惧热喜冷,想必是被冰魄草寄生所致。”

    萧跃安推测道:“所以是有人利用皇姐想催熟寄生在皇兄身上的妖物?是妖王的残部做的吗?”

    萧子慕化妖之事不宜声张,所以江羡年和今安在主持了验尸的过程。他们在萧子慕的尸体上发现了妖王碎片留下的痕迹——

    一对黄金竖瞳和心脏处的小小创口。

    萧跃安由此得知了百年前妖王祸世的事。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今安在摇头。妖王死了一百多年,他游历至今还未听说过有什么残部势力在活动。

    萧跃安知道江家有几处封印碎片的地方,看向江羡年,问道:“江姑娘也不清楚吗?”

    江羡年同样摇了摇头,说道:“江家守护碎片近百年,没遇到过妖王残部。不过也说不准,毕竟妖王都死了快那么长时间了……”

    三人讨论无果。

    萧跃安有政事要去处理,免去厨娘的罪,走出了萧子善的宫殿,听到猫叫声,循声望去,看到清风趴在屋檐上。

    他招招手,清风跳到雪地里,看看宫殿,喵喵叫了几声,似乎是在问他主人怎么不见了。

    喂养清风的宫女说橘猫这段时间不爱吃东西,经常绕着萧子善呆过的地方打转。

    “皇姐不在了。”萧跃安平静地告诉它。

    “喵……”猫叫声低落下去。

    “过来。”萧跃安想把清风带回自己的宫殿养。

    清风看了看他,一头扎进萧子善的宫殿,藏到了角落里。

    萧跃安看向冷冷清清的殿内,放下手,坐上了步辇。

    第105章 102.情愫 马车慢悠悠地在……

    马车慢悠悠地在车道上行驶。

    洛雪烟挑开车帘,凛冽的寒风吹到脸庞上,有种别样的清爽感。

    马车正好经过成衣铺并立的街道,她看到好几件华贵的大氅,放下车帘,看向坐在对面打盹的江寒栖,他身上披的还是在赶路途中匆匆买下的那件黑色大氅。

    说好要进京逛冬衣来着,可事情一件接一件,他现在又身受重伤,一时半会是买不了新衣服了。

    目光投向半挽的发髻,又从发髻挪到了睡颜。

    洛雪烟想起江寒栖自嘲过运气不好,又想了想妖妃副本出其不意的展开。

    他们三个平安无事,而他又是腾土带走杀死,又是被异香搞得心绞痛频发,现在虚弱得连头发都打理不了,还真是运气最差的那个。

    她本人的运气就不算太好,是朋友公认的“倒霉蛋”,可她感觉江寒栖的运气比她还差。

    一个倒霉蛋给另一个更惨的倒霉蛋改命。

    洛雪烟想到这里禁不住自嘲地笑了,随即宽慰自己,负负得正。

    马车穿过闹市区,又走了一段时间,在一座府邸门口停下。

    管理府邸的郑管家在门前恭候多时,鼻子冻得通红。他命人接过几人的行囊,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领着他们走进府里。

    江寒栖看府邸门口低调,以为是个偏僻的普通宅子,结果走进府里发现里面别有洞天,随处可见别出心裁的雅致。

    由于地段偏远,府邸好似与世隔绝的幽境一般,在假山植被的掩映下褪去了京城的浮华,只余拙朴,适合修身养性。

    府邸是萧跃安选的,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江寒栖想起临行前与萧跃安的会面。

    无忧无虑的宣平王随萧子慕和萧子善一同逝去,活下来的是指点江山的年轻天子。

    安平,跃安……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江寒栖挑好卧房,进屋看了圈,见到放在书桌上的九九消寒图,梅花枝红了大半。

    春日将至,安平国的寒冬快要过去了。

    因为贫血,江寒栖终日昏沉。

    今安在特地在饭点前喊醒江寒栖,见他坐起来穿衣服才离开,结果江寒栖还是缺席了。

    江羡年挂念江寒栖的身体状况,没心思吃饭:“唉,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养好身体。”

    小时候的事给她留下了极深的阴影。她一见到江寒栖重伤就发慌,怎么也安不下心。

    “别担心,老太医都说你哥已无大碍。现在就是有点贫血,补一补就没事了,”洛雪烟宽慰完,故作苦恼,“你不动筷子,今安在也不动,我都快饿晕了。”

    江羡年看了看坐在正对面的今安在,发现他碗里也是空的,这才拿起了筷子。

    洛雪烟想让江羡年开心些,想起曾经借她看过的轻松向言情话本出了续集,就以那个为话头,引着她转移心思。

    言情话本涉及到今安在的知识盲区。他津津有味地听着女孩们讨论话本里的情节,羡慕起她们的七窍玲珑心。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她们竟然能解读出那般复杂的感情。

    他感到不可思议。

    今安在听了一中午,对从未接触过的话本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尤其是冠在话本前面的“言情”二字,像一根羽毛,不断地挠着心尖,激发了他的求知欲。

    他想给“情”下一个准确而完整的定义。

    于是趁洛雪烟去厨房看煎药的时候,他走到江羡年旁边,问她:“江姑娘,我想借言情话本。你能陪我一起看吗?”

    “哎?!”

    爆红的脸暴露了少女的春心。

    洛雪烟友情提供了一本男主打直球的言情话本。她转过头,看到江羡年还在捂着通红的脸愣神。

    洛雪烟觉得好笑,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年?”

    江羡年看向她:“因因,我好紧张啊……”

    她羞得说不下去,把脸转到一边,渐渐冷却的热度再次返上来。

    “你冷静些,别把脸搓掉了,”洛雪烟调笑她,把话本送了出去,特地交代道,“这本给今安在看,你看这本。”

    江羡年接过话本,疑惑道:“这本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她看过要给今安在看的话本,感觉中规中矩,唯一的记忆点就是男主是个直肠子,前期没开窍让人急得跳脚。

    洛雪烟意味深长:“你不觉得这本的男主和今安在有些像吗?让他好好学习一下怎么追女孩子。”

    不过今安在都想到约江羡年看话本了,她感觉这两人的感情线没什么好操心的,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指日可待。

    江羡年想起江寒栖还没吃药,说道:“哥哥那边……”

    “你哥那边有我呢,”洛雪烟拉起江羡年的手,催促道,“走吧,今安在还在外边等你呢。”

    江羡年跟着洛雪烟走到门口,看到今安在。视线对上片刻,她败下阵来,看向了别处。

    “走吧。”洛雪烟松开手,轻轻推了推江羡年。

    江羡年抱着话本跟今安在离开了。

    洛雪烟欣慰地看了看两个人的背影,转身到厨房去取江寒栖的补药。

    进屋前,洛雪烟敲了敲门,等了会儿,确认江寒栖没醒才推门而入。

    江寒栖还在熟睡,身上套着外穿的衣服。

    洛雪烟疑心他中午起来以后头晕得厉害,衣服穿到一半,扛不住眩晕感又倒了回去。

    他但凡有一点力气脱衣服都不可能让自己穿着外穿的衣服睡觉。

    她轻声叫了叫江寒栖,没喊醒,心想等会儿再拽他起来喝药,起身端起托盘打算把药送回去保温。

    “不是我……”

    洛雪烟听到江寒栖出声,回过头,看到他痛苦地皱起眉。

    “江寒栖?”她叫了一声,见他还是闭着眼。

    “不是我做的……”江寒栖无助地缩在一起,语气急促,又带了点颤音。

    做噩梦了?

    洛雪烟放下托盘,折回去想弄醒江寒栖。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他越说越急,像在跟谁辩解,边说边摇头。

    “醒醒!你做噩梦了!”洛雪烟急得上手拍江寒栖的脸。

    “不是……呃啊。”

    锋利的尖刀扎入手背。

    短小的吃痛声像刚亮起就被水浇灭的火星一样,梗在喉咙里,堵住了所有的恐慌。

    江寒栖惊恐地看着握着尖刀的手,顺着纤细的手臂往上看,对上两道冷漠的视线……

    “江寒栖!”

    江寒栖猛地惊醒,看到洛雪烟担心地望着他。

    “你终于醒了,”洛雪烟如释重负,紧紧抓住冰凉的手,想给江寒栖一些实感。她感到细微的颤抖,担忧道,“你梦到什么了?怎么怕成这样?”

    江寒栖有些魂不守舍:“是噩梦。”

    洛雪烟追问:“什么噩梦?”

    江寒栖摇摇头,绝口不提噩梦的内容。

    他缓了缓心神,后知后觉洛雪烟大白天出现在他卧房有违常理,问道:“你怎么在这?”

    “给你送补药,”洛雪烟让江寒栖转换下心情,说了些俏皮话调节气氛,“我放着好好的小情侣不看,过来陪某个孤家寡人,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大善人。”

    江寒栖疑惑道:“小情侣是谁?”

    洛雪烟回道:“阿年和今安在啊。他们趁你睡觉的时候在情路上一骑绝尘而去。”

    冬日晴天的午后,阳光清冷,徒有耀眼光芒,不含半分暖意,显得人的轮廓也冷硬起来。

    江羡年坐在今安在对面,视线越过话本上边缘偷偷看他。

    今安在看书的时候没什么表情。那双漂亮的眼睛未沾笑意,莫名显出一种离俗的疏远。

    阳光下的他像纯水的造物一般,好像流到何处都不会沾染灰尘。

    永远干净,同时也遥不可及。

    “江姑娘。”

    江羡年迅速低下头,刻意翻了一页,制造出动静。

    “我看不懂这里,能拜托你给我讲一下吗?”

    “啊,好,”江羡年努力维持矜持,走到今安在旁边,俯下身,问道,“哪里不懂?”

    “你坐。”今安在从桌下抽了张凳子给她。

    江羡年在今安在身边坐下,听他提问题。

    她听了半天,觉得今安在好像没看懂话本。他一直把男主对女主的喜欢当成友情来看,所以对男主表明心意的情节大为不解。

    今安在疑惑道:“他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忽然就表白了?”

    江羡年翻到男女主互动的地方一一跟今安在解释。

    “只要做这些事,就会,”今安在看了眼摊开的那页,找到新学的词,“互生情愫吗?”

    江羡年笑着否认:“不一定,在一起的人不同,感觉也不同。”

    “感觉?那互生情愫是什么感觉?”

    今安在转头看江羡年,江羡年在他的眼里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

    “像这样对视也会互生情愫吗?”

    宛如林间小鹿一般的清澈目光唤醒了在心里打盹的小鹿。

    咚、咚、咚。

    少年在靠近,体温在升高,小鹿在乱撞。

    江羡年轻声应道:“会的。”

    心跳和红晕将她出卖个彻底,她害怕被发现,又渴望被发现。

    “这样吗?我记住了。”

    然而今安在既没有看到她的红晕,也没有听到她的心跳。

    他笑了笑,和她道了声谢,又退了回去。

    第106章 103.错逢 梅林中暗香浮动……

    梅林中暗香浮动,吱嘎吱嘎的踩雪声渐次响起,间或穿插着脆生生的笑。

    江羡年注视着身旁的少年,听他绘声绘色地讲述儿时在山上生活的那段岁月。

    放浪形骸的老道士,枯燥无味的背书,奇形怪状的花草,恍若仙境的山景。

    她看着他的眉眼,心想或许只有远离尘世的风云雨雪才能养出那样明亮的一双眼睛。

    江羡年说道:“有机会真想去看一看你口中的那座山。”

    今安在回道:“那等江姑娘游历完如何?”

    正好他那时也要收心回去修无情道了。

    “一言为定,”江羡年伸出小拇指,等今安在用小拇指勾上去后,她接着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

    今安在笑吟吟地接上:“小狗。”

    和江羡年同行后,他从她那里学到许多闻所未闻的顺口溜。

    两人的小拇指分开,各自垂下手,因为挨得太近,手背在某个瞬间互相擦过。

    江羡年心念微动,伸出手,慢慢靠近另一只手。

    今安在已经习惯江羡年牵手取暖,也没低头看一看,大方地张开五指,待她找好位置牵住,再轻轻扣住。

    十指松松垮垮地扣在一起,幸好良夜无风,两人得以牢牢地绑在一起。

    走着走着,今安在忽然指向梅林尽头:“那边有棵桃树。”

    江羡年看过去,桃树萧瑟,枝条干瘦,在梅树的映衬下有些可怜。

    她想到桃花盛开时很可能就要离开府邸继续云游,不由得惋惜道:“可惜枝上无花无叶,过于寂寥了。”

    今安在忽然问道:“江姑娘想看桃花吗?”

    江羡年开玩笑:“想看的话你就能变一树桃花给我吗?”

    今安在感觉两人的位置看桃花正好,便道:“你站这里等我下。”

    他丢下江羡年,跑到桃树下。

    江羡年不明所以,看今安在把手放到了桃树的枝干上,闭上了眼。水一样的波纹以手为中心荡开,遍布枝条树根——

    月光照耀下,桃花绽开了。

    粉嘟嘟的花像扑向岸边的海浪,一层一层展开,在枝头止住了行进的脚步。

    桃树下的少年周身散着柔光,如神降临于世。

    江羡年看呆了。

    今安在睁开眼,一树繁花瞬间凋敝,粉色的花瓣铺在雪上,梦幻又诡异。他转头看向江羡年,问她:“桃花好看吗?”

    江羡年怔怔地点了点头,但其实她根本没看到桃花,眼里只能装下今安在一个人。

    她走向今安在,好奇道:“你是怎么让桃树开花的?”

    “用灵力。”今安在将放在树干上的手展示给江羡年看,他的手掌边缘还残留着淡淡的白光。

    江羡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听说过有人可以用灵力催草木生长,但一直不太相信。万物生长自有周期,强行更改不知要费多少灵力。

    可今安在做到了。

    是妖吗?

    许久没有出现的疑问突然冒了出来,但江羡年很快又否认了。

    今安在对除妖阵法毫无反应。

    她还问过有时会和今安在共处一室的江寒栖,得到的答案也是否定。

    江羡年请求道:“我可以感受下你的灵力吗?”

    今安在把手递给她。

    江羡年搭上手,只觉全身上下被纯水洗了一遍,清爽舒适。这般干净的灵力在人类中也不多见,不可能为一只妖物所有。

    今安在或许只是个罕见的人类吧。她心想。

    两人结伴回卧房,要走出梅林的时候,看到洛雪烟从江寒栖的房间里走出来,打着哈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江羡年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叫绝无可能?那她和今安在算什么?绝绝无可能吗?

    她稍微冷静了一下,转头嘱咐今安在:“就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今安在见怪不怪地点点头。

    翌日,天气晴好。

    吃过早饭,洛雪烟按约定开启了当电灯泡的美好一天。

    江羡年跟她分享和看话本的全过程,感觉今安在对她有些好感,但不多。

    她吃不准今安在的心思,担心自己操之过急,就拜托洛雪烟随行,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她和今安在相处方式。

    今安在要买记录游历见闻的新本子,于是马车停在了专营文房四宝的智宝斋门口。

    洛雪烟写测评的本子也快写完了,挑了个结实的本子,见江羡年和今安在交谈甚欢,独自走到旁边的笔搁区。

    笔搁形状各异,花草鸟兽皆有之。

    洛雪烟发现一排猫猫笔搁,凑近了些,一只只看过去,突然看到一只姿势独特小白猫。

    白猫伸前爪,翘尾巴,抬后腿,三个凹陷能同时放三支笔。

    她拿起白猫仔细看了看,翻到正面被逗笑了。

    好臭的猫猫脸,细看还能看出某人冷脸的神韵。

    洛雪烟让店员包起了白猫笔搁,回过头,看到那边的两人已经牵上了手。

    接下来,洛雪烟撞见了不下十次的贴贴,看到了不下十次的脸红,听到了不下十次的娇嗔,她也渐渐从嗑CP的狂喜变成了无地可容的焦灼。

    不仅她有些不自在,江羡年也有些不自在。

    好朋友在身侧,她和暗恋对象的互动有所顾忌,完全放不开。

    洛雪烟找机会把江羡年单独拉到一边,勾着她的肩膀,贴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俩保真。”

    江羡年有些害羞,嗔怪道:“因因……”

    她缓了下,求证道:“所以我没有自作多情?”

    洛雪烟反问:“他耳朵都红了,你说他喜不喜欢?”

    江羡年回头看身后的今安在,他耳朵的外廓果然红得不行。

    洛雪烟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你下次跟今安在出门玩不要抹胭脂了。”

    江羡年没反应过来。

    “你脸红得比抹胭脂自然多了。”洛雪烟取笑道,狠狠地用冰凉的双手蹂躏江羡年的小脸。

    “因因。”江羡年恼羞成怒,反过去挠洛雪烟的痒痒肉。

    玩闹片刻,洛雪烟叫停:“停,再闹今安在要等开花了,你跟他去玩吧。我去探索下附近的糕点铺子。”

    江羡年问:“你不跟我们一起了吗?”

    洛雪烟笑她:“你和今安在中间夹不下我。”

    江羡年羞得捶了下她的肩膀。

    “我走啦,你俩慢慢玩。”

    洛雪烟说完,和今安在打了声招呼,朝另一条街走去。

    腾土悬赏满天飞,方净善倒悠然自得,在普月寺抄了几天经文,和僧人们谈经论道。

    天放晴后,他将卧房里外打扫了一遍,把窗前的水仙花送给了小沙弥,和普月寺的方丈道别后,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寺庙。

    脚下的泥土在耸动。

    方净善看了一眼,悄声说:“去护城河边等我吧,我要去买点东西。”

    耸动停止。

    方净善走到闹市区,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家名为“佳味斋”的糕点铺子。他来晚了,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队尾几乎甩到了旁边一家店铺的门口。

    他走到队尾,看到一个披着白斗篷的少女,手里提着一堆东西。

    方净善排到少女身后,跟着队伍一丝丝移动,盘算接下来的行程。

    他拿到萧子善的尸体后算过一卦。

    他极有可能在正月十五的南浔灯会上遇见复活妖王的妨碍者,然而因为目前并不能确定妨碍者是何人,所以即使他们产生交集也无济于事。

    权衡再三,他决定带着冰魄花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拿碎片。

    妨碍者也许会扑空,但碎片却是实打实的。去,就一定能拿到。

    正好拿完碎片就可以处理腾土,他容不下累赘之物。

    店员的声音近在耳畔,方净善回过神,看到少女已经排到了最前面,下一个就是他。

    少女要了一堆糕点,他等了许久,才等到她拿上糕点转身离开。

    店员问:“公子想要什么糕点?”

    方净善回道:“柿子酥。”

    店员面露难色:“最后一份柿子酥被刚才那个姑娘买走了,公子看看其他的糕点吧。”

    方净善礼貌拒绝:“不要了,谢谢。”

    他离开店铺,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看到白色的身影停在街边,正在向路人打听什么。

    方净善抬脚追了上去。

    花神赐福时,洛雪烟看到江寒栖收到了水仙花。

    她觉得江寒栖最近运气太差,而冬天正是栽水仙的季节,便想着买个水仙苗回去给他养,转转运。

    洛雪烟打听到花市的位置,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

    她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狐裘的陌生男子,长着一张佛面,垂眸低望时,悲悯的目光好似要将人原地超度。

    论面相,男子和恶人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然而洛雪烟莫名感到一阵恶寒。

    她不喜欢这个人。

    洛雪烟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生疏道:“何事?”

    “冒昧打扰,着实抱歉,”男子微微颔首致歉,语气谦卑有礼,“在下刚刚排在姑娘后面,想买柿子酥,但听说姑娘买走了最后一份。在下马上就要离京,临走前就想吃一口柿子酥。请问姑娘可否割爱,在下愿以十倍的价钱买下。”

    洛雪烟拒绝:“抱歉,我自己要吃。”

    这可是她特地给江寒栖买的,还买了一盒花生酥,取“好柿花生”的寓意。

    她买完得到一次抽签机会,抽的时候想的是江寒栖的名字,结果抽出了上上签。她怎么能反手将江寒栖的上上签卖给别人?

    男子直言道:“姑娘想要多少,尽管开口。”

    洛雪烟婉拒:“公子既然有钱,为何不直接塞给佳味斋的糕点师傅让他们现做?”

    男子坚持道:“在下马上就要离开,所以……”

    洛雪烟直直对上男子执着的眼神,一字一顿:“我说了,不卖。”

    好柿酥又不是她强取豪夺来的。她付出了排队的时间和应有的价钱,凭什么非要礼让?

    男子没料到她如此直白,愣了愣,作揖致歉:“抱歉,是在下冒犯了。”

    洛雪烟微微点头致意,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转身走了。

    阴鸷的目光掠过佳味斋的包装,布下不甘的执念。

    第107章 104.临年(修) 年关在即,府……

    年关在即,府邸扫除清晦,屋檐下换上了新的红灯笼,红底金字的福字点缀窗户,屋内的摆设也有了年味,硕果累累的小金桔随处可见。但要说府里年味最足的地方,当属江寒栖的卧房。

    不知是谁带的头,其他三个人每次置办完年货都会往他卧房跑一趟,添几件和新年有关的装饰物。

    三鱼戏莲的窗花有了,金竹报喜的挂画有了,柿柿如意的摆盘有了,万字结有了,年宵花有了。

    江寒栖怀疑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新年装饰物都挤在他的卧房里,放眼望去,红光已经不单单是照人的程度,甚至称得上晃眼。

    郑管家到他卧房送小金桔时,大为震撼。

    为了匹配浮华的装饰,他特地换了盆金桔树摆到角落,顺便研究了下装饰物的种类,看看府里还可以加何种装饰。

    江寒栖疑心洛雪烟是始作俑者。

    他有次叫人收走一些夸张的装饰物,被她知道后,又命人把东西放了回去,语重心长地教育他:“红气养人。”

    说完,她把做祥龙皮影的材料塞到他手里,说是怕他无聊找点手工活给他做打发时间。他做出来四只,被她要走三只跟其他两个人瓜分。

    江寒栖对此感到无语。

    洛雪烟不仅白嫖他的手工,还白嫖他的编发。

    出去玩的前一个晚上,她例行唱完鲛歌会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展示给他看,让他睡前构思下编发。

    隔天早上,她会打着哈欠不请自来,在梳妆镜前坐下打盹。

    待他编好头发叫她起来,她会先滔滔不绝地输出一波夸奖,再给他画大饼,说会带小礼物回来奖励他。

    江寒栖感觉他越活越像洛雪烟的奴仆了。

    这天,为了庆祝江寒栖恢复健康,四人中午要去醉仙楼顶楼吃饭。

    醉仙楼顶楼一般只接待皇室成员,但他们背后有萧跃安撑腰,开创了平民到顶楼吃饭的先例。

    洛雪烟担心穿得太朴素配不上醉仙楼顶楼的规格让萧跃安丢面子,昨晚带了三套衣服让江寒栖提供参考意见,拜托他仿照京城贵女的流行发型给她编发。

    于是江寒栖又早早坐在桌边等洛雪烟敲门。

    他看到水仙花绿油油的叶子,想扯下来把玩,又想起之前被洛雪烟抓到祸祸水仙花训了一通的事。

    洛雪烟真的很迷信,他心想。

    花神赐福赠他水仙花,她就买盆水仙让他好生养着生福;他噩梦频发,觉睡不踏实,她就搞来了开过光的小桃木剑放在他枕头下;她去寺里烧香拜佛,给他求了平安符,让他随身带着。

    她像是要将全天下的祝福都叠到他身上似的,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过得好。

    江寒栖摘下个头最大的水仙花,打算等会儿插在洛雪烟的头发上。

    如果水仙真的可以带来好运,他想与她同甘。

    江寒栖久违地坐上马车。

    像往常一样,他走到今安在边上,还没坐下,就被洛雪烟拽住了胳膊。

    “来这边,”洛雪烟把他拉到另一边,自己坐下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坐过来。”

    江寒栖满头雾水地坐下,疑惑道:“不是要……”

    明明是她让他在人前保持距离,怎么又变卦了?

    洛雪烟小声回他:“让阿年坐那边。”

    话音刚落,江羡年就进了车厢,看了一眼江寒栖,有些拘谨地坐到今安在旁边。

    原来如此,他当是洛雪烟转性了,敢情她是为江羡年和今安在铺路。

    江寒栖看向今安在,仔细打量了一下。

    他脱下道袍,换上了涧石蓝暗纹圆领袍,内衬白色交领,腰佩铜质蹀躞带,挂了个小香包,发型舍弃了太极髻,用双龙盘结银冠高束。

    初见时落魄的小道士如今和京城中显赫大族的贵公子没什么区别,坐在江羡年旁边毫不违和。

    江寒栖想起前天江羡年下午找他坦白心悦今安在的事。

    当事人的亲身讲述比洛雪烟添油加醋的转述要婉转含蓄许多。

    春心荡漾的少女红着脸娓娓道来她与心上人之间的相处,甜蜜的幸福散在字句之中,唇边的笑意不曾下去过。

    他听的时候莫名感觉有些情节似曾相识。

    江羡年询问他对今安在的看法。她已经考虑到把今安在带回家这一茬,想先得到和她离得最近的哥哥的支持。

    不过以他的了解,江家人应该会很中意今安在做江羡年的伴侣。

    今安在无父无母,背后没有世家利益,做夫婿好拿捏;其次他相貌人品能力均不差,完全能和江羡年比肩而立;最重要的一点是江羡年喜欢,她的喜欢大过一切。

    他表明对今安在的认可后,象征性地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让她放心和他相处。

    如果感情进展顺利,他感觉江羡年游历完会把今安在带回家见家长,不过她能否活到那个时候还是个问题。

    谢无忧来信说他找到关于解开生死结的线索,还需要进一步验证,他争取赶在江羡年回江家前破解生死结。

    胳膊被手肘碰到,江寒栖偏了偏头,看到洛雪烟在跟江羡年聊天。马车有颠簸,她笑的时候坐不稳,身子往他这边倾。

    若我真杀了江羡年,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心无芥蒂地坐在我身旁吗?

    江寒栖默默发问,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下的布料。

    进山斩杀梦魂前,他曾让谢无忧找机会将他被钉入莲心针的过往告诉洛雪烟,试探她的态度。

    她和江羡年走得太近了,他不敢赌她不会为了朋友而与他兵刃相见。

    所以他才想抢在江羡年之前拿走她心中的一席之地,将她死死绑在身边,不给她背叛的机会。

    谁都可以站在他的对立面,唯独洛雪烟不行。

    她至今仍被蒙在鼓里,以为谢无忧瞒着他透露过往,殊不知在背后操控一切就是他本人。

    卑劣如我。

    江寒栖自嘲地笑了笑,松开手,布料的暗纹皱在一起,不甚清晰。

    四人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醉仙楼。

    他们在上楼的时候遇到一个给百岁老人贺寿的大家族离开,退到一侧让路。

    鹤发童颜的老人家被子孙搀扶,拄着红木拐杖,精神矍铄。

    今安在直直地望着老人下到底层,眼都不带眨一下。

    江寒栖最先发现今安在掉队,回头叫他。走在前面的两个女孩也扭头看他。

    江羡年问道:“怎么了?”

    今安在摇头:“没什么。”

    他跟上了队伍,但心情却不似刚到醉仙楼那般欣喜,心间涩涩的。

    那个老人跟老道士很像,尤其笑起来的时候。

    老道士化蝶那日的太阳从回忆中升起,又很快落了下去,余晖洒在院中的桃树上,树下的残花像冥币一样扬起,而他坐在院子的门槛上,木愣愣地看着云雾拂过山巅,变幻万千姿态。

    师父的魂儿会喝掉埋在树下的酒吗?

    鼻尖仿佛被两根极细的针扎到似的,猛地一酸,眼睛跟着泛起酸涩。

    今安在揉了揉鼻子,疑惑地皱了皱眉。

    他这是怎么了?好像也不是感冒。

    心也不是很舒服,像是有人在恶作剧,不怀好意地捏了两下,麻麻的。

    今安在抚上心脏的位置,感受到胸腔里的心在规律地跳动着。

    师父,都说情由心生,我明明有心,可为何还是……

    手无力地滑下,垂到身侧。

    老道士已经不在了,没人会告诉他答案。

    来醉仙楼前,洛雪烟跟郑管家做过攻略,将几道必吃的菜肴报给了店小二,又加了道饭后甜点。

    在等上菜的工夫,她叫上其他人一起去窗边远眺,指远处的特色风景给他们看。

    江寒栖听她好像很熟悉京城似的,奇怪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洛雪烟回道:“托郑管家的福。他以前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管家。那户人家爱玩,对京城的吃喝玩乐了如指掌。我出门前特地问了问他。”

    洛雪烟第一次跟郑管家交流是为了策划江羡年和今安在的出行,结果发现他是深藏不露的京城“老玩家”,后来每次出门前都向他取经。

    “往那边看能看到城门,”洛雪烟指了指东边,看到城门两侧有百姓夹道而立,“咦,怎么那边聚了那么多人?”

    今安在问道:“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江羡年思索:“好像也没节日啊……对了!会不会是凉州的军队要回来了?”

    洛雪烟眼前一亮:“那岂不是等下能看到忍冬?”

    忍冬走得匆忙,她当时跑去找江寒栖,在出征前都没见上一面。

    好在忍冬平安无事地将敌军驱逐出境,没让她们短暂但珍贵的同事情湮没在暴雪里。

    她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军队进城必会经过醉仙楼前面的街道,洛雪烟吃一会儿饭就跑到窗边蹲忍冬,就怕错过了重逢。

    没一会儿,军队进城了,举城欢呼。

    洛雪烟饭也不吃了,探出头辨认忍冬在哪。军队靠近醉仙楼,她还是认不出忍冬在哪,索性圈起手对着外面喊:“忍冬——”

    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的一个将士忽然抬起头,激动地朝她挥了挥手:“小洛——”

    洛雪烟也激动地挥了挥手,想着忍冬进皇宫兴许难再见面,便提前送了祝福:“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垂暮之年,白发苍苍的忍冬仍记得那一幕。

    她首战告捷,从凉州返回京城,城中一片繁华,处处张灯结彩。

    百姓在街边欢呼,朋友在醉仙楼上抛下真诚的祝福,战友愉悦的笑声回荡在耳边。

    那是盛世之观的开端。

    按照惯例,新皇登基后,三大除妖世家的家主需进宫面圣,萧跃安考虑即位后政务繁忙,将会面时间提到了年关前。江善林失踪的消息还未公开,江羡年向萧跃安告知实情,代父进宫,在那里见到了白家和闻人家的家主。

    白家素来与江家交好,江羡年儿时还去白家养过一段时间的病,因此对白拂柳很熟悉,一边等萧跃安一边和他叙旧,不过她对闻人家就很陌生了。

    闻人家家主多病,常年足不出户,这次又是让他的心腹贺淮川代其面圣。江羡年曾听江善林提起过,闻人家四代家主皆短命,而且他们的妻子总是死于难产,就像是中了某种诅咒一般。

    家主每隔三年需向皇帝汇报碎片封印的情况,是以白拂柳和贺淮川打过几次照面,离宫时像往常一样询问闻人微澜的身体状况。江羡年跟在白拂柳身后,和他保持半步的距离,没有加入对话,但贺淮川却把话题引到她身上:“江家主身体可好?”

    江羡年微微一怔,对他笑了笑:“爹爹身体很好,多谢前辈关心。”

    贺淮川接着道:“家主本来身体好了些,还以为能和两位家主见一面,结果出发前染了风寒。没想到江家主也染了风寒,哎。”

    江羡年附和道:“今年冬天太冷了。”

    三人在皇宫前分开,江羡年送别两人,抖了抖身上的雪,想到过年没法和江善林团聚,不禁黯然神伤。

    第108章 105.年夜饭 郑管家把现杀……

    郑管家把现杀的鸡送进厨房,看到江寒栖正在灶台边清点食材。

    矜贵优雅的公子哥腰上系着围裙,襻膊收袖。

    洛雪烟跟他说他们自己操持年夜饭,他想过她掌勺,想过江羡年掌勺,想过今安在掌勺,万万没想到是长得和灶台最不搭边的江寒栖担起了重任。

    郑管家把鸡放到空盘里,问道:“公子还需什么食材?”

    江寒栖回道:“暂时不需要了,有劳。”

    “江观南,过来吃……”洛雪烟进来看到郑管家,赶忙收了收笑容,端庄起来,和他打了声招呼,“郑管家。”

    郑管家意识到小小的厨房容不下自己,朝洛雪烟点点头,火速离开。

    江寒栖问道:“吃什么?”

    洛雪烟扬了扬手里的橘子瓣,冲他眨眨眼:“橘子,可甜了。”

    “我的手刚刚碰鱼了。”

    洛雪烟把橘子瓣举到江寒栖嘴边,他张开嘴,咬住橘子瓣,微微仰头吃进了嘴里。他尝了尝味道,看向剩下的橘子。

    洛雪烟心领神会,又掰了三瓣投喂。她问:“江大厨打算做几道菜?”

    江寒栖回道:“六道。你和今安在不是一人两道吗?加起来正好十道。”

    洛雪烟看江寒栖吃完了,又给他塞了几瓣:“饺子怎么办?”

    江寒栖说道:“等下连初一的饺子一起包了。今晚吃几个讨个吉利,明天再多煮点。”

    洛雪烟把最后几个橘子瓣送到江寒栖嘴里,丢掉橘子皮,净了净手,帮他打起了下手。

    江寒栖处理完虾线,看了眼在旁边切五花肉的洛雪烟。

    拿到的手柔若无骨,操刀很熟练,像是经常下厨做饭;可她却不会用灶台生火。

    他随即联想到洛雪烟的身世。

    她说自己是在蚌壳里化的形,然而他翻阅过的古籍中都说鲛人是胎生,根本不可能像草木精怪那样光靠日月精华就可自然化形。

    再联系会做饭但不会用灶台这件事,他推测她应该是在鲛人一族中稍有地位的家族里出生的。

    还有那个寻亲的幌子。

    虽然当时是他要求洛雪烟捏造身世,但他只提供了寻亲的模板,哥哥却是她自己安上去的。他想她应该有个跟她极为亲近的兄长。

    不过鲛人一族已灭亡,他觉得她撒谎应该是为了保全自己,所以一直没有戳破。

    不管之前如何,现在在她身边的是他。

    江羡年跑去厨房看热闹的时候,那里面已经挤了三个人。炊烟缭绕中,各种美食的味道碰撞在一起,浓浓的年味也在其中翻滚。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过年,虽然陪在身边的人少了许多,但依旧快乐。

    江羡年站到洛雪烟身后,把下巴搁到她的肩膀上,亲昵地贴脸问:“因因在做了什么好吃的?”

    洛雪烟回道:“红烧肉和珍珠糯米丸子。丸子多了一个,吃吗?”

    江羡年点头:“吃!”

    洛雪烟给江羡年找了副碗筷。除了丸子,还给她夹了几块红烧肉。

    江羡年对小姐妹的厨艺赞不绝口,吃完肉,又端着碗跑到江寒栖旁边观望:“哥在做什么?”

    “碗。”江寒栖伸出手。

    江羡年把碗放到江寒栖手里,他揭开锅盖,夹了排骨、蛋抱豆腐、牛腩给她,说道:“其他菜摆盘了,晚上吃。”

    江羡年美滋滋地接过碗,边吃边恭维了一阵,转战今安在。她探出头,看今安在在和面,问道:“有什么好吃的吗?”

    “在锅里,”今安在把面从手上扒下来,刮了下手心粘的面,感觉弄不干净,“我现在不太方便……”

    “没事,我可以自便,”江羡年揭开锅盖,蒸汽散去,她看到一盘炒鸡和一盘酥饼块一样的东西,上面撒了芝麻,她好奇问,“这是什么饼啊?”

    今安在有些难为情:“芋头饼,卖相可能不太好。”

    他生在山野,在山上做饭没那么多讲究,能吃就行。而江寒栖和洛雪烟做的菜色香味俱全,摆盘甩他一条街。他感觉自己做的有些拿不出手。

    江羡年夹了块芋头饼,使劲吹了吹,怕烫着,在边上咬下一块,酥脆可口。她看了看里面的芋头馅,又吹了几下,吃了一大口,烫得口齿不清却还是禁不住夸奖:“好吃好吃!”

    芋头饼外酥里糯,芋头和芝麻的香气搭在一起,味蕾升天。

    今安在害羞地朝江羡年笑了笑。

    江羡年吃了一圈,看三个人都在忙,有点脸热。她洗完手,晃悠到在搓面的洛雪烟旁边,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洛雪烟揪了块面团给江羡年:“你可以揉个小兔子,剪刀在那边。”

    江羡年看到剪刀旁边还有一个装着热水的碗,碗底躺着几枚铜钱,旁边还有栗子和红枣,奇怪道:“怎么还有铜钱?”

    洛雪烟回道:“包饺子用的。”

    “把铜钱放到饺子里吗?”

    “对的,吃到铜钱的人在来年可以发大财。”

    “那栗子也有寓意吗?”

    “顺顺利利。”

    “红枣呢?”

    “这个要问今安在,”洛雪烟不怀好意地叫了声今安在,问道,“饺子里包红枣有什么寓意?”

    今安在对红枣寓意的认知仅限于那四个字:“早生贵子?”

    洛雪烟笑出了声,在江羡年耳边小声开玩笑:“你可以多吃点红枣。”

    江羡年恼羞成怒地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她:“因因!”

    软糯的面团在擀面杖下面延展,打转,转着转着,成了一张厚薄适宜的饺子皮。拇指和食指捏着饺子皮一甩,甩到案板的另一边。

    五指尖尖的手拾起饺子皮,托在手心里,用筷子夹了满满的馅料放在上面,然后手一合,看着像要溢出来的馅料被饺子皮完美裹住,手指翻飞,漂亮的褶子咬住边缘,白白胖胖的饺子就这么被包好了。

    今安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洛雪烟捏褶子,像模像样地捏起了手里的饺子皮,结果馅料跑了出来,沾了一手。

    “不是这么捏的,要先包上再捏褶子。”洛雪烟又耐心地演示了一遍。

    “这样吗?”今安在学她先把皮对折,捏实了边缘,最后捏了褶。虽然饺子没有洛雪烟包的那么板正,但总算像个饺子样。

    今安在高兴地把饺子放到板子上,转头看到另一边的江羡年还在坚持不懈地包花样饺子。她秉持着不散就行的摆烂理念,创作了许多奇形怪状的饺子。

    “江姑娘,我学会了。”今安在跟她展示自己亲手包的饺子。

    “快来教我!”江羡年迫不及待地向顺利出师的今安在取经。

    今安在拿了张饺子皮,向江羡年传承捏褶子的技艺,但在除妖师中赫赫有名的天才少女却像是和厨艺过不去一般。

    今安在包了三个,越包越熟练;江羡年包了三个,越包越拉胯。

    “要不还是算了吧……”江羡年失落地叹了口气,打算把重心放到做面团兔子上。

    今安在给她打气:“别灰心,我手把手教你一次,肯定能学会的。”

    江羡年看了看今安在,接过第四张面皮,一边听他教窍门,一边操作。合饺子皮的时候又出了纰漏,她正要把毁掉的饺子送给今安在补救,却突然被包住了手。

    “这不是做得很好吗?接下来只需这么一合,然后……”

    江羡年的思绪融化在今安在的体温里。她什么也思考不了,被带着晕乎乎地包了个饺子。

    “包好啦!”

    江羡年愣愣地看着单纯的笑容,直到今安在放开手才如梦初醒,低头看到手里躺了个小巧的饺子,包的是她最喜欢吃的什锦猪肉馅。

    四人坐到饭桌上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城中放起了烟花,因为府邸的位置有些偏,遥遥听来,像是从别人的梦境传来的一般。

    几个人跑到院子里去看,连个火星都没瞅见。

    江羡年灵机一动,提出到屋顶上坐着看,温几壶酒带上去,再从剩下的年夜饭里搞点下酒菜。

    于是屋檐边搭上了梯子。

    郑管家在下面帮着他们递食盒,送酒水。他从没见过这么乱来的住客,看着四个人又笑又闹,感叹少年人不知愁滋味。

    他想到自己十多岁的时候也是这么和朋友打成一团,只不过现在岁数上去了,朋友走散的居多,有几个还联系的聚到一起也没什么激情,安安淡淡地吃顿饭,唠唠家事,又回归了各自的生活。

    郑管家仰头盯着四个人看了一会,会心一笑,转身离开和其他奴仆一同守岁。

    四人看着烟花明明灭灭,想到在皇宫经历的凶险,有感而发国泰民安真是一大幸事。他们纵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安平国子民。

    国不安,他们也不得安宁。

    同一片夜空下,远在皇宫的新皇登高望远,无言地看着烟花绽放。

    一批烟花燃尽,视野没有阻碍,萧跃安望向凉州的方向,又抬眼看向上面的星空。

    听说人死后会化作繁星,他想皇兄放不下凉州,肯定会留在那边的天空上,用熠熠星光普照大地。

    可皇姐又会去哪?

    正想着,萧跃安感觉一股柔风拂面经过。他愣了愣,突然笑了,开口道:“新年快乐。”

    酒过三巡,江羡年晃晃小酒坛,感觉里面的酒所剩无几。她醉醺醺地举起酒坛,笑嘻嘻地提议道:“要不要来个一年之约?”

    洛雪烟问她:“约什么?”

    江羡年回道:“等明年再聚到一起喝酒,而且还要在屋顶上!屋顶上的烟花好看。”

    今安在不解:“不都是十年之约吗?”

    江羡年自有一套道理:“十年太长啦,万一忘记了怎么办?许一年都能记住。来碰杯呀!碰杯才算同意!”

    今安在轻轻碰了下江羡年的酒坛。

    “因因?”

    洛雪烟也碰了下。

    “哥。”

    江寒栖沉默地盯着江羡年的酒坛看,始终没有回应。

    “哥?”江羡年又叫了他一声,晃了晃酒坛。

    “你哥他酒喝完了,”洛雪烟打了个圆场,把自己的酒坛塞到江寒栖手里,抓着他的胳膊伸了过去,“用我的酒坛碰。”

    清脆的碰酒声被烟花声碾碎。

    江羡年如愿以偿,将坛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天地为证,约定既成。希望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第109章 106.年事 清冷月,烟花沉……

    清冷月,烟花沉寂。

    江羡年醉了,今安在犯困,坚守在屋顶守岁的最后只剩下江寒栖和洛雪烟两个人。

    江寒栖本想回房间守岁,但洛雪烟说想看新年的日出,拉着他回到了屋顶。

    她送江羡年回屋的时候把斗篷落到衣架上,爬上屋顶感觉有点冷才想起来,又懒得折回去拿,就钻进江寒栖的大氅里取暖。

    大氅虽大,但罩两个人还是有些勉强,洛雪烟不得不靠着江寒栖。

    起初的那点拘谨慢慢散在风中,她越坐挨得越近。

    江寒栖感觉胳膊被挤麻了,看洛雪烟还在往他这边缩,把手往后撤了撤,让出了地方。

    他撑起大氅,给洛雪烟分了一大块,手放下的时候身侧彻底被她占据。他无奈地偏头看了一眼,将手放到洛雪烟身侧。

    洛雪烟在找北极星,尝试用目光勾勒北斗七星的汤勺形状,压根没发现她已经窝进了江寒栖的怀里。

    她找了半天没找到,向江寒栖求助:“北斗七星在哪?我怎么找不到。”

    江寒栖看了看星空,指着一处道:“那个就是。”

    洛雪烟看了看,没看出形状:“哪里长得像汤勺?”

    江寒栖用指尖描绘出形状,从上往下报名字:“遥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你要是想找北极星的话,眼睛盯着天璇和天枢组成的线,往那边看,那一颗就是。”

    洛雪烟惊讶:“你怎么连星星的名字都背下来了?”

    江寒栖不以为意:“看得多就记下来了。”

    洛雪烟以为他对星象还有所涉猎,便问:“还有哪些特别的星星?”

    江寒栖眸子暗了暗,回道:“我只认识这么多。”

    教他星象知识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是被他亲手所杀。

    有次,那人带他赶夜路,夜观北斗,突然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起北斗七星的名字和北极星的所在,说完又嗤笑他就是一个没有意识的妖物,说了也记不住,纯属白费口舌。

    他不想听,但莫名其妙地记了下来。

    难以忘却的星象知识就像那人留下的不幸,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身上,此生此世,再难消解。

    洛雪烟有感而发:“话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人死后,灵魂会化作星星。这么看当北极星的那个人生前说不定是个大善人,死后也不忘造福苍生。”

    江寒栖皱眉:“你不是说过年忌讳说‘死’吗?”

    他在年前被念叨了好几天过年的忌讳,结果第一个犯忌的人是教育他的洛雪烟。

    洛雪烟才反应过来,忙双手合十,低头虔诚道:“呸呸呸,刚刚说了不吉利的话在此破解,一切顺遂,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她说完,赶紧让江寒栖也重复了一遍。

    洛雪烟忽然想起改命这一茬,看着江寒栖道:“刚刚还落了个长命百岁,你也加上去。”

    江寒栖麻木地跟上句:“长命百岁。”

    他感觉过年期间的洛雪烟就跟一本活的《祝福语大全》一样,肚子里装的全是祝福语。她每天在他耳边念叨,搞得他现在也有了半本《祝福语大全》的积累量。

    天色渐亮,沾染雪色的初阳缓缓从东方升起,浅橙色的光芒普照世间万物。

    止不住打瞌睡的洛雪烟忽然来了精神,兴奋不已地拍了拍江寒栖的腿,指着天幕道:“快看,太阳出来了。”

    江寒栖一边侧腿躲开袭击,一边抓住她的手。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日出,应道:“看到了。”

    两个人依偎着说了一晚上话,到最后都有点神智不清,说出的话牛头不对马嘴还是在硬撑,过了个乱七八糟的晚上。

    洛雪烟元气满满地抛出一连串祝福词,像说顺口溜一样:“新年快乐!希望江公子新年顺遂,好运连连,心想事成,平平安安!”

    江寒栖不解道:“你怎么这么兴奋?”

    洛雪烟心想,这可是我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年,不兴奋才怪。

    她撺掇江寒栖:“快祝我新年快乐。”

    江寒栖被洛雪烟一折腾彻底醒了。他有些无奈,说话的声音却是温温柔柔的:“新年快乐。”

    四目相对。

    江寒栖忽然发现她的瞳色是极透亮的浅褐色,被光一照,像一对蕴着水的琥珀,比日出还要漂亮。

    他短暂地失了神,视线无意识地追随那双眸子移动,看着笑意盈满了她的眼底,心莫名跳得很快。

    洛雪烟靠到江寒栖的肩膀上,打了个哈欠,再次看向冉冉升起的新日,心想明年这个时候也许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她不愿去猜两个人结局的好坏。

    不管未来怎样,他们此时正在阳光中迎接新年的到来,这就足够了。

    今安在立在桃树下,盯着结出花芽的树枝看了一早上。

    江羡年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时,他吓得一个激灵,回过头,看到是她才放松警惕。

    “新年快乐!还有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江羡年双手并在一起,伸向今安在讨红包。

    “新年快乐。”今安在从袖中掏出红包,放到她的手心里,感觉挺有意思的。

    因为里面的钱是江羡年昨天才给他,说留着他包红包分给别人。

    江羡年美滋滋地收下红包,走到他身旁仰头看桃树,问道:“在看什么呢?”

    今安在摇头:“没什么。”

    江羡年低头,发现桃树根部立着个红包,问道:“怎么这里还有个红包?”

    “是我放的,”今安在笑了下,“给我师父的红包。”

    江羡年又问:“为何要放在桃树下?”

    今安在看着红包,回道:“师父是在桃树下长眠的,我想把红包放在桃树下他应该能拿到。”

    从他记事起,老道士就未曾下去过山。

    深居山林,他只有一枚铜钱的存款,每年要过年时都拿用花染红的白纸做成的简陋包住那枚铜钱当他的红包,等年过去再收回红包留着下一年重复利用。

    徒弟欲养,而师父不在。

    他只能将红包供在桃树下,希望老道士能收到他的祝福。

    江羡年听完,拿出备好的红包,摆在那只红包旁边。

    今安在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江羡年冲他眨眨眼:“师父应该不会嫌红包太多吧?”

    两人相视一笑。

    另外两个成功守岁的人一觉睡到午饭时间,从年夜饭无缝衔接到饺子宴。

    规整的饺子堆里冒出几个另类的小叛逆,哪些饺子出于江羡年之手一览无余。

    一向爱美的江羡年无法面对那些丑东西是自己包出来的,坐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看了许久,感觉宿醉后的头更疼了,拍了拍脑袋:“天哪,煮出来怎么这么丑,我包的时候明明看着还行啊……”

    洛雪烟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下次就熟练了。”

    今安在为了鼓励江羡年主动夹了个丑饺子吃,实诚道:“还是能吃的。”

    江羡年更难过了。

    “别纠结那些啦,”洛雪烟把筷子塞到江羡年手里,“快吃饺子,看看明年有没有财运。”

    今安在问道:“一共包了几枚铜钱啊?”

    “八枚,除此之外还有八个板栗,八个枣哟。”

    洛雪烟这边正在说明着,江寒栖已经默默拿起筷子开吃。他选了个个头略大一些的饺子,一咬,看了看好像没包东西,吹了吹,一整个送进了嘴里,嚼了几下,吐出个枣核。

    江羡年眼尖:“哥,你吃到了什么?”

    江寒栖回道:“红枣。”

    洛雪烟揶揄道:“祝江公子早生贵子。”

    洛雪烟凭借多年吃硬币的经验,从最后捞上来的那批饺子里夹了个,蘸了蘸醋,咬掉个小口放掉部分汁水,咬了一半。

    这绵甜的口感……

    她心虚地看了眼取笑对象,用舌头把枣核顶到腮边,若无其事地把剩下的半个吃了。

    江羡年惊喜道:“哦!我吃到栗子了!”

    今安在紧随其后:“我吃到铜钱了!”

    而江寒栖……

    他耷拉着脸,再次吐出了枣核。

    江寒栖心情复杂地看了看两个枣核,问洛雪烟:“红枣真是早生贵子的寓意吗?”

    洛雪烟本想逗他,但感到腮边的异物感,还是说了本来的寓意:“当然不是,吃红枣预示你未来一年能起早。”

    江寒栖这才阴转晴,卸下了开局两颗枣的思想包袱。

    江羡年也吃到了红枣,痛苦道:“……我不想起早。”

    洛雪烟趁机吃了个饺子把枣核吐出来了,宽慰道:“没关系,我陪着你早起。”

    铜钱落盘的清脆声猛地插进说话的间隙。

    三道目光齐刷刷看着今安在盘子里的两枚铜钱,又羡又妒。

    今安在憨厚地笑了笑:“好像要发财了。”

    江羡年看得眼热,准备大吃特吃:“不行!我今天必须要吃一枚铜钱!”

    洛雪烟提议道:“吃最后捞上来的饺子,肯定有不少包铜钱的。”

    “好!”

    最后,今安在独占四枚铜钱成为今年最有望发财的种子选手。

    江寒栖栗子、红枣不断,一人挑起五颗红枣的重担,被评为“起早第一人”。

    两个女孩则战绩平平,吃撑了瘫在椅子上惺惺相惜,大声密谋明年包饺子的时候要再包铜钱的饺子上做些手脚。

    第110章 107.礼物 过完年,江寒栖彻底……

    过完年,江寒栖彻底康复,四人决定立春后离京。

    立春的前一天夜里,洛雪烟早早躺下,通讯符突然亮了。她摸到通讯符,接通,只听那边说了句:“要不要看金盏银台?”

    一句话,八个字,洛雪烟瞬间化身张怀民。她一把掀开被子,迅速穿好外衣,连头发都顾不得梳就跑到隔壁敲门。

    江寒栖打开门,见洛雪烟头发有些凌乱,微微一愣,又看了眼别扭的领口,发现最上面的两颗扣子系错了。他错愕道:“我以为你还没睡呢。”

    早知道洛雪烟睡这么早,他断不会传音扰她清梦。

    “没事,刚躺下,还没睡呢,”洛雪烟无所谓地摆摆手,看到他屋内一片漆黑,压着嗓子问,“你怎么不点灯啊?”

    “为了让你看金盏银台,”江寒栖牵起洛雪烟的手,将她领进屋,带上了门,“跟我来。”

    洛雪烟很快适应了黑暗,看到卧房深处有微弱的光芒,一晃一晃的,宛如水波轻荡。她惊喜道:“你真做出来了?”

    她昨日翻民俗志的时候看到“金盏银台”的做法,想起江寒栖屋里的水仙有凋零之势,就随口跟他提了一嘴,不曾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江寒栖笑了笑:“骗你做什么?”

    越靠近,光越亮。

    桌上摆了只玲珑剔透的琉璃碗,碗中盛了大半碗清水,水面上漂着八朵圆润小巧的水仙花,花芯托着银色火苗,熠熠生辉。

    江寒栖听到小小的惊呼声,松开手,鼓励道:“去坐下看吧。”

    洛雪烟在桌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豆大的火焰,抬手在上方扇了扇,看到水仙挤到一起,纯净琉璃境也因掌风起了变化。

    金盏银台,不愧此名。

    洛雪烟暗叹,收回作乱的手,入迷地看着水仙花蕊燃烧。

    “洛雪烟。”

    “嗯?”

    “手给我。”

    洛雪烟以为江寒栖又要暖手,伸出手,由着他牵去。

    “洛雪烟。”

    “嗯?”

    “看你的手腕。”

    洛雪烟抬手看了眼手腕,上面多了条手链,是线编的。她人傻了,怔怔地看向身边的人:“这是……?”

    江寒栖解释道:“生日礼物,提前送你。”

    洛雪烟看看江寒栖,又看看手链,懵掉的大脑终于成功作出反应。她惊喜道:“是你亲手编的吗?”

    江寒栖点头:“喜欢吗?”

    “喜欢,太好看了,”洛雪烟赞叹不已,食指抚过最上面的花结,看向江寒栖,“这些是什么结?”

    江寒栖拉过她的手,点了点用红金双线编出的花结:“桃花结。”

    洛雪烟数了数,正好九朵桃花,挑挑眉,玩笑道:“这么大方啊,送我九个情缘?”

    江寒栖没想到九个桃花结还能这么解读,看了眼洛雪烟,欲言又止,末了眼眸一垂,别扭地回了句:“……不是送情缘的意思。”

    九朵桃花结藏着不可明说的私心,他说不出口。

    洛雪烟见江寒栖吃瘪,觉得偶尔逗逗他也蛮有意思的,咯咯笑起来,引他往下说:“中间这个是什么结?”

    居中的漩涡状绳结由赤红与银白两股线交缠而成。

    躲过桃花结,江寒栖终于能大大方方地介绍:“曼陀罗结,寓意是满载福运。”

    洛雪烟又问:“底下的线圈呢?”

    曼陀罗结下的小线圈乍一看平平无奇,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形状各不相同,各有各的精巧。

    江寒栖挨个指过去:“双雀结,双喜临门;圆满结,圆圆满满;桃花圈……”

    他刻意强调:“旺的是人缘,不是情缘。”

    闻言,洛雪烟笑得前仰后合,应道:“知道啦知道啦。”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接着介绍:“平结线圈,平步青云;圆满结,圆圆满满;玲珑结,平安吉祥。”

    构思手链的时候,他突然懂了洛雪烟给他改运时的心情。因为想他一切安好,所以恨不得把和好运有关的所有东西都用到他身上。他编手链时也抱着这种想法。

    洛雪烟后知后觉原来那条朴素的红绳不见了,问道:“缚魂索怎么没了?我后面找不到你要怎么办?”

    江寒栖回道:“融进手链里了。你之前怎么用缚魂索,就怎么用它。”

    “我喜欢这个礼物!”洛雪烟把绳结摸了遍,感到编在其中的真心,望向江寒栖,有些动容,“这条手链应该用了你很长时间吧。”

    花了一个多月编手链的江寒栖淡淡道:“还好。”

    其实真正花时间的不是编绳的过程,而是编完觉得不够好又拆了重新构思的过程。

    洛雪烟对手链爱不释手,认真道:“谢谢,我很喜欢,特别特别喜欢。”

    比起昂贵的礼物,她更偏爱朋友亲手做的生日礼物,千金难买真情意。

    江寒栖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礼盒,捧到洛雪烟面前:“还有这个。”

    “还有?!”洛雪烟接过盒子,掂了掂,感觉有点分量,但看盒子的大小好像不是大件,“我现在能拆吗?”

    江寒栖不太敢看她:“可以。”

    洛雪烟慢慢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放着一个普通的本子。她取出本子,翻开第一页,看到手写的目录,感觉像火炎焱起标题的风格,然而字却是江寒栖的。

    她看了眼江寒栖,他把头扭到一边,没对着她。

    洛雪烟眨眨眼,回到本子里,好奇地翻了下去,一目十行,越看越震惊。

    这、这是……

    洛雪烟一言不发,江寒栖如坐针毡,到底没能沉住气,想要拿回本子:“不喜欢就算了,当我没送过。”

    洛雪烟此时终于回魂,彻底疯狂:“天哪!你竟然还会写同人文!天哪天哪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

    还是秦雁落系列的同人文!

    江寒栖写得跟原著文风一模一样,要不是那笔字,她可能真以为火炎焱出新作了。

    江寒栖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脸有些红:“没在做梦。”

    洛雪烟把本子放回盒子里,激动地握着江寒栖的手,有些语无伦次:“江观南!你!是我的神。天哪,我天呢,竟然还有秦雁落的同人文看。我要感动哭了。”

    难怪江寒栖借了火炎焱的话本再没还过,原来是对照原著仿文风去了。

    洛雪烟越兴奋,江寒栖越羞涩,他难为情道:“你冷静点……”

    洛雪烟控制了一下情绪,兴冲冲问:“你是怎么想到写同人文的?”

    江寒栖重复道:“同人文?”

    洛雪烟指了指盒子:“就是这个。”

    “你不是总是惋惜女主跟秦雁落没在一起吗……”

    江寒栖既是洛雪烟的八卦搭子,又是她的话本搭子,深知她对秦雁落和女主不得相守抱有极深的怨念。

    洛雪烟眼前一亮:“所以这里面全是大团圆结局吗?”

    “嗯。”

    洛雪烟用力握了握讲寒栖的手,感觉还不足以表达内心的狂喜,把盒子放到桌子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江寒栖!我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要看一辈子的同人文。

    江寒栖受宠若惊地嗯了声,把手轻轻放到放到洛雪烟的背上。金盏银台的光慢慢弱下去,他后知后觉还有件事没做,拍了拍洛雪烟,说道:“先起来下。”

    洛雪烟坐起来,惊讶道:“啊?还有礼物?”

    “不是,”江寒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金盏银台快烧完了,你赶紧许个愿。”

    洛雪烟才反应过来:“金盏银台是为我做的?”

    江寒栖坦诚道:“是,快许愿吧。”

    洛雪烟赶紧挺直腰板,双手合十,许愿道:希望江寒栖长命百岁。

    洛雪烟睁开眼,一口气吹灭了金盏银台。她在黑暗里慢慢平静下来,寻思了下:“不对啊,明天才是我的生日。”

    视野骤然亮起,江寒栖站在蜡烛旁边,身形被烛火照亮,与光同源。他开口道:“明天再过一遍,今晚算我的。”

    洛雪烟不解:“为什么要提前给我过生日啊?”

    江寒栖反问:“你让我怎么当着其他人的面送礼物?”

    洛雪烟哈哈大笑:“也是哦。”

    江寒栖看着她的笑颜,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

    送出礼物前,江寒栖一直在忐忑。

    他选了很久的礼物,感觉送什么都抵不上四十五道春符,所以他把自己的心送了出去。手链的主绳用的是心头血凝出的缚魂索。真心就这样化作一股股细线,编织在一起,结成千万个无言的祝福,戴到她手上。

    心有千结,唯愿汝安。

    立春这天,暖意融融,姹紫嫣红开遍天地。

    洛雪烟一大清早就收到了好朋友送来的礼物。

    江羡年送了套金首饰,她自己画了设计图,让京城有名的金匠打造。

    今安在送了辟邪纳福的全福符,涵盖爱情、健康、学业、事业等方方面面。

    忍冬抽不开身,托人送了一套华美春装,让她穿出去踏青。

    江寒栖因为送过了礼物,给了个空盒子,盒子里放着在她要求之下写的承诺书:明年送三本同人文。

    洛雪烟吃过长寿面,收拾了下,打算去湖边春游。

    郑管家为四人准备了春卷当作野餐的食物,说是立春当食春卷,意在咬春随春兴。

    洛雪烟走到门口的时候恰逢春官上门报春,只见两名艺人顶冠饰带,带着满身春意。有人在外面高唱着迎春赞词,两名春官高喊:“春来了——”

    她跟着其他人作揖致礼,看到春官将迎春帖子献给郑管家,又报春远去。

    洛雪烟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日真是顶好的日子。

    她与春降生在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