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08.灯会 立春后,四人离开京……
立春后,四人离开京城,到南浔游历,依旧没找到江善林失踪的线索。南浔有精魅作乱,他们接下悬赏,终于在正月十五这天彻底解决。
江羡年从千机阁出来,恰好看到一驾装饰豪华的马车从面前驶过,只见车帘被挑起,香帕脱手,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没一会儿,一少年郎打马而来,拾起香帕看了看,勾唇一笑,又翻身跳上马,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去了。
远处游人如织,灯火通明。
南浔的灯会开始了。
洛雪烟走到江羡年旁边,循着她眺望的方向望去,看到千点火光,提议道:“要不要去逛灯会?”
江羡年问:“现在?”
洛雪烟回道:“当然不是啦,我们先回客栈放东西,你背着霜华剑怎么进?”
“那衣服要换吗?”江羡年看了看衣服,有些犹豫。
为了除妖,她身上穿的是简便的红色轻装,然而重新梳妆打扮又很花时间。
“换衣服肯定要编头发,编头发肯定要化妆,化完妆肯定要戴饰品,”洛雪烟数了数江羡年平日出门逛街的准备流程,劝她,“算了,就这么去吧,我们几个都很朴素。”
江羡年回头看了看今安在,她着红衣,他着道袍,一如两人初识于海棠树下的那天。她莞尔一笑,不再纠结:“走吧。”
进灯会没多久,洛雪烟为了给江羡年和今安在留出二人空间,悄无声息地带着江寒栖扎进人潮里,把四人小分队拆开成了两对。
亭台楼阁之间搭着交织的绳索,绳下坠着栩栩如生的鱼灯。
鱼儿们摆着鱼尾,扭着鱼身,悬游在空中,乍一看有水流倒挂于天的奇观。
鱼灯下,有情人十指相扣,互诉衷肠。
当然,孤身逛灯会、渴望觅得良缘的大有人在,男子多半直接发出邀约,而女子则会用塞香帕的方式来表明心意。
不过是挤到摊子前看了眼花灯的工夫,洛雪烟退出来时,江寒栖已经被塞了一把香帕了。
洛雪烟走到江寒栖旁边,揶揄道:“哦哟,人见人爱啊江公子。”
江寒栖白了她一眼,想把香帕丢掉。
“别丢,”洛雪烟抓住江寒栖的手,扯到自己面前,“我要。”
江寒栖看着她一条条理好香帕,不解道:“你要香帕做什么?”
洛雪烟把理好的香帕收进储物袋,回道:“都是女孩子的心意,丢了多可惜。”
大部分的香帕都是女孩子亲力亲为做出来的,哪能就这么随便丢了?
话音刚落,她手里被塞了条香帕。
江寒栖皱起眉,看向用画扇遮脸的女子,只见她娇羞地朝洛雪烟笑了笑,媚眼如丝,声音像掉进蜜罐一样甜:“好姐姐,要一起赏灯吗?”
洛雪烟还没回话,江寒栖先急了。他将洛雪烟拽到身后,语气不善:“她有伴了。”
女子忽略江寒栖,偏过头,和洛雪烟对上视线,朝她抛了个媚眼,细声细语道:“好姐姐,那今晚先就此别过,明年有缘再会。我会等你的。”
洛雪烟稀里糊涂地和女子道了个别。她看了眼香帕,还没寻思过来,就被江寒栖一把夺走丢进了街边收集香帕的木桶里。
江寒栖牵起洛雪烟的手,拨开人群,走到卖相思绳的小摊,开口道:“挑一对。”
洛雪烟有些懵:“我俩又不是情侣,戴什么相思绳?”
“可以是,”洛雪烟惊恐万状地看向江寒栖,他慢悠悠地接上下一句:“为了逛灯会不被打扰。”
洛雪烟想起储物袋里的那堆手帕,转头挑起相思绳。
相传,相思绳由“相思蚕”的蚕丝编织而成。
雄蚕吐黑丝,雌蚕吐白丝。若蚕虫为一对,眷侣牵手就会看到相思绳变成泛着金光的红线。
相思绳的款式相似,就是坠的装饰物不同。
洛雪烟看到一对坠着猫鱼挂件的相思绳,觉得还挺适合她和江寒栖的,就让他买了下来。
洛雪烟给江寒栖戴上相思绳,又伸出手让他帮着戴上,好奇道:“真会变色吗?”
摊主在旁边怂恿:“两位牵个手不就知道真假了吗?”
江寒栖系好相思绳的调节扣,张开手,洛雪烟抓住他的手。下一刻,两人的相思绳果然变成了泛着金光的红绳。
摊主笑呵呵祝愿:“祝两位情比金坚,百年好合。”
洛雪烟用江寒栖才能听到的声音暗改祝福的内容,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祝我俩友谊长存。”
江寒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扳倒了拇指:“长存。”
另一个相思绳摊位前,两个好奇的看客在目不转睛地看完了一对情侣戴上相思绳的全过程。
江羡年惊呼:“好神奇。”
摊主看了眼今安在,点她:“姑娘何不让你的小郎君买相思绳与你戴?”
江羡年有些羞赧地澄清:“他不是我的……郎君……”
不知为何,郎君两个字有点烫嘴,烫得她舌头打卷。
店主在灯会摆摊多年,最喜欢帮处在暧昧期的两个人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他笑眯眯地接着道:“那就是情哥哥喽?”
“情哥哥,”今安在记得在言情话本中看过这个词,想了想前后的情节,急忙澄清道,“我和江姑娘不是那种关系。”
店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不是那种关系还手牵手啊?”
今安在认真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在他的认知里,牵手并非专属于眷侣和亲人的行为,关系很好的朋友也可以手牵着手走在一起,哪怕是异性。
他不懂世人为何非要将年纪稍长的异性之间的牵手解读成情爱。
轻轻握住的手猛地抽离了。
今安在转头看向江羡年,感觉她好像有些不高兴。他唤:“江姑娘?”
江羡年戴上醒狮面具,淡淡道:“我想去买花灯。”
今安在也戴上了麋鹿面具,走在江羡年身边。
街上游人密密麻麻,他怕两人走散,想要牵她的手,却被她轻轻甩开了。
今安在觉得江羡年好像真生气了,有些无措地叫她:“江姑娘?”
江羡年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我手麻了。”
她撒了谎,怕今安在继续追问,步子不禁迈得快了些,直到看到卖花灯的摊位才慢了下来。
江羡年指着小摊,扭头对旁边道:“我们去看看那个摊子吧。”
她这时才发现今安在不在旁边。
“今安在?”江羡年转过身,乌泱泱的人,就是没有那张滑稽的的麋鹿面具。
她将手伸进装通讯符,摸了个空,后知后觉通讯符没带出来。
江羡年气馁地咬了咬下唇,一把掀起面具,逆着人潮往回走,边走边喊今安在的名字。
好容易找到一张麋鹿面具,江羡年冲到那人面前,又喜又急道:“今安在你去哪……”
“我不叫今安在。”
不是他。
江羡年和陌生人道完歉,继续寻今安在,很快,她又找到一张麋鹿面具。
她小心翼翼地喊道:“今安在?”
面具后的人摆摆手:“姑娘认错人了。”
“不好意思。”
江羡年放走那人,看成双成对的游人从身旁经过,想起了今安在的话,突然有些委屈。
朋友?谁要跟你做朋友了!今安在你个不开窍的笨蛋!
江羡年看了看周围,感觉别人好像都有人陪,就她一个,孤零零地站在灯架前,独照一身彩光,落魄得很。
江羡年握紧被今安在牵过的左手,指甲陷进肉里,指尖的冰凉传到手心。
他不喜欢她吗?
可他每次见她都会脸红,但在洛雪烟面前却不会这样。
他喜欢她吗?
可他又一直原地踏步,提起她,只说是“很好的朋友”。
那很好的朋友又有多好?是挚友的那种好?还是想要发展成伴侣的那种好?
她感觉今安在像狩猎她的蜘蛛,他吐出蛛丝,捕获了她。
蛛丝延伸,她无限接近地面,眼看就能逃走,可他又忽然拉起蛛丝,将她扯了回去,无动于衷地看她在半空中晃荡。
江羡年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不想再继续跟今安在这么不清不楚下去了。
她需要答复,一个明确的答复。
江羡年暗自下定决心,等找到今安在,她就跟他表白。
既然他不愿意戳破糊在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那就让她来卸下纱窗,让他坦诚地面对自己。
“咦?那上面怎么有朵水做的莲花?也是花灯吗?”
水做的?
江羡年朝游人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一朵晶莹剔透的水莲在半空中徐徐绽放。她拨开挡在身前的路人,往水莲底下走去。
看到圆滚滚的太极髻,江羡年大喊了一句:“今安在。”
太极髻动了下,有着如小鹿一般澄澈双眼的少年转过身,明黄色的灯光洒在喜出望外的笑脸上:“江姑娘!终于找到你了。”
今安在收起水莲,快步走到江羡年面前,生怕她一生气又走得不见了踪迹,忙问:“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你别生气了,我跟你道歉。”
他把手里的海棠花灯递了出去:“我买了花灯给你赔罪。”
“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江羡年本来不想碰今安在的,奈何灯会人满为患,她怕走散只好扯着他的袖子拉他往河边走。
今安在茫然地跟着她走,感觉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小声问了句:“是很重要的话吗?”
江羡年坚定道:“很重要。”
今安在不说话了,乖乖跟她走到河畔的一棵杨柳下。
河边有风,杨柳枝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江羡年看了眼纠缠不清的杨柳枝,直直看向今安在的眼睛,挑明了春心:“今安在,我心悦你。”
今安在惊愕地睁大了眼,没拿住花灯,海棠摔到两人之间。
江羡年见他这样,了然他对自己无意,却还是想听到他认真地说出来,刚要开口讨个说法,就听今安在缓缓道:
“我没有情根,无法爱人。”
风将海棠花灯推到河里,搅碎了杨柳缠绵的倒影。
第112章 109.失意 洛雪烟见灯会人……
洛雪烟见灯会人挤人,果断抛弃午夜的烟花表演,提前打道回府。
她和江寒栖悠哉悠哉地沿着河畔走回客栈,拎着几包吃食打牙祭。东西吃完,两人也走到了客栈门口。
掌柜看到有人走进来,摆上笑脸准备迎客,一看是出去逛灯会的熟客,惊异道:“二位怎么没看烟花就回来了?”
洛雪烟回道:“人太多了,不想挤。”
烟花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她过年期间天天放,早就腻了。
掌柜愣了愣,笑出了声:“你朋友和你说了一样的话。”
“朋友?”
“就是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她也是那么回答的。”
“阿年回来得比我们还早?”洛雪烟讶异地和江寒栖对视一眼,看了看还没解开的相思绳,着急忙慌地让他帮忙摘下来。
掌柜补充道:“不过那个小姑娘好像情场失意,刚要了一坛酒上去喝。姑娘最好去看看。”
洛雪烟更听不懂了:“情场失意?”
她都把原著的三人行修罗场整成一对一双向暗恋了,阿年的情路还有能出现什么幺蛾子?
江寒栖觉得不对劲,放下相思绳的绳扣,扭头问:“和她同行的少年没回来?”
“没有,”掌柜回忆了一下江羡年回来的场景,“小姑娘一个人回来的,看着气呼呼的,我问她,噔噔噔地上了楼。”
洛雪烟愕然:“怎么会这样?”
一个恼火,一个未归,怎么听起来像告白被拒不欢而散?
江寒栖对洛雪烟使了个眼色:“上楼看看。”
两人上了楼,去到江羡年的房门前。
洛雪烟面色凝重地敲响门,问道:“阿年,你在房间吗?”
她等了会儿,不见有人开门,悄声问江寒栖:“里面有人吗?”
“有。”
洛雪烟皱起眉,转头继续敲门,担忧道:“阿年,过来开下门好吗?有什么事说给我们听,别憋在心里。”
门开了。
洛雪烟走上前,先是闻到一股酒味,又看到江羡年眼睛是红的,心疼道:“怎么还哭了?”
江羡年哽咽:“因因……”
她本不想在人前哭泣,可看着洛雪烟又觉得委屈,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她慌乱地偏过头,用手背擦去眼泪,突然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洛雪烟轻轻抚摸江羡年的后背,劝道:“想哭就哭吧,在自己人面前就别逞强了。”
怀里的人渐渐放下防备,小声啜泣起来。
江寒栖带上门,看了眼桌上的酒坛,又看着江羡年的背影,猜测她和今安在之间发生的事情。
据他了解,如果只是单纯告白被拒,江羡年是不会委屈到哭泣的。两人肯定还发生过其他事……
委屈劲慢慢过去,江羡年深吸一口气,离开洛雪烟的怀抱,抹掉眼泪,坚强道:“好了,我没事了。”
江寒栖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今安在去哪了?”
江羡年咬牙切齿道:“今安在他混蛋!”
海棠花灯落水,漂在月色上,随着粼粼水波远离河边。
今安在的答复如一道惊雷,轰的一声在江羡年耳边炸开,她看着他,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不是人类吗?”
“我是人,可……”今安在欲言又止。
江羡年接着问:“你修了无情道?”
她听说修无情道之前要斩断情根。
今安在摇头:“还没有。”
江羡年不解:“你既然说你是人,是人就有心,有心必有情。那你为何说自己没有情根?”
今安在窘迫地垂下眼眸:“我……就是没有情根。”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江羡年解释作为一个人却天生无情根的事。
因为按照世间常理,天生无情的只可能是妖或神,但偏偏他两个都不是。
江羡年盯着今安在看了会儿,越发怀疑无情根是他拒绝告白的借口。
她善解人意地给了台阶让他下:“如果你不喜欢我直说就好了,我不需要理由。我只需要你清楚地告诉我你是否对我有意。”
有义?有义气的意思吗?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
今安在想了想自己应该能做到两肋插刀这一步,回道:“……我应该对江姑娘有义。”
江羡年一头雾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就是讨厌,可他并不反感江姑娘,那应该回答喜欢吧……
今安在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自然是喜欢……”
江羡年心跳加快。
“江姑娘你这个朋友的。”
江羡年心如止水。
她愤愤道:“今安在,你是不是在耍我?不喜欢就明说,我不喜欢别人兜圈子。”
今安在摇头:“我没有在耍你。”
江羡年火了:“你一会儿说自己没有情根,一会儿又打着朋友的幌子说喜欢,你到底想怎么样?”
“可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没有……”
“够了!就当我没告过白!你以后不要再牵我的手了,就这样。”
江羡年转身就走,听到今安在追过来的脚步声,回头怒喊:“不要跟着我!”
酒盅重重地放到桌上,江羡年说得上火,又愤怒地喊了句:“今安在就是个混蛋!他怎么能这么耍我?真以为、真以为我是个傻子的吗?”
洛雪烟喝醉了,看江羡年有重影,晕乎乎地接话:“不是,我们阿年、阿年不是傻子,是今安在不好。”
“对,是他不好,”江羡年打了个酒嗝,又要去拿酒坛倒酒,拿起来觉得坛子没什么重量,晃了晃,嗔怪道,“怎么没酒了?”
她想再去要一坛子酒,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迈步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她甩甩头,感觉天旋地转的,于是看向江寒栖,说道:“哥,你、你再帮我、要坛酒吧,没酒了。”
江寒栖看了眼醉得不成样子的洛雪烟,拒绝道:“别喝了。”
江羡年执着道:“要喝、要喝,不喝酒,我觉得心里不好受。”
说一点不难过是假的,她真心实意地喜欢了那么长时间,哪能说放下就放下?
她醉得一塌糊涂,慢慢趴到桌子上,口中念念有词:“我讨厌今安在,讨厌他,讨厌……”
“那不要再喜欢他了,”洛雪烟勾搭上江羡年,看着她认真道,“心中无男人,拔剑、拔剑自然神。你不准再喜欢他了,要断情绝爱,做、做大女主,永远开心,要一直开心下去……”
“好,我不要再……喜欢他了……”江羡年睡了过去。
“阿年?”洛雪烟晃了晃她,看她没意识了,想站起来把她扶到床上,结果自己也是个半吊子,站不住要倒。
江寒栖连忙接住她。
洛雪烟指着江羡年,有些着急:“阿年喝醉了……”
“你坐好,”江寒栖扶着洛雪烟坐回去,听她还在一个劲地喊江羡年的名字,便道,“我扶她过去。”
江寒栖把江羡年放到床.上,想要回去搞洛雪烟,又听她颠三倒四地嘱咐:“被子,被子,不盖被子,会着凉,给阿年盖好被子。”
他只好扯过被子,随便给江羡年盖了下。
洛雪烟也坐不住,趴到桌子上喊他:“江观南,我头好晕啊。”
江寒栖走到洛雪烟面前,想要将她横抱起来:“你喝醉了,让你喝那么多酒。”
“我没醉,”洛雪烟突然来劲了,推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我能走回去,我要自己走回去。”
洛雪烟又要倒,江寒栖连忙接住她,再次尝试抱她:“听话。”
洛雪烟的思绪还沉浸在为江羡年的事里,挣扎着躲开:“我不,我自己可以。男人都靠不住,靠不住。不对,你不是人,应该能靠得住。”
她欣慰地拍了拍江寒栖的肩膀,忽然开始变着法地夸他。
江寒栖无语地扶着洛雪烟离开房间。
在回房间的路上,洛雪烟又开始针对江羡年的遭遇抒发感想,大谈特谈断情绝爱的好处,劝他不要深陷情网。
江寒栖好容易拖着洛雪烟走到床边,想让她躺下。结果一顿胡乱折腾,他倒在床.上,被她压到了身下。
江寒栖想坐起来,洛雪烟突然撑起身子,俯身跟他贴得很近,直勾勾地盯着他,忽地一笑,轻轻推他。
江寒栖登时三魂没了七魄,手一撤,顺势躺了回去。
洛雪烟伸出食指,点到眉心莲上,感到身下的人绷紧了身体,笑得更欢了。
“江观南……”
食指一路向下,划过鼻梁上的痣,划过挺翘的鼻尖,划过薄薄的唇,划过喉结,划过锁骨,来到心脏的位置。
戴着曼陀罗桃花手链的手张开,覆到心脏之上。
江寒栖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一下接着一下,仿佛要跳出胸膛跃进她的手里。
呼吸越来越急,像是莲心针发作一般,但他不觉痛苦,只感到莫名的焦灼,又隐隐带了些雀跃的期待。
蛊人心魂的鲛人又开口了:“你可要守好你的心……”
江寒栖的魂困在了那双含笑的眸子里。
“当心……”
食指再次点到心上。
长而密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奄奄一息的蝴蝶觅得心爱的花,挣扎着振翅。
“为、情、所、困。”
一字一点,一点一跳,一跳——
便彻底丢了魂。
江寒栖接住不省人事的洛雪烟,抱着她大口喘息,像经历了一场鏖战,输得一塌糊涂。
为情所困……
他看向怀里的人,久久没有回神。
灯灭月隐,旭日东升,面汤的香气从卖阳春面的小摊飘出。
摊主洗好抹布,出去擦桌子,看到摊子旁边站了个年轻的道士,看着过路的行人发呆。他热情吆喝:“道长,要不要来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小道士回过头,脸色灰白,跟刚从死人堆爬出来似的。
“谢谢,我不饿。”
小道士笑着道了谢,抬脚往城门的方向走。
摊主看了看他的背影,继续忙手头上的事。
没一会儿,他听到倒地声,转头一看,小道士倒在地上,前面站了个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
头戴斗笠,手握长刀,脸罩半面,目横刀疤。
杀、杀人了!
摊主跌坐到地上。
第113章 番外 无根花 六月十五,大雨……
六月十五,大雨如注。
张放鹤挠了挠贯穿后背的旧伤,慢悠悠地翻了个身。
一道雷劈到院中,阴暗的房间骤然亮起,狂风大作,门扇摇摇晃晃,窗纸上尽是雨滴淌下留下的水渍。
张放鹤一下醒了。
他撑着床慢慢坐起来,垂了垂僵硬的脊骨,抱怨道:“就不能让人睡个安稳觉吗?”
张放鹤坐在床边指天骂了会,拿起放在枕边的长剑,抽出来看了看。
许久未出鞘,剑身依旧白亮如雪。
“这把剑,名为雪影。”
他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场厮杀,想起那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少年在大仇得报后是如何癫狂地仰天长啸。
张放鹤看了眼映在剑身上的那张老脸,一晃神,看到年轻时的自己,顶着个乱七八糟太极髻,放荡不羁,手挥拂尘,十步杀一妖。
在这深山里苟延残喘的老家伙也曾是个快意恩仇的风流客。
张放鹤怔怔地看了会,收起剑,腕上的金铃叮当响,给沉闷的空气带来了一丝活力。
他恍惚间又听到了少女清脆的笑声,抬起头,看到娇小可人的少女站在面前,向他伸出了手:“走了大鸟,发什么呆呢?”
他把手放了上去,摸了个空。
惊雷乍起,电光煞白。
张放鹤回过神来,幽幽道:“不在了,都不在了……”
他曾有两个一起拜过堂的好友,一男一女,死在同一天,一个死无全尸,一个灰飞烟灭。
他将两人葬在一起,在旁边留了个空位,想着等天下太平再回来陪他们。
可他再也没能回去。
张放鹤八十岁的时候斩杀恶龙,被龙族究责,关在这不知名的高山上,穷煎余生。
他出不去,又老不死,整天在山里发烂发臭,熬了几十年实在是不想熬了,就挑了好友的忌日自戕,结果大清早被雷轰醒了。
张放鹤发完牢骚,点燃灯草,叠好被子,穿上提前找好的衣服,在茅草屋里走了一圈,看了遍与自己相伴多年的老物件,拿着剑推开门,走进了雨里。
他走到院中的桃树下,摸了摸粗粝的树干。
也不知道宅子里的桃树长得怎么样了……
张放鹤曾与好友共同出资盘下一处宅子当三人的居所。宅子里有棵百年桃树,开花遇上大风跟飘粉雪一样,他们三个都很喜欢。
他想起那棵桃树,背着桃花树苗上的山。
可桃树再美,也比不上宅子里的那棵。
往事如过眼云烟,张放鹤觉得自己对世界已无眷恋,可以干脆赴死了。他将剑横到了脖子上。
就在这时,乌云散去,风息雷止,天瞬间放晴,一道虹停在小院门口,纯净的灵力猛地荡开,六月的桃树又开花了。
桃花簌簌飘落,粉红落到雪影上,抹掉肃杀的凛冽,添了抹暖色。
张放鹤被异象吸引,提剑走到门口,看了看周围。
植物在疯长,攀枝、开花、结果、枯萎,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涤荡在空气中,四季疯狂轮转。
张放鹤收起剑,循着虹走,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
充沛的灵力溢出山洞,钻入他的七窍,灌进他的血液,将生机送至五脏六腑,身体重归年轻。
张放鹤感到惊奇,在洞口思忖良久,走进了山洞。他弓身穿过狭窄的曲径,走了百步左右,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朵无根花悬在半空,瓣有千枚,澄澈透亮,状似莲。
四根细长的水柱从下面的池水中探出,接在花底,像是在给花输送养分一样。
无根花!
张放鹤心中大骇。
无根花乃天地灵气所化,生在灵气最干净的地方,天生克妖邪,以无根花花身作牢可困任何妖物。
然而这般灵物问世却并非吉兆——
无根花开,代表浩劫降至。
婴孩的笑声从花蕊里传出。
张放鹤一跃而起,凌空点足,轻盈地跳上无根花,看到里面躺了个赤身裸体的小婴儿,是无根花分化的人形。
张放鹤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婴儿,用食指碰了碰挥舞的小手。
小婴儿抓住他的食指,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这时,无根花的花蕊凝出一道细流,缠住小婴儿的食指,化成一只水色素戒。
失控的灵力顿时归于平静,山间的花草又恢复了正常。
张放鹤看着肉嘟嘟的小脸,叹了口气,心想他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了。
从那以后,孤寡老人张放鹤养起了孩子。
人类的婴儿喝乳汁,而无根花的人形喝的是天然水。
露水、雨水、泉水、雪水、雾水,他弄什么水,小婴儿就喝什么水,比小狗还好养活。
小婴儿三个月大的时候,张放鹤为他取名今安在。
斩尽世间作恶妖,唯愿人间今安在。
这句话既是少时之梦,也是与友之约,更是他对小婴儿的期许。
不过,随着今安在慢慢长大,张放鹤发现他这小徒弟并不聪慧,甚至可以说有些笨。
不说别的,单论说话这件事,他师父说他五个月大的时候就能开口讲话,但今安在两岁时还不会说话。
张放鹤从早到晚教今安在说话,可他只会坐在那里咯咯笑。
他有时教得生气了会用一根手指戳倒傻乐的小笨蛋。
今安在摔到被子上也不哭,慢悠悠地坐起来,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看他,像是在问他为什么要戳自己。
张放鹤接着戳,今安在倒下,又会慢慢爬起来,坐到里面。
张放鹤第三次戳,今安在不哭不闹,还会自顾自地坐起来,然后把屁股对着他。
张放鹤哭笑不得地看着今安在,说他,你心态还怪好的嘞。
今安在回头瞄他一眼,咧嘴傻笑,然后又被无情地戳倒了。
没隔几天,今安在终于有了咯咯笑之外的声音,不过也就多了一个——他学会发“嘟”的音了。
张放鹤引今安在说话,他一个“嘟”应付自如,张放鹤说几个字,他回几个“嘟”。
张放鹤一整天被“嘟嘟嘟”魔音贯耳,搞得他那段时间都没心情垂钓。
他看鱼吐泡泡烦。
除了学东西慢,张放鹤还发现小笨蛋是一根筋。
有次他抽测今安在,发现他学得一塌糊涂,气得把他提溜到门外罚站,说背不会不准进院子。
他消了气,做好午饭叫小徒弟回家吃饭,今安在却死活不进来。
今安在说道:“我还没有背会。”
他回道:“背不会也先吃饭。”
今安在坚持道:“我既然答应了师父,就一定要背完了再进去。”
他以为今安在在赌气,气急败坏地走进屋,独自吃完了中饭。
日暮时分,他寻思今安在饿了大半天应该会服软,做好饭又去叫他,没想到得到了一样的回答。
他懒得管今安在,留出他的饭,进屋前对外面喊了声:“饭在锅里,饿了就吃。”
他小时候也是个刺头,深谙叛逆小孩的心理活动,心想他饿得狠了肯定会进来偷吃。
怕今安在被撞见尴尬,他早早躺下睡了,给他营造了绝对安全的偷吃环境。
但张放鹤还是高估了今安在的心眼子。
半夜三更,他睡得正香,听到门响:“师父,我背好了。”
他迷迷糊糊地应道:“大半夜的背什么背,睡觉去。”
“可是我……”
“有事明天再说。”
他一觉睡到天亮,去厨房看了看锅,里面的饭一口没动。他又去今安在的房间看了看,发现里面没人。
坏了!不会生气了离家出走吧?
曾经的问题儿童第一时间想到了这种可能,赶紧出去找人,结果他在门口看到了酣睡的小徒弟。
他叫醒今安在,问道:“你怎么睡在这?”
今安在揉了揉眼,一本正经道:“我还没背完,不能进院子。”
张放鹤这才知道今安在是个老实到有些离谱的的小笨蛋,由此打消了告知身世的念头。
可他不说,今安在却会问。
无根花是大道的产物,大道无情,无根花自然也无情。
这导致今安在无法体会到人类的七情六欲,听不懂与感情有关的故事。偏偏他越不懂,越好奇,非要追着张放鹤问到底。
张放鹤觉得老是跟一个无情的灵物解释情为何物也不是办法,只好撒了谎,说他是天生无情根的人类,适合修无情道。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还煞有其事地把无情道的修炼方法告诉了今安在。
今安在果然信了,不再纠结无法体悟感情的事。
今安在十八岁这年,张放鹤心知自己时日无多,为小徒弟起了一卦。
卦卦向死。
他的小徒弟是个短命人,活不过二十岁。
张放鹤难以置信地看着卦象,觉得是自己手生算错了,又起了一卦。
还是死卦,没有一线生机,小徒弟必死无疑。
张放鹤推开窗,看到今安在在打扫落到地上的桃花。
他知道无根花最终的归宿定是与祸世恶妖同归于尽,但没想到今安在会如此短命,竟然……
只剩下不到两年的寿命。
张放鹤看着养了十八年的小徒弟,心想他若真是一个天生无情根的普通人该多好。
若想行侠仗义就去除妖,若厌恶尘世就去修道成仙,或者干脆做一个没出息的普通人,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那样该多好!
张放鹤低下头,又看到准确到近乎残忍的死卦。
但今安在没得选,死亡是他唯一的归宿。
今安在转头,一见他就笑:“师父。”
张放鹤此时有些听不得这两个字,把窗一关,撕碎了死卦。
幽幽的叹息消弭在烂漫的春光里。
【第八卷·影鬼仇】
第114章 110.见尸 序章 寒月凌空,……
序章
寒月凌空,冷雨缠绵,荒野里正在上演一场无声无息的刺杀。
身穿夜行衣的蒙面刺客手握一把环首刀,像燕子一般灵活地游走在另一伙刺客之间,唯有黑靴轻点时带起的暗尘能短暂地跟上片刻,见证一刀封喉的那个瞬间。
环首刀就像是他身体中的一部分,他根本不用去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那把刀就没入了柔软的肉里,然后一切都水到渠成,刀锋割破喉管,一斜、一抽,一条人命就没了。
不见手起刀落,不闻刀剑相撞,黑衣过处,无人生还。
他凭借高超的刺杀技术,将来势汹汹的围杀变成了刺杀的独角戏。
对面还剩一人,独角戏也快落下帷幕了。
他轻而易举地追上了逃窜的落败者,无情地抽刀封喉。
“你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
他冷漠地看着那人断气,又往尸体上补了一刀。
他处理完尸体,摘下了面具,面具下是张略显幼态的脸,有些婴儿肥。
他收起夜行衣,穿上了朴素的麻布衣服,看到袖子上的补丁,想起妻子在挑灯补衣的温馨画面,不由得笑了出来,一脸不值钱的样子。
哪有半点杀人如麻的刺客的冷血?
他匆匆离开荒野,疾步赶往附近的一个小村庄。
他迫不及待想回到家里,躺到心爱的妻子旁边,抱住温软的身躯入梦。
月亮隐入云层里,雨势变大了,村庄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里……
江羡年随仵作穿过院子,走到被春光抛弃的屋檐下,感到森森的阴气附上裸露在外的肌肤,滑进衣领,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仵作推开门的刹那,她转过头,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地紧紧抓住身旁的洛雪烟,声音有些发颤:“因因,我害怕……”
洛雪烟握住她的手,面露难色地看着她。
她知道江羡年这时最需要鼓励,但她也害怕,根本说不出什么鼓劲的话。
江寒栖越过两人:“我进去,你们在门口等我。”
两人看着他走进停尸间,背对着她们停在一具尸体旁,掀开了蒙在上面的白布。
好一会儿,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江寒栖沉默地站在那儿,她们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难以名状的不安挤满了阴暗逼仄的空间。
江羡年不安地喊了他一声:“哥?”
“……是他。”
平静的回答毁了最后一丝侥幸。
江羡年脑袋嗡的一下,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晕乎乎地迈进那扇门,走进了春意未曾踏足的死地,脚踩在水泥地上,却半点实感也没有。
她觉得自己像个刚死不久的女鬼,身体还是热的,但魂儿却飘到了九霄云外。浓重的阴气吞噬了她,她反哺阴气,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她拖着没有意识的躯体走向江寒栖,盯着一截白布,眼见它越抽越长,直至涨满了视线。
白色终于望到了头,蓝灰色的交领承接了无措的目光,将那双黑白分明的猫眼送到了青灰色的脸上。
今安在闭着眼,面容安详,好像在睡觉。
“今安在,”江羡年觉得他就是在睡觉,挤出一个笑脸去推他的肩膀,“该起床了……”
今安在没睁眼,她又轻轻推了他一下:“今安在,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你看我一眼,我就不生你气了,你睁开眼看看我……”
呼唤间,泪珠漫出了眼眶,在颊上留下两道滚烫的泪痕,脊骨也好似顺着眼泪流走。
江羡年只觉得腰一软,整个人趴到今安在的尸体上,伏在他胸口号啕大哭。
不欢而散的灯会,伸出来又收回去的手,站在灯火阑珊处的失意少年。
回想起来,最后一面尽是刻骨铭心的遗憾。
她不该对他说那句气话的,不该抛下他一个人离开……
千不该万不该,都是她的错。
同样陷入自责的人还有洛雪烟。
原著里没有今安在横死的剧情,她疑心他是被天道强杀,所以才会死得不明不白。
绝大多数穿书文中,更改剧情线都需要付出或多或少的代价。那么,今安在的性命就是她的代价吗?
洛雪烟看了眼今安在的脸,愈发觉得罪孽深重,转到一边掩面哭泣。
是她间接害死了今安在……
江寒栖看不得洛雪烟为今安在哭得那么凶,抓着她的肩膀说道:“冷静些。”
洛雪烟抬眼看江寒栖,突然很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她担不起今安在的命。就在这时,几近崩溃地她在脑海中幻听到自己的声音:
告诉他吧,把一切都告诉他吧,让他和你一起来承担沉重的杀孽。
你为了救他害死了自己的朋友,他应该和你一起咽下这口苦果。
今安在的死是你为他造下的孽,他应该知道一切。
洛雪烟死死抓着江寒栖的手,语无伦次:“江寒栖,我、其实、其实我……”
带着青木香气的怀抱堵住了胆怯到不成语句的坦白。
江寒栖觉得自己更见不得洛雪烟强忍着不掉眼泪的模样。有他兜着眼泪,有什么哭不得的?
他柔声道:“还是哭出来吧。”
洛雪烟还没准备好坦白穿书的事,被他一说,又打起了退堂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紧紧抱着他,竭力感受着怀抱的实感,思绪终于彻底糊成了一锅粥。
那个瞬间,她的感官好像失灵了。
江羡年的哭声,仵作的叹息,停尸间的气味,拂过身边的和暖春风。
那些东西似乎远在另一个世界,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闻不到。
江寒栖是她能感知的唯一存在。
良久,两个女孩的情绪才稍微平静下来,红着眼睛听江寒栖盘问衙役发现尸体的细节。
江寒栖问道:“尸体是何时发现的?”
衙役回道:“大概是在五更前后。”
“城门口是第一现场吗?”
“是。哦对了,有个目击者目睹了凶案发生的全过程,现在人还在衙门。公子可以去问问他。”
三人跟着衙役来到公堂,见到了惊魂未定的摊主。南浔县令刚刚结束盘问,正准备放他离开。
江寒栖跟县令打了个招呼,让摊主复述了一遍案发过程。
摊主说话啰嗦,开口又是从很前面说起:“我早上出摊,看道长一个人在路边,怪可怜的,就问他要不要……”
江羡年闻言又两眼泪汪汪。
江寒栖赶忙截住话头:“说重点,从看到凶手开始说。”
摊主接着道:“我听到道长倒地的声音,转头一看,见到一个蒙面壮汉,头戴斗笠,黑色面罩遮住下半张脸,腰间一把环首刀,一脸凶相。”
江寒栖追问:“他是怎么动的手?”
摊主摇头:“这我就没看见了。他杀人速度太快了,不过是低个头的工夫,道长就一命呜呼了。”
江寒栖又问:“你确定是他动的手?”
摊主回道:“那还有假?道长倒在他脚下,不是他杀的又是谁杀的?”
“用什么杀的?”
“可能是环首刀?但我看他手垂在身侧,好像也没有收刀的动作……”
江寒栖觉得奇怪。
他看过今安在的尸体,没有皮外致命伤,五脏六腑完好无损,口鼻也都检查过,没有中毒的迹象。
今安在到底是怎么死的?
江寒栖开口问:“蒙面人后来去哪了?”
“他和我对上视线后就逃进了小巷里。哎哟,我可真害怕他会回来灭口,”摊主想起清晨的惊魂一刻就后怕,惶恐地看向县令,“县太爷,鄙人的小命就拜托您了。”
县令安慰他:“放心,不会让你出事的。”
江寒栖思索手头掌握的所有线索,感觉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仇家寻仇。
杀人凶手又是蒙面,又是环首刀,怎么听都像那种为了悬赏追杀千里的职业刺客。
但是今安在会跟什么人结仇呢?
江寒栖又问了些细节,感觉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就让摊主回去了。他转头跟仵作讨论起今安在的死因,事到如今,他们甚至还不清楚他是怎么死的。
仵作说道:“要想知道死因,恐怕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江寒栖和仵作对视一眼,直接挑明:“解剖。”
“不行,我不同意!”江羡年高声反对,“你们不准动他。”
仵作为难:“可要不解剖的话……”
“哥,我们带今安在走吧,”江羡年抓着江寒栖的袖子,低声哀求,“哥,我不想让他躺在那个地方。那地方好冷,又没有光,他肯定不喜欢那里,我们带他走吧……”
说着说着,她的情绪又要失控,泪蓄在眼眶里,欲落不落的。
“但……”
江寒栖虽然对今安在无感,可同行了半年之久,还是想查明真相替他讨个公道。
洛雪烟也不希望解剖今安在的尸身,看着他摇了摇头:“江寒栖……”
江寒栖只好作罢,折回停尸间想带走今安在的尸体。前脚踏进停尸间,他察觉屋顶有人,抬起头,正好撞见瓦片被合上的瞬间。
“屋顶有人,”江寒栖抽出千咒,直接窜了出去,“你们在这儿等我。”
他跳上屋顶,见到一个黑色身影闪到另一排屋檐上,腰间明晃晃地挂了把环首刀。
正是杀害今安在的凶手!
第115章 111.转机 好快! ……
好快!
江寒栖再次感知蒙面人的气息,想从人气中辨出一丝妖邪气,不然他真的没法相信动用了无生妖力的自己竟然追不上一个人类。
然而结果再一次令他失望,蒙面人确确实实是人类。
江寒栖跟蒙面人拐进一条巷子,觉得再追下去也不是办法,看了看四下无人,放出了缚魂索。
缚魂索放得快,蒙面人回头更快。
只见那把环首刀在蒙面人手里转了一圈,银光灼目,缚魂索断了一地。
能砍碎缚魂索的刀?是内有玄机还是沾血过多?
江寒栖看了眼寒光逼人的环首刀,提步猛冲,去到蒙面人跟前。
环首刀和千咒相击,像一条灵活的蛇一样绕开千咒,顺着棍身爬了上去,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江寒栖回身闪避,见蒙面人又要飞檐,蹬地凌空,截住了他的去路。
蒙面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又拔出环首刀,挡下了千咒的急袭。他忽然开口了,有些急切地辩解道:“你朋友不是我杀的。”
江寒栖正要追问,忽然感觉东南方有异,还没等收回千咒格挡,被蒙面人一把推开。他刚稳住身形,就看到方才落脚处躺了一个脱手镖。
“快走!”蒙面人冲江寒栖喊。
“谁都别想走!”屋檐下忽然跳下五六个蒙面刺客,朝着两人就去了。
江寒栖莫名其妙地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刺客扭打在一起。
那些刺客招招要他的命,他打飞一个,追上去要下死手,正要砸下千咒,却突然发觉刺客是人类,不得不中止还击。
刺客挣扎着爬起来,放出了藏在袖子里的暗箭。
江寒栖打飞暗箭,恼怒地给了他一个飞踹,把他踢晕了。
一个倒下,另一个刺客又抡着九节鞭冲了上来,扯住千咒,将千咒往他那边拽。
旁边一个刺客和他打配合,舞着柔软锋利的腰间剑,一个箭步到了前面。
江寒栖再度放出缚魂索,下意识要勒住他们的脖子反杀。
然而两个人皆为人类,他愤愤咬了下后槽牙,最后只是让缚魂索困住了他们。
可刺客纷纷要取他的命,他内里为嗜杀的恶妖又极易失控,缚魂索几度刺向他们的面门,差点刹不住攻势。
江寒栖忌惮禁制的威力,渐渐起了停战离开的心思。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忍不住杀人的。
蒙面人以为江寒栖疲乏,闪身到他面前护住他,小声道:“你朋友也许还有救。你若信我,就告诉我住址。”
江寒栖眯眼看着蒙面人的背影,抓着千咒的手紧了紧。
刺客应当知道对别人露出后背是件很危险的事,这个距离,杀他易如反掌。
蒙面人没等到答复,在心里叹了口气,挑开双刀,就在这时,眼前突然横出一堆红黑细线,限制了刺客的行动。
“鸿运客栈,江寒栖。”
身后的少年跳上屋檐,像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江寒栖走后,江羡年就一直守在今安在的尸体旁,看着他的脸愣神。
她握着有些僵硬的手,反复摩挲虎口的软肉,渴望敦厚的手指能像以前一样给她一些回应。
她像揉面团一样地揉搓那处软肉,害怕它不多时会变得硬邦邦的,就像是面团死去一般。
怎么会呢?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死得这么突然呢?
江羡年幽幽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又淌出了眼泪,滴到今安在的手背上。
她忽然想起一个说法:如果含着悲伤的眼泪掉到逝者身上,他会因为担心而久久徘徊在人间。
江羡年慌乱用袖子擦掉那滴眼泪,又记起她趴在他胸前哭过,看了看道袍,那上面还留着未干的泪痕。
已经晚了。
她扰了今安在的魂儿,他走不安宁了。
江羡年用额头抵住今安在的手,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暗自对来自幽冥的魂儿说:今安在,如果你怪我,就来找我吧。
她的手抓得是那样紧,好像这样就能牢牢牵住那只畏缩的手,拽回困在灯会里的心上人。
可南浔的灯会结束了,她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洛雪烟看得心如刀绞,自觉没脸见他们,转身走到外面,失魂落魄地望着晴空发呆。
她比谁都希望今安在活着。
原著里今安在一直活到了接近结局的地方,中间从没出过事,现在他半路却死了。
不管是被天道强杀,抑或是死出有因,她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余光中冷不丁闯入一抹亮色,洛雪烟转了转眼睛,看到江寒栖走了过来。他带回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别哭了,今安在可能还有救。”
这句话就像是投到深渊中的一抹光亮,照亮了洛雪烟的眼眸:“真的?”
今安在有救那就证明他不会死了。
“骗你做什么?”江寒栖走到她面前,揩去挂在眼角的泪。
洛雪烟喜出望外地拉着他进停尸间:“去跟阿年说一声。”
江寒栖简单复述了一遍追逐途中遇到的事情,还说了蒙面人的留言。
“太好了,”江羡年破涕为笑,转头看着今安在,庆幸道,“今安在你还有救。”
“这么说那个蒙面人不是凶手?”洛雪烟抬起手,看了看印在绢布的血迹,又摁了下去。
“感觉不像。”江寒栖想了想蒙面人和自己过的那几招,感觉虽然快、准、狠,却没什么杀意,更多还是为了防卫。
江羡年问道:“是人吗?”
江寒栖回道:“应该是。”
能和他这个妖物五五开,是个相当恐怖的人类。
洛雪烟提议道:“我们回客栈等他吧。”
江羡年坚决道:“带上今安在。”
江寒栖跟县令交涉完,背走了今安在的尸身。走到阳光下时,他看了眼影子的轮廓,感觉有些诡异。还没寻思过来,就听到江羡年喊他:“哥,车来了。”
他背着今安在上了马车,将他放到垫子上。
洛雪烟落座,看了眼对面的今安在,怔了怔:“今安在的脸是不是有血色了?”
灰白的脸泛出红润的光泽,嘴唇也不似死人那般苍白,她看着看着,只觉得那层薄薄的眼皮会忽然掀起,露出一对明亮的大眼睛。
江羡年看了片刻,伸手摸了摸今安在的脸,还是凉的。她失望地收回手,随口道:“可能是太阳晒的吧。”
兜兜转转,今安在又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洛雪烟推开窗户通风,转头看到江寒栖饶有兴趣地盯着桌子上的本子看,问他:“蒙面人什么时候来?”
“他没说,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江寒栖拿起本子,问道,“有人看过今安在的游记吗?”
“没看过。”江羡年摇头。
你想翻人家的日记?”洛雪烟从江寒栖手里抽走本子,教育他,“偷看别人日记是不道德的。”
江寒栖反问:“万一这里面有他遇害的线索呢?”
洛雪烟有点心动,但还是觉得看别人日记不太好,把日记藏到身后没回话。
“我们不能完全坐以待毙,”江寒栖打定主意要一探今安在笔记的究竟,转头怂恿江羡年,“阿年你说呢?”
分明就是你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洛雪烟腹诽道。
江寒栖觊觎今安在的游记许久,她都看在眼里。
江羡年权衡了一下事情的轻重缓急,最终还是站到了江寒栖这边,开口道:“因因,我们回头再向今安在道歉吧,我相信他会理解的。”
江寒栖得意地伸出手。
洛雪烟无奈之下只得把游记交了出去,然后默默地走到江寒栖旁边,找了个合适的观看角度,抽出凳子,又冲江羡年勾了勾手。
江寒栖笑她:“不是不看吗?”
洛雪烟理直气壮:“要看一起看,不能让你吃独食。”
三人坐定后,江寒栖翻开了游记。
第一页颇为正经地写着“寻情记”三个字,每个字都特地加粗过,描了许多遍。兴许是想模仿市面上游记的封面构图,今安在还用长方框圈起了三个字。
今安在在第二页写下了师父的期望,还有写这本游记的目的:
“我天生没有情根,却好奇情为何物,特以《寻情记》记录为期一年的勘情之旅。一年之后,若我仍未生出情根,就如师父所言踏上仙途,从此不再问凡尘。”
最不相信的话出现在最不可能撒谎的地方。
江羡年想起今安在撒谎的时候眼睛不敢看人,可他昨夜一直在很认真地看着她。
她想起遗憾处的细节,感觉像是无意中拿起一块藏有千针的布似的,针针刺手,而手又连心,于是内里的心也跟着起了阵痛。
她捏了捏鼻梁,感觉酸涩消下去了才敢接着往下看。
今安在在第三页写了他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一个樵夫。
“他给我指了路,看我身无分文还请我吃了顿饭。那顿饭没什么特别的,窝窝头和野菜。但我就是觉得很好吃。”
“我本来淋了雨,有些冷,但是吃饭的时候却感觉心里暖暖的,身上也慢慢热乎起来,就像喝了很多很多热水一样,不对,没有热水那么烫,应该是喝了温水,反正很舒服。”
“这就是被人帮助的感觉吗?真好,希望我以后也能让人感觉温暖。”
江羡年忍俊不禁,心想今安在的心性真的跟小孩子一样呢,怪不得眼睛那么亮。
随着翻过的页数增加,今安在体会到的感情也更为复杂,渐渐从字里行间里透出融不进情世的焦虑。
“今天在湖边遇到一个男人在哭,哭得很伤心。他说他娘亲生了重病,很难治,他刚被辞退,家里又负了很多债。”
“我把身上的钱全都给他了,他很感激,执意要给我打欠条。于是我去了他们家,小小的,破破的,看起来过得很艰辛。有个阿婆坐在床上,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说我是他朋友,来家里做客。“
“阿婆问他干活累不累,他明明被辞退了,却还是在笑着说不累,逗她开心。好奇怪,在外边哭得撕心裂肺,在阿婆面前却笑嘻嘻的。家人不都应该坦诚相待吗?他为什么要骗阿婆呢?撒谎不是不对的吗?”
“想不通,不过希望他以后不会再遇到伤心事了。唉,又没钱了,今晚只能睡在土地庙了。”
江羡年想象出今安在露宿土地庙的落魄样,想笑又有些心疼。
他总是这样,帮别人的时候不顾自己。
她正要往下看,却听到一声闷哼,江寒栖放下了游记。
江寒栖突然感觉心脏有些不太舒服,扭头看向洛雪烟,露出包扎起来的手腕,暗示道:“没上药,手疼。”
“我那里有药,”洛雪烟心领神会地按在他的手腕上,把游记推到江羡年那边,“阿年你先看,我帮你哥处理下伤口。”
“好。”
江羡年头一次听江寒栖喊疼,感觉有些新鲜。她目送两人离开房间,笑了笑,接着翻了下去。
然后,她在下一页看到了自己。
第116章 112.阿一 “今天猎杀了一……
“今天猎杀了一只魔蛛,也惹了一个姑娘。她看起来好像很生气,像是一只猫炸了毛,张牙舞爪的,气得眼睛都瞪圆了。日后再见那个姑娘我一定向她赔罪,不过师父常说光是遇见就用了很多很多的运气,我运气这么差,应该是遇不到了。”
今安在在那段话的下面画了只炸毛的小猫,这是这本游记里的第一幅插图。
江羡年摸了摸小猫,笑着嗔怪:“我哪有那么凶?”
她一目十行地继续阅读,想找到记录今安在和自己再见时的段落,意外看到了今安在在书屋碰到洛雪烟和江寒栖的趣事。
原来哥哥那时候就已经对因因上心了,还不承认。
江羡年笑完江寒栖的遮掩,翻了两页,今安在和她再见了。
“又遇到那个姑娘了,还知道了她的名字,江羡年,好好听的名字。她原谅了我之前的无礼,真好,少了个遗憾。感谢缘分让我们重逢。”
下面躺了个头戴小花的猫咪,圆滚滚的,眼睛大大的。
原来我在他心里像猫。
江羡年心想,匆匆往下翻去,想拼凑出自己在今安在眼里的形象。
翻开一页,一朵干瘪的海棠花从夹页里飞了出来,差点掉出游记。
江羡年用食指小心地将花推了回去,眼睛往文字上瞟,重温了她与今安在成为朋友后的初次相逢。
“第三次遇到江姑娘了。她穿着红衣,从围墙上跳下来,比海棠花还要好看。我从没见过人比花还美,江姑娘是第一个。”
“我本不想让她看到那团肉块,怕她被吓到,但我忘了她是一个能斩魔蛛的除妖师,并不缺乏胆量与气魄。这么看来,江姑娘确实要胜过海棠花。能与她结识,真是我的一大幸事。”
第三幅插图画了棵潦草的海棠树,树下有一只神气十足的猫,头上的发饰换成了海棠花。
海棠花……海棠花灯……
江羡年想起今安在是那样欢喜地捧着海棠花灯,热切而虔诚地望向她。
他兴许记起海棠树下相逢时的旧梦才买下那盏海棠花灯的,她心道。
那页过后,那只簪着海棠花的猫就成为了游记的常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与江羡年有关的段落下面,学着文字里的她嬉笑怒骂。
江羡年这时才发现她对今安在是特别的,他没有其他段落画插图,唯独在写她的时候,总不忘放上一只簪着海棠花的猫。
游记翻了大半,今安在不懂情爱的痛苦也逐渐叠加。
“……为什么世间的情那么多,但我却一个不懂,像一个无情的怪物一样。可我是人啊。但是,怎么会有没有感情的人类呢?”
“……不懂!还是不懂!为什么难过的时候会笑?为什么高兴的时候会哭?为什么要对亲近的人撒谎?亲情、友情、爱情,为什么会这么复杂?是我太笨了吗?师父,我真的悟不透。”
“……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心跳加速是喜欢吗?可是害怕的时候心也会跳得很快。脸变红是喜欢吗?可是天气热的时候也会脸红。”
“……感觉自己像一粒掉进水里的沙,无法融入,不能同化。我应该去修无情道吗?”
游记的最后一页没写东西,只有两道触目惊心的墨迹,像是用手拖着抹开的一样,阴惨惨地印在那儿。
江羡年摸着墨迹,好像能感受到没有情根的人在尘世中苦觅情不得的痛楚。
虽然落水的沙不会溺亡,但它会窒息,会一直窒息。
江羡年合上游记,踱步到床边望着今安在,想象着他百口莫辩时会在心里想些什么。她觉得自己昨晚也伤透了他的心,不然他也不会在城门口前遇害。
“对不起……”
江羡年又哽咽了,她认识今安在认识得太晚了。
指尖贴着绳结的边缘擦过手腕,在腕骨的凹陷处捻了捻锁命的血线。
“还疼吗?”
江寒栖抬眼看向洛雪烟,她哭了太长时间,眼睛还是红的,眼皮有些肿。他问:“你很担心今安在?”
洛雪烟脱口而出:“肯定担心啊,你不担心?”
江寒栖凝视着洛雪烟,回想起她见到今安在尸身时的反应,有悲伤,但更多是害怕。她抱住他的时候也不像在寻找安慰,而是像做了什么坏事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一样。
直到他带回那个消息,裹在担心外面的心虚才倏尔消散。
今安在横死肯定不是她做的,这点他很确信,但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江寒栖问道:“眼睛难受吗?”
洛雪烟又没跟上他的跳跃思维:“嗯?”
“眼睛,”江寒栖在自己的眼下比了比,“肿了。”
洛雪烟忽然觉得上下眼皮在往一块挤,揉了揉,不适地眨了眨眼:“怪不得有点睁不开。”
眼上猝不及防蒙上了一层冰凉,她本能地闭上眼,很快睁开,感觉睫毛扫过掌心,看到夹在指缝之间的红光。眼前仅有那一点光亮。
“睁不开就闭上吧,休息下就好了。”
洛雪烟再次合上眼睛,盖在眼上的冰凉中和了残留在眼皮上的灼烧感,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她捧住那只手,又往眼上送了送,使得冰凉照顾到先前没有碰到的地方。
手凉也不完全是坏处嘛,她心想。
江寒栖冷哼道:“得寸进尺。”
洛雪烟答的时候有些理所当然的神气:“是你先送上来的。”
日暮时分,天幕淡成了带着橘调的黄,暗沉沉的,仿佛扬上了一把灰尘。云被烈日烧伤,晚风扒下伤口处的痂,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血云飘在空中,杀光了春意,阴测测地盯着那个戴着斗笠的矫健身影溜进隐蔽的角落。
不多时,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人走进黄昏里,那张脸像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但身上又有种沉稳的沧桑气质。
他身着半袖灰色披袄,内搭素色长袍,腰挎长剑,背着斗笠,是寻常的游侠打扮。
男人站在原地感应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埋伏后,才进入了人潮里,朝着鸿福客栈走去。
他进入客栈时正值住客用餐的高峰,一楼坐满了人。他扫了一圈,没看到要找的人,便走到柜台前。
掌柜热情招待:“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男人回道:“我来寻一个朋友,他叫江寒栖。”
掌柜叫来跑堂,跟他说了声,转头对男人道:“客官稍等片刻。”
男人点头,立在柜台边往楼梯上看,见到与他打了一架的年轻人走下楼梯。两人视线碰了下,男人颔首,冲他扬了扬手。
江寒栖站到男人面前,有些诧异地将他来回打量了好几番。
男人抬了抬下巴:“上去说。”
江寒栖领他往上走:“名字。”
“阿一。”
“好随便的名字。”
“好随便的回应。”
江寒栖瞥了阿一一眼,敲开了门。
洛雪烟看到阿一,同样有些惊诧。
在江寒栖的叙述里,和他交手的是个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阿一脸上没疤就算了,那张脸看着也当不起“中年”二字。
门一关,阿一开门见山:“你们的朋友被影鬼掠走了影子。”
江羡年奇怪道:“影鬼?是妖怪的名字吗?”
“对,”阿一眼神阴了下来,“是一种很恶心的妖怪。”
江羡年看向江寒栖:“哥,你听说过影鬼吗?”
江寒栖摇头,追问阿一:“可否说得再详细点。掠走影子是什么意思?”
阿一绕开江羡年,拿起今安在的手,晃了晃,指着逆光处道:“就是这个意思。”
三人齐刷刷看过去,纷纷震惊。
今安在没有影子!
江寒栖此时总算知道背今安在离开衙门看到地上的影子为何会觉得诡异,因为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江羡年欣喜若狂:“只要把影子抢回来他就能醒过来了是吗?”
“是这样没错,”阿一把今安在的手放回了被子里,“不过只剩下七天时间了。七天以后,若影子还没有回到他的身体里,他真的就会……”
阿一看着江羡年,缓缓吐出那个可怕的字:“死。”
江羡年变了脸色:“那怎样才能找到影鬼?”
“找?你不被它盯上就谢天谢地了,”阿一像是听到笑话一样笑了出来,“我来只是来告诉你们晚些给他下葬,六天后,要是他的影子还没回来,那就没得救了。”
说完,他转身要离开,江寒栖用千咒挡住了路。
阿一抵住千咒:“我没兴趣跟你打。”
洛雪烟问道:“你说半截话就要走是什么意思?”
阿一看了眼在棍身上缓慢旋转的咒文:“我交代了你朋友的的死因还有影鬼的事,还有什么话没说?”
“还有很多话没说,”洛雪烟不依不饶,“你跟影鬼的关系,影鬼的特性,影鬼的踪迹,六天是怎么算出来的,还有……”
“停,”阿一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们知道这些也没用,影鬼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妖物。”
江寒栖反问:“除妖师也对付不了?”
“除妖师?”阿一仔细地看了看千咒,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的武器这么特别,原来是除妖的。”
江羡年抱拳施礼:“若阁下知道影鬼之事,还请尽数告知,我愿以千金为酬。”
“我这颗脑袋抵得上好几个千金,”阿一又笑了,他看了看三个人,略一思索,坐到了凳子上,“既然你们是专干除妖这门行当的,那跟你们细说也无妨。”
第117章 113.影鬼 阿一和影鬼打了……
阿一和影鬼打了三年的交道,也足足恨了那妖物三年,千言万语涌上喉咙,可到头来找不到能挑话头的一句话。
他挠了挠鼻子,视线在三个人身上兜了圈,提议道:“要不你们来问我来答?”
洛雪烟举手:“影鬼长什么样?”
“一团看不出形状的影子。”
洛雪烟又问:“没有实体?”
“没有。”
江羡年皱眉:“那它是怎么害人的?”
“它吃影子。失去影子,人会死。”
江寒栖问道:“你口中的七天是怎么来的?”
“影子需要消化七日。”
洛雪烟问:“影鬼有弱点吗?”
“有,晒到太阳会虚弱,行动会变得迟缓。”
江寒栖跟上一句:“有致命弱点吗?”
“可能有。据我观察,在影鬼进食时攻击影子的主人,可以对它造成伤害。”
江寒栖疑惑道:“可能?”
“对,我不确定这样是否能杀死它。”
江羡年产生了新的疑问:“什么程度的攻击才能对它造成伤害?随便刺一剑就行吗?”
“不是……你可以把吃东西的影鬼理解成影子的一部分。树叶掉下来落到地上,影子还是树叶的形状,这时算完整的影子。如果你撕碎叶子,影子会四分五裂,只有做到这个份上,影鬼才会受伤。”
洛雪烟换了个代入:“你的意思是,假如影鬼在吃人的影子,只有那个人……碎掉了,影鬼才会碎掉是吗?”
“没错。”
江羡年微微一愣:“影鬼除了吃人的影子,还吃其他东西的影子吗?”
“以前吃,现在只吃人了。”
洛雪烟惊讶:“只吃人?那想杀影鬼就必须要杀……”
“对。不仅要杀,还要残忍地杀掉。”
“说到杀人,”江寒栖眯了眯眼,“你应该杀过不少人吧。”
阿一挑眉瞄了他一眼,轻笑,不置可否。
江羡年顺着问了下去:“那你是……”
“我这人只看前路,不问过往。你只需要知道我跟影鬼有血海深仇就行。”
江寒栖想起那伙刺客:“还会有刺客来吗?”
“这一片的刺客都被我收拾干净了。”
江寒栖好奇地看着他的脸:“你这张脸是真是假?”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一副皮囊罢了。你问偏了,再多嘴我就不回你了。”
“提问,”洛雪烟再次举手,“怎么找影鬼?”
“影子装着一个人全部的秘密。秘密藏得越深,影子越美味,所以我们要找南浔这里秘密藏得最深的人。”
江羡年疑惑:“藏得最深有什么标准吗?”
“不好说,不过你可以想一想这两个秘密。一个是打碎了花瓶不想让人知道,一个是杀了人不想让人知道,”阿一接连摊开左右手,“你说哪个会藏得深?”
江羡年脱口而出:“杀人。”
“对,”阿一猛地合掌,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差不多就是这样。所以找影鬼之前抖一抖自己内心的秘密,小心被盯上。”
阿一说到“盯上”的时候,洛雪烟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只觉得灵魂瞬间被看穿,压在心底的秘密抖个不停,抖得她脸上的血色都下去了几分。
她穿书的秘密,算藏得深吗?
阿一忽然来了兴致:“你们几个没什么惊天大秘密吧?”
阿一看向江羡年。
江羡年觉得自己最大的秘密就是在江寒栖面前感到自卑的事,但她已经告诉了洛雪烟,所以应该算不得秘密。
她沉思了许久,坚定地摇了摇头。
阿一又看向摸不透心思的江寒栖。
江寒栖有秘密,但他半点不能露,于是干脆地回道:“没有。”
阿一最后看向洛雪烟,感觉她的脸好像白了一些。
洛雪烟攥紧裙子,故作镇定:“没有。”
阿一失望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你们谁能当诱饵的,可惜了。”
江羡年着急道:“南浔这么多人,我们要怎么找?”
“寻常百姓哪有什么秘密,贪官污吏的秘密才多,先去南浔高官居所转一圈看看。”
江寒栖追问:“蹲到以后呢?”
“蹲到以后,”阿一点了点下巴,“看我手撕影鬼?目前想不出你们能做什么,没跟除妖师合作过。”
江寒栖凝视着阿一:“你不是人吗?”
“是。”
“那你不怕影鬼?”
“它吃不了我的影子。”
“为何?”
“因为,”阿一将左手伸到半空,手的轮廓被余晖描金,变得圣洁,“桃子的影子和我的影子融为一体了。”
两只手的影子映在地上,一只张开,另一只紧紧抓着它。
阿一入迷地看着那个多出来的影子,慢慢合上了手指,影子糊成一团,他牵到妻子的手,开心地笑了。
影子牵手的一幕有着说不出的震撼,江寒栖看得挪不开眼。
两只手的影子跨越生与死的天堑,借着尘世的光,浓重地印在地板上。
阿一和他最爱的人在影子里经历了千千万万次重逢。
胸腔里好像有万只蝴蝶振翅欲飞,江寒栖感觉手空得慌,微一抬手,擦过了身边人的手背。
他将手送进了另一只空荡荡的手心,轻轻合拢,那只手也下意识地收紧了五指,扣住了他的手。
哗啦——
万只蝴蝶炸开了。
江寒栖望着阿一的神情,感觉他好像对阿一感同身受了。
因为他们都牵着手吗?
他似懂非懂。
江羡年问:“桃子是你的?”
“是我最心爱的妻子。”
三人顿时猜到阿一和影鬼的深仇大恨是怎么来的,哑口无言。
阿一展示完又坐了回去,说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江羡年问了最关心的问题:“怎么才能拿回今安在的影子?”
“我的左手可以掏出影鬼肚子里的影子。七天之内,找到影鬼,帮我接近它,你朋友就有救。”
洛雪烟问道:“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首先要找到影鬼的藏身之地,找到以后想办法让我靠近它的猎物,就这两件事。你们除妖师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妖吧?”
江羡年回道:“看情况,如果影鬼隐藏妖气或者在某些特定条件下才会释放妖气,那就难找了。话说你有将影鬼上报给千机阁吗?”
“我是通缉犯,进不去千机阁。”
这是能说的吗?
洛雪烟惊呆了。她感觉阿一从某种意义上挺像江寒栖的,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一挂。
江寒栖笑问:“你不怕我们把你供出去?”
“供出我之前先把人小姑娘的手松开。”
冷不丁被点名的洛雪烟猛地甩开江寒栖的手,脸顷刻就红了,巴不得找个洞遁进去。
江寒栖也笑不出来了,不爽地瞪着阿一。
阿一耸肩:“都说了别多嘴。”
江羡年笑完背着她偷偷牵手的两人,又问:“那影鬼的情报?”
“我追杀了它三年,这期间自己观察到的。”
江羡年震惊:“三年?!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那坏东西杀人之前会栽赃给我,我名声不好,找不到人帮忙。”
阿一说得轻松,但江羡年觉得这十年来他一定过得很苦,她认真道:“我们一定会帮你除掉影鬼的。”
“但愿吧。”
洛雪烟问道:“既然影鬼是影子,那它岂不是很难被发现?”
“我能在一定范围内感应到它的存在,所以需要限定蹲守范围,”阿一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太阳快落山了,我要去打探南浔高官的消息了。你们有什么打算赶紧说。”
江寒栖想了下:“分头行动,我跟你去查南浔这边的高官。阿年,你跟洛雪烟去千机阁调查影鬼,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有用的情报。”
阿一补充道:“忘了说了,影鬼这个名字也是我起的,你们报这个名字应该查不到东西。”
洛雪烟问道:“影鬼还有其他特征吗?”
“它就是一团影子,没什么显眼的地方。”
“一团影子,还真是平平无奇……”江羡年叹了口气,已经预感到去千机阁描述不知名妖物的痛苦状了。
分道扬镳后,江寒栖和阿一成了搭档。
两人看对方不顺眼,全程无交流。阿一在前面走,也没说明即将要前往的目的地,江寒栖闷声跟在后面,看他快就疾步追两下,看他慢也跟着踱步。
直到月亮露出脸来,阿一才出了声:
“你有很多秘密。”
江寒栖看了他一眼,没回话。
“有高官的秘密大吗?”
“你多嘴了。”
“我只是在物色影鬼可能会喜欢的猎物,”阿一回头,扫了眼江寒栖的眼睛,“你的秘密应该不止和那个小姑娘在背地里谈情说爱这么简单吧?”
盖在江寒栖脸上的淡漠因为阿一的话出现了一丝皲裂,他忽然有些难为情:“别造谣。”
“哪里造谣了?不是事实吗?”
阿一轻描淡写的回复总能让江寒栖听得眉头一跳,他剜了阿一一眼:“小心你的嘴。”
“小心你的脸,动气老得快,老了没人要。”
江寒栖好久都没碰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气得没了矜持,脸登时冷了下来。
阿一转身面对江寒栖,边打量他,边若有所思地摩挲下巴:“残忍,嗜杀,冷血,卑劣,这才是你的内里吧。”
江寒栖无言地与他对视。
他感觉阿一的目光就像一把利刃,破开伪善的皮囊,直直插入了藏得最深的灵魂。
被看穿的刹那,不安催生出汹涌的杀意,他的手不自觉地放到千咒上。
“你果然和我是同类,”阿一咧嘴一笑,“难怪我看你第一眼就讨厌你。”
江寒栖仍没有放松警惕,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一样,每块肌肉都在绷着劲。
阿一接着道:“作为过来人,我大发慈悲地提醒你一句:撒谎是有代价的。如果你和那个小姑娘的相处建立在谎言之上,当心她在某天成为谎言的代价。”
“不真诚的人会付出很惨重的代价。”
千咒的咒文停止了转动,江寒栖垂下了手:“我没瞒她。”
他有很多秘密,但她都知道,自始至终。
“是吗?”阿一看了看他的左手,“那恭喜你了。”
不用重蹈他的覆辙。
第118章 114.出没 千机阁之行果真……
千机阁之行果真如江羡年所想的那样,一无所获,连收录上万种妖物的百科都查不到。她只好和洛雪烟回到客栈,给江家传信,寄希望于江家的情报网。
一整天没好好吃饭,两人彻底停下来才发觉早已饥肠辘辘,便一人点了一碗面吃。
此时天幕低垂,零散的几颗星子粘在上面,像是点缀在衣服上的碎宝石,数量不多,个头也不大。月亮也因此散发着寒酸气,灰扑扑的,跟掉进煤灰堆里似的。
掌柜撑着脸,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出来,无精打采地拨算盘对账。一个杂役懒散地靠在柜台边捏花生米吃,和掌柜扯着闲篇。后厨渐渐溢出面汤的香气。
江羡年托着脸发了会儿呆,偏过头看洛雪烟。
只见她盯着手愣神,五根手指像有自主意识一般微微张开,又慢慢合上,反复了好几次,影子也跟着张张合合。
江羡年轻声唤道:“因因?”
“嗯?”洛雪烟放下手,抬眼看她。
江羡年担忧道:“怎么感觉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
洛雪烟笑道:“没有呀,我挺有精神的。”
江羡年又看了看洛雪烟,感觉她心里好像装着事,笑得并不轻松。她将手覆到洛雪烟的手背上:“你要是累的话就去休息,别硬撑。”
“知道了,”洛雪烟笑了下,看到江羡年的唇色不似往日那般红润,便道,“还说我呢?你的嘴唇都没色了。”
江羡年回道:“可能因为没吃饭,吃完面应该就红回去了。”
她今天过了十分混乱的一天。
早上醒来听说今安在彻夜未归,立刻冲出去找人;在路上听到城门口有道士遇害,尸体被衙门收走调查,又去衙门见到了今安在的尸身,然后就是肝肠寸断的追悔;回客栈后,她坐在今安在旁边将那本游记看了又看,没胃口吃东西。
她大半天浑浑噩噩,分不清自己是身处现实还是在做梦。
直到阿一找上门,她才从虚无的悲伤中抽身出来,又做回了雷厉风行的江羡年。
只是现在只有她和洛雪烟两人,给江家的传信又许久未来,内心深处的那块空缺又拉扯出感伤,击碎了她看似坚强的假面。
江羡年幽幽地叹了口气:“要是我昨天没跟今安在告白就好了。”
洛雪烟开导道:“影鬼又不是因为你告白才找上今安在的,两件事根本没关系,就是正好碰上了,你别想太多。现在当务之急是要……”
就在这时,店小二端着托盘走到桌旁,上了两碗牛肉面:“两位的面好了,请慢用。”
洛雪烟给江羡年递了双筷子,看了眼她的面,俏皮道:“享用一碗美味的牛肉面。”
充满活力的声音驱散了聚在心头的阴霾,江羡年接过筷子,重新振作了起来:“好。”
交接完筷子,洛雪烟感觉精气神好像也随着筷子送了出去,一改积极向上的劲头,有些疲惫地垂下头,看着面条冒出的热气,吹了吹,挑起面,看到拓在桌上的影子,那里封存着她最大的秘密。
要不要说出来?
洛雪烟再次陷入了纠结。
不说,她可能会被影鬼盯上,而影鬼又是个坏心眼的大嘴巴,万一偷走她的影子惹出事端可就不好解决了。
可如果说的话,她相当于把三人悲惨的命运提前摆在了他们面前,还很有可能摧毁他们的世界观。
如果三人知道他们是书里的角色,他们会不会胡思乱想?会不会觉得现实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会不会因为既定的命运感到悲观?
何况现在剧情线有变动,未来命数几何她也说不准。
江羡年提前告白、今安在无情根、影鬼来袭,这些情节都没有在书里出现过,但现在接二连三地发生,这证明了这个世界是独立存在的。
她穿书的因已经结出了无法掌控的果,那坦白一切又会发生什么?假如失控,她能担得起这份责任吗?
洛雪烟之前从没意识到自己揣的秘密这么大。
她盯着影子,觉得身体被它坠得沉重了几分,拿筷子的手一松,凉掉的面掉回面汤里,溅了几滴汤汁到影子上。
南浔县令的居所外,江寒栖抱臂看着阿一对影子讲话的滑稽画面。
阿一问道:“桃子,那东西在吗?”
月光下,多出来的影子动了下,五指一晃一晃的,像是在感应,过了会儿,它伸出了食指和中指。
“又不在,”阿一皱起眉,“那东西不会吃饱了吧?”
他转眼看向江寒栖:“你朋友的秘密多吗?”
江寒栖评估今安在没情根的机密程度,想起他遇害前全告诉江羡年了,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回:“就一个,昨晚还没守住。”
阿一点评道:“听起来很寡淡,看来是你朋友点太背了。”
“点背?”
“那东西嘴刁得很,你朋友那种程度的秘密都不够它塞牙缝的,就是倒霉赶上了。我进城前刚在南浔附近跟它干了一架。”
江寒栖忽然觉得今安在的运气也挺差的。
“今晚就先这样吧,等明天再看看。走了。”阿一的道别不像在告诉,更像是在宣布,他一边说着,转了个身就跨步疾走,也没管江寒栖给不给回应。
江寒栖问道:“怎么联系?”
阿一回话的时候已经走出去老远:“不用联系,我去找你们。”
怪人。
江寒栖觉得阿一人离谱,做事也乱来。
阿一调查的方式和贼踩点一个流程。
他先爬上南浔的钟鼓楼,临高看了下南浔的建筑布局,记下占地面积比别处大许多的几处地方,带着他来回奔走。
阿一的记忆力和方向感好到令人发指。他没用纸笔,纯用脑子强记,但一次都没有迷路,走的甚至是捷径,七拐八绕的小巷子说穿就穿,跟张活地图一样。
怪不得追了三年都没追丢,江寒栖心想。
他虽不喜阿一,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具有超凡的能力与毅力。他以凡人之躯,只身追杀一只不明底细的妖物近三年,有多少除妖师能做到这个份上呢?
是因为死去的妻子吗?
阿一看那只手的时候会难得地显出柔情。他没提喜欢,爱意却从眼睛里漫出,毫无保留地浇灌在影子上。
江寒栖觉得阿一和影子相处的时候有种微妙的疯感。
夜晚彻底来临,那只影子也睡醒了,五指抻开,像伸懒腰似的舒展关节。阿一的话匣子也随之打开,开始事无巨细地和它分享这一天做了什么,遇到了哪些人,一日三餐吃了什么诸如此类的琐事。
影子不会说话,他就看着它的反应自问自答,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爱到深处,自成疯魔。
江寒栖先是想到了和宋妙仪演了几年夫妻的谢无忧,又想起抱着红嫁衣自说自话的女人。
都是疯子。
江寒栖油然生出对爱的恐惧,如果人都会因为爱而发疯,那他一辈子也不要……
抬头望天的瞬间,清辉坠入了眼底,混乱的思绪聚到一起,凝成皓腕,虚虚点在他的心上,惧意忽然就散在了风里。
“为、情、所、困。”
醉酒时的低语飘进耳朵里,轻轻的,像一根羽毛,搔了下,又刮了下。
他听得晕了头,感觉自己像喝醉一样,脚下的路软塌了下去,酒劲冲到脸上,染上红晕的地方越来越烫,似是要把皮囊烧穿。
“当心……为、情、所、困。”
明明是劝诫,但听起来却像邀约,一个令人无法抗拒的邀约。
真是神智不清!
江寒栖在心里怒骂自己,心有余悸地捂上脸,凉意压下了红晕,他从疯癫的状态逃回了现实。
江寒栖冷静了一会儿,决定这几天和洛雪烟保持距离,他需要时间收心。
他往客栈的方向走,听到树上有动静,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见到一只乌鸦俯冲到地上,啄了下地上的什么东西,往前跳了跳,和他大眼对小眼。他收回目光,经过了乌鸦。
乌鸦又啄了下地面,在原地蹲了会儿,展翅准备飞上枝头,影子也铺开了翅膀,变大了许多。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它双足离地的间隔,一团不规则的影子从暗处闪出,窜上了它的影子。
那团影子像一团燃烧的火,边缘如鱼鳍一般扭曲着舞动,不过它既没有亮,也没有热,有的只是乌漆嘛黑。
它迅速胀大,仿佛面皮包住馅料一样地裹住乌鸦的影子。
乌鸦腾空,影子变小,恰好令影子实现了全面的包裹。
乌鸦的影子在那个瞬间燃烧了起来,黑色的火烧掉了它的形。
乌鸦叫了声,僵硬地栽到地上。
黑火慢慢熄灭,形成了死乌鸦的黑影。
就在这时,乌鸦又扑腾起翅膀,发出难听的叫声。但它似乎和翅膀不熟,扇了半天也没飞起来,就那样张着翅膀躺在地上挣扎,像个黑乎乎的蝉蛹在蠕动。
慢慢地,乌鸦找到了使用翅膀的诀窍,终于收起了双翅,在原地蹦了蹦,发出了刺耳的叫声,莫名能听出些愉快。
乌鸦看着江寒栖离开的方向,叫了三声,飞上了天空。
第119章 115.异梦 天上那轮月圆……
天上那轮月圆满得好似随时会爆开一般,影子投在河里,几乎要横跨整条河,像扣了个硕大无比的白玉盘。
花灯随波荡下,焰火躲在灯罩子里,风波起,它跟着摇晃,气定神闲地淌着星河的倒影过水,涌进了玉盘里。
一只花灯在月光中迷失了方向,晕头转向地朝着河边来了。
洛雪烟瞧见,俯身轻轻推了一把,将花灯送了回去。
目送花灯远去后,她转头,看到江寒栖也在盯着那只花灯。
他放弃了爽利的高马尾,用一只简单的白玉簪固定发髻,如瀑的长发披在身后,沾满了清辉,泠泠似仙,渺茫不可触。
但她还是伸出手,抓到了幻影一般的月下美人。
十指相扣,洛雪烟感觉自己好像捞出了水中的月亮,突然有些飘飘然的。
“江观南,”清冷的一瞥让她感觉自己也沾满了银尘,她斟酌着措辞,问道,“如果我说我是从天外来的,你会相信吗?”
江寒栖摸了摸她的额头。
洛雪烟拍掉他的手,认真地注视着他,又问了一遍:“你相信吗?”
江寒栖看了洛雪烟许久。她被看得底气全无,眼皮耷拉下来,将视线聚焦到他手上的疤痕上,焦灼地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她盯得眼睛有些酸涩,突然听到了一句:“信。”
洛雪烟的手紧了紧,移下去的视线没有勇气爬回江寒栖的脸上,还在疤痕上打转:“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情。”
江寒栖等了会儿,见她垂头不语,便道:“你说。”
“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洛雪烟说完,瞄了下江寒栖的反应,一脸风轻云淡,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第一句坦白脱口,剩下的话就像水从泉眼里冒出来似的,一句接一句地往外蹦:“在我的那个世界里,这里的一切都是书上的文字。你、阿年和今安在是那本书里的主角,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者。”
江寒栖怔了片刻,问道:“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洛雪烟回道:“我出意外死掉了,阴差觉得我还年轻,就把我塞到这里了。”
江寒栖沉默了很长时间,很久之后他才出声:“书里写了什么?”
洛雪烟回道:“你和今安在都喜欢阿年,然后你们三个结伴收集妖王碎片,发生了很多……”
“那我最后的结局好吗?”
洛雪烟没想到他上来就问这个问题,一下子不说话了。
江寒栖意外对这个问题很执着:“不好吗?”
洛雪烟注视着他,决定还是如实相告:“不太好,你最后死在坏人手里,被妖王夺舍了。但是你放心,我一定能给你改命的,我知道一些关键的节点……”
“改命?”江寒栖似是听到了令人费解的事情,眉头皱到一起,“你为什么要改命?”
洛雪烟怔住:“不改命你会死的。”
江寒栖闻言笑出了声,俯身凑近洛雪烟,几乎要和她脸碰脸,那双凤眸淬了暗夜的颜色,黑得看不见光:“死了多好,你明明知道我一心求死,为什么要救我?”
“我想你活下去。”
“可我不想活。”江寒栖敛了笑意,阴沉着脸盯着她。
洛雪烟觉得不妙,避开视线,看向了河边,河里的花灯还在慢悠悠地漂着,随着水流而下。
疤痕突兀地出现在视线与花灯之间,江寒栖轻轻用手拨了下,让她再次对上了灼人的目光。他又笑了起来,美得惊心动魄。
江寒栖低声哀求:“你告诉我死掉的方法好不好?”
洛雪烟咬住了嘴唇。
渴求的眼神缠住了躲闪的目光:“你告诉我好不好?”
哀求的声音听得让人心碎:“求求你告诉我。”
语气低到了尘埃里:“求求你,我不想活着……”
凤眸因期盼自发出奇异的微光,有些卑微:“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杀死我的?”
被那样可怜的眼神盯着,洛雪烟稍一松懈,咬定嘴唇的牙齿松了劲:“他用了噬魂箭……”
江寒栖骤然放开她,失了心一般地絮絮念叨着:“噬魂箭……噬魂箭……噬魂箭……”
洛雪烟还想劝他,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江寒栖边嘟囔噬魂箭边往河里走,她要喊他,可是连嘴都张不开,只能惊恐地望着河水渐渐没过他的身体。
她留不住从水里捞出的月亮,眼见他一点点溶进水里,碎掉了。
白玉簪子从发间滑落,掉进了水里——
扑通。
真正的月影被扎碎,月亮也爆开了。
顷刻间,星河倒转,月亮的残骸化作银色的雪花,杀气腾腾地劫掠春色,将其灭了个一干二净。花灯搁浅在雪地上,火全都灭了,灯罩子也破烂不堪。
江寒栖站在花灯中间,好像误入某个祭祀的法阵。
他举头望月,原本悬挂月亮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银点,由远及近,破雪而来,直接射穿了他的心脏。
不要!
洛雪烟心脏骤停。
江寒栖慢慢回过头,看向她,感激地笑了:“谢谢你告诉我噬魂箭。”
眼前的景象又发生了变化。
大雪消融成河,花灯被迅速涨起来的水托起,焰火腾起,照亮了崭新的灯壳。
洛雪烟又回到了在河边漫步的晚上,但这次她身边空空如也。
脚被某个物件撞到,身体突然能动了,洛雪烟低下头,看到一只花灯困在河边。她俯下身,这次却没有把它推走,而是拾了起来。
灯罩子有字,笔锋犀利,是熟悉的字迹。她再定睛一看,那上面只有四个字:但求一死。
洛雪烟慌张地丢掉花灯,花灯落水沉没,焰火灭了,其他花灯也一齐沉了下去,河面仅有一轮饱满的月,月亮中间躺了个人,心口上插着箭,流出的血将月影染成了刺目的红。
有人从后面圈住她,伸出手,手背上卧了道狰狞的疤。
阴郁的恶鬼指着月中人,贴在她耳边幽怨地控诉,字字如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噬魂箭?为什么?!我不想死了,但一切都太晚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洛雪烟,我恨你!”
洛雪烟猛地惊醒,感觉脸上湿湿的,还有些凉。她摸了摸,一手的泪。
她坐起来,定定地看了会儿腕上的手链,将手盖在了蕴着寒意的红绳上。
她决定了,要让穿书的事烂在肚子里,不告诉任何人。
夜幕上,星子一同失踪,独留圆月守夜,像是遗忘在黑底棋盘上的白玉棋子,让人不知那明晃晃的光是因为月亮本身足够明亮,抑或只是黑与白的对比太过强烈。
明亮的光像一块白绸似的沉沉地从天际垂下,堆到园中的追月上,柔化了花边缘的轮廓。
清辉灌注,花苞慢慢胀大,春风拂过,花霎时全开了,绽放的瞬间响起细微的破裂声。
江寒栖静静地看着花,有些奇怪江家何时栽过这么一片追月。
江家?不对,这个院子不像江家的。
“观南。”
幽幽的呼唤像钩子一样钩住神魂,将视线扯了过去。
洛雪烟趴在水池边,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随轻微的动作反射着月光,像碎宝石一样点缀在白皙的皮肤上。
江寒栖许久没见她散着湿发的模样,感觉有些陌生,愣愣地看着池中的鲛人。
“来我这里。”
她笑着招了招手。
江寒栖抬脚走了过去,看到银色的鱼尾在水中时隐时现,像是晴天时迭起的浪花,又像是虚无缥缈的雪烟。
洛雪烟向来到池边的他伸出了双手,含笑的眼睛无言地发出邀请。
江寒栖蹲下身,往前探了探身子,感觉那双手像海藻一样缠住了脖子,柔柔地环着他,引着他慢慢跪了下来,又向水池里探了些。
上半身几乎全都探了出去,重心偏到不能再偏的地步,可江寒栖却像受蛊惑失去自我意识的猎物,傻傻地将自己送进了鲛人的怀里。
他被捕获了。
只见洛雪烟狡黠地笑了下,手用力一勾——
“哗啦”。
猎物落水了。
江寒栖猛地清醒过来,本能想往上游,但两节藕臂却紧紧地缠着他不放。
“观南。”
被洛雪烟一唤,江寒栖顿时安分了。
会淹死的。
理智在发出警告,但他很快抛之脑后,只是入迷地看着鲛人的长发像一团雾缓慢地散开。
就在这时,环在脖颈上的手却突然松开了。
洛雪烟一甩鱼尾,游到深处,将生的自由还给了江寒栖,但他一点也不想要,张皇失措地追了上去,想要抓住那条银色的尾巴。
洛雪烟回头看他:“你会死的。”
那便死吧。
江寒栖这么想着,抓住了扩散的黑雾。忽然间,池水倒流,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池底涌了上去。
黑色的雾和白色的烟交融在一起,窒息的痛苦忽然消失,再睁眼,他又看到了那轮亮到不可思议的圆月。
“疯子。”
江寒栖转过头,看到淋了一身月色的洛雪烟,漂亮得像一场梦。他和她躺在追月花丛中,湿漉漉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我是疯了。”
他伸出手,抓到了愿意为之生、为之死的美梦。
第120章 116.传说 晨光熹微,江羡……
晨光熹微,江羡年等来了一个名叫“無”的妖物的传说。
相传上古时代天地混沌不分,盘古以神力开天辟地,自此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而阴阳交汇处的混沌部分却既没飘然登天,也没沉沉坠地,它依旧像灰尘一样悬在半空,上照日光,下接地气,悄然孕育着生命。
某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混沌上时,無撕开灰暗,从混沌里掉了出来,摔到地上,化身成一个芝麻大小的黑点。
新生的無饥肠辘辘,四处游荡想要找吃食,可它无嘴无牙无实体,根本无法吃到正常的食物。
就在这时,蚂蚁的影子送到了無的嘴边。
影子不属阳,不属阴,有光则显,无光则没。它和無同根同源,也属于混沌物。
無捕捉到同类,兴冲冲地咬了下去,终于吃到了第一口饭。
从那以后,無就变成了专食影子的妖物。
在捕获影子的过程当中,無发现人类的影子总是更好吃一些,因为里面封存着难以言说的秘密。
有秘密的影子,味道最为鲜美。
無不再满足于捕食草木鸟兽的影子,转而吃起了人的影子。
無生性贪婪,不知饥饱,胃口越吃越大,害死的人不计其数。
天神看不得人间疾苦,扔下明灯花庇护人影,又造出定混钵镇住了無。
無从此销声匿迹。
江羡年听大伯江良钰讲完传说,问道:“难道真是無又问世了吗?”
“不好说,听起来很像,”江良钰沉默了会儿,“感觉太离奇了。我小时候听过無的传说,只把它当故事听,传了几百年的图鉴也没记录过它的形态。这个传说的流传度也不算太高,现在都没什么人知道了,要不是大伯我记性好,估计还想不起这一茬。”
江羡年又问:“那传说中的定混钵是真的存在的吗?”
江良钰回道:“反正大伯没听说过。”
江羡年听了有些失落。
江良钰执掌江家情报网,几乎通晓除妖师圈子里百分之八十的消息,他都没听说过,那定混钵多半是不存在了。
江良钰话锋一转:“不过明灯花现今还存在,就是夜里会发光的那种小黄花。年年你应该还记得吧?”
“原来那种小花叫明灯花?”
她儿时在花园里玩的时候看到杂草丛里的小黄花会发光,就摘下来别在耳朵上,跑去给大人们展示无意发现的乐子。
不过明灯花发光的时间并不长,她记得找到父亲的时候花已经不亮了,害她难过了半天。
江良钰接着道:“对。我记得传说里写佩戴明灯花可令影鬼无法近身,一朵花庇护一晚上,不知是真是假。你如果能找到的话可以先带在身上,聊胜于无。”
“好。”
江良钰挂念侄女的安危,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那妖物听起来不好对付,年年你多加小心,千万注意安全。”
“会的大伯。”
江良钰还想嘱托江寒栖几句,便问:“江寒栖呢?把通讯符给他。”
江羡年一听,准知道江良钰又要跟江寒栖念叨保护自己的事,嘴角撇下来,有些不高兴:“我能照顾好自己。”
她觉得外出历练是证明自己可以独当一面的好机会,所以江寒栖提出要跟着的时候跟他大吵了一架,可家里的长辈却无一不赞同。
在他们眼里,她还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见不得一点风雨。
出发前,长辈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唯恐她出门吃亏,可对江寒栖,他们只有“照顾好你妹妹”、“不要妹妹出事”诸如此类的命令,丝毫不担心他的安危。
她想起江寒栖出门历练的那年,他走得悄无声息,没人为他送行。他走之后,家里人也没有表现出关心,她问起来的时候总说他见多识广,不会出事。
她此时才发觉过分相信背后的冷漠,明明江寒栖也会受伤也会喊疼。
“大伯没有怀疑年年能力的意思,”江良钰听出江羡年回答中的不悦,连忙安抚,“只是怕你过于着急朋友的安危,自乱阵脚。”
江羡年坚定道:“不会的。”
她心知眼泪永远无法弥补遗憾,昨天下午就彻底摆脱掉悲伤的情绪,开始沉下心思考关于影鬼的事了。
江良钰看着江羡年长大,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欣慰道:“年年长大了,你爹爹听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爹爹……”江羡年好久没喊这个称呼,感觉恍如隔世,“爹爹有消息了吗?”
江良钰安慰道:“还在查,别太担心。你爹爹他可是能单挑饕餮的‘双十四郎’,世上没多少妖物能敌得过他手里那把十四州。”
十四岁的江善林持十四州单挑饕餮的故事在江家已经是传说一般的存在,因为有两个十四,所以和他关系好的人会戏称他为“双十四郎”。
“嗯。”
“大伯这里还有事处理,回头找到新情报我再传信给你。”
通讯符切断,江羡年梳洗一番,想去找下有无卖明灯花的地方,下了楼,看到江寒栖坐在桌旁,盯着柜台那边看。
“哥,看什么呢?”
江羡年问完就见到了答案,洛雪烟倚着柜台逗猫,时不时和掌柜交谈几句。
江寒栖却收回目光,口是心非地回了一句:“没看,在想事情。”
江羡年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
往常成双成对的两人今早却天南海北,她顿感奇怪,低声问:“你跟因因吵架了?”
江寒栖狐疑地瞅了她一眼:“我跟她吵什么架?”
“那你们……”江羡年的食指从他指到柜台。
江寒栖淡淡道:“无事发生。”
江羡年品出些欲盖弥彰的味道,看了看他,叫了洛雪烟一声:“因因,过来下。”
洛雪烟转过身,见到她笑了下:“阿年。”
江寒栖有些愕然,但眼睛又不自觉地回到了洛雪烟身上。轻轻的一瞥,他差点和她对上目光,忙不迭垂头对着没水的杯子研究,装成并不在意的样子。
江羡年偷笑,坐到凳子上,洛雪烟坐到她对面,问她:“是影鬼有消息了吗?”
江羡年讲了遍無的传说。
洛雪烟回道:“听上去确实很像,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找……那个钵吗?”
江羡年摇头:“大伯都没听说过定混钵,多半是找不到了。不过明灯花还是存在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东西。我打算先去打听下明灯花,看看能不能弄到一些。”
“明灯花……”洛雪烟搜索了一下原主的知识储备,还真找到了明灯花的信息,“这花朝谢暮开,长在又湿又隐蔽的地方,比如河边、池边附近。”
听到“池边”,江寒栖忍不住联想到夜里那场潮湿又迷幻的梦,看了眼洛雪烟,心烦意乱。
江羡年惊讶道:“我还以为明灯花喜欢开在光照充足的地方呢。”
毕竟影鬼见不得光,按理说降它的东西应该和它有着截然不同的喜好。
洛雪烟想了想,猜测道:“既然神降下明灯花是为了庇护,影鬼惧光喜暗,应该不太会靠近有光的地方,所以明灯花的习性也能说得通啦。”
江羡年赞同道:“有道理。”
洛雪烟提议道:“那我们先去药铺看看?不知道这花能不能入药……”
“行呢,”江羡年看向心不在焉的江寒栖,“哥,你觉得呢?”
江寒栖好像刚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眨了下眼。
江羡年重复道:“我们先去药铺看看明灯花。”
“好。”
洛雪烟暗中观察江寒栖,觉得他好像在刻意回避自己。
早上她下楼看到江寒栖独自坐在桌旁愣神,过去打了声招呼,他却像如临大敌一样避着她的目光,拿着空杯子转来转去,眼珠子跟长在上面一样。
她察觉他聊天的兴致不高,善解人意地离开了座位,给别扭精留出私人空间消化小情绪。
正巧客栈养的捉耗子的猫咪在柜台那边活动,掌柜拿了根柳树枝逗它,她看着好玩,跟他讨到了柳树枝。
然后……
她逗了多长时间的猫,江寒栖就盯了她多长时间,每次回头只能看到他对空杯子爱不释手,仿佛要把它看出朵花似的。
她后来心想江寒栖是不是也想逗猫但不好意思开口,就问了一声,结果被果断拒绝了。
别扭鬼。
洛雪烟默默吐槽。
三人去附近的药铺转了圈,没买到明灯花,打算去河边碰碰运气,不曾想在半路上碰到了面色凝重的阿一。
江寒栖感应到阿一的气息,率先发现了他,看到他站在路边盯着过路的行人沉思。
江羡年走过去:“阿一,你怎么在这?”
阿一用手掌对着她,摆明了暂时不想搭话的意思。
是刺客?还是影鬼?
江寒栖站到他旁边,尝试分辨混杂不清的气息,就在这时,阿一突然警觉地看向对面,他跟着望去,一双双交换不停的腿在眼前闪过,或急或慢,间隙里透出一点黑色的影子。
他戒备地盯着那点黑,过了会儿,黑的全貌终于露了出来。
黑色的羽毛,黄色的喙,那是一只乌鸦。
乌鸦蹦蹦跳跳地去到卖包子的摊子旁边,往地上叨了下。
洛雪烟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刚感应到了影鬼的存在,但现在没有了。那东西不爱见光,白天不怎么动弹,可能是错觉吧,”阿一的目光离开乌鸦,放到她身上,“你们出来做什么?有什么新情报吗?”
江羡年第二次讲了無的传说。
阿一说道:“那我跟你们一起吧,反正白天也没什么事。”
白天,影鬼藏在影子里休息,很难寻到踪迹,他只会在晚上追踪。
四人走后,阴影下的乌鸦朝他们看了一眼,抖开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