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

    话分两头, 却说李玉函、柳无眉二人躲在客房中思索如何对付乔茜时,乔茜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

    她来过眉镇许多次,经常都是在赶集的时候来玩, 不过倒是从来没夜宿在镇上。

    客栈的确古香古色, 三面木壁、木质的窗棂窗格, 上头细细地糊着白棉纸, 白棉纸自不如玻璃透光,一到了白日里,就需得把窗户完全支起, 如此才能令屋子里敞亮一些。

    现在是夏日,还好, 眉镇乃是个山麓小镇, 夏日里也并不会太热, 白天晚上,窗子一支,纱帘一放,倒也通风透气。但倘若是冬天来住, 恐怕就要难捱许多了。

    况且,这三面木壁还实在不隔音,想打一会儿游戏, 都要担心外头的人听到动静。

    楚留香坐在椅子上,便叫她带着耳机来打,真有事,他能反应得来就行。

    乔茜软糯糯地叫了一声:“楚哥~~~”

    楚留香失笑:“只有这种时候能想起你楚哥的好来。”

    乔茜翘起了脚,神气地晃了晃。

    她窝在榻上打掌机,这掌机是红大爷昨天晚上给她带来的。

    红大爷,很细心呢……

    乔茜一下子又想起了他。

    他似乎永远也不知疲倦, 无论什么时候瞧见他,他的双眼都是清明的、脊背都是笔直的,她抱住他的腰的时候,才发觉他的腰原来那么细、又那么劲,侧腹部的肌肉都绷紧了,仿佛带着勃发的热度,令她的心里感觉有点慌。

    感觉有点慌,却舍不得松开他。

    乔茜:o(*////▽////*)q

    乔茜开始想念他了,如果没有柳无眉、李玉函这对夫妇,她是不是现在正和红大爷窝在一起呢?

    啊……好像同他窝在一起,一整天都不分开。

    楚留香喝了一口茶水,就这么瞧着乔茜,见她的目光逐渐变得飘离,唇角忍不住翘起来,面颊上漾开了两个小小的酒窝,甜蜜地笑了……

    她的心思当然已经飞走了。

    一个刚刚有了情人、刚刚才体会到爱情的女孩子,这时候在想什么,其实也容易猜测得很。

    楚留香的唇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就见乔茜忽然回过神来,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又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与幽怨……

    楚留香:“…………”

    楚留香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整个白天,柳无眉与李玉函都没有出现,也不知道心里正在酝酿什么样的计划。因为楚留香的“中毒负伤”,乔茜也不能出去玩,就拉了把椅子坐在窗下,把头探出去看风景,十分向往。

    到了晚间,乔茜让店小二送了两碗臊子面来,这家客店做的一手好面,汤汁红而清亮,里头有些豆腐、蛋皮、黄花菜做素臊,吃起来酸鲜可口。

    各自吃过,天色已完全黑了,青山也变得黑压压一片,自四面笼罩着眉镇,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店面一个个也都上了板、关了门,长街寂静,唯有蝉鸣与偶尔的犬吠之声。

    一个黑衣人忽然跃进了窗户,一双漆黑的靴子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乔茜飞扑上去:“红大爷,我好想你!”

    她一整天都在等着他来呢!

    突然之间,她就变成一只快乐的小猫,在瞧见杀手冷峻侧脸的一瞬间,她只觉得心里软绒绒的,一个忍不住,直接就扑上去了。

    她扑进了一点红的怀抱里。

    乔小茜:抱.jpg

    一点红:抱.jpg

    这对才刚刚互通心意的情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乔茜比较矮,她的双手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又一次环抱住了杀手的那一把劲腰上。

    她的脸正好埋在他的胸膛上,鼻尖忍不住嗅了嗅,闻到了那种她极喜欢的,滚烫而清洁的味道。

    一点红垂眸瞧着她,那双翠色的眼睛里,也带上极柔和的眸光。

    他温声道:“今天怎么样?”

    乔茜把头侧过来,用耳朵贴着他的胸膛,似乎是在听他稳定而有力的心跳声,口中娇嗔道:“今天想你呢……红大爷有没有想我?”

    一点红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低低道:“嗯。”

    想的啊,当然是想的。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面前就浮现了出了昨晚乔茜的模样,她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她掂起脚尖主动送上的那个吻,他们交织在一起的唇舌与呼吸……她的味道、她的味道……

    那股新鲜桃子汁水流淌的味道,好似一直萦绕在他的鼻尖。

    多么美妙。

    一点红这才发现,原来人在极度幸福的时候,是真的会有那种快要飘起来一样的感觉,仿佛两只脚都时轻时重。

    他本以为自己会不满足……因为他这具被完全激活的身体的确不满足。

    可他的心却已经被填满了,被那种幸福的感觉所填满,只令他觉得,就算登时死了也心甘情愿。

    乔茜思念了他整整一日,他又怎么会不思念她呢?对于一对才刚刚互通心意的情人来说,分离是如此的痛苦、难捱。

    楚留香:“…………”

    楚留香挑眉瞧着这对拥抱在一起的情人……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多余,所以,自己今晚起码得在外头溜达一个时辰吧?

    ……不,一个时辰也不够,恐怕给他们一天一夜也不够,这一天一夜之间,他们估计就会一直说这种“你想不想我”、“我好想你”话,十分的没有营养。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准备站起身去,从窗口掠下去……

    忽然,一丝极细微的声音又被捕捉到……这声音毫不意外,是自隔壁的那间屋子发出的。

    柳无眉、李玉函——那对夫妇竟又来窃听。

    他们的行为已愈来愈可疑,楚留香一向不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然而这夫妇二人的所作所为,却又令他不得不这样想。

    ——乔茜上午故意说杀手就是他们雇的,而他们到了晚间,又偷偷摸摸地跑过来,是准备好要出招了么?

    楚留香与乔茜对……好吧,没对上视,因为乔茜只与一点红对视。

    楚留香:“…………”

    楚留香又发出了那种昏迷中的呢喃声:“乔儿……”

    乔儿今天不紧张,乔儿一回生、二回熟,早就是偷情的老手了呢!

    乔茜: (*>︶<*)

    一点红只好慢吞吞地开始演戏:“你又喂他吃了迷药?”

    乔茜往他怀里一钻,语气又无辜、又幽怨的:“你要来欺负我,难道就要他眼睁睁看着?”

    一点红:“…………”

    杀手冷哼了一声,道:“未尝不可。”

    乔茜道:“那他可要跳起来同你打上一架了。”

    杀手阴森森冷笑,道:“谁死谁活,很是不一定。”

    乔茜便从咽喉中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呜咽,她就在男人的怀抱之中,她本身就小小一只,被杀手这样一搂,只好似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都被禁锢住了。

    她抽泣道:“你……你这样欺负我,已经是对他不起了,现在还要杀他,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昏迷的丈夫·楚留香:“…………”

    这怎么还演得这么起劲呢……

    所以说,乔乔其实是相当聪慧的人,有的时候,她只是一开始被冲击到了,所以才显得那样慌张无措,可一旦等她适应了,那她能说出什么话来,可实在是难想。

    楚留香总觉得这种游戏好像她玩得还挺乐在其中的……

    能不乐在其中么?毕竟在这场大戏中唯一受伤的,就是脑袋绿到心慌慌的他自己……

    楚留香继续:“…………”

    却听一点红冷哼一声,讥诮地道:“我若没有良心,昨天就不该把解药留给你。”

    乔茜就不说话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说这样的话,还真是有够淫荡的……也不知道这李玉函、柳无眉夫妇干嘛这么喜欢听这种墙角,是不是觉得刺激得很啊?

    乔茜真想冲到对面去,给这两个人啪啪四个大耳刮子,要是能刮到耳膜穿孔,那才爽快呢!

    谁知,不必她先行动,那两个人居然动了!

    只听一声极细微的风声一掠而过,自隔壁屋子掠出,停在了他们这屋子的门口,随即,一个压低了的声音讥笑道:“奸夫淫妇,真是一出好戏!”

    一点红霍然转身。

    剑光已然飞起!

    门外那人,却已开始飞退,此人的动作如流星追月,轻功的底子,竟然也好得很,一点红追出门去时,只见走廊尽头的那扇大窗处黑影一掠而过。

    他眯了眯眼,追了出去。

    乔茜长刀在手,也追出了门。

    剑光一闪而过!

    “锵——”

    冷月般薄而弯的长刀出鞘,正与这长剑相撞,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石碰撞声。乔茜一抬头,便瞧见了个蒙面的黑衣人,一身劲装,只露出一双眼睛,正充满厌恶地瞧着她。

    是个男的……这是李玉函。

    这夫妇二人,是为了把她和红大爷分开,然后各个击破么?

    可惜的是,他们看高了自己的武功,却又看低了乔茜与一点红的功夫。

    你们既然忍不住要出手,那我就没什么好装的了。

    乔茜斜眼瞧着这蒙面的黑衣人,缓缓把自己身后的门给关上了。

    再说一点红那头,他追着那黑衣人出了客店,掠上屋顶,掠过了大约半条街的距离,那黑衣人忽然站定,转身。

    月光之下,此人遮住了脸,唯有一双秋水般的眼睛露了出来,眼周的皮肤透出一种苍冷的白色。

    这是个女人,她自然就是柳无眉。

    ——柳无眉无论是口才还是武功,都比她的丈夫更为出众,因此,她负责来将一点红引到此处。

    杀手倏地站定,好似一根标枪!

    他掌中的那一口薄剑,青光荧荧、杀气森森。

    柳无眉却悠然自得,她似乎并不觉得她会输,更不觉得他们会打将起来。

    她的喉咙上黏着一颗变声丸,这令她的声音听起来嘶哑难听。

    只听她道:“中原一点红乃是英雄好汉,竟要与旁人共用一个女人不成?”

    一点红的眸光阴森冷漠地瞧着她,嘴唇连动都没动一下。

    柳无眉笑道:“红先生,你就没有考虑过……叫她颜面尽失,名声尽毁,再也没有脸面去见旁人?如此一来,除却你身边之外,她就再也无处可去了。”

    第232章

    ***

    这无疑是一条毒计。

    在通常情况之下, 这还会是一条相当有效的毒计。

    一个女人脚踩两条船,这岂非不正是一件极大的恶事?

    男欢女爱,男人有许多情人叫风流本色, 女人有许多情人, 却叫淫妇该杀, 男人本该对这样的女人嗤之以鼻的。

    可惜的事, 他们反倒最喜欢抓着这样的女人不放!

    乔茜娇妍,生了一双极漂亮的眼睛,日光之下, 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轻轻一扑闪, 便自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上飞了一飞, 她瞧起来如此纯洁无辜。

    男人最爱的, 便是这样的女孩子。

    谁又是真正的纯洁无辜呢?

    长成这样子的女郎,只肖的稍微有那么一点玲珑心思,保准能骗得男人团团转!

    这不是,这位厉害的乔姑娘就是这么能干, 能把风流盗帅楚留香、第一杀手一点红同时勾到手。

    可是,男人们真的愿意被她耍得团团转么?

    柳无眉要同楚留香打好关系,自然不会去亲自揭楚留香的短儿, 她只是把目光放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搜魂剑无影,中原一点红。”

    天下第一杀手,据说只要钱能给到位,即使是父母朋友,他也照杀不误。

    此人极为阴冷无情,又几乎毫无道德观念,能在楚留香榻前直接做出那样的事……哼, 这么瞧起来,他对女人的态度,倒是也明了得很。

    真爱乔茜吗?或许有几分爱,但更多的却还是欲望、以及那种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胜负争斗,乔茜当着众人的面要他走、再也不愿瞧见他,这孤傲的男人如何能忍?当天晚上,便将乔茜就地正法,将她完全置于一种极危险的境地之中!

    果然残酷,果然狂徒,果然人渣。

    既然如此,他不正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难道他不想报复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若是能将她收做禁脔,对于他来说,绝对是美事一桩。

    柳无眉如此笃定到。

    今日白天,在乔茜的敌意显露无疑后,她立刻就想出了这样一条毒计,当下便同丈夫商议。李玉函竟是连犹豫都未曾犹豫一下,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他嘴上还称赞道:“眉儿,还是你有法子。”

    柳无眉那对完全画上去的眉毛便轻轻地蹙起,显出一种弱不禁风的柔弱与忧愁,她叹了口气,只道:“玉函,我这主意,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李玉函心头一软,便伸手将妻子搂入怀中,轻轻安慰道:“这如何能叫过?事情都是她做下的,这样的贱人,不受些教训,怎能安生?”

    柳无眉又道:“可是香帅……”

    李玉函道:“香帅不会知晓的,即使他知道了,也只会感谢我们。”

    柳无眉便轻轻笑了笑,道:“你说得很是。”

    当天晚上,一如他们所料,一点红果然又来找乔茜私会,楚留香也依然处于昏迷之中,这倒是让夫妇二人的事情好办了许多,他们分头行动,李玉函负责牵制住乔茜,而武功更高的柳无眉,则负责引开一点红,与他秘密交易。

    如此,就是事情的全貌了。

    今夜夜色深重。

    月牙弯弯,如刀刃般锋利清晰,一片乌云笼罩上来,令这黢黑的夜色更添一层阴森。

    而比夜色更阴森的,则是面前这人的眼神。

    中原一点红的脸上简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冷冷、冷冷地瞧着柳无眉,眸光透出阴惨惨的冷绿,只令柳无眉忽然感到浑身发寒、不适、寒毛根根竖起,她的潜意识之中已感觉到了危险,然而她看人的自信,却令她将这危险的预警全部压下。

    中原一点红冷冷道:“颜面尽失、名声尽毁?”

    柳无眉道:“想叫她离开香帅,这法子岂非精妙得很?”

    杀手的眼睛眯了一眯,没有说话。

    柳无眉又游说道:“红先生请放心,咱们只是想要她不再出现于人前,却并不想要了她的命。”

    杀手忽扯出了一个极为讥诮的笑容,道:“你错了。”

    柳无眉道:“哦?”

    一点红缓缓道:“我对怎么让你名声尽毁更感兴趣!”

    最后一个字才刚刚出口,他掌中那一口剑已然如毒蛇般蹿出,直扑柳无眉的脖颈!

    柳无眉只觉得一道剑影嗡鸣着裂来!咽喉处已被那砭人肌骨的剑气刺激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的瞳孔在瞬间缩紧!

    柳无眉的身子凌空倒翻了出去,这一翻也实在是妙得很,几乎是将她的轻功都运用到了极致!然而,一点红剑出饮血,这恶毒的剑光,竟飞得如此之快!

    柳无眉“啊”的一声痛呼出来,差点自屋顶上跌下去。

    ——她的右脚脚腕,已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连脚筋都差点被挑断!

    一点红方才那一剑,是刺向柳无眉咽喉的,柳无眉要想躲开,必定整个人向后仰倒,顺势倒翻、提膝高踢——目的便是踢开一点红掌中那口剑。

    然而一点红却绝非等闲之辈!他的眼睛都没眨一下,手腕巧妙地运转着,剑光在他手中爆出了一片火花,柳无眉这腿法哪里够看?当即被他一剑挑了脚筋!

    一串血珠,正自那柄青光闪烁的宝剑上落下。

    斑斑血迹,没入了片片屋瓦,消失在了黢黑夜色之中。

    柳无眉又惊又惧:“中原一点红,你?!”

    一点红提起剑,剑光倒映在他的眉宇之间,只令他的眉峰上也染上了一层冰冷而嗜血的霜色——

    柳无眉的长剑立即横在了身前!

    一点红长剑突出!

    这是比闪电更快的剑势、也是比闪电更恐怖的剑势,柳无眉的瞳孔因为恐惧而剧烈的收缩,她奋力地抵挡、抵挡着,只听“叮叮叮叮叮”,一连串金石相击之声在她的耳边爆炸!

    而比这声音更令人恐惧的,则是她发麻的虎口!

    她犯了好大一个错误……她方才那一个倒翻,令中原一点红眼都不眨一下,立即废掉了她的右脚,武者少了一只脚,步法如何能跟得上?!

    只听“哧”的一声,柳无眉的肩头已被削了一剑……这下倒好,现在她是真正的“肩若削成”了。

    柳无眉痛呼出声!

    可一点红的剑又怎么会放过她!

    这闪动着森冷青光的剑,只仿佛化作了一条满是倒刺的钢鞭,在她的皮肉之间划过!

    “哧——!”

    他的剑极巧妙的运转着,戮开柳无眉的侧腰,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剑锋、那剑锋贴着她的皮肉划过的冰冷感觉,随即这剑锋一转,血肉模糊!

    “哧——!”

    一点红一剑刺向柳无眉的左肩,柳无眉奋力格挡,却无法拦截这迅疾的剑光……于是,她终于也明白,一个人的身上若是被人开了一个洞,那会是多么残忍可怕的事情。

    柳无眉悲惨地痛呼。

    一点红冷冰冰地瞧着她,手腕倏地一转,他埋在她肩头的剑刃,就也转动了半圈,只将此人的肩头搅得更加乱七八糟。

    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动手方式——因为剑刃埋在血肉之中的感觉实在是黏糊糊的,令他很排斥、反感。

    然而此刻,若不这样,简直难消他的心头之恨!!!

    “啊啊啊啊啊!!!”

    柳无眉的口中发出了无比悲惨的叫声!

    一点红抬脚飞踹!

    这一脚正中柳无眉的腹部,重重将她踢了出去,柳无眉“日”的一声飞了出去,整个身子只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自屋顶之上坠下,又听“通”的一声,她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而她的丈夫呢?

    李玉函与柳无眉下午分配任务时,只觉得中原一点红凶名在外,必是难缠的人物,故而让武功更高的柳无眉去对付。而那乔茜看上去却无甚水平,不过就是个靠着花朵儿般的容貌去对付男人的女人而已……李玉函当然不会认为自己对付不了她。

    然而,事实却是,乔茜的名声可比一点红还要响亮得多。

    她毕竟是五岳派唯一的太阳。

    她毕竟是快活王唯一指定的继承人。

    她毕竟是神鬼莫测、拥有十杀手、五使者,睥睨天下的欢乐谷谷主。

    「衡山夜雨」这个副本,武者们的武功普遍不大高明,然而饶是如此,李玉函这二流货色,又如何能与岳不群、左冷禅、任我行这些高手做比呢?乔茜曾力战过这三大高手,打李玉函,岂非不正如同打着玩儿一样?

    他们夫妇二人,乔茜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

    她真正的敌人,是楚哥的同情之心。

    楚留香是个极好极好的人,他曾经为了乔茜与一点红,与薛笑人对战过,那时候,他们甚至还没有认识多久。

    所以,他同样会同意去替柳无眉夫妇走一遭的!即使这会令他陷入到九死一生的境地之中!即使这两个人要算计他、伤害他!

    乔茜绝不允许这件事发生,所以她要逼迫柳无眉夫妇,逼迫他们做出最恶毒、最下作的事,即使是楚哥也不会原谅的事!

    而第二个敌人,就是这夫妇二人的显赫身份。

    有个好爹的确了不起,所以在道义之上,她必须有着无可辩驳的理由才能动手……最好还是让他们的结局落在“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七字箴言上。

    现在嘛……其实这程度还有些不够。

    乔茜心想,怎么才能把他们夫妇完全激怒,令他们完全疯狂,使出最下作、最可怕的招式呢?

    不知道,先打着玩吧!

    怒叱声中,李玉函的剑势若回风舞柳,在一瞬间,已使出了三种不同的变化,已将乔茜所有的去路都已封死,这招式不仅细节极多,还十分好看,乃是世家公子最喜欢的那一种。

    乔茜:“哦~~~”

    李玉函又换了一种把式。

    这把式的来头可实在不小,此招乃是他老子的成名绝技,叫做“九九八十一手凌风剑法”,招式的确如凌风一般,清淡却凌厉、迅捷而无形,只一眨眼,就换出了四五招,这四五招之后,起码也还跟着十七八种后招。

    乔茜一刀把李玉函的剑给挑飞了。

    李玉函:“…………”

    乔小茜:“…………”

    乔茜锐评道:“你说你整这些没用的干嘛!”

    李玉函恼羞成怒,反手又从怀中掏出一柄短剑来,杀招直冲乔茜而来!

    乔茜微微一笑,只划出了一刀。

    这是极为凌厉的一刀,也是凝成一线的一刀,刀光之上带着嗡鸣的杀气,仿佛要即刻就把他的脖子给割断一般!

    李玉函“啊”的惊叫一声,立即回剑格挡,可是,他的那柄短剑能挡得住这一刀么?能么?能么?!

    他的瞳孔已然缩紧!!

    刀锋已近在咫尺!!!

    李玉函只觉得肝胆俱裂……他一直都对自己很自信,今日出门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竟对付不了乔茜……可他的确对付不了,她的武功竟然这样得好!!

    吾命休矣!

    李玉函牙呲目裂,双目之中满是血丝——!

    忽然,刀锋停了。

    刀锋就停在他的咽喉之前,砭人肌骨的冷气,已丝丝缕缕地侵入了他的皮肤、血肉与骨骼,令他浑身上下寒毛直竖、简直连骨头都打颤。

    他几乎立刻就嘶声道:“我乃拥翠山庄李观鱼之后!你敢杀我试试!”

    ——这是他最有用的保命手段。

    他平时自诩翩翩公子,几乎从不会仗着自己的家世欺负人,可问题是,家世这东西,的的确确就在哪里,他也的的确确知道这是他的优势,到了危机时刻,他自然而然,就用了出来。

    乔茜冲他甜甜一笑。

    她重重一掌掴在了李玉函的脸上!

    随即,乔茜正正反反,一连打了李玉函十七八个耳光,不把他打到耳膜穿孔不算完!

    第233章

    ***

    李玉函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遭过这样的罪?

    他生下来就是含着金汤匙的, 自小身边的人就都和风细雨,他未曾在江湖上闯荡过,可是几乎见过他武功的每一个人, 对他的剑术都是赞不绝口, 只道是拥翠山庄后继有人……

    何曾想, 他的剑居然会被对手一刀给挑飞了?!

    何曾想, 拥翠山庄的这名头居然如此之不好用,乔茜竟仍对他毫不客气?!

    但他不知道的是,乔茜其实已看在这身份的面子上, 对他很客气了。

    倘若他不是李观鱼的儿子,恐怕他压根就活不过今晚!

    乔茜毫不客气, 上去就打, 左左右右、正正反反, 只听“啪啪啪啪”一连串的脆响,李玉函已结结实实地挨了十七八个耳光。

    他只觉得自己的面上火辣辣的疼痛,头随着乔茜正正反反的动作左右晃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人都已完全失去了反击的能力,他的手中还握着那柄吹发立断的鱼肠短剑,可是他竟完全无法将剑送出去!

    “当哐”一声, 宝剑落地。

    “噗通”一声,李玉函被一脚正中腹部,重重地自窗口坠落到了地上!

    他“哇”的吐了一口血出来,只觉得面皮已完全红肿青紫,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脑子嗡嗡作响,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难受, 脑袋好像要炸开一样,胃中翻腾不已,好似下一秒就要呕吐出来!

    但不行,他得赶紧逃才行!决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还有无眉……不知无眉那一头怎么样了?!

    李玉函简直已榨干了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分潜力,在乔茜冲下来之前,他顶着猪头一样的脑袋,跑得飞快!

    然而,他不知晓的是,乔茜其实根本就没打算追他,此时还不是他们夫妇该死的时候。

    乔茜低头看着地上的那一长一短两柄剑,皆是吹发立断、挥金断玉的宝剑,她用长刀一挑,一长一短两把宝剑就落在了她的手中,她又随手挽了个剑花,剑刃的冷光如一泓秋水般流淌。

    好剑,好剑。

    这样的剑落在李玉函这样的草包手里,实在是浪费了,那还是让她拿着吧……就算是今次放过他的一点小小代价。

    当然了,这夫妇二人既然出现了,乔茜就再不可能让他们逃脱出自己的掌控。

    李玉函飞奔着逃跑之时,根本没有想到,他身后正不远不近坠着个漆黑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跟着他们。

    这是二月霜。

    二月霜从前在薛笑人的杀手集团之中,坐第二把交椅,一点红的剑法犀利无比,二月霜却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隐匿追踪功夫,他在江湖上一分名气也无,可恰恰就是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李玉函、柳无眉这夫妇二人,自以为办事天衣无缝,还连着听了乔茜两日的墙角,如今风水轮流转,他们自己,也已置于乔茜的监视之下了。

    乔茜把长刀回鞘,双剑一收,推门回了屋子。

    楚留香正皱眉盯着门。

    乔茜歪歪头:“楚哥?”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那夫妇二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乔茜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我看他们想接近楚哥得很,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事要求你。”

    这是自然,楚留香又不傻,自然看得出那夫妇二人一定对他有所求——这样的事情也经常发生在他的身上,一般来说,楚留香不会在意,他的准则就是“能帮则帮,尽心尽力”。

    可惜的是,这夫妇二人,显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求回报帮助别人的人,他们其实根本不信任楚留香,因而才要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先让楚留香“欠下”他们的人情,然后再挟恩求报。

    反正楚留香现在已不想搭理他们了,他们最好滚得远远的。

    他忽然一笑,道:“想必明日,他们就会不告而别了。”

    李玉函毕竟无法带着猪头一样的脸若无其事地出现。

    楚留香笑道:“所以,我们乔乔的手疼不疼啊?”

    乔茜神气地道:“不疼!”

    抽二世祖巴掌这种事,最爽快了!

    窗外忽掠进了一条人影来,落地无声。

    此人正是中原一点红,他刚刚自柳无眉那头回来,苍白的侧脸之上,溅上了点点血迹,仿佛坚冰积雪之上的点点红梅,既冰冷疏远,又有一种别样的、残酷的美感。

    也不知他到底对柳无眉做了怎样残酷可怕的事情。

    乔茜一瞧见他,眼神都更亮了几分,忙凑上去,从怀里掏出小手绢,就要给一点红擦擦面颊上的血。

    她其实以前也试图这样做过。

    不过那时候,一点红还无法坦然的接受,他只是胡乱地接过她的手绢、胡乱地擦一擦自己的脸,然后将那手绢揣入自己的怀中。

    他莫名选择了贴身带着,仿佛那丝质手绢冰凉而滑腻的触感,就是她的手,在一下一下揉弄他的心口。

    这或许就叫望梅止渴。

    他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只不过那时候他自己还没有发觉,但已开始下意识地去更接近她。

    现在,他已可以安心受用她的好了。

    杀手立在原地没有动,任由乔茜伸出手,用小手绢擦过他的面颊,她一下子又距离他很近了,杀手没有压制自己的冲动,极为自然地伸手,搂住了乔茜的一把腰肢。

    乔茜充满依恋,往他怀里蹭了一噌。

    粉红色的气泡,在二人周围漂浮、舞动,与周围完全隔开。

    楚留香:“…………”

    楚留香一声不吭,摸了摸鼻子。

    又听见这二人在对账,杀手自怀中掏出了个银色的小盒子,当哐往桌上一扔。

    这是个扁扁的银匣子,只在一侧有三排小孔,上头刻着两行小篆,久混江湖的人,一瞧见此物,脑子里便立刻会浮现出五个字——暴雨梨花针。

    不过乔茜却只看了这银匣子一眼,立刻就把目光收回去了,关心道:“红大爷有没有受伤?她居然用这暗器来对付你,真是恶毒死了!”

    两个人贴贴在一起,难舍难分的,一点红的声音也柔和到让楚留香一听就浑身难受的程度,他只道:“我没事,那李玉函对你做了什么?”

    乔茜的声音都夹起来了:“他拿他爹出来说事呢!我就扇了他好几个巴掌,红大爷你瞧,我的手都扇疼了……”

    楚留香:“…………”

    楚留香:“…………?”

    刚才那个豪气万千说不疼的乔乔在哪里呢?

    就见她伸出手来给一点红看,杀手轻轻握住了她那只白生生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地揉动着,看神情,他竟还心疼得很。

    楚留香又一声不吭地摸了摸鼻子。

    他十分自觉,麻溜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负着双手摇着头,一边叹息一边出门去了,若仔细去听,还能听见他的口里依稀说的是“媒人扔过墙……”

    一点红:“…………”

    一点红才没空理会他,抱着乔茜坐下了,两个人仍然抱在一起,说些你没事吧、我难受、要红大爷亲亲才能好之类完全没营养的话。

    又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响起了一些可疑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吮。

    ***

    话分两头。

    却说这李玉函、柳无眉夫妇二人,原本将主意打到了一点红身上,却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柳无眉被削成了个血葫芦、李玉函被打成了个胖猪头,夫妇二人都自极惊险的场景之中捡回了一条命,相见之时,那真是执手相看泪眼。

    二人抱头痛哭,赶紧另找了一家客店落脚。

    这一日,恰又赶上了柳无眉瘾发,她只觉得浑身从里到外都已痛苦到了极致,骨头如同被一万只虫蚁啃噬,皮肉之上鲜血淋漓,她躺在床上不住的翻滚、哀嚎着,口中狂呼:“花粉!花粉!”

    李玉函忙取出花粉给她,柳无眉吸食之后,身体抽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浑身发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玉函瞧着这样的妻子,双眼之中不禁流下了眼泪。

    何等……凄惨,何等……命苦。

    为什么他们夫妇的命,会这样的苦呢?为什么谁都要来阻拦无眉获救?无眉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令那女人如此针对!!

    即使他们真的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那也是为了求生、那也是对不起楚香帅,同她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到了这个地步,难道就不招人恨么?!

    夫妇二人抱在一起,默默地垂泪。

    难道真的要让无眉去死?

    等现有的花粉吃完,她……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玉函如此想着,心中已是止不住的发寒。

    他忽然发了狠了,厉声道:“此刻,正是用出最后手段的时刻!”

    柳无眉气若游丝道:“算啦……玉函,我今生作孽太多,或许已该死了,今生有你,我已完全满足了……”

    李玉函道:“不行,不行!无眉,咱们还有招数,咱们再试一试!你这花粉,再分出一半来,咱们偷偷将花粉掺进那贱人的饭食之中,叫她也来尝一尝你的苦楚!楚香帅不救我们,那就去救自己的小情人吧!”

    这就是他们的最后手段!他们先前已很讲道义,没有将这手段用出来。

    现在,却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乔茜不仁,不要怪他们不义!

    夫妇二人的双眸中闪过了刀锋般的冷光!

    而他们不知道的时,就在这扇门的外头,正藏着一抹漆黑、孤独的影子。

    影子拥有一双黑漆漆、冷冰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扇木门,而他们恶毒的话语,早已被他一字不落地听去了。

    第234章

    ***

    这一晚上, 没了柳无眉与李玉函这对窃听狂夫妇,乔茜与一点红原本应该互诉衷肠、缠缠绵绵的。

    但一点红控制住了自己。

    愈亲密、他就愈发懂得控制自己。他搂住乔茜、垂下头、俯下身去,吮住她的嘴唇, 她的唇珠微微翘起, 嘴唇丰润多汁, 令他总有些沉迷……

    然而, 除此之外,他却再没有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那些在梦里出现过的、孟浪而凶狠的动作, 他全都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一个吻都能令她这样手足无措、慌慌张张,更何况是那种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

    夜已深了, 乔茜打了个哈欠, 软绵绵地滑到了榻上。一点红伸手替她捻了捻被子, 她的身子缩了一缩,半张脸都蒙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了一双圆圆的眼睛,

    一点红哑声道:“睡吧。”

    乔茜不说话, 就这么溜溜地瞧着他。

    杀手的胸膛起伏了几下,似乎是在平复激荡的心情,过了半晌, 才哑声道:“睡吧。”

    乔茜似乎有点羞涩,闷闷地说:“嗯。”

    一点红伸手,又把她的床帘子给放了下来,这才转身大步出了门。

    她已是他的情人,他们已拥抱在了一起,已吻得难舍难分,他想要留下来, 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他却如此克制自己——乔茜没说想要的时候,他就不会向她索求什么。

    中原一点红在江湖上的名声极为难听,如今又被李玉函、柳无眉那夫妇俩看做是人渣狂徒,可事实上,他却是一个至诚至信之人,只是沉默寡言,从不爱为自己辩解些什么。

    一点红大步出门,又轻轻替乔茜关上了门,转身去隔壁睡了。

    ***

    接下来的几日,三人还是住在这间小客店之中,没有回酒馆去。六钧弓又替乔茜回酒馆取了一回东西,把这简陋的房间弄得倒也舒服,乔茜住在里头,每日吃喝玩乐,还有情人相伴,倒也过得怡然。

    这几日,她的吃喝也蛮固定的,早晨起来去楼下溜达一圈,吃个热腾腾的包子,中午就去八方客栈里头吃,到了晚间,就去张记酱肉铺子,带些肉夹馍、绿豆凉粉、碗托等小吃回去。

    她也不在外头多呆,买完饭食就立刻就往客栈里头跑,看起来像是给中毒的楚留香带饭,实际上却是专门为了和一点红一起享用的。

    对此,楚留香只能两手一摊,什么表示也没有。

    又过了几日,乔茜接到了六钧弓报的信儿,她什么也没表示,又一如既往地买了同样的饭食,带回了客栈之中,上了二楼,入了客房,门一关,没有了动静。

    整个二楼都静悄悄的。

    一道人影忽自尽头的大窗掠了进来,悄悄地落在了地面上。

    这道人影身着漆黑劲装,面上却没有带蒙面布,此人生得很美,眸如墨画、肩若削成,一张面庞上一丝血色也无、苍白的近乎透明,一对远山黛般的眉毛,却是完全画上去的。

    此人自然就是柳无眉。

    今日,她已下手。

    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们夫妇二人只能孤注一掷,拼着要与楚留香结仇的风险,逼迫他去神水宫偷盗能治疗罂粟花粉之症的解药。

    这手段虽然毒辣,却很迅速有效、一击必胜。

    花粉不是毒,就算乔茜懂一百种、一千种验毒的法子,也绝对验不出饭食中的端倪!

    她不敢少量多次的下,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容错率了,下次若是再被发现……拥翠山庄的名号可能都不好用了!事到如今,他们只能孤注一掷。

    幸好,她对花粉很了解,她已经与这东西相伴了很多年了,她知道第一次要吃多少,才能立即染上那个瘾头。

    柳无眉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

    月亮升起来了,月光融融罩下,将这病西施的面庞照得更如透明般澄亮。

    忽然,只听门内一声痛呼,紧接着,就是一个人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另一个人焦急地道:“乔儿?!”

    随即,便是噗噗几声,这是楚留香出手了——大多数的毒药,都可以通过暂时封闭住主要穴道的方法来延迟毒发,楚留香这一手,是反应迅速、极其老道的做法。

    乔茜惊呼道:“好……好难受……!”

    柳无眉的唇角勾了起来,她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随即,她只朗声道:“香帅可知,这并不是普通的毒药?”

    屋子里的男人顿了一下,冷冷道:“柳夫人?”

    楚留香或许从来都没用过这么冷酷的语调说话,直教人听了,心头都有些发寒。

    柳无眉却面色如常,她伸手推开了门,款款而入,一进门,便瞧见了楚留香正扶着乔茜,桌上摆着几样吃食,一碟子碗托,已全部都吃完了,一口都没有剩。

    乔茜面色苍白,额头上留下大滴大滴的冷汗——这是对的,花粉虽然是一种能令人飘飘欲仙的东西,然而第一次若是服用过量,免不得要痛苦一阵子,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她必定染上了那瘾头。

    柳无眉收回了目光,只微笑着朝楚留香行了个万福礼,柔和地道:“香帅,几日不见,你可大好了些。”

    这话说得不远不近,很是得体,好像是寒暄的开头。

    楚留香冷冷道:“夫人什么意思?”

    楚留香又怎么有心情与她寒暄!

    他的面上,分明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楚留香是个很爱笑的人,这几日,即使他身受重伤、即使他发觉乔茜与一点红有染,他的脸上也只是苦笑而已,似乎旁人无论对他做了什么,他都可以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使得柳无眉忽略了他的另一面。

    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已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暗压压的冷酷,那双总是饱含春风的眼睛,好像已被冰水浸过,他的鼻梁如此之挺直,似乎在暗示着此人冷酷、坚定、不为所动。

    他的身形高大,只用一只手就完全扶住了乔茜,大臂肌肉隆起,将他身上的中衣满满地撑起……柳无眉忽然觉得他其实是一只老虎,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极可怕的爆发力,只是平日里,都被束缚在文雅有礼的外表之下。

    若是惹他发怒……

    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可是,事到如今,她已孤注一掷,如何能够退缩!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的悲剧与楚留香、与楚留香身边的人的确没有关系,可她若不拖他们下水,难道就这么去死么?!

    柳无眉微微一笑,顺手拉了把椅子来坐下,语气柔和地道:“我的意思是,此药乃是我下在乔姑娘的饭食中的。”

    乔茜恶狠狠地瞪着她!

    柳无眉安之若素,甚至还很享受这目光,她瞧着乔茜,唇角仍然挂着微笑,叹了一口气,道:“我夫妇二人来寻香帅,确有要事,乔姑娘却三番五次阻着我们,出此下策,实在并非本意,还请香帅见谅。”

    多么不要脸的人!

    楚留香冷冷道:“这是什么毒?解药何在?”

    柳无眉道:“毒是罂粟花粉,解药却在神水宫。”

    罂粟花粉!

    楚留香的呼吸停滞了片刻——他当然知道这一种毒,这是石观音用来控制整个大漠的东西!

    刚进入大漠之时,他、胡铁花与姬冰雁三人,其实见到了五虎断刀门的人,那些人在大漠中哭啊笑啊,在烈日之下与无形的魔鬼决斗,徒劳的耗费着力气,直到精疲力尽地倒下,被太阳活活晒死!

    他们正是被这罂粟花粉所控制!

    后来,石林洞府中的那片花海,被悉数毁灭了。

    楚留香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再听见这东西的时刻。

    柳无眉却已开始垂泪,她趁着楚留香震惊失声之际,已开始讲述自己悲惨的过去。

    她是石观音捡来的婴儿,她自小在大漠中长大,侍奉这喜怒无常的女魔头,她长大之后,恳求石观音放她去江南瞧一瞧,本以为石观音不会答应,谁成想,她却爽快地答应了。

    柳无眉便以为自己自由了。

    可谁成想,刚出了大漠,她就浑身疼痛难忍,只能服用花粉来压制……她这才知道,她早就染上了这可怕的瘾头,罂粟花海只在石林洞府之中生长,终其一生,她都要匍匐在石观音脚下,任她差遣,无法与她的心爱之人厮守终生。

    她解脱的希望,就在神水宫。

    楚留香冷声道:“请杀手来杀我的,也是你们夫妇?”

    事到如今,这还有什么好瞒的呢?

    柳无眉笑了笑,道:“这不过是和香帅开个玩笑罢了。”

    楚留香又道:“你们做了这么多,只为了让我潜入神水宫,去替你们偷盗解药?”

    柳无眉忽然伸手,朝楚留香一拱手,道:“普天之下,若有人能从神水宫里偷走东西,那这个人必定就是楚香帅。”

    她这语气,竟还敬佩得很!

    饶是脾气好如楚留香,此刻心中也已燃起了冰冷的怒火!

    何等恶毒的夫妇二人!

    他们的遭遇的确很惨,被这花粉控制也的确希望渺茫,可是这同乔茜有什么关系?!难道就因为他们凄惨,全天下所有的人就都欠他们一条命么?难道这就是他们肆意伤害别人的理由么?!

    岂有此理!

    楚留香冷冷、冷冷地瞧着柳无眉,手背上的一根青筋,已然暴凸起来。

    他只道:“我取得了解药,你也拿不到手。”

    东西,是他要去偷的,只以这对夫妇的功夫,绝无半分可能,从他的手上夺取到解药。

    难道她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如果她想到了,又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来逼迫他?!

    柳无眉却安然地坐着,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

    她温柔地说:“你必须给我。”

    楚留香直视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柳无眉道:“倘若你不给我,那么,你就再也不要想见到你的三个妹妹了。”

    楚留香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肌肉紧紧绷起,整个人都仿佛已处在了暴怒的边缘!

    柳无眉却依然盈盈笑道:“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三位姑娘,在下江南的路上,与我夫妇二人恰好遇上,我们一见如故,如今,三位姑娘,在我拥翠山庄之内小住几日,香帅大约不会介意吧?”

    乔茜忽然笑了起来。

    忽然之间,她的瘾头好像完全没有了,她神色如常,泰然自若地站了起来,唇角也带上了淡淡的笑容,道:“诸位可听见了么?这正是拥翠山庄的少庄主、少庄主夫人做出的事情,干出了这样的事,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应该也不算太过分吧?”

    柳无眉的血液都在此刻冻结!

    她霍然抬头,只见屏风背后,竟忽然走出四个人来。

    第一个人留着两撇极怪异、极整齐的小胡子,负着手走了出来,道:“在下陆小凤。”

    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江湖上朋友无数的陆小凤!

    第二个人生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柳无眉一眼,刀道:“花蝴蝶胡铁花的名字,你听过没有?”

    ……楚留香的朋友,没啥好说的。

    第三个人却是个老头子,这老头目光炯炯、气息匀长,也是个一等一的内功高手,他冷冷地瞧了柳无眉一眼,眼中满是厌恶,重重地道:“拥翠山庄怎么会养出你们这两个败家子、王八蛋来!老夫戴独行,乔姑娘、楚香帅,不必说了,按照江湖上的规矩,这姓柳的如此毒辣,怎么对付她都不为过!”

    戴独行!

    此人乃是丐帮上一代的前辈,外号叫做“千里独行”,为人最是急公好义,他也好调停,江湖上的人无论有了什么纠纷,都能找他去说道说道,他做出的结论,也没有人不服气的。

    第四个人却是个衣着合身、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只是瞳孔没有焦距,似乎患有眼疾,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柳夫人,我乃江南花家花满楼,家父花如令,与李观鱼李老前辈也曾有过几面之缘。”

    江南花家!花满楼!

    这四个人,一个是浪荡江湖的浪子、一个是苦主本人的朋友、一个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还有一个则是同在江南、同为世家大族的江南花家的子弟!

    这是江湖上最常见的公审要说法的节奏……这四个人既然敢来,敢发声,就是打算在李观鱼问责之时出来证明的!

    吾……吾命休矣!!!

    柳无眉骇得面无人色,简直立刻就要昏过去了!

    第235章

    ***

    李玉函实在有个好爹。

    三十年前, 拥翠山庄李观鱼于剑池试剑石畔,与近三十名剑术名家煮茶论剑,以一手“九九八十一手凌风剑法”, 令诸剑客心服口服, 共同推举为天下第一剑客。(1)

    这乃是一件旷古烁今的大事, 李观鱼的名字, 将永远在江湖上被人提起,无数刚开始学剑的武者,都会一遍遍默念这些剑客之名, 期盼着哪一天,自己也可以像他们一样。

    这已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了, 李观鱼也久未在江湖之中现过身, 然而, 一个世家大族,最可怕的不是单个人有多么厉害,而在于复杂的社会关系。

    李观鱼自然有很多好友。

    他的这些好友,自然也都是名震江湖的人物。

    “鸳鸯神剑”凌飞阁、“玉剑”萧石、武当护法长老铁山道长……等等等等, 这些人都与李观鱼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他们有些人还受过李观鱼的救命之恩。

    李玉函、柳无眉若无故身死,他们这些人, 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真·背后有人。

    怪到这李玉函一出手,招招都是要人命的狠招——花二十万两银子请杀手去杀人,若是对方不是楚留香、武功稍弱一些,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更莫要说他们那意图毁灭乔茜的名声、以及想要乔茜也同样中毒的毒计了。

    李玉函虽瞧起来文质彬彬,似乎一副从来不拿家世压人的样子,然而他的行为却有恃无恐。

    真是个二世祖。

    然而,乔茜又怎么会没有准备呢?

    胡铁花提前被支开, 正是去寻找丐帮前辈戴独行的——戴独行在原本的世界线里,不依不饶要杀死采花贼雄娘子,是个十分正直的好人,只是却被那“诚实的君子”黄鲁直所阻止。

    戴独行急公好义、德高年劭,又有丐帮的背景——丐帮帮主任慈又是因为楚留香的帮助,这才得以看清养子南宫灵的真面目,若拥翠山庄因为此事来找麻烦,光是一个丐帮,就够抵挡的了。

    而花满楼本来就是打算最近回来的,他回来之前还提前寄了信,又带了大包小包的江南特产,光是火腿就足足三条!够乔茜吃一阵子的了。

    他都没在镇上停留,直接回了酒馆,结果一回去,就碰上了闲得浑身长蘑菇的幽怨陆小凤。

    花满楼:“…………”

    这一次居然不带陆小凤玩么?还真是……活该啊哈哈哈哈。

    花满楼没有笑出来,他只会在心里小小地、无伤大雅地笑一笑陆小凤。

    陆小凤的头居然“噌”的一下就扭过来了,目光严厉地盯着他,狐疑道:“花满楼,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

    花满楼悠然道:“知我者陆小凤也,咱们真是知己。”

    陆小凤:“…………”

    陆小凤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哼”,不理会他了。

    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一件事情,花满楼回来的很巧,正好赶上了这件事,自然不会拒绝过来见证。

    江南花家与拥翠山庄,同在江南,两家以前也有些来往,花满楼小时候还见过李玉函——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竟自私狠毒至此,竟还将楚留香的三个妹妹抓做人质!

    这实在是太……

    桩桩件件,皆由柳无眉亲口说出,再做不得抵赖的,这么多双眼睛全都落在她的身上,只令她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双腿如面条一般,竟软在了椅子上,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那双翦水秋瞳已完全变了,里头充满了恐惧与怨毒!

    柳无眉失声道:“你……你没有吃下花粉!”

    乔茜瞧着她,忽然道:“你为什么不往角落里瞧一瞧?”

    柳无眉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簸箕上,正堆着一堆被丢弃的碗托,她正是把毒下在了碗托里头……

    一切都只是一个计谋!一个针对他们的计谋!

    这一个瞬间,柳无眉只觉得头顶被冲上了一股血气……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柳无眉浑身发抖,整个人好似都出离的愤怒了,这愤怒是愤怒他们为什么不乖乖被她耍、听她的话,这愤怒是……我可以设计骗你,你却不能设计来骗我!

    现在……他们的一切都一场空了。

    楚留香不会去给他们偷盗解药,她的病症得不到根治,甚至、甚至连名声也毁得干干净净,她会死么?会就死在这一刻么?

    柳无眉的牙齿忽然紧紧地咬住,她霍然抬头,恶狠狠地瞪住了楚留香,厉声地道:“难道你竟以为自己很聪明么?!你自诩风流,阅女无数,可知你这好情人都背着你做了什么?!她给你带了八十顶绿帽子,你还在旁边呼呼大睡哩!楚留香,哼,绿毛龟!”

    这话无疑恶毒到了极点,话说完之后,柳无眉终于感觉自己心中的一口恶气得以纾解,她挑衅似地瞪着楚留香,只等着看他勃然色变的狼狈样子。

    可谁知,楚留香竟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冷而讥诮的“哼”。

    ——这是噩梦般的声音。

    柳无眉的血液忽然冻结了,仿佛血管里流淌着的鲜血之中,都满是磨尖的冰晶,一刻不停地刮着她的经络内壁。

    这是……中原一点红!

    乔茜已然笑开了,声音甜甜的:“红大爷~~”

    黑衣的剑客自门外抬脚而入,冷冷地扫了一眼柳无眉,乔茜一瞧见他,笑容立即甜美了几分,两个人含情脉脉地对视了一瞬,乔茜似乎想要冲上来扑进他怀里,但这里的人太多,她又不好意思这样做。

    一点红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二人十指相扣……就在楚留香面前!

    柳无眉瞪大了双眼,语无伦次:“你……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乔茜瞧了她一眼,道:“那日我不是已说过了?楚哥是我的哥哥而已。”

    不错,早在楚留香与一点红斗武的那天夜里,她就已经说过他们的关系了。

    只可惜那时候,柳无眉与李玉函,都认为她这是在扯谎。

    此时此刻,柳无眉忽然惊觉……原来针对他们的计谋早就开始了!他们花了二十万两银子,请到的杀手、请到的杀手竟然——

    乔茜微笑着道:“夫人,你委托我们杀香帅的任务没能完成,剩下的十万两我们不要了,但是定金却是不退的,谢谢惠顾。”

    柳无眉的瞳孔剧烈地收缩!

    他们从一开始就输了……从一开始、一开始就……就已经被发现了,之后的一切,其实都是乔茜与楚留香在、在玩弄他们!

    柳无眉的咽喉里忽然爆发出了一声极疯狂的尖叫,朝乔茜扑了过来!

    可她又有什么手段,能在此翻盘呢?连她怕到骨子里的石观音,都是折戟在乔茜等人手上的!

    她只如同一只恼羞成怒的野兽!

    一点红冷冷瞧着她。

    杀手握剑、拔剑、出剑就在一瞬——

    李玉函的声音忽然响起,他自屋外大声地疾呼:“不要杀她!不要杀她!!”

    只听“哧”的一声,鲜血飞溅,柳无眉握剑的那只手腕已被刺穿。

    “当哐”一声,柳无眉的长剑已然落地。

    提剑点腕——剑法中最基础、最朴实的一招,从前一点红也用过。

    柳无眉痛呼一声,满面惊慌之色,听见丈夫的声音后,她立即想要奔回他的身边,然而……一点红又怎么可能让她得逞?剑光如匹练般袭来,又只听乔茜说:“红大爷,抓活的!”

    杀手长剑倏地停止,左拳一拳击出,重重打在柳无眉的胸腹部,直接把柳无眉给打得闭过气去了!

    柳无眉两眼一翻,倒在了乔茜脚下。

    于是,李玉函奔进门来时,看到的就是他可怜的妻子浑身血津津,面色苍白昏死了过去,满屋子的人,竟都冷眼瞧着她这般模样。

    李玉函惊呼:“无眉!”

    他立即就要扑过来!

    一柄剑抵在了他的咽喉处,阻止了他的动作。

    中原一点红冷冰冰地瞧着他。

    李玉函浑身发抖,牙关紧咬……已明白他们的一切计谋,都已完蛋了。

    半晌,他忽然流下了两行眼泪。

    这是悲哀的眼泪、这是痛苦的眼泪,无论是谁瞧见了他,都能从这眼神之中瞧出,他对他的妻子,是至死不渝的爱。

    李玉函不顾尊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哀求道:“放了无眉吧……没有解药,她也不过只有几个月好活了,一切的罪责都在我,你们杀了我吧,换我妻子一条生路。”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凄惨。

    可是,在场的各位,却没有一个人同情他。

    爱情是可贵的,然而爱情再可贵,那也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不应该去伤害别人。

    李玉函却不懂,或许这就是二世祖的通病,他们总以为全世界都是围绕着自己转的。

    乔茜摇了摇头,道:“我不会放了她。”

    李玉函呆呆地瞧着她,面容忽然被痛苦所扭曲,泣不成声。

    楚留香道:“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黑珍珠四人,被你们软禁在拥翠山庄?”

    李玉函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说道:“不错,不错!我们没对他们做任何事!求香帅放了无眉,我们夫妇二人立即将四位姑娘送回来!”

    楚留香:“…………”

    这二世祖说话还真是……天真狂妄。

    乔茜冷冷道:“限你一个月之内,把四位姑奶奶给我送到这里来,晚一天,我就剁你老婆一根手指头!四位姑奶奶若是擦破半点油皮,我也剁你老婆的手指头!听见没有!”

    ——李玉函与柳无眉的性格不同,李玉函其实是个软弱的二世祖,柳无眉比他坚强毒辣得多,经此一役,李玉函已完全被打倒,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而倘若放柳无眉出去……哼,她若不生出八十个翻盘的心眼子,那她就不是柳无眉了。

    所以,乔茜拿住柳无眉以令李玉函,是最好的法子。

    至于他们两个的性命如何收割……乔茜也已经想好了办法,稍微押后再处理。

    李玉函听她这样说,立刻慌乱地道:“我一定带回她们!带回她们!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无眉!”

    乔茜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事情到了这里,就算是处理得差不多了。

    柳无眉被捏在乔茜手里,李玉函回江南去,将四位姑奶奶好好送回来,他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楚留香、戴独行、胡铁花,并三尺剑、四张机,一共五人与他同行,保准一点事都出不了。

    而柳无眉呢……乔茜直接废了她的武功,把她扔到十杀手的房产众,令他们严加看管,只要死不了就行,至于她毒瘾发作时浑身剧痛……那就忍着吧,花粉是一点没有的,想都别想。

    ——乔茜已令二月霜去买了些石灰来,要将他们夫妇身上所有的花粉全都销毁,保证不让这害人东西流出去一星半点。

    一场由李玉函、柳无眉的阴谋而引发的大戏,就此落幕。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乔茜见到了久未相见的花满楼,只觉得开心的不得了,举起双臂欢呼道:“花满楼!我好想你!!!”

    ……的金华火腿。

    后面半句就不必说了。

    可谁知,花满楼对这活宝贝的心思,那可了解得很,只笑道:“不错,我正带回了不少火腿,乔乔想我,那可是想对了。”

    啊……是揶揄。

    乔茜哼哼唧唧,不肯说话,面上的笑容却始终放不下去。

    胡铁花却不大高兴,他用力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道:“老臭虫,你要做这么一场戏,就把我给支开去?难道你还怕我给你说漏嘴了不成!我老胡是那种乱说话的人么!老臭虫,办事不地道!”

    楚留香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开始说瞎话:“你这就想岔了,小胡,戴独行老前辈行踪不定,常人想见他一面,很是不容易,这任务我不交给你,还能交给谁?”

    胡铁花恍然大悟,爽朗大笑:“说得也是啊!”

    正巧,他又瞧见了这头花满楼、陆小凤、乔茜三人聊得正好……花满楼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有些熟悉……

    是在哪里听过呢……

    胡铁花一拍大腿,大声道:“想起来,花满天!花家七公子,你还有一个叫花满天的哥哥么?”

    花满楼无知无觉,略有疑惑地道:“嗯?”

    乔小茜:“…………”

    陆小凤:“…………”

    乔茜和陆小凤的脸都绿了。

    别问啊!别问!怎么突然提这一出啊!!

    楚留香:“…………”

    楚留香深深地瞧了胡铁花一眼,总觉得他的身上,似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奇妙天赋……

    第236章

    ***

    胡铁花无知无觉、爽朗非常。

    花满楼微微侧耳、面带疑色。

    一点红眼前一黑、表情微妙。

    乔小茜和陆小凤同时炸毛, 吓得差点跳起来,像极了两只羽毛全部炸开的奇怪鸟类,慌慌张张地上前, 一个去拉花满楼、一个去拉胡铁花。

    可恶, 这事儿好羞耻啊, 拿花满楼来玩奇怪的角色扮演游戏什么的, 说出来好羞耻啊!!!

    陆小凤:“小胡,走走走,今天高兴, 喝酒喝酒!”

    胡铁花诚实地指出:“可是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啊。”

    楚留香:“…………”

    楚留香只能疯狂地摸自己的鼻子。

    乔小茜扒拉住了花满楼,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今天天气真好, 咱们出门晒月亮吧。”

    花满楼不动。

    花满楼微笑, 道:“乔乔, 你听。”

    外头噼里啪啦地砸下一连串急促的雨珠,空中轰隆轰隆滚滚雷声——夏日本就多雨,夜半下雨再正常不过,此刻的天黑压压的, 晒月亮,哪有月亮,什么月亮?

    乔茜:“…………”

    花满楼笑道:“今天天气真好, 适合来聊聊花满天的事。”

    乔茜:“…………”

    乔茜慌慌张张、左顾右盼,手又绞住了自己的腰带,小动作多得飞起,哪里还有方才面对柳无眉夫妇时那游刃有余、挥斥方遒的姿态呢?

    她忽然大叫一声,伸手一指陆小凤:“是陆小凤的主意!都是陆小凤出的主意!陆小凤,你怎么可以这么对花满楼……啊不是,花满天!”

    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的脖子咔嚓咔嚓、一寸一寸、僵僵硬硬地扭过来了, 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盯着乔茜。

    乔茜嗫嚅道:“死……死道友不死贫道……”

    然后,她就羞愧地一头扎进一点红怀里了——有了男朋友就是好,以前她只能躲在红大爷身后,现在可以躲怀里了,这何尝不是一种三百六十度立体防护……呢?

    但男朋友是不是这么想,那就难说得很了。

    乔茜太激动、太羞愧,一头扎进来的时候可没收力,简直就好像她那著名的旋风狸花头槌攻击一样,楚留香曾经被乔茜一头撞得眼前发黑……

    一点红眼前一黑。

    一点红:“…………”

    杀手一动不动,不愿意在这时候露出一点弱相,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不仅不躲开,甚至还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揽住了她。

    乔茜的脑袋在一点红胸前拱来拱去。

    这真是久违的场景了。

    乔乔与陆小凤还是那样咋咋呼呼、开开心心的,好像每一天都能闹出一百件事来叫人叹气,楚兄忍不住摸鼻子,那呼吸声听起来像是在叹气、又像是在忍笑,红兄呢……他一如既往的沉默,但却也一如既往地立在这里,享受着这小小眉镇的生活。

    屋外骤雨初歇,屋檐上有雨珠落下,溅在一汪小小的海子之中,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叮咚响声。屋内热热闹闹、笑笑嚷嚷的,每一个人都在说话,每一个人都在欢笑。

    花满楼实在喜欢这样的声音。

    所以,他在家呆了几天之后,心中就总是在“待在家里也挺好的”和“好像出去玩”之间反复摇摆,最后还是跑出来玩了!

    不过,这一次回来,倒是有一件事发生了改变。

    花满楼微笑道:“乔乔、红兄,恭喜你们了。”

    恭喜狸花大王乔乔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恭喜红兄飘零半生之后终于有了归处。

    乔茜的脸一下子又有点红了。

    或许这就是第一次谈恋爱的人吧!被朋友提起自己的恋情,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陆小凤哈哈一笑,伸手拍上了花满楼的肩头,道:“花满楼,你不知道,这乔乔和红兄在一起,还有好长一段故事呢!”

    花满楼微笑道:“陆小凤,你现在的任务是把花满天的故事说清楚。”

    陆小凤:“…………”

    陆小凤悚然:“你怎么还没有忘记?!”

    花满楼:“…………”

    花满楼:微笑.jpg

    花满楼:(个_个)(假装盯)

    陆小凤垂下了头。

    胡铁花哈哈一笑,道:“这故事我知道……就是说……哎哟,老臭虫,你扇我后脑勺干什么?”

    楚留香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道:“你脑袋上有只蚊子。”

    胡铁花狐疑地道:“我记得死公鸡也爱给我拍蚊子……”

    楚留香微笑道:“小胡这样的人,无论谁见了,都免不得要帮你拍拍蚊子的。”

    胡铁花:“?”

    胡铁花表示不相信:“我有那么好?”

    是有的,因为现在就连一点红都很想帮他拍蚊子了。

    楚留香:“…………”

    楚留香不想理他了。

    他现在愈发想不明白,当年高亚男到底看上胡铁花什么了?图他不洗澡?图他脑子蠢?

    哎……算了。

    ***

    半个时辰后,众人已回到了酒馆里。

    暴雨已停了,小酒馆于群山环抱之间矗立着,屋檐上流下点点晶莹的水珠,门上的铜铃被风吹动,发出了“叮铃——叮铃——”的响声,屋子里亮着淡黄色的光,明亮、温暖、令人想到家。

    乔茜已好多天没瞧见自己的小酒馆了,激动地扑了进去,往沙发上一扑,哇哦~~~

    客店里的床和椅子,连这个沙发都比不过!

    客店里的蜡烛,更是叫人难受,天色一暗下去,就那一豆灯火,真是什么也瞧不见,她和红大爷……的时候,都是摸着黑的,当然啦,摸着黑不会那么容易害羞……但是只能点蜡烛的确叫她很难受。

    还是酒馆好啊,还是酒馆好啊。

    酒馆!万岁!酒馆!万岁!

    乔茜:(*>︶<*)

    夜已深了,大家今天都做了不少事,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也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众人于是各自回了屋子,拾掇拾掇,躺下歇息。

    一点红进了屋子,反手关上了门,顺手解下了剑,扔在床上,又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腰带,缓缓解开。

    他苍白结实的身子就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乔茜这几日没回,他自然也没回,说实话……他感觉自己的习惯也的确被酒馆养得刁了,几日没有好好冲洗,就已开始觉得难受。

    他抬脚步入浴室,打开开关,热水倾泻而下,击在他的皮肤之上,水痕又自他胸膛之间落下,一路顺着他的腰腹中间的那一条线往下,最后消失不见。

    他无声地喟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已是完全的放松。

    热水、滚烫的热水,冲洗着他的身体,也将乔茜留在他身上的那股淡淡桃香给冲刷了起来……是了,她今天也在他怀里钻了好一会儿,味道自然会留下。

    他的五感好似总是在冲洗自己的时刻最敏感,仅仅只是她的味道而已……杀手的胸膛忽然开始轻轻地、急促地起伏,他迅速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啧”。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门外幽幽传来了挠门声。

    一点红霍然睁开双目,伸出的手迅速收回去,嘶哑地道:“乔茜?”

    乔茜不语,只是一味挠门。

    一点红:“…………”

    杀手的面上浮起了略微有些痛苦的模样,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连手指关节都浮出了一点难以忍受的红色……他尽力平复自己的身子,迅速用冷水冲了一冲,朝屋外道:“等一等。”

    话虽如此,但他其实永远也不会让乔茜等待。

    他很快擦干净了身体,拿了干净的里衣穿上……里衣这东西有一点好,那就是下摆不必塞进裤子里,松松落落的,能遮掩得住。

    他胡乱擦了一擦头发,就立即打开了门。

    乔茜蹲在门口,仰着头看他,眼神亮晶晶的。

    杀手的心一下子就融化掉了,道:“乔茜。”

    乔茜跳了起来,撞进他怀里撒娇:“红大爷我好想你~~~”

    是想的,一回了屋子就想,过去几天,每天晚上他们都要在一起抱一会儿、亲一会儿,红大爷学得很快,明明她都没有说过,他就发现她喜欢被吮一下舌尖的感觉,连舌根都觉得要麻掉了……

    好喜欢。

    睡前没和他在一起腻歪一会儿,她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一样。

    所以她就悄悄咪咪地跑出来,警警惕惕地四处张望一下,然后伸出爪子,开始挠门!

    红大爷在洗澡……真奇怪,他应该一回来就洗澡了吧,这一回怎么有点慢呢?

    不过没关系啦。

    杀手一只手就搂住了她,反手关住了门,俯身下去,含住了她的唇珠。

    屋子里顿时又响起了那种略微有点可疑的声音,还顺带着有乔茜撒娇的声音,以及杀手嘶哑的“别乱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们头对头的靠着,静悄悄地呼吸。

    乔茜只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软绒绒的,心里被填得很满,她觉得舒服得很,于是忽然大喇喇地跳上了一点红的床榻,把他的枕头被子全部搞乱,自己往里头一缩……啊,又被红大爷身上的味道裹紧了。

    乔茜:o(*////▽////*)q

    杀手极温柔地瞧她一眼,转身进浴室去拾掇一下。

    她翻转了半圈,眼睛忽然瞧见了什么。

    ——因为她在床上乱动,搞得床单褥子床垫往下滑了一截,乔茜便瞧见了床板上似乎有个暗格……

    暗格?

    乔茜没有多想,直接伸手去够,却听“咔”的一声,那暗格弹开,里头放了个小小的妆匣盒子,乔茜把盒子拿出来,又轻轻一弹开……登时就被晃花了眼。

    里头装的是首饰,还是非常有巧思的首饰。

    有红玛瑙做成的小小糖葫芦、有绿翡翠雕就的青团、金菊代表的是登高的重阳节、红灯笼代表的是正月十五的上元灯会。

    乔茜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她的金小粽子,那恰恰好是代表了端午节。

    还有他过新年时送的流苏雪花银钗,那是代表冬至么?

    而浴室里的杀手听见了动静,便探出头来看。

    他立即就看见了呆呆捧着首饰匣子的乔茜,顶着两滩鸡蛋花一样的眼睛,眼泪汪汪、眼泪汪汪。

    那匣子是……

    杀手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不自觉地痉挛了一下,浑身也紧绷起来,有种秘密被发现之后的窘迫感觉。

    第237章

    ***

    乔茜就坐在床榻边儿上, 怀里抱着那个首饰匣子,首饰在匣子里轻轻地碰撞着,发出了婉转悦耳的声音。

    一只手忽然伸了出来。

    这只手的手指很长, 屈指握剑之时, 骨节似乎要从苍白的皮肉下凸出来, 显得格外冷淡、格外精密。然而此刻, 这只手的关节处却染上了一点淡淡的粉红,好似这杀人机器也被染上了一层难以消磨的人欲。

    他伸手盖住了匣子,淡淡地道:“都是些小玩意罢了。”

    乔茜晕晕乎乎地抬头, 晕晕乎乎地用自己那两滩鸡蛋花一样的眼睛去瞧他。

    杀手就坐在她身边,面上仍然没什么多余的神情, 眼睛瞧着墙壁, 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茜道:“红大爷, 你耳朵红了。”

    不错,他看起来倒是平静极了,说出来的话也淡淡的……但他的耳朵根子却慢慢地发红,将那种胭脂般的人欲抹在他身上, 一寸一寸。

    乔茜莫名其妙地想去亲亲他的耳垂。

    所以她立即就这么做了。

    乔茜怀里抱着匣子,把身子凑过来,杀手满以为她是想抱一抱, 于是便伸手揽住了她,用修长的手指抵在她的腰窝处,但她下一秒就如同小鸡啄米一样,轻轻地吻了一吻他的耳垂。

    轻轻细细的呼吸立即喷洒在了他的耳边。

    瞬间,一点红就感觉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酥麻感,几乎令他半边身子都如遇火的雪狮子般融化了,这感觉像是电流一般蹿过, 杀手好似一瞬间被打透了一样,连扶着她腰窝的那只手都不自觉痉挛了两下。

    乔茜在他怀里,立刻就感觉抱着自己的人又浑身硬邦邦的,好像变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她有些好奇地抬头,道:“红大爷?”

    ……红大爷的身子似乎更紧绷了,他皱着眉,面上露出了一种忍耐痛苦的表情,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些情绪,嘶哑地道:“……别在我耳边说话。”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耳朵是这样敏锐的器官,只是被吹一口气,浑身上下都会生出剧烈的反应来。

    乔茜似乎还不大想离开,她把头搁在一点红的肩膀上,身子还扭了一扭,她发现了他的窘迫,略微有些得意的样子,还想要就这样说说话,多欣赏欣赏红大爷的这幅模样……

    一点红:“…………”

    杀手忍无可忍,一下子扳过了乔茜的肩膀,将她摁在榻上,俯身吻了下去。

    乔茜的眼睛睁大了。

    她的眼睛先是睁大,然后迅速地浮出了一层水雾,像是有点融化了,一点红的手臂就撑在她的头旁边,袖子挽到小臂中段,乔茜的余光就能瞧见他紧绷的手臂肌肉,还有那根自皮肉下凸起的粗壮青筋,极有力地跳动了一下。

    于是,她也立刻就被那种灌顶的毛骨悚然感直接淹没了,乔茜像是炸了毛一样弓起了脊背,脚趾反复绷起、反复放松,难受得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可是面上却浮起了一层虾子般的红,整个人都被热气儿蒸得水淋淋的。

    半晌,一点红松开了她。

    乔茜呆呆地躺着,胸脯急促地起伏着,两条腿都扭曲着绞在一起了。

    杀手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碧绿的眼眸之中似乎有暗沉的墨色在流动,既阴沉、又压抑。

    乔茜忽然身子一扭,被子一盖,完全把自己藏在被褥里头了,只留给一点红一个略微有点发抖的……小山包?

    一点红:“…………”

    一点红大概明白了。

    于情人之间的密事上,乔茜有点恃强凌弱。总而言之,在他露出柔软、弱势的一面时,她就会有点欠欠地上来戳一戳、吻一吻,但当他骤然爆发出更冷酷的一面时,她又立刻会被压制住,不知所措、羞愤交加。

    ……还真的是很像一只狸花猫。

    杀手忽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乔茜羞愤地躲在被子里,感觉到自己身边一沉,有人静静地躺下了。

    是红大爷……

    啊,现在他们是一起躺在一张床榻上么?

    乔茜:o(*////▽////*)q

    乔茜的心有点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身上泛起了一种不知是难受、还是快乐的奇异感觉,然后,她突然就觉得自己悟了。

    原来,谈恋爱是这种感觉啊。

    很奇妙的感觉,并不是只有什么甜甜甜的,她更多感觉到的是一种……入侵。

    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互诉衷肠……第一次躺在一张床榻上,这是对安全距离的逐渐突破,像是在慢慢、慢慢地将她一层层打开,把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强行融入进来,乔茜没有觉得不适,她只是觉得刺激……有种很危险的刺激感。

    原来谈恋爱是这样的啊……

    乔茜陡然明白了从前自己失恋的朋友所说过的话。

    她说:分手就像是强行剥离了自己的一部分一样。

    是这样的,分开始剥离,而在一起的每一次接近,就是更融入、更成为彼此的过程。

    所有心心相印的感情,必然都是如此,只不过在亲情中,这融入的过程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润物细无声地发生了;而在友情之中,又没有荷尔蒙与心跳的参与,调动不了身体上最原始的冲动与快乐。

    乔茜感觉一点红的手轻轻搭在了被子外头,虚虚揽住了她。

    她立刻探出了头去,眼泪汪汪:“红大爷以后不许和我分手!”

    一点红:“…………”

    这思维到底为什么突然跳脱到这里了?

    他不明白,但这句话仍然像是一记重锤一样重重击打在了他的心上,杀手定定地瞧着她,极其认真地道:“只要你不赶我走,我绝不会离开你,如有违背,千刀万剐!”

    乔茜仰头瞧着他,瞧着他翡翠色的眼睛,他安安静静地垂眸,正瞧着她看。

    乔茜也道:“我才不会赶走你,我最喜欢红大爷了!”

    说着,她就掀开了被子,钻进了他的怀里,搂住了他的腰。

    杀手的身子又是一震,腰腹间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乔茜把头埋在他胸膛里,似乎有些羞涩地道:“今晚我不回去了,好不好?”

    就想和红大爷一起这么抱着睡。

    一点红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瞬,闭了闭眼,沙哑地道:“好。”

    他当然……求之不得,即使再难捱,也求之不得。

    他一只手搂住乔茜,另一只手摸索到了墙上的开关,伸手一摁,室内的灯瞬间熄灭,整个房间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对方的呼吸、触感与味道是这样的清晰。

    没有人动。

    杀手克制着自己,连手都只是十分规矩地搂在她的腰上,没有做出更逾矩的行为。

    乔茜的声音显得有点细:“红大爷~”

    杀手道:“嗯?”

    乔茜道:“首饰,是怎么回事啊?”

    杀手搂着她腰肢的那只手似乎紧了一紧,声音却没什么波澜,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带着玩的。”

    乔茜狐疑道:“你是不是在避重就轻啊?”

    杀手:“…………”

    杀手罕见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沉默了下来。

    乔茜就知道自己这是完全猜对了,当即便闹了起来,用脚轻轻踹一踹他的小腿,身子轻轻扭动着,口上不住地道:“说嘛说嘛~”

    一点红手上一用力,嘶哑地道:“别乱动。”

    乔茜立刻乖乖的,不敢再乱动了。

    但她口上可不会饶过一点红,依然道:“你怎么都学会瞒着我啦?你学坏了,一定是跟楚哥学坏了!”

    一点红张了张口,不甚熟练地道:“……他有很多事瞒着你?”

    乔茜大怒:“不要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啊!”

    一点红:“…………”

    一点红终于败下阵来,含糊地道:“这些是……以前准备的。”

    乔茜:“以前?”

    杀手默然半晌,忽然轻轻笑了一笑,道:“那时我以为自己快死了……攒下的金银无用,能换你鬓上几分颜色,倒也很值得。”

    他轻描淡写,这样说了。

    那些夜半辗转反侧的痛苦,不愿去死、又不得不死的命运,他的前半生如野兽一样被养大,后半生却终于明白了要怎么当一个人……要怎么去爱一个人,可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就要到此为止了。

    这是何等的绝望!

    一个人要选择混沌的生?还是清醒的死?

    一个人要选择苟且,还是直面淋漓的命运?

    他宁愿明天就死去,也不愿再回到那种浑浑噩噩、被师父支配、以杀人为业的生活中去了!

    他想,乔茜会为他高兴的……即使他死了,她也应该为他高兴。

    但她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他的死讯……忘了他吧。

    可他还是精心准备了一整个匣子的首饰,每一个都是他亲自去想的花样子,那镇上金银铺的师傅不知被他折磨了多少回……可能是看见他过于冷峻的气质和过于阔绰的出手,才忍耐下来的。

    所以,他其实一点都不希望乔茜忘掉他,他希望她在每一个节日里,都能想一想他。

    这是一种多么深刻的绝望……至今回想起来,仍然令他很痛苦,但他仍然只是轻描淡写,只解释了这么一句。

    他不愿多说。

    乔茜突然安静了下去。

    她的呼吸声静静的,整个身子也静静的,一动不动,似乎忽然呆住了。

    一点红哑声道:“乔茜?”

    乔茜没有说话。

    忽然,一点红的心口传来一点湿润的瘙痒。

    他垂头去看,在月色之下,他瞧见了乔茜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心口,表情又认真、又珍爱的,像是在亲吻自己拥有的……最大最大的宝贝。

    第238章

    ***

    乔茜觉得一点红是活宝贝, 一点红又何尝不是这样认为的呢?

    只不过,这个活宝贝不仅叫他爱得要死,也总是把他弄得难受至极。她想他想得紧, 于是大晚上的就过来挠门, 把他的床榻彻底搞乱, 再缩进他的怀抱里, 把他的胸膛和身体当成自己的猫窝,安安心心地睡着了……一点儿也不担心。

    ……她本该担心担心的,他毕竟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 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身体里怎会涌不起那种最原始的冲动?

    夜已深了。

    月光溶溶, 将乔茜的脸照得近乎透明。她已睡熟了, 那丰润的嘴唇却还就在一点红胸膛的位置, 似乎是在噙着、吻着,永永远远地爱他一般。杀手垂眸瞧她,瞧见她侧脸上细小的绒毛,真的像是一只多汁、甜美的水蜜桃……

    他忽然又闭上了眼睛, 似乎不敢再看,身上似乎沁出了一点黏湿湿的热汗,紧贴腹部皮肤的那极坚硬的青筋……也忍不住重重地跳动。

    乔茜又小鸡啄米似的啾了一下他的心口。

    一点红:“…………”

    一点红差点没忍住, 发出了一声极压抑的痛苦闷哼。

    他想去浴室里头冲凉,可乔茜现在却像是条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的扒着他,她这姿势其实他熟悉得很……就是抱抱枕的姿势。

    他又怎么忍心推开她?

    ……为什么感觉明明已在一起了,他过得竟然比单恋时还要更难熬?

    杀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滚烫的、颤抖的气。

    第二日清晨时分,乔茜终于不再是八爪鱼的姿势,她懒洋洋、软绵绵地翻了半个身, 大喇喇地平躺着,一条腿还顺势一蹬……踢了一点红一脚。

    一点红:“…………”

    杀手自然是一夜无眠的。

    以前他也不是作息多么规律的人,正所谓夜黑风高杀人夜,杀手杀人,自然是要挑晚上动手,一点红也不例外,而且他的身体对睡眠似乎并没有多么大的需求,连续追踪敌人三天三夜,面上也不见一丝疲惫颓然之势。

    然而今日,仅仅只是一夜没睡而已,一点红竟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他小心翼翼地起来,没发出一丝声音,乔茜还睡得正香,杀手伸出手,替她捻了一捻被子,悄悄进了浴室之中,选择冷水,拧到最大。

    冰冷的水化作道道长鞭,击打折磨着他的身体,直到连指尖都已发白,他才关掉花洒,把身子擦干了,穿上衣裳,推门出去。

    乔茜刚好翻了个身,伸手揉一揉眼睛,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迷迷糊糊地道:“唔……红大爷……”

    一点红的声音又沙又哑:“接着睡吧。”

    乔茜“唔”了一声,脖子一歪,又昏死过去。

    杀手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他伸手拿起了剑,推门出去了。

    这个时间一向是他舞剑的时间,况且,晚上身体里积攒了许多难捱的欲念,这时候自然需要发泄一二。

    剑光在树下舞动,巧妙而凌厉的剑花自他手中绽出,剑气森冷,只激得树影簌簌而动——一只斑鸠探出头来,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

    哦!是小米自动投喂机二号呀,那没事啦,那没事啦~~

    斑鸠的大胸脯鼓一鼓,发出了“咕咕顾”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一点红收剑,抬头朝廊下望去。

    楚留香就正坐在廊下,倚着一根栏杆,双手抱胸,唇角含笑,见一点红冷峻的目光朝他射来,他便抬起了手,笑道:“红兄,早啊。”

    杀手斜眼瞧他。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里那种丝丝缕缕的紧张与焦躁感始终挥之不去,一点红此刻心情倒也不是特别好,他不想同楚留香寒暄,只是惜字如金地道:“嗯。”

    楚留香却笑道:“红兄怎地精神不大好?昨夜没睡好?”

    一点红:“…………”

    一点红冷冰冰的眼神倏地就凝注在了楚留香脸上。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一点红冷冷道:“你跟你那姓胡的朋友,倒是像得很。”

    都喜欢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真烦。

    杀手的意思无疑表达得很清楚。

    楚留香一向是个闻弦知雅意的人,他不可能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然而,他面上的笑容仍然不变,只悠然道:“红兄此言差矣。”

    一点红双手抱胸,等着他的下文。

    楚留香笑道:“小胡是无心的,我却是故意的。”

    一点红:“…………”

    一点红:“………………”

    一点红的额角暴起了一个十字路口……

    楚留香果然是他命中的克星……

    杀手理都不理他一下,径直走了。

    楚留香到倒是很想提醒他一句,没事的话还是要补补觉的……但他总觉得这样说的话,说不定一点红会反手回他一剑,让他身上多出一个透光的窟窿来……

    他最后选择闭嘴,足尖一点,掠上了屋顶,唇角的那一抹神秘的微笑,却始终没有落下。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点红的房门又开了……一条缝。

    一双警惕的大眼睛在里头观察,左瞧一瞧、右瞧一瞧……好,院子里没有人!

    乔茜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动作敏捷,迅速朝自己的屋子扑过去!

    扑了一半,发现了坐在屋顶神秘微笑的楚留香!

    乔茜差点因为左脚踩到右脚而跌倒!

    她立即停下,语无伦次地瞪着楚留香。

    楚留香:神秘微笑.jpg

    乔茜:呆滞.jpg

    楚留香清了清嗓子,似乎打算说点什么……

    乔茜扭头就跑,“呲溜”一声就蹿进了自己的屋子里,“砰”的一声关上了自己的门,简直就是落荒而逃。

    隔着一层门板,她听见了楚留香爽朗而愉快的笑声。

    乔茜:“…………”

    楚哥今天干嘛起这么早?昨天晚上不是说好今天中午才出发么?他平时也很有睡懒觉的习惯的!

    而且他为什么要蹲在屋顶上?这个点太阳也还没出来呢,晒也晒不到,昨天晚上还下了一场急雨,屋顶上的瓦片都还是湿的,他蹲上去到底干嘛啊?

    ……不会就是为了抓我吧?

    乔茜狐疑地想……越想越觉得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乔茜:“…………”

    这个男的,好无聊啊。

    乔茜:嫌弃.jpg

    ***

    昨夜下了场雨,今日山谷之中清新湿润,空气里满是泥土的芬芳气味,太阳一晒,就连斑鸠都要当即躺倒,惬意咕咕,一动都不想动……好吧它经常这样。

    楚留香、胡铁花却无法享受这样的惬意时刻,因为他们今日就要动身去江南了。

    东西已经拾掇好了,不外乎是些干粮、换洗的衣物之类的,乔茜又跑前跑后,切了好酱肉、烤了好干饼来。另外,出门在外,可不能少了能快速补充能量的东西,于是她又塞了一把子士力架在楚留香的包裹里,把他的包裹塞得鼓鼓囊囊的。

    楚留香:“…………”

    楚留香一瞧见士力架,就想到了自己饿得空荡荡、恨不得去舔包装纸的那个夜晚……

    楚留香抿了抿唇,忍不住上手摸了摸鼻子,又见乔茜还在试图往他的包裹里塞东西,便伸手截住了她,打趣道:“乔儿今日倒打扮得很讲究,若不仔细瞧,还以为是要过年呢。”

    她今日的确打扮得很是明艳,青绿色的圆领长裙,袖口收的略紧一些,绲着两道石榴红的边,腰上也系着条石榴红的丝质腰带,就在侧腰处系出了一朵丝质的花儿,两道红丝绦压在绿色的裙子上,红绿搭配,大面积的绿配小点缀的红,艳而不俗。

    不过,她的重点显然不是衣裳。

    乔茜立即笑开了,道:“哪有哇,我每天都这么讲究呢!”

    说着,她把头稍微侧一侧,似乎是不经意之间,露出了挂在耳朵上的一串小糖葫芦的耳珰,一个个的红玛瑙做山楂样,中间以小小的银链项链,最底下缀上黑曜石的小棍儿,乔茜一晃,整个糖葫芦都跟着在晃。

    楚留香闻弦知雅意,立即大夸特夸:“乔儿,你这耳珰真是漂亮极了!这样可爱精巧之物,以你楚哥的脑子是想不出来的,谁若送你这般有巧思的东西,一定是对你用心至极……你说对不对啊,红兄?”

    正巧路过的一点红:“…………”

    一点红的头咔嚓咔嚓地扭过来,用一种杀人般的眼神盯着楚留香,然而,他的表情却稍微有点不自然……他虽然是个经验老到的江湖客,却显然从未处理过被友人调侃打趣恋情的事……

    楚留香唇角的那一抹微笑,顿时就显得更神秘了。

    乔茜的嘴角也翘得停不下来——她同一点红还是有所不同的,乔茜虽然在很多事上都蛮害羞的,但是她很喜欢听别人夸她……

    所以她今天当然是故意打扮得这么讲究,就是为了显摆她的新首饰呀,其实头上还有那个小青团发簪呢。

    正巧,陆小凤来了。

    乔茜朝他挤挤眼睛。

    陆小凤:“?”

    乔茜歪歪头,假装不经意之间露出头上的翡翠小青团。

    陆小凤:“?”

    乔茜又歪歪头。

    陆小凤狐疑:“你昨晚上落枕啦?怎么脖子歪得这么厉害?”

    楚留香“噗嗤”一声就笑了,笑得极其开朗、极其大声。

    乔茜:“…………”

    乔茜:“………………”

    乔茜:=_=

    乔茜不想理他了。

    陆小凤瞧着乔茜的死鱼眼,突然破功,哈哈大笑起来,道:“好看,好看的,真好看的发簪!谁若送你这么精致的东西,一定对你用~心~至~极~哇~乔~儿~”

    乔茜:“…………”

    原来他是故意的。

    乔茜更不想理他了。

    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倨傲的“哼”,可是嘴角却越翘越高,根本就放不下来,仿佛得意神气到了极点。

    倒是一点红,趁着方才那个空挡,迅速消失了。

    第239章

    ***

    吃过午饭, 楚留香一行人便正式告辞了。

    楚留香、胡铁花、戴独行,并三尺剑四张机,一共五人, 押着李玉函去拥翠山庄, 接苏蓉蓉四人出来。

    这一次, 楚留香与乔茜约好, 要带妹妹们来酒馆玩儿——他其实早就想要这样做了。

    楚留香只笑道:“乔乔和甜儿一定很合得来。”

    乔茜吞了吞口水,十分向往地点了点头。

    ——宋甜儿是广府人士,少时父母双亡, 被奸叔狠伯给卖了去,正巧楚留香路过, 将她救下, 二人结为异姓兄妹, 从此就在楚留香的那艘精巧三桅船上安了家。

    广府人士的血脉之中似乎天生就流淌着烹饪之道,自宋甜儿接下了大厨的位子之后,楚留香那吃得可就好啦,什么玻璃烤鸽、什么白切鸡、清蒸鱼, 加了黄酒的腊味饭、鱼片生滚粥、鲜死人不偿命的鸡蛋蚝烙……都是他们餐桌上常有的食物。

    乔茜是北方人,这些菜色,她虽然很喜欢吃, 却不会做——尤其是白切鸡,这种没有过多调味料,只讲求食材本味的菜品,最是考验本事。

    乔茜也想大饱口福!当即热情地表示:“我想死甜儿姑娘了!”

    楚留香:“…………”

    楚留香:“你还不认识她吧?”

    乔茜理直气壮地道:“梦中相会!神交已久!”

    楚留香忍笑道:“好好好,梦中相会,神交已久,狸花大王, 小的不打扰你神交了,再见再见!”

    乔茜豪气冲天地一挥手,道:“走吧!不送了!”

    这一次倒真是一点儿都不留恋……

    楚留香摸摸鼻子,唇角含笑,抬脚踏出了酒馆。

    众人的心情都很不错,除了李玉函。

    一日之内,李玉函经历了许多,他输掉了自己所有的筹码,柳无眉的病再没有希望得到根治,又被乔茜所俘虏,这段日子,她一定不会很好过……

    李玉函只希望在临行之前,再瞧一眼柳无眉。

    乔茜拒绝了他。

    爱情并不是免死金牌,他们夫妇就是再夫妻情深,也同别的人没有关系,他们造下了这么多的孽,不值得一分一毫的同情!

    李玉函只是被允许远远地瞧了柳无眉一眼——这是为了让他保持念想,不要做妖,好让苏蓉蓉一行四人能顺顺利利回来。

    他痴痴地流下了眼泪,又被毫不留情地带走了。

    至于柳无眉……她还活着。

    昨夜的刺激太甚,令她的瘾头当即发作起来,高高低低、凄厉异常的痛呼,这声音足可以让人产生极为深切的同情……可惜的是,十杀手并不是普通人,他们也并没有任何同情心。

    六钧弓推门进去,冷冷瞧着柳无眉。

    柳无眉的身上一层一层地出冷汗,口中癫狂地恳求:“给我花粉!给我花粉!”

    六钧弓给她哑穴上来了一下子,封住了她的声音。

    ……好了,这下安静了。

    他又转身出门去了,没有给柳无眉留下一个眼神。

    ——这样的日子,将会伴随柳无眉很久。

    ***

    楚留香告辞了,乔茜清清爽爽地转身回酒馆里。

    因为那对恶人夫妇,她真是有好一阵子都没回小酒馆了——自穿越之后,这是她离开酒馆时间最长的一次!

    今日阳光不错,透过明澈的大玻璃窗,将酒馆地面上的那木地板照出了奇异的淡金色,木质的桌椅都好好地摆放着,桌上没有放桌布,只有透明的玻璃花瓶之中,插着几朵山花,令精巧的小酒馆里,也多了几分野趣。

    山花是陆小凤上山采来的。

    这出大戏之中没有他的位子,好不容易想加一点戏吧,又被一点红杀人般的目光所阻止……陆小凤在酒馆里闲得都快长蘑菇了,成天往林子里钻,去祸害山上的小动物。

    六钧弓负责照看酒馆内的一切事务,也把酒馆拾掇得干干净净,乔茜回来后,一如往常般生活,全然不见半点灰尘,足见他的工作也做得很好。

    乔茜瞧着自己的小酒馆,心里泛起了浓浓的依恋。

    “小别胜新婚”,这话用在这里虽然不大合适,但的确是乔茜如今的心情写照。

    啊~~到了夏天了,要做点什么好呢?

    今年一定要再做几坛子青梅露了,乔茜其实特别喜欢给青梅露放气的过程,隔着透明的坛子,看着青梅从饱满到皱缩,从青绿到朦胧黄……甜美得要命。

    端午虽然过去了,但是再做做粽子吧!她真的很爱吃甜白粽,放在冰箱里冻得凉丝丝的,用棉线切成一条条,浇上蜂蜜、白糖或者玫瑰卤……那滋味真是没话说。

    还有莓果又要收获啦!制作果酱也是山麓隐居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啊~~想到了!可以做蓝莓山药。

    新鲜的蓝莓果酱,大颗粒的饱满果实,浇在绵密甜软的山药泥上,山药泥要事先在冰箱里冰一冰,那冰凉绵软微甜的滋味,真的很像再吃冰激凌。

    就拿蓝莓山药来招待宋甜儿吧!希望可以换到她的白切鸡!

    乔茜:(*>︶<*)

    有好多好多事可以干呢!

    她的身体里顿时又涌起了一股豪气冲天的牛劲儿,使都使不完,乔茜快乐地蹦起来,正巧看到花满楼出来了,便立即道:“花满楼!花满楼!咱们明天上镇子上买米吧……然后再去现摘芦苇叶!”

    花满楼微笑道:“不急,我们先说说花满……天的事。”

    蹦了一半的乔茜立刻掉了下来,悚然道:“你怎么还没忘了这事?!”

    花满楼:“…………”

    花满楼:微笑.jpg

    乔茜心虚地低下了头,开始绞自己的腰带。

    陆小凤从花满楼背后探出了头,发出了啧啧的声音:“啧啧,你也有今天啊,作恶多端的乔小茜!”

    乔茜:“…………”

    乔茜大怒:“你怎么好意思这么说!”

    她扑过去,与陆小凤打作一团,菜鸡互啄!

    花满楼:“…………”

    ……这也是转移话题的一部分么?

    他从喉咙里发出“咳咳”的声音,表示你们两个小混蛋,谁也别想糊弄过去!

    一刻钟后,乔茜与陆小凤低着头,坐在花满楼对面,双膝并紧、两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乔小茜:乖巧.jpg

    陆小凤:乖巧.jpg

    花满楼:“…………”

    花满楼长叹了一口气,道:“所以,你们两个在沙漠客栈里玩那种游戏,还不忘把我也带上……?”

    陆小凤表示不赞同:“哪种游戏啊,花满楼,瞧你这话说的,瞧你这话说的!”

    乔茜附和陆小凤:“就是!”

    陆小凤又道:“是为了隐藏身份!是为了探查消息!好玩么?其实一点都不好玩!不得已而为之啊,花满楼!”

    乔茜附和陆小凤:“就是!”

    陆小凤还道:“即使好玩,也只有乔乔一个人玩到了啊,你是不知道,她当时那个兴奋的样子,嘶……还主动把手套回绳索里头,很有自我管理的觉悟哩!”

    乔茜附和陆小凤:“就……嗯?!陆小凤你说什么?!”

    陆小凤嘿嘿冷笑:“叫你昨天死道友不死贫道,知道被人背刺的感觉了吧?”

    乔茜大怒:“你……你等着!”

    乔茜扭头对花满楼道:“花满楼,是他提起花满……天的名字的,还很兴奋地大叫我对不起花满天呢!”

    陆小凤大惊:“什……花满楼,她听见花满……天的名字时还嘿嘿的笑了呢,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是什么?”

    乔茜指着陆小凤道:“他说自己钱不够花要等着你回来薅你羊毛!哼哼,他把你当花呗来用!”

    陆小凤彻底疯狂:“她说想吃金华火腿所以才天天念叨你的名字!哼哼,她把你当江南土特产商店……还是免费的!”

    花满楼:“…………”

    花满楼:“………………”

    花满楼忍无可忍,一人头上给来了一下!

    屋子里安静下来,陆小凤和乔小茜用同样的姿势捂住了脑袋,又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他们一左一右地扑过来,一个拉住了花满楼的左臂、一个拉住了花满楼的右臂,开始叽叽喳喳、闹闹嚷嚷地道歉。

    一个说:“对不起,花满楼,我们再也不这么干了!”

    另一个说:“对不起,花满楼,下次我们带你一起玩!哦是说你本体哦,咱们一块儿祸害楚老兄……就叫他橙留香吧!安排个什么剧本好呢……”

    花满楼:“…………”

    楚老兄刚走,乔乔就这么对他?

    花满楼再也忍不住了,突然笑了起来,又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能有什么法子呢?能认得乔茜与陆小凤这两个活宝朋友,任何人都没有法子的。

    他忍笑道:“好吧、好吧……你们两个混蛋,下次若是不带我一起热闹,这事就没完。”

    花满楼:打不过毒瘤就加入毒瘤.jpg

    乔茜和陆小凤对视一眼,忽然一齐笑了起来。

    整个小酒馆里,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珍珠斑鸠在地上走过来、走过去,跟个保龄球似得,它抻长了脖子,好奇而智慧地瞧着快活的三个人,脖子上的珍珠围脖在阳光下愈发华丽。

    它也发出了快乐的咕咕声。

    只有走在路上的楚留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狐疑地回头瞧了一眼,心里总觉得有点毛毛的。

    ……有谁在惦记着他么?

    ……千万不要是乔茜和陆小凤那两个活宝才是。

    第240章

    ***

    柳无眉、李玉函之事暂告一段落, 楚留香外出接人,小酒馆内的常驻人员减少到四位,乔茜又恢复了过往那种平静且惬意的生活。

    今年她错过了眉镇的端午节, 那时候, 她正在大漠里头装作是“江湖千晓生”呢……不过这也没关系, 糯米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芦苇叶也可以自己去摘。

    准备好了东西,乔茜挑了个阳光正好的日子,大家一块儿坐在院子里、桂花树下包粽子。

    糯米已提前洗净浸泡了, 此时只肖的端出来就是了。

    乔茜很有活力,跑前跑后, 一点红截住了她, 道:“我去。”

    她虽然也很有力气, 能一头撞得人物理眼前发黑,但那个泡糯米的盆看起来真的能让她整个人都跳进去……

    乔茜歪头瞧了瞧自己的男朋友。

    他身上裹着漆黑的劲装,衣裳诚实,勾勒他剽悍劲瘦、宽肩窄腰的身体线条, 他今日也起得很早,目光炯炯、脊如青松。

    日光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令他瞧起来像是一块被直接放在烈日下曝晒的冰, 他的眼睛安安静静地垂下来,正在瞧着她。

    乔茜忽然想到了去年端午时节前的红大爷,脸上忽然露出了个奇妙的笑容来。

    一点红:“?”

    一点红道:“怎么了?”

    乔茜道:“没事没事,快去快去。”

    她推着一点红的背,把他推进酒馆里干活。

    粽叶、泡好的糯米、干净的容器,都一一被端了出来,乔茜已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树下, 身边还有一个小板凳,她快活地拍一拍,道:“红大爷快来!”

    一点红:“…………”

    一点红看了一眼小板凳,抿了抿唇,过去坐了。

    ……好局促。

    主要是因为腿太长,坐在这样的小马扎上的时候,两条长腿只能朝两边岔开……

    乔茜:呆.jpg

    这时候,躺在屋顶上的陆小凤忽然欠欠地说:“哎,真羡慕乔乔,没有腿长的烦恼,不像我们,哎~”

    乔茜:“…………”

    乔茜双手抱胸,冷酷地无言地盯着陆小凤。

    坐在小马扎上的局促版本一点红也倏地抬头,同样冷酷地无言地盯着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胡子,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瞧了一点红一眼。

    红兄啊红兄,这么听话可不行,会被邪恶的狸花大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诶,等等,乔乔真的懂怎么玩弄男人么?

    仔细想想,她居然还真行,毕竟追杀楚留香的时候是真的玩弄得楚留香很狼狈……

    陆小凤抖了一抖,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撩起了袖子,哈哈笑道:“我的这灵犀一指拿来包粽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小小白粽,不成问题!”

    这时候,花满楼也出来了。

    四个人都坐下来包粽子。

    实话来说,包粽子不算什么很难的事,尤其是甜白粽,连馅料都不用塞,实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去年大家就包过了,只有一点红,去年这时候还很不合群……错过了一次集体活动。

    现在,他却已可以安然地坐在这里了。

    他垂眸,目光落在乔茜的手上。

    她的人就很娇小,手脚自然也小,十根手指头都如葱管一样,指尖微红纤俏,指腹与虎口有刀茧,但并不算太厚,手指翻飞之间,一个小小的粽叶兜就做好了,然后再往里面灌米……

    杀手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只瞧了一次,便道:“我知道了。”

    乔茜亲亲热热地凑过来:“我来监督你,看你做得对不对!”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一点红的手。

    红大爷的手……真好看啊。

    就是那种很禁欲的手,皮肤冷白,指节分明,显得手指很是有力,手背上的皮肉之下,淡青色的经络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凸起,令人觉得洁净、冷淡。

    但这只手其实是握剑的手,虎口、指腹都有很厚的茧,乔茜想到他杀人时的模样……在五岳大会上,他挡在她面前,迎头淋了半面的鲜血,黏黏稠稠地往下落……好像把这么洁净、冷淡的他给弄脏了……

    啊……

    乔茜:o(*////▽////*)q

    陆小凤:“…………”

    ……看人包粽子能看到满脸通红?这是什么毛病?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花满楼,有情饮水什么来着?”

    花满楼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乔乔,他点你呢。”

    乔茜惊醒,“噌”的一声抬起头来,冲着陆小凤重重地哼了一声,又抬脚踹他。

    陆小凤板着脸又被旋风三十六连踹,乔茜为了方便飞踹,上半身直接倒在了一点红身上,杀手稳稳当当地坐着,就这么充当她的人肉靠垫。

    陆小凤:“…………”

    花满楼露出了神秘而愉悦的微笑。

    一点红一边当靠垫,一边包好了他的第一个粽子。

    乔茜立刻收回脚,呱唧呱唧给他鼓掌:“红大爷好棒!包得好完美!”

    陆小凤:“…………”

    去年他也是第一次包粽子,这死丫头可是吹胡子瞪眼睛挑毛病!

    杀手随手一抛,就把那粽子扔进了木桶容器之中。

    乔茜又呱唧呱唧给他鼓掌:“红大爷好棒!丢得好准!”

    一点红:“…………”

    ……倒也不用这么夸吧?

    他的浑身立即又泛起了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好像受到了某种甜蜜的刺激,令他有点不适,有点想要逃离。

    杀手的确不习惯夸赞,在他年少时的记忆之中,自己做得好,不会换来任何结果,但倘若做得不好,就会换来一顿严酷的鞭子。

    只有乔茜会无条件夸他,哪怕只是包粽子这样的小事……不,把时间再往前追溯,早在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她就已经会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说一句:“红大爷,你真好~”

    那时候他就想逃。

    现在……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想逃。

    可是现在,他却已明白……他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了。

    太喜欢乔茜夸他,太喜欢乔茜用这种眼神瞧着他,又实在不知所措,似乎有点害怕自己会……配不上她这样的珍爱,所以才下意识想逃的。

    但他毕竟已是个成熟的男人。

    一个人成熟与否的标志,就在于他是否能准确地剖析自己的内心,是否能压制自己下意识的冲动,不让这种冲动伤害到自己所爱的人。

    杀手垂眸瞧着她,乔茜正抱着他一条胳膊,还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呢,她的脸上带着一点得意的笑容,似乎发现了他又被刺激到了。

    ……真是个坏姑娘。

    一点红有点无奈,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了一翘……

    陆小凤悄悄拉了拉花满楼的袖子,跟他说悄悄话:“这两个人,真是没眼看……”

    花满楼也悄悄地对陆小凤道:“我本来就没眼看。”

    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悚然:“阿弥陀佛,你为什么将自己的地狱笑话讲得这么好?你讲了我讲什么?快收回去,让我说。”

    花满楼笑而不语。

    话虽如此,但花满楼一向是把最地狱的笑话留给自己,却把最体贴的举动留给别人,他又怎么忍心打扰这对情人的美妙时刻?

    他薅起陆小凤就撤了。

    可是这种刚刚在一起的情人……双方还都是从来没有过经验的人。

    朋友故意撤离,反倒让乔茜局促了起来,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过了半晌,她才说道:“陆小凤那个坏家伙,会不会正在门缝里偷看啊?”

    杀手的唇角勾了一勾,道:“很说不准。”

    陆小凤的声音幽幽从门缝里传出来:“喂喂……你们两个……”

    乔茜:“…………”

    果然啊!!!

    她跳起来,把陆小凤从门里揪出来拳打脚踢,陆小凤哈哈大笑,道:“诶诶,别打,哎哟……开个玩笑嘛啊哈哈哈哈,再打我急了啊!我真的要急了啊!”

    然后在院子里疯跑一通,整个小酒馆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过了一会儿,众人又重新坐下,继续生产甜白粽。

    一只鸟头从树冠中探出来,左看看、右看看,观察观察。

    过了一会儿,它那过于宏伟的大胸脯也从树冠里钻了出来,扑闪着翅膀,非常大声地从树上飞下来,落在了地上,慢慢地走过来,盯着盆里的糯米看,双眸迸发出一种魔性的智慧光芒!

    是斑鸠!是珍珠斑鸠!

    斑鸠正在思考。

    斑鸠思考完毕,把头探入盆里,试图吃点糯米……

    一点红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了它,它的胸脯瞬间又被往上挤了一挤,晃了一晃。

    斑鸠:(⊙T⊙)

    乔茜伸手,在斑鸠的心窝子里戳了一戳……没戳出洞来。

    ……所以说,不是羽毛蓬松,就是纯胖的。

    她又伸出一根手指,在斑鸠的大胸脯上戳来戳去、晃来晃去。

    陆小凤凑过来,伸出他那两根比常人更有力、更修长的手指来晃斑鸠。

    乔小茜:“哇~好舒服~”

    陆小凤:“捏起来手感真好……”

    斑鸠:(⊙T⊙)

    斑鸠表示情绪稳定!

    它的大胸脯宽广得很,能容得下人类的手指!

    陆小凤又揉了揉斑鸠的小脑袋瓜,忽然突发奇想,道:“我们为什么没给斑鸠起名?”

    乔茜道:“嗯?起了啊?喏,傻咕咕,嘬嘬!”

    斑鸠:“咕↑呜~~咕↓~~顾!”

    陆小凤:“…………”

    陆小凤无言地冷酷地瞧着她。

    乔茜讪讪道:“好像的确不太像个正经名字啊……那叫什么好呢?”

    陆小凤道:“要展现斑鸠的特点!”

    斑鸠的特点……嗯……

    是胖?是胆大包天,敢对着红大爷求爱?是胖得飞不动,发出巨大的声响?还是……这魔性而智慧的眼神?

    一道智慧的闪电忽然击中了乔茜!

    她大声道:“我知道了!鸠魔智,就叫你鸠魔智吧!”

    多好的名!信达雅哇,信达雅!

    新鲜出炉的鸠魔智:(⊙T⊙)

    斑鸠无所谓,斑鸠会用智慧的眼神来面对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