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

    阿飞精赤上身, 双手背束,被绑在椅子上。

    绳,是牛皮绳。

    捆缚的手法, 也非常有讲究,十分细致,双掌相对, 先捆两根大拇指,再顺势向上,缚住手腕——如此, 饶是大罗金仙也难逃。

    唯一的问题只有一个, 那就是人的大拇指容易废……不过一点红怎么会关心这种问题呢?

    乔茜冲进他屋子的时候,就见阿飞头发湿漉漉的, 身上也半湿不干的——乔茜能回屋好好地洗个澡换衣裳, 他又不能。

    他垂着头, 有点奄奄一息的味道, 听见门外有人来了, 也并不抬头,喘息声仍如野兽一般, 又重又吓人。

    一点红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手里把玩着一件金光流动的宝甲, 余光瞧见她进来, 手上一扬, 宝甲便飞进了乔茜的怀里。

    乔茜:“唔!”

    一把抱住。

    伸手揉一下,体验触感。

    ——这的确是一件十分轻薄的宝甲,触感柔软光滑,手指顺着上头划过,只好似划过了一块丝绸一样, 再仔细瞧瞧,此物竟真的好似是用某种独特的蚕丝所制,织法细细密密,不似凡物。

    【恭喜您完成了本次交易!】

    【-卖出:无】

    【-追单:无】

    【-收入:金丝甲*1】

    【-成本:饼干镖*10,眼儿媚*1】

    【-利润:金丝甲*1】

    【-黑心度评级:★★★★★】(不管黑猫白猫,踏进黑店就是剥皮猫!从「小李飞刀」到「绝代双骄」,您的恶名将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乌拉!)

    【当前任务:抢夺「金丝甲」】(已完成)

    【任务奖励:可口乐可*1;金丝甲*1】

    【店铺升级:LV.17——LV.18!】

    升级了!

    乔茜眼前的半透明光幕炸开了一片烟花,由于系统是音画同步的,连带着乔茜的耳边也响起了烟花与鞭炮齐飞的声音。

    乔茜:“…………”

    乔茜在心底尖叫:“静音!静音!快点静音!”

    系统这时候倒是很乖巧,直接帮她静音了。

    为了补充些许热闹的欢庆感,它在屏幕上浮现出了一些拟声词,甚么“乌拉!”、“欧拉欧拉”、“木大木大”的炸开了一片,看得乔茜眼睛都吵。

    乔茜果断关掉了屏幕。

    不过,系统这样吵,并不是因为乔茜升级了,而是因为乔茜终于在【黑心度评级】之中,拿了满星……

    真奇怪,系统甚至都不惦记它的口口叉烧包了。

    乔茜又抬头瞧了一眼阿飞。

    阿飞仍然垂着头,从乔茜的角度,只能瞧见他额上垂下的两捋碎发和苍白的侧脸,雪水不断自他的头发上流下,顺着他的侧脸落入锁骨……只好像一个用雪捏成的雪人,此刻正在被融化一般。

    惨哦……

    乔茜有点明白了。

    【黑心度】的评价维度是两方面的,第一方面是做了什么事——比如乔茜狠敲了龙啸云一笔银子,银子的多少影响评级;第二个方面却是她黑了什么人——想要做有格调的黑店,自然是谁越强越要坑谁咯,只知道捏软柿子,那叫欺软怕硬的小人。

    乔茜:铁骨铮铮.jpg

    阿飞刚好在这两个维度上都可算佼佼者,金丝甲这刀枪不入的宝甲,在江湖上的价值可想而知,而阿飞本人虽还未出名,但他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当世的顶级高手……除了有点傻之外。

    所以,乔茜才能从他身上获得一大笔经验值,此时的店铺等级虽说是LV,18,但实际已距离lv.19很近了。

    面包房,近在咫尺!

    乔茜吞了吞口水,看阿飞的眼神瞬间又变得柔和许多,她绕着阿飞转了一圈,悄悄地对一点红说:“红大爷,你出来。”

    一点红:“…………”

    一点红无可无不可,跟着她一块出了门。

    避开了阿飞,乔茜便对一点红道:“你把他解开吧,手指那样绑着会坏死的,一个剑客若没了大拇指,这不是叫他去死么?”

    一点红双手抱胸,瞧着她的神色有点奇异。

    乔茜眨眨眼、歪歪头,手伸出来晃一晃,道:“红大爷不要吃醋嘛!”

    一点红:“…………”

    一点红道:“你为何在他面前不说?”

    乔茜一呆:“啊?”

    一点红慢吞吞地指点她:“你想收服那小子,就该在他面前卖点好处。”

    乔茜:“啊……”

    乔茜了然。

    一前一后两拨人落到院子里,前头那波落地成盒,后头那个傻乎乎地和他们打起架来……放在刚才的处境之下,时间太紧急,反应需要非常迅速,若不是乔茜这阴招使的好,必定有人会血溅雪地、一命呜呼。

    可是,放在事后一想,就知道这事儿必定有人做鬼。

    一点红不是傻子,他当杀手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傻子,一瞧那倔强的少年剑客,就知道那也是个憨的……

    乔茜对这傻乎乎的少年剑客动了心思,他自然顺水推舟,唱个黑脸,让她好过来“施恩”呐!

    ……当然了,私心也有。

    乔茜:眼泪汪汪.jpg

    乔茜:猫猫荷包蛋眼.jpg

    一点红:“…………”

    一点红别开了脸,不去看她这幅表情。

    乔茜又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角。

    一点红:“嗯?”

    乔茜悄悄地道:“红大爷不要这样,我在他面前卖了好处,却要你招人恨,咱们不做这样的事。”

    于是,一点红也立即明白,乔茜并不是不懂这样做的好处,只是她不愿意这样做罢了。

    他略怔了怔,乔茜就推着他回去了,一边推一边在他背后说:“快点解开他吧,你那绑的好复杂,我都解不开。”

    一点红抿了抿唇。

    进了屋子,他也没说什么,径直解开了阿飞——阿飞仍然一动不动,他又中了药、又被点了穴,又被五花大绑,此刻实在连半分力气都无,连坐在木椅上都很勉强。

    乔茜道:“抬起头来。”

    阿飞不理她。

    乔茜:“…………”

    乔茜左瞧瞧、右看看,从一点红腰间卸下了他的剑,用剑柄挑起了阿飞的下巴,令他仰起头来。

    阿飞苍白的脸上都浮起了一种极耻辱的淡红,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简直要迸出火星,对乔茜怒目而视!

    乔茜笑道:“小犟驴,你看这是什么?”

    她晃了晃手中的梅花乌管,又在他面前拨弄机关,令乌管刺透了桌子……没办法,要在屋里演示,桌子好换,地板下的地暖却是斥巨资购买的,绝对不能有一点闪失!

    阿飞不言,只死死地盯着那梅花乌管,半晌,才嘶哑地道:“你是……梅花盗!”

    乔小茜:“…………”

    一点红:“…………”

    陆小凤:“…………”

    一点红:“要不还是杀了吧。”

    乔茜:“红大爷冷静哇!”

    乔茜瞪了一眼阿飞,用乌管敲他的脑袋,骂道:“笨不笨!我是梅花盗,把这乌管拿过来给你看做什么?还要向你展示其中机关做什么?这是你追的那两个人身上的!”

    她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道:“是那女人身上的哦。”

    阿飞:“…………”

    阿飞皱眉,没有说话。

    乔茜道:“有人想看我们鹬蚌相争呢。”

    梅花乌管不在那男人身上,却在女人身上,便是为了方便这女人下手,阿飞为救她而来,倘若他能杀死酒馆四人,救下她时,她便可以暗器暗算之,如此,金丝甲也可回收了。

    阿飞只是江湖经验少,却并不是真傻,乔茜的言外之意,他自然一听就明白了。

    阿飞已怔住。

    乔茜道:“那女人的尸首呢,我们还留着,她会不会武功,想来你一看便知。”

    阿飞不言。

    半晌,他冷冷道:“又是为了金丝甲。”

    他是自那“死要钱”施耀先手中拿到的金丝甲,金丝甲一横空出世,也不知多少要抢、多少人要夺,阿飞拿到金丝甲前,为这宝甲,已有十数人死去,阿飞拿到宝甲之后,他的身边更是无一日的安宁。

    他从关口小镇到保定的这段日子,已不知道被多少人伏击过了。

    因而,他跳进酒馆后院,乔茜一刀划出之时,他才一剑戮出就是杀招,因为他只因为自己跳进了个包围圈!

    乔茜道:“所以,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往我们家的院子里跳,我只当进贼了呢!你挨打岂不活该得很?”

    阿飞并不领情,冷笑道:“你也为金丝甲。”

    ——乔茜对阿飞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子,金丝甲在你身上?”

    这好像倒也不算误会……乔茜本来就为了金丝甲,只要为这件东西,她迟早都要算计一把阿飞,只不过不知道他竟自己跳进来了。

    ……这是不是还得感谢一下林仙儿?为她的面包房大业牵线搭桥。

    乔茜桀桀怪笑了起来,并不以为意,理直气壮道:“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这怪得了谁呢?”

    阿飞仰天长叹,闭上了嘴,又不肯说话了。

    乔茜却不肯就这样放过他,又桀桀怪笑道:“你把我的脖子都划破啦,我岂会这样容易就放过你?说说吧,我该怎么好好招待招待你呢?”

    阿飞冰冷地瞧着她。

    他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个极具讥讽的冷笑,挑衅意味十足。

    乔茜:“…………”

    你小子的头是真铁啊。

    乔茜大手一挥,刻薄地道:“小的们,来呀!把他给我关到柴房去!”

    陆小凤:“姑奶奶,咱们家没有柴房。”

    一点红:“…………”

    乔小茜:“…………”

    此时,住在北方的人家,说家里没有柴房,真可谓是天方夜谭……就连阿飞都莫名其妙地皱了一下眉——毕竟他只是野人,不是真的野狼,住在山上的时候,也要收集柴禾。

    乔茜想了想:“晚上那老汉送的柴禾放哪儿了?叫他陪那柴禾作伴去吧!小的们,动起来!”

    陆小凤:“……”

    乔小茜:“……”

    陆小凤:“…………”

    乔小茜:“…………”

    陆小凤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乔茜的声音立马变得甜兮兮的:“小凤哥~~你最好啦~~”

    陆小凤哼哼两声,拎起了软趴趴的阿飞。

    柴房,乔乔酒馆是真没有的,毕竟在能源结构上,乔乔酒馆远超此世,柴禾是用来“返璞归真”的,根本不做主要用途,今日那买柴翁送来的那一捆柴,陆小凤直接给扔到西厢去了。

    前头说过,酒馆格局与寻常院落无异,乔茜一个人住正房,东厢三间,两间在一块儿做了套房,给陆小凤花满楼二人共住,一点红住个单间。

    至于西厢,乔茜一开始没钱,就没装修,后来手上有了几个闲钱,就随意弄了弄,不过看着还是半成品……连床单被褥都无,只有个还抱着塑料膜的床垫,屋子里也堆了些杂物,无甚好看的。

    不过,乔茜从龙啸云这边讹了钱后,还是一并装了西厢的地暖,毕竟迟早都是要装的,系统这条狗也不会给她打折,不如一并弄了,还省事一些。

    陆小凤便是把阿飞拎到这头去了。

    那“眼儿媚”乃是极厉害的迷香,乔茜当时中了此药后,连着几天躺在床上,那真是连动都动不了,阿飞的穴道又被点住,如何能逃得开?陆小凤把人放在床垫上,便不再管他,打了个哈欠,回屋睡觉去了。

    ——月上中天,此时起码已三更天了。

    阿飞一个人仰面躺在床垫上,一动不动。

    窗外的北风依然在吹,呼呼、嘶嘶,透过这他认不得材质的窗棂,好似冬眠的蛇在出洞。

    外头很冷,里面却并不冷,地面上传来暖烘烘的温度,令他被冻僵的每一寸皮肤都渐渐恢复知觉……那感觉却很痛苦,他只能从这种恢复知觉的痛苦之中,去感受他的身体……

    他盯着放在角落里的那捆柴……只有一捆。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被丢进柴房之中冻上一夜,但这里并不是柴房,这里有床有窗,还很温暖。

    她究竟是……

    她究竟在想什么?

    阿飞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冷汗,一日数惊,令他的精神终于疲惫到想要休息,他感觉自己的眼皮很沉重、很沉重……他的大脑也仿佛变得昏昏沉沉,全然无法去思考任何事……

    渐渐的,他开始觉得自己一阵一阵的发冷,身上不停地颤抖,他隐约感到自己的额头上被一只柔软的手抚摸了。

    有人低低地叹息着,道:“他头上好烫,烧得好厉害。”

    这声音又柔软,又怜惜。

    第52章

    ***

    阿飞发烧了。

    仔细想想, 这实在是难免的事情,这么大冬天的,仗着自己年轻、身子骨好, 只穿着件单衣就在外头乱跑,碰上了乔茜,中了蚀骨的迷香不算, 两个人还在雪地里翻滚了十几圈……被捉到这里来,连个衣裳都没换、头发都没洗,就那条完全湿透的裤子贴在身上……

    这件事乔茜发现的。

    乔茜第一眼看见阿飞, 就觉得他非常像一头小狼, 年轻、没有太多经验,然而坚韧、不屈, 只要你用硬的, 就永远不可能征服他。

    她用“眼儿媚”去对付阿飞, 阿飞栽了, 但他藏了根冰锥在手里。

    她把那冰锥缴了, 他还能不动声色、等待她靠近时才动用最后的劲力。

    ……谁要是看他年轻,就轻视他, 那么一定会付出血的代价!

    乔茜却很清楚阿飞的秉性, 一直都非常谨慎。

    所以, 乔茜总觉得他虽然被抓住了, 但很可能正在想法子跑出去……她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太熟, 第二天一早,就早早地起来,去瞧一眼阿飞。

    她想:这小子昨天闯进我的家里,差点给我身上戳开个血窟窿,我要是没脾气, 那还是我么?不过,他这罪也算受啦,穿着湿衣裳自生自灭一晚上的感觉很不好吧?哼哼……这就给他投喂食物,(指挥陆小凤)给他擦擦身子、洗洗头,这事儿就算化干戈为玉帛啦。

    结果一推门,面对的并不是狼少年冷冰冰的眼神,而是他蜷缩起来的身子。

    乔茜:“…………”

    阿飞跟从水里捞出来似得,浑身湿淋淋的,出了一身冷汗,肌肉都在不停打颤。

    乔茜:“…………”

    乔茜跳起来,跑过去摸他的额头,一碰,迅速地缩了回来——这简直烫的惊人。

    乔茜再瞧瞧他的模样。

    他苍白的皮肤都染上了一层焦灼的薄红,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眼睫一颤一颤的,好像蝴蝶的翅膀,因为被雨水打湿而飞不动了。

    乔茜赶紧跑出去,砰砰砰敲门,把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敲出来。

    陆小凤还睡呢,睡得二五八叉的,被他这上蹿下跳的小姑奶奶给扯起来就跑。

    她指着阿飞,道:“他头上好烫,烧得好厉害。”

    陆小凤立刻醒了,一瞧,果真病得奄奄一息。

    要说乔茜昨晚晾着阿飞是有意为之,陆小凤就是真的没在意……

    伸手一摸,倒霉孩子像块烧起来的火炭。

    花满楼皱眉道:“我出去请大夫。”

    小姑奶奶却说不必,药她自有办法,绝对比这破地方的大夫要管用的多。

    话还没说完,她手上便变戏法似得多了个纸板,哗啦往出一抽,只见两扇金光闪闪的翅膀抽开……好似是个铜片做的小玩意儿。

    小姑奶奶便自那玩意儿上取下了什么,撕开是一粒白生生的药丸,她扶起了阿飞,温声道:“小犟驴,你生了病,要吃了药才好,乖乖听话好不好?”

    阿飞双眼紧闭,呼吸声又发颤、又沉重,一副快要把脑子给烧坏了的样子。

    乔茜本以为他不会有什么回应,却不想阿飞的求生欲极强,居然听见了她说的话,慢慢地点了点头。

    乔茜怔了一怔,把药片塞进他嘴里,正要再给他喂半盏水,阿飞已经极坚强地直接把药片咽下去了,又因为那过于浓重的苦味而忍不住干呕了两下。

    乔茜赶紧为喂他喝了一盏水,他急切地全喝光了。

    好,接下来就不是她的事情了。

    乔茜道:“生病了要发汗,总得干干净净的进被窝,你们帮他拾掇拾掇吧,我去给他垒个窝!”

    陆小凤道:“那是什么药丸?”

    乔茜便道:“这你就不必管啦,总之,一日两粒,药到病除~”

    说完,她负着双手,摇头晃脑地走掉了。

    陆小凤与花满楼也不惊讶——住在乔乔酒馆里,惊讶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情绪了,成天一惊一乍地像什么呀?况且,连酒馆都能自己长着腿跑了,还从农历五月跑到了农历十一月,乔茜手里拿出个长翅膀的铜片里包着药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两个人就先把阿飞挪到自己屋里——西厢的屋子虽然不冷,但十分简陋,什么也没装,连淋浴头都没有。

    阿飞病得晕晕乎乎,除却刚才吃药的时候有点心力,现下估计已又晕过去了,花满楼帮他擦了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裳,又托着他的脑袋,洗了个头——他的头发已因为冷汗而浸湿了。

    洗过头,用毛巾包起来慢慢地搓。

    陆小凤一边搓搓狗头,一边因为无聊而和花满楼闲聊。

    他神神秘秘地说:“花满楼,你有没有猜过乔乔的真身?”

    花满楼:“嗯?”

    陆小凤道:“难道你没有注意过她的用词?”

    花满楼很配合地问:“……用词?”

    陆小凤的眼睛里于是闪过了极为犀利的光芒,慢慢道:“她说‘垒窝’!她说她要去给这小子‘垒窝’!”

    花满楼道:“……所以?”

    陆小凤道:“我看,她的真身一定是鸟!”

    花满楼:“…………”

    花满楼失笑道:“就只因为这个?”

    陆小凤猛搓阿飞的头,说:“那怎么可能呢?桩桩件件,七童且听我细细分解。”

    于是,他便叽哩哇啦的开始说话,陆小凤这人,平日里在江湖上,干的还真的是查案的活儿,说起推论的话来,那真是一套一套的,比寻常的衙门捕快要高明得多,这一是一、二是二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当然,什么猫头鹰头猫和鹰头猫头鹰的事情就不必提了。

    结果说完,花满楼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例行为他捧场,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反正在花满楼眼里,乔茜也指定不是个人。

    陆小凤忽笑了,道:“我一开始只觉得乔乔是翠鸟,因为她的头发的确偶尔能瞥见蓝光,搞得我刚认识她的时候,每日三省吾身——到底有没有买过点翠首饰送姑娘。”

    花满楼道:“我家不用点翠首饰。”

    陆小凤“嗯?”了一声,惊讶道:“你家没有?”

    这就很不能够了呀,江南花家、天下豪富,家中一应都是最上等,点翠乃是用翠鸟颈羽所制,且非得是活鸟才行,如此制出的首饰辉蓝艳丽,永不褪色,上好的工艺价格昂贵——很难想象江南花家里竟没有。

    花满楼道:“我母亲修佛,不愿家中有此物。”

    陆小凤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不过,我近日发现,她或许不是。”

    声音神神秘秘的。

    陆小凤悄悄凑过来,道:“我发现了乔乔的一件事……不过不知道这算不算鸟的阴私……”

    花满楼:“……嗯?”

    ……这怎么还涉及到阴私不阴私的了。

    花满楼犹豫了一下,选择继续捧场:“愿闻其详。”

    陆小凤的嘴巴简直都快贴到花满楼耳边了,悄悄地道:“乔乔她啊……毛褪色!”

    花满楼:“……”

    花满楼:“…………”

    花满楼:“………………”

    陆小凤继续说:“所以,她的真身会不会是……乌鸦?”

    花满楼发出了不解的声音:“……啊?”

    陆小凤还搁那继续推理呢:“她的头发是越洗越黑……而且还爱钱——有金有银、连屋子里的杯子都要用琉璃的!我听人说,乌鸦最爱亮晶晶的东西……对了,我们哪天试试让她唱歌听听,歌要唱得难听,那准没错了!”

    花满楼:“……”

    花满楼:“…………”

    花满楼也悄悄地对他说:“陆小凤,乔乔在你身后。”

    陆小凤头皮一麻,咔嚓咔嚓咔嚓转头。

    ……背后一个人也没有。

    陆小凤:“…………”

    陆小凤“嗖”的一声把头扭回来,瞪着花满楼。

    花满楼的唇角露出了一惯的微笑,只不过弧度确实翘得有点高……

    陆小凤“哼!”了一声,猛搓阿飞狗头。

    睡得昏昏沉沉的阿飞咽喉里发出了“唔……”的一声,感觉脑子里晃晃荡荡的,不是很舒服。

    ***

    阿飞被洗涮干净后,乔茜给他的窝也垒好了,地点还是他昨晚被关着的西厢房,因为事情有点急,所以乔茜没有太琢磨家具的搭配,随便弄了弄,重点在于一张很柔软、很舒服的床。

    不知道为什么,乔茜瞧见阿飞蜷缩着的样子,就觉得他当真很像一只小兽,她于是充分地参考了兽类的安全感法门,把床设置在了房间的角落里,两面靠墙——他要是害怕还可以把自己缩进角落里抖一抖,哈哈哈哈哈。

    其次,就是卫生间了。

    一个屋子住的舒不舒服,其实很大程度上看卫生间,卫生间要是积水、地砖开裂、小而脏,没有窗户、那无论外头多整洁干净,住起来都非常不舒服。

    乔茜以前在她工作的城市市中心租房,在一众老破小里,就是这么挑房子的。

    她又细细地给这间屋子做了卫生间的干湿分离计划,装上漂亮的大镜子和亮堂堂的灯,很是满意。

    走去外头一看,又觉得太素了。

    她加了一套圆木桌椅,往桌子上摆了个玻璃小花瓶,后来又去昨日那废园之中,折了一支红梅放了进去。

    红梅吐苞,暗香浮动。

    是冬天里的春意呢。

    她觉得很满意。

    ***

    阿飞仍在梦中。

    但即使在梦中,阿飞也从未感觉这样好过。

    他的身体仿佛在被什么极温暖、极柔软的东西裹住,令他想要蜷缩到更深处;他的鼻尖轻轻嗅动,捕捉着空气中那种干燥而清洁的香气,暖融融的,很好闻。

    有一双手正在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那么温柔、那么暖和……有那么一个瞬间,阿飞的胸口忽然泛起了一种奇异的胀痛与酸涩。

    他想到了家。

    但他早没有了家。

    七岁,母亲死后,他就没有了家。

    有什么湿润而滚烫的东西自他的眼角缓缓地流下,打湿了他的鬓角。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被被野兽的利爪撕裂时一声不吭,被一双手轻抚额头的时候却会忍不住流下眼泪。

    然后,阿飞骤然惊醒!

    他挣扎着要跳下床,可是他刚撑起身体,人就又重重地跌了下去。

    有人问:“你醒啦?”

    这声音……就是他在昏沉之时听见的那个,又温柔、又怜惜。

    阿飞一扭头,就瞧见了乔茜。

    她今天没有扎发髻,只是随随便便地团了一团,高高地扎在头顶上,额前和脑后都有毛茸茸的碎发。

    她正坐在桌前,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拨弄着花瓶里的红梅,她的眼角有点微微的下垂,其实看起来有股无辜又可怜的气质,像这个样子瞧着阿飞的时候,阿飞甚至有点恍惚。

    恍惚的是——为什么?

    他们的相遇并不美好,刀剑相向,像是两条奇形怪状的狗在撕咬。

    他输了。

    他明白自己输是因为江湖经验不足。

    可是,狮虎在捕杀猎物的时候,也不会因为猎物的生存经验不足而放过,这本就是天地间的残酷法则。

    所以,他躺在雪地上的时候,心里并没有怨怼、也没有恨,他只是很冷静——冷静到自己的命简直不是自己的命一般,悄悄地摸了一根冰锥,藏在手里。

    ……结果也被发现了。

    他以为自己会死,结果没有。

    他没有死,也没有被折磨虐待,他发起了烧,她甚至还喂了他药吃,他记得那药,极其苦涩。

    ……为什么?

    阿飞很想这样问一问。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

    乔茜却已笑开了,上上下下打量了阿飞一番,十分不怀好意地道:“醒啦?你睡着觉的时候抓着我的手叫姑奶奶哩,乖宝贝。”

    阿飞:“…………”

    阿飞的额头暴出了一个十字路口。

    第53章

    ***

    阿飞:“……”

    乔茜:“……”

    阿飞:“…………”

    乔茜:“…………”

    乔茜败下阵来:“刚刚是开玩笑的。”

    阿飞薄唇抿起, 面上没有一丁点表情,沉默地盯着乔茜。

    半晌,他才开口, 声音沙哑如吞了刀片:“你不杀我,为什么?”

    乔茜递了杯水给他,道:“喝点水, 先润一润嗓子吧。”

    阿飞不动,冷冷地瞧着她。

    乔茜杏眸一瞪、眉毛一挑,阴阳怪气道:“哟!现在知道警惕啦, 可千万别忘了你病得直哭的时候吃了我多少药、喝了我多少水!”

    阿飞:“…………”

    阿飞蓦地想起了他昏睡之时, 耳边似乎响起过一个声音。

    似乎有人托着他的脑袋,对他说:“你生病了, 要吃了药才好, 乖乖听话好不好?”

    那人温柔的声音, 与如今这个声音重叠起来, 渐渐化作了同一个人……他恍惚了一下, 又犹豫了一下,忽然极其别扭地别开了脸, 不再瞧着乔茜、也不再让乔茜能看着他的眼睛。

    乔茜:“…………”

    乔茜张来了嘴, 准备叽里咕噜地说一些阴阳的话语。

    阿飞却忽然端起了水杯, 一口气把热水全灌下去了。

    乔茜:“…………”

    乔茜:“…………烫。”

    阿飞捂住了嘴, 显然是舌头被烫到了, 眉头皱了起来,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努力把水给咽下去了。

    乔茜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阿飞放下了水杯,哑声道:“你不杀我。”

    乔茜道:“难道前天晚上,咱们没说清楚么?你同我们之间的事情, 是场误会,有人巴不得见咱们互相残杀呢。”

    阿飞默然半晌,垂着头道:“是我错了。”

    乔茜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阿飞又沙哑地道:“……你救了我。”

    说到“救”这个字的时候,这狼少年的身子忽忍不住颤抖起来,好似心绪正在受到极其强烈的冲击。

    他的拳头也紧紧地握了起来,一根青筋自他手背苍白的皮肤下凸起、舒张、紧缩,又无力的松开。

    乔茜心中暗暗惊讶:他居然这么快就有力气了?

    要知道,这才只是中药的第三天——乔茜当时中这“眼儿媚”时,第三天走路都很像一条初化人形的蛇妖……就像电影《青蛇》里那段儿一样。

    而且,他还高烧了两天。

    ……强悍的体质,无疑也是一种天赋。

    乔茜托腮瞧着阿飞,忽然一笑,揶揄他道:“我是救了你,又不是揍了你,你干嘛一脸被我打了一顿的模样?”

    阿飞沉默着,并不看她,只是盯着桌上那一支梅花在瞧。

    半晌,他忽然道:“我的母亲在临死前,叫我千万不要受别人的恩惠……可是现在我却……”

    他花岗岩般冷硬的面庞,也因为痛苦而激动起来,他紧紧地攥着拳,似乎想要挣扎着站起来。

    乔茜只瞧了他一眼,阿飞只觉的腰窝一软,整个人又跌回了被窝里。

    清洁而柔软的被窝,羽毛一般地裹在了他的身体上。

    阿飞的呼吸声粗重,鼻腔里却满是红梅与皂角混合起来的香味,干燥、温暖,令人……留恋。

    无论阿飞承认不承认,这个窝都是他此生待过的最舒服、最梦幻的窝。

    乔茜道:“你的母亲叫你千万不要受人家的恩惠?”

    阿飞闭上了眼,咬紧了牙,不肯说话。

    乔茜阴险地道:“那么,你的母亲有没有告诉你,千万不要弄坏别人的首饰呢?”

    阿飞一怔。

    乔茜自怀里取出了她的金小粽子——小粽子被一剑削成了两截,里头吊的那玛瑙也被削断了,那天回来,乔茜在屋顶上很是找了一会儿,一边找一边思索:要不要换个平的屋顶算了……

    乔茜板着脸道:“你闭着眼睛做什么?快来看看自己的剑有多厉害呀!”

    阿飞:“…………”

    她都这么说了,阿飞能有什么办法,他只得睁开了眼,果然瞧见了那一枚被一分为二的金首饰。

    乔茜微微一笑,和善地问:“人情不人情的,咱们先放一边另说,你想好怎么赔我的首饰了么?”

    阿飞:“…………”

    阿飞思考了一下,道:“我身上有五十两银子。”

    乔茜继续和善地告诉他:“这是我的挚爱亲朋送我的临别之礼。”

    阿飞:“…………”

    阿飞的鼻尖上浮出了一颗冷汗。

    他浑身那股子不驯的气质突然变了,好像两只尖尖的狼耳朵都变成了飞机耳。

    乔茜简直在心里狂笑,面上却露出了惆怅的神色,叹了口气,收起了她的金小粽子,语气重新温和下来,对他道:“饿不饿?”

    ——软硬皆施,这才是拿捏之道呀。

    阿飞的神情看起来有点更微妙了,好像头顶的飞机耳又突然抖了一下似得。

    乔茜道:“好啦,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吧。”

    她拍拍手,潇洒地留下阿飞一个人在屋子里愧疚。

    出了门去,却见一点红就站在廊下。

    他背对着门,双手抱剑,正瞧着院中的桂树,乔茜的脚步声没有刻意收拢,他却也并不回头,乔茜探头来看,只瞧见他下颌角的线条依然锋利冷硬。

    乔茜:探头.jpg

    乔茜:探脑.jpg

    一点红:“…………”

    一点红斜眼瞥她:“那小子醒了?”

    那小子的确是个奇才,年龄不过十七八岁、初出茅庐,手上的剑不过只是一片破铁片,在最底端的位置钉了两片软木,权当是剑柄,除此之外,没有剑锋、没有剑脊、也没有剑格。

    剑是一种极古老的兵器,发展至今,没有一处是多余的。

    剑锋自不必说,剑脊乃是用来为剑身承重的,作用与刀的刀脊相同。剑格,指的是剑身与剑柄之间的那个结构,其作用是——倘若短兵相接,可以有效防止对手的兵器顺着剑身一路滑下,直削持剑的手。

    这些都没有,就说明他的剑根本就不是用来与其他兵器交缠的。

    这是一柄杀人剑,一击必杀的杀人剑。

    能在武道之上有所成就之人,几乎个个是武痴,一点红那日晚上瞧见此人出手,就觉得有点意思……只是他出手太狠,几次差点伤到乔茜要害,要不是乔茜给他使眼色,他早上去同这小子拼命去了。

    乔茜还要收服于他……就像收服自己那样。

    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瘾头又被勾起来了吧?

    一点红辛辣地想,却不肯表现出来,瞧上去仍然冷冷淡淡的。

    乔茜道:“醒了,正闹别扭呢,小孩儿嘛!”

    一点红:“…………”

    一点红有点微妙地瞧着她。

    乔茜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的:“……怎么啦?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一点红不再看她,扭回了头,听不出情绪地道:“没什么。”

    乔茜:“……你在藏话。”

    乔茜:“说嘛说嘛说嘛说嘛说嘛说嘛!”

    一点红:“…………”

    所以,经常这样撒泼打滚的乔茜,居然做出一副成熟的大人模样,背着手说什么“小孩子嘛”,真是让一点红心情微妙。

    他又避开了乔茜的目光,仍听不出情绪地道:“……真的没什么。”

    乔茜:“…………”

    乔茜:沉思.jpg

    乔茜福至心灵,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听见我们说话了?”

    一点红:“…………”

    杀手的喉结难以克制地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乔茜却已自怀中取出了一张手帕,手帕打开,里头包的正是那断成两截的首饰。

    杀手却只胡乱瞧了一眼,道:“本不是什么好料,断了就断了,我重打新的给你。”

    乔茜阴险地瞧着他,已明白了他这般不自然是为了什么。

    她摇了摇头,道:“那可不成。”

    乔茜重新把手帕包了起来,珍之爱之地揣回了怀里,口里故意道:“这是‘挚爱亲朋’所赠呢。”

    杀手的身子几乎是在瞬间紧绷了起来,好似一只黑豹正遭遇了危险一般,整个脊背都不受控制地想要弓起来,整个人都向后退了一步。

    ——天底下竟有能使中原一点红后退的事物,这要是让被他杀死的那些人瞧见了,一定都要惊掉下巴。

    乔茜:哇哦!

    乔茜:“…………”

    啊……红大爷以前到底生活在什么环境里啊,怎么会因为这样区区四个字就如临大敌。

    乔茜:QAQ

    乔茜:“哎……红大爷,哎……”

    一点红:“…………”

    一点红拒绝交流,立刻离开了。

    乔茜站在廊下,又兀自爆发了一阵的柔软同情心,直把自己弄的眼泪汪汪,过了半天,听见屋子里阿飞翻身的声音,这才想起里头还有个两天没吃饭的狼少年……

    再不投喂要饿死了吧!

    乔茜去前头给他弄些吃食来。

    正好是早上,他们本来就是要吃早饭的,一点红方才在门外等她,就为了叫她去吃饭。

    乔茜做饭当然很好吃,早几年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家里的年夜饭掌勺大厨了,大年三十中午开始,一家人就整整齐齐地站在厨房了,供乔乔大厨任意差遣。

    但平时她也是想做才做,不想做就不做的。

    说到底,做饭好吃,不等于要把家里做饭的活计全盘搂过来。

    如今也是一样的,她才懒得早起,早饭都得陆小凤给她送屋里来,其实绝大多数的简单菜色都没什么难度,煮个粥、弄个面条、炒个西红柿鸡蛋,能有什么难度呢?其实没有的。

    煮粥煮到锅都干了、煮个面能糊底,这你很难说是因为不会……其实是因为不上心,煮在锅上就忘了时间,那能不糊么?

    所以,乔茜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完全负担起酒馆的一日三餐。

    酒馆住户们也并不这样认为——大家是朋友,一起快快乐乐玩耍的关系,大家是伙伴,一起肝胆相照的关系,哪有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伙伴服务的道理呢?

    乔茜把“陆小凤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都给撤掉了,不过不准浪费食物!做出了可怕的东西就自己吃掉!

    陆小凤试新食材的手瞬间缩回去,开始正正经经地做些简单东西。

    今天早饭是一点红做的,吃皮蛋瘦肉粥,皮蛋、瘦肉,都是昨天在街上的铺子里买的,乔茜点名要吃这个。

    因有高压锅,煮粥倒也不必非常久,煮到现在大米粒粒开花,粥上泛着米油的光泽,用勺子一舀,稠滑到可以挂壁,开盖后接着再煮,先扔熟皮蛋,再把瘦肉煮进去,放上调料便可出锅。

    又弄了些水油煎的小包子,从坛子里捞了些腌好的白萝卜小菜来——还在秦岭时,乔茜在眉镇赶集时买了海量的白萝卜,没吃完,就全都腌成小菜了,其中还有一坛子里加了很多青柠檬,青柠檬在系统商城的售价并不便宜,但这样做出来的腌萝卜真的特别好吃!

    乔茜吃了四个小包子,就着小菜吃了一碗粥,又见东西所剩不多,怕是喂不饱那半大小子,于是自冰箱里取出一袋吃火锅剩下的牛肉丸与生菜,在清水里煮了,一并扔进粥里头,给他送去了。

    阿飞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有点无力地半卧在靠背上,似乎怔怔地盯着门口,见乔茜进来,他立刻别开了眼。

    乔茜揶揄道:“想好怎么赔我挚爱亲朋送的首饰了么?”

    阿飞想也没想,沙哑地道:“你要我怎么赔,我就怎么赔。”

    乔茜挑眉:“真的?我让你去杀人呢?”

    阿飞点点头:“好,杀谁?”

    他绝无一丝犹疑,说话的语气也没什么情绪,普普通通的,好像他们此刻在谈论的不是另一个人的生命一般——乔茜突然发现,阿飞这个人,是有点邪性的。

    他甚至不问她要他杀的这个人究竟是好是坏。

    于是,乔茜问:“你来我这里,是为了救那个女人么?你认为那个男人是采花贼?”

    阿飞短促地道:“我为梅花盗。”

    乔茜:“嗯?”

    阿飞道:“我听说这里在闹梅花盗,我来杀他。”

    乔茜道:“为什么?”

    阿飞冷漠地道:“杀了他就可以成名。”

    乔茜有点了然……果然是个被教的相当邪性的少年,乔茜能看出,他根本不爱财也不爱名,成名所能享有的一切,他都不爱,他也不知道成名的人嘴上说话都很好听,至少不会承认他并不在意受害者的死活。

    不过,幸好,他还有原则。

    比如说,有债必还。

    这令收服他变成了一项可以操作的事情。

    乔茜要对付薛笑人,正愁助力不够,前天夜里一见阿飞,瞬间便起了要收服他当个助力的念头。

    乔茜的脸上便荡开了微笑。

    她把粥碗塞进了阿飞的手里,口上道:“是是是,你以后一定会是全江湖最有名的人……不过,这位名剑客,你姓甚名谁,总得叫我知道吧。”

    虽然她早就知道了。

    少年深深、深深地瞧了她一眼,道:“认得我的人,都叫我阿飞。”

    他瞧着那粥碗,顿了一顿,又强调道:“你要我杀谁,我都去杀,若那人还活着,只能是我死了。”

    乔茜揶揄笑道:“你还是先杀了这碗粥吧。”

    第54章

    ***

    笼罩在食物的香气里时, 阿飞的面部轮廓看起来要柔和很多。

    他认真地瞧着碗中的粥,并没有如乔茜所想一般狼吞虎咽,而是一勺一勺地吃、充分地咀嚼蔬菜与肉丸, 把饭菜里的每一丝营养都完全吸收,态度又虔诚、又天真。

    做饭的厨子最喜欢的就应当是这种食客了,有一种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好好尊重的感觉。

    而他眉宇之间那种永恒凝结的冰雪之气, 似乎也随着粥的稠滑与咸鲜而融化了。

    他的眼睛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芒,显示出一种极为天然的快乐来,瞧见粥中青绿绿的生菜时, 他的眼睛里又似乎闪过了一丝疑惑——野菜是春天才能挖来吃的东西, 这样冷、雪这样大的冬天,居然也能吃到菜么?

    如果换了旁人的话, 此刻心里免不得要分析一番, 顺带着猜想一下乔茜不小的来头。

    可阿飞这才是第一次下山, 山下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陌生, 于是他只是茫然了一下, 就认为这是山下的生活,然后把这问题全然抛在脑后不想了。

    乔茜发现, 他的确对很多事物都是这样的看法。

    比如, 床垫。

    陆小凤睡在沙发上、坐在懒人沙发上、躺在床上时, 总会蠢蠢欲动地想拆开看看里面究竟填充了什么。

    但阿飞不会, 阿飞只会觉得这就是山下的生活, 不用睡在草堆上。

    也因此,他几乎瞧见了什么都不会惊奇。

    他瞧见澄澈透明的玻璃窗后,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乔茜在心里得意地想:没见过吧?厉害吧?好看吧?

    结果阿飞盯了一会儿,伸出手指, 在雾蒙蒙的窗户上画了两笔,窗户上迅速出现了他手指行进过的痕迹。

    他黑漆漆的双眸里流露出了一点难得的笑意。

    乔茜:探头.jpg

    狼少年的笑意迅速地被收敛了起来,他身上融化的水也好似重新在寒冷的作用下凝结了,他又重新变回了一块坚冰、一片剑刃。

    乔茜说:“你会不会画脚丫子?”

    阿飞:“……什么?”

    乔茜的身子就像是伸长的猫猫条一样,探过了阿飞,触到了他身边的那扇窗。

    她的拳头握起来,用手掌侧在玻璃上印下一个痕迹,又用五个手指头在上头一点,扭头冲阿飞笑道:“看,像不像!”

    阿飞:“…………”

    ……还真的,挺像的。

    阿飞似乎有一点恍惚。

    好像是屋内太暖,令他的心中泛起了一种极为陌生的、软绒绒的情感;好像是窗外太冷,令他的身体也想要蜷缩起来,永永远远地置身于在这柔软、干燥的被子里。

    由于病得不轻,他的声音显得有点哑哑的。

    阿飞说:“像人的脚。”

    乔茜笑道:“哦哟!你还很严谨嘛,你是不是很会认脚印?”

    阿飞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我在山上长大,会捕猎。”

    会捕猎的人怎么会不认得脚印呢?

    乔茜便发挥了自己的高情商,顺着他的话道:“那你会画熊的脚印么?”

    阿飞想了想,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在玻璃上慢慢画出一个形状来。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打磨的很圆滑,干干净净。

    这少年人生得瘦削有力,手指处的指骨凸出,这是常年握剑所致——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双标准的、属于剑客的手。

    一点红的手也是这样的,手指甲修剪的干净圆润,手掌心也是干燥的,手指用力时,会看到青色的经络自苍白皮肉下凸出来、重重地跳动一下。

    记得她看书的时候,书里还说过,西门吹雪也非常注意自己的手指甲。

    这是剑客的通病么?

    乔茜不免有些好奇,便问:“你住在山上,指甲还能修剪的这么整洁干净?”

    阿飞没什么情绪地道:“可以用石头磨。”

    乔茜:“石头?”

    阿飞补充道:“有一些石头很软,泛红的石头都会软一点。”

    原来如此。

    乔茜瞧一眼阿飞,他又恢复了那种冷漠坚硬的神色,眼睛黑漆漆的,好像两颗石头眼珠,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于是,她又问:“那你知道狼的脚印是什么样么?”

    阿飞道:“嗯。”

    或许是因为打心底里觉得对不住乔茜,他颇有点有问必答的意思,又伸出了手指,在窗户上画起画来,不得不说,这少年的观察力真的蛮不错的,手上也很稳,想什么就能画什么。

    乔茜瞧了瞧窗户上那个狗爪子,却忍笑道:“你把你自己的手贴上去看看。”

    阿飞:“?”

    阿飞皱眉:“为什么?”

    乔茜道:“试试嘛试试嘛试试嘛试试嘛。”

    阿飞:“…………”

    阿飞把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

    凝结的水雾打湿了他的手心,他的手掌本来是滚烫的,与冰冷的玻璃接触之后,恍惚好像发出了“滋啦”一声。

    他把被弄湿的手掌退回来,抬眸看了一眼乔茜。

    乔茜没头没尾地说:“这才是狼的手掌印。”

    说完,她就摇头晃脑地走了,徒留阿飞一个人。

    阿飞皱了一下眉,似乎没理解她的意思——也是,多大点年纪啊,哪里能理解动物塑这么高深微妙的知识。

    由于阿飞过于无知,他成了酒馆住客里最淡定的一个,既没有对着什么都喊“啧啧”,也没有因为粉刷的白墙就擅自猜测什么“此间主人心性高洁”。

    他的恢复速度也很快。

    虽然中了迷香、发了高烧,但三天就能活蹦乱跳地光赤着上身在外头干活儿了。

    ——乔茜之所以能描述地这么清楚,是因为她看见阿飞赤着上身蹲在廊下洗衣服,吭哧吭哧、吭哧吭哧。

    乔茜:“…………”

    乔茜冲过来,就要拎起阿飞把他扔回去。

    阿飞躲开了,面无表情地瞧着她。

    乔茜骂道:“这么冷的天,你这个样子跑到外头是生怕自己病不死么?”

    阿飞道:“我没事。”

    乔茜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有事没事,我说了算。”

    阿飞:“…………”

    ……为什么是你说了算?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把这问题问出来,但是乔茜正无言地冷酷地盯着他,圆眼睛一眨不眨地像林子里的猫头鹰。

    阿飞的嘴巴又闭上了。

    乔茜道:“进屋去吧,想洗衣裳为什么不在屋子里洗?”

    阿飞道:“会积水。”

    乔茜摇头道:“哪里会,你肯定没仔细看过。”

    傻孩子不认识下水道……而且他发着烧也没法洗澡,是以,乔茜还没教他怎么使用方便的淋浴设备。

    她把阿飞带到浴室里去,给他稍稍说明了一番各种东西的使用,阿飞默不作声地听着、瞧着。

    乔茜看了他一眼。

    阿飞面无表情地看回来:“?”

    乔茜不确定地说:“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表示的么?”

    阿飞:“什么表示?”

    乔茜:“啧啧。”

    阿飞:“?”

    乔茜:“……算了,你既然已经不烧了,洗个澡也好,不过不许不擦头发就出来啊,我去给你弄件干净衣服来。”

    阿飞之所以会跑出去洗衣服,大约也是因为他只有一件衣裳……

    他一开始穿的那件衣裳,被乔茜左右一扯,直接报废掉了,里头的金丝甲也归了乔茜所有,后来他发了烧被陆小凤一通拾掇,身上自然也换上了陆小凤的里衣。

    说句题外话……陆小凤的衣裳,还真是蛮骚气的,连里衣都熏了香,一股沾花惹草的轻浮味道,隔着老远,就能知道是陆小凤来了。他之前还抱怨过眉镇的香料铺子实在太差,什么好东西都没有。

    阿飞能下地了,只穿着里衣到处跑也不是个事儿,是时候给他找点新衣服穿了。

    此时不比现代,即便是保定这样的大城,也没有什么随时随地买到各种不同尺码衣物的事情。平头百姓一年也就几身衣裳,都是自己去布庄里扯了布,家中的女性自己做女红缝制——女红是一种劳动技能。

    再穷一点的人呢……夏天的麻衣都是自己沤麻、自己织布的,连去布庄都省了。

    富人自不必说,富人可以请裁缝上门来量体裁衣……也就是成衣定制。

    在服装产业没有工业化的年代,廉价易获取的成衣根本就不存在。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衣裳是大通当铺的人给张罗的,一点红不在意这个,几套劲装换洗着穿,乔茜呢,上次在眉镇的裁缝那里一口气做了好些衣裙,陆小凤还给她看了半天花样子呢。

    结果一来了保定,什么衣裙都不好使,他们去买了好些皮草大氅回来。

    倒是可以请裁缝上门来给阿飞量体,不过,乔茜心里存着别的想法,暂时不想要阿飞出现在人前。

    综上所述,乔茜钻进了一点红的衣柜,扒拉、扒拉、再扒拉。

    ……其实没什么好扒拉的,都是黑衣服。

    一点红盘腿坐在床上看她扒拉。

    乔茜不赞同地说:“红大爷,你衣柜里都是一个模样的衣裳,出去了别人会以为你不换衣裳、不干净的。”

    一点红:“……”

    一点红:“…………”

    一点红言简意赅地表示:“哼。”

    意思也很简单——除了你们,谁见过我很多回?

    ……还真是,毕竟很多人一辈子只能见一次一点红,见完这辈子就完了。

    乔茜:“…………”

    乔茜还是不赞同,她拎起一套衣裳,一边往门口走,一边道:“那也不行啊,全都一样,哪有乐趣呢?就好比这套,你瞧瞧,跟你身上的完全没差别嘛……不过,红大爷你放心,过两天我叫裁缝来给你裁新衣,喜欢黑衣也能玩出花来嘛,我们做点祥云暗纹好不好?啧啧,咱们红大爷呀,真是玉树临风呀!”

    一点红不接话,一阵见血地问:“你要把我的衣裳拿给谁穿?”

    乔茜:“…………”

    乔茜:“……嘿。”

    一点红道:“那小子比我小一圈。”

    乔茜:“没办法咯,凑活凑活穿吧。”

    一只是成年狼,一只是小狼……都是同一物种所以衣服可以互相交换!

    一点红:“…………”

    杀手的喉咙里又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听得乔茜有点子心虚了。

    乔茜:“红大爷……”

    杀手道:“放下,我去送。”

    乔茜:“……啊。”

    乔茜立马笑开了,道:“红大爷你真好!”

    她放下衣服,快乐地跑走了。

    一点红盯着她的背影瞧了一会儿,起身,先把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衣柜收拾好,又把那套衣裳给阿飞送去了。

    阿飞正在洗澡。

    热水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都有安抚的作用,阿飞自然也不例外。

    对阿飞来说,能用热水洗个澡,是非常非常奢侈的事情。

    在山里生活时,他通常从秋天开始,就要收集柴禾,他的生存技能丰富,知道怎么用木头烧出木炭。

    但即使他很用心地收集,洗热水澡也过于奢侈了……夏天时,他通常在河里解决,冬天时,他一般都舀了水擦洗,用自制的皂角膏洗头发。

    热水倾泄而下,饶是石头小子阿飞,咽喉里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不过,他并没有享受很久,速战速决。

    洗到最后,有人推门进来,几乎没有脚步声——不是她,她的轻功虽然好,走路却总是时轻时重的,好像心情好时就用轻功,心情不好时脚就重重踩在地上。

    阿飞随手摸过放在洗漱台面上的锉甲刀,冷冷地盯着门,没有关水,却迅速地套上了裤子。

    门外那人冷冷道:“滚出来。”

    ……是那天绑他的那人。

    阿飞推开门,冷冷地瞧着一点红。

    一点红没想多理会他,把衣服扔下,警告了一句“别想着逃跑”后,就转身走了。

    ——阿飞周身的几处关键穴道还没解开,阿飞现在虽然可以活动自如,但却提不起真气、也提不起力气。

    乔茜虽然不愿做唱黑白脸的事,一点红却认为这是必须的。

    他已看出乔茜想收服这小子,这小子也的确是个天生的剑术奇才。

    ——一点红也已看出,陆小凤与花满楼绝不是那种可以一直留在酒馆里的人,花满楼有他自己的家,陆小凤,哼,陆小凤这种人,是栓不住的。

    ……他也留不下来,只要有师父在,他必然要离开,否则,他会把灾祸带给乔茜。

    但乔茜一人守着酒馆这样的金银宝山,他也委实不大放心,她学武功很快,却是半路出家,况且一个人在,难免纰漏。

    若有个帮手,最好不过了。

    第55章

    ***

    冬日昼短夜长, 乔茜有足够长的时间躺在床上思索……林仙儿。

    咳咳,林仙儿。

    林仙儿,号称“天下第一美人”, 据说她的身世十分凄苦。

    有一年,兴云庄的林夫人去普陀寺中上香时,正巧撞见了这位林姑娘要跳舍身崖, 救下来一问,才晓得她是为了她父亲的病。林夫人感念她的良善,又与她聊得十分投缘, 二人姓氏又相同, 于是干脆就拜了姐妹,将这父女接进兴云庄之中生活。

    如此, 才有了后头的“天下第一美人”。

    如果不然, 天妒红颜, 没有兴云庄的庇护, 她怕是早早就要香消玉殒了。

    ——如此详细的背景介绍, 当然不是出自乔茜的脑子,乔茜看书, 囫囵吞枣, 三两行带过的事情是记不得的。

    这话是出自前头铺子的王掌柜, 先前给乔茜送过吃食的那个。

    王家铺子这个冬日生意好得很。

    因城里头闹梅花盗, 兴云庄附近来往的江湖客极多, 江湖人嘛……能到处走南闯北的,那就没有真的精穷的,再加上这些许多都是欲搏名声的少年英豪,更是不在意钱多钱少,闹得王掌柜那师弟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整天虎着个脸。

    早晨起来天还没亮,就能瞧见王家铺子后院里袅袅升起的烟。

    有钱赚,王掌柜也乐淘淘的,他对酒馆也很好奇,尤其是那天那晚从酒馆里传出的香味……真不知道这条街上究竟多少人饿着肚子在床上辗转反侧呀!

    所以,第二天,脸上面熟、兜里有钱的王掌柜就上门来了,问他们卖不卖昨晚上那吃食。

    乔茜道:“不卖。”

    没法儿卖,他们这是正经黑店,现下正上蹿下跳地想法子去黑吃黑呢,的确没功夫把开店当正经营生做——那能进几个钱啊?拿来消遣消遣、玩玩经营游戏倒是可以。

    王掌柜怔了怔,心道:果然是一起子少爷小姐在消遣呢……

    乔茜却又笑眯眯道:“不过,王掌柜想要那料,咱们卖给你就是了,回去自己煮煮,下些肉菜,一个味道。”

    她象征性地收了些钱,直接送了王掌柜两袋,这天晚上,王家铺子里的四人坐在灶房里吃了一顿。

    王掌柜捂着被辣肿了的嘴,惊呼一声“好辣味!”

    又发觉飘于锅中的红辣果子,绝非茱萸果,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锅中又有数种名贵香料,花椒简直不要钱似得放,实在豪奢!

    师弟道:“……师兄,你这是花了多少钱啊,平时那么抠,这回还真舍得!是不是啊小五!”

    杂役小五只顾吃,辣得嘴里斯哈斯哈,胡乱冲他们家的大师傅点点头。

    王掌柜摆手道:“那哪儿能啊!我自己还舍不得呢,买给你们吃……人家乔姑娘就没要多少钱!”

    众人便纷纷道:“真是好人啊……”

    “有钱人都这么大方么?”

    “乔姑娘一定生得很俊!有句古话不是这么说的……人美心善!”

    “哪来的这么句古话,胡说吧你就!”

    第二天,王掌柜家又送了回礼来,东西也挺好,冬日正是适合打猎的好时候,他们从猎人手里好东西,转手给酒馆送了一大块鹿肉来。

    于是乎,乔茜也学着《红楼梦》里芦雪庵烤肉一样的吃了一回烤鹿肉。

    因屋子里地暖烧得实在太热,四个人便在廊下吃了,只弄了个炭炉,上头设了铁丝蒙子,把生肉穿在铁签子上烤,肉在炭上烤得滋啦滋啦响,撒上调料,裹着大氅趁热便吃!

    当然了……乔茜不是烤的那个……乔茜是吃的那个,她喝了一点小酒,胸中相当膨胀,抢一串陆小凤的肉吃、抢两串花满楼的肉吃,抢一点红三串肉吃。

    众人都默默忍了。

    她从前没吃过鹿肉——陕地和川地都不怎么吃这种食材,如今一吃,果然口感鲜嫩、滋味很好,不愧是传统的高级食材。

    阿飞不在,此时的阿飞还烧得昏昏沉沉中。

    与王掌柜这就算第三回来往了,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下来串门子也方便了,林仙儿的事,就是这时候提起的。

    陆小凤见王掌柜提着一兜橘子来了,懒洋洋笑道:“老王头,看来你们家生意不错啊,天天送东西。”

    王掌柜红光满面,道:“是啊!我们那儿有个熟客,是个姓游的公子爷,出手那叫一个阔绰……哎哟,要是保定一直这么热闹就好了。”

    这话才刚说完,他忽然又变了脸色,呸呸呸了三声,道:“不好不好,咱们城里可不能再闹采花贼了,今天一个梅花盗、明天一个桃花盗的,谁受得了!快快把这贼人抓住吧,哎!”

    乔茜和陆小凤交换了一个眼神。

    陆小凤道:“老王头,昨天梅花盗又出来了?”

    王掌柜道:“可不是,说是去的城西的顾家,也是户习武的人家,那顾大爷死了,家里所有的钱都被抢走了……不是,我说,陆大头啊,你们习武的有那么容易心口中招么?”

    陆小凤:“这么见外做什么,叫我小鸡!”

    王掌柜:“…………啊?”

    陆小凤:“没事,胸口是要害,习武之人谁不重视,……这里头另有门道呢,老王头你就别管了。”

    王掌柜愁道:“哎……城西干完,就要到城东了吧,兴云庄这起子姓龙的虽然可恨该死,不过那林姑娘却很有志气,她说过无论谁杀了梅花盗,都会嫁给他……梅花盗岂不是看她如看眼中钉?”

    陆小凤:“哦,那天下第一美人。”

    王掌柜便说起了林仙儿悲惨的身世,以及对乌鸦窝里飞出凤凰的感慨。

    末了,乔茜送了他一壶自己煮的焦糖奶茶,把他送走了。

    林仙儿……很值得玩味。

    林仙儿的问题,更值得思考。

    这是一个黑吃黑的最佳人选,然而,三个月内,想要杀死林仙儿很容易,就兴云庄那样的地方,酒馆四人一齐出动,现在就能过去把林仙儿的脖子给拧断——但是,这不等于解决了问题。

    梅花盗是团伙作案,林仙儿是这个团伙的首脑之一,除了她之外,这团伙里还有百晓生和少林寺的心鉴大师。

    只杀林仙儿,并不等于解梅花盗之围。

    要知道,这梅花盗之所以远近闻名,能撬动七八十家大户各分出一成财产来做报仇,就绝不可能是个只局限于保定的采花大盗,在传闻中,此人可以夜行千里,今日在保定犯案,明日就跑去了更远的地方。

    那能不是么?毕竟是三个人带着一整个团队犯案,人家有分身术。

    而且,更过分的是,林仙儿做梅花盗,除了为财,还为武功秘籍,那少林寺的至宝《达摩易筋经》就在林仙儿手上,连少林寺都失窃了,想来她手里还握着其他的秘籍。

    这原本对乔茜来说应该是件好事,但问题是……林仙儿本人武功很差。

    就……武功很差……

    秘籍搜罗了一大筐,一个也不学,一个也不会。

    乔茜:“…………”

    所以,乔茜的“杀人夺秘籍”做法一定会失效,她就算杀了林仙儿,系统里也没法子录入新武功。

    乔茜:“…………”

    这就叫差生文具多、仓鼠症患者么?

    所以,乔茜实际上需要做的是,在三个月内,吊出百晓生与心鉴,查出他们藏宝藏秘籍的地方,杀死这三人,毁灭这组织。

    ……要怎么做才好呢?

    乔茜抱着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悄悄咪咪地自外头取了个酸奶冰棍吃。

    ***

    天地之间的雪意变得更浓,那种簌簌的回响,好似已融入了这一方天地,成为了永恒而静谧的背景音。

    这种时候,就适合窝在家里,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想,虽然根本也没几个客人来,乔茜还是在大门外头贴上了“歇业”的牌子,白天,就窝在屋子里煮煮茶、打打坐,到了晚上,大家一块儿围着炭炉,煨个啤酒锅、烤点洋芋耙耙吃。

    说来也怪,乔茜连着得罪了龙啸云秦孝仪与林仙儿等人,然则这两天,酒馆内外却静悄悄的,根本无人上前来。

    难不成那秦孝仪真的是只乌龟?儿子被人扭断了手,却也不在乎?

    那当然不可能,秦孝仪、龙啸云之流,最是那等嘴上光明磊落、心中蝇营狗苟的小人,那日秦重的手被一点红一招扭断,秦孝仪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想报复?

    秦孝仪坐在上首处,脸色并不好看。

    龙啸云道:“重儿的手……”

    秦孝仪硬邦邦道:“他的手已废了!什么少林神拳,有一点子虚名,就不知天高地厚!随便动手,逆子、逆子啊!”

    当爹的似乎都无师自通指桑骂槐之技能,秦孝仪口上将秦重骂得一文不值,实际怪罪的是谁,龙啸云却很清楚。

    龙啸云一拍大腿,痛心疾首:“若不是为了小云,重儿何至于此!那畜生如此顽劣,全是他母亲……”

    这么下去又没完了!

    那号称“铁面无私”的赵正义,立即截口道:“诶!这是哪里话!重儿和小云都是好孩子,若无歹人相害,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他顿了顿,又道:“那无名酒馆究竟什么来头?”

    龙啸云道:“秦老爷子,你不是派了家丁去城里探查?”

    秦孝仪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赵正义帮秦孝仪解围:“说来也怪,这酒馆就开在兴云庄的前头,到底是什么时候,却没人有印象!”

    龙啸云皱眉道:“那酒馆中共有四人,三男一女,我只瞧见过那黑衣男人出手,那四人的外号也实在怪异得很,甚么四条眉毛、风流盲侠、小姑奶奶的……分明就是在耍弄我们!巴英,你再说说当日情形。”

    他们下首还跪着人,正是那哈巴狗巴英。

    他的情形实在不好,脸上身上都被揍得很惨。

    这巴英惯常捧高踩低,一副小人嘴脸,如今这一回翻了个大跟头,令龙四爷不喜,瞬间失势,庄内的小人闻着味儿便来了,那是吃饭吃饭被打一顿、睡觉睡觉被打一顿,龙四爷何等人也,岂会管这样的小事?

    不过,他的命运与其他人比起来,已好很多了。

    而与他同行的八个大汉,俱已经死了,是被盛怒的秦孝仪一掌一掌打死的。

    巴英简直被吓破了胆子。

    此刻跪在这里,他当然要尽力表现,如同哈巴狗一样,跪在地上还撅着屁股,滑稽非常,叫人瞧见都想笑,此刻听见龙啸云叫他,立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巴英道:“小的们也只见过那风……风流盲侠出手,那人虽是个瞎子,手上功夫却极好,袖风可卷千堆雪,可那功夫小的却从没见过……好似有武当之风,但又不是武当之剑,神韵很武当,说不准是什么武当的不密之传。”

    赵正义嘴中喃喃道:“……武当神功……”

    巴英道:“至于那‘老姑奶奶’还是‘小姑奶奶’的,她只使出了一手暗器功夫,小人只能瞧出快且急,手法倒是无甚可说,只是她随手一掷,便是价值千金的琉璃盏,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噼里啪啦连砸十几个……”

    赵正义嘴中又喃喃道:“……琉璃盏……价值千金……”

    巴英又道:“那无名酒馆的小姑奶奶,随手赠人,便是千金难得的西域葡萄酒,那日他们赠给了外头那火烧铺的王兴发,小的趁人不在,已将那酒偷出,各位大爷请看。”

    说着,便自怀中取出了一只扁方酒壶,呈了上去。

    要说这巴英也真不愧是条好狗,旁人都没想到的角度,倒叫他想到了、做到了,难怪先前能混得风生水起。

    众大爷便拿了这酒壶细看,只见此物通体透明,壶壁薄如纸、润如玉,却又不同玉一般冰冷,手感极细腻、极温润,轻薄方便,妙不可言,简直不似人间之物。

    正所谓无知者无惧,王掌柜等人见了此物,只当是自己没见识,还想着要拿来当油瓶用,可龙啸云、秦孝仪见了,却简直连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在眼前瞧了又瞧、在手上磨了又磨。

    饶是他们见识无数,也俱是对此物爱不释手,只觉得得了天下难有的至宝,里头装的深紫葡萄酒液是什么,倒是不重要了。

    龙啸云咋舌道:“怪道那‘小姑奶奶’随手就扔琉璃盏!”

    心里又苦涩地道:这么豪奢,何苦同我龙某人过不去!好生心疼我那银子!

    巴英道:“无名酒馆夜夜笙歌,小的去巷口闻过,都是极复杂的香味,只说那日,那‘小姑奶奶’要吃甚么猪肚鸡,她手下的那几人便立刻买猪买鸡,过了一阵,只闻见里头传来一阵极香的白胡椒味道!”

    胡椒——名贵香料,可拿来当硬通货。

    赵正义仍喃喃道:“天人宝贝……名贵香料……”

    赵正义的脑袋上忽然闪过了一道智慧的闪电!

    他一拍大腿,大叫一声:“我知道了!”

    秦孝仪默默地把那天人酒壶塞自己袖子里了,若无其事道:“赵老爷子知道什么了?”

    赵正义道:“知道那‘小姑奶奶’的身份了!”

    可他的脸色却一点儿也不轻松愉快,赶紧给自己喝了杯酒压惊,这才道:“诸位,可曾听说过二十年前那纵横江湖的大枭雄……快活王!”

    第56章

    ***

    快活王!

    此话一出, 语惊四座!

    谁人不知柴玉关?谁人不晓快活王?

    二十年前,此人雄踞玉门关外楼兰古城,自号“快活王”, 身边时常随侍三十六英俊少年,又有“酒色财气”四大使者为其搜罗天下财宝美人,其举止之豪阔, 真乃天下无双。

    此人纵横江湖时,龙啸云、秦孝仪等人俱是寂寂无名,因而只听过此人的大名头, 只听过那名侠沈浪是如何勇斗快活王, 却都未曾见过。

    饶是如此,此刻听赵正义一说, 却也都变了脸色。

    秦孝仪沉着脸道:“赵大爷觉得那‘小姑奶奶’是快活王的后人?”

    赵正义叹道:“不错。”

    龙啸云忙问:“何以见得呢?”

    赵正义道:“昔日那快活王身边, 有酒色财气四大使者, 为其搜罗天下宝物, 是也不是?”

    龙啸云道:“是。”

    赵正义道:“快活王虽葬身火海, 可他那些财宝是不是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龙啸云道:“是。”

    赵正义道:“快活王搜罗天下美酒,什么西域葡萄酒, 于快活王后人来说, 不过随手就可赏出去的东西, 是也不是?”

    龙啸云道:“是。”

    赵正义道:“快活王的宝库非但有金银珠宝, 更是搜罗了天下罕有的各类宝物, 这天人酒壶诸位可曾在别处见过?除了快活王后人外,还有谁能有这份豪气,将这等宝物随手赠与个火烧掌柜?”

    龙啸云道:“不……不错。”

    赵正义还道:“再有,那快活王喜美,美使为他搜罗天下美女就不必多说了, 他的身边,是不是时时都有三十六个俊美男子为他护卫?”

    龙啸云沉思道:“那‘小姑奶奶’身边的那三个年轻男子,倒是都很英俊……不过其中一人,胡子怪怪的。”

    巴英弱弱道:“小人还见着一件事……”

    龙啸云道:“讲。”

    巴英道:“小人只管日夜观察监视那无名酒馆,那日晚上,却窥见那‘小姑奶奶’身边的那黑衣剑手,擒着个少年回了酒馆……那少年,长得……嘿!”

    连巴英这等处境,一提那少年的容貌,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可见其俊朗英气到了何种地步。

    赵正义拍着桌子道:“你看我说是吧!你看我说是吧!”

    秦孝仪沉吟道:“只凭这些,怕是不好说。”

    赵正义却道:“并不是只凭这个,诸位可曾还记得,方才巴英说那‘风流盲侠’的武功。”

    龙啸云道:“有武当神韵,却绝非见过的任意一种武当功夫,袖风客卷千堆雪。”

    ——花满楼的这一手功夫,其实名叫“流云飞袖”,乃是在袖风中充斥内力,将对手兵刃卷入其中的功夫,其发源还真是武当,只因花家也曾有人拜在武当门下,后来将武当的内功心法与自家的功夫结合起来,才创了这么一门功夫,在江湖上也很有名的。

    但问题是,此武当非彼武当。

    此地虽有武当派,却无花家子弟,自然也就从没见过什么“流云飞袖”。

    赵正义便严肃地点了点头,道:“诸位可曾知道,这快活王在成为快活王之前的事?”

    这岂能有人不知呢?这乃是三十年前,武林上最轰动的一件大事!

    却说这三十年前,江湖上还没有甚么“快活王”,只有“万家生佛”柴玉关,此人菩萨心肠、重义轻财,与江湖上大半的英雄豪杰都关系极好。

    那一年,江湖上却是突然出了个消息。

    据说百年之前无敌和尚的那《无敌宝鉴》,正藏在衡山回雁之巅。

    名酒宝马、绝世美人、名声地位,都容易引人抢夺。

    而一份无敌的武林秘籍,则意味着以上的一切。

    很快,江湖便沸腾了起来,江湖上前往回雁之巅的豪侠剑客越来越多,许多人都意识到了,若这么多人一齐上回雁巅去,那与自己抢夺秘籍的对手不是多之又多?

    于是,一场空前惨烈的互杀就开始了,据说在衡山每日跑死的马,都有百匹之多,路边尸骨无人掩埋,路上遇见人,但凡知晓是去衡山的,便会迎来数不清的暗算、杀害、武斗、毒药……

    这是否很难理解呢?

    但人类……尤其是男人,天性之内生来就有一种极不稳定的豪赌之气,就好似那狂热的股市,谁都知晓,进场输多赢少,却还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压上全部身价去赌!高峰过后,徒留一堆上天台的地狱笑话。

    所以,一份可以令人称霸武林的秘籍,当然可以引起空前绝后的惨事。

    兴云庄饭桌上坐的这几位,当年还都是青葱少年,也有人也想上衡山去搏一搏,却被一路上的尸首给吓呆了,当即扭头就跑,说起当年的事,都很有话说。

    秦孝仪道:“此事成就了柴玉关万家生佛的名号。”

    不错,当年死得人太多,大家又都急着去回雁巅,哪里有闲工夫收敛尸骨?只有一人,慈悲心肠,一路收敛尸骨,此人便是柴玉关。

    等到了最后,这《无敌宝鉴》的雪球越滚越大,引发了许多血仇,把江湖上武功最顶尖的一批人也给卷进去了,要上回雁巅的时候,许多人都知晓自己九死一生,又不忍心让自己的一身功夫就此埋没,于是不约而同,将秘籍拜托给了他们唯一信服的好人。

    此人就是柴玉关。

    柴玉关自此,得了武当、少林、峨眉、崆峒、昆仑的不密绝学。

    而这些人上了回雁之巅,杀得血流成河,终于得到那《无敌宝鉴》之后,却见上头只写了一句话。

    “你们被骗了。”

    自此,闹剧结束,五大门派一蹶不振,柴玉关成为最大赢家,就此失踪。

    又过了十年,此人以“快活王”的名号,盘踞在玉门关一带,而江湖人才凋零,这才有了秦孝仪、赵正义这等武功不行、人品也不行的人出名,真可谓是“时无英雄,竖子成名”!

    赵正义道:“快活王身兼五大门派的不秘之传,五大门派里,正有武当!”

    而那风流盲侠花满楼使出的那招袖风,正是武当派的心法!

    对上了!这不是对上了!

    众人皆被智慧的闪电击中了脑袋,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不停,龙啸云汗出如浆——

    天哪!快活王的后人!

    这……这这这……

    虽然初听之时觉得实在荒谬,可赵正义每分析一分,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俊美少年、天人酒壶、豪奢异常、武当秘功……这……

    真是越听越有道理啊!

    赵正义还在那里喃喃分析:“据说当年快活王是在婚礼上死得,快活王虽死去,可他那小妻子却不知所踪……还有人说,他那小妻子却是他与旧日情人的亲女儿……”

    龙啸云眼前发黑,简直已快从椅子上跌下去了!

    小云……小云那畜生,竟然给他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连秦孝仪也坐不住了……正所谓骗骗兄弟就得了,千万不要骗自己,秦孝仪能以“铁胆震八方”的名号在江湖上纵横这么多年,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快活王的后人,他们惹得起么?快活王的名声虽然难听,可是千万莫要忘了,他手上可有五大门派的神功!五大门派都不会的那种绝世神功!

    可是,即便要当鹌鹑,“小姑奶奶”不吃怎么办?惹都惹了,难道此刻要坐以待毙,期待对方高抬贵手,就此放过他们?

    龙啸云连着喝了三杯酒,给自己压惊,手却不停地发着抖。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勉强笑道:“她出手没杀人,说不准,比她那爹妈要……要好的多。”

    秦孝仪冷冷道:“龙四爷这是打算把自己的命捏在别人手里?”

    龙啸云忽又跳起来,大骂道:“巴英,你看看自己干的好事!有你这等恶仆,真是家宅不宁!”

    说着,拔出剑来,就要叫这恶仆血溅五步!

    巴英那里能想到这等变故?快活王后人的说法一出来,他就如一根面条似得瘫倒了——吾命休矣!

    此刻眼见快活王后人还没要了他的命,龙四爷要先杀人了,情急之下,竟真的想出了个馊主意,道:“四爷容禀,小人有个主意!”

    秦孝仪道:“你说。”

    巴英道:“说到底,咱们同那快活王后人,也没有真正的深仇大恨,况且,这样身份的人,消失了几十年,如今为何要出来呢?必是想要借着梅花盗的事情,给自己立威,打响名声……”

    秦孝仪沉着脸,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抓住了梅花盗,全算在她的头上,算做她的功劳?把天下第一美人送给一个女人,再把那酬谢的白银,也跪着全送到她脚边?”

    巴英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巴英擦擦他脸上的冷汗,赔笑道:“四爷、秦老爷子,赵大爷,古话虽然说破财消灾,但那也得是有真本事的人,才值得破财啊,只凭什么‘快活王后人’的名头,自然不行,不如……”

    他的眼珠子转了一转,道:“小人记得,那青魔手伊哭唯一的徒弟丘独,对林姑娘情有独钟,那他自巴不得给林麻子做主了……”

    这话,秦孝仪却是不爱听的,他沉着脸,冷冷道:“你的意思是,秦重奈何不得那‘小姑奶奶’,丘独却可以?”

    巴英忙道:“不是,不是,丘独算什么!小人的意思是,丘独死了……他师父伊哭不得来给徒弟报仇?正所谓‘武林有七毒,最毒青魔手’,这兵器谱排名第九的青魔手出马,咱们再看看那快活王后人的水准呗!”

    若“小姑奶奶”死了,那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青魔手死了,反正也找不上他们的麻烦,届时抓到了梅花盗,他们再恭恭敬敬地把名声和金钱给她送去,与不识好歹的青魔手形成鲜明对比——再说了,前倨而后恭,这才是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叫人舒坦得不能再舒坦!

    这才叫——破财消灾!

    把人哄的送离保定,再思考怎么在背后下绊子的事吧!

    隔岸观火,隔岸观火,首先要隔岸……

    ……是个十分具有巴英特色的馊主意。

    众人一听,也都觉得这主意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

    龙啸云面色一肃,道:“巴英,此事你去办,不过今日这话,天上地下,就只有我们四人知晓,若是叫外人晓得了……”

    巴英立即道:“此事若泄露出去,小人拿性命请罪!”

    龙啸云很满意,道:“去吧。”

    巴英捡回了一条命,大松一口气,忙退下了。

    此事也的确不能叫外人知道,尤其是林仙儿林姑娘。

    众所周知,林姑娘曾许下豪言,无论是谁擒到梅花盗,即使是七八十岁的老叟,她也会嫁给对方。

    那么女人行不行呢?

    这无疑得看那女人的兴趣……不过,即使“小姑奶奶”意不在此,但有武林第一美人做婢女,这是多么风光的事情!林麻子得罪了她,有了林仙儿这美婢,岂不正好方便她兴起之时报复一二?

    至于林仙儿的追求者们要不要上门挑战,那就同他们兴云庄没关系了。

    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祸水东引。

    所以这件事决不能让林仙儿实现得知,到时候将她架得下不来台,不怕她不去。

    几个老家伙阴险地定下了计划,全然没考虑过这第一美人的想法,林仙儿自以为美貌无双,却不知晓,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会沉迷于她的美色之下……况且,沉迷美色与把美色当宝贝一样捧着,也有非常大的区别……

    这样的黑箱操作,当然不能叫林仙儿的追求者们提前晓得,巴英也知道,若叫人知道这主意是他出的,甚么丘独、游龙生、秦重,直接就能将他活撕了!

    于是,这四人竟真是讲此事隐瞒地滴水不漏,林仙儿只当自己还稳坐钓鱼台,却不知晓这巴英一通忽悠,已把她那不争气的老爹林麻子给忽悠瘸了。

    林麻子这几日也不好过,他在府中的地位全靠女儿,女儿却因他仗势欺人,放出话来,拒不见他,龙家父子因他失去脸面,也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看,直把林麻子憋屈死了!

    巴英一给他出主意,他的眼睛溜溜一转,立刻去找了丘独。

    丘独也算得上是武林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那青魔手伊哭其实不是他师父,而是他爹。

    有这么个好爹,当儿子的什么个性也就能想见了。

    他只想到:倘若我能为林老爹讨回面子,仙儿自不必如此闷闷不乐,什么游龙生之流,沽名钓誉,心爱的女人受了委屈,装傻充愣不讨回来,这也配同他做情敌?

    如此一想,心中霎时充满了豪情壮志,当即衣袍一撩,去找那无名酒馆的麻烦了!

    第57章

    ***

    今天乔茜仍吃烧烤。

    进了冬天, 这烧烤好像怎么吃也吃不够的样子,就围坐在后院廊下,炭炉烧得旺旺的, 肉切得手指肚儿那么大,一定要肥瘦相间,烤得油都在往下滴, 落进炭火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木炭烤肉,是真的香, 烤肉烤肉, 吃的就是这炭火烟熏火燎的滋味。

    小包子也串起来,烤得外皮脆脆得再吃, 不过要吃烧烤的绝佳主食, 还得是烤油饼——这玩意儿烤起来可不容易呢, 要一层层地刷油撒调料。

    乔茜手里捏着块薄饼, 把肉串在上头那么一捋, 薄饼这么一包,一齐送嘴里去了。

    陆小凤捂着嘴。

    乔茜一边吃一边故意说:“稀奇、稀奇、真稀奇, 陆小凤今日居然不吃烧烤……哎哟, 养生啊, 真养生。”

    陆小凤:“…………”

    乔茜道:“来, 红大爷, 咱们吃!”

    她给一点红也包了一张饼。

    一点红没拒绝。

    乔茜又道:“来,阿飞,别客气!”

    阿飞的眼睛倒是亮亮的……按理来说,他这样孤僻的小雪狼,不大可能会参加这样的集体聚会。

    可是, 乔茜想做一件事,什么时候做不成过呢?她想留下一点红,一点红也就真的没能走了。

    所以今天她就闯进阿飞的窝里开茶话会了。

    阿飞听见声响,耳朵警惕地竖起来。

    声响不停,他立即睁眼,就见乔茜扛着她的暖被桌正准备往地毯上放,对他甜甜地说:“你醒啦,来吃点冻柿子啊。”

    陆小凤捂着嘴,含糊且热情:“来呗来呗。”

    阿飞:“…………”

    阿飞能说什么呢?这里毕竟是乔茜的家,她爱在哪里吃水果、就在哪里吃水果,她爱叫什么人一块来、就叫什么人一块儿来。

    他什么也没说,仍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乔茜道:“好乖~来,吃橘子~”

    阿飞:“…………”

    阿飞漠然道:“不必。”

    乔茜的声音有点做作:“啊~~!”

    橘子从她手里掉下去,阿飞伸手,抓住了那个剥了皮的橘子。

    他沉默地把手掌伸到乔茜面前,橘子在手心里。

    乔茜却道:“你都拿过啦,这是你的,你不想吃,就先放着吧。”

    阿飞:“…………”

    在阿飞朴素的观念里,食物是不可以被浪费的。

    橘子剥了皮,又怎放得住?

    他垂下头,盯着手心的橘子看,拿起一瓣,慢慢塞进了嘴里。

    冰冰凉的,很甜。

    过了一会儿,乔茜又道:“哎哟,我好饱了,吃不下了……阿飞呀……”

    阿飞平躺在床上忍受她和陆小凤咕咕咕嘎嘎嘎的声音,听见自己的名字,缓缓睁开眼睛。

    就见乔茜又塞给他一样吃食,她说这叫“脆骨肠”。

    阿飞:“…………”

    珍惜食物的阿飞只好吃掉了。

    总而言之,一步错、步步错,他吃了人家的零食,又吃了人家好几天病号饭。到了傍晚,她说,一块儿吃烧烤吧,阿飞下意识地皱眉要拒绝,她却说:“哎呀,一起吧,今天好累,做不得病号饭了,小阿飞乖一点。”

    小阿飞……

    阿飞的嘴唇抿了起来,似乎不大喜欢这称呼,想要告诉她“不要乱叫我的名字”,最后却没说,被乔茜这不大高明地道德绑架给绑来了。

    此刻,阿飞坐在廊下,看飞雪簌簌而下。

    肉很美味,肉汁与油一块儿在嘴里迸发,带着炭火和辣味,他有点说不上来这是什么香料,毕竟在山里时,他只有盐,吃盐都很珍惜、节省。

    也很暖和。

    乔茜托腮,失神一样瞧着院子里的雪,道:“下雪的时候要吃炸鸡、喝啤酒,你们知道么?”

    陆小凤捂着嘴嘟嘟囔囔。

    花满楼道:“这是乔乔家乡的习俗?”

    现在,他们当然已知道了,乔茜所爱吃的炸鸡乃是一种肉质十分鲜嫩的美味食物,她所说的啤酒也很爽快,里头有细细密密的泡沫,就要一口喝下去,大大地哈一口气!

    乔茜却笑道:“那哪儿能啊,我家乡下雪天要喝羊汤的,冬天吃羊肉才不冻耳朵,什么啤酒炸鸡,都是电视剧里说的,突然一下子火起来了。”

    陆小凤:“电视剧是什么?一种独家兵器?锯子?拉大锯扯大锯?”

    乔茜:“…………”

    乔茜冷酷地道:“喝你的白粥吧!”

    陆小凤雄起:“我要吃烧烤!我要吃炸鸡!我要喝啤酒!”

    花满楼伸出一只手,把雄起的鸡头摁下去:“嘴巴起泡就好好喝白粥。”

    乔茜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喏,没福气哟,连吃火锅烧烤居然会上火哟,花满楼都没事呢……你居然有事!”

    陆小凤捂着嘴巴咕咕咕咕,嘟嘟囔囔。

    花满楼失笑道:“我为什么要有事?”

    乔茜想了想,诚实地道:“因为感觉花满楼是喝露水吃花瓣长大的。”

    花满楼:“?”

    花满楼:“噗嗤。”

    乔茜又道:“你们江南人冬天会把珍贵的雪收集起来做很小的雪人么?”

    她在网上看过,因为见雪而太兴奋的南方出租车司机,把雪人堆在自己车上,小小一个,特别可爱。

    花满楼道:“我没见过大雪。”

    他其实并不是很常出门,在来乔乔酒馆之前,他一个人在百花楼住着,也不大想出门的,江南就算飘雪,也是细细的、小小的,像这样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声音的体验,他还真没有过。

    乔茜“嗷!”的一声叫了起来,道:“这两天雪这么大,也不见你激动呢!”

    陆小凤嘴巴痛死了,还要坏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激动?”

    花满楼:微笑.jpg

    花满楼忽然伸出了手,手中捏着一把在冬天派不上用场的折扇,不轻不重,在陆小凤头顶敲了一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发言。

    乔茜:狐疑.jpg

    乔茜:“说嘛说嘛说嘛!”

    陆小凤:“哎哟我嘴巴痛,先走了。”

    花满楼:“我去前头给他弄点吃食来,只吃白粥,未免可怜。”

    两个人居然一前一后地走了!

    乔茜:“…………”

    乔茜狐疑地眯着眼睛,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酒足饭饱,她裹着狐狸毛的大氅,把自己缩成一个暖洋洋的毛球,一点红坐在她身边瞧着她,觉得陆小凤说的的确没错,她像一只叽叽喳喳、羽毛丰美的漂亮鸟儿。

    乔茜察觉了他的目光,扭头看他。

    一点红道:“系带。”

    乔茜:“嗯?”

    一点红道:“系带松了,紧一紧。”

    乔茜此刻正在农民揣,撒娇道:“我的手不想拿出来嘛。”

    一点红:“…………”

    他伸手帮乔茜重新系了一下大氅的系带,脸倒是全程都没什么表情。

    乔茜冲他笑。

    一点红没有回应,他移开了目光,似乎有点出神地瞧着这场细雪。

    从前,一点红并不喜欢冬天。

    不……也不是不喜欢,他只是没感觉,他对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事物都没什么感觉,春夏秋冬、四季流转,与他何干?

    现在,他觉得自己不会忘了这个冬天,这……多出来的三个月。

    一点红不理乔茜,乔茜也不生气,她扭过了头,又去瞧一瞧阿飞。

    此刻阿飞在吃饭,这小野兽的胃里似乎有个黑洞,能一顿吃下别人三天的分量,他慢慢地、充分地咀嚼着,眼睛不由自主地眯起来,像只小狗一样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吃饭的快乐里,很努力地吸收每一丝营养。

    乔茜双手托腮,瞧着阿飞吃饭的样子,脸上忍不住浮出笑意来。

    ——他吃得真的很香。

    和这样的人一起吃饭,就会觉得很幸福。

    桌上剩余的食物被阿飞完全吃光了,乔茜起身,撩开厚厚门帘,钻进酒馆,花满楼给陆小凤煮了个甜口的荷包蛋吃,陆小凤正懒洋洋地半卧在沙发上要花满楼弹琴来听,一见乔茜钻进来个头,“日”的一声,给她扔了条烫烫的热毛巾过来。

    乔茜就“夺~”的一声接住了毛巾,又把头缩回去了。

    她把毛巾塞给阿飞,说:“擦擦脸,擦擦手,热毛巾擦一擦可舒服啦。”

    阿飞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道:“多谢。”

    这句话才刚落地,阿飞霍然扭头,黑漆漆的眼珠盯住了屋檐,冷冷道:“有人。”

    乔茜当然也已听见了人落在屋瓦上的声音。

    她换了个姿势,把自己窝在椅子里,斜斜倚着,又紧了紧大氅,把自己包得圆滚滚、毛茸茸,懒洋洋道:“下来吧,我都听见了。”

    那人在屋顶上顿了一顿,一跃而下。

    毛球乔茜上下扫了一眼这人,霸气地笑道:“你倒很有胆色。”

    这人生得高大异常,行动十分敏捷,身上倒是穿着件黑衣裳,却没有蒙面,显然不是为暗杀而来,此人阴森森地立于院中,一双眼睛也好像鬼火在烧。

    这人阴森森道:“我倒要佩服你的胆色!”

    这人说起话来,倒真是如他的人一样阴森可怖。

    乔茜便问:“你是谁呢?报个名号来吧。”

    这人冷笑道:“在下丘独。”

    丘独!

    这两个字,在当今武林中的分量可不轻,十个人听见了,倒有九个都要变了脸色,只因这丘独乃是兵器谱第九——青魔手伊哭唯一的徒弟,这青魔手为人狠辣酷烈,被他那双毒手一掌掴中,人竟然只有跪在地上求他赏个速死的份儿。

    ——他的身份,远比什么龙小云、秦重之流,要有分量的多。

    但要命的是,这样的名家子弟,往往意识不到,别人到底是怕他,还是怕他的老子。

    坐在炭炉旁的三人,听见这名字后,果然没有什么反应。

    乔茜正在桌子上扒拉看看有什么剩下的食物没有……但没有,阿飞简直把所有能消灭的东西都消灭了。

    她扭头看阿飞。

    阿飞察觉了她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从这表情与眼神中,乔茜就能看出,阿飞根本不知道她的意思。

    一点红还是那样大马金刀地坐着,他冷冷地瞧着丘独,眼神竟比这青魔手后人还要更冷漠、更阴森,他的脸上绝无半点表情,好像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打动他的心。

    丘独竟被他盯得心里发毛。

    丘独壮胆冷笑道:“你来同我动手?”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冷道:“你也配同我动手?”

    此话一出,丘独的脸色当即变了……他怕是从来都没有被人这样怠慢过,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狰狞笑道:“你死得时候,就知道是谁不配了!”

    乔茜却道:“等一等,等一等,这样激动作什么?红大爷冷静,丘公子也停停手。”

    丘独森森一笑,道:“你想求饶?”

    乔茜道:“你师父是青魔手,那你也应该用青魔手,你的手呢?”

    “青魔手”是一双铁手套,据说是以百毒炼之,伊哭丘独这对师徒,武功应算作“白打”那一门,寻常白打,以掌法、拳法为多,这等配合着毒手套的,相当罕见,乃是伊哭独创。

    ——当年快活王以阴谋诡计,一举灭了五大门派的根子,致使如今名门正派的武艺凋零,却也令江湖上涌现出了一批极有个性、极具风格的高手。

    丘独森森道:“不用青魔手,你也没命在!”

    乔茜惆怅地叹了口气,道:“没有青魔手,可惜、可惜……”

    随机,她又复而抬头,眼睛亮亮,冲丘独笑道:“不过,我们打杀了你,引来了你师父,总能拿到青魔手这件收藏品吧?”

    丘独只觉得脑内“轰”的一声爆炸了,厉声道:“等我杀了你,会拿你的头来当藏品!”

    烈烈掌风袭来!

    毛球乔茜惊呼一声,咕噜噜躲去阿飞身后,口中叫到:“小阿飞,他欺负我!”

    于此同时,一点红出手如闪电,把自己的剑扔了出去,剑柄正正好击中阿飞被封住的穴道。

    阿飞反手,握住剑柄!

    呼喝声中,丘独的来势竟快得惊人,爆裂的掌风已掠至阿飞眉心!

    阿飞没有动——乔茜就在他的身后。

    掌势呼啸着压了下来!

    阿飞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剑光——剑光就在此刻忽地一闪!

    丘独的手掌,停在了阿飞面前,不动,而后颤抖、蜷缩、不受控制地痉挛。

    阿飞伸手,面无表情地拨开了他的手。

    丘独狂吼一声,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阿飞的剑,居然已刺入了他的咽喉!

    他的双目已好似青蛙一样凸出来,死死地、怨恨地瞪住了阿飞,他不明白……他的确不明白,自己为何才刚出手,就会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阿飞抬眸,与他对视。

    于是,丘独立刻就瞧见了一双眼睛,他这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

    这双眼睛,竟好似是用石头做成的。里头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只好似一尊神龛里的石头神祇一般,漠然地俯视着他,俯视着被他杀死的一切。

    丘独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

    阿飞却没有把剑拔出来,他四下看了一下,抬脚一踢,踢起了一捧雪,左手一抓,将这雪抓凝在手中。

    随即,他右手发力拔剑,剑被拔出的一瞬间,他左手手心中的那捧雪已塞住了丘独喉咙上的洞。

    丘独还没死呢!

    他重重跌在了地上,面上是这么的痛苦,徒劳地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挖出喉咙上的雪,却没有办法、没有力气,蹬着腿咽了气。

    ——阿飞不想要血弄脏他的身子,于是已一捧雪堵住伤口,待到热血融化冰雪时,冰雪也已凝住了伤口。

    乔茜啪啪啪给他鼓掌:“好棒好棒!”

    阿飞抿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反手把剑又扔给了一点红,站起身来要走。

    乔茜却笑眯眯道:“小阿飞,帮人帮到底呀……来,帮我把丘独的尸首扔回兴云庄!”

    第58章

    ***

    丘独, 不就是林仙儿的一条狗么?

    林仙儿美貌,又长袖善舞,有不少钦慕她的人, 乔茜在龙家父子脸上抽了个大巴掌,其源头就在于林仙儿那不省心的老爹——林麻子。

    丘独虽然没有说他是为什么而来,但乔茜用脚趾头想一想, 都清楚他这是给自己心上人出气来了。

    哼,林仙儿,冢中枯骨尔!

    她对梅花盗很不屑、对兴云庄也很不屑, 于是干干脆脆, 就令阿飞扛着丘独的尸首,左脚右脚, 踹飞兴云庄的守门人, 踹开兴云庄的大门, 直接把丘独的尸首扔在门口, 扬长而去!

    可谁知, 这一次,她竟真的想错了。

    林仙儿挑唆酒馆与阿飞互杀, 是为了优中择优, 只有胜出的那一方, 才有资格被她勾引, 为她做事。

    胜出的是无名酒馆一方——此时, 她已开始着手准备着要从内部瓦解他们四人的关系,乔茜这个女人不能为她所用,她自然决定要除去。

    所以,林仙儿根本不知道丘独会上门去挑衅。

    得知丘独前去酒馆挑衅被杀,尸体还直接被阿飞扔到兴云庄门口时, 林仙儿的内心简直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丘独……哼,男人这种东西,总是想着什么“我替你出头,你还不倾心于我?”,殊不知女人在心里只会觉得他们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丘独死了,她无甚感觉,可是阿飞为什么没有死?

    他不是应该被无名酒馆的人给杀了么?为什么如此反倒为酒馆干脏活儿?

    ……他们竟已联合到了一起!

    而且,谁都晓得林麻子是她父亲,丘独是她的追求者,林麻子引起整件事……而丘独上门挑衅被杀,是个人都会怀疑背后是她的手笔!

    林仙儿坐在冷香小筑之内,双手绞动着自己的腰带,牙齿也紧紧地咬着,面上的表情已相当难看。

    她并不害怕自己被怀疑……但她很讨厌这种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

    而另一面,龙啸云处,今晚上也不平静。

    正所谓做贼心虚……丘独的尸首被扔回兴云庄,怎地能叫龙啸云安心?大晚上的,便又与秦孝仪见了面,商量商量这事儿。

    秦孝仪的脸色阴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人家被打扰了睡眠。

    龙啸云道:“老爷子,丘独的尸首被丢回来,这岂不是……这岂不是……”

    秦孝仪端坐上首,倒是比龙啸云稳重许多,道:“龙四爷何必如此慌张?丘独虽不住在兴云庄,但谁人不晓得他同林姑娘的关系?这件事因林麻子而起,本就和兴云庄脱不开干系!”

    龙啸云一听这话,登时急道:“老爷子,咱们先前说好这计划时,可不是……”

    秦孝仪伸手,示意龙啸云噤声。

    说实话,连秦孝仪都嫌弃龙啸云是个草包,就这么大点事,就慌成这个样子。

    ——不过,龙啸云的慌张,却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他们设计让丘独去当探路石,就是想看看无名酒馆的态度,若丘独没死,说明他们色厉内荏、不足为据;若丘独死了,尸体却寻找不见,这说明他们起码知道怕伊哭。

    而如今这种张狂形势,说明他们压根就没把兵器谱放在眼里!狂妄到好像压根不打算在这江湖上呆一样!

    龙啸云怎能不慌?

    秦孝仪却稳坐钓鱼台,只道:“这有什么?林姑娘不过寄住、林麻子是个下人,丘独厉不厉害的,也同你龙家没一丁点关系。这事儿与兴云庄虽然能扯上关系,关系却也不大,龙四爷是能屈能伸的好汉,还不知道怎么做事?”

    龙啸云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

    这一晚上,丘独死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没睡好觉。

    乔茜当然不在此列,她舒舒服服地睡了,第二天一早,起得还很早,还有闲情逸致在屋子里打一会儿坐,以内力调养生息。

    她的内力来源于「可口乐可」,由于完成了「夺取金丝甲」的任务,现下她的手里又多了一瓶「可口乐可」,不过,系统却表示要等到副本结束之后,一同发放奖励。

    好吧……这倒是也很合理。

    乔茜把自己无法控制的部分扔一边儿去,专心思索自己能在「风雪保定」这副本里获得什么。

    林仙儿、百晓生、心鉴和尚三人,她必定取其性命。

    林仙儿很有钱,百晓生品评天下武功,自己的水平却不咋地,乔茜要《兵器谱》的原件又没用。

    倒是这心鉴和尚,他是半路出家剃度,从前的俗名单鄂,号称“七巧书生”,倒是对于下毒非常有一手。

    哪个黑店能不通毒物?

    他的武功和知识,乔茜已决定全部榨取干净。

    还有……

    说到「多情剑客无情剑」的世界,除了阿飞的快剑之外,最值得人心痒痒的,那当属“例不虚发、小李飞刀”了呀!

    这可是因果律武器!

    想……想学……

    乔茜:QAQ

    乔茜托腮窝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兴云庄的方向,心道:梅花盗已作乱了、阿飞已来了,那李寻欢一定已快要到兴云庄了吧?

    正想着,却见小巷里忽然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那两个人乔茜倒也熟悉——不正是龙啸云父子二人么?

    只见龙啸云到了门口,却也不推门进来,反倒相当知礼地扣门,口中问道:“‘小姑奶奶’,乔茜乔大姑娘可在里头?”

    乔茜挑眉,没有说话。

    龙啸云又叩门,问道:“灵犀一指,陆小凤陆大侠可在里头?”

    陆小凤嘴上的溃疡还没好,捂着嘴并不想理他。

    龙啸云继续扣门,问道:“但求杀人手,剑下一点红,一点红红大侠可在里头?”

    一点红盘腿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喝着热茶,连头都没回一下,露出半个高冷的高马尾。

    龙啸云仍不生气,接着叩门,问道:“风流盲侠,花满楼花公子可在里头?”

    乔茜和陆小凤同时捂住了嘴,发出了缺德的窃笑声。

    花满楼:“…………”

    花满楼:“………………”

    花满楼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大门开着,请进来吧。”

    还是花满楼人好啊,被当面叫了“风流盲侠”这么羞耻的名字,还能好声好气地请对方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龙啸云负着双手,走在最前头,依然锦衣华服、很有风度的样子,那龙小云跟在他的后头进来,背却是佝偻着的,全然没有那日红孩儿的威风意气了,好似一只鹌鹑。

    龙啸云一拱手,笑道:“乔姑娘起得早呀。”

    乔茜斜眼瞧着龙啸云,不冷不热地说:“我和你很熟么?”

    龙啸云:“…………啊?”

    乔茜道:“我起得早不早,同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自龙啸云功成名就……不,自他成为小李飞刀的结义兄弟之后,就很少有人会这样对他说话了。

    他的面皮抽了一抽,只觉得十分难堪,余光扫见龙小云,抬手就将他掴在了地上,厉声道:“你这畜生,一天天的不学好,跑到人家店里来捣乱!我带你前来给乔姑娘赔礼道歉,怎么连句话都没有!”

    当老子的,总爱在外人面前打儿子,简直可以用突发恶疾来形容了。

    龙小云被他老子一巴掌抽在地上,竟不哭不闹,跪在地上给乔茜磕了个响头,一边磕一边说:“小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乔大姐姐,还请乔大姐姐原谅小云!”

    乔茜皱了皱眉。

    平心而论,她的确很讨厌别人给她下跪磕头,此刻都有点坐立不安……可不计前嫌也不是她的个性,她并不想扶起龙小云。

    乔茜别开了脸,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说,你错在不识泰山?如果比不过你兴云庄,那就随便你欺负?随便你砸人家的店?”

    龙小云身子一僵,正要说话,却见那龙啸云又突发了爹病,一脚把龙小云踹了出去,厉声道:“不知悔改!你还有什么脸呆在这里,还不快爬回去!丢人现眼!”

    龙小云像只龙虾一样佝偻了起来。

    他竟果真在地上爬了两步,直到爬出了门,才忽然跳了起来,再也忍受不得,飞奔而去。

    乔茜简直目瞪口呆!

    陆小凤也目瞪口呆,花满楼的眉头已紧紧地皱了起来。

    唯有中原一点红,脸上仍然一点表情都没有。

    乔茜直视龙啸云,不客气地道:“原来你把儿子当狗养。”

    龙啸云的眼睑肌肉抽了抽,勉强笑道:“不打不成器,叫姑娘见笑了,这逆子做事没分没寸的,倒给姑娘添了麻烦,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姑娘收下吧。”

    说着,他见乔茜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便道:“进来吧。”

    门外便立刻进来了个黑衣小厮,带着亲热的笑脸,手上捧了个镶战珠嵌玉的匣子,恭恭敬敬地放在茶几上,恭恭敬敬地打开了去。

    乔茜都不用仔细看,便被这箱子里的东西给晃了一神——箱子里头没有堆金银珠宝,却是放着一副上好的鎏金红宝头面,偏金凤钗口中衔着东珠,眼里镶着赤玉,金玉相辉,甚是诱人。

    乔茜却想:好俗气的样式,没有她的金小粽子可爱别致。

    但金钱攻势对于乔茜来说是很有用的。

    她的面色好看了不少,抬手指了一下椅子,对龙啸云道:“坐。”

    龙啸云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乔茜便道:“龙四爷今天前来,怕不是只为了替你那好大儿赔礼道歉吧?”

    龙啸云笑了一笑,道:“那丘独……”

    果然是为了丘独。

    乔茜心里其实有点莫名其妙——兴云庄这柿子是不是有点太软了?

    昨天她大喇喇地丢了丘独的尸首进去,虽然是为了给林仙儿一个下马威,不过连带着往龙家的脸上抽了个巴掌。龙啸云就算不想惹她,那总该知道当个缩头乌龟吧?怎么还有上赶着过来挨大巴掌的道理呢?这么怕她?

    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身份被这帮人猜了又猜,已然提升到了一个新高度、新境界。

    不过,乔茜虽不知晓原委,那股拿捏人的劲儿却十分到位。

    她气定神闲地坐着,一会儿似笑非笑、一会儿阴阳怪气、一会儿脸上来了笑意,又对龙啸云表示:“丘独和兴云庄有什么关系,我不过听说龙四爷是个大善人,想要你把他好生安葬哩!”

    龙啸云:“…………”

    龙啸云勉强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大家都是江湖同道。”

    ……不过,这小姑奶奶的态度的确不算太差。

    龙啸云心下安定,又乐观得想,既然她性子不错,那捉拿梅花盗的赏金……可以暂且不提嘛。

    如此,乔茜与龙啸云的这一次会面,竟堪称宾主皆欢。

    可是,他这般低声下气讨好无名酒馆的行动,却令林仙儿坐不住了。

    阿飞为无名酒馆做事也就罢了,怎么连兴云庄也这么讨好她!

    第59章

    ***

    是夜, 兴云庄。

    龙啸云刚从林诗音处回来,满身都是寒气,一进了屋子, 立即有小厮上前来,替他取下了大氅,又为他送上了冒着热气的手巾。

    待到龙啸云拾掇停当, 坐在铺了貂皮褥子、放了蚕丝软枕的躺椅上时,身边的小几上,早备好了滚得温热的黄酒——龙啸云速来有晚上喝几杯水酒的习惯。

    林诗音也不会管他, 因为林诗音根本就不在这里。

    林诗音住在她的小楼里。

    林诗音是在李园长大的, 还在闺中时,就住在那一方小楼里, 楼外有藤萝掩映的翠嶂、有千百杆欲滴的青竹, 屋内幽冷、幽冷……即使是冬天, 炭火将屋子烧得暖暖和和时, 那小楼依然令人觉得冷淡疏远……正如她的人。

    婚后, 夫妻二人在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但小云出生后, 林诗音便搬出了二人的院子, 搬回了小楼里, 并不许龙啸云留下过夜。

    龙啸云呢, 就一个人住在院子里——好巧不巧, 这院子,正好是当年他还客居李园时所住的地方。

    而李寻欢住的地方,叫做冷香小筑——很多年间,那里一直没有人住。

    这就显得非常尴尬了……龙啸云接手李园之后,日子好像总是过的很尴很尬, 还时不时会被戳一下痛脚。

    不过,龙啸云被林诗音冷待这么多年,居然还真的没找过其他女人,什么丫鬟名妓,一概没有,这也是他认为自己强过李寻欢的一点。

    ——毕竟,李寻欢当年可是有名的浪子,倚红偎翠的事情可没少干。

    今日,他按照往日的习惯,去小楼里陪夫人进晚饭……由于林诗音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龙小云没有给母亲告状,她什么都不晓得,冷冷淡淡地吃了晚饭,给他下了逐客令,他也不啰嗦,直接回来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也说不上习惯不习惯……龙啸云喝了两杯热黄酒,挥手让小厮们都散了,自己就打算歇着了。

    忽然,有轻轻的脚步声。

    龙啸云倏地睁开眼,只听门外传来个细细的声音:“四哥,四哥,你还醒着么?”

    林仙儿!

    该死,她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龙啸云急忙起身,披上衣裳,压低声音道:“仙儿,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仙儿低低抽泣,声音幽幽传进屋内:“四哥,我……我害怕……”

    龙啸云一打开门,就瞧见了林仙儿。

    明月之下,她的面庞却比明月更清丽。

    雪色掩映,她的容颜却比雪景更幽恬。

    林仙儿的确是个绝色少女,她幽幽抬头瞧着龙啸云时,龙啸云忍不住怔了一怔,他的确要承认——这天下第一美人当之无愧,诗音很美,气质却实在太过清冷了。

    龙啸云道:“你……你害怕什么?”

    林仙儿脸色发白,只问:“丘独……丘独他……”

    龙啸云叹道:“我们已好好收敛了他的尸首,回头等他师父来了,便归还给他。”

    他说归说,瞧见林仙儿身子一阵阵的发抖,居然也没有松口放她进门,人牢牢地挡在门口。

    林仙儿道:“他……他是为我而死?”

    这事儿还是龙啸云一手主导的呢!他哪里愿意聊这个,板着脸道:“逞强出风头,也不管别人到底要不要你讨公道……这实在是男人常有的毛病,仙儿不必多想,江湖人说死就死,乃是常事,他自找死,你且把心放宽一些!”

    林仙儿道:“可他……”

    龙啸云截口:“仙儿,时候不早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咱们在这见面,让你姐姐知道了不好。”

    林仙儿一怔,那双美丽多情的眼睛,已蒙上了一层薄雾。

    她瞧了龙啸云一眼,忽然又底下了头,轻轻道:“对不住……四哥,我……我不愿伤姐姐的心,绝没有人知道我来到这里的。”

    这话可进可退,实在很有水准。

    龙啸云道:“那你快走吧。”

    林仙儿却不肯走。

    她道:“四哥,丘独毕竟是为了我才去……才去冲撞那无名酒馆的,我要不要、要不要上门去赔礼?我心里慌乱得很,还请四哥为我拿个主意吧。”

    龙啸云胡乱敷衍道:“不妨事的,那乔茜姑娘不是小气的人,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林仙儿道:“乔茜姑娘……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龙啸云哪里肯告诉她?当即一推四五六:“江湖上能人异士多了,此事要问,还得问那‘江湖百晓生’才是,我哪里知道。”

    龙啸云又道:“天冷,仙儿快回去吧。”

    林仙儿幽幽地抬头,忽然道:“四哥,姐姐同你……还没有和好么?自我来了,姐姐和四哥一直都分居……”

    龙啸云的脸色当即变了,冷冷道:“这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该问的事!快走吧!来旺,送林姑娘回去!”

    林仙儿惊呆了!

    她先前因为瞧不上龙啸云这等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从来没试图对他暗示过,但在她看来,这样的男人,连老婆都不肯多看他一眼……她想要勾搭,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她的暗示居然被拒绝了!龙啸云对林诗音居然还挺真心!

    她咬着牙,匆匆回了冷香小筑,又只觉得龙啸云这状态不对,显然有事瞒着她……

    是那无名酒馆的底细!

    林仙儿的脸色在屋子里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只心道: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有的是办法去查!

    话虽如此,她其实也只有一种办法……因为就算是梅花盗的情报网,也查不见这几人的来路,他们好像是凭空出现在保定城的。

    ***

    兴云庄虽阔大,但里头蝇营狗苟,伪君子、真小人一大堆,也不知道在里头闹了多少出三国演义、远交近攻。

    乔乔酒馆虽小,人也没几个,但大家都是好朋友,你为我来我为你,三国演义倒是也闹,不过是闹来给陆小凤刮胡子的。

    此刻,陆小凤对镜自揽。

    陆小凤的口中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啧啧!”

    乔茜:“…………”

    乔茜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陆小凤的眼睛从镜子上挪开,看着乔茜,喜气洋洋地道:“好姑娘,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胡子就快成型了?”

    乔茜:“…………”

    乔茜忍不住说:“你不留胡子,要英俊可爱多了。”

    陆小凤调笑道:“哟……好姑娘,终于晓得你们家陆少爷英俊可爱了?”

    乔茜故作羞涩的样子,用手帕挡住了脸,却止不住地笑。

    正巧花满楼从旁边路过,陆小凤伸手就薅了人家的扇子。

    那扇子在他手上转了个花样,又做风流公子样,直挑了乔茜的手帕,口中还拿腔拿调道:“千金难买你一笑,好妹妹,莫要遮起。”

    乔茜眼见他还演上了,自己那股劲儿也起来了,哼了一声,抬手便打,口中嗔道:“浪荡子,今天说要逗我笑,明日不知又讨谁的笑去?”

    陆小凤笑道:“天地良心,好心肝就你一个。”

    乔茜简直都在心里笑翻天了,面上却演得更起劲儿了,跺脚娇嗔:“什么好心肝,我看你这烂心肝说鬼话!”

    说着便要走。

    她往左走,陆小凤的扇子挡在左边。

    她往右走,陆小凤的扇子挡在右边。

    乔茜便又骂道:“烂心肝。”

    陆小凤抬手,打了两下扇子,嘴巴和抹了蜜一样:“烂心肝的扇子,挡了妹妹的路,好妹妹,你爱打便打,不若咱们撕了它,给你出气!”

    花满楼:“…………”

    花满楼一想到这两个活宝现在是怎么拿腔拿调地演,就忍不住快笑场了。

    乔茜哈哈大笑:“别人的扇子你拿来撕,真是烂心肝的陆小凤,来呀,看打!”

    跳起来拔陆小凤的胡子!

    陆小凤“嚯!”的一声,身子倏地划开了三丈,口上笑道:“早知道你要使这坏。”

    乔茜:“知道就好,啊打~!”

    花满楼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开心极了。

    今日也是鸡飞狗跳,喵呜嗷呜咕咕咕!

    一点红早看习惯了,面无表情地路过,被陆小凤一把薅住,当做秦王绕柱的那个柱,与乔茜纠缠数个回合,雪球咻咻飞。

    一点红:“…………”

    一点红:“………………”

    一点红冷冷地瞪着陆小凤,眼神阴森、一言不发。

    陆小凤:“哈哈哈哈哈,红兄咱们之后再说!”

    乔小茜:“哈哈哈哈哈,红大爷,我帮你报仇,揍死陆小凤!”

    一点红:“…………”

    一点红选择谁都不理。

    阿飞……阿飞正在厨房里,与一盆奶油搏斗。

    乔茜想吃黄油烙饼,那么第一步,他们需要黄油……

    原本,这是陆小凤的活儿,但新来的狼少年实在太任劳任怨,还欠着乔茜不小的人情债,于情于理,都归了他。

    阿飞瞧过陆小凤的演示之后,没说什么话,撩起了袖子干活了。

    但凡是剑客,臂力就没有不好的,阿飞手臂微微收紧,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便清晰可见,他抱着那碗奶油,手臂简直都搅出了残影,又快又好,半个小时也不喊累,桌上还没有溅出液体来。

    不声不响,黄油就析出来了。

    他探出头去准备找乔茜,正好见两条身影嘶溜一下窜过去了。

    前头一人说:“好妹妹,心疼心疼我吧。”

    后头一人骂:“呔!妖怪!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还不速速招来!”

    是乔茜和陆小凤。

    然后便是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声,快乐极了。

    阿飞:“…………”

    阿飞看不懂。

    他选择把这件事直接扔开——看不懂就不想了。

    过了半晌,两个活宝玩闹的累了,这才停当了。

    乔茜从外头的雪地里进来,面上红扑扑、眼睛亮闪闪,瞧见阿飞已做完了活儿,便又啪啪啪地海豹鼓掌起来,夸赞他道:“好棒好棒~”

    陆小凤:“…………”

    陆小凤酸溜溜地道:“怎地不见说我棒?”

    乔茜甜蜜地说:“陆大少也好棒好棒~”

    陆小凤道:“我要吃黄油烙饼!你昨晚上说,我就很惦记了。”

    乔茜道:“这有什么难的,等着咯!”

    她麻利地钻进厨房准备下厨——刚析出的黄油还要洗,这个过程就像洗面筋一样,没什么难度,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洗黄油的水要冰,免得黄油划掉。

    至于无水黄油什么的,就不强求了,反正她是拿来做油酥的。

    面提前已经发上了,这时候正好差不多,乔茜把黄油融化了,和面粉一起做成油酥,做好的油酥黄澄澄、油汪汪的,往面饼上涂抹,卷成一层层,重新擀开,下锅去烙。

    这是有奶香风味、又酥又脆的黄油烙饼。

    随便拿了些面筋、细粉丝和大豆芽,一起调了个凉菜,清清爽爽,正好解腻。

    再捡几个土豆,放在炭火里去烤,弄一些售价并不便宜的炸豆腐圆子,放在空气炸锅里复热。土豆烧得热热烫烫的,正适合蘸辣椒面吃,豆腐圆子呢,用筷子一夹,就会流出滚烫烫、颤巍巍的半流体来。

    饭弄停当了,大家便坐在一块儿开饭。

    阿飞同一开始的一点红简直一模一样,一瞧见这种集体场合就准备避开,饿一顿也没关系。

    乔茜却热情地说:“黄油都是阿飞做的呢,快坐下、快坐下,尝一尝嘛。”

    阿飞一把就被她薅过来了。

    阿飞:“…………”

    阿飞如以往的经验一样,没能拒绝掉。

    过来人一点红见怪不怪,只觉得拒绝不了乔茜实在是件正常的事。

    吃完饭后,众人便又聊起了梅花盗——最近梅花盗倒没在保定,倒是听说在嵩山做了几案。

    这移动速度,啧啧。

    不过,乔乔酒馆的诸位,对梅花盗的理解当然不会这么肤浅。

    陆小凤道:“也不知道有多少个梅花盗,杀了两个,还满地乱窜!”

    乔茜斜眼看他:“陆大少,你这是瘾头被勾起来了?想去查案?”

    陆小凤板着脸道:“天底下的案子难道都得我来查?哼,这一方天地之间,难道没有和我一样聪明机灵勇敢的好人了么?”

    乔小茜:“…………”

    花满楼:“…………”

    一点红:“哼。”

    一点红对陆小凤这自卖自夸的行为表示嘲讽。

    乔茜道:“其实你也不用着急……梅花盗先前找了一次我们,后头肯定还要再找我们。”

    一点红表示赞同:“金丝甲。”

    陆小凤沉吟道:“不错,这梅花乌管乃是藏在人口中的,一般人决斗,那里会像条狗一样盯着对方的嘴看,倘若口衔乌管之人再学过腹语,更是不可能注意这一点,当下便要中招……刀枪不入的金丝甲,的确是梅花乌管最大的克星!”

    乔茜道:“阿飞,你觉得呢?”

    阿飞冷淡地道:“梅花乌管的秘密和金丝甲,是他两处致命伤,都在……你的手中,他会找你。”

    这少年人分析起事情来,竟也很有条理、全然不乱,冷静得很。

    乔茜笑眯眯道:“不过,他要怎么对付我们呢?”

    我们……

    阿飞的眸光似乎闪烁了一下。

    他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乔茜道:“梅花盗要是能正面杀我们,也不必引得小阿飞过来与我们互斗了。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源自武力值的不足,所以……我看这梅花盗,说不准又会想法设法地离间我们。”

    陆小凤“哼!”的一声,鼻子翘得老高了,道:“离间我们?离间我们?那他可打错主意了!”

    乔茜不怀好意地道:“要是美人计呢?”

    陆小凤听见这话,却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是谁?陆小凤!被骗那可是熟活儿,什么招数没见过?”

    乔小茜:“…………”

    花满楼:“…………”

    乔茜道:“……可还把你骄傲上了。”

    不过,这预防针只要打出去了就没问题。

    乔茜转而又对阿飞道:“阿飞,你听明白没有,要小心美人计的。”

    阿飞:“?”

    为什么要对他强调?

    阿飞冷漠且坚定地回答:“我根本就不会有那种感情。”

    第60章

    ***

    车辙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与萧瑟, 唯有人心可驱寒。

    转眼,乔茜已在保定住了大半个月,农历十一月转眼就过, 进入腊月,过年的气氛就浓厚了起来,正所谓“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各色的新米都已下来了,家家户户都要买果仁、新米, 做腊八粥喝。

    这氛围对于乔乔酒馆来说, 却是有些吊诡的……因为上个月他们刚过完端午……

    王掌柜上门来送年礼——二两年糕、一坛年酒。

    乔茜回了人家一斤粽子。

    王掌柜:“?”

    这个时节包粽子……么……?

    不对,小姑奶奶, 你从哪儿找的新鲜芦苇叶啊?这大冬天的!

    是咯, 各个节日的风俗, 其实和时令的作物有极大的关系, 端午草木旺盛, 才要插艾叶、包粽子,腊八正是一年的新米下来的日子, 因此才要煮粥。

    现代人, 各种反季节作物, 物产极大丰富, 节日的风俗也因此而式微, 但这好像也不能说是一件坏事。

    王掌柜拎着一斤粽子,神情很微妙的离开了。

    乔茜把年糕切了,一部分拿来炸,炸完之后蘸翻砂红糖吃,另留了一部分, 拿来煮火锅吃。

    龙啸云——居然也送了年礼来。

    兴云庄这头软绵绵的大肥羊,送的年礼那可就丰富多了——汉锦蜀锦各二十匹、玉璧一对、明珠一匣、赤金杯一对,这送的比赔礼道歉那天还多。

    乔茜很不客气,全部笑纳,但一点儿回礼也没给。

    笑死,礼尚往来什么的,不存在的,姑奶奶我捞了就跑~

    ***

    即便在现代,年关之际,许多饭馆店铺都会关门歇业,古代自然更是如此。

    这对乔茜的影响,倒不是她可以休息……反正她本来就每天都在休息,酒馆天天挂着歇业的牌子。

    偶尔不挂,她只是为了调剂心情,卖卖成品酒什么的,因价格昂贵,没什么人消费得起。

    也只有那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游龙生常来。

    他也是林仙儿的追求者之一。

    不过,此人心性倒是还可以,知道那林麻子一向不干好事,并没有同丘独那样,起了给林麻子出头的心思。只是听说无名酒馆卧虎藏龙——酒馆酒馆,不知有什么窖藏好酒?

    ——这无疑救了他自己。

    来的第一次,乔茜正好闲得无聊,准备营业营业,做点不黑心的买卖,刚把牌子收回来,这游龙生便推门进来了。

    乔茜给了他一杯干红,正好他们那天晚上吃烤羊肉,也很配酒,就切了些给游龙生。

    樱桃、黑李、甜橙与凤梨交织的复杂香气显然征服了他,令他细细品味,半晌,才叹道:“好酒!好酒!”

    自此成了常客……他给钱很大方,虽然比起龙啸云来说,还差一个大截,不过乔茜看着他还挺顺眼,给了他一句忠告——“以后要是瞧见大欢喜女菩萨,要记得立即逃跑,不要停留。”

    游龙生并不以为意。

    总而言之,年关对乔茜的影响不是自己可以休息了,而是别人要休息了……火烧铺子这几日也打算封火封板了。

    他们家的东西还蛮好吃的,乔茜一想,过了正月十五,也在这里呆不了多长时间了,以后吃不到了,真是叫人伤心难过……

    这一天,乔茜和陆小凤一起去王家铺子里坐了一坐。

    不过,店里的生意很忙,掌柜的迎来送往,简直忙得脚不沾地,乔茜见他没空,便打算先告辞。

    掌柜的便说:“哎哟!你看我忙的!真是对不住……要不这样,晚上我们弄点花生米、猪蹄酱肉什么的,来乔姑娘店里喝酒?小鸡,你喝大曲不?”

    这已经熟的真叫上小鸡了……

    陆小凤爽朗地道:“好哇!等着你们来。”

    如此,两家先告了辞。

    可吊诡的是,到了晚间,却不见人来。

    这个时候,明明那王家铺子已封了火、上了板,该拾掇的都拾掇了,怎么不见踪影呢?

    陆小凤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对,对乔茜道:“老王头不是这样的人,他就算有事来不了,也会打发小五过来说一声……我过去看看。”

    乔茜衣服一披,道:“我也去。”

    一点红瞧了这二人一眼,似乎觉得呆在店里很无聊,于是也跟在了后头。

    三人说走就走,迎着风雪提气御风,轻轻巧巧掠上了屋顶,一路向北,很快来到了正街的另一头,王家的铺面外头果然已上了板儿、谢了客。

    再往后院一看,院子里空空荡荡的,灶房的门开着,依稀瞧见里头的灶也熄了火,厨子不在,前堂却隐隐约约传来了尖利的声音,又尖又脆,十分刺耳——听上去是个小孩子。

    这小孩子的声音,分明就是龙小云!

    乔茜皱起了眉,与陆小凤对视一眼,二人悄无声息地落地——一点红却已不见了。

    不过,红大爷这个人向来爱独行,乔茜对他放心得很,并不在意,与陆小凤一同去查看前堂是个什么光景。

    给窗户戳了个洞朝里看去,前堂之内,王掌柜、师弟厨子、跑堂旺福、杂役小五都在,四个人都揣着手,像四只鹌鹑蹲电线杆一样,挤着坐在一条长凳上。

    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乔茜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他们身上都没破一点油皮,这才松了口气。

    酒坛子却被摔碎了几个。

    桌椅也被打翻了几个。

    狼藉之中,屋子正中的那张桌子却还完好无损,一个披着裘皮的中年男人坐在桌旁,身后随侍着个虬髯大汉。

    小畜生龙小云,就站在这中年男子的身前——从乔茜的角度,只能看见龙小云的后脑勺遮住了男子的大半张脸。

    龙小云的声音尖利,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肺痨鬼,也敢来管我的事!”

    肺痨鬼三个字一出,那中年男子还未作声,他身后那虬髯大汉却已变了脸色,厉声道:“小兔崽子,你爹妈是怎么教你的?!”

    龙小云尖叫道:“你也配提我的爹妈!”

    说着,他的手里便多了两把寒光森森的小剑,闪电般地刺向了中年男子。

    ——这小子怕不是这两天吃他老子的大巴掌吃多了,整个人疯得要命,一上来就凶狠得要死,他出招不仅很快、连变招也快得惊人,乔茜惊奇地发现,比起前次见他出手,他似又有了不小的进步。

    龙啸云和林诗音的儿子,居然还真是个练武的奇才!

    可这等根子都歪了的人,越是奇才,对社会的危害却也越大。

    乔茜皱着眉,接着观战。

    只见那中年男子八风不动,可也不知怎地,龙小云那毒辣的剑招,竟连他的一点儿边都沾不上,龙小云身形闪动之时,此人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这是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眉头微皱,眼角已有了条条皱纹,还正与龙小云过招呢,便已忍不住的咳嗽起来——果然正如龙小云骂的那样,病恹恹的。

    但他却生了一双令人影响深刻的绿眸。

    一点红也是绿眸,但他的眼睛里永远结着冰,令那双翡翠般的眸子也显得尖锐、狠辣,好似一匹荒原夜行的野狼。

    但此人的绿眸却令人联想到海水……或许,正是因为这双眼睛,才令他看起来依然年轻。

    ——李寻欢。

    这是李寻欢。

    他身后那虬髯大汉,便是他的忠仆铁传甲。

    乔茜还正纳闷儿呢,阿飞都已到了保定城,金丝甲都已抢到了手,怎么李寻欢却不见踪影?他总不至于根本没入关吧?

    这是不能够的,因为乔茜旁敲侧击的问过阿飞。

    先前,乔茜要他赔付金小粽子时,阿飞说他有五十两银子,乔茜便顺势问他这银子是怎么挣的。

    阿飞面无表情地道:“我要把一个人的头,以五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他自己。”

    乔茜便问:“所以,他回购了自己的脑袋,给了你五十两,你放过了他?”

    阿飞道:“没有,我杀了他,从他身上拿了五十两,公平公正的生意。”

    乔茜:“…………”

    乔茜古怪地说:“你确定你这逻辑没问题么?”

    阿飞平静地道:“其实,他的脑袋根本一文不值,我杀他,只是因为我想。”

    说这话时,这冰雪少年眉宇间的那股寒霜之气,好似也隐隐约约带上了一点野兽的凶戾,正如乔茜第一次见阿飞、与他厮打之时。

    转而,这股凶戾之气又消失了,阿飞抬眸,正瞧见了乔茜托腮的侧脸,主动告诉她:“那里,有个人要我请他喝酒。”

    乔茜道:“你请了么?”

    阿飞点了一下头。

    乔茜道:“你请了他,却不请我?”

    阿飞淡淡道:“请。”

    乔茜忍不住笑了起来,面颊上漾出两个小酒窝来,道:“那得等你还我的债,再剩余的钱,才能拿来请我哟,之前的不算。”

    ——她总是这样,见缝插针地要求别人多待一阵子。

    阿飞沉默了片刻,沙哑地道:“好。”

    对于乔茜来说,阿飞答应多留一阵子,并不是一件小事,她已决定慢刀子割肉,一步步把阿飞留下来,回去给她当帮手。

    不过,她此刻想到这件事,却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

    阿飞就是请李寻欢喝的酒。

    或许是因为乔茜的出现,令整个世界线的走向出现了微妙的变化,秦重被一点红扭断了手腕,正在养伤,于是恰恰避开了被梅花盗重伤,龙小云因此也没去寻找梅二先生……如此一来,龙小云与李寻欢碰不上面,李寻欢似乎并没有什么回家来的理由。

    不过,世界线它又自动修正了。

    背井离乡十年,或许的确令李寻欢思念家乡,而到了兴云庄附近,他又因为近乡情怯不愿上门去,只是低调地、默默地住在了正街的铺子里。

    结果,龙小云这溜猫逗狗、无事生非的货,居然自己撞上来了!

    只见龙小云连着换了七八招狠毒的剑势,都沾不着李寻欢的一点儿衣角,于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红箭衣上下翻飞,毒镖、袖箭、飞蝗石不要钱一样地往李寻欢身上招呼,直打得红了眼,好似要将对乔茜的仇恨完全发泄在李寻欢身上一样!

    小李飞刀,当然也是一种暗器。

    小李飞刀,于兵器谱上排行第三,前头两位,是天机老人与上官金虹,这二人皆不是用剑的。

    所以,小李飞刀,乃是当今武林中的暗器之王!

    只龙小云这点伎俩,又怎么能奈何得了他?李寻欢手上一闪,五花八门的暗器,已有一半,都被缴了去,他的手腕再一抖,手上的那一半暗器撒出去,刚刚好与另外一半相击,登时只听屋中爆出一片叮叮声,好似爆炒豆一般。

    这一缴一抖,说来一大串、做来一小秒,只在片刻之中发生,陆小凤那“灵犀一指”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只瞧得目不转睛,当下便和乔茜咬耳朵:“这是高手!”

    保定这一窝奇形怪状的“高手”里的真高手。

    乔茜也同他咬耳朵:“咱们且再看看。”

    再看看,本以为能瞧见李寻欢废龙小云武功的名场面,却不想并没有。

    龙小云那厮,见自己奈何不了李寻欢,居然当即崩溃,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骂道:“这天底下是不是谁都要欺负我!”

    王掌柜本来揣着双手挤着当鹌鹑呢,一听这话,面上露出不忿的神色来,道:“哎哟喂,合着不让他欺负别人就是在欺负他咯……龙家真养的好儿子,得叫全天下的人都跪在他脚边捧他臭脚!”

    王掌柜是个普通人,迎来送往,平日里遇见了不好相与的人,也都是笑脸相迎。如今好不容易说句硬话,也不敢大声,嘟嘟囔囔的,尾音全糊在一块儿了。

    可这话却瞒不过李寻欢的耳朵,他的脸色当即变了,霍然回头,问:“你说他是谁的孩子?”

    王掌柜吓得抖了一下,说:“我……我什么也没说!”

    脾气很烈的厨子却立即道:“龙家的儿子啊!怎么了,还说不得了!龙四爷……呸!这是龙啸云的乖儿子!”

    李寻欢如遭雷击!

    龙……龙啸云。

    他的大哥。

    那孩子的母亲就是……林诗音。

    龙小云一见李寻欢脸色煞白,马上觉得他害怕了,当即从地上跳起来,尖叫着道:“知道我爹爹妈妈的厉害了吧!你敢欺负我,我就要告诉我爹妈去,叫他们杀了你!杀了你!爹爹惹不起那姓乔的,难道还惹不起你!”

    孩童的声音本就又尖又亮,极具穿透性,直刺得人脑壳都疼,李寻欢却如坠梦中,浑浑噩噩,思绪好似又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天……

    龙小云拔腿就跑!

    ——经过乔茜的教训,他现在似乎已多明白了些道理,比如说,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与其坐等别人把他打得趴在地下,不如赶紧先跑。

    这似乎也算一种成长。

    龙小云想要逃跑,自不会走门——还要去拨开门栓,他反应极快,一跃而起,破窗而出,大半个头已探了出去。

    然后,他的动作僵住了。

    ——有一只手,抓住了他。

    这是一只苍白、修长、骨力凸出的手,从窗外一把探进来,像是拎鸡一样,拎住了龙小云的脖子!

    龙小云的瞳孔恐惧地放大,整个人抖如筛糠!

    却听有个人道:“红大爷,扔下他吧,免得脏了你的手。”

    窗外那人的口中,发出了一声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哼”。

    他的手一甩,又把龙小云甩回屋里去了。

    铁传甲只觉得奇怪。

    这个小孩子,实在乖戾,方才是因为暗器没击中别人,就坐在地上大哭,此刻被人掐了脖子(铁传甲心中暗爽),跟扔垃圾似得扔在地上,重重跌下,居然没有“吱哇”一声叫出来,反倒安静如鹌鹑,实在反常。

    李寻欢却仍然好似没有回神。

    门帘被一只手撩开。

    北风卷着一蓬细雪吹入了屋内。

    有人平静且温和地问:“龙少爷,你大半夜的来我朋友的店里,是想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