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围堵

    自从江哥儿拿了和离书回家后,妇联组织的名声渐渐传了出去,慢慢地其他的办事点也有人来求助。

    若是在办事点驻扎的人员自己能够解决,谢宁就让他们自己解决,若是解决不了,可以向总部申请调配人手,比如镖局的镖师之类的。

    也有实在比较棘手的,谢宁这边会亲自出马,和一些内宅生活经验丰富的夫人请教,大家群策群力,尽力给她们帮助。

    比如今天这个事儿,是城外一个村庄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来求助,这个少年姓张,叫张启,他祖父是一个秀才,在村里开了一家私塾,生活还算不错。

    张启的祖父张秀才是个老秀才,读书至不惑,仍然考不上举人,不得已只能放弃科举,在村里开了一间私塾,赚些束脩养妻活儿。

    张秀才膝下只有一儿,就是张启的父亲,张秀才那些年专心读书,疏忽了对儿子的教导,等他终于开私塾安定下来后,才发现儿子不爱读书,还被父母妻子宠得五谷不识、整日喝酒打架闹事。

    对待这个儿子,张秀才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没有能够扭转他的性子。后来他想,给儿子娶个媳妇管着他,也许儿子会有所改变。

    于是张秀才便做主让他娶了张启的娘,不料娶了媳妇之后,这个儿子还是经常喝酒赌博打架,甚至还更加严重,时常赌输了就回家殴打妻子。

    张秀才和妻子都拿这个儿子没办法,就这么过了几年,他彻底确认儿子没救了,便转而培养起孙子来,也就是张启。

    张启从小看着他爹殴打他娘,祖父祖母虽然对他不错,却不会阻拦他爹殴打他娘,在这样的生活下,他对他爹充满了怨恨。

    张启以前年纪小,想要挡在他娘面前,都会被他娘抱住护在怀里,而且张秀才夫妻也会把他抱走,让儿子殴打儿媳妇,省得他出去打别人,他们还要赔钱。

    在张秀才夫妻心里,儿媳妇就是他们用钱买回来的,不算是张家的人,儿子打骂几下算不得什么事儿。

    张启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跟着张秀才读了八九年的书,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童生。而他娘也被他爹殴打了十几年,常常是旧伤未好便又添了新伤。

    考上童生之后,张启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为他娘做主,因为殴打他娘的人是他爹,他若是帮着他娘反击他爹,那便是不孝。

    被不孝的名声裹挟着,他娘也拦着他不让他对他爹动手,生怕唯一的儿子被影响名声不好,从此不能参加科举。

    张启肚子里满是怨愤,却不得不压抑着,直到前几天,他爹又打他娘了,而且这次打得特别严重,把他娘的腿都打断了。

    张启实在是忍不下去,却被他娘苦苦哀求,他只好放弃了自己反击,转而找上了报纸上宣传的妇联组织,期望能得到组织的帮助。

    驻扎在张启所在镇子上的办事人员上门劝解过,却没有一丝进展,受苦的人为了儿子的名声,不想把家事声张,光是张启想要改变,也无济于事。

    于是他们就上报给了谢宁。

    今天谢宁就是去了张启所在的村子,同行的还有福寿郡主,她听秦竹说了江哥儿的事情,以及他们解决的过程后,对解决这些家庭纠纷还蛮感兴趣的。

    至于秦竹,他跟着参与了两次,就觉得腻了,因为有不少找上门来寻求帮助的女子哥儿,很多时候只是凭着一腔孤勇,等过了那个劲儿之后,又开始畏缩起来,不管他们怎么劝说,都没了那么胆量。

    妇联的人面对这种人也很无奈,只能以更丰富的生活经验,给她们几条能让自己日子过得好一些的建议。

    秦竹对这种人简直是恨铁不成钢,见了两次都把自己气得不行,为了自己的心情着想,索性不再亲自参与,只给妇联提供必要的武力支持。

    妇联的工作人员到求助者的家里去调解,要提前向总部申请,然后总部把需求报到秦竹的镖局,镖局调拨几个镖师过来,他们才能开始行动,免得被人打了。

    毕竟如今参与妇联组织的,不是大河他们这些报童出身的半大少年,就是比较力弱的妇女哥儿,还是要有一定的武力保护的。

    一开始有关妇联的事情需要商议时,地点不是在陆家就是在报社的后院,后来谢宁觉得这样不好,妇联是一个独立的组织,应该有个独立的地方来办公,于是打算另外找宅子作为妇联的总部。

    说巧不巧,报社旁边的宅子,正好就是福寿郡主的陪嫁宅子,当初是梁王妃先在隔壁买了,谢母并不知情,在报社这间宅子出售后,手快把宅子抢了,都没顾得上查隔壁宅子的主人是谁。

    在听说谢宁要另外买宅子后,福寿郡主才想起她在城西也有一间宅子,让人把宅子的房契拿出来后,才发现两人的陪嫁宅子竟然是挨着的。

    报社隔壁的宅子一直都没有人住,只留了两个扫洒的妇人,谢宁一开始还想买这个宅子呢。

    福寿大方地把宅子拿出来当妇联的总部,这一间宅子对她来说不值什么,但她想着妇联若是承了她的情,以后也能多照顾泉哥儿几分。

    于是妇联的总部就设在了报社隔壁,正好方便了谢宁来回走动。

    谢宁如今可忙了,身兼多职,大安报社的东家兼匿名主编,妇女哥儿救助联合会的会长,忙得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空闲思念陆川。

    张家的老太太看到张启带人回来,满脸写着不高兴,因为上次这儿孙子带了那个叫什么妇联的人回来,就是劝他们管管儿子,让她儿子不要再打儿媳。

    家里的丑事都让这个孙子抖漏出去了,她能开心得了吗?而且让他们老两口管儿子,他们哪里管得住,怎么说都不听。

    若不是看孙子后面跟着两个彪形壮汉,她早就拿着扫把将人赶出去了。

    “你们又来干什么?”张老太太语气很不好。

    谢宁笑意盈盈地说:“老太太,我们不干什么,就是来看戏的。”

    福寿郡主点头:“你们的家事,我们都是外人,当然不会掺和,老太太就放心吧。”

    跟着的两个镖师很有眼色地从张家屋子里搬出两张凳子,荷花以及福寿郡主身边跟着的丫鬟都拿出一张帕子,铺在凳子上面,才让谢宁和福寿郡主坐下。

    张老太太脸色很不好看,但对面看穿着明显是个贵人,她得罪不起,只能把矛头转向一向叛逆的孙子。

    “你怎么又把人带回来了?还嫌咱们家的事儿不够丢人吗?你娘是怎么教你的,咱们家名声不好,难道你能有什么好处?”

    张启冷笑:“祖母,您别提我娘,我娘整日挨打,养伤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教导孙儿,平日里不都是祖父在教孙儿吗?”

    张老太太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谢宁不知何时抓了一把瓜子在磕,他一边磕一边扬声道:“老太太,还是把你家张老秀才喊回来吧,不然我怕你没法收场。”

    张家的私塾原本是用张家的两间屋子改造的,后来张老秀才赚了点钱,就另外找了块地方修建新的私塾。主要也是因为他儿子经常打儿媳妇,偶尔传出声音来,被学生听到了影响不好。

    张老太太瞪了张启一眼,张启微笑:“祖母还是先去叫一声祖父吧,孙儿有事儿找他,不然孙儿亲自去找祖父也行。”

    看着张启这副模样,张老太太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不想听一个小辈的话,还是去寻了老头子回来。

    张老秀才在私塾教书,现在午休时间,他不想回家便在私塾呆着,等老妻送餐过来。

    张启他爹的名字叫张高远,取自志存高远之意,是张老秀才取的,如今听来很是讽刺。

    张高远今天还没出门,他经常睡到中午,吃顿午饭后才会出门去打牌。

    张启他娘则是在屋里休养,这次腿断了没法干活,家里的活计都落到张老太太头上。

    张老太太刚出门没多久,张高远就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走出来,嘴里还嚷嚷着:“怎么还没开饭,要饿死老子吗?”

    谢宁和福寿郡主都嫌弃地扫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这个中年男子实在是太埋汰了,衣服穿得松松垮垮,满脸胡子拉渣,活像街边的乞丐。

    张高远看到院子里多了不少人,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他儿子张启就一拳挥了上来。

    张高远虽然长得比张启高,但他整日喝酒打牌,身子早就不如年轻时候,一时躲闪不利,被张启的拳头打了个正着,直接被一拳打倒在地。

    紧接着张启直接跨坐到他身上,拳头一拳一拳砸到他身上,一边砸还一边发泄:“让你打我娘!让你天天喝酒!让你去赌博!”

    张高远被砸了几拳,才反应过来被儿子给打了,侧头躲过拳头,然后一个翻身反击。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子还没完全长开,一个是常年喝酒赌牌的中年男子,战力大概是五五分,可能是张启心中的愤怒,让他的胜算更高一些。

    谢宁福寿郡主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父子间的干仗,旁边的镖师也没有要去帮张启的意思。

    张老太太和张老秀才很快就回来,回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儿子和孙子在干仗。

    “哎哟!怎么打起来了?小启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打你爹呢?”张老太太叫嚷道。

    张老秀才怒喝:“张启!你给我住手!”

    张启当然不会听话,此时他已经再次压住张高远,一拳一拳猛砸,张高远爆发过后,很快就没了劲儿,只能任由张启殴打。

    张高远听到爹娘的声音,立马开始叫嚷,老两口赶紧把张启拉开,张启也无所谓,反正他已经揍爽了。

    谢宁捻着一个瓜子点评:“这小子不错,有一身蛮力,就是不太懂技巧,平白挨了好些拳头。”

    荷花点头:“确实差劲了点,若是让大河虎子他们来,应该不会挨这么多拳头。”

    大河他们以前作为报童,谢宁找了个侍卫,教了他们一些拳脚功夫。

    福寿郡主啧了两声:“拳拳到肉,看着都肉疼!”

    张高远一个大男子窝在张老太太怀里,嘴里骂骂咧咧:“张启这个逆子,竟然敢打他老子!老子要把他打死!”

    张启呸了他爹一口,恶狠狠地瞪着他:“今天你要是不把我打死,以后你打我娘一次,我就敢打你一次!”

    张老秀才给了张启一巴掌,几乎是用了全力,张启被打得踉跄了一步,脸颊瞬间红了起来。

    “你是个读书人,怎能殴打你爹?如此不孝,还想不想科举了?”

    张启直起身板,冷哼一声:“我若是不能科举无所谓,倒是张家以后可就没有改换门第的机会了。”

    张老秀才一下子被他的话牵制住,他确实不能让这个孙子名声有污,如今儿子明显是不成器,只有孙子有希望考举人考进士,他的期望都在孙子身上。

    看张老秀才冷静了一些,张启又说:“爹娘都要孝顺,我若眼睁睁看着亲娘被殴打而无动于衷,想必被人知晓了,名声会更加不堪。”

    倒是张老太太心疼儿子,孙子再怎么样都比不过儿子,否则她也不会无视小张启的一次次求饶,对儿媳被打无动于衷。

    “那你就敢打你爹?他可是你爹!”

    福寿郡主嗤笑:“这个爹可真有能耐,都没养过儿子,就想让他儿子毕恭毕敬了?”

    和泉哥儿他爹一样,都是垃圾!没照料过一天,以后要是想做泉哥儿的主,看她不把王黎的脸挠破。

    张启他娘听到动静,跳着脚要出门来看看情况,张启早有先见之明,提前把他娘的房门给锁了,任凭他娘怎么拍门也出不来。

    张老秀才看着孙子眼里的倔强,知道这个孙子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他沉声道:“你想怎么样?”

    张启说:“我想让祖父祖母好好管管父亲,否则我肯定会不顾名声替我娘打回去。”

    张启这是拿自己的前途要挟张老秀才,只要他还想让张家改换门庭,就只能管着张高远,不让他再殴打妻子。

    祖孙俩对视了很久,张老秀才终于点头:“好,我答应你。”

    张启扯了下嘴角:“孙儿多谢祖父。”

    他知道,祖父有这个能耐,能管住他父亲,只是以前狠不下心,祖母又总是护着,他娘才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

    只要他祖父同意管,哪怕祖母再不乐意,也得乖乖听祖父的话。

    谢宁他们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也是考虑到张启的童生功名,知道他于读书一道上有些天赋。而张老秀才读了几十年书都不成,对读书科举一定有很大的执念,自己完成不了,必定会希望子孙能够达成。

    能钳制住自己的弱点,有时候也能作为要挟他人的工具,只看怎么用罢了。

    谢宁和福寿郡主看了一场好戏,全程没帮过张启一下,但他们的存在,就是张启的底气,让他知道,就算亲娘都不支持自己,也有一群陌生人在支持自己,他所做的一切不是毫无意义。

    回城的马车上,荷花开口:“那个张老秀才真能管住他儿子吗?”

    谢宁和福寿郡主相对而坐,两人都有些尴尬,哪怕现在两人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一起合作了,也没有过这么和谐的时候。

    荷花的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谢宁笑道:“张家靠张老秀才一人挣钱,张启他爹平日里喝酒打牌花的钱虽然是张老太太给的,但也是张老秀才挣的。只要他不给钱,张启他爹会知道轻重的。”

    福寿郡主点头:“没错,谁是支撑家庭的支柱,谁说的话就有用,除非张启他爹不想让张老秀才养了,才敢不听他的话。”

    其实张启若不是有童生的功名,今天还不一定能成功,一个有读书天赋的孙子和没读书天赋的孙子,在张老秀才心里的份量是不一样的。

    福寿郡主这次出城没带泉哥儿,她把人放在妇联的总部,在那里有秦竹照看着,她也终于不用去哪儿都带着这个小哥儿了。

    不过半天没见着人,她还是挺挂心的,一进了城,就往报社隔壁奔去。

    谢宁奔波了大半天,虽然不用他动手,也累得不行,直接就回了家。

    谢宁刚从外面回来,喝了几杯凉茶解渴后,躺在躺椅上假寐片刻,就传来了白玉的声音。

    “公子,有姑爷的信!”

    “真的?快拿过过来给我看!”谢宁腾地坐了起来,看向白玉的方向。

    谢宁一下子来了精神,距离陆川出京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期间谢宁只收到了两封信,还都是陆川留宿驿站的时候写的,平时夜宿野外,既没有书写的条件,也没有寄信的条件,陆川就算想天天寄信都不成。

    平日里小两口天天见面,有时候还会觉得日子有些平淡,但现在一分开,谢宁才知道他有多想陆川。

    谢宁也想给陆川写信,可惜陆川位置不定,寄出去也收不到,谢宁只能天天盼着陆川的来信。

    谢宁着急地拆开信封,里面厚厚的一沓信纸,他逐字逐句地看下来。

    上面写的都是陆川这一路的见闻,路上看见了什么奇怪的花草树木、吃到了什么好吃的、奇形怪状的地貌,什么都写,就是没写一个字关于行程的艰辛。

    谢宁看着这些文字,仿佛跟着陆川走了一遍,他也瞧见了这些景色,吃到了那些食物。

    信件的最后,陆川直白地表示了他对谢宁的想念,只盼能早日回京,两人能够相聚。

    谢宁既是脸红,又是眼眶含泪,眼底满是对陆川的思念。

    他抱着信纸叹了一口气,不知陆川在做什么。

    陆川现在可威风了,他和张志新走访几个乡镇,确认了胡三娘状告之事确为事实后,便带着一众侍卫去往合水县城。

    他们也懒得再去找杨钦和张家的罪证,百姓们的处境就是最好的证据,只要把县衙和张家围住,还怕没有证据吗。

    一力降十会,有足够的实力,就没必要和他们虚与委蛇。

    陆川和张志新商量,两人兵分两路,各领五十个侍卫,围住县衙和张家,直接进去搜查证据。

    这两天他们让人摸清了张家和县衙的人手,张家大概有上百个家丁打手,而县衙有五六十个衙差。虽然人数比陆川他们多,但他们带来的侍卫,各个都是练过的,不说以一敌十,一人对付三四个还是可以的。

    陆川带着侍卫包围了张家,但凡有打手出来,都会被侍卫们殴打失去行动力,然后捆绑起来,到最后,张家大门处躺了不少哀嚎的壮汉。

    还在合水县生活的百姓,对张家那叫一个战战兢兢,看到张家出事,忍不住好奇心,纷纷出来看热闹。看这架势,张家好像要倒了,他们也不必再怕张家。

    打了两拨人之后,张家的家主终于出面了,张家的大门缓缓打开,张家老太爷拄着拐杖立在门后。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陆川,语气中满含怒火:“阁下是何人?竟然敢围堵我张家,就不怕县令大人怪罪吗?”

    陆川骑在马上,低头看着所谓的张家家主,就是他和杨钦这个狗官勾结,张家人才能在合水县作威作福,以至于百姓们过得如此痛苦。

    陆川冷笑:“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张家吧,至于杨钦,自然有人去捉拿。”

    陆川提高了声量:“今有合水百姓上京告御状,陛下已知合水县令和当地豪绅张家勾结,剥削百姓,令我等将张家和杨钦一并拿下!”

    张老太爷一脸不可置信,踉跄了一下,还是旁边的管家及时扶住,才没让他摔倒。

    怎么可能?整个合水县几乎都被他们给封锁了,全县的男子都出不去,怎么可能有人能进京告御状?

    张老太爷怒喝:“一派胡言!我张家向来秉公守法,从不做亏心事,尔等定是觊觎我张家财富,行强盗之举!”

    他扫了一眼围在陆川身边的侍卫:“你们若是朝廷的人,怎会连官服都不穿,定是强盗!”

    陆川他们进城之前,因为怕穿着统一的服饰,容易引起注意,便在村子里买了些外衣套上去。

    周围围观的百姓倒是看得快意,不管是朝廷的人还是强盗,总归张家不会好过。

    陆川一摇手,侍卫们一扯本就破烂的外衣,露出里面的侍卫服饰,整齐统一,彰显出一派正气。

    张老太爷瞬间心死了,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张家要完了。

    第192章 伏法

    “大家别挤,一个个来,一个跟着一个排队,别乱了顺序!”

    合水县县衙门口的空地上,热闹非凡,不少百姓蜂拥而至。

    距离陆川围堵张家的行动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张志新围堵县衙的行动也很顺利,两方双管齐下,很快控制住了合水县的局面。

    张志新以钦差的名义,接管了合水县的城防,跟着杨钦为非作歹的官差,都被他捆了关押在牢房,加上县令一家,几乎把整个牢房都填满了。

    连张家人都无处关押,陆川索性找了一间张家名下的宅子,把所有人都关押进去。

    由于事情太多,他们带来的一百侍卫完全不够用,便在当地招了些被张家和杨钦压迫的百姓,让他们来看押张家人和牢房。以他们对张家和杨钦仇恨,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陆川对他们非常放心。

    陆川则带着大部分侍卫去抓捕混迹在合水县各个乡镇的张家人,以防他们继续迫害百姓,或者提前得知消息仓皇出逃。

    直到把所有的张家人都抓捕回来,陆川和张志新才松了一口气。

    在彻底接管合水县的第二天,他们就让人拉着杨钦和几个张家的主要人物——环合水县游街。

    目的在于让全县的百姓都知道,张家和县令已经落网,并让大家有冤屈的可以拿着证据到县衙来,一一状告杨钦和张家的罪行。

    陆川和张志新穿着官服,骑马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几辆关着杨钦和张家人的囚车。

    谢六亲自给陆川牵马,经过人多的地方时,他一边走一边喊:“合水县令杨钦和当地豪绅张家勾结,剥削贪污、奴役百姓、罪有应得,朝廷派钦差大人前来查探,如今杨、张两家已伏法!”

    “合水县百姓若有冤屈,尽可前来县衙门前告状,钦差大人已安排了人手,自有人辨别你们的冤屈!”

    “如今杨、张两家已伏法!”

    “伏法!”

    谢六这一通喊话下来,几乎所有合水县百姓都知道了,压在他们头顶上的两块巨石,如今已然被粉碎,他们终于能够得见天日了!

    张老太爷低着头,用双臂遮挡着自己的侧脸,但还是躲不过百姓们扔的烂菜叶子,甚至还有人舀了一瓢粪水泼到几人身上,拉着囚车的几个侍卫赶紧躲开,生怕自己被波及到。

    至于话本小说里写的臭鸡蛋是不可能有的,现在合水百姓连个鸡蛋都难吃上,哪里会舍得拿去扔这些烂人。

    杨钦倒是想跳起来,可惜被囚车限制了行动,只能气急败坏地骂几声,然后迎接他的却是百姓们更加猛烈的轰砸。

    也有人想要拿石头砸死他们,被侍卫们及时阻拦住了。

    陆川朝两边的百姓拱手,扬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本官知道大家心里有气愤怨恨,大家砸个烂菜叶子可以,石头就免了吧,这些人还得押送进京,让陛下定夺,还请诸位给本官这个面子,莫让本官得个办事不力的名头。”

    带头想要扔石头的壮年男子眼里满是对这几人的仇恨,闻言犹豫了片刻,然后一把将石头扔到地上,压抑着情绪,眼睛都红了,他说:“钦差大人为我等收押杨钦这个狗官和张家人,我们自然不能让大人为难!”

    随着他这一句话落下,不少拿了石头的百姓,也都纷纷扔下石头,改为向身旁的人讨要烂菜叶子。

    这一场游街过后,有钦差大人到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合水县,陆川他们的办事进程顺利了不少。

    如今在县衙门前排队的百姓,有一队就是来状告县令一家和张家的,张志新在合水县招募了几个有才学的士绅,摆了几张桌子,专门给不识字的百姓们写状纸。

    张志新是刑部主事,便由他负责合水县的刑案事宜,牢里被杨钦屈打成招的百姓,在他审查过后,基本都放了出去,该是他们的宅子店铺,也都还了回去。

    曾经和胡三娘在破庙合谋的陈老,也终于迎来了光明,他们家曾是合水县的首富,是不少百姓心中的仁善之家,如今一大家子只剩一个病恹恹的二子,和两个成年的孙子。

    其余人口,不是被杨钦杖打致死,就是被张家压迫得自尽而亡,几乎算得上是家破人亡了。

    在杨钦和张家被抓捕的第二天,陈老就出现了,带领着一众商户投靠陆川他们,现在他们招来帮忙的人手,还是陈老给张罗的。

    “我家祖传的酱料铺子,被张家给抢了去,还硬压着我们给他张家干活,产出的酱料卖不到一个铜板。老天有眼,终于把张家给收了!”

    “我也是,我家几十亩地啊,每年产的粮食吃都吃不完,偏偏让张家以一两银子给夺去了,如今光着活着都难。”

    “我家的地倒是没被抢走,就是每年要交七成的粮税,留下的那点粮食压根就不够吃,去年我儿媳妇给我家生了个大孙子,瘦得哟,哭都没什么声音,只活了几天,便夭折了。天杀的杨钦和张家,还我孙子的命来!”

    “张家实在罪恶滔天……”

    县衙门前全都是群情激愤的百姓,他们一边排队一边互相诉说着自己的痛苦,在这里排队的基本都是对张家或者杨钦有仇的,只要一句话,大家的情绪就会被点燃。

    要不是有陆川他们带来的侍卫在维持秩序,只怕要乱成一锅粥了。

    这里除了有冤情的百姓来告状,其实更多的是合水县下面乡镇的百姓,来排队领取粮食。

    县衙门口分成了两列,一边是排队等着写状纸的百姓,一边是排队拿着户籍等着领粮的。

    如今已是收获的季节,不少百姓家里几乎都没有了存粮,每天就喝点粥水,瘪着肚子下地干活。

    陆川从张家的粮铺仓库里找到了不少粮食,这些粮食都是张家人从其他地方低价卖进的两年陈粮,就等着麦子收获后,用这批陈粮以旧换新,然后拉新粮到其他地方高价售卖。

    陆川让人检查过,这批陈粮虽然放了两年,口感不是太好,但保存得还不错,还能够吃。

    于是他就让人到各个乡镇宣传,凡是合水县的百姓,可凭户籍到县衙领取粮食,每人二十斤粮。

    有些家里人多的,一次能领好几袋麻袋的粮食,大家都乐开了花。

    对于这批陈粮的处置,陆川是一点儿也不心疼,这杨钦和张家不知从百姓们口袋里夺了多少利,这批粮食不过是个零头。

    现在不过是提前补偿百姓,让百姓不至于在他们结案之前,再过得如此苦哈哈。

    主要也是想要挽回被杨钦黑掉的官府形象,如今合水县的百姓,离造反就只差一步了。

    官府的公信力毁掉只需要一个人,想要救回来却是千难万难,陆川也只能趁着自己还在这里,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何村长也带着何家村众人前来领粮,每个人都拿着自己家的户籍纸,连收割新粮这种大事都暂且搁下了。

    这对于很多村民来说,简直是比过年还高兴的喜事,时隔好几年,他们终于可以敞开肚子吃饱饭了。

    石娃子拉着他阿爷的衣袖,瘦黑的脸上满是笑容,走路都是一跳一跳的。

    他的好朋友狗剩和二蛋也跟在他们的爹娘身旁,这还是他们长这么大,第一次来县城呢。

    跟着大人一连走了几十里路,他们也不嫌累,可能是村里的孩子总是上山下河的原因吧,精力旺盛得不行。

    石娃子说:“阿爷,等领了粮食,我能不能吃碗面啊?阿爹说等我过生辰了,就给我煮个鸡蛋。可以把鸡蛋卧在面里,就是一碗长寿面了,到时候阿爷阿婆爹爹阿爹都吃,我们大家一起长寿。”

    狗剩插嘴:“我也要吃长寿面,阿娘,我们能不能也吃长寿面啊?”

    看两个小伙伴都有想吃面,二蛋不想落后,也赶紧向他娘提要求。

    何村长笑呵呵地说:“可以,石娃子想吃面,那我们回去就做面条吃,再给你煎个鸡蛋,不用等到你生辰那天。”

    狗剩和二蛋的爹娘也是一脸笑意,可见能领粮食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喜事,此时极好说话。

    “回去咱们就吃面条,还有狗剩你爱吃的饺子,娘也给你做上。”

    “真的?”狗剩一脸惊喜。

    狗剩他娘点头:“真的,不过只有素馅的。”

    狗剩乐开了花,呲着个大牙说:“素馅的也好吃,饺子怎么做都好吃。”

    看石娃子一脸羡慕,他阿爹也开口说:“我们回去也做饺子吃。”

    在大人的承诺下,不少孩子都说着自己想吃的食物,基本是一些常见的面食,但却是他们贫瘠生活里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领取粮食的队伍很长,但速度却并不慢,何家村的人只排了一个时辰,就轮到了他们。

    在核验户籍这个流程,速度是慢了些,不过陆川特意安排了四个人核验,核验完之后,核验的人就会给他们写一张单子,上面会写好这户人家多少人,应该领多少斤粮食。

    然后百姓们就拿着这张单子,交给旁边秤粮的侍卫,他们就可以领取属于他们的粮食了。

    何村长从怀里掏出一张陈旧的户籍纸,交给核验的人,对方正在查资料时,石娃子突然小声叫了一声。

    “阿爷,你看那位大人是不是来我们村里留宿过的陆大哥?”

    陆川正好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从县衙里出来巡视粮食发放的情况,没想到刚好被石娃子他们撞见。

    何村长刚想训斥石娃子乱认人,结果转头看到了人,直接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门口处穿着官服在巡视的大人,好像真的是那天留宿在他家房子的商人。

    耳边狗剩发出惊呼:“是真的,就是那天跟我们玩耍的陆大哥!”

    二蛋也附和:“没错,陆大哥那天还给我们吃了蜜饯,可甜可好吃了。”

    石娃子的阿爹好奇地问:“石娃子,他就是你说了几天的陆大哥?”

    石娃子点头:“是啊,不过他们不是被张家坑了的商人吗?怎么突然成了钦差大人了?”

    当然是来暗访的!

    何村长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他当了十几年的村长,比村里的人多了几分见识,很快猜到了钦差大人的来他们村的目的。

    之前听石娃子说,他们和钦差大人玩耍之后,说了不少被县令和张家压迫的事情,现在想来,钦差大人应该是在收集证据吧。

    不过钦差大人来他们村里的时候,一番唱念做打很是狼狈,村里人见过钦差大人狼狈的模样,钦差大人应该不会再想见到何家村的人吧。

    这么想着,何村长小声喝令,让石娃子他们噤声,不要引起钦差大人的注意,当做是不认识,免得钦差大人面子上过不去,一时不快,取消他们领粮食的资格。

    石娃子他们虽然不知道阿爷为何不让他叫陆大哥,但还是很听话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陆川。

    可惜他的期盼并没有达成,陆川还是注意到了他们,并且向他们走了过来。

    何村长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直直地看着陆川走过来的身影。

    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钦差大人留宿那天,他好像不是很周到,被子是旧的,老婆子似乎只给钦差大人做了野菜疙瘩。

    钦差大人他们是不是没吃饱?

    在何村长越想越紧张时,陆川走到了他面前,朝几人笑了笑。

    “何村长,又见面了,还得多谢那天的招待。”然后陆川低下头,伸手摸了摸石娃子狗剩几个孩子的头,“石娃子,狗剩,二蛋,你们还记得陆大哥吗?”

    石娃子扬起了笑容,眼睛亮亮的:“陆大哥!当然记得!”

    狗剩:“陆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再玩游戏啊?”

    二蛋:“陆大哥,那天的蜜饯真好吃。”

    陆川温和地笑道:“好吃的话,我一会儿让人给你们送一包。”

    何村长这才回过神来,急忙阻拦:“不用不用,那天不知是大人来访,何家村招待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见到阿爷/村长爷爷如此毕恭毕敬,石娃子他们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是钦差大人。

    陆川伸手拦住了何村长要行礼的动作:“何村长不必客气,倒是陆某要多谢何村长的收留,你们不必拘谨,该领粮就领粮,陆某可不会徇私枉法哦。”

    看出了何村长和一众大人紧张,陆川只说了几句话,就告辞重新进了县衙。

    核验户籍文书的小吏好奇道:“你们认识陆大人啊?”

    何村长没想到这位钦差大人私底下性情也这么好,他初时虽然有些紧张,但陆川离开后,他心中倒是升起了一股自豪感。

    钦差大人可是在他们家住过的。

    他不欲和旁人多说,只回了小吏一句“有过一面之缘”,便把人打发了。

    石娃子他们忍着心里的激动,一直到拿着条子去领完粮食,陆大哥果然派人来给他们送蜜饯了。

    等跟着大人出了县城,他们就忍不住欢呼起来,连大人们脸上也是一副激动的模样,回去的路上都在说陆川几人留宿那天的事儿。

    一个个都后悔,没有跟钦差大人多接触一下。

    陆川可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出门巡视一番过后,刚好张志新也中场休息,他便拉着人一起商议事情。

    陆川说:“合水县的百姓被杨钦和张家剥削了五年之久,每年交的粮税都超过了朝廷的税率不少。下官想给朝廷上折子,看能不能免去合水县今年的粮税,张大人以为如何?”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凡是两人商议事情,明明这位张大人才是官职更高的人,却多是他拿主意行事。陆川虽然很不解,但多少也能看出张大人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

    张志新沉吟片刻,说道:“陆大人说得在理,虽然百姓们多交的粮税并没有入国库,但他们也确确实实是损失了这么多粮食,合该补偿一二。待见了杨大人,本官会向杨大人提议的。”

    到底杨奕清才是真正的钦差,什么事儿都不好越过他给朝廷上折子,这是官场大忌。

    陆川点头:“那这一季的税粮就先不收了,等朝廷的旨令下来,新县令到任再主持也不迟。”

    张志新:“本官这边的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只待整理一番,交给杨大人即可。”

    陆川也说了自己这边的进程:“大多数百姓已经领了粮食回去,接下来正是收割麦子的时候,找了几个当地名声还不错的乡绅主持夏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夏收上,相信过了这一段时间,大家的民愤就会平息下来。”

    张志新点头:“如今就看杨大人的了。”

    张志新前几天围了县衙之后,在县衙后院找到了杨钦勾结庆阳知府的罪证,备份之后,便让人将原件快马送去了庆阳府。

    杨奕清这边的进展也很顺利,来到庆阳府没多久,他的人便摸到了梁既中贪污受贿的证据,加上张志新让人送来的证据,很快就让人去把梁既中拿下。

    杨奕清提前通知了庆阳府的守备军,让他们不要多管闲事,然后带着二百侍卫,和陆川他们一样,直接围了府衙。

    陆川和张志新收到杨奕清让他们带着人去庆阳府汇合的时候,距离他们来到合水县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内,合水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杨钦一家和张家人被关进去后,陆川把他们抢夺来的田地商铺宅子,经过审查之后,都还给了原来的主人。

    至于田地里的庄稼,就算是给主人的赔偿。

    胡三娘的一双儿女,本来是在隔壁县她姐姐那里住着,听闻了合水县的消息,也都回来了,并且接手了原本属于赵家的几十亩田地和一间客栈。

    陆川去见了这两个孩子,能得回属于他们的财产,他们确实很开心,可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愁绪。

    陆川知道,他们是在担心上京告御状的胡三娘,此行他们没有给大家说告御状的人是谁,免得被张家残留的人报复。

    他让谢六悄悄把两个孩子带到僻静处,给他们说明胡三娘的情况,等陛下结案后,胡三娘就能回来跟他们团聚。

    两个孩子顿时热泪盈眶,放下了提了好几个月的心,大哭了一场。

    在短短一个月内,陆川见证了不少喜极而泣、悲声痛哭以及一脸麻木的面孔,他在这样沉重的气氛下,逐渐变得沉稳,好像这些人间悲苦,慢慢成了他肩上的重担。

    合水县里原本被抢走家产的人家,在修整过后,重新开了店铺,整个合水县慢慢开始热闹起来。

    百姓们在慢慢走出杨钦和张家带来的阴影,陆川却永远记住了这些人为的惨剧,烙在了心里。

    合水县的整个县衙班子都烂掉了,以前有坚持底线的小吏,也都被杨钦给清了出去,剩下的都是和杨钦一丘之貉的。

    这就导致陆川他们离开之后,县衙无人可用,所以他在找了几个德高望重的乡绅,暂时主持合水县的一应事宜,等新任县令到来后再做其他安排。

    陆川和张志新押着一众犯人离开合水县的时候,几乎全县的百姓都来相送。和他们悄没声息地进入县城相比,境遇完全不同。

    陈老领着家里仅剩的几个子弟,一路摇手呼喊:“一路平安!”

    陆川和张志新在大家的欢送中离去,跟在他们马车后面的,还多了两辆载着十几个女子哥儿的马车。

    谢六一边驾着马车,一边打趣陆川:“姑爷,公子若是知道你出门一趟,带回来十几个美人,你说公子会是什么反应?”

    陆川靠在车厢里假寐,闻言眼皮都不撩一下,语气平淡道:“能有什么反应?大概会帮着安置吧。”

    谢六:“这一个个可都是美人,你就不怕公子吃醋?”

    陆川:“再是美人死后也不过是枯骨一副。”

    谢六摇了摇头,姑爷如今是越发沉静了,逗都逗不动,希望见到公子能有所好转吧。

    陆川后面的马车,每辆马车都坐满了人,大概有七八个吧。

    其中一辆马车上,突然冒出一个听着有些软弱的声音:“陈姐姐,我有些害怕!”

    她这话一出,立马就有几个声音跟着:“我也是。”

    “我们跟着陆大人去京城,真的会有活路吗?”

    “我其实不想走的,我想留在爹娘身边。”

    一个看着明显稳重的女子叹了一口气,抱了抱她身旁的女子,坚定地说:“我相信陆大人,我们留在合水县已然没了活路,只有离开才有一条生路。”

    随着话音落下,车厢又恢复了沉默。

    是啊,不信陆大人,她们也不知能去何方。

    第193章 回京

    秋天悄然而至,京城外的草地微黄,陆川出京时还是炎热的夏天,回京时天气已然转凉。

    谢宁今儿一大早,带着人来到城外,从庆阳府到西城门的必经之处等待,昨儿谢六奔袭回城,说陆川今天就能到京城。

    他知道,陆川作为朝廷命官,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衙署上报公务,并不能第一时间回家。

    但是谢宁忍不了了,哪怕只是提前远远看一眼也好。

    两人自从成婚之后,就没有分开过这么久,只能通过信件联系,信件还不稳定,经常好几天才能收到一封信。

    “公子可要进马车里避一下太阳?”白玉问。

    现在的天气是早上冷,中午日头当空时就开始变热,因为是清早就出门,谢宁穿的衣裳并不薄,被太阳照着,额角已经有细碎的汗珠了。

    谢宁望着前路,头也没回一下:“不用,估算着时间,夫君也差不多该到了。”他想第一时间看到陆川。

    见劝不动谢宁,白玉只好回车厢找了一把伞,多少能遮挡些热度。

    荷花给谢宁递了一块手帕,谢宁接过,拭了拭额头的汗。

    主仆三人静立了片刻,荷花忍不住说道:“公子,您真不担心姑爷吗?”

    谢宁转头,看到荷花眼里的担忧,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我相信他。”

    他们夫夫多载,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荷花皱着眉心:“可那位田夫人说的可真了,京城里不少人都信了。姑爷出京一趟,带回来十几个美人,虽说都是证人,但您真的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虽然荷花觉得没有人能在相貌上比得过自家公子,可现在公子不是不在姑爷身边嘛,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

    这几年公子和姑爷生活很是美满,就是因为太美满了,他才总担心有朝一日这样的日子会出现变化。

    姑爷考上探花郎的时候,不少小门小户的人家自荐要来做妾,他就担心了好多天,后来姑爷以自己不能生的理由拒绝,荷花才放下心来。

    可没想到不过才半年,姑爷出京办差,竟然就带回来十几个美人,这怎么能不让他担忧。

    荷花看了一眼白玉,白玉表情平淡,仿佛这都是小事儿,但他知道,白玉也很担心,昨晚还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睡着。

    前两天京中突然有消息传出,探花郎前途无量,年纪轻轻便被派了要事。生得一副好相貌,艳福不浅,出京办个差事,就带回了十几个美人,还都是自愿跟着探花郎回京的。

    前半年京中还在流传探花郎的深情,和他夫郎感情甚笃,家中无妾无通房,可羡煞了京中一众出嫁的女子哥儿,连未出嫁的也对探花郎夫夫颇有好感。

    岂料才过了半年,变化就这样大,不少人都不信。

    可传出这个消息的人,是跟探花郎同行的田进田大人的夫人,倒也有几分可信度。

    这消息传着传着就传到了谢宁耳朵里,好在陆川在信件里说了此事,否则还真能让谢宁难受好几天。

    京中不少还爱慕着探花郎的女子哥儿,瞬间心碎了,男人都是一个样。

    其实正是探花郎对夫郎的深情,才让她们更加心动,试问谁不想嫁个一心一意只有自己的郎君。

    这种谣言谢宁也不好澄清,等陆川回来后这谣言自然就破了。

    谢宁对荷花的问题听而不闻,只盯着前路看,突然出声:“你们看,前面那队人是不是都穿着侍卫的衣裳?”

    陆川出京时谢宁来城外送行,护送钦差的侍卫穿的就是这个颜色的服饰。

    随着谢宁的话落下,远处的队伍慢慢走近,逐渐变得清晰。荷花扬起了眉眼:欢呼道:“没错!就是朝廷的派去护送姑爷的侍卫,姑爷回来了!”

    谢宁一脸期盼地越过前排的侍卫,盯着后面的马车看去,按照出京时的顺序,陆川应该在第四辆马车上。

    队伍还没走到跟前,荷花就忍不住叫喊:“姑爷!姑爷!我们在这!”

    陆川在车厢内检查这些日子的公务总结,隐约听到了荷花的声音,翻页的手一顿,再凝神一听,果然是荷花的声音。

    既然荷花来了,那么宁哥儿也一定来了。

    想到这里,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思念,猛地打开车窗,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谢宁站立在路边,周边的泛黄的野草,他身着一身红衣,在秋风的吹拂下,衣摆迎风飘摇,一如陆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明艳照人。

    鉴于谢宁他们并没有拦在路中间,前面的侍卫并没有驱赶,而是掠过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马车慢慢走近,陆川终于能看清谢宁脸上的表情,也看到他眼中的不舍。

    两人四目相对,仿佛一眼万年,舍不得移开目光,这次三个月的分离,不止是自己在煎熬,在思念。

    可惜队伍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思念和深情而停下步伐,马车仍在缓步往前行驶,而谢宁已逐渐被抛下。

    他下意识地跟着走了几步,口中喃喃:“夫君。”

    陆川露出一个笑容,这是一个多月以来,陆川脸上浮现的第一个笑容。

    陆川探身出车窗,对着谢宁摇手:“宁哥儿!回府去,我很快就回家了!回家等我!”

    他眉眼俱动,沉寂了许久的情绪,在见到谢宁的那一刻,瞬间哗动起来。

    谢宁跟着摇手,眼眶含泪,脸上却满是笑容,时隔三月,终于见到陆川,他心里已经满足了。

    看着队伍慢慢从眼前变小,然后消失,谢宁才肯放下手,白玉问:“公子,可要回府?”

    谢宁的声音高昂几分,表情也变得生动起来:“当然!”

    说着他就转身往旁边的马车走去,他得回府张罗好一切,好给夫君接风洗尘。

    沉浸在相见喜悦中的陆川,并不知道他后面的两架马车,也悄悄打开了车窗。

    一个温柔的女声惊叹道:“陆大人的夫郎好美啊!和陆大人果然是天生一对。”

    听到她的声音,立马就有人开始附和:“没想到陆大人的夫郎如此好看,他们感情真好。”

    “只有这样的哥儿,才能配得上陆大人吧。”

    “……”

    她们在谈论着方才的惊鸿一瞥,仿佛这样就能消除掉内心的惶然。

    和陆川隔着一辆马车的田进,此时眉心紧皱,疑惑自己的书信难道他夫人没有照做?

    在庆阳府城田进一直跟着杨奕清,知道梁既中的事情并没有牵连到白阁老后,他就放下了心,有心情琢磨怎么对付陆川。

    陆川和张志新来到庆阳府城汇合后,向杨奕清汇报了进度后,很快就启程回京。

    回京的这一路,田进算计了陆川好几次,但都被陆川自己躲了过去,或者是张志新帮忙挡下,没给陆川造成一点儿伤害。

    比如他得知陆川带了十几个美人时,就悄摸地跟杨奕清告陆川的状,说陆川骄奢淫逸、不务正业,外出办差还不忘带上美人,实在是影响恶劣。

    也是他没仔细调查过,自己是什么人,便以为别人也是,先入为主地给陆川判了刑。

    陆川给出的理由很充分,这些女子哥儿都是被杨钦或者张家迫害的,她们是揭露杨钦和张家罪行的重要证人,在征得她们同意后,才把人带上的。

    他提前做了文书,又有张志新在旁作证,田进告状不成,反被杨奕清训斥了一顿。

    之后的几次算计,也都被陆川躲了过去。田进一时气急,便掩瞒了真相,把事情虚虚假假地写在家书里,让他夫人帮忙传播出去。

    对陆川造成不了什么伤害,恶心一下他也好。

    谁不知陆川和他夫郎感情甚笃,而他夫郎又是永宁侯唯一的哥儿,听说出阁前很是彪悍,等陆川回去有他受的。

    可今日一看,陆川的夫郎好像一点儿也不受影响,还大老远地跑来城外见陆川,他们四个官员外出办差,只有陆川的夫郎来城外接他。

    这明显感情没受到一点儿影响。

    难道是他夫人没传播出去?

    还是他的家书没送到家?

    田进对自己产生了疑惑,一头雾水地进了城。

    一路进入京城,队伍直接往大理寺走去,把一干犯人押送到大理寺的牢房里,几人才去往内阁,向各位阁臣汇报此次出行查案的结果。

    一个接着一个汇报,折腾了好长时间,陆川才终于能够回家。

    至于陆川执意要带回京的十几个证人,因为不好安置,就把人交给陆川来安置。

    陆川无奈,只好把这个重任接下,毕竟是他要把人带回京的,反正以后作完证,还是得他来安排。

    陆府已经忙活了起来,因为陆川外出而沉寂了三个月的陆府,在陆川回来的这一天,突然活了起来。

    每个下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干活都有劲儿了。

    丫鬟婆子在扫洒屋子庭院,厨娘在厨房大展身手,齐管家乐呵呵地在安排下人们干活。

    谢宁喜滋滋地看着他们忙活,时不时检查一下丫鬟们干的活过不过关。

    陆川回来了,谢宁心情极好,有丫鬟仆从偶尔失误,他也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地叮嘱对方小心些。

    整个陆府都陷在喜悦之中,可大门外多余的两辆马车却让这份喜悦戛然而止。

    陆府中门大开,就等着男主人的回来,谢宁也等在门口。

    此时已接近黄昏,橘黄色的余晖映照下来,谢宁心情依然不改,在陆川下马车之时,欢快地奔了过去。

    三个月不曾接触对方,若不是顾忌着在门外,谢宁早就想投入陆川的怀里,诉一诉这些日子来的思念。

    不过双手相触的一瞬间,谢宁感觉自己的心定了下来,好像再多的话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陆川目光幽深地看着谢宁,两人的手逐渐变成十指相扣,他声音有些低哑:“宁哥儿,我回来了。”

    谢宁抬起眼帘,冲着陆川笑了一下,柔声道:“我知道。”

    两人相携走进府内,皆看不到周围的人,小夫夫俩之间的氛围,任谁也插不进去。

    白玉荷花的脸色有些难看地盯着后面的两辆马车,谢六很机灵地给两人解释:“这些都是姑爷特意从合水县带回来的证人,大理寺那边没有地方安置,杨大人便让姑爷帮着安置。”

    “姑爷想着如今天色已晚,一群女子哥儿的,住到客栈去难免有些危险,就想着先把人带回府中住一宿,明天再给她们找地方住下。”

    白玉直直盯着谢六,气压有些低:“谢六,你全程跟着姑爷,老实跟我们说,这些人跟姑爷到底有没有关系?”

    荷花点头附和:“是单纯的证人还是有其他关系?”

    谢六无奈,昨天赶回来报信时,这两个哥儿已经盘问了他好一会儿,若不是要赶着回姑爷身边,估计他都脱不了身。

    “真没有任何关系,顶多就是她们爹娘拜托姑爷照顾一下,其余就真的没有任何接触,姑爷就没和她们说过几句话。”

    荷花惊呼:“姑爷和她们还说过话?”

    谢六想死,他就不该说这句话。

    白玉咳了一声,他也觉得荷花这反应太过了,回程有将近一个月,说几句话也算正常。

    白玉说:“行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就信你一回。这些人就交给我来安排吧,现在公子和姑爷估计是没有功夫管她们的。”

    谢六顿时一喜,白玉愿意接过这个担子,那自然是最好的,毕竟把人一直这么晾着也不是个事儿。

    “那就交给你们了,我还得赶回侯府复命。”

    接着谢六也不管白玉荷花他们的反应,走到那两辆马车旁,叮嘱了几句话,就拎着他的包袱飞快地跑了。

    生怕晚一点就走不了了。

    白玉扫了一眼两辆马车,吩咐车夫从侧门进去,把人安置在客院。

    虽然陆府几乎没有客人留宿,但客院还是安排了人扫洒,就是打扫得没有常住人的院子细致,这些客人来得突然了些,勉强还是能住的。

    白玉把人领到客院,给她们介绍了如何用水,让厨房把饭菜送过来,留了两个丫鬟随时候命,他就回了正院。

    直到看不见白玉的身影,这群在客院住下的女子哥儿才松了一口气,这个哥儿威严太重,她们都不太敢喘气。

    青哥儿说:“陆大人府上好漂亮,看着比张家还豪华。”

    青哥儿是乡镇上一个小商户的哥儿,家里有几个钱,把他养得不谙世事,到了待嫁的年纪,正想给他找个良善的夫家,却因为长得有几分好看,被张家的管事上供给了张家嫡系的三少爷。

    这三少爷极爱在床上折磨人,青哥儿在张家受了不少苦,本来是个小话痨的他,在张家基本没说过几句话。

    也就是这一个月,和这么多姐妹一起,才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性子。

    他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好奇地拨了一下水龙头的开关,果然跟白玉方才一样,有水出来了。

    他惊呼:“真的有水!京城也太繁华了吧,拨动一下这个铁块,竟然就有水出来,太不可思议了!”

    其他女子哥儿本来在看别的地方,听到青哥儿的声音,都纷纷围了过来。

    杏花伸手探了一下水温,顿时睁大了眼睛:“这水还是热的!”

    听到杏花的话,其余人都伸出手来试了试,都惊叹不已,直呼京城就是不一样。

    白玉留下的两个小丫鬟看到客人对这些便利的设施感兴趣,便笑着上来给大家介绍。

    于是她们跟着小丫鬟,见识了花洒和蹲坑以及抽水马桶,客院特意做了蹲坑和马桶,以防客人不适应蹲坑或者马桶,这样两样都可以选择。

    杏花说:“真没想过,这茅厕还能建在屋里,这天冷不用出屋子真好。”

    “是啊,京城真好!”

    “一拉绳子水就下来了,把那些秽物直接冲走,可真神奇啊!怪不得会把茅厕建在屋里。”

    大家参观完屋子,就有嬷嬷领着两个丫鬟给她们一人送了一身衣裳。

    嬷嬷笑着说:“府里的白玉哥儿见客人们穿得单薄,便做主让老奴给客人们送了几套衣裳过来换洗。”

    青哥儿她们纷纷看向较为沉稳的女子,显然在她们这群人中,这个女子是做主的人。

    陈二娘说:“多谢主家费心,这会不会太破费了?”她瞧着这些布料还不错,都是用棉布做的。

    嬷嬷笑了一下:“破费倒是不破费,只是这些衣物是府里下人还未发下去的秋衣,暂时挪来先用了,希望客人莫要嫌弃。”

    青哥儿惊得张大了嘴巴,这布料竟然是给下人穿的?他在家中的时候,至多也只能穿细麻的衣裳,也就去了张家,才有几身棉布衣裳。

    京城的人真有钱。

    陈二娘连忙说:“自然不会嫌弃,我们还得多谢陆大人和陆夫郎收留呢。”

    老嬷嬷送了衣服过来没多久,就又有丫鬟送饭菜过来,两荤一素,是厨娘紧急炒出来的。

    洗漱过后,青哥儿穿着新的衣裳,吃着热腾腾的饭菜,突然就哭了出来。

    这样的生活太过美好,就像是幻想一般,咬牙决定跟着陆大人上京的时候,他心里满是忐忑,却不料能受到这样的接待。

    青哥儿一哭,不少姐妹也跟着一起哭,这一路太苦了,连最沉着冷静的陈三娘都一边吃一边流泪。

    本以为张家和杨家倒了,她们就解脱了,没想到回家之后却是另一番苦难。

    张家和杨家的后院,有不少女子哥儿被抢掠进府,她们有些原本是有未婚夫的,却因为张家和杨家横插一杠,成了他们后院中的一名小妾。

    张志新审查过后,把那些无辜的女子哥儿都放归回家,原本有未婚夫的,自然早就断了婚约,而没有婚约的,也不会有人愿意娶她们。

    最重要的是,张家和杨家的人被收押起来,百姓们无法对他们泄愤,便把怒气发泄在这些在张家和杨家做过小妾的女子哥儿身上。

    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她们虽然是被强抢去的,但却在张家杨家享受了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张家和杨家的罪行理应有她们的一份。

    陈家的祖宅在张家倒下后回到了陈老的手中,陈老是当时合水县中最名最高的,不少当地的百姓都听陈家的话。

    陈二娘仍然记得,她回到家中后,有多少曾经的叔伯,劝爷爷不要收留她,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怕不是陈家自愿嫁的,哪怕她只是杨家的小妾。

    陈二娘是陈老的孙女,她爹是陈老的大儿子,被杨钦这个狗官杖打后关进牢房,因为没有药医治,重伤发热不治而亡。

    当时整个陈家都倒了,陈二娘也被张家献给了杨钦,她也就成了杨钦后院里第十一名小妾。

    她上头有个姐姐,幸好她姐姐被嫁到了外县,才没有像她一样遭受杨家和张家的毒手。

    听到那些叔伯的话,陈二娘才惊觉,做过杨家和张家小妾,是她们永远的污点,不光是她们自己心中的污点,也是合水县百姓眼中的污点。

    合水县已经容不下她们了。

    于是陈老就求到陆川面前,求陆川给他的孙女指点一条活路。

    合水县的百姓对杨、张两家的怨恨太深,凡是和他们两家扯上关系的,都会被百姓们牵连到,更别说这些无辜受罪却偏偏和杨、张两家牵扯颇深的女子哥儿。

    既然这个地方容不下她们,就让她们离开这个地方。

    陆川从陈老这知道了他孙女的境况后,担心其他被放归回去的女子哥儿的处境,还特意让谢六帮忙暗访了一遍,不料几乎所有的女子哥儿都是这种情况。

    陆川想到谢宁在京城成立的妇联组织,念及这些女子哥儿的无辜和可怜,便决定把人带回京城。

    于是陆川就让谢六去问这些女子哥儿,有意愿离开合水县的,可以跟着队伍到京城去,去到京城,他能给她们一份活计,让她们能够养活自己。

    客院内哭声不断,而陆川和谢宁所在的正院却是一室温馨。

    陆川奔波了三个月,回到家闻到熟悉的果香味,他突然就开始疲惫了,一动也不想动。

    若不是顾忌着这一身穿了几天的衣裳太脏,他是真想直接抱着谢宁躺床上。

    强打着精神到洗漱室沐浴,出来简单喝了几口汤,吃了几口饭,就拉着谢宁往床上去。

    谢宁今天特别好说话,陆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陆川这三个月心一直绷着,如今闻着熟悉的气味,身边有谢宁的陪伴,很快就睡了过去,连头发都没擦干。

    谢宁看着瘦了一圈的陆川,心疼得不行,不忍把人叫起来,便自己帮忙擦干头发。

    然后他窝进陆川怀里,感受着三个月未曾接触的怀抱,在陆川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第194章 决心

    清晨,屋外的鸟儿如往日一样叽喳,谢宁将醒未醒,感觉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下的被子,入手温热细腻,好像还会动。

    今天的被子摸着手感太好了,谢宁忍不住多捏了几下,正在他捏得开心时,突然感觉自己手腕被人握住了。

    谢宁一惊,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正窝在陆川怀里,手被陆川抓着悬在腹部上空。

    谢宁眨了眨眼睛,原来陆川回来了不是梦,他是真的回来了,就躺在他的身边。

    陆川昨晚睡得早,因为在熟悉的环境,身边有一直挂念的人,睡得非常安心,一觉到天亮。

    醒来时稍微一侧头,就能看到熟悉的睡颜,谢宁安宁地睡在他身侧,平缓的呼吸打在他的颈侧,两人四肢交缠,紧密地拥在一起。

    看着这样的谢宁,陆川心里涌出一股暖意,有种一直这样子过下去也很好的感觉。

    陆川就这样看着谢宁,目不转睛,姿势都不带换一下。

    直到谢宁将醒未醒之际,将手探进中衣,揉捏着他腹部的肌肉。陆川三个月不曾发泄的身体,瞬间变得燥热起来。

    谢宁直起上半身,用未被束缚的手捏了捏陆川的脸,嘴里喃喃:“是真的,真的回来了。”

    陆川眼神含情,同样坐起身来,在谢宁的注视下,凑到他嘴角轻轻吻了一下。

    他轻声道:“回来了,昨天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谢宁伸手搂住陆川的脖子,声音有些飘忽:“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这段日子他做过无数的梦,每次梦醒陆川都不在他身边,习惯性想要扑进他怀里,却只能摸到冷清的被子。

    陆川抱住谢宁纤细的腰肢,让他感觉自己的存在。

    两人默默相拥,久久不曾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陆川开口:“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说话时还摩挲了两下谢宁的腰。

    谢宁感觉有些痒,下意识地扭动了两下,嘴里抱怨道:“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是瘦了好多!”

    出京的这些日子,陆川不仅是瘦了,还变黑了一些,脸上的棱角也更分明了一些,眉宇间多了几分坚毅。

    谢宁摸着陆川的眉毛,心疼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对方闷哼了一声,紧接着他感觉到后腰被拍了一下。

    “别动。”陆川声音变得低哑。

    谢宁身体突然一僵,经过人事的身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谢宁难为情地看向陆川:“现在还是大清早呢。”

    陆川一双眼睛满是欲望,恨不得把谢宁给吃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知道,所以让你别动。”

    谢宁一时不敢看向陆川,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老实地一动不动,静待陆川平息下来。

    其实谢宁的身体也是有感觉的,只是青天白日的,太挑战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了,只能和陆川一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陆川前世虽然是个现代人,但来到古代这么多年,早已入乡随俗。毕竟府里丫鬟婆子不少,白日宣淫这种事情传出去,到底是宁哥儿的名声更加受损。

    他又岂能为了一时之欲,哄骗宁哥儿,置他的名声不顾。

    过了一刻钟,两人都平息下来了,眼瞅着天已经大亮,也睡不下去了,便双双起身洗漱,享受一顿温馨的早膳。

    陆川吃着味道熟悉的肉粥,感叹了一句:“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

    在路上不是吃干粮,就是在吃干粮,顶多有自己带的辣椒牛肉酱搭配一下。到了合水县,因为整个县的百姓都过得艰难,他们也不好大吃大喝,只招了两个当地的婶娘,让她们每天做几道青菜豆腐,偶尔再加点肉沫。

    这么清汤寡水吃下来,不瘦就要奇怪了。

    谢宁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殷勤地给陆川夹包子饺子、盛粥,伺候他用早膳,连自己用膳都顾不上。

    陆川当然不会就这么看着谢宁伺候自己,一边用左手喝粥,一边用右手给谢宁夹他爱吃的食物。

    两人互相照顾,这顿早膳虽然有些忙乱,倒也显得温馨。尤其是两人还时不时对视一眼,然后相视一笑,甜蜜的气氛旁人完全插不进去。

    看着如此甜蜜的公子和姑爷,白玉荷花算是放下了半颗心,看来姑爷真的跟那些客院住着的女子哥儿没有关系,否则他和公子的感情不会还是这么好。

    剩下的半颗心,自然是要等那些女子哥儿彻底搬出陆府,他们才能彻底放下。

    陆川刚回来,昨天已经交接了差事,但案子还没定下来,他暂时可以不用去翰林院点卯,因此他难得迎来了几天的假期。

    一顿用时颇久的早膳结束后,下人进来把碗盘残羹收下去,陆川和谢宁则转移到院子里。

    秋风已起,院中那颗大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偶尔在秋风的纠缠下,脱离树枝与风共舞,尽兴过后,一方继续向前,一方落叶归根。

    在这美好的秋色里,白玉荷花走上前来,白玉说:“姑爷,您带回来的那些客人,如今正在客院休息,您打算如何安置?”

    陆川这才想起,他昨天回来时带了十几个证人回来。

    昨晚谢宁只顾着看陆川,压根没注意到他后面还有人,听到白玉的话,他疑惑地看向陆川。

    陆川解释:“就是我在信上跟你说的那些女子哥儿,她们在当地已经生活不下去了,我想着你在京中成立的妇联组织还需要人手,岳母开的毛线工坊今年也要扩大招工,便把人带回来了。”

    若是没有谢宁成立的妇联组织,和谢母的毛线产业作为兜底,陆川不会这么大胆直接把人带回京来。

    帮助一个人,不光是把人带到京城来就可以,还得考虑能不能给对方一个安身立命的活计,这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他不能养着她们一辈子,日子还是得她们自己过。

    谢宁恍然:“既然如此,便交给我安置吧,妇联这边来求助的人变多了,我正好从中挑几个心性还可以的,其余的便送到娘和大嫂的工坊。”

    接着谢宁让白玉荷花把人带到妇联组织总部那里,先在总部进行培训,然后考核通过,自己也有意愿的就留在妇联,剩余的就安排其他活计给她们。

    白玉荷花领命离开后,谢宁开始缠着陆川给他讲分开这三个月的见闻,他也会给陆川说这段日子京里发生的事情,他和妇联帮助了多少人。

    谢宁打定主意这两天不再出门,报社和妇联有事就让人上门来找。

    都说小别胜新婚,至少短期内他是不想跟陆川分开。

    “你在合水县都看到什么了?”

    谢宁隔着躺椅握住陆川的手,给他传递力量,早在昨天刚见面时,他就发现陆川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止是外貌上的变化,还指他的心性。

    陆川反转手腕反握住谢宁,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细滑,他没有看向谢宁,而是看向头顶的树冠,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耀下来,闪烁着他的眼睛。

    陆川眯了眯眼,语气很平淡地诉说着自己看到的一切。

    “……明明没有天灾,百姓们种出来的粮食却不够自己吃;婴儿刚出生,因为母亲没有营养没有奶,而活活饿死。”

    “……鬻儿卖女,民不聊生,百姓足不敢出户。”

    “一家独大,惶惶不可终日……”

    随着陆川讲述得越多,他的语气也慢慢从平淡变得悲痛和无力。

    “这些事情,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却因为官官相护,天高皇帝远,百姓之言出不来,朝廷听不见,腐败之人太多,让他们受了这么多苦。”

    这是人祸,人为制造的灾祸!

    他们那么努力地生活,却因为上位者的贪欲,剥削了本应该属于他们的利益,从此从人间掉入地狱。

    陆川闭了闭眼睛,平复着心中的激愤。

    他在前世时,从未见过此等人祸,至多在新闻中看到哪里有天灾,国家出动救援部队前往救援,各方民众为了尽自己的一份力,从四面八方前往灾区进行支援。

    虽然也有人会趁乱挣灾难财,也有国家出面整治和控制。

    而来到古代后,他从典籍和老师口中,知道大安的百姓过得不是太好,但他以为花溪村的生活就已经是艰难了。

    直到出了京城,去到合水县,他才知道什么事人间惨剧。

    书上写的民不聊生、鬻儿卖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真真实实地展现在他面前,他才意识到,这里是封建社会,不是他前世人人平等的太平盛世。

    谢宁大骂:“这样杨钦和张家太可恶了,是谁给他们的权力,这么对待百姓们!庇护他们的知府也是个可恶的,为了一己私欲,竟陷百姓于水深火热中!”

    “真当他们只手遮天不成!”

    谢宁双眼含着泪,看起来比陆川这个亲眼见过的人还伤心愤怒。

    看到这样的谢宁,陆川都顾不得自己心里那点悲痛,赶紧坐起来,一边给谢宁拭泪,一边安慰他。

    “现在都结束了,他们已经伏法,人也被押送到大理寺,会有他们的报应的。”

    谢宁哑着嗓子:“可他们受的苦是真的,没办法过去,也过不去。”

    他本来就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否则也不会成立妇联组织,谢宁现在是完全理解了陆川的变化。

    任谁看到那样的情形,心境都会有所改变。

    谢宁小时候在北疆也见过战争,也试过没饭吃的滋味,也过过惶恐惊惧的日子,可那是外地入侵造成的,跟自己人刻意剥削是不一样的。

    陆川沉默了一瞬,然后抬眼看着谢宁,眼神坚定地说:“所以我们要努力,减少这种情况的发生。”

    “他们能够肆无忌惮地剥削百姓,不过是以为天高皇帝远,消息不容易传递出去,就算他们做什么,都传不到陛下耳中罢了。”

    陆川眼里闪烁着火光,曾经想要在翰林院躺平混日子的心态消失了,他不再想着咸鱼,他想为这个时代的百姓做点什么。

    心里做下这个决定后,压着心里许久的巨石,好像在这一刻粉碎了。

    *

    青哥儿凑到陈二娘身边,眉宇间有几分忐忑,他说:“陈姐姐,你说他们要带我们去哪儿?”

    在陆府的客院不安地住了一晚,早上用过丰盛的早膳,昨天把他们领到客院的哥儿出现了,说要把她们带去一个地方。

    然后她们就拿起自己的行李,坐上了昨天的马车。

    陈二娘打开了车窗,看着车窗外京城的繁华与热闹,头也不回地说:“总归不会是什么坏事,陆大人之前说要给我们找个活计,应该是带我们去干活的地方吧。”

    杏花扒着另一边的车窗,一夜好眠的她此刻精神极了。

    “那会是什么活计?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干得来?”

    青哥儿苦恼:“是啊,我在家中也没干过什么活,也就学了厨艺和女工,其余什么都不会。”

    陈二娘转过头看向车厢内,大家都有一样的烦恼,便安慰道:“陆大人既把我们带来了京城,若是不会,应该会让人来教我们的。”

    青哥儿更苦恼了,皱着一张脸:“万一我学不会怎么办?陆大人不会让人把我送回合水县吧?”

    他自小就不太聪明,厨艺和女工都是他娘教了好几年,才勉强学会的,也只会做些简单的菜肴和刺绣,可见他真不是个聪明的。

    陈二娘拍了拍青哥儿的肩膀,笑道:“怎么可能会把你送回去,送人回去一趟的路费可不少,我猜应该会把你给卖了吧。”

    青哥儿睁大了眼睛:“卖了?陆大人要让我自卖自身吗?那我能不能卖给陆大人啊?陆大人府里的丫鬟都穿得这么好,若是能留在府里当个扫洒的哥儿仆从,我也是愿意的。”

    陈二娘一哽,她不过打趣一句,青哥儿就想到了这些,可见这一晚上住得实在不错。

    陈二娘白了他一眼:“你想得美,陆大人府上又不缺奴仆。”

    青哥儿瞬间失望了,陈二娘扫了一眼车厢里的其他人,见她们也是一脸失望,就知道她们把青哥儿的话听进去了。

    造孽啊,不过是在陆大人府上住一晚,就都想赖着不走了。

    就没想过陆大人的夫郎会不同意吗?

    陈二娘没好气道:“行了,有功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不如多看两眼京城,在合水县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建筑吧?”

    她一句话把大家的注意力又转移了,还不知道接下来的活计是什么,多看两眼繁华的京城也好,也算是开开眼界。

    马车从城南一路行驶到城西,在一间宅子面前停下。

    白玉默默点了一下人数,确认所有人都下来后,便把人带了进去。

    “你们先在这里住下,这里是妇联组织的总部,一会儿会有人过来给你们上课,等上完课后,考核通过的人可以留在这里干活。”

    青哥儿紧紧跟在白玉身后,闻言焦急出声:“那要是通过不了,是不是就没活计干了?”

    白玉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们,青哥儿跟得紧,要不是陈二娘拉了一把,差点就要撞上白玉。

    白玉说:“除了在这里干活,自然还有其他的活计,我家公子娘家那边,开了个毛线工坊,考核不过的可以安排到毛线工坊干活。”

    青哥儿问:“什么是毛线?我们能学会吗?”

    毛线是三年多前才在京城出现的新鲜衣料,这两年才传到外地,合水县被杨钦等人封锁了,他们自然是不知道这种新鲜东西。

    白玉解释:“就是用洗干净的羊毛搓成线,毛线可以织成毛衣,穿起来很保暖的。”

    大家恍然,就像是把黄麻纺成麻线一样,那她们是有几分自信,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有了毛线工坊这个活计打底,面对这个所谓的什么妇联的考核也没这么紧张了。

    这些人里大多数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哥儿,平时在家也是要干活的,纺线织布多少也会一些。

    一行人来到宅子的正院,也是大家办公的地方,恰好福寿郡主也在。

    福寿郡主最近在王家待得烦闷,有了妇联总部这个地方后,她就经常来这里逛一逛。

    白玉行礼:“见过福寿郡主。”

    身后一众女子哥儿震惊,这里竟然会有郡主出现。惊讶过后,陈二娘率先反应过来,学着白玉的样子给眼前穿戴华贵的女子行礼。

    青哥儿她们也慌乱地学着白玉行礼,学得七手八脚,看得福寿郡主眼疼。

    福寿郡主一摆手:“行了,不用行礼了,看得本郡主难受。”

    白玉面色不变:“白玉替她们多谢郡主了。”

    福寿郡主问:“你家公子今天没来吗?”

    她跟着谢宁解决过几次妇人的求助后,关系也没以前那样僵硬,见着了多少能说几句话,不至于像以前一样针锋相对。

    白玉:“我家姑爷昨日刚回京,府里事务繁忙,公子抽不开身,便暂时不来了。”

    福寿郡主冷哼:“不过是个男人,瞧你家公子那没出息的样儿,男人一回来连正事都不干了。”

    白玉:“……”

    白玉笑而不语,就算是他,也能看出福寿郡主眼中的羡慕和嫉妒。

    见白玉不回应,福寿郡主也不纠缠,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一群女子哥儿,一个个眉清目秀,虽说不是什么大美人,小家碧玉还是算得上的。

    想到前几天京中的那个谣言,她眉心皱了皱:“她们不会就是你家姑爷从外面带回京的吧?”

    白玉点头:“正是。”

    饶是福寿郡主早有猜测,听到白玉肯定的话,还是震惊不已。

    “还真带了十几个美人回京?那谣言竟然是真的?”

    深情的探花郎也开始有其他人了,福寿郡主也不知该嘲笑谢宁还是可怜谢宁,脸色是一言难尽。

    白玉微笑:“郡主想岔了,这些姑娘哥儿的爹娘听说京中富贵,随便做一份活计就能赚到不少钱,便给了路费,拜托我家姑爷帮忙在京中找份活计。今日便是应我家公子的要求,带这些姑娘哥儿来这里培训一二,若是考核不错,便留在这里干活。”

    福寿郡主一愣,是这样吗?

    白玉继续:“我家姑爷知道公子成立了这个组织,外出办差时,还惦记着公子,特意给公子寻摸了些人手,这都是我家姑爷特意找来的,就为了能帮上公子。”

    反正事实如何大家都不知道,他怎么说就是怎么回事。

    陈二娘她们本来见着郡主很慌张,结果听到白玉的话直接就愣住了。

    青哥儿开始回忆,有这回事吗?她们真是陆大人特意找来的吗?难道她们不是活不下去,被迫离开的合水县吗?

    陈二娘倒是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么说是为了掩盖她们在合水县的事情,也是为了她们和陆大人的名声着想。

    她低下头,免得有人看到她眼眶里的泪水。

    没想到这个第一眼看着很严肃的哥儿,会如此维护她们。

    福寿郡主觉得自己方才的可怜就是自作多情,抬着下巴道;“本郡主才不关心这些,忙你的去了吧。”

    说完就转身离去,去找她家泉哥儿,也不知道跟奶娘去哪儿玩了,总是乱跑,真不让人省心!

    白玉看着福寿郡主的背影,不由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带着人来到之前培训的学舍,然后找人来给这群女子哥儿培训。

    陆川和谢宁在家中呆了两天,第三天就不得不出门了。

    谢宁报社里堆积了不少活儿,需要他下决断,妇联这边也需要他去看看。

    陆川则是有人相邀,不好推却便只能应了。

    从合水县和庆阳府找到的证据,全都整理好交上去,内阁和圣上看过证据后,很快就对此案下了判决。

    杨钦一家及张家主要犯事人员,判斩立决,其余人口流放三千里。

    庆阳知府梁既中贪污数额巨大,罚没家产后,其本人及亲属斩立决,家中女眷及旁支,流放三千里。

    一切尘埃落定,陆川收到了张志新的邀请,在外面一聚。

    这趟外出办差,张志新本人职位比陆川高,按理来说,应该是陆川听他的才是,可现实却是张志新让陆川做主,主动让出权力。

    陆川很不解,但每次问话,得到的都是一些搪塞之词,他实在好奇,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陆川来到约定的茶馆,张志新已经在里面坐着了,见到陆川进来,他主动给陆川倒了一杯茶。

    “陆贤弟来了?快坐下。”张志新热情地招呼着。

    陆川在他对面坐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决定直接进入话题。

    他问:“不知张大人找下官所谓何事?”

    第195章 挣扎

    青哥儿拿着一张报纸,转身问坐在后面桌子的陈二娘:“陈姐姐,这个字读什么?”

    陈二娘放下自己手中的报纸,看向青哥儿指着的地方,说道:“读‘书’,就是书本、书籍的书。”

    青哥儿恍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回去继续从报纸上认字。

    接着又有其他的姐妹走向陈二娘,问她哪个字读什么。

    她们已经在这间宅子里住了两天,这里有安排给工作人员和受救助的妇女哥儿居住的地方,白玉让人给她们找了个大的院子,两人一间房。

    给她们上课的就是钟夫郎,谢宁请了好几次才把人请来的。

    陆川在国子监读书那几年,经常到钟博士家里拜访,谢宁大多数时候都会跟着,他和钟夫郎相处很融洽,从钟夫郎这里学到了不少人情世故。

    平日里钟博士到国子监上课,钟夫郎一个人在家难免孤单,于是妇联成立之后,谢宁就想着把人请过来,给妇联的工作人员做培训。

    此时正是课间休息,谢宁去报社处理了一些紧急的事情后,就直接到隔壁,找到给钟夫郎休息的房舍。

    “师么,白玉前两天送来的那批女子哥儿,表现怎么样?”谢宁问。

    说来他还没见过这些人长什么样子呢,她们只在陆府住了一晚上,就让白玉把人带到妇联这边住下了。而这两天谢宁只顾着和陆川黏在一起,压根就没想起她们。

    钟夫郎放下手中的毛笔,他正在简单地总结这十几个人的秉性和学习进度。

    “坐下说吧。”钟夫郎起身给谢宁倒了一杯茶水,让他坐在案桌对面。

    “谢谢师么。”谢宁也不矫情,笑着接过水杯,他和钟夫郎相处多年,早就不需要遵循那些繁文缛节。

    钟夫郎给谢宁递了一沓纸过去,每一张纸都写着一个人名。

    “我观察了一下,这其中大概有六个人性情还不错,剩下的九个,不是太拘谨就是太瑟缩,不适合跟人交流。”

    “那九个人应该是受过不少苦,导致她们接触陌生人,特别是男子时,会下意识地躲起来。”

    这些人适合在一个固定的环境里工作,减少面对陌生人的几率。而在妇联干活,最常面对的就是陌生人。

    谢宁仔细看了钟夫郎选出来的那九个人,钟夫郎对她们的评论是:内心不够强大,不敢直接对抗男子,无法帮助到那些受苦的女子哥儿。

    “至于那六个还可以,至少不惧怕和人交流,值得培养一二。”

    谢宁点点头:“我听白玉说,她们都不太识字?”

    钟夫郎笑道:“外地的小户人家哪里会给家中的女儿哥儿请夫子,不识字是正常的。只有一位姑娘,可能是家里经商,请了女夫子到府上教书,倒还识得几个字。哪里像咱们京城,自从有了大安报纸,百姓们为了看故事,生生学了不少字。”

    之前报纸上每一期印上十来个生字,还在旁边标注了同音字,百姓们浅浅识得几个字,就能自己对照着学。

    不需要参加科举的话,钟夫郎觉得这样的法子就很好用,于是让荷花去隔壁报社的仓库找了前三年的报纸,发给她们学字。

    谢宁开报社的时候,每一个期报纸都留了一百份放在仓库里,方便报社的人能够随时查看往期的报纸。

    人都是爱听八卦看故事的,为着能够看懂这些故事,想必她们也会努力学习。

    钟夫郎的想法确实不错。

    青哥儿本来是个不爱读书的,他家中有兄长被送去学堂学了几年,他听见大哥背书就头疼。可听钟夫郎念了一遍报纸上的故事后,他对报纸就产生了兴趣,偏偏自己不识字,看不懂上面印的是什么。

    为了能让自己看懂故事,不用天天求着陈二娘给他念故事,他学习起来可积极了。

    又问陈二娘认了一个字,青哥儿抓着报纸感叹道:“京城也太好了吧,竟然有报纸这样有意思的东西!”

    听说都卖到了天下各个地方,就他们合水县被那姓杨的把持了,外地的商人进不来,否则他早就看上报纸了。

    陈二娘打趣道:“知道你爱看故事了,识字都这么积极。”

    青哥儿反驳:“这些故事写得这么好,难道你不喜欢看?”

    别以为他没注意到,陈二娘从报纸发下来的那一刻,就看得入迷,晚上要不是没有光,她估计得熬通宵。

    陈二娘一塞,好吧,她确实挺喜欢的。

    正在两人斗嘴时,钟夫郎和谢宁走了进来,看到钟夫郎旁边那位熟悉的大美人,大家顿时都安静下来。

    钟夫郎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妇女哥儿救助联合会的会长,也是隔壁大安报社的东家。”

    还是陆大人的夫郎。青哥儿心道。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谢宁,她们知道,她们之所以能在这里,就是因为陆大人的一时善心,还因为他的夫郎是位善良心软的哥儿。

    一群美人就这么看着自己,谢宁不禁笑了出声:“大家不必如此拘谨了,你们是我夫君带回来的,我自然会妥善安置好你们。”

    看到谢宁如此温柔,陈二娘脸颊一红,她们说到底便是仗着陆大人心善,才缠上了他。没想到他的夫郎一点儿芥蒂也没有,还要帮着安置她们。

    陈二娘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姐妹给陆夫郎添麻烦了。”

    谢宁一挥手,豪气地说:“这有什么麻烦的,你们是上京来找活计的,正好我这儿缺人手。”

    看大家还是那么拘谨,谢宁便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上课了,以后有事儿就来隔壁报社找我。”

    报社?

    陈二娘突然想起,刚才钟夫郎介绍谢宁时说的话,他好像说谢宁是大安报社的东家?

    陈二娘瞳孔微缩,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谢宁:“陆夫郎您是大安报社的东家?”

    钟夫郎含笑:“正是。”

    青哥儿惊呼:“可是那个印发报纸的大安报社?”

    这话一出,本来面对谢宁很不自在的女子哥儿,都纷纷看向谢宁,眼里满是震惊和崇拜。

    谢宁看她们反应这么大,迟疑了一下才点头,青哥儿直接从陈二娘身后窜出来,凑到谢宁跟前。

    他一脸惊喜:“您可真厉害,不仅长得好看,还这么有能耐!”

    他可是听说了,这报纸都卖到了大安各地,陆夫郎一个哥儿,竟然比男子还厉害。

    陈二娘也维持不住她淡定的神色,和其他姐妹一样,崇拜地看着谢宁。

    谢宁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避开了她们的目光。

    这两天钟夫郎没有给她们说妇联组织是干什么的,她们若是知道了,只怕这份崇拜会更上一层吧。

    陆川和张志新谈完事情后,便让车夫到报社来接谢宁,得知谢宁去了隔壁妇联的总部后,他便自己找了过去。

    还未踏进院子的门槛,他就看到他家夫郎被一群美人簇拥着,揉肩捶腿,端茶倒水,连糕点都隔着帕子送到嘴边。

    而白玉荷花被挤到了一边,想插手都插不进去。

    陆川怀疑自己看错了,闭了闭眼,再睁开还是这幅场景。

    他家夫郎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

    “谢东家,妾身这个力道可还好?”

    “这块糕点味道如何?可需要喝口茶解解腻?”

    “谢东家,后面怎么样了?那个抄袭大安报纸的报社怎么样了?”

    “……”

    谢宁一脸享受,接过端到嘴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气,自得道:“自然是被挤兑得开不下去了,关门倒闭了呗。”

    他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那些臭男人会喜欢去青楼那些地方,被这么多美人簇拥着,一个个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你,哪里能够受得住!

    一个个嘴甜的,说得他心情舒畅。

    白玉咳了一声,谢宁完全没有听到,不得已他只好大力地又咳了几声,谢宁这才转头看向他。

    白玉一个劲儿给谢宁使眼色,让他往门口处看去。

    谢宁如他所愿往门口看去,陆川正抱手倚在门框边,微笑地看着他。

    谢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心虚,把茶杯搁下,倏地站了起来,还顺道整理了一下衣服。

    本来簇拥着谢宁的女子哥儿,也很快收敛手脚,嗫嗫地站到谢宁身后,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看陆川。

    方才还一片欢声笑语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陆川依然微笑着:“怎么不继续啊?为夫也想听宁哥儿是怎么大战四方的。”

    谢宁清了下嗓子,装出一脸惊喜:“夫君来了,是来接我回家的吗?正好现在没什么事儿了,我们回去吧。”

    他脚步慌乱地向陆川走去,都忘了是在外面,揽着陆川的隔壁就要往外走去。

    陆川定住脚步,好笑地打量了谢宁一眼,谢宁心虚地不敢看他。

    陆川决定暂时不跟谢宁计较,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说道:“我打算去老师家拜访老师,想问一下师么可要一起回去。”

    谢宁非常积极,不用白玉去问,自己立马松开陆川的手臂,往钟夫郎的房舍快步走去,不给陆川发作的机会。

    白玉荷花顿觉气氛尴尬,便紧跟着谢宁离去,徒留一群被陆川带回京来的美人呆立在原地。

    还是陈二娘率先反应过来,带着一众人给陆川行礼:“见过陆大人。”

    陆川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不必多礼。”

    陈二娘微微扬起嘴角:“陆大人大恩,我们姐妹没齿难忘。”

    “我不过是把你们带到京城,能不能留下来,还得看你们自己努力。”

    陆川也不揽功,他会把人带回来,多少还是因为有宁哥儿托底,她们应该谢宁哥儿才是。

    让夫郎帮忙,吃夫郎软饭这种事情,陆川已经习惯了。

    能有人给他托底,那是他的幸运。

    陈二娘还待说些什么,陆川摆了摆手:“你们好生给宁哥儿办事,就是对我报恩了。”

    这些人已经交给宁哥儿安置了,他就不会再插手,免得影响夫夫感情。

    今天的课已经结束,钟夫郎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事儿,便应陆川邀请,一同回家去。

    钟博士仍然是早上第一二节课,在国子监教书的夫子,只要教完了他的课程,就可以先行回家去。

    之前为了能够及时给陆川解惑,钟博士常常在国子监逗留到傍晚下学,陆川考上进士后,钟博士就和其他夫子一样,上完自己的课就回去了。

    陆川和谢宁带着钟夫郎回来时,钟博士已经在家午休起来,悠闲地拿着一本典籍在看。

    谢宁和钟夫郎在外面聊妇联的事情,陆川和钟博士进书房谈事情。

    下午的阳光充足,透过窗纸照进书房,书房里窗明几净,钟博士打量着陆川,陆川任由他打量,没有躲闪的打算。

    半晌,钟博士问:“你自己是什么打算?”

    陆川回看钟博士:“我想让大安的百姓过得好一些。”

    钟博士眉毛一动:“你既有了决断,何必再来问为师。”

    陆川却沉默了,他想回起和张志新见面的场景。

    张志新上来就表明了来意,他是钟阁老一派的人,自然就是来为钟阁老招揽陆川的。

    陆川问:“为什么是陆某?以钟阁老的地位,应该不会注意到陆某这个小官才是。”

    哪怕他考了探花,可每三年就有一个探花,一个七品小官不至于让一个阁老使人前来招揽吧。

    张志新笑道:“不知行舟可还记得你多年前写的那篇策论?”

    陆川满眼问号,策论?他以前写过的策论可不少。

    见陆川没有想起,张志新提醒:“就是那篇有关雪灾后赈灾的策论,当时可是给朝廷帮了不少忙,钟阁老一直都记得你呢。”说着他给陆川递过去一份卷子。

    当时朝廷上下都知道了有一名叫陆川的学子,写在策论里面的方法,有不少能够运用到实际中。

    可惜人都是有忘性的,过了三年,朝堂上来来去去的新人不少,大臣们早已忘了还有这么个有能力的学子。

    圣上就更不用说了,他每天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比大臣们忘得还快,若是没有人提醒,圣上是不会想起陆川这个人的。

    按说以陆川的人脉,让永宁侯到陛下跟前提醒两句,或者从大安报社这边找王公公帮忙,想要让圣上记起他还是挺容易的。

    但他之前是条咸鱼,只想在翰林院安分地躺平当咸鱼,自然没想过要找人运作。

    陆川接过卷子,缓慢地展开,赫然是他之前写的策论的抄录。

    他一字一句地看下去,以他现在的学识来看,这篇文章的文笔稚嫩,语句有些不通,用的典故也有错漏,但瑕不掩瑜。

    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意气风发,是现在的他写不出来的。

    张志新说:“此次前往庆安府,本官把主动权让给了你,就是钟阁老想看看你的本事。事实证明,你处理得很好,是个干实事的料子。”

    他是刑部的主事,查案还行,管理民生却不在行。

    这次若不是有陆川在,合水县不会那么容易恢复生气。陆川下达的一条条政令,很好地让百姓把仇恨转移到自己的生活上。

    钟阁老听了他转述的话后,直夸陆川是个心怀苍生、能干实事的好官。以陆川的心性本事,若是历练几年,估计能够接他的班。

    张志新当时就惊了,没想到钟阁老对陆川的评价如此高,钟阁老的亲传弟子,都没得过这个评价。

    陆川手里抓着卷子,上面什么字他已经看不清了,他的内心在挣扎。

    张志新明显是在招揽他,之前王允知和他分析过,钟阁老一派是干实事的,是大安的中流砥柱。

    和陆川的想法不谋而合。

    如果他想在朝堂上做出一番成就,就必须要加入三个党派的其中一派。能够保持中立,不是圣上看中的朝廷要员,就是没有存在感的小透明。

    陆川之前是咸鱼心态,在翰林院当个小透明也很快乐,可现在他变了,他不甘心什么都不做,他想在这个时代留下点什么。

    而钟阁老一派是最适合他投靠的。

    像是看出了陆川内心的挣扎,张志新笑道:“事关重大,行舟回去多想几天也无碍。”

    陆川给钟博士说了他和张志新这次见面的内容,也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但他还是犹豫不决:“老师,学生害怕。”

    钟博士难得温和:“你害怕什么?”

    陆川抬眼:“党派之争何其可怕,各党派为了争夺权力和利益,不惜互相攻击、排除异己。学生怕自己身处漩涡之中,为求自保而忘了本心。”

    环境能改变一个人,多少举子当官前不是豪情壮志,满腔热血,可真进了官场,能保持本心的又有几个呢?

    钟阁老一派是干实事的官员颇多,但他们如今不也卷进了党争,不得不参与进去。

    钟博士目光悠长地看了陆川一眼,叹息道:“这个为师不能替你解惑,当初为师亦是不堪忍受党派之争,才决意退出官场的。”

    他也不敢说,陆川若真陷入其中,到底能不能保持本心。

    陆川低语:“而且学生不是一个人,学生身后还有夫郎,学生害怕会牵连到他。”

    若只有陆川自己一人,他自然敢放手一搏,毕竟来这大安一遭,他本就是捡了一条命,若能在这个时代留下点东西,也算是无憾了。

    可他身后还有夫郎,他不能让宁哥儿跟着他陷入险境,宁哥儿就应该开开心心地搞他的事业,而不是被他的野心所连累,落得事业家庭一场空。

    钟博士看向窗外,陆川循着钟博士的视线看去,谢宁和钟夫郎不知何时已坐在廊下,钟夫郎拿着两根细木棒子在织毛衣,而谢宁在给他整理毛线。

    钟博士说:“何不问一下你夫郎?对于你的事情,他有权力知道,也有权力发表自己的意见。”

    陆川一时无言,只静静看着谢宁的动作,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晚上两人用完膳,沐浴过后,陆川站在谢宁身后,给他用棉布擦拭头发。

    谢宁突然问:“你今天和老师说什么?怎么感觉你俩从书房出来后都挺沉默的。”

    陆川用手背试了一下棉布的湿度,然后给他换了一块棉布擦拭。

    “没说什么,不过是官场上的事情。”

    谢宁疑惑:“官场上的事情?老师不是很久没做官了吗?”

    陆川把谢宁侧看的脑袋纠正,一边摩擦发丝一边说:“曾经当过官,多少能给点意见。”

    谢宁还想问,陆川一句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说来你今天在妇联那边是怎么回事?美人环绕、众星捧月的。”

    谢宁又想起了当时的心虚,他也不想的,奈何这些姐妹哥儿们太热情了,嘴太甜了,他拒绝不了。

    谢宁低头扣着手指头,就是不敢看陆川:“就是玩嘛!”

    陆川轻笑一声:“看来宁哥儿玩得挺开心的,要不要夫君也伺候伺候你?”

    说着陆川丢开了手中的棉布,一把抱起谢宁,谢宁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吓得连忙抱住陆川脖子,生怕不小心掉了下去。

    陆川一步一步把人抱到床上,谢宁脸颊微红垂着眼帘,不敢看陆川想要吃掉他的眼神。

    明明前两天才行过夫夫之事,他腰还有些酸软呢,夫君又想要了。

    陆川轻轻地解开谢宁腰间的带子,撩开他的衣襟,露出莹润洁白的肌肤,胸前还留着陆川前两天留下的痕迹,不规律的青紫覆在谢宁的肌肤上,反而有种特别的诱惑。

    早就白天陆川就想这么做了,虽然环绕在谢宁身边的人都是些女子哥儿,可陆川还是吃醋了。

    床幔再次被放下,今天的烛火没有熄灭,床上还留着些许昏暗的烛光,陆川正在能看清谢宁的神情。

    陆川掐着谢宁的腰肢,不准他离开,谢宁露出难耐的神情,双手攀上陆川的脖子,不知是想把人推开还是不准他离开。

    满室春光,等到烛光熄灭,已距离两人歇息过去了两个时辰,谢宁连身上的中衣何时换了都不知道。

    第196章 升职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谢宁坚定地望着陆川的眼睛,没有一丝害怕和犹豫。

    陆川想了一晚上,还是决定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给谢宁知道,夫夫一体,涉及到他前途的决策,谢宁有权力知道,也有权力参与。

    “你就不怕我牵涉其中,心性会有所改变吗?”陆川问。

    谢宁摇头:“不怕,我相信你,你不是一个贪恋权势之人,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百姓。无论怎么变,都不会变成一个罔顾百姓的人。”

    陆川眸色微动:“涉及党争,权利倾轧,危险万分,你我夫夫一体,恐会被我牵连。”

    谢宁笑了笑:“你之前支持我办报社,成立妇联,有没有想过会被我牵连?”

    如今妇联的工作刚起步,还没有太多男子注意到,等到发展到一定的地步,肯定会有不少人攻讦,谢宁作为妇联的组织者,自然是首当其冲。而陆川是谢宁的夫君,也要替他一同承担天下男子的谩骂。

    陆川轻笑:“我是你夫君,我都不支持你还指望谁能支持你。何况你做的事儿于天下女子哥儿有益,是无比正确的事情,我为何要反对?”

    谢宁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那不就是喽,你要做的事情,于天下百姓有益,我自然也是支持你的。”

    和谢宁说开,并得到他的支持后,这些日子一直禁锢着陆川的枷锁,无形中消散了,他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

    谢宁灵动地眨了一下眼睛:“实在不行咱俩回去找爹娘,以永宁侯府的财势,养活我们俩个还是不成问题的。”

    陆川失笑:“那我岂不是现在吃你的软饭,以后吃岳父岳母的软饭?”

    一辈子都有可软饭吃。

    “你还年轻,想做什么就去做,总归还有永宁侯府兜底,保你一条小命还是有这个能耐的。”永宁侯说。

    向来少言的谢博也说:“侯府会给你们留口饭吃的。”

    陆川回来好几天,谢母寻思着他在家也修整好了,便把人叫来侯府吃顿饭,给陆川接风洗尘。

    正好谢博也休沐了,一家子一起吃顿饭,也算是补上中秋团圆那一顿。

    说来也可怜,这两年陆川就没正经过过一次中秋节,去年中秋正好是乡试,那时候他还窝在号房里,月亮的影子都看不到。今年中秋他刚好在路上,吃着干粮在野外赏月,身边不是同僚就是一群犯人。

    永宁侯一连去了庄子上好几个月,前段时间庄子上的土豆再次丰收,把收回来的土豆全都放入仓库后,他才舍得从庄子上回府。

    此时已经用完晚膳,一家子在院子里赏月,今天的月亮虽然是弯月,但还是很明亮。

    陆川和岳父舅兄几个在推杯换盏,谢宁则跟谢母以及两个嫂子一起打叶子牌,互不相干却热闹非凡。

    谢明夹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边吃边说:“我们武人上战场保家卫国,你们文人治理国家让百姓安居乐业,都是应该做的,有什么好怕的!”

    永宁侯豪爽地灌了自己一杯酒,大笑道:“你二哥说得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扭扭捏捏不是我们永宁侯府的风格!”

    听得此言,陆川也痛快地喝了他杯子里的酒,脸色有些潮红:“好!”

    有了谢宁和岳家的支持,陆川觉得自己有了底气,顿时多了几分豪情壮志。

    过了一会儿后,永宁侯说:“不过侯府可帮不上你忙,一切都得你自己斟酌。”

    大安朝文武互不干涉,陆川是文官,永宁侯就算再厉害,也无法插手文官事务。

    陆川点头:“儿婿明白,会尽量小心,不让宁哥儿跟着我吃苦的。”

    这场家宴结束后,陆川就回复了张志新,钟阁老果然看重他,回信没几天,陆川的职位就有变动了。

    陆川回翰林院交接事务,刚进门钱大人就凑了上来。

    “恭喜陆大人高升,不过为官半载,就升了一级。”钱大人脸上满是笑容,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眼里却满是嫉妒。

    陆川谦虚道:“侥幸而已,庆安府一行,下官不过是跟着喝个汤罢了。”

    钱大人笑容不变:“喝个汤就能升为户部主事,陆大人本事不小嘛!”

    陆川开始卖惨:“唉,为了能喝上这口汤,下官那叫一个辛苦,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到了合水县,还得被百姓谩骂,回来后我夫郎直呼瘦了好几圈。钱大人,您看看下官瘦了吗?”

    陆川张开双臂,在钱大人面前转了一圈,强行转移到他瘦没瘦这个话题上。

    钱大人应付一声:“瘦了瘦了,不过能升官,瘦了也值得。”

    陆川惊呼:“钱大人您也觉得下官瘦了?下官夫郎是最喜下官这一张脸的,瘦了可就不好看了。”

    陆川用手摸了摸自己脸:“好像还变糙了!不行不行,下官得去找找有什么方子,能让下官的相貌恢复之前的模样!”

    “真是造孽啊!要是因为这趟出京办差,被夫郎嫌弃下官,那下官宁愿不要这次升职!”

    说到相貌,陆川全程都在碎碎念,没给钱大人插嘴的机会,连杨仕坤想跟他说几句道别的话,也被陆川打岔过去。

    一直到陆川把事务交接完,拿着文书走出翰林院,嘴里还在焦虑着自己的脸。

    钱大人看着陆川远去的背影,摇头叹了一口气,眼里已无一丝嫉妒。

    “这永宁侯府的儿婿也不好当啊!”陆川身为探花郎,竟然还怕一个小哥儿嫌弃他。

    说到底还是因为陆川不能生,才会害怕被夫郎嫌弃。升官再快又如何,还不是没有儿子传宗接代。

    念及此,钱大人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对比起来还是他比较快意,虽然在翰林院升官艰难,但娇妻美妾在怀、儿女承欢膝下。

    钱大人哼着小曲儿回到位置上坐下,心情颇好地看起了报纸。

    杨仕坤看着钱大人的背影,神色有点一言难尽,这钱大人还真好哄。

    既决定正式进入官场,能不得罪人就尽量不要得罪人,人的嫉妒心往往是不可控的,有时候比党争还可怕,陆川自然是要尽量避免。

    陆川出了翰林院后,很快王允知也告了假出来,两人在附近找了一个饭馆坐下吃饭,顺便聊天。

    王允知美滋滋地吃着浓香辛辣的香辣排骨,边吃边感叹:“这翰林院的饭菜真不是人吃的,天天吃,人都吃瘦了。”

    他以前还疑惑,为什么六部的官员,大部分到了中年后都会发福,而翰林院就没几个发福的官员。

    等自己进了翰林院,吃两顿翰林院食堂的饭菜,就知道是为什么了,怪不得人家说翰林院是清贵之地呢。

    陆川笑道:“好吃就多吃点。”

    王允知又夹了一筷子辣椒炒肉:“听说户部食堂的饭菜不错,你就有口福了。”

    朝廷六部中,吏部的地位最高,户部最有钱。虽然户部尚书天天哭穷,但至少户部的食堂很不错。

    拨的经费不少,食材丰富,招的厨子手艺也好,不少其他部的官员都羡慕户部的人。

    陆川笑笑不说话,对于他们来说,口腹之欲已不是太重要。

    一顿汤足饭饱后,王允知让人把残羹撤下去,小二又上了一壶清茶,才开始进入正题。

    “之前我爹说要把你带在身边培养你都不乐意,说就想在翰林院里当个清闲客,怎么出了一趟差回来,就成户部主事了?”

    陆川苦笑:“世事无常,钟阁老亲自派人来招揽,拒绝不得。”

    王允知惊讶:“你这是投靠钟阁老了?”

    陆川点头:“没错。”

    王允知定定看了陆川一会儿,才开口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钟阁老一派的官员还算正派,是朝中为数不多干实事的,你跟着他也好。”

    虽然都知道党派之争危害甚大,可一旦入了局,便是想停也停不下。

    初入官场的新科进士,只要是对官途有野望的,基本都会选择一方加入。

    中立是不可能的,只有圣上看重的肱股之臣才能够选择中立。

    比如王允知他爹,在清贵的翰林院待着,却是圣上的心腹,任何党派之争都不会轻易惹上他。

    小官选择中立,只会被边缘化,和陆川之前一样。

    陆川的新官职是户部的金部主事,主要负责库藏、市舶司、铸钱、茶税盐税等税种征收。

    陆川这个职位主要负责商科事务,主管商事,各个地方的商税征收。

    如今大安的主要税收是田税和人口税并收,商税在一国税收中并不起眼,商税税率低,能收上来的商税太少了。

    连带着掌管商税的主事也不受欢迎,因为没什么油水可捞。虽然都说户部是个香饽饽,人人都想进,但户部里面的职位也有高下之分。

    不过总归是升职了,陆川在家中设宴,请了几个好友来家中庆祝一番。

    陆川出京办差后,苏幕几人就没聚过了。

    唐政和工部的人一起研究能用水力带动的织布机,天天窝在工部里,最近好像有了突破。

    苏幕自从进了白枫书院教书,简直如鱼得水,不用再听那些他觉得枯燥无聊的四书五经,书院里还有和他志同道合的人,每天上完课,就和书院的几个夫子谈论诗词,过得好不快意。

    要不是苏夫人从中说和,苏大人默认允许他去教书,他估计还不想回家呢。

    至于席东,在苏幕离开国子监后,他一个人待着无聊,又想到陆川给他的建议,犹豫了几天,还真去庄子上研究怎么种地去了。

    把昌盛伯气得不行,不过冷静下来后,发现儿子还真在庄子上老老实实的,也就同意了,反正不出去乱搞就成。

    因为妇联的成立,谢宁和苏幕唐政的夫人接触颇多,如今关系还不错。

    今天宴请的都是熟悉的人,大家一点儿都不拘谨。

    席东说:“今年朝廷不是让百姓们种土豆吗?我家庄子上也买了种子去种,我分了四块试验田,不同条件种出来的土豆果然不一样,等我研究透了,把产量提上去,说不定陛下也能给我封个官当当!”

    苏幕说:“说到土豆,今年不少百姓种了土豆,白枫书院的山脚下有不少小摊贩支了个摊子卖土豆,什么炸薯片、炸薯条、煎土豆丝饼、烤土豆都有,我和几个书院的夫子一起去买过,味道还不错。”

    唐政说:“现在研究的织布机快研究出成品了,我在考虑下一步应该研究些什么。”

    陆川也说了出京这三个月的见闻,大家都在说着各自发生的趣事,没有一个人讨论前途。

    除了缺少向来寡言的刘扬,仿佛又回到了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无忧无虑。

    第197章 丰收

    小溪现在已经不在报社卖报了,但还是住在报社里,和黎星一个屋子。

    他记录好今天来求助的哥儿的信息,准备明天报给总部,就和哥哥大河一起离开了办事点。

    之前卖报纸的时候,大河几乎跟小溪形影不离,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现在也一样,每天都要把人安全送回报社,他才肯放心。

    小溪和大河一边走回去,一边看着周边热闹的街道。

    “大哥,我想吃土豆丝饼。”小溪突然停下脚步,驻足在一个摊子面前。

    大河直接拒绝:“不行,你昨天才吃过,吃太多嘴里容易长泡。”

    小溪扯着大河的衣袖,可怜巴巴地哀求:“我就吃一块,也不多吃,回去让星哥哥给我泡菊花茶喝,不会长泡的。”

    大河向来拒绝不了小溪的要求,他随便撒娇几句,大河就得缴械投降。

    大河上下打量了一眼摊子,还算比较干净,摊主是个中年妇人,衣裳洗得有些发白,手上也没什么污垢。

    行吧,晚上多喝点菊花茶也行。

    “老板,来一份土豆丝饼!”大河稍微提高音量,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数了五个铜板出来。

    摊主手上动作不停,头也没抬地给土豆丝饼翻面:“好嘞!您稍等!”

    大河手里捏着铜板,不确定地问了句:“是五个铜板吧?”

    “是的,还是五个铜板一份!”

    今年京城及周边的村镇,不少百姓都种植了土豆。因为有去年免费试吃三天的活动,加上报纸的不断宣传,好多百姓对土豆这种作物产生了兴趣。

    当然,他们还是不太相信土豆的产量能有一千斤,还是在贫瘠的土地上。若是在良田种植,产量能达到一千五百斤。

    这让大伙儿怎么相信,没有哪样作物有这么高的产量,他们就没见过。

    他们种的小麦,哪怕在良田里,伺候得好也才三百多斤。

    虽然百姓们不相信报纸上说的产量,但大部分百姓还是决定用一部分旱田来种植,因为好吃,也因为土豆的果腹效果好。

    总之,农司那边准备的土豆种子,全都卖了出去。

    从春天把土豆种下,历时四个月,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花溪村的陈村长,因为有陆川提前写信告知,还有自家儿子的保证,把家里的所有旱田,都用来种土豆了。

    当时村里的人还劝他:“土豆虽然好吃,但也不能把全都种了土豆,万一土豆的产量不好,这一年可就得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了。”

    陈村长笑道:“这土豆产量再低,好歹也能有些出息,总归是饿不死的。”

    村里人见陈村长不听劝,也只好摇摇头走了。

    其实陈村长心里也在犯嘀咕,但既然陆川都亲自写信说了,自家儿子又在陆川手底下办差,多少要给陆川一点儿面子。反正若是种砸了,也有二儿子的月钱补贴家用。

    陈村长担忧了四个月,在村里决定统一采收的那一天,转变成了狂喜。

    村里每家每户都种了一些,但种的都不多,只有村长家里种得最多,于是大家便先在村长家的地里帮忙,好第一时间知道产量是多少。

    村里的人都来了帮忙,大家一开始还嘲笑村长一家太过莽撞,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土豆被挖出来,大家的嘲笑都变成了震惊。

    尤其是挖完一亩地后,大家看着地上堆成小山一样的土豆,都不可置信,这么多土豆,是从一亩地里挖出来的?

    绕是陈村长阅历不浅,也感觉这场景有些梦幻。

    为了得知土豆真正的产量,大家纷纷给土豆装筐、称重。

    “九十七斤……一百零三斤……九十九斤……”

    “加起来一共是一千六百五十八斤!”陈青山看着自己手里的算盘,一脸不可置信。

    陈村长手里拿着一张纸,是他刚才写的每一筐土豆的重量,他的手哆嗦着,村里的族老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纸张,又从陈青山手里夺过算盘,自己算了起来。

    结果证明,一亩地的土豆产量真的有这么多。

    村里人震惊过后,都兴奋了起来,这土豆真的像报纸上说的一样,一亩地有一千斤到一千五百斤的产量。

    甚至村长家里良田的产出,还比报纸上说的多了一百多斤。

    村里人顿时生出一股劲儿,拿着铲子锄头来到各自的地里,喜滋滋地挖起土豆来。

    连村里的小孩子,在大人的感染下,都不去玩耍了,一个个积极地拿根树枝来挖土豆。

    陈村长喜得合不拢嘴,他一共种了六亩地,都是良田,加起来少说也有九千斤。

    按照陆川说的,除去交税部分,剩下的由百姓自行处理,朝廷会向百姓采购,采购价虽然和麦子差不多,但土豆的产量高,比种麦子可划算多了。

    土豆产量真有一千五百斤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可惜当时陆川还在合水县,没能看到此等盛况。

    土豆刚收获的那段日子,百姓们言必谈论土豆,不管是家里有地种的,还是城里没地的小商贩,说起土豆都是一股子兴奋。

    京城里很快风靡起吃土豆,各种吃土豆的方式,去年的报纸上已经写了不少,大家纷纷翻出去年的报纸。

    有些人家看完报纸后,就拿报纸当窗纸、当草稿练字、或者拿报纸来如厕、烧火之类的,家里种了土豆或者买了土豆的,又没了去年的报纸,一个个不是找人借,就是到大安报社来,要求大安报社重新印刷出售讲了土豆做法的那几期。

    谢宁当然不可能同意,直接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不过他考虑到土豆的推广,便把去年登报过有关土豆做法的稿子,整理到一起,出了一期特刊,让有需要的百姓购买。

    他本来以为销量不会太高,毕竟大部分百姓家里都有报纸,特意只印刷了正常报纸的五分之一,不料压根就不够卖,又追加了两次印刷。

    因为土豆的产量实在太高了,价格不是太高,普通百姓也能吃得起,味道又软糯可口,不少有头脑的小摊贩,纷纷在城里支起了小摊子,专门卖各种土豆制品。

    小溪驻足的这个摊子,前两天还在卖炸薯条和炸薯片,因为竞争太激烈,加上素油价格不便宜,摊主自己琢磨出煎土豆丝饼,味道意外地还不错。

    小溪昨天就吃了一个,今天忙活完又想吃了。

    大河对这个土豆丝饼不是太热衷,所以只给小溪买了一个。

    锅里的土豆丝饼很快就煎好了,摊主在架子上沥了一会儿油,才用夹子把饼装进油纸袋里,然后递给小溪。

    小溪接过油纸袋,不等回到报社,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吃了起来。

    入口酥脆,内里软糯,加上摊主洒的胡椒粉和辣椒粉,简直人间美味。小溪享受地眯了一下眼。

    大河把手里的五个铜板递给摊主,突然又说:“老板,再来一个土豆丝饼!”

    然后他又从钱袋里掏出五个铜板,他突然想起了黎星,小溪这些年全赖他照顾,有好东西他都会让小溪给黎星送一份。

    这个土豆丝饼虽然算不上好东西,但味道不错,给星哥儿尝尝也好。

    黎星这几年都不太喜欢出去,整日窝在报社里做饭,京城里多了这么多好吃的土豆小吃,他几乎都没怎么尝过味道。

    小溪一路吃一路走,到报社的时候,已经把手里的土豆丝饼吃完了。

    大河把另一个饼递给小溪,叮嘱道:“这个饼是送给星哥儿的,你可别偷吃了。”

    小溪意犹未尽地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油渍,然后瞪了大哥一眼:“我是这样的人吗?”

    大河轻笑,摸了摸小溪的头:“大哥知道你不是,赶紧进去吧!”

    小溪今年七岁了,身量长了不少,可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他嘟起嘴的模样显得颇为可爱。

    他决定不跟大哥计较,拿过油纸袋就往报社后院走去。

    且不论黎星吃到土豆丝饼是何反应,朝廷上下倒是反应很大。

    这次土豆丰收,不光是百姓们高兴,连圣上都高兴了大半个月。陆川他们从庆阳府回来,坐实了梁既中贪污的案子,都没太让他生气,只把一切交给下面的人处理。

    圣上是知道土豆的产量,但皇庄上佃户精心照料种出来的,和百姓们种出来的到底是不一样的。

    土豆的产量越高,国库能收到粮税就越高,今年光是京城一地的税收,和去年相比就长了两倍,若是在全国推广土豆,他哪里还用愁国库空虚。

    这些日子以来,圣上和朝廷上下都忙着收粮税,以及出资从百姓手里收多余的土豆,好储存更多的种子,运到其他地方去种植。

    收够充足的数量后,所有土豆都进了仓库,一切尘埃落定,也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这首要的功臣就是把土豆献上去的永宁侯。

    圣上情绪外露,脸上满是笑容:“今年土豆大丰收,爱卿是功不可没啊!”

    永宁侯立在殿下,脸上是同样的笑容:“这都是臣子应该的。”

    去年他让人送了不少土豆种子到北疆,北疆苦寒,土地化冻时间较晚,比京城晚了一个多月才下种,算算日子也该到收获的时候了。

    近几年来国库空虚,北疆的军费一再缩减,士兵们也经常吃不饱肚子,如今军屯有了土豆,想必将士们的日子也能好过几分。

    想到这里,永宁侯就脸上的笑容就更大了。

    不过他也没忘记给陆川邀功,毕竟是陆川先发现土豆能吃,并且产量极高的。

    “陛下,这土豆种子是臣的儿婿从外蕃手中买来的,若是论功,他才应该是最大的功臣。”

    第198章 功绩

    “朕记得爱卿之前说过,你儿婿叫什么来着?”圣上心情很好,不介意多封赏一人。

    永宁侯说:“臣的儿婿名唤陆川,是今年的新科探花。”

    陆川既然已经决定发展官途,为百姓做点实事,他这个当岳父的,自然要把属于陆川的功绩还给他。

    圣上回忆了一下,可惜最近太多事了,愣是没想起他曾经看好的探花郎。

    王大总管凑上前,在圣上耳边小声地提醒,圣上才想起之前殿试陆川写的文章。

    作为圣上身边的第一人,王大总管的记忆力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圣上曾经表示过有好感的人,他更是要多记几遍,加深印象,好在圣上需要时及时提醒。

    圣上恍然:“原来今年的探花郎就是爱卿的儿婿啊?果然是个有才的,写的文章很不错。”

    永宁侯笑道:“陛下谬赞了,臣那儿婿不过有些小聪明罢了。他之前和同窗到城西集市闲逛,看到几个弗朗机人在吃这个土豆,没见过便有些兴趣,问了他们土豆的口感和产量,这才发现了这样一种高产的粮种。”

    永宁侯语气里有自豪的意味,毕竟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能透过土豆灰扑扑的外貌,对它产生探究欲望,并且要买回来自己种植的。

    他现在想想,还多亏了陆川的好奇心和探究欲,否则新粮种出现在他们面前,都没人知道,只会因此而错过。

    圣上说:“可不是谁都能发现得了的,爱卿的儿婿功劳不小,合该大肆赏赐一番。”

    随即圣上转头看向王大总管:“朕记得往届科举的一甲,是直接进入翰林院,探花郎如今可是在翰林院当编修?”

    王大总管含笑点头:“陛下记得没错,之前是在翰林院当差,不过前些日子随大理寺少卿杨大人去庆阳府查案,陆大人功劳不小,已被调至户部做主事了。”

    圣上:“户部主事?管什么?”

    王大总管:“是金部的商科。”

    圣上想起陆川的那篇文章,这个职位倒是和陆川写的文章相符,于商科一道上颇有见解,应该能有所作为。

    圣上说:“既然已被调至户部做事,短时间内朕也不好再做调动,便让陆川兼任市舶司的主事吧。”

    市舶司主要管理海外贸易、辨明勘合真伪、征收关税和管理外商,比如外商颇多的城西集市,就是由市舶司来管理。

    鉴于陆川以前从外商那里发现过土豆这种新粮种,把他安排到市舶司,多和外商接触,兴许还能找到其他的粮种。

    市舶司如今虽然没有几十年前辉煌,但在户部的地位仍然不低,和外商打交道,能捞的油水可不少。

    永宁侯心里一喜,面上也带了出来:“臣替臣的儿婿叩谢圣恩。”

    永宁侯一脸喜色地来到文华殿,更加兴奋地离去。

    圣上除了给陆川升官,还给永宁侯府和陆府赏赐了一些珠宝玉石、御贡布料等等。

    永宁侯自然是不缺这些,但圣上承诺了,今年的土豆种子,会优先供应给北疆。

    这份赏赐,才真的赏到了他的心坎里。

    王大总管看圣上心情不错,显然是有意要培养这个陆川,他是何等聪明的人,陆川现在还是个小官,就开始替人说话了。

    帮助人要在对方微末之时,这样他才会把恩情记在心上。

    “陛下,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三年前,北方有好几个省遭了雪灾?”

    圣上当然记得,当时国库里没多少钱,还是暂缓了太后行宫的修建,才把赈灾款凑齐。

    那是大安第一次赈灾出动了军士,虽然一行人的消耗不少,但意外地效果很好,比之前出现天灾死的人少了很多,灾后也没有出现疫情。

    不过王勤突然提起,是有什么关联吗?

    看出圣上眼里的疑惑,王大总管乐呵呵地说:“当时有不少赈灾的法子,用的都是国子监一名普通学子策论上写的,当时陛下还想封赏,不过那名学子还要科举,就暂缓了。如今那名学子可考上了探花郎了。”

    圣上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就是陆川?”

    王大总管点头:“正是。”

    圣上眼底的神色郑重了几分,看来这个陆川确实有大才,圣上对陆川又看重了几分,此子值得培养。

    还未入仕就能写出有关赈灾的实策、能从外蕃那里找到新粮种、殿试成绩第三,这些实绩若是分别按在三个人头上,圣上确实不会有太深的记忆。

    但加在一起,就表示这人有治世之才,若能成长起来,定是大安的国之栋梁。

    经过王大总管这一番话,圣上对陆川那叫一个印象深刻,轻易不会再忘记。

    圣上神色莫名,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永宁侯的这个儿婿,还真是有能耐。这老家伙该高兴坏了!”说到后面,圣上脸上有些无奈的笑意。

    不知道永宁侯高不高兴,反正陆川现在是不太高兴。

    任命的文书下来后,陆川很快就到户部走马上任,今天是陆川到户部任职的第二天。

    金部商科的油水少,不少小吏都是在职不谋其事,大部分人不是跑到户部的其他部门去献殷勤,不想留在商科干活;就是当咸鱼,经常迟到早退,甚至不来,在户部这里挂个名混日子。

    陆川昨天第一天来报到,户部负责接待他的官员,把他领到商科的地盘,连个接待的人都没有,只有个端茶跑腿的小吏在。

    户部郎中覃大人有些尴尬地看了眼陆川,陆川表情平淡,一点儿也不为眼前空荡的院子所动。

    覃大人对着小吏就是一顿呵斥:“商科的人呢?上值的时间,一个个都不在,是不想干了吗?”

    他对商科的情况有所耳闻,就连他部下,有些琐碎的活计都是交给商科的小吏来忙活,但今天是商科主事第一天上任,就让对方看见手下无人的状况,他多少有些难堪。

    小吏平时就在商科端茶倒水,胆子有些小,也不受上官重视,此时被覃大人一呵斥,弯着腰含着背,说话声音都有些哆嗦了。

    “令史……和掌固……今日有事,告假了。”

    覃大人皱眉:“怎么都这么巧?一起告假了!”

    然后不待小吏回答,他朝陆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陆大人请见谅,令史和掌固应该是家里有事儿,没能赶上迎接大人的到来。”

    完全没问其他的小吏,想要模糊了过去。

    陆川神色依然很平淡,语气也很平淡:“无碍,下官不过是初来报到,要熟悉事务还得一段时间,倒也不算耽误事儿。”

    “只希望明天人都到齐,下官也不希望手下无人办事,否则下官还得从家里扒拉几个帮手来。”

    覃大人尴尬一笑:“那是自然,明天一定会到齐人手。”

    之后覃大人把陆川交给唯一剩下的小吏,就离开了。

    陆川在小吏的介绍下,了解了一番有关商科的事务以及商科的各个办公屋子。

    在交谈中,小吏看陆川神色一直都很平淡,紧张的心情渐渐平缓下来,说话也利索了不少。

    陆川一边参观一边问:“你叫什么?”

    小吏恭敬地回答:“卑职叫钱易,是商科的书令史,平日里做些文书工作,给大人们跑跑腿。”

    陆川点头:“既然你是做文书工作的,便给本官搬些商科的文书过来,本官看看商科办事的流程。”

    钱易虽然胆小,但他也知道,这位新来的主事看着是个有能耐的,不敢轻易得罪。

    他不过是一介举人,在京城里没权没势的,能考进户部当小吏,没花一个铜板,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事情。

    所以在户部里,任何人的地位都比他高,他哪个都不敢得罪,任何人都可以使唤他。

    他把陆川带到他的办公屋子里,动作很熟练地给陆川擦桌子上茶水,把陆川伺候好了,才去库房给陆川搬文书。

    陆川就这么任由他伺候着,平淡地接受这一切。

    早在来之前,陆川对商科就有所了解,知道商科在户部是地位最低的,因为收不上来税,没有油水,手底下的人都不想在这里待着。

    商税是小税,每个地方的商税都是由地方上的官府来征收,而在京城户部的商科,只能征收京城一地的商税。

    大安的商税税率低,还常常有商户偷逃税,往往能收上来的税银极少,小吏们能捞的油水少,自然不乐意。

    在京城做生意和在其他地方做生意可不一样,能在京城扎根的,背后基本都有大官或者勋贵撑腰,商科收税也不敢收到他们头上去。

    在京城做生意,不讲究商品的好坏,只看店铺后面有没有人撑腰。

    所以大多数没有权势的商家,基本都会找一个靠山,给靠山家里送分红,以此来求得庇护。

    商户们赚的钱,被大官们分去了部分,自持身后有大官撑腰,自然就不想交税了。

    偏偏商科又奈何不了他们,所以才造成了商科如今尴尬的地位。

    陆川翻看着钱易搬来文书账册,查看商科一年能收到的税,一边看一边在心计算,时间很快过去。

    到了放衙的时间,仍然只有钱易一个人在。

    陆川也不在意,总归是要圆覃大人说的慌,明天再见也成。

    户部的左侍郎是白阁老一派的人,陆川多少也猜到了几分,应该是左侍郎特意没跟商科手下的人说,才导致了今天商科无人的情况。

    这就是左侍郎给他的一个下马威。

    只是陆川没想到,给了一天时间,第二天他来到商科的地盘时,看到商科里聚集的小吏,气得笑了起来。

    第199章 发作

    户部商科地盘的大堂里,有七八个人立在堂下,全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气氛近乎凝滞。

    陆川坐在堂前一言不发,后背靠着椅背,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左手搁在扶手上,右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他目光看着那枚玉佩的纹路,连余光都不曾分给堂下坐立不安的人,可谁也不敢不把他当回事。

    商科设有主事一人、令史三人、掌固三人、书令史八人,除去陆川这个主事,共有十四个人。

    这已经是陆川来户部报到的第二天,第一天可以说是左侍郎没下达通知,但经过昨天,想必所有商科的人员都知道了他们的顶头上官来了。

    堂下这八个人,其中一个是昨天就在的钱易,两个令史,一个掌固、四个书令史。

    两个令史和掌固还迟到了,距离点卯时间已过去了一刻钟,这三人才拖拖拉拉地来了。

    明摆着是看不上他这个上官。

    陆川在心里冷笑。

    明面上陆川的后台只有永宁侯府这个岳家,但永宁侯是武将,干涉不了户部的事情,甚至他有时还得对户部的官员好声好气,希望户部能给北疆军多拨一些军饷。

    大安向来重文轻武,这种风气在户部尤其浓厚,相比于陆川这个偏向武官的上官,他们更想讨好其他主事。

    又等了一刻钟,堂下的令史和掌固从一开始的紧张,已经变得有些不耐烦了,互相给对方使眼色。

    一点儿也不把陆川放在眼里。

    陆川估量着时间,等得也够久了,遂放下手里的玉佩,站了起来。

    堂下所有在开小差的人都抬头看向陆川,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陆川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勾起嘴角,完全不像要追责的意思,众人看到这个笑容,顿时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个新来的主事也不怎么样,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看来是一把火也不敢点啊。

    陆川不疾不徐地说:“昨日本官看了商科的文书,上面写着商科设有令史三人、掌固三人、书令史八人,共计十四人。可对?”

    明显是领头的李令史闻言嬉皮笑脸道:“回大人,正是。”

    陆川点了点头:“如今距离点卯已过去了半个时辰,还未见着剩下的六人,可是有什么原因吗?”

    李令史心突然跳了一下,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但看着陆川温和的脸色,又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

    他强压下心里的不安,说道:“回大人,元令史和齐掌固他们身体不太好,应该是在家休息,还没来得及让家人来告假。”

    元令史他们家中多多少少都有点关系,被家里人塞进来混日子的,李令史他们平时也不敢招惹他们。

    好在以前商科没有主事,李令史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去其他部门寻求机会。元令史他们偶然有兴致就来点卯一次,经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都是正常的。

    陆川又点了点头,一副理解的样子:“既然如此,本官也不是不近人情,身子不大好,就应该好生在家休养,估计这户部的活计也干不来,本官就费力点,再招几个人来干活吧。”

    李令史迟疑道:“大人,我们商科已经满编了,再招人可就没位子了。”

    陆川好脾气地说:“元令史和齐掌固他们,既然身子不好不能胜任工作,本官打算给尚书大人上封折子,让他们回去休养,好把位子让给新人。”

    李令史他们震惊得僵住了,连昨天见过陆川,觉得他人还不错的钱易,都是一脸不可置信。

    这新来的主事,竟然敢把元令史他们给撤了?!!

    李令史磕巴道:“这……这不……不太好吧?”

    陆川微笑道:“毕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元令史他们既然不能为陛下分忧,就不要硬占着朝廷的俸禄了。陛下勤俭节约,想必见不得这样的浪费,还是把这份俸禄给真正能做事的人吧。”

    李令史还想挣扎一下:“他们只是暂时身子不舒服,明天应该就好了。”

    元令史他们背后都是一些大人,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令史可惹不起,这个新来的主事若是硬要把人撤了,他怕会波及到自己。

    李令史用余光打量着陆川,心道年轻人果然不知轻重,眼里容不下沙子,也不打听打听元令史他们的身份,真要把人撤了,估计他一个主事得吃不了兜着走。

    陆川笑容一敛,沉声道:“本官昨日翻了一下这几个月的点卯本,发现这六人经常缺席,病得如此严重,本官也不敢再把人放在商科做活,还是让他们好生休养吧。”

    李令史还想说点什么,但抬眼看到陆川的神色,话到喉咙却说不出来。

    看来这位陆主事打定注意要整治一番商科,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李令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新主事哪里是没有点火,烧三把火还不够,他是要把整个户部都烧了。

    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希望不要牵连到他吧。

    元章义是户部左侍郎的幼子,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宝,他颇受元夫人的宠爱,因为元夫人太过溺爱,导致他年长后还是一事无成。

    元大人可看不得自己儿子整日无所事事、惹是生非,也是为儿子打算吧。他请了个夫子在家教导儿子,硬压着元章义考上秀才,然后把人安排在户部,他的眼皮底下盯着。

    元章义自小享乐惯了,被压着考秀才的那段日子,是他过得最苦的日子。考上秀才后到户部当小吏,因为有他爹这个靠山,也不会有人敢得罪他,经常不来衙署点卯,过得比读书时候还惬意。

    元大人把人放到自己眼皮底下,也不管儿子在做什么,横竖有个职位,他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昨晚元章义宿在百花楼,百花楼最近新来了个会跳舞的姑娘,容貌虽不是一等一的,但眉宇间的风情惑人十足,他最近对这个舞娘很上心。

    “美人别跑!让爷摸摸你在哪儿~”

    元章义用丝带蒙着眼睛,衣衫凌乱伸出双手准备抓人。

    在秋天这样的天气,舞娘穿着很是清凉,脚步轻盈地躲过了元章义的猛扑。

    舞娘声音清脆,语气中带着一丝魅惑:“爷~妾身在这呢~”

    她的衣袖拂过元章义的鼻尖,元章义嗅着那股胭脂的馨香,一脸享受,正准备继续时,门外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

    元章义的兴致一下子被这敲门声给敲没了,不耐烦地扯下丝带,口气不太好。

    “干什么敲这么急?把爷的兴致都搅没了!”

    门外小厮的声音焦急:“五爷,户部那边来信,说是商科新来的主事,要把您的位子给撤了!”

    元章义猛地打开房门,一脸不可置信:“哪个不长眼的敢把小爷给撤了?!!”

    他虽然不想当这个令史,但到底是老头子帮忙运作来的,一旦没了这个位子,老头子指不定要怎么折腾他呢。

    元章义越想越怒,哪个愣头青竟然敢撤了他?

    小厮虽然心急,却也不敢直接拉人,只能耐下心解释:“听说是今科探花郎,也是永宁侯府的儿婿。昨日就来户部了,被覃大人说您告假给糊弄了过去,今日五爷您又没去,那新来的主事就发作了。”

    昨天就有人来提醒五爷了,可惜五爷一门心思在舞娘身上,压根没把话当回事。

    元章义怒道:“他不知道我爹是谁吗?”

    陆川当然知道,他既然打算整治商科,肯定要把商科里面的小吏来历都打听清楚,背景最大的也不过是左侍郎的儿子。

    左侍郎他都不怕,还怕他儿子不成!

    比元章义更先到来的是他爹,户部左侍郎元大人。元大人的耳目不说遍布整个户部,但在这小小的金部商科,还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的。

    陆川说干就干,说要把人裁撤了,散会后就直接回办公室写折子,准备交到户部尚书手里。

    令史掌固的官职虽然低微,到底是朝廷命官,光是陆川一个主事,是没有权力直接任免他们的,最终还得经过户部尚书的同意。

    陆川前脚拿着折子出门,后脚左侍郎就带着人杀到了商科的地方,得知陆川去找了尚书大人后,立马又转向尚书大人的房舍。

    元大人自己也没想到,这个陆川竟然如此大胆,到户部的第一把火就烧到他儿子身上。

    他儿子的行径他也不是不知道,但他哪里能轻易让陆川把人裁撤了,一旦他儿子被裁撤,以他如今的功名,想再当官都再无可能。

    被朝廷官府裁撤的小吏,将不再任用,除非对方能考中进士。

    陆川和元大人几乎是前后脚到尚书大人的房舍,陆川刚表示要把商科的一部分小吏裁撤掉,元大人人还在门外就开始反对。

    “不可!”

    元大人疾步走到屋内,先朝尚书大人行了一礼,然后陆川也向他行了一礼。

    元大人看向陆川,眼里满是对陆川的怒火,但他强压了下来。

    “陆主事,你才刚上任第二天,就裁撤掉商科的人手,不太合适吧?”元大人语气里充满了威胁。

    陆川笑了笑:“下官也觉得影响不太好,不过下官觉得,还是要把人手招好,才好继续后面的事务。”

    元大人也扯出一抹笑容:“那些人有什么不好吗?不是也可以干活吗?”

    陆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旁边看戏的尚书大人,给尚书大人递了一个本子。

    “大人,这是商科这几个月的点卯册子,下官折子上写的六人,经常缺席点卯。据覃大人和李令史所言,这六人身子不好,才经常告假,下官以为,他们的身体状况已无法胜任这个位子了。”

    元大人一急:“他们身子好着呢!”

    陆川一挑眉:“哦?身子好却不来点卯,这可是玩忽职守了。”

    第200章 宣旨

    元大人一塞,说他们身子好就是玩忽职守,若是身子不好就是不能胜任,无论选哪个,裁撤他们都是理所应当的。

    这陆川实在歹毒!

    也怪他平日里没有好生管教,那个逆子竟如此大胆,十天半个月才来点卯一次。

    就算不来点卯,之后竟然也不打点打点,让人给补上。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其实元章义一开始是不敢这么大胆的,但是商科本来就没什么事情,之前的主事不敢得罪他。

    他就从一天一次点卯,慢慢发展成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当时的主事顾忌着他爹的权势,主动帮他把点卯补上了。

    元章义知道了,还夸赞那主事会做事,从此不再关心点卯的事情。

    不过去年年底,原先的主事家中老父去世,他不得不归家丁忧。那主事一走,元章义彻底没了人管束,成天流连花丛,那几个有关系的小吏,也有样学样。

    可惜当时那主事一走,也没人想起补点卯的事情,这才让陆川抓住了把柄。

    元大人怒极反笑,用眼神威胁陆川:“陆主事就不能通融一些吗?本官在户部当了十几年的官,多少还是有些经验的,陆主事有问题可以找本官解答。”

    陆川面不改色:“实在不是下官不能通融,只是商科需要人手,那几人瞧着实在不是干活的料子。”

    元大人向陆川走近一步,眼神极具压迫感,想用官威逼迫陆川妥协。

    尚书大人一个跨步挡在陆川面前,元大人脚步一顿,狐疑地看向尚书大人。

    尚书大人慈祥温和地笑道:“说来本官比元侍郎当官还久一些,经验也会更足,陆主事若是有问题,直接来找本官便是,就不用麻烦元侍郎了。”

    元大人心里一凛,怪不得陆川区区一介主事敢和一个侍郎作对,原来身后站着的是贺无江这个老东西。

    怪不得陆川要把合水县的事情捅到圣上跟前,他竟然早就投靠了钟阁老!

    看来此事已无转圜的余地,也怪元章义这个逆子,行事如今不谨慎!

    见元大人不说话了,陆川笑道:“下官初来,也不知那六人到底是真的身子不好,还是玩忽职守吃空饷。想必元大人肯定清楚,还请元大人为下官和尚书大人解惑。”

    元大人僵硬一笑:“陆主事说笑了,本官平日里事务繁忙,哪里有功夫关注几个小吏。不过本官猜想,他们应当没有那个胆子玩忽职守。”

    陆川都逼到这个份上了,他只能二选一,身子不好总比玩忽职守要好,身子不好可以回家休养,若是玩忽职守,可是要被杖打一百的。

    他那幼子整日流连花丛,身子空虚,这一百杖打下去,只怕命都要没了。

    陆川看向尚书大人:“大人,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这六人身子不好不能胜任工作,希望大人准许下官裁撤掉这几人,重新再招揽人手。”

    尚书大人捋了一下打理得整齐的胡子,老狐狸一般眼里闪过一道暗光,看来钟阁老选的这个人,确实有几分能耐。

    “既如此,本官准了,你商科的人手,就由你自己招吧。”尚书大人说着,回到桌子后面,取出官印,在陆川的折子上盖了章。

    元大人眼睁睁看着官印落下,知道他儿子的官位,这下是彻底没了。

    若是他不能考中进士,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个白身。

    但这可能吗?

    最后元大人只能对着陆川冷笑一声:“陆主事真是果决,有手段啊!”

    陆川腼腆一笑:“下官也是为了朝廷着想,毕竟朝廷每年给这么多俸禄,底下的人却不干活,多少是有些铺张浪费了。”

    这是在说他儿子是个无用的废物吗?

    元大人一口血哽在心头,怕再说一句就要吐血,只狠狠瞪了陆川一眼便离开了。

    看见老对头吃瘪,尚书大人心情很好。元重琪是白阁老一派的人,他是钟阁老一派的人,关系自然不好。

    元重琪职位比他低一级,可平日里常常和他作对,整日觊觎着他屁股底下这个位子,尚书对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陆川得了尚书大人的准许,拿着盖了官印的折子,回到商科的地盘上,一路不少官员小吏都在观察陆川,都在猜测这新来的商科主事,到底有何靠山,竟然敢下左侍郎的面子。

    陆川对此一概不理,一路目不斜视。

    商科的大堂里仍然站着那八个人,这次所有人都恭恭敬敬,面对这个新来的主事,谁都不敢小觑。

    一来就把商科里的关系户全都撤了,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的,而且还真的办成了。

    剩下的八人,全是商科里没关系没靠山的,平日里就喜欢到其他部门去讨好人,好让自己能离开商科。

    但现在他们是不敢随便离开了,一旦被踢出户部,就算他们把其他部门的人伺候得再好,也不可能被调过去。

    元令史和齐掌固都被撤了,陆主事想要裁撤他们,不过随手的事。

    大堂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陆川依然坐在早上坐的椅子上,手边的桌子有一壶温度刚好的茶水,李令史殷勤地给陆川倒茶。

    陆川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心里有些惊讶,这茶味道竟然还不错。

    味道当然不错,这可都是李令史自己收藏的好茶,虽然比不上陆川平时喝的,但也是李令史能买到的最好的茶,平时都舍不得喝。

    要不是这次陆川刚来第二天就大发神威,他还不想拿出来呢。

    陆川喝了茶,正打算训话,院外却传来了吵嚷的声音。

    元大人是认栽了,但元章义和其他几个小吏却还没收到消息,现在全都涌进来要找陆川麻烦。

    “陆川!你竟然敢撤了小爷的职?!!知道我爹是谁吗?”元章义刚进院子就叫唤起来。

    他在百花楼刚得知消息,都来不及换身衣裳,就直奔户部而来,此时身上还有一股子胭脂味。

    早在来户部的路上,他身边的小厮就已经把新主事的身份简略地跟他说了一遍,因此新主事的名字还是能喊得出来的。

    齐掌固几人跟在元章义身后,他们比元章义早来一些,就等着元章义来当领头。

    “没错,不过一介小小主事,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撤了咱们元五爷的职?!!”

    几人簇拥着元章义进入大堂内,正好对上陆川冷厉的眼神,叫骂声都顿了一下。

    元章义惊觉自己有一瞬间怕了陆川,但他哪里能允许自己害怕区区一介主事,当即冷哼一声,抬着下巴藐视陆川。

    “可知道我爹是谁?”

    陆川冷着一张脸:“不管你爹是谁,你们几人都被撤职了,不再是户部的人,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元章义眼冒怒火,他还没有被人这么下过面子,真当他是永宁侯府的儿婿,就能横着走吗!

    就算是永宁侯本人来了户部,都得给他爹低头。

    元章义怒道:“撤职?你上官同意了吗?”

    陆川扫了他一眼,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折子,声音低沉地说:“尚书大人已经盖了印章,准许本官裁撤一个令史、两个掌固、三个书令史。”

    元章义不可置信,一把夺过折子,上面果然有尚书大人的官印。

    他手背的青筋暴起,死死抓着折子边缘,偏硬的纸面都快被他捏变形了。

    元章义脸上满是不屑,和怒气混合在一起,显得有些扭曲:“就算有尚书大人的印章又如何?左侍郎大人同意了吗?”

    陆川伸手要把折子拿回来,元章义没及时放手,他多使了一点劲儿,才把折子拿回来,揉了揉折子表面的褶皱。

    陆川冷笑一声:“自然是同意了,当时元侍郎就在场,亲口说你们几人身子不适,无法胜任这份差事。”

    “不可能,我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同意的!”元章义大喊。

    陆川撩起眼皮瞧了几人一眼:“尔等经常不点卯,若不是身子不适告假了,便是玩忽职守。那本官就该治尔等一个玩忽职守之罪了。”

    元章义和他身后暗搓搓等待元章义发飙的几人都僵住了,他们都没想起还有点卯一事。

    陆川又说:“钱易,给他们说说玩忽职守是什么罪。”

    钱易麻溜地念出来:“玩忽职守乃是渎职之罪,情节较轻的,处罚徒刑一年或杖打一百。”

    李令史几人都羡慕地看着钱易,这小子真幸运,昨天陆主事第一天来报到,让钱易给抢先接待,如今陆主事有吩咐都找他。

    他们怎么就没这个运气呢,早知道他们就该天天窝在商科的院子里。

    相比于李令史他们的羡慕嫉妒,元章义他们倒是有些不上不下。

    元章义他爹都同意了,若是不承认身子不好,就得承认他们是在玩忽职守,怎么都讨不着好。

    场面顿时僵持住,让元章义他们直接接受这个结果又不甘心,但尚书大人的命令已下。

    就在这时,院外又传来了一阵喧嚣。

    陆川感叹,他们这个院子还真是热闹啊!谁都想来掺和一下。

    陆川越过拦在门口的元章义几人,径直跨出大堂,他倒要看看又是谁来找他麻烦。

    来人穿着宫里公公的服饰,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的小太监。

    陆川之前殿试时见过,宫里伺候的公公都穿这样的衣裳。

    他有些惊讶,宫里的人怎么会突然来户部商科这个小地方?

    为首的公公一见到陆川,便笑了起来,声音尖细地说:“这位便是陆川陆大人吧?”

    陆川快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公公,正是下官。”

    公公侧身避让:“陆大人这是要折煞咱家了,咱家今日是来宣旨的,陆大人接旨吧!”

    听到声音,屋里的众人都出来了,看着眼前这几位宫里的公公,都紧张不已。

    陆川虽然有些疑惑,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宫里惦记的,但还是依言跪了下去。

    看陆主事都跪了,众人也跟着跪下,就连方才和陆川针锋相对的元章义,也不敢有丝毫不敬。

    “奉天承运……今科探花郎陆川献粮有功,朕当嘉奖,特赐予锦缎十匹、金珠十颗……令陆川兼任户部金部市舶司主事,即日起上任!”

    陆川双手抬起,公公和气地把圣旨双手奉给陆川,陆川接过圣旨站起身来。从衣袖里摸出几两碎银,自忖有些少,但他身上只有这么多银子,就给这么多吧。

    公公看着寒酸的几两银子,眼角抽了一下,这位陆大人还真是……不拘小节。

    但他还是接过了银子,这位陆大人可不简单,能让圣上亲自封赏的人可不多。

    这边在打着眉眼官司,那边元章义几人已经完全僵住了,连脑子都僵住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