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岛外孤舟2-3
游扶泠几乎不说话,好几次丁衔笛和倦元嘉都聊不下去了,看向坐在身边盯着自己的人问:“你没有什么想法?”
缅州地处琉光大陆西北侧,凡人朝代更迭,每一次魔气溢出正好是割据战乱之时。
如今是特殊时期,隐天司集结不少修士前往各州镇压魔气,也派人维持凡人的秩序。
她们面前正是日前缅州的影灵画面,可以看到不少修士的身影。
“没有。”
游扶泠冷不防被点名,也没有移开视线,她坦然地和丁衔笛对视,“不就是完成魔气收集交给隐天司?你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干什么?”
她说得太过轻松,倦元嘉抽了抽嘴角,忍不住抱怨:“我平生最恨天才。”
“看不出吧?此人可狂傲了。”
看游扶泠哈欠连天,明菁眉眼也有疲倦,丁衔笛起身,“那休息去吧。”
几乎是被丁衔笛拖走的游扶泠问,“又怎么了,是你让我坐下的,现在又走了?”
“看得出你之前为什么没朋友了,一点也不会看人眼色。”
丁衔笛露出些许愁容,“虽然看人眼色也没什么好的,至少……”
游扶泠睨了她一眼,“怎么不继续说了?”
丁衔笛:“我哪敢说,你像是要把我杀了。”
她们岁数相仿,连倦元嘉都说游扶泠和梅池差不多。
这对游扶泠来说纯属侮辱,她不满意,丁衔笛深感同意,走回客舱不忘解释,“我们在剑冢和她们时间不同,明菁因为那一剑受伤多年不好,自然要谨慎对待这样的任务。”
游扶泠:“我会补偿她的。”
丁衔笛:“有些伤害是无法补偿的。”
“那还要怎么样?”游扶泠甩开丁衔笛和她相扣的手,“难道你又要给她写情信。”
“这已经不是你看过的那本书了。”
游扶泠表面冷淡,私下脾气不小,阴沉、骄纵都是她的本性,她甚至缺乏正常人应该有的同理心。
丁衔笛本该认为她冷冰冰,但游扶泠很爱她的妈妈,也是为了妈妈才差点死掉的。
这个人像是开裂的石块,无坚不摧的外表裂痕填充了奶油,吃起来依然崩牙,同时又过分独一无二。
很容易令人好奇裂痕为谁而生,看她为谁赴死。
丁衔笛得到过这样的目光和相随,也早就不是别人了。
虽然游扶泠不是人,但有种养小动物的感觉。
哪怕不是毛绒绒,是冷冰冰,牙尖嘴利,还有毒。
但没关系,我在她身边。
丁衔笛不回答反笑,游扶泠摸不准她在想什么,站在原地不动了。
倦元嘉的飞舟摆件很多,可见这位大小姐品味钟情禽鸟,连转角的瓷器都插着鸟毛。
两个人就站在走廊对视,窗外依然是昆仑镜隧道的彩光。
游扶泠:“事到如今你还相信所谓的剧情吗?”
“谁跟你说这个。”丁衔笛耸肩,她一双眼眸笑盈盈的,“明菁不是我和你的朋友吗?”
游扶泠:“你又有朋友了?”
“不是我的。”
丁衔笛:“那我是你的,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游扶泠嗤声道:“我不需要朋友。”
丁衔笛:“那我们是什么,已婚炮友啊?”
这四个字堪比晴天霹雳,过了半晌游扶泠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眼睛都瞪大了,丁衔笛还笑问:“难听吧?”
游扶泠擅长甩脸子,恶言恶语的程度在丁衔笛看来就那样,她冷漠、失真,不是纯白,也是纯黑。
不像丁衔笛游走明暗之间,对万事万物好奇,不想要全部拥有,也想全部体验。
“游扶泠,你回去提前出柜,那我怎么和我妈解释?”
噎住了游扶泠,丁衔笛更近一步,“下次要是我回去了,我就说你暗恋我,什么账号都关注我,每天给我表白,我被你死缠烂打,强取豪夺,最后只能同意和你在一起。”
她一个字一个砸得游扶泠眼冒金星,偏偏语调绵长,对自己如今的皮囊心知肚明,连什么角度最具蛊惑性也选得恰到好处。
对游扶泠就是要乘胜追击,不能让她有任何思考的间隙,就可以赢。
丁衔笛靠这个方法赢过游扶泠无数次,这次也不例外。
趁游扶泠涨红了脸,迅速回了方才对方的一吻,哼着歌推开客舱门进去了。
梅池睡了一觉醒了出来看一个人站在昏暗的转角,吓了一跳,再看一眼发现是游扶泠,又松了一口气,“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没想到游扶泠不像之前呛她或者白眼,平静地和梅池打招呼,“早上好。”
梅池被这三个字吓得寒毛直竖。
看了看天极令上的时间,又看了眼窗外。
她们已经出了昆仑镜通道,外头飞舟极多,不少悬挂着旗帜,一眼就认得出是哪个宗门的。
梅池问:“你和我二师姐吵架了?”
“没有。”也不知道游扶泠站了多久,她略过梅池,推门进去了。
梅池挠了挠头,看倦元嘉从甲板下来,问:“游扶泠和我二师姐吵架了吗?”
倦元嘉:“问我?你不应该问你二师姐吗?”
梅池:“我不敢问。”
她垂头丧气的,倦元嘉笑着说:“你不是最亲你二师姐了?这都不敢问?”
“二师姐变好看后游扶泠比以前更怪了,”梅池一向本能比理智快一步,皱着眉道:“不过最怪的还是飞饼,我都找不到她。”
梅池睡了一觉头上的包塌了,毛毛躁躁的。
倦元嘉本就喜欢毛绒绒,总是手痒,正要伸手,祖今夕的声音幽幽响起:“裴师姐带领隐天司荒部的修士去封魔井了。”
“祖师姐怎么知道的?”倦元嘉问。
“我在外的时候遇见过她,”祖今夕和裴飞冰在剑冢有过交锋,她回宗门路上正好遇见隐天司执法,带领一群机械仙鹤的赫然是天极道院那一只。
隐天司在琉光大陆位高权重,也和机械飞升派联系颇为紧密。
除却机械仙鹤,跟随裴飞冰的机械禽鸟密密麻麻,随便拎一只力量都远超普通弟子。
梅池:“大师姐在外边还这么忙。”
她倒是不惊讶裴飞冰的实力,只是心疼大师姐没工夫吃饭,“也不知道在缅州能不能遇见她。”
倦元嘉:“我们做加印任务,没有外援。”
梅池:“二师姐不是外援吗?她都被赶出去了还和我们一块。”
倦元嘉失笑,“那是她道侣在这。”
几个人在外边说说笑笑,客舱内的丁衔笛睡得迷迷瞪瞪。
她梦也不安生,全是零碎的,她确定无比的,不属于她今生的片段。
在原世界的时候她和母亲偶尔会去剧t院,姥姥也爱看古今传奇,就是知道不可能探寻前世才聊得坦然。
这多少带些叶公好龙的意味,一旦真的告诉她有前世今生,她却开始害怕了。
我不是我,要证明我就是我,想多了人都会发疯。
她企图从洪荒初开的梦境里醒来,不知道有人盯着她的身体看了又看,剥开她脱掉赤金外袍依然层层叠叠的里衣。
如果游扶泠只是一般爱俏,丁衔笛就是爱俏满分。
她连余不焕的寿衣都不放过,几乎掏空了前辈的坟冢,前辈骂骂咧咧,游扶泠却感受不到任何恼怒。
这样的善意太蹊跷,都指向游扶泠并不知晓的从前,令她不悦。
天阶道侣对彼此毫不设防,游扶泠凑近也不会引起丁衔笛自身的防御。
游扶泠趁着她陷入深梦,蓝色的灵力催动从余不焕坟冢交换的同心镜,与丁衔笛相连,看到了她的梦。
梦里天地初开,森林遮天蔽日,一群人类正在篝火中祭拜一尊蛇像。
贡品摆满了石台,他们呢喃着陌生的语言,很快有一条巨蟒从地底游出。
丁衔笛在梦中怕得要死,她不是第一视角,哪怕自己是蛇都不想面对。
游扶泠看得如痴如醉,看人群中推出一个被绑得动弹不得的瘦弱女孩。
丁衔笛在梦里都不想看,下一秒视角切到了蛇身上,没什么比自己变成蛇还吃人更可怕了。
游扶泠在同心镜中看到吞下女孩的巨蟒游到地下。
地底居然还有另一个世界,里面吵吵闹闹,大多是和被吞的女孩一个岁数的,听见动静,都拍着手过来——
“玉金又带同伴来啦。”
可是巨蟒呕了半天,没把人呕出来。
这下小孩跑了,游扶泠第一次在蛇的脸上看到疑惑。
梦境中的丁衔笛更绝望了,蛇的肚子疼比她被司寇荞砍了还疼。
蟒蛇在巢穴里挣扎许久,似乎吃人把自己毒死了,被它吐出来在地底下生存的小孩子们却要把它烧死。
“玉金吃人了。”
“它很好的,为什么要杀死它。”
“它吃人了。”
“可它救了我们。”
“姆姆说金京是神。”
“这个世上没有神。”
……
火烧蛇洞,丁衔笛不知道蛇是不是有眼泪,她无法祛除这样的共感,意识模糊,发出痛苦的呻吟。
游扶泠窥伺她的梦境,却无法忽略丁衔笛梦外的痛苦,同心镜落到她手上,她喊丁衔笛的名字。
一道人影在火光里出现,捡起骨头,那声音冷得像万年寒冰,“找到了,我的骨头。”
掉到这个世界的骨头化为人,又被蟒蛇吞下,早就无法分离。
降世的神祇也受天道规则限制,无法逗留,她只能救下这条蟒蛇,封存了这个地上地下的通道。
“丁衔笛!”
“丁衔笛!”
“丁款款!”
“丁小款!”
游扶泠拍着丁衔笛的脸,丁衔笛抓住她的手,“怎么不是大款啊……”
“你好了?”
丁衔笛:“到了吗?”
游扶泠明知故问:“你梦到什么了?”
丁衔笛:“梦见美女和野兽。”
游扶泠:“神经病。”
第72章 岛外孤舟2-4
丁衔笛不说,游扶泠也不追问,她明面上理直气壮,依然有几分偷窥人家梦境的心虚。
心想哪有美女,那么一条大蛇,难不成真身是蛇,做梦也会想到蛇?
直到飞舟靠岸依次出渡口,游扶泠依然时不时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丁衔笛。
倦元嘉都注意到了,撞了撞丁衔笛的肩:“几天了,还吵架呢,还没我和明菁感情好。”
丁衔笛扫了一眼正在和妹妹通信的明菁,她哪看不出这俩人八字还没一撇。
她的嗤笑声不算明显,倦元嘉耳清目明的,哪感觉不到,喂了一声,“你笑什么。”
丁衔笛:“笑你不行啊。”
渡口停着无数各方的飞舟,自然也有人注意到倦家的章纹,特此前来和倦元嘉招呼。
修真世家的少主公务繁忙,连带着明菁也被问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结婚回门。
丁衔笛又站到了游扶泠身边,欸了一声,“你觉得她俩真成了吗?”
游扶泠注意到周围的视线,不少人装也不装,盯着丁衔笛看,游扶泠哼声道:“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丁衔笛假装不记得之前游扶泠的要求,刻意眨了眨眼问:“什么?”
道院外的飞舟渡口形制不同,刚出通道便能感受到修真界的非同一般。
即便丁衔笛之前跟着游扶泠在影灵画面中见过,依然看着楼阁上的广告牌啧啧称奇,“这和我们那也区别不大啊,高楼、广告、这炫彩瞎眼的光。”
游扶泠眼神扫过其他飞舟上好奇的眼神,意识到季町说的消息,正要说话,隐天司的人前来接应他们的人已经到了。
宣香榧似乎不在此地,前来的隐天司掌事身着高阶法衣,显然在门中地位颇高。
“几位小友,在下是隐天司宇部信使,前来引路。”
倦元嘉走在前边,丁衔笛也不接话了,她和游扶泠挨在一块,还要分神看看小师妹在做什么。
“梅池,你跟着我们,别走丢了。”
丁衔笛看梅池东张西望,要伸手,又被游扶泠握了回去,戴着面纱的道侣没好气地说:“几步路而已,需要牵手吗?”
丁衔笛:“你需要。”
她握得用力,另一只手摆手把梅池喊过来,乍看像是拖家带口。
飞舟渡口忙碌得很,维持运转的矿气行掌事来回跑,下人也都身着同样色系的衣袍。
琉光大陆一共有三家矿气行,主家分别姓周、温、赵家。
公玉家和赵家是姻亲,剩下的两家似乎不喜欢这种方式,不爱与修真派系往来。
周家掌管的矿气最多,五成渡口也在他们手中,剩下的五成温赵家均分,还有一半一半的。
丁衔笛如今被公玉家追捕,她们一行人一离开道院,消息就走漏了。
游扶泠也因那次赶着回道院落了口实。
哪怕炼天宗出面解决,赵家矿气行明面上既往不咎,背地里却和公玉家联合,想找个时机将这二人一网打尽。
梅池跟在二师姐身后,也不用丁衔笛牵着,“我自己会走,二师姐你不要太惯着某些小心眼的人了。”
之前梅池总是指名道姓,跟着丁衔笛学会了阴阳怪气的十分之一,却忽略了游扶泠偶尔直白无比。
游扶泠:“我就小心眼了,怎么了?”
梅池哦了一声,“二师姐喜欢我又管不着。”
丁衔笛也纳闷:“你们怎么过了这么年还这么不对付,祖上有仇啊?”
她不提还好,提起游扶泠就想起丁衔笛梦里看到的画面。
她总是在意丁衔笛的过去有没有自己,只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从前难以深入,纵然游扶泠有心,也无法达成。
游扶泠甩开丁衔笛的手往前走去,正好和隐天司的人接洽。
被丢在原地的丁衔笛哭笑不得,看了眼被甩开的手,“搞什么啊,怎么又生气了。”
她们下了飞舟,过了渡口,中转换乘站不少摊贩,其中也有凡人运送东西。
梅池买了一兜宝儿糖和东张西望的丁衔笛分食,问丁衔笛:“二师姐,你对游扶泠也太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小孩。”
九州不似道院,弟子们也可以开着飞舟转悠,她们是做任务的,限制更是多。
隐天司的门人给了他们一份主城图,又给她们五人一人发了一个牛皮囊似的玩意便急匆匆离开了。
倦元嘉领着一行人先去了酒楼,游扶泠还在生气,没人敢坐在她边上。
丁衔笛唉了一声,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这位娘子,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倦家少主财大气粗,订的也是上好的雅间,窗外浮云和楼阁在夜色下辉映,也有无数广告轮番上演。
几人中只有梅池和丁衔笛算土包子,只是饵人对俗物不感兴趣,更在意凡间的吃食,正听着祖今夕介绍。
倦元嘉和明菁看着地图,不时交谈,室内人声混着杯盏碗碟的碰撞声,丁衔笛凑近的耳语更是湿热,游扶泠推开她,“你才生气。”
丁衔笛:“我可没有啊。”
游扶泠扫了她一眼,丁衔笛笑着给游扶泠夹了一筷子菜,“无所不能的阿扇大人,尝尝好吃的吧。”
游扶泠:“不吃。”
丁衔笛:“给个面子。”
游扶泠别过脸,没想到坐在斜对角的梅池直接夹走了盘里的虾肉,“你不吃我吃。”
原本和明菁说话的倦元嘉都愣了,祖今夕做人多年,好歹懂人类的礼节,即便梅池这两年稳重许多,依然像个野人。
祖今夕正要说话,游扶泠的灵气窜过眼前,她们的杯盏都不曾摇晃,精准掐住了梅池的脖子。
饵人t皮糙肉厚,一般人这么掐早就死了,她还和没事人一般,鼓着腮帮子挑衅:“你掐死我啊。”
丁衔笛急忙打圆场,握住游扶泠的手,“干什么呢。”
游扶泠辟谷多年,一行人出行也戴着面纱,喝口水不过撩起一角,毫不显山露水。
这也导致她从没什么私下可言,一如倦元嘉说的冷冰冰。
游扶泠:“我的东西,她凭什么吃!”
她的灵力缠在梅池身上,浑身波动异常。
如今丁衔笛的识海不再枯竭,修为也稳步上升,游扶泠灵气暴动的毛病却无法根治。
丁衔笛急忙安抚她,正好有侍童过来传菜,瞧见现场混乱,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丁衔笛身上,游扶泠又冷冷瞪她:“你看什么!”
侍童吓得放下菜就跑了,倦元嘉看着眼前的鸡飞狗跳,沉默半晌,“狗护食都没这样的吧?”
丁衔笛的灵力席卷游扶泠周身,阻止了游扶泠忽然的灵力暴走,很快身边的人便晕过去了。
梅池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差点被虾肉噎住,祖今夕给她倒了一杯茶。
明菁第一次见到游扶泠便清楚此人深不可测,道院遇见的游扶泠依然独来独往,怎么和丁衔笛搞在一起的也只有当事人知道。
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明菁看了看梅池,随后迟疑地问丁衔笛:“你说你和游扶泠在剑冢幻境度过了几百年,为何她的修为没有变化呢?”
倦元嘉拍了拍大腿,“是啊,你现在都快元婴了吧?”
她知道天底下没什么白给的修为,剑冢深处多可怕道院人人皆知,丁衔笛绝对是吃过苦的。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法修此刻倒在丁衔笛的怀里,闭着眼的模样温顺许多,不似方才遮着半张脸的神态癫狂。
“游扶泠生而金丹,天赋极高,按理说入道院进步只会更加神速,为何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剑冢深处灵气浓郁,丁衔笛扛过了好几次升阶天雷,游扶泠却没什么动静。
若不是她现下忽然爆发,丁衔笛都快忘了她是来道院温养身体的。
意外的是此次出行,季町却不像从前千叮咛万叮嘱的,大师姐眼神平静,送了她们危险时刻联系炼天宗的信物,祝她们一路顺遂。
“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丁衔笛紧紧搂着游扶泠,懊恼浮在她漂亮的脸上,敛眉都是天人之姿,这一幕宛如苦命鸳鸯。
倦元嘉哀叹一声,“这么苦情做什么。”
“上天给的灵力也需要代价,游扶泠这体质也是没谁了。”
她一边看给梅池脖颈上药的祖今夕,“得亏小梅池身体邦硬,换个人早被游扶泠弄死了。”
祖今夕手指涂抹膏药,一双眼染了几分莫名的情绪,梅池拿走药罐,“我自己来。”
“要不是二师姐很喜欢她,我觉得二师姐还能找到更好的。”
“游扶泠就是疯子,”梅池顿了顿,她和祖今夕进过剑冢的事除了飞饼无人知晓,“但没有她,二师姐在剑冢内就出大事了。”
她也不生气,“算啦,我原谅她。”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梅池又鼓着脸道:“可是明明是她说不吃的啊,浪费食物多不好。”
这本应该是同宗门的师姐教导的,鉴于丁衔笛之前是个乞丐,倦元嘉代劳,“那也是人家碗里的,你非得抢走吗?这桌上又不是没菜吃了。”
她看丁衔笛还在检查游扶泠的身体,唉了一声,“有资格吃游扶泠碗里东西的,也只有你二师姐可以。”
梅池哼哼两声,“那你也会吃明菁剩下的饭吗?”
倦元嘉:“什么?”
明菁莫名被烧到身上,摇头正色道:“我从不剩饭。”
她们已经离开了飞舟,吃完饭便要一同前往地图上的缅州主城。
穿梭昆仑镜的飞舟太过庞大,倦元嘉把飞舟都留在了缅州的总渡口,又购置了符合要求的舟马,几人一同前去。
游扶泠还晕着,路上几人拿着隐天司给的魔气囊,商量如何应对。
丁衔笛握着游扶泠的手,偶尔说几句话,偶尔看向车外。
因魔气的影响,缅州这个靠山吃山的州部荒凉一片。
如今正值琉光大陆的年节,飞舟渡口张灯结彩,外头风雪呼号,路上多的是冻死的人。
矿气和符箓加持的马车紧赶慢赶从渡口出发也要几日。
倦元嘉私下同丁衔笛谈过多次,彼此都怀疑祖今夕另有目的,说她和明菁防备着祖今夕,让丁衔笛单独一辆车照顾柔弱的道侣。
游扶泠这次昏睡并没有回到原世界,她断断续续醒来,都很短暂,只是微微张开眼。
似乎身体反应迟钝,才意识到失去了灵脉之地的温养,一路上高烧不断,丁衔笛几乎没有合过眼。
几日后她们到了缅州封魔井所在的潼中城。
许是路上没有遇到想象中的公玉家的人,丁衔笛心情还不错,醒来的游扶泠借着车内的矿灯看着闭着眼的丁衔笛。
也没看上几眼,丁衔笛便睁开了眼,“醒了?”
游扶泠嗯了一声,她下意识低头,丁衔笛却捧起她的脸,额头贴上游扶泠的额头,“不烧了。”
“你说都修真世界了,你还会发烧,小孩子一样。”
她们岁数一样,甚至可以精确到的分秒,游扶泠却总有种丁衔笛把自己当小孩照顾的错觉。
这会对方絮絮叨叨,更坐实了游扶泠的猜测。
游扶泠:“我……”
丁衔笛苦大仇深地叹气:“又回家了?上次出柜这次出轨?多少天了?你女人是谁?有我漂亮吗?”
这几连问问得游扶泠懵了,丁衔笛却松了一口气,似乎并不在意对方回答与否。
丁衔笛紧紧搂住游扶泠,下巴靠在对方的肩上,“对不起,一直考虑加印任务,想着外边多好玩,忘了你身体不好。”
幻境里她们的身体都是巅峰状况,别说丁衔笛,游扶泠也忘了自己是个病秧子。
无法掌握身体很容易催人暴虐,游扶泠却因为丁衔笛过分拥挤的拥抱释怀了。
她不知道如何回应这句对不起,僵硬地拍了拍丁衔笛的背,“我……”
还未说完,丁衔笛忽地退开,亲了她额头一口。
游扶泠自己干得出突袭的事,也自认恬不知耻窥探对方的梦境,却总是抵挡不住丁衔笛骤然的行为。
况且这是颜值百分百的丁衔笛,游扶泠眨了眨眼,
试图掩饰自己的仓皇,“为什么忽然亲我,色胚。”
丁衔笛不认可这句色胚,喂了一声:“结婚几百年了还不好意思?”
她算进了幻境的时间,游扶泠哼了一声,丁衔笛往嘴里塞了一颗醒神丹,又给了游扶泠一颗别的,“季师姐给你准备了很多丹药,多吃点吧药罐子,这次收集魔气你在边上休息。”
游扶泠:“为什么?”
丁衔笛看她不接,直接把丹药把游扶泠嘴里塞,两个人深吻浅吻都试过,丁衔笛知道要什么力道才能迫使游扶泠打开唇。
柔弱的人牙却锋利,丁衔笛没少被游扶泠咬破嘴唇。
她手指一摁,抽出的时候感慨了一句:“感觉你才是蛇,漂亮又带毒。”
游扶泠身上溢出的灵气在丁衔笛识海修复后依然可以转移,她现在绵绵软软,更贴近柔若无骨,听丁衔笛这么说嗤了一声,“你不漂亮?”
“在渡口那么多人看你,太晃眼了,看来我的面纱要给你才是。”
她话里话外矛盾得很,从前嫌弃丁衔笛是麻子拿不出手的是她,现在太拿得出手也不是什么好事。
丁衔笛微微歪头,“这不是想看看公玉家到底要怎么杀我么?”
“有机会我们也变装玩玩,好多事没试过呢。”
她低头看了眼游扶泠苍白的面孔,一声唉百转千回,“我和你师姐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你的。”
“她若是知道又要骂我了。”
游扶泠耳根滚烫,别开脸道:“我又不是没用的人。”
车缓缓向前,灵气撩开车帘。
天还未亮,山林鸟雀也寂静,前方已是城门,不少前来支援的修士车马都停了下来。
缅州的封魔井便在这座城内,王公贵族早在魔气溢出之前便离开了。
大多数凡人则被隐天司转移,剩下的一些则是抵死不走的,算企图从修士身上赚点钱的舔血之徒。
丁衔笛的神色在光下有些难过,她依然握着游扶泠的手,“你要是不在,我怎么办。”
“看来首座也没什么本事,吹得这么厉害,你的体质她也解决不了。”
丁衔笛很少有硬气的时候,平日嬉皮笑脸惯了,游扶泠都快忘了这人也有冷脸的时候。
“在找到彻底解决你灵气溢出的办法之前,你能不动t手就不要动手。”
游扶泠:“我要……唔。”
丁衔笛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她们从前的亲吻总带着啃咬,像是你争我夺,要论个输赢。
简单亲一下,又多半是偷袭的争强好胜。
这样的吻本该和之前一样顽劣,丁衔笛却含住她的唇,吻开游扶泠尚且带着丹药味道的唇齿。
她不深入,游扶泠勾住她的脖子,金色的灵气不再卷帘,车内又暗了几分。
装丹药的玉瓶滚了两圈,有人的衣摆被握得皱巴巴的,亲吻的声音在空寂中回旋。
丁衔笛理了理游扶泠的衣衫,最后轻柔贴了贴游扶泠的鬓角,似乎比亲吻还虔诚,“我认真的。”
“至少给我一次保护你的机会吧。”
第73章 岛外孤舟2-5
守城的士兵和隐天司的修士站在外边,检查进城之人的身份。
倦元嘉她们在前边下车,看丁衔笛牵着游扶泠的手过来,松了口气:“她终于醒了?”
丁衔笛颔首,倦元嘉:“醒了就好。”
她在一行人中活像个管家,又带路又安排的。
站在一边的梅池就像出来玩的,一路上吃个不停。
若不是祖今夕有丰富的饲养经验,恐怕还未抵达就要被梅池吃空了。
天还未亮,远看城中黑气四溢,下车后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压力。
前边还有穿着各异修袍的修士,不乏一些大宗小派之人。
城门也有散发着幽光的装置,符箓在头顶盘旋,好似安检。
完成之后会发出提醒,前面一个关卡的隐天司道人便会放行。
丁衔笛早就对道院外的世界感兴趣,到了缅州却不似刚到中转站点的东张西望。游扶泠没有甩开丁衔笛的手,她能感受到丁衔笛的紧张。
或许是她看得有些久,丁衔笛的目光落回来,轻声问:“怎么了?”
游扶泠摇头,“没什么。”
明明之前和丁衔笛什么都做过了,为什么现在心还乱糟糟的?
她无疑是伸手揪了揪胸口,梅池便对丁衔笛说:“二师姐,她看上去还是病病歪歪的,不会等会又发疯掐我脖子吧?”
梅池对游扶泠一如既往,只是脖子还有一道明显的掐痕。
游扶泠都纳闷自己那会怎么这么生气。
丁衔笛方才在马车内还问她到底爱不爱吃虾,嘀咕半天你一辟谷的,对我太不公平了。
说万一我们都回去了,岂不是你知道我爱吃什么,我不知道,那多尴尬啊。
她说得像是她们肯定能回去一样,很容易把游扶泠卷入那样的幻想。
好像一切就是那么顺利,找到那几样东西,她们真的就能离开了。
丁衔笛低头,游扶泠侧头,背着一伞一剑的女修笑盈盈道:“她不病歪才不正常。”
梅池哦了一声,正好前面轮到她了,隐天司的修士都得到过消息,并不像检查其他散修那般仔细,很快把她们放进去了。
排队的人中有人不满道:“为何她们几个小娃娃可以这么快过?”
“就是,穿得好一些就不用讲规矩了?”
“我们可是连夜赶来的。”
“隐天司不是说不分尊卑吗?嘴上说除魔不看身份,实际上还是……”
边上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绝,看城门的修士不耐烦道:“你们和她们能一样吗?人家是天极道院的。”
“天极道院?又毕业了?”
“你能看出这几个人的修为么?”
“我只看得出那个头上俩刺的丫头修为很低。”
“那个脖子挂大饼的?”
“嗬,背着伞那个眼睛还是金色的,别是妖怪吧?”
“金色?我还见过蓝色的呢,说祖上的妖族的。”
“天极道院怎么了?还不是插队?”
“一群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娃娃能轻松抓到魔气?我可不信。”
“这可是按照魔气算的,我得拿到榜首。”
“哈哈哈老兄,我看你想多了,这地界折了不少人,能全须全尾或者都不错了,不然为啥隐天司把荒部的都派来了。”
后边一阵骚动,进程的一行人走在一块,明菁不在意旁人说什么,倦元嘉摆弄着羽扇,哎呀一声,“被看不起了。”
她换下了倦家的法衣,看不出任何世家的标志,顶多像个爱打扮的年轻女修。
明菁背着她的剑,看了眼头上盘旋的秃鹫,还有东南方冲天的黑气,分成一缕缕向四周奔逃。
“别说那么多了,城中全是散开的魔气,我们分头行动,一人五百道魔气,城中还有如此多的散修和宗门子弟一同争抢,绝不容易。”
她一袭白衣,和丁衔笛看小说的时候底下刷出的图片一模一样,游扶泠注意到她的目光,给了她一脚,“口水。”
丁衔笛才不上当,反手把人勾了回来,“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说完又低声对游扶泠道:“你衣柜好像没有这样的衣服,下次整一套看看。”
她说话的热气总是毫无分寸,这就是游扶泠痴迷冷血动物的原因,不灼热,不滚烫。
“你怎么不穿?”
丁衔笛:“我想看你……”
“丁衔笛小心!”
一道魔气裹着清晨的冷风擦脸而过,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倦元嘉拢起那只隐天司发的降魔袋,哈哈大笑一声,“这不是很简单吗?”
“是吗?”
明菁话音刚落,那储物袋剧烈摇晃,居然趁着倦元嘉未能扎紧的袋口钻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白衣剑修趁此机会捞走了这一缕魔气,收一缕便往袋上贴了一道符。
她动作熟练得不像是第一次干,丁衔笛惊叹连连,“这么厉害?”
整个潼中城已被魔气笼罩,隐天司的大阵护持封魔井,防止魔气溢出。
只是太久没找到丢失的井箍,门人在九州奔走,本就人手不够,这才召集了散修和宗门弟子前往镇魔。
修士只需要捕捉已经分散的魔气前往兑换处即可换取报酬。
这事听起来简单,但魔气乱窜,若是进入身体,轻则昏迷,重则意识不清,永远陷入混沌。
也有不少人在这样的时候公报私仇,令敌人魔气入体,彻底失智的。
明菁拎着降魔袋颔首,露出了几分在道院内少见的得意,“谬赞。”
日光照样出现,白衣剑修明眸皓齿,丁衔笛趁着倦元嘉看呆了,带走游扶泠,不忘拎走梅池。
祖今夕本不想和梅池分开,三人成组,其他四个都是有名分的,她只能目送梅池跟着丁衔笛离开了。
城中的建筑惨不忍睹,茶肆酒坊坍塌,废弃的楼阁上残留的矿气吱吱啦啦,断断续续播放着某机械飞升派的广告。
丁衔笛一开始抓魔气也笨拙,又不让游扶泠帮忙,最后和梅池打配合,一个抓一个准,看呆了进城几日一缕魔气没抓到的散修。
那散修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储魔袋,再看看丁衔笛装满了的一兜,又去给一直在边上破棚茶铺下端坐的少女换储魔袋,忍不住上前问:“这位道友,可否告知我你们贴的符箓是何种啊?”
城内破败不堪,即便日光落下,也因为魔气不断涌出而阴森。
丁衔笛灵气充裕,在环境中修炼无数次的道法用得行云流水,连梅池都享受到了不用干活就能坐享其成的滋味,她一双眼看着丁衔笛,亮晶晶的。
游扶泠心里那股不太正常的暴虐又涌了上来,她压制半晌。
一旁的丁衔笛语调轻快:“你想要吗?六百灵石一张,三张算你一千五。”
那散修背着的剑也不便宜,看面相也像个初出茅庐没多久的,正要应下,一行人过来,退开了他,“让开!”
潼中城很大,丁衔笛三人所处城西南侧。
她们利用天极令和明菁她们共享位置,也怕天极令失效,用上了游扶泠现场画的联通阵法,在结界范围内几个人都能互相感知相应的位置。
那散修气愤无比:“你们是什么人!还……”
和他同行的朋友把他拉住,“这几个人修为很高,来者不善,离他们远些。”
“可是……”
散修扫了一眼坐在废墟中喝茶的少女,“她们只有三个人。”
“我们两个过去也凑数的,你瞧见那人腰上挂着的东西了吗?公玉家的,第一修真世家,你惹得起?”
背着赤金伞和没有剑鞘长剑的修士似乎不怕一群人的来势汹汹,继续追踪周围的魔气。
封魔井溢出的魔气是实体化的,触感奇特,很像弹簧,但又可以穿透。
丁衔笛没少吐槽这东西像透明度百分之五十的墨鱼肠,游扶泠完全不懂,反而是梅池懂了,若不是丁衔笛制止,她还想尝尝。
丁衔笛出手极快,除却搭话的散修,边上也有不t少修士在偷偷观察她们。
这几个被隐天司放行的后辈实力不俗,人的本性趋利避害,城中多的是抓不到魔气反而受魔气钻心抽搐倒在一边的人。
隐天司发布的招募令报酬诱人,风险也极大,不少人铤而走险,也是为了最后的高额赏金。
魔气那么多,按理说不存在抢夺,抓到全凭能耐。
只是现场不少人趁乱杀人夺宝,隐天司也无法顾全,若是不闹大,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来的一行目测都在金丹期之上的修士有男有女。
有的发冠齐整,有的头发蓬乱,道袍正儿八经穿和不正儿八经穿的也不少。
丁衔笛在领头的那位身上见到了在公玉璀外袍上见过的标志。
她懒得搭理这个时候来讨债的,游扶泠坐在一边不插手宛如监工。
丁衔笛夸下海口不用游扶泠费心,殊不知这样更像惹人不忿,像是一点儿也没有把人放在眼里。
丁衔笛刚把一缕魔气塞进储魔袋,一道剑光破空而来。
梅池正要贴上的符箓碎成两半,饵人哎呀一声,伸手精准抓住要往二师姐那边去的中年修士。
饵人力大无穷,金丹期的修士居然也防备不住她瞬间的爆发,这么被丢了出去。
走到拐角顾不上抓魔气看热闹的散修哇了一声,“这么厉害?”
“这是体修吗?我怎么感觉她修为还没我高呢。”
“天极道院出来的都不同一般,无方岛可是最后一处灵脉之地,唉,我当年就没有被选上。”
梅池动作粗鲁,看得游扶泠无言半晌,梅池拍了拍手,问丁衔笛:“二师姐,是我太用力了么?”
丁衔笛又收了一缕魔气,符箓临空落下,宛如星光点点,她躲开又一个修士的攻击,“太粗鲁了,怎么可以把老人家就这么丢出去呢。”
坐在一旁茶棚废墟中的游扶泠行装款款,茶盘茶具都是上乘货色。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身处什么亭台楼阁,居然在如此危险的城中品茗,也不担心同伴的安慰。
剩下的两位修士对视一眼,确认了游扶泠的身份,一起上了。
一把赤金伞飞了过来,符文凌空震颤,逼退二人杀招,丁衔笛的声音慵慵懒懒,“不要打扰我家道侣休息啊。”
她手一挥,那把打开的伞骤然收紧,金色的灵气化为细碎的刀锋,劈向来人。
游扶泠在环境中见过丁衔笛用过这招。
也不知道余不焕是怎么设置环境数值的,用丁衔笛的话说堪比游戏读档。
从没玩过游戏的游扶泠被迫听了不少专业知识,才知道对手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就是……太聒噪了。
她的占有欲偶尔会因为丁衔笛的聒噪掉几分。
当然只有一点点。
一把伞开开合合,丁衔笛拎着没有剑鞘的剑迎向另一个修士的杀招。
天极道院内专业细分,院外对阵之时没人管你学什么学得精,无非是保命即可。
金丹期修士的罡风被剑锋划破,人也被扫了出去。
对面楼阁雕花的立柱坍圮,魔气在轰隆声中游走宛如长蛇,差点砸到看热闹的散修。
现场乱成一团,趁机想要偷袭游扶泠的杀招都被丁衔笛格挡。
梅池看上去笨头笨脑,强悍的皮囊连尖锐的法器都无法刺穿她,反而是企图伤她的人被她挂在了茶肆旗帜上。
躲在一边的散修感慨道:“这也太强了,起码有五个金丹期,她们两个人就解决了?”
她的朋友趁着这会收集魔气,一边道:“你不知道那人是谁?”
“谁啊?”
她看了眼慢吞吞收伞的剑修,对方坐在断了一条腿的茶凳上,居然还能跷着二郎腿纹丝不动。
方才她都没注意,这才瞧见对方袍角爬满铜钱纹,这样俗气的金丝银线加身,寻常人早就失色,居然只成为这人的点缀。
“你来之前未曾瞧见中转站贴着的悬赏令?”
“隐天司通缉?那怎么可能入内?”
“不是隐天司,是公玉家的悬赏。”
“我想想……啊!她是公玉家用神级法器悬赏的天极道院……丁衔笛?”
“是啊,杀了人家主君的胞妹,哪有这么好善终的。”
散修躲过魔气,看着挂在顶上的散修被魔气洞穿,挣扎许久后彻底昏死过去。
另一个看丁衔笛似乎也要把魔气送入他身体,大声喝道:“我是公玉家的客卿,你若是……”
“公玉家?”
这几日丁衔笛不断吸取游扶泠身上的灵力,造福对方也方便自己,正愁没地方练手,也想要试试游扶泠从余不焕坟里薅来的法器怎么用。
那白发修士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威胁更像垂死挣扎。
高马尾的剑修眯着眼,长靴踢开修士企图解开绳索的手,“这不是更好?”
“他们家巴不得杀死我,那我杀了你也……”
狠话还没有放完,那修士便死了。
丁衔笛震惊地偏头,始作俑者还在喝茶,活像动手的不是她一般。
“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丁衔笛眼神扫过其他几位服服帖帖跪着的修士,她那柔弱的道侣吹开茶叶,手指扣着茶盘,半撑着脸道:“别摆这种狐媚模样,我们是出来做任务的。”
那边的梅池看看二师姐的坐姿,又看了眼端庄得宛如画里走出来的游扶泠,心想哪里狐媚了。
再不通人情世故的饵人也察觉了此刻不同寻常的氛围,没有插嘴。
丁衔笛回过神来自己被调戏了,哭笑不得道:“看看场合好不好?”
身边的人一挥袖,干脆解决了剩下的修士,宿主身死,掉下来的法宝落了一地,远远围观的散修眼睛都看直了,却不敢上前。
若不知前因后果,只会觉得这外貌宛如谪仙的女修杀人夺宝毫无人性。
“在这种时候我劝你速战速决,别磨蹭。”
法修拎着储魔袋缓缓向魔气最浓郁的地方走去,被调戏的丁衔笛绞尽脑汁应对,乐颠颠跟上去问——
“那你希望我在哪磨蹭?”
第74章 岛外孤舟2-6
跟在一边的梅池懵懵懂懂,“为什么要磨蹭?”
丁衔笛正要搪塞,忘了她的结婚对象完全不惯着梅池,甚至本能厌恶丁衔笛对梅池的爱护,“你没有和祖今夕做过?”
梅池还是不懂,“我和阿祖有什么好磨蹭的?”
丁衔笛勾住游扶泠的肩,低低喂了一声,“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游扶泠手指戳了戳丁衔笛的手腕,略微嫌弃地扫过对方染血的长剑,“是你说的磨蹭,又不是我。”
梅池:“你们别吵架啦,阿祖做饼是挺磨蹭的。戴面纱的你要是想吃我让阿祖给你烙一个也没问题。”
游扶泠:“我不吃饼。”
梅池脖子挂着一圈饼宛如飞饼同款,闻言她失望地哦了一声,丁衔笛打圆场,“行了,我们快去收集魔气,这都过好几天了,不知道倦元嘉她们办得怎么样了?”
似乎清楚游扶泠会说什么风凉话,丁衔笛迅速接上:“不许阴阳怪气说我想谁谁谁。”
游扶泠嗤笑一声:“谁谁谁又是谁?”
丁衔笛拉走了梅池:“走了,别搭理有人的无理取闹。”
梅池:“有人是什么人?”
丁衔笛:“我那喜怒无常的娘子啊。”
她的尾音拖得有气无力,听起来的确像是被老婆折磨得痛不欲生。
若不是方才亲眼见到这几个人把五个金丹期修士干掉,边上的散修也只会认为自己做了个梦。
丁衔笛戏弄了公玉家派来的修士,不仅抢走了对方的法宝,还把领头的老头挂在门头,任由魔气侵蚀。
做派嚣张又狂傲,震慑了不少人。
瞧见这三个天极道院的弟子离去,围观全程的散修去了方才的茶棚打转,五个人死了四个,全是戴着面纱假装喝茶的法修干的。
“你方才瞧见她怎么出手了吗?这也太狠了,我师父说出门在外做人留一线,这几个人一点儿也不留啊。”
她的同伴薅走了其中一人未被游扶泠取下的储物法宝。
主人已死,这样的东西谁得到就是谁,捡漏的人得了便宜,口吻轻快,“你方才没听见这几个人是来抓人的吗?还要活口。”
“对敌人善良,你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两个女修看上去和丁衔笛一行人差不多大,看着也不像主仆,也不像师姐妹。
扒拉完这几个修士身上还能利用之物,跟着丁衔笛一行人离开的路线去了。
“那挂着的这个人呢,死了吗?”
其中一位说话懵懂,修为不低,更像是从什么世外洞天刚出来的,什么都不知道。
二人一高一矮,一个破衣烂衫,一个身着华服,口音也不是一个t地方的。
她们只是路上搭伙,互通了姓名,或许都不是真名。
“也差不多了,来之前我不是和你说了抓魔气不要被魔气钻进去吗?”
“人一旦被魔气钻进去……”另一个看上去不像个修士,补丁缠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乞丐,“你这里……”
她猛地捧起结伴女修的圆脸,女孩吓得叫了一声,另一个哈哈大笑,“你就会被魔气寄生,最后自尽而亡。”
城中有不少修士组队收集魔气,也有人已然被魔气侵蚀,倒在路边抽搐,有人趁机抢东西,乱成一团。
隐天司只负责招揽修士解决魔气溢出,似乎这样的混乱不影响他们最初的预测。
不远处便是上交魔气的分堂,外围便挤满了修士,可以根据收集的魔气兑换想要的法宝。
丁衔笛和倦元嘉分成两路,彼此共享收集进度。
几日过去,她们那也走了一半,比起丁衔笛遭遇伏击,倦元嘉那边进度更快。
只是她们来的时机似乎太晚,封魔井涌出的魔气已在控制范围,隐天司荒部已经找到了遗失的井箍,正全力赶往缅舟。
“二师姐,前面好像没有魔气了。”
丁衔笛在游扶泠面前夸下海口,此次任务不用她出手,游扶泠闲着也是闲着,还杀了几个公玉家的人。
她盯着不远处逐渐暗淡的魔气,“有人用了阵法。”
丁衔笛指了指不远处那龙卷风,“是那吗?”
所有溢出的魔气都往那边窜,似乎不受控制,中心是一盏油灯形状的东西,“这好像和你给明菁的法器长得差不多。”
游扶泠眯着眼辨认了一会:“是差不多。”
丁衔笛:“这也不算作弊的话,那明菁也这样做,大家不是马上完成任务了吗?”
“好了,你不用说了!”丁衔笛看游扶泠的眼神就知道她要开嘲了,“有条件的是吧。”
“什么都有条件,真是没意思。”
游扶泠盯着前方若有所思,身边的人语调忽地轻佻了些许,“我就不一样了,我对你不需要条件。”
梅池装聋作哑,往嘴里塞了两颗卤蛋,心想二师姐真的很爱找骂,对喜欢的人也能这样吗?
这就是倦倦说的调情,那她和明菁也不是这般的呀。
游扶泠意外地没有冷嘲热讽。
她忽然握住丁衔笛的手,莫名的劲风吹起她的发,法修的灵力在眼前幻化出一个巨大的法阵,轰隆挡住了远处破空而来的箭雨。
梅池半颗卤蛋掉在地上。
眼前灵光点点,不远处聚拢的魔气像是因为那一箭失了束缚,又像是成为箭矢被迫砸过来。
魔气和极有攻击力的箭矢缠绕,箭羽尾部脱落,一时所有的魔气都裹在了剩下的箭镞上,劈开距离,狠狠朝她们袭来!
“什么情况,偷袭啊?”
丁衔笛后退一步,捞起因一击强悍攻击而气息凌乱的游扶泠,冲梅池喊:“躲我后边。”
潼中城的斜对角,有人虚空托着一盏铜灯,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术,周遭无论魔气亦或者抓捕魔气修士的灵力都被她疯狂掠夺。
女修一袭红衣,周身笼罩着的灵力翻滚气流,连路过的修士都惨遭利用,化为铜灯的燃料,随着虚空的幻影长弓,射向远处的年轻剑修。
她肩上站着一只彩色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唤:“不能杀人呀,阿凤!”
“阿凰要的是活捉!活捉你晓得是什么意思么?”
“你的铜灯弓矢就没有留下活口过呀!”
“吵死了,”铜灯聚气,被聚拢的魔气不断包裹箭镞,修士的灵气经过铜灯转换,成为弓矢的动力,“你是她的鸟还是我的鸟?”
彩雀依然在她肩膀蹦跶,“可我本就是三姓家雀呀,阿凰把我送给你就是看你在干什么的。”
趴在地上被夺取灵气的修士错愕地看着这只鸟,喃喃道:“练翅阁的……神鸟,怎会出现在这里。”
被称为阿凤的女修面容绮丽成熟,眼尾还描了一朵红花,在魔气裹挟中翘起唇角,“说得好生暧昧,若不是她亲口拒绝了我,我还以为她回心转意呢。”
“公玉家的人就是如此薄情,只有死了才能得她一眼。”
女修语调绵绵,最后一个字落下,已经聚起半城魔气的箭镞以极大的威压朝着丁衔笛而去。
城中的其他修士也瞧见了这支超凡的魔箭。
箭所到之处,原本要被修士收入囊中的魔气也被卷走,这也意味若是被箭头刺中,不谈剑本身的强悍,上面的魔气也够那修士死几回了。
“这是何物?”
“我这一兜的魔气呢?我好不容易收好的!”
“这简直是强盗!”
“什么人!隐天司不管这种情况?”
“天真了吧,三岁小孩告状呢,隐天司巴不得有人把魔气都解决了。”
明菁和倦元嘉也站在人群中,神色复杂地盯着这一箭破空而过,转头却发现祖今夕已经跑了。
倦元嘉诶了一声,祖今夕:“梅池在那个方向!”
无论干什么都蔫蔫的丹修师姐不拖后腿也谈不上杰出贡献,很多时候倦元嘉看祖今夕,都有种这人是活死人的错觉,再热闹也无法沾染她。
游扶泠尚且还有人气,这人是一点都没有了。
祖今夕唯一的活气似乎在梅池身上,倦元嘉啧了一声,和明菁对视一眼,也向那边去。
“我就知道丁衔笛一出来就有事。”
明菁催动剑诀,“公玉家的势力遍布九州,想要杀丁衔笛和游扶泠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倦元嘉唉了一声,“不是正合你意?”
“在天极道院你还要装一装光风霁月,现在……”
明菁:“废话那么多。”
若方才的一击只是试探,现在的一击酝酿的杀意和魔气毫不遮掩,丁衔笛知道逃不了了,干脆抱起游扶泠,还不忘吐槽:“不是让你休息吗?”
游扶泠:“你反应那么慢。”
丁衔笛:“也用不着你放在我面前。”
那箭速度极快,她眼前本就残破的楼阁寸寸崩裂,能使出这样杀招的修士修为定然在她们之上。
方才那五个金丹期修士或许只是下酒菜,这之后的主菜恐怕会一道接上一道。
边上的散修和几个路过的宗门弟子都快吓死了,发现当事人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和道侣调情。
梅池:“二师姐,我们不跑吗?”
“我们可能要死在这了。”丁衔笛给游扶泠喂了两颗丹药,游扶泠的手冰凉冰凉,也不是她的错觉,离开天极道院,游扶泠的体质明显更脆了。
难怪她的师尊要把她送去天极道院。
梅池:“那怎么办啊?”
丁衔笛:“把空的储魔袋拿出来,等会有用。”
梅池打开后看向丁衔笛,边上的修士都宛如鸟兽状逃散,有的则得动弹不得,瘫软在原地。
“然后呢?”
裹挟着魔气的箭眼看就要抵达,丁衔笛问游扶泠:“我们从首座拿不是拿了一个蛇皮袋么?我记得首座说那玩意特能装。”
她们出门带了不少东西。
只是大小姐们没有道童,表面齐整,储物灵珠乱成一团,没有一个人有收纳的心思,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居然还在翻箱倒柜。
游扶泠的额发都被这股气压吹开,丁衔笛还有闲心调侃:“你额头还挺宽。”
城中的青石板被风卷起,不远处的女修眯着眼看自己的箭行轨迹,“一个天极道院出来的丫头,用得着派上我?”
“奴家很贵的。”
她语调绵长,笃定的神色却忽然凝固。
赶到的祖今夕正好扶着被丁衔笛推开的梅池,魔气凝成的狂风宛如黑云,压得本该是晌午的日光消失殆尽。
丁衔笛护着身后的道侣和师妹,金色的灵力化为法盾护持。
这股威压极为庞大,黑气几乎要侵吞这股金色,游扶泠的灵力源源不断顶上。
丁衔笛弓着步,方才嘲笑游扶泠额头宽,如今她也狼狈,在发丝飞舞中咬着牙举起巴掌大的蛇皮纹储物囊,正面对上意图洞穿她的箭镞。
丁衔笛肺腑生疼,箭镞无情,法盾碎裂,锋利的箭头刺破了她的眉心,鲜血顺着脸流下,激活了蛇皮纹上的符咒。
被打开的蛇皮纹储物囊仿佛活了一般,忽然张开,里面竟然是满是牙齿的嘴!
千钧一发之际,这张狰狞的兽嘴狠狠把这团覆着在箭镞上的魔气吞了下去。
同时赶到射箭者周边的明菁和倦元嘉天极令都收到了消息。
【魔气收集进度完成!】
【恭喜你们完成加印任务!】
【丁衔笛抓捕魔气30321缕,均分到剩下的队友。】
魔气消散的潼中城忽然开了太阳,城中的凡人、修士皆听到了隐天司钟声,和混在钟声的公t告——
【潼中城封魔井井箍已押送回!】
【魔气全部收拢,恭喜丁衔笛修士成为缅州除魔第一人!】
【手中还有魔气的修士请前往隐天司分堂领取奖赏。】
……
倦元嘉大惊失色:“多少!?”
“这就完成了?还是第一!丁衔笛是人吗?!”
第75章 岛外孤舟2-7
丁衔笛把储魔袋丢给游扶泠,箭镞一击不成,居然还盘旋在她周身。
游扶泠一句小心还未说完,丁衔笛手中多了一张长弓,也是她从余不焕的坟冢带出来的。
她身上法宝众多,从前灵气不够修为不够掣肘颇多,现在如鱼得水,玩得不亦乐乎。
周围狂风卷石,压着出逃井箍的隐天司荒部使君凝望着站在城中最高处的女修,问管理进出入口的门人,“怎么把冷如凤放进来了?”
城内的闹剧城外的隐天司门人哪看不见,她汗如雨下,“凤君说她是来帮忙镇压封魔井的,也有御令,我等只是下属,哪敢阻拦她。”
隐天司分四部,宇部负责修士的户籍登记,包括生死和道侣各种繁琐杂事;宙部负责权衡修真界与修真世家和凡人的关系,处理一些投诉和举报;洪部掌管修真界历史典籍和修真地域灵气等等与修炼有关的法器和地域;荒部直属门主,万年来继承名号,镇压魔气,熔炼天绝,抓捕地尽等等。
问话的便是荒部这一代的东君青川调。
她身后跟着全是与她着装一致的门徒,她们已经抓住了出逃的封魔井箍,准备解决缅州的魔气溢出。
琉光大陆修真界势力错综复杂,相比之下天极道院都算单纯的了。
第一次见到隐天司的人便是她和游扶泠结为天阶道侣那一日,来的又是隐天司的老大,丁衔笛后知后觉自己的关系已经不仅仅是书中的女配了。
含着强大力量的箭镞几乎要捅进她的心口,她面不改色地盯着箭镞三角头上的凤字想了好一会,问游扶泠,“公玉凰的妹妹不是公玉璀吗?难道还有个姐姐公玉凤什么的?那公玉璀不是痴心错付?”
任由箭镞的主人如何用力,她的箭镞依然无法直取丁衔笛的性命,反而被对方取走了箭镞。
丁衔笛的弓是当年余不焕的法器,据说是某上古宝琴改造的。
古琴变骨弓,她和游扶泠的灵气化为箭身,强行包裹箭镞。
“阿扇,搭把手。”
丁衔笛应对得行云流水,在祖今夕看来她比剑冢内还游刃有余。
是点星宗的秘法吗?
西海白鲨又忆起那日仙鹤猩红的眼眸,她扶着的梅池望着丁衔笛的目光写满崇拜。
梅池的第一选择永远是她的二师姐。
只有游扶泠知道丁衔笛是装的,握住她的手颤颤巍巍,几乎是强撑着不倒下。
四周不仅仅是路过的散修,也有公玉家派出的人混入其中,等着丁衔笛倒下带着她去领赏。
游扶泠握住丁衔笛的手,低声问:“拉不开弓了?”
丁衔笛靠在她背上,嗯了一声,“我们俩总要有一个人保存实力吧。”
她们的灵力交融,贴在一起的身体几步而退,连迟钝的梅池都感受到了这把弓的厉害。
“二师姐,现在好多宝贝。”
梅池一只手一只储魔袋,转头问祖今夕:“阿祖,你听到我们的天极令说我们完成任务了吗?”
“好快啊。”
祖今夕:“是啊。”
真的耽搁太久了。
镌刻在她传承里的翻海任务未完成,如何翻海需要找到族老才可得知。但西海惨遭屠戮,她和梅池都失去了家人。
这可如何是好。
本应该射中丁衔笛的箭镞反而射向它的主人,城中无数被这术法吸取灵力的修士瘫软在地,瞠目结舌。
射箭之人愕然地看着回头的箭,她肩上的鸟毛都炸开了,正要飞走,被一只戴着黑色护甲的手捏住,小鸟发出哀嚎——
“阿凤,救救我!”
同属于荒部的青川调非但不救同门,反而助长了要洞穿她同门的箭镞,冷眼看着箭镞插进冷如凤的肩。
女修跌坐在地,蹙着眉拔出自己的箭镞,上面她的印记都被抹去,变成了一个看不懂的字。
“这鸟是公玉凰的?你忘了门主如何交代的?”
“众目睽睽之下射杀天极道院的弟子,你忘了道院首座和门主是何关系?”
隐天司其他三部不如荒部神秘,至今从未有任务需要荒部使君全部出动。
一旦使君全部出动,意味着封魔井松动,琉光大陆又会陷入山海倒转的危机。
丁衔笛送回来的箭镞远没有裹挟着魔气的箭镞来得强大。
冷如凤慢慢起身,不在乎伤口,“青川,谁说这只鸟是公玉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裙下之臣遍布九州,人情往来有何不可。”
她行为举止轻佻,同为女子的青川调不苟言笑,后面跟着的押送井箍的门下弟子,似乎习惯了使君之间的矛盾,目不斜视。
冷如凤不爱穿隐天司的外袍,乍看宛如人间的歌女,红装妩媚,极尽艳丽,受了伤看上去更有风情。
她不走正常修道,颇有些万年前合欢宗的遗风,说话也总要摸点什么。
青川调不苟言笑,共事多年,从不搭理冷如凤的勾引,“冷使君请自重,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报副门主。”
冷如凤:“那又如何,奴家不过是给天极道院这群弟子行个方便罢了,她们不是要收集魔气,我就送她们满城魔气。”
她朝青川调走一步,对方便退开一步,像是极为了解冷如凤的作风一般。
“好无情呐,青川,当年我们提前从道院毕业,可没这么容易。”
青川调示意下属送井箍前往封魔井,也不想与冷如凤多谈,她捏着的鸟依然在求救,大喊阿凤救我。
戴着半块面具的使君不为所动,捏爆了这只聒噪的小鸟,矿石融化,被她的掌心吸附。
“青川好生无情,”冷如凤眼里闪过一丝惊惧,迅速笑开了,“你把我的把柄都处理了,难道不是对我有情?”
“是吗?”青川调遥望了一眼远处的道院弟子,“我不知道你和公玉家有什么恶心的关系,但那两个孩子,对副门主至关重要。”
“若你因为此事失去使君身份,我也不会为你求情的。”
言罢青川调带人前往封魔井方向,那只鸟一根鸟毛都不曾留下。
四周被吸取灵气的修士都未想到此人居然是隐天司的人,还是荒部的使君,纷纷惊叹那两位道院弟子。
“居然能挡下荒部使君的杀招,这得是什么修为啊?”
“天极道院还有仅存的灵脉,里面的弟子自是不同。”
“隐天司门下不是很多道院弟子么?”
“还是得有灵脉啊,可惜那么一条灵脉也不能支撑人飞升了。”
“难道这人也是公玉家的?”
“怎么可能,谁不知道隐天司只与天极道院交好,传闻首座和门主还是道侣呢。”
……
明菁和倦元嘉赶在丁衔笛倒下之前合力击杀了一个趁乱要偷袭的修士。
方才的长弓已经消失,丁衔笛吞了好几颗丹药,捞起游扶泠去了一旁休息。
几个人在城中废弃的酒楼坐下,周围不少修士都散了。
笼罩整个潼中城的阵法在夜幕下发出光,符文随风飞舞,都奔向一处。
虚空中响起一道女声——
“缅州封魔井已重新封印,请手上持有魔气的修士前往朱雀道领取赏金。”
丁衔笛靠着掉漆的斑驳红柱,这应是从前缅州颇为豪华的阁楼。
如今纱帐蔓蔓,蚕丝和蛛丝随风飘舞,梅池还抓了一个大蜘蛛玩,问祖今夕这个可不可以炼丹用。
倦元嘉和明菁靠在另一边,明菁正在擦拭她见血的万钧剑。
“我以为至少要五日,这也太顺利了。”
“顺利得都用不上我……真是令人恶心。”
倦元嘉发冠歪斜,方才和明菁合力击杀的也是试图趁乱杀死丁衔笛的修士。
修为不俗,可惜只杀了对方的肉身,并未击碎那修士的神魂,想必公玉家的人也知道了。
“哪里顺利了,方才那一箭丁衔笛若是没挡下,我们全都玩完。”
明菁擦剑擦得慢条斯理,梅池看她脸上还有血,指了指,倦元嘉替明菁擦了,“小梅池,别害怕,这才是她的本性。”
“这人呐,一点也不温柔。”
梅池哦了一声,“可你还是喜欢她。”
丁衔笛闭着眼,她眉心一点红是箭镞尖头差点穿骨而过的可能性,如今像是朱砂一点,使得她的面容多了几分微妙的柔软。
好看是好看,可联想到她那可怕的化别人的箭镞为己用,连倦元嘉都觉得这人可怕,庆幸是一伙的。
倦元嘉:“你俩到底在剑冢发生了什么,对面那人居然能引魔t气,明显是想弄死你们的。”
“这都能化解,我还以为这趟彻底凉了。”
万千魔气居然被丁衔笛尽数收拢,目前她们的囊中全是鼓鼓囊囊的魔气。
丁衔笛打了个哈欠,“老祖宗给的法宝多,不然我也是尸……别掐我,疼啊。”
丁衔笛掐了掐游扶泠的脸,明菁擦剑的动作顿了顿,心道也只有丁衔笛胆大包天了。
游扶泠:“你不能死。”
丁衔笛听多了她的威胁,“是是是,我只能死在你手上。”
四下沉寂,风吹阁楼的幔帐珠帘,破败中的金玉声更显荒凉。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缅州城池全部沦陷,被魔气侵蚀的凡人互相撕咬,骨肉相食。
她们途经路上也有不少修士正在驱散和收集魔气,几乎都是隐天司的门人。
这才一个州部,工作量就大到路过的丁衔笛都头昏脑胀,九州各处若是封魔井都松动,一个隐天司忙不过来,难怪各大宗门都派人支援。
又是一个月夜,破檐上的铜铃被风吹响,倦元嘉唉了一声,不知是赞美还是调侃:“你们的感情真是……”
“不知道你们是道侣,还以为你们是仇人。”
可哪有仇人挨在一起,亲密无间的?
“是仇人啊,还是世仇呢。”
丁衔笛磕了好几颗丹药依然疲倦无比,“我和她在一块,没人同意,也没人看好。”
梅池以为丁衔笛在说她:“我只是一开始不同意呀。”
丁衔笛笑了,“你俩还不是关系很差?”
她似乎不想过多思考,漂亮的面颊被疲倦遮蔽,指了指一边的储魔袋,“你们去交差吧……几天没合眼了,让我睡会。”
倦元嘉:“那是自然。”
她拎着丁衔笛多出来的储魔袋,也不敢贸然打开,哎哟一声,“怎么这么沉呢?”
明菁也戳了戳这个皮袋子,听到了一声哎哟,像是袋子里有人。
“不是装的魔气吗?怎么会说话?”
“魔变成人了?明菁怎么办!你快把它捅死!”
“你才是魔!”
袋子边缘探出一个脑袋,头上长角,看上去巴掌大。
牙齿外翻,蛇不像蛇,狗不像狗,“我乃巴蛇,吞个魔气算什么,就算是真的大魔我也能吞!”
倦元嘉吓了一跳,“这小东西还能说话呢?”
她喜欢长毛的玩意,一听是蛇登时不敢伸手了。
反而是游扶泠坐直了身体,眼神扫过这条蛇脸上的鳞片,发现还是丁衔笛化蛇的蛇鳞更漂亮。
她问:“你之前怎么不说话?”
自称巴蛇的小东西吐了吐蛇信,“余不焕那个老东西让我别出声呐,她也不让我告诉你们怎么用我。”
它的尾巴又从袋子的另一侧冒了出来,“那条死鱼说我要是被打开了,就可以说话啦。”
蛇头扁扁,吐出的蛇信都是黑色的,说话的声音又好似三岁孩童,倦元嘉躲到了明菁身后。
巴蛇问游扶泠:“是你把我打开的吗?”
游扶泠还在猜测丁衔笛和这条蛇的关系,她惦记着自己看不到的丁衔笛前世,也无法追溯那段从前,她哼了一声,“把你打开你会做什么?”
“你能变成人吗?”
“别告诉我你打算对丁衔笛以身相许。”
倦元嘉轻声对明菁说:“她上半辈子酿醋的吧?丁衔笛怎么忍得了的?”
明菁用剑柄捅了她一下,“你少碎嘴。”
第76章 岛外孤舟2-8
“主君,收到来自缅州的消息,我们派出的客卿……”
“下去。”
负责传讯的道童还未说完,幕帘之中的主君便打断了她。
道童告退,隐没在幕帘背后的弹琴身影道:“我就说吧,你派出去的人拿不下那二人的,更何况这次还有倦元嘉和明家那一颗废棋。”
宽大的袖摆遮住弹琴的手,却无法遮掩这双手上泛着的金属光泽。
如今琉光大陆矿气发达,万年前生死人肉白骨的医修早已绝迹。
丹药也失去了效用,不少人投身机械飞升派,利用矿气的精进医术。
被逐出道院的司寇荞四肢尽断,经脉无法恢复如初,一条腿也是机械制成。
本该弹琴的公玉凰坐在另一侧。
她的住所在梧州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梧州的城池。
成为主君得到很多,也注定会失去很多。
公玉凰背对着司寇荞,公玉璀的碎玉落在黑白棋子中间,她点了点碎玉,“是吗?”
司寇荞:“你派出去的几个客卿修为金丹期又如何,游扶泠可是生而金丹,还是炼天宗宗主的高徒。天极道院灵脉本就不同,多年过去,她定然修为高深。”
她的琵琶碎在那夜的剑冢,人也破败不堪。
副首座没有给她定罪,飞雪下撑伞的道人把她送出道院自生自灭。
司寇荞无法自戕,就在她以为会在街头冻死之时,公玉凰的人找到了她。
罪人可以获得第二次机会,前提是,她要进入练翅阁。
那是机械飞升派向往大道长生的飞升之所,距离梧州万里,就在九州之首的遥州城中。
司寇荞在那里熬过了各种实验才被送回梧州。
她面容如旧,只是一半躯体都成了机械。
司寇荞之前还未辟谷,如今也无法品尝饮酒,矿石成了她的原料。
“修为再高又如何,这条路永远有人无止境,”漆黑的长发随着背影摇曳,公玉凰拼着碎玉缓声道。
公玉璀死不瞑目,她无论如何也要为她报仇,“失去天极道院的庇护,外面可凶险得很。”
司寇荞弹琴的手在夜幕下泛着银光,一双眼眸猩红如许,轻笑了一声,“那主君你呢,你也从未离开过这,不知道如今外面是光景吧?”
“我不是还有你么?”
室内暗香浮动,一身华服的公玉凰相貌清绝。
一母同胞的公玉璀只得一分,当年司寇荞第一眼看公玉凰也失神,也能理解为什么本应该嫉妒长姐的公玉璀为何如此执着。
这张脸是公玉家把她送上青云最无懈可击的理由。
也值得公玉家把公玉凰塑造成神明肉身,获得更多利益。
司寇荞:“你愿意给我将功补过的机会当然极好。”
“属下自当为主君分忧。”
琴音渺渺,公玉凰看着破空的长生树枝,轻笑了一声,“你不是想杀了游扶泠为你妹妹报仇?这也是你的机会。”
“主君还能调动隐天司荒部的人,想必还留有后手了?”
经历练翅阁改造司寇荞可以在这不眠不休弹琴,族中的人经过,只觉主君又在为胞妹逝去痛心。
公玉璀的忌日也是多年前的年节,在此任职的道童都心有余悸。
那日尸首送上门,多年未曾下榻的主君形似癫狂,若不是族老开了结界,恐怕周围的百姓都要死去不少。
本认为公玉凰不堪重任的几位长老也闭了嘴。
“那是母亲的故友。”
公玉凰和司寇荞有同样的复仇理由,都是母亲所托,却护不住幼妹。
公玉璀是为了见她而死,更令公玉凰愧疚。
司寇荞:“明菁身上还有你们眷族留下的咒术,倦元嘉四处找寻破解之法,或许可以放出诱饵……”
*
丁衔笛睡了一觉,醒来天微微亮,她猛地坐起,正好瞧见游扶泠在换衣服。
“这是哪?”
“潼中城的修真客栈。”游扶泠的身影在烛火下很是曼妙,丁衔笛知道她瘦,也不明白怎么有人瘦还有滋有味的,她也不着急了,欣赏起对方的身影,问:“我们的加印任务就这么完成了?”
她打开窗,发现之前在哪都看得到的冲天魔气消散了,转移的凡人已经回城,正在配合修士重建家园。
换了一身常服的游扶泠遥遥地看着她,“大出风头,意犹未尽?”
丁衔笛一句还好卡在嗓子眼,游扶泠又嗤了一声,“出一次风头晕十日,你不会背着我偷偷回家了吧?”
丁衔笛比鬼还冤,“你这人怎么这么爱栽赃?”
她和游扶泠光看外形,怎么看都是丁衔笛满嘴跑火车,若是出事,恐怕还是丁衔笛更不令人信服。
游扶泠就爱看她梗着脖子反驳,微微抬下巴,喂了一声。
丁衔笛:“干什么,别以为抛个媚眼这事就算了。”
她狠狠撇头,却冷不防对上一双银色的竖瞳。
丁衔笛吓得滚下床榻,哀嚎着躲到了游扶泠身后,差点扯掉对方刚披上的外袍。
游扶泠似乎刚沐浴过,长发拢在肩头,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丁衔笛一声惨叫中气十足,隔壁的梅池迅速踹开门:“二师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二人一脚踹坏了木门,哐当一声,尘土飞扬里,丁衔笛揉了揉眼,发现床头的蛇不是幻影,居然还朝着她过来了。
她挂到了梅池身上,“梅池!有蛇!上雄黄酒!”
连梅池都无语了,“就这?”
游扶泠冷冷地t提醒她:“你自己就是蛇。”
丁衔笛一点儿也不想承认,“我才不是蛇!我现在是人!”
“那什么!为什么在我的床头,难道你不是游扶泠!那才是我的老婆?”
她怕蛇怕得令人发笑,刚睡下不久的倦元嘉过来,眯着眼打着哈欠问:“什么情况啊?你俩搞塌了床?我可不赔钱啊。”
祖今夕跟着梅池过来,已经对点星宗不抱希望,她觉得自己带走梅池堪比痴心妄想。
不说那个仙鹤大师姐,就是如今的丁衔笛,她也无法抗衡。
若是被发现白鲨的身份,以游扶泠的个性,自己恐怕会被当场格杀。
本就不怎么好看的丹修一张脸枯槁,像个病痨鬼。
前几个时辰还有客栈吃饭的修士委婉地问梅池怎么找了个如此短命的。
丹修啊,丹修也短命啊,不就是药罐子吗?
那似乎是个卦修,看了祖今夕灰败无神的脸半晌,纳闷地嘀咕好半晌,说这不是早该死了的人吗。
梅池在外护短得很,差点和那卦修吵架,说我们阿祖活得好好的。
这些丁衔笛都错过了,她躲在游扶泠身后,那条蛇似乎被丁衔笛吓到了,竖起上身,声音困困,“你们好吵啊,打扰本大王睡觉了。”
丁衔笛眉头蹙起,一张脸就差扭曲了,“什么东西,为什么在我床上啊!”
倦元嘉:“就这,你问我们?”
她拉着明菁回屋了,还不忘朝梅池摆手:“你也散了吧。”
“有事明天再说,这一天天给我累的。”
倦元嘉顺道修好了被梅池搞坏的门,人都走光了,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丁衔笛不敢看蛇,移开了眼,游扶泠把她推过去,“你的东西。”
“什么叫我的东西!我养猫不养蛇的。”
丁衔笛醒了异常聒噪,前两日昏迷游扶泠又怕她死了,时不时叹口气,这会没好气地说:“你自己掏出来的袋子。”
“什么袋子?”
丁衔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条蛇,那蛇又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小东西还长刺,看着和可爱毫不沾边,丁衔笛没有任何上手的欲望,还是看向游扶泠,“你就不能直说嘛?”
在外的大小姐梳洗完毕还有一套流程,丁衔笛可以一切从简,游扶泠做不到。
这个世界精油或许比原世界纯正许多,满室香气,丁衔笛忍不住嘀咕:“一个清洁术就好了,花样这么多。”
游扶泠:“那你别睡了。”
丁衔笛不懂她怎么又长刺了:“为什么?”
那条蛇打起呼噜,在室内回响,丁衔笛又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居然允许一条蛇和我睡在一起?”
不等游扶泠说话,丁衔笛噢了一声,“你本来就有特殊爱好。”
游扶泠毫不怀疑此人回原世界家里破产了也能说相声赚得盆满钵满,“是它非要和你睡在一起,你自己从首座坟里带出来的东西不知道?”
丁衔笛:“那一兜法宝不是你清点的吗?”
游扶泠很爱整洁,不像丁衔笛没有洁癖,也不追求过分奢华。
不过两个大小姐凑在一起,得亏是在修真世界,要是连术法和道童都没有,恐怕得一时辰吵上一次。
衍生成谁隔夜茶水不倒,谁不叠外袍等等。
“我哪有空清点?出了剑冢你就急不可耐让我睡你。”
潼中城被魔气毁得差不多,这锅在隐天司,待魔气镇压完毕,门中也派了宙部专门负责重建的修士前来。
有了术法加持,重建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推开窗户,没有宵禁的都城热闹繁华。
迁走的凡人都被送了回来,天上也有修真者的飞舟轰隆掠过,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丁衔笛不敢倒在榻上,只好坐到了窗边。
案上的茶水都是新煮好的,随意披了一件外袍的剑修长发披散,有一眼没一眼看向外头的世界,不忘澄清,“什么是我急不可耐,到底谁急不可耐啊?”
“你还扯坏了我最喜欢的一件衣裳,首座说那件可贵了,是上好的浮光锦。”
游扶泠对镜梳发,背影格外动人。
这间专供修真者居住的客栈住了不少前几日目睹她和丁衔笛捕魔的旁观者。
丁衔笛休息之时,游扶泠在外走动不少人自发退避,显然听说了她杀人的狠辣。
再和杀了公玉家的人依然无所畏惧的传闻结合,更令人发憷了。
丁衔笛还不知道自己和游扶泠都快成臭名远扬的恶人道侣了。
她的牢骚伴随着枕头上那条小蓝蛇,她越看越觉得这颜色好像哪里见过。
“成天穿别人的衣服,不知羞耻。”
游扶泠转身,不知羞耻的人正盯着呼噜声源眉头紧锁,“这蛇长得和我的蛇皮袋好像啊。”
“就是。”
丁衔笛:“什么?”
她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那不是一个袋子吗?我记得那箭镞带来的魔气都塞进去了,对了,我们是完成加印任务了吧?”
游扶泠颔首,“还多了不少,隐天司的人很满意。”
她神色又暗了几分,“但明菁说朝你射箭的人也是隐天司的。”
丁衔笛:“隐天司的人为何要杀我,别告诉我是千里送魔气啊,这我不承认。”
她往后一靠,彻底恢复的容貌动静都很有观赏性,游扶泠每天也就看这张脸打发时间。
“我不知道,”游扶泠朝丁衔笛走来,“杀了就是了。”
她言语粗暴,饶是丁衔笛在这个世界也对付过想杀她的人,那也是神志不清的状况,还吐了好一会儿。
游扶泠似乎没有任何缓冲,哪怕她说自己在原世界差点杀了人,丁衔笛依然觉得违和。
她看着缓缓过来的少女,忆起那日她要掐死梅池的狂态,连倦元嘉都说你道侣看上去更像野兽。
她不知道剑冢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结合丁衔笛的眼眸多了一圈的金芒,也信了点星宗满门畜生。
仙鹤大师姐好歹是只鸟,梅池在吃的方面就不像个人。
最人模人样的是丁衔笛,倦元嘉看不出她有任何野性难驯,反而是游扶泠。
有最冷的外表,乍看比霜雪还高洁,却比谁都像个炮仗,完全摸不准她什么时候发疯,为什么就突然疯了。
“为什么这么看我?”
游扶泠坐到一边,丁衔笛拿走她要喝的茶,“问个问题。”
游扶泠:“不爱。”
她回得很快,丁衔笛笑了一声,“不是这个。”
她的态度不像方才那么咋呼,气质似乎沉了下来,趋近于从前游扶泠在比赛上见到的模样。
这样的丁衔笛最具蛊惑性,也让游扶泠警觉,她眸光如月色,扫过丁衔笛重新沏茶的手。
这到底不是她们在原世界的躯体,修真也无法祛除入道之前的伤。
乞丐丁衔笛吃过很多苦,都留在面前的皮囊。
游扶泠忍不住伸手,丁衔笛以为她要捣乱,“不要动手动脚的。”
游扶泠哼了一声。
修真客栈和道院的公寓不能比,茶桌也引了水,边上还贴着使用说明,只要催动灵力即可。
丁衔笛不喜欢用灵力沏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茶盏落在游扶泠面前,她认真地问:“阿扇,你杀人是不是太干脆了?”
游扶泠:“不然呢,你不动手,别人就会动手杀你。”
她露出厌恶的神色,半张脸的符文在毫无遮掩的状况下依然流动。
丁衔笛太久没有回去,都快忘了从前游扶泠的模样了。
丁衔笛:“我没有说你不对。”
游扶泠:“你不就是这个意思?”
她低眉喝茶,如樱的唇瓣贴上雪白的茶盏,却留下了血迹。
丁衔笛陡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查看她咬出的伤口。
“又生气了。”
游扶泠拍开她的手,溢出的灵力缠着丁衔笛,她的眼眸在这样幽蓝的光下宛如妖邪。
但这一次,丁衔笛才是真正的妖邪。
游扶泠:“你不就是骂我的意思吗?”
她很少委屈,心里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委屈的,眼眶却红得很快,还要恶狠狠瞪着丁衔笛。
真可爱。
丁衔笛抿了抿唇,倾身凑过去亲了亲游扶泠。
她们本就是天阶道侣,灵气互通,连彼此的灵力都过分熟稔。
只要丁衔笛一靠近游扶泠,她心绪不平溢出的灵力比主人还欢天喜地往丁衔笛身上钻。
游扶泠好哄得很,有着最倔的性格和最软的身体,这点丁衔笛早就摸清楚了。
冷冰冰的人比冷冰冰的蛇更渴望近距离接触,季町送给丁衔笛那本堪比游扶泠饲养手册的书册早就失去了参考性。
丁衔笛亦步亦趋更新,摸出了这盆带刺的霜花要如何抚育温养。
“骂你的话为什么要亲你呢?”丁衔笛的嘴唇湿润,另一个人意犹未尽,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喜欢这样的唇t贴唇的亲热,“再来。”
本就对坐的两个人坐到了一块,这会无人顾忌枕头上呼呼大睡的巴蛇。
游扶泠望着丁衔笛,抿着的唇被打开,呼吸、眨眼和揪着衣襟的手。
窗外是九州的夜风,比天极道院冷上许多。
一吻解开所有积压的不满,游扶泠满意许多,“你现在可以教训我了。”
丁衔笛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教训你,我只是和你探讨一下人生观不行吗?”
游扶泠嘴唇红艳,肩头还有意味不明的痕迹,几缕长发和丁衔笛的长发交缠,没有人去解开它。
“那我和你三观不合,是……”
游扶泠也不是完全断网,她会为了好奇丁衔笛发的内容搜索很多可能性,“别人眼里的三观不正。”
丁衔笛:“管别人那么多干什么。”
她们的家庭很难用一般衡量,如果父母站在制高点,意味着她们选择的可能性只是表面多,实际上没有选择。
享受过,也要接受享受的代价。
“你和梅池一样,都觉得我杀人如麻,很可怕。”
游扶泠靠在丁衔笛身上,高修为的人没有对应的体魄,感受的无能为力比丁衔笛更浓烈。
从前是,现在也是。
游扶泠从小就觉得自己不应该留下,她在哪里都格格不入,所以她后来给自己找了留下的理由。
一开始是妈妈,后来是丁衔笛。
妈妈是无法选择的,陈美沁那么好,游扶泠很喜欢她,也知道自己是拖累。
丁衔笛是游扶泠选择的。
这个人哪里都好,即便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也会对游扶泠说我心有暗面,
但丁衔笛似乎忘了,能这样什么都吐露的人,暗面对真正有暗面的人来说都算灼热。
丁衔笛才是游扶泠最大的妄想,她想托这个人下水,和她一起下坠。
“你觉得我可怕也没用了,在这里你能杀掉我的概率近乎于零,在那个世界……”
游扶泠揪着丁衔笛的内衫,她们都知道余不焕的墓室里一大箱的衣裳算不上寿衣。
老东西更像是在一个坟之上合并了坟,估计偷了不少别人的好东西,打发这些被她带进来玩的弟子。
“你也很难彻底摆脱我。”
“我有说要摆脱你吗?”丁衔笛抓住游扶泠的手,挠了挠对方的掌心,放狠话再硬邦邦的人也怕痒,她漏出几缕笑,“你那么喜欢我,我上哪找第二个这样爱我,家里有钱,和老爸关系不好,妈妈还特别漂亮的……哎哟,疼啊。”
游扶泠:“你喜欢我妈妈那样的?”
丁衔笛从小和有了比到大,比起丁获偶尔很忙没空陪她比赛,游扶泠出场的话,陈美沁是场场不落下的。
很多人喊她游太太,也有人喊她陈老师。
丁衔笛喊过几次阿姨,她捂着被咬的脖子哀叹,“欣赏好不好。”
“你和你妈妈完全不一样,好像年龄反了。”
“你年纪轻轻苦大仇深的,妈妈倒是很活泼。我有一次还看见她很想吃糖葫芦,问你要不要吃,你这人,真不会看脸色,说不吃,然后你妈自言自语说阿扇要吃啊,那妈妈去买。”
丁衔笛一边笑一边说,游扶泠狐疑地看着她,“什么时候的事?”
“你监视我?”
丁衔笛:“看未来老婆能叫监视?”
她脸皮很厚,从未来推从前还能改换称呼,“别疑神疑鬼的,你就是很特别,我不关心别人,只在意你。”
游扶泠本应该狂喜,这会却很警觉,掐住丁衔笛的脖子,恶狠狠道,“你是谁?为什么夺舍丁衔笛?”
第77章 岛外孤舟2-9
“咳……咳咳……你也太狠了吧!”
如果不是看见游扶泠无法抑制上扬的笑,丁衔笛还真以为游扶泠要把她掐死。
她狠狠把人搂进怀里,毫不留情挠某冷酷天才的痒痒肉。
游扶泠嘴巴比心还硬,死不求饶,也不认错,一双眼眼波流转,痒到极致的泪滑下,漂亮得不像话。
丁衔笛鬼使神差地吻走了她的眼泪,游扶泠捧起她的脸,“味道怎么样?”
她神情倨傲,似乎生来就少几根敏感的神经,悲喜很难浸染她。
反而是和她长住的丁衔笛很容易看故事深入其中,偶尔大笑,偶尔泪眼汪汪,游扶泠没少骂她有病。
丁衔笛也不尴尬,撩起游扶泠的碎发塞进她的嘴里,“这个太咸,不如另一个地方的味道。”
游扶泠这方面比不过她厚颜无耻,拿走自己被丁衔笛把玩的那一缕发,“所以你承认你喜欢我了。”
丁衔笛:“我有承认吗?”
“反而是有人怕我跑路,趁着回去给我出柜了吧?”
“怕我还有更好的人选?”
她喝了一口茶,抿走游扶泠留在茶盏上的血痕。一双暗金色的眼眸比原世界更吸引人,仿佛对视的时间再长一些,就要被吸走。
游扶泠:“你没有比我更好的人选了。”
丁衔笛唉了一声,“你不也是。”
“不说这个了,我想问的是你精神真的没问题吗?”
她问得实在太直白,游扶泠好不容回落的心情又要升到原点,丁衔笛摁住她要攥成拳头的手,“我认真的,我在学校无意中听过关于你的事。”
“是你妈妈和老师说的。”
游扶泠疑惑地问:“什么时候?”
丁衔笛记性很好,很多游扶泠都忘了的事这个从前交情不深的人反而记得更清楚。
她简单描述了当时的场景,似乎也很有感触,“你确实和一般小孩不一样。”
游扶泠:“你想骂我就直说。”
丁衔笛很是委屈,“我可没这么说,你妈妈也说家里没有家族精神病史,你的身体是出生造成的,精神……”
游扶泠:“我和你又生不出孩子,你在担心什么。”
丁衔笛一口茶喷了出来。
游扶泠不由坐开了一些,“你在家也这样?”
丁衔笛把人扯了回来,“这不是在家?”
游扶泠:“什么?”
“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不是吗?”丁衔笛重新倒茶,也不继续开玩笑了,正色道:“我不在意别的,你杀伐果断也挺好的。”
游扶泠越发怀疑她吃错药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丁衔笛:“不是在说吗?”
她哭笑不得地问:“你总说我想骂你,是你想听我骂你?”
“在家里没人敢骂你,找上我了是吧?”
游扶泠就没见过丁衔笛发火,更别说骂人了。
在生死关头她那顶多叫无意义暴走,她完全不知道丁衔笛是不是只有这么一副面孔。
她看着丁衔笛,不说话了。
在倦元嘉眼里她们在剑冢里待了几年,但幻境年复一年,丁衔笛和游扶泠熟得不能再熟,这样的眼神代表游扶泠是有这么点意思。
丁衔笛也词穷,嘀咕了一句什么爱好。
一时间没人说话,室内安静了些许,只能听到那条蛇打呼的声音。
天蒙蒙亮,茶水反复沸腾,客栈外头有人走动。
丁衔笛不敢上床睡觉,挨着软榻,游扶泠盯着她看了半晌,问:“你会生气吗?”
丁衔笛依然闭着眼,“就允许你生气吗?”
这算丁衔笛的生气吗?游扶泠觉得不是。
“我有经常生气吗?”
游扶泠也想了想,“我在家不生气。”
她们相处的时间远超旁人,如果彼此都是一本书,游扶泠已经快被丁衔笛翻烂了。
但丁衔笛这一本看似薄薄,通读不需要多少时间,却还有隐藏含义,游扶泠多看一眼,还是好奇更多。
“你不是说你一个人住在家里,吃饭都不一起吃的?”
“所以我不生气。”
游扶泠的父亲擅长用婚姻宣传品牌,家里也有一起吃饭的时候,但不多。
父母都有工作,游扶泠一个人待着,偶尔家长加个班,她已经休息了。
家里很大,却不热闹。
游扶泠也不喜欢宠物,宁愿一个人待着。
丁衔笛关于游扶泠的印象七拼八凑,等到和本人结婚,也要不经意聊两句,才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游扶泠是一个极其难相处的对象。
漂亮可以装点第一印象,如果让丁衔笛权衡,这个人并不适合深交。
因为她没有深处,游扶泠甚至比梅池还要单纯。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父亲辜负了母亲,所以她要先解决掉多出来的威胁。
或许身体再好一些,连父亲都可以被她解决掉。
这样的人是危险的,在这样的世界才算正常。
丁衔笛在幻境里也想过,或许这里才是她们真正的世界呢?
那游扶泠并不奇怪,奇怪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看丁衔笛这么多话的人沉默t很容易恐慌,游扶泠问:“所以呢?”
丁衔笛转身搂着她,贴近对方温热的肩窝,嗅了一口浓郁却不眩晕的香气,“好啊,所以只在我面前发脾气,我是出气筒吗?”
她忽然笑出了声,“也是,你不发脾气,你直接把人弄死。”
“这么看来我还算幸运,有个缓冲期。”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游扶泠把她的头推开,“你又嘲笑我。”
丁衔笛不依不饶把人搂回来,腿也架在游扶泠身上,似乎忘了自己对象天生脆骨,柔弱无比。
“我这哪里算嘲笑,我是得意,我是特别的。”
什么黑的都能给她说成白的,若要真的辩论,游扶泠完全不敌丁衔笛。
“你是不是害怕?”游扶泠问,“我这样,让人害怕是吗?”
她穿回去那几天看过不少言论,陈美沁并没有阻止她,直说妈妈并不害怕。
但住院部也有小孩远离她,似乎受过家长的嘱咐。
游家遮掩,也有媒体大肆报道。
学校的同学说游扶泠天性孤僻,本就是个怪人,干出这种事很正常。
也有人说白瞎了一张好脸,远看天仙,近看蛇蝎。
有人厌恶,也有人赞美,游扶泠在意的妈妈说没关系,你能醒来就好了。
游扶泠在意的丁衔笛抱着她说:“我怕什么,没有你这么干脆,我可能死在司寇荞和公玉璀的围剿了。”
“之前在试炼堂对阵无数次,但都不算真正的实战。”
丁衔笛长叹了一口气,埋入游扶泠的领口,左脸颊贴了又换右脸颊,像个幼稚的小孩,“我才是象牙塔里的公主,你已经是征战四方的勇者了。”
游扶泠还记得当时丁衔笛的模样,“是吗?我怎么记得有人满脸鳞片,把司寇荞弄得四肢尽断了?”
丁衔笛:“少说两句吧,显得我很残忍。”
游扶泠:“她一而再再而三伤你,应得的。”
她手指撩开丁衔笛的衣衫,有人身上染满疤痕,全是那个雨夜留下的锥心伤口,丁衔笛不给她看,“不许摸,痒。”
“我不来你应该也能对付她们,但要彻底杀死公玉璀的神魂很难,”游扶泠甩开丁衔笛的手,继续抚摸她的疤痕,她的独裁在这时展露无遗,“太顺利了,丁衔笛。”
“神魂……那这次几个公玉家派来的修士呢?”
“你不也是把人杀了吗?”
“公玉璀不一样,”游扶泠身为大宗弟子,身上也有宗门给予的令牌,她解释了一句,“修真世家就更不可能不给弟子准备了,倦元嘉和明菁身上都有好东西。”
“你的意思当时还有别人?”
当时与公玉家有关的除了司寇荞都死了,剩下的几名全是道院的弟子,修为一般,更谈不上击杀神魂。
“之前我听明菁和倦元嘉闲聊,提到公玉璀的外袍都是特别定制的,是很难穿透的法器。”
“五系大比之时,她和我对阵,我也感觉到她的……”
丁衔笛还未说完,游扶泠忽地坐了起来,“我去找明菁。”
她被人摁了回去,“天都没亮呢,你给人家一对一点儿空间吧?”
丁衔笛总说梅池不懂人情世故,游扶泠在这方面不遑多让。
游扶泠:“刚才她们还没睡呢。”
丁衔笛喂了一声,“要是缓过来呢,咱俩在这里卿卿我我,她们忽然夺门而入,说问你点事,你什么反应。”
游扶泠居然还认真考虑了,“杀了她们。”
丁衔笛笑出声,“知道就好,什么事都明儿再说,我不是睡了好几天吗,为什么现在还是这么困?”
“阿扇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这几天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这潼中城是不是恢复得太快了?”
“接下来呢,我们去哪里?隐天司的人怎么说。”
“对了,那要射死我们的人是什么来头?我无所不能的老婆大人,怎么没把她杀了?”
……
她话多得可怕,游扶泠第一次体会什么叫一个人顶得上几十只鸭子。
丁衔笛就不应该是金蟒,应该是鸭子成精才对。
丁衔笛得不到回答更是聒噪,最后游扶泠忍无可忍,把她丢到了外面,“你不睡我要睡了。”
天还未亮,修真者的客栈走廊也有人走动。
修士要在修真界赚点钱也不难,隐天司四部,宇部不仅负责户籍登记,也负责这些修士的安排,偶尔会发布一些任务。
不少修士就是加入重建潼中城的,丁衔笛出来的时候一层大厅不少人在吃早点。
被赶出的剑修摸了摸鼻子,换了一身装束转身,正好碰见似乎从外头回来的祖今夕。
对方依然是那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微卷的发因为走路晃动,天极令频繁闪烁,祖今夕的眉眼越发苦大仇深。
“祖师姐,你是没睡还是醒了?”
丁衔笛大半夜苏醒,那会梅池破门而入,祖今夕也在,梅池爱吃爱睡,似乎从没有吃不下和睡不好的困扰,和她相处很容易心情好。
祖今夕可能是少有的不被干扰的人了。
“宗门有事,睡不着,”祖今夕摇了摇头,看丁衔笛容光焕发,问:“你身体恢复了?”
丁衔笛颔首,她饿得慌,看楼下早点不错,问祖今夕:“这家客栈什么好吃?梅池经常点什么?”
她们在这逗留就是为了等丁衔笛醒来。
道院的加印任务完成得太快,倦元嘉都怀疑前辈攻略提到的命格奇特是瞎写的。
但完成任务的丁衔笛和游扶泠又的确算命格奇特,她这几日思来想去也不得劲,反而是明菁催促她早日制定下一程计划。
明菁要催动神光盏寻找唤醒母亲,倦元嘉身上背着宗族任务,似乎和明菁成婚也答应了什么其他条件,也像是火烧眉毛,不得不走。
“鸭花汤饼、水晶龙凤糕、鸡油卷儿……”
祖今夕报了几个菜名,听得丁衔笛肚子都叫了,她拉着祖今夕一块去了一层,“那我们一起吃一顿。”
“游师妹呢?”
祖今夕不习惯和人走太近,二人保持前后的距离,落座的时候都是对坐的。
时间还早,座位不满,未辟谷的修士坐在一块闲聊的不少,能听到来自各州的口音。
“她把我赶出来了。”丁衔笛耸肩,这间修真客栈只做修士的生意,跑堂的都是筑基修为的小孩,麻溜地在各桌之间招呼。
丁衔笛按照祖今夕说的点菜,“师姐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不做宗主了也可以做长老吧?”
祖今夕摇头,“皆是虚名。”
桌上很快摆满了梅池爱吃的餐点,丁衔笛也吃不了多少,她吃饭慢条斯理,违背她在旁人眼里的乞丐出身,“所以呢,你要和我们一块走吗?”
她和游扶泠还有隐天司的任务在身,这点梅池也和祖今夕说明过。
“我和梅池想回一趟西海。”
祖今夕离开道院期间也托人查过西海的消息,公玉家和矿气行几乎垄断了西海的矿产。
海底的玉都被打捞殆尽,白鲨的皮制成的衣袍在凡人和修真界盛行,饵人们被贩卖到九州各地,为奴为婢,受尽折磨。
梅池不知道身边的人是白鲨,也想报仇。
丁衔笛:“西海?”
“我们可以一起去,我答应过小师妹的。”
祖今夕:“你们也去吗?”
丁衔笛嗯了一声,她看祖今夕心情不佳,随口解释了几句。
目前隐天司没有找上她们,反而是公玉家安排的人恨不得杀了丁衔笛。
这一路怎么也不会太平的,丁衔笛也犹豫要不要带上梅池做任务。
她们坐在一块吃饭,看上去实在不熟,倦元嘉下来很容易找到了这两位。
“你们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
世家主君打扮招摇,生怕别人认不出她一般。
丁衔笛:“你来得正好,给你结账。”
倦元嘉笑容一滞:“为何是我?”
丁衔笛:“你是大善人。”
倦元嘉无话可说,正好上了一碗馄饨,她推给也坐下的明菁,看祖今夕在发呆,问丁衔笛:“所以梅池的未婚妻到底是谁?”
丁衔笛摇头:“我哪知道。”
她看得出梅池对祖今夕是特别的,也暗示过不用在意师父说的未婚妻。
但梅池死脑筋。
丁衔笛尝了一个鸡油卷儿,问祖今夕:“祖师姐,你是真心喜欢梅池吗?”
丹修颔首,丁衔笛:“那你……”
游扶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坐到丁衔笛身侧,拿走丁衔笛面前热乎的麦茶,“那你t和梅池结为天阶道侣。”
丁衔笛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低声说:“你怎么还惦记这事啊?”
我都和她两个世界都出柜了,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游扶泠想的却是丁衔笛告诉她的事,祖今夕带着梅池去过剑冢。
她才是那个可能性。
“天阶道侣生死与共,要杀了对方才能解除誓约,你敢吗?”
第78章 岛外孤舟2-10
祖今夕:“不敢。”
倦元嘉看祖今夕面色苍白,和假柔弱的游扶泠相比看上去才像很容易死的,多半能理解她为什么拒绝,“祖师姐,我懂你,我不和明菁结天阶道侣也是如此。”
明菁冷淡地否认,“是我不想被雷劈,也不想和你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们的成婚本来是天平一头倾斜的交易。
明菁不想连累倦元嘉一生,只想早点解决完自己的事补偿对方。
但越是和倦元嘉在一起,就越清楚有些东西是无法偿还的。
事到如今,她反而更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了。
“你分明在骂丁衔笛和游扶泠是傻子,喜欢被雷劈啊?”倦元嘉这几年在道院围观不少道侣凡约,“丁衔笛那绝对有问题,她是……”
她压低了声音,“她那体质能一样吗?”
“后来也就几道雷而已。”
明菁低头,筷子戳进祖今夕给自己的馄饨,“你是不是忘了,天阶道侣同生共死,是基于一定修为的。”
“生死感应会有,像游扶泠那日冲进剑冢一般。”
“但她们也不确定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老死。”
明菁性格沉稳,她一直以来得到的都是努力换来的,也习惯了做到满分,或许也得不到满分的酬劳。
但她可选择的太少了。
前路凶险,或许接下来的人生中还有无数生死一瞬,明菁不想另一个人承受不需要承受的痛苦。
但她说不出这样的话,只是越过倦元嘉的眼神,对祖今夕说:“祖师姐,这是你的隐衷吗?”
陨月宗最强的是丹修,这些年卦修也算发展得不错,上一任宗主丹卦皆修炼至高境界。
卦无第一,一个人也无法从一个时期的命盘判定终生。
但生死的脉络还是看得出的。
明菁无意中听过祖今夕的命盘,“祖师姐,听长老说,你寿数早就到尽头了。”
倦元嘉险些被粥噎死,一直和游扶泠在掌心写字的丁衔笛不由抬眼,“什么意思?她是死人?”
她又凑到游扶泠耳边,“你知道什么是丧尸吗?”
这样颇为严肃的气氛她也能满嘴跑火车,“你有看过丧尸片吗?”
游扶泠掐了掐她的掌心,满意地看丁衔笛咬唇才回:“看过,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丁衔笛:“我哪敢。”
她声音压得更低,清晨的客栈能听到无数声音,她耳力比从前好太多,没有告诉游扶泠她好像听到了更远处的声音。
“你总是偷偷看我。”
倦元嘉也无心戳穿对面那俩人的调情,她们坐在客栈窗边,外边还有隐天司的修士用术法翻新屋檐,有凡人小孩围在她们身侧。
“寿数到头是什么意思?算错了?”
几个人的眼神都落在祖今夕身上。
长发微卷的丹修皮肤青白,毫无血色。
她捏着长柄瓷勺微微叹了口气,“没有算错,我年幼时被散修……”
忽然,她在众多气味中,闻到了饵人的味道。
祖今夕抬眼,隔着人群,看见了才从楼上走下来的梅池。
她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散修师父要把我投进丹炉。”
这个流程听得丁衔笛很耳熟,她的天绝身份似乎也是这样,浑身是宝,公玉璀还想把她的骨头拆下来呢。
她问:“普通人也可以炼丹?”
明菁还能面不改色吃早点,倦元嘉手指拨弄她的羽扇,“道院细分各种修士,道院外哪有这么多规矩,这种歪门邪道并不少见。”
明菁颔首,“我在青州杀过这样的邪修,他们的背篓里全是骨头。”
丁衔笛瞪大了眼睛,一张脸惊恐也别有风味。
在场没人吃这套,游扶泠察觉路过的跑堂小孩多看了丁衔笛两眼,瞪了回去。
倦元嘉:“你会不知道?你不是遥州出身的?早年冻死的人都能被捡走煲汤呢。”
丁衔笛:……
结合幻境里看到的前世,丁衔笛严重怀疑自己是吃了好几辈子的苦才换得做一次富二代的机会。
可惜也没多少年,又被打入穿书世界了。
“所以祖师姐你的意思是,你在那时候就死了?”
倦元嘉还是有些困惑,“不应该啊,卦修……”
祖今夕如果是人,恐怕真的死透了。
彼时她年纪尚小,拼尽全力挣脱丹炉,皮也损坏,正好这名散修修炼邪术,不乏改头换面,披上人皮。
也是这一年,她在危险中阴差阳错激活了白鲨的本源传承,知道心口名字的意义,也清楚了自己的使命。
她从散修的背篓里挑了人皮穿上,最后辗转去了陨月宗。
人类可恶至极,她要找到她的饵人,翻海去新的世界。
传承记忆里的新世界不存在弱肉强食,一切和谐相处,白鲨是桥梁。
“确实有这样的命盘,”游扶泠忽然开口,“我师尊便是。”
她看向祖今夕,“若你怕自己先死在梅池前头,就督促梅池修炼,修炼到至高境界,自然……”
丁衔笛狠狠攥住她的手,“说什么胡话呢。”
梅池正好从游扶泠的后方过来,她坐下,“二师姐,你的娘子总是不希望我好过。”
游扶泠哼了一声,“这种事有这么麻烦吗?你们有意,结为道侣又如何。”
“像明菁和倦元嘉这般的,今日成,明日散,也……”
丁衔笛忍无可忍,捂住了游扶泠的嘴,“说点好听的吧。”
梅池:“阿祖又不是你,你们身体都不好,但她修为不如你,又没用宗门撑腰,要考虑的总是更多的。”
这话从梅池嘴里说出来更怪了。
丁衔笛怕现场吵起来,“既然你们没有这个意思,以后大家都不要提了。”
她们完成了加印任务,接下来各自安排,“我和游扶泠等会去一趟隐天司在此地的据点,我们还要寻找祝由鼎碎片。”
她看向倦元嘉:“你打听到可以给明菁解咒术的高人了么?”
倦元嘉:“还未得到回复,明菁也许久未见她母亲了,我们或许会先去一趟潜州。”
丁衔笛又看向吭哧吭哧吃饭的梅池,“你等我们从隐天司分堂回来。”
梅池:“我和你们一块。”
“不是要去西海吗?若是那任务不着急,我们先去一趟西海。”
丁衔笛几句话就把事安排好了,不忘对祖今夕说:“祖师姐,方才忘记问你了,西海人迹罕至,你说你年幼时离开西海,之前生活在何处呢?”
倦元嘉和明菁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梅池满嘴鸡油卷儿,含含糊糊地说:“阿祖和我说她的朋友也是饵人,只是被她的散修坏人师父杀死了。”
“她……”
“让祖师姐说吧。”
金色的眼眸对上祖今夕黑沉过头的瞳仁,白鲨镇定地颔首,“我答应过她,要找到她的故乡。”
……
“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和一行人在客栈分开,丁衔笛和游扶泠在潼中城走动,前往城中隐天司的分堂。
几日而已,城中已然看不出她们抵达那日破败痕迹。
亭台楼阁街市车马皆可以恢复原状,但死去的人却无法回来,这样重建的热闹下依然带着悲凉。
游扶泠站在丁衔笛身侧,扫过街边摊贩,看了眼日光下和丁衔笛依偎的影子,嗯了一声。
丁衔笛听出了她的敷衍,踩了游扶泠的影子一脚,“想什么呢。”
“你。”
说完游扶泠回收,“不是你。”
这欲盖弥彰得丁衔笛都不知道如何耻笑,她揉了揉脑袋,原本背着的长剑被她收好,只看得得出她背着一把伞。
她换了一身赤金滚雪的修袍,和靛青披白的游扶泠站在一块,远看就格外登对。
“我一个人去也没问题的。”
有马车经过,丁衔笛把游扶泠往身侧拉,“那条蛇睡醒了吗?”
游扶泠摇头,“它打呼太吵了。”
丁衔笛还是不明白怎么有蛇睡得和猪一般。
即便游扶泠告诉了她这条蛇的来历,她依然无法把睡死的小蓝蛇和传说中吞象的蛇混为一谈。
“我看她更喜欢你,挺好,你不就是喜欢这样的,恭喜游同学,有宠物了。”
游扶泠还在看两个人的影子,“我的宠物不在身边吗?”
丁衔笛喂了一声:“我好歹是人吧?”
游扶泠:“是吗?”
她的眼睫t在日光下密密颤颤,一双眼睛就够好看了,丁衔笛败下阵来,“好吧,我是……”
“畜生。”
游扶泠道。
若不是估计在街上,丁衔笛可能要大喊大叫起来,“怎么骂人呢。”
游扶泠和她吵两句心情就好几分,一双眼弯起,笑意隔着面纱都溢得出来。
丁衔笛本来也不生气,看她笑也笑,“算啦,我大人有大量。”
游扶泠和她并肩而行,也很纳闷,“你不生气吗?”
脾气是不是太好了?
以前……
她和丁衔笛也实在没什么以前可谈,她忽然黯淡下来,丁衔笛隔着宽大袖摆牵起她的手,“别人说我会生气,是你的话没什么好生气的。”
游扶泠:“为什么?”
丁衔笛这时候大可说你不是别人这样的情话,她却不说。
彼此对视后移开眼,剑修阔步向前,“你不知道的话我就不说了。”
游扶泠不追上去,她站在原地,蹙眉捂着心口,前面的人迅速转身回来,“怎么了?哪里疼?”
游扶泠笑出了声,“丁衔笛,你是傻子吗?我现在又不是心里有病。”
丁衔笛松开扶着她肩的手,这样依然不恼,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游扶泠。
她们从前最近的靠近是下一盘围棋比赛,都低着头,不知道对方有片刻看着彼此的出神。
丁衔笛现在的脸比从前更好看,眼神像是熔了金子。
被高价悬赏的人招摇入市,毫不惧怕世家。
“你现在心里也有病。”丁衔笛忽地说,手抚上游扶泠的脸,她不隔着面纱,旁人也不知道游扶泠面纱下的容颜。
边上就是刚摆出来的发簪小摊,丁衔笛凌空抽走一根。
修真界的灵石在这里没办法用,她出门便和倦元嘉兑了不少银子铜钱,正好派上用场。
潼中城的百姓早习惯修真者出入,见怪不怪地收钱,也不提醒给多了。
丁衔笛把水蓝色的簪子插进游扶泠的发间,“有病还是要治啊亲爱的娘子。”
她们毫不遮掩,除了路过的人多看两眼,也有其他家派来观察的修士坐在高楼探看。
游扶泠和丁衔笛都察觉到了这些似有若无的视线,丁衔笛唉了一声,“我们现在是到处被监视?”
她道侣沿着街边走,偶尔扫一眼小摊上的新鲜玩意,不甚在意:“杀了便是。”
丁衔笛:……
太残暴了。
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游扶泠不以为意,“你不动手那我动手,不是一样的?”
丁衔笛:“你真以为我们天下无敌了?”
游扶泠:“不是天下无敌就不能动手了?”
她扫过丁衔笛眉心被箭簇留下还未消除的痕迹。
那一点绯红倒不是有毒,也不知怎么的伤药也无法复原,使得丁衔笛原本的面容多了一星孤绝。
这几日游扶泠盯着这一点红看了又看,怕丁衔笛死在她面前。
缅州城内大部分楼阁修复完成,矿气影响了凡人的生活,如今盘查也不像丁衔笛认为的那样繁琐。
丁衔笛和游扶泠朝着隐天司在缅州的分堂走,沿途依然有不少哭嚎的百姓。
魔气侵蚀,人心易变,哪怕建筑可以复原,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了。
丁衔笛侧头看,被她牵着手的游扶泠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明目张胆,游扶泠对上,问:“怎么不回答?”
丁衔笛:“太狂妄了,我不敢接。”
游扶泠哼声道:“又嘲讽我。”
“这又是嘲讽了?”
丁衔笛扶了扶游扶泠顶上的簪子,她自己薅了不少首座的头冠,路上没少和倦元嘉比身高。
最后成了头冠的尺寸争夺,一行人中最矮的梅池只爱吃吃喝喝,不在意这个。
最高的祖今夕不参与这种打闹,明菁看她们都无聊,游扶泠看她俩幼稚,越发衬得这二人臭味相投。
游扶泠懒得和她争辩,快步往前走,很快被丁衔笛追上,“不等我?奴家腿脚不便,多走两步……哎哟。”
“好好说话。”眼看周围还有百姓好奇地看来。
游扶泠难得露出了几分尴尬,声音也冷厉了几分,想不到丁衔笛眼前一亮,变本加厉抱着她的胳膊,“好阿扇,我真的不好走路。”
“遥州天寒地冻,我讨饭那几年……”
若不是游扶泠也是穿越的,恐怕要被她骗过去了。
但丁衔笛铁了心挨着她,不顾旁人的眼神继续拉扯,“阿扇怎么不心疼我,还要先我一步。”
太无耻了。
游扶泠从未想过丁衔笛还这么不要脸,这种动作她在原世界做得出吗?
她爸妈知道她这么无耻又无赖么?
游扶泠推开她,“我们得快些前往隐天司分堂,神女……”
丁衔笛居然真的趔趄两步,站在原地不动了,游扶泠往前走了几步,看人未跟上,转头看去。
熙攘的人群里,背着一把伞的剑修就这么歪着头看她,像是游扶泠把她丢下了。
和游扶泠对视几眼又迅速移开,佯装拖着腿走了两步。
演技精湛,难怪学校的演剧表演她也参加。
人来人往的,游扶泠也喊不出口,传音于丁衔笛,催促她别磨蹭。
那人像是没听见,依然站在原地,眼神期期艾艾,大有游扶泠不回头她就真不走的意思。
游扶泠没见过这样的无赖,又有点喜欢这样的无赖。
她看丁衔笛蹙眉,似乎是真的不适。
忆及对方连日来的昏睡,还有那裹挟着魔气的箭镞,疑心对方还有隐疾,只好回头。
丁衔笛却在她往回走的瞬间朝她奔来,意识到自己被骗的游扶泠来不及转身,如风般的人影已至。
游扶泠:“松手,骗子。”
丁衔笛不松,“阿扇心疼我。”
游扶泠:“你这么爱演怎么不……”
丁衔笛又从路边的摊贩处拿了一顶帷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白纱朦胧,她侧过来,似要落下一吻。
游扶泠下意识闭上眼睛,丁衔笛却嬉笑着走开了。
“阿扇想要亲,就自己来亲我啊。”
丁衔笛这才得逞,迅速闪身进了隐天司分堂。
游扶泠气得气息凌乱,追之而上,却被隐天司分堂的人潮吓了一跳。
“请结算修复楼台的修士往左边走。”
“宇部的结算中心不在此处。”
“若是有……”
“我先来的,你怎么插队。”
“我才是先来的,你这人好不讲道理。”
……
还有人说着说着打起来了,偌大的分堂天井挤满了人。
发生口角有管事修士阻止,械斗直接被机械仙鹤叼走了。
丁衔笛看了眼头顶盘旋的机械仙鹤,似乎和道院的机械仙鹤别无二致。
“也不知道飞饼上哪去了,这么多年不见,不知道是不是瘦下来了。”
被仙鹤叼走的械斗修士除去护城奖励,还要被送入黑鱼井外围的修真惩戒处拘留。
丁衔笛越看这些规章制度越眼熟,和游扶泠站在角落感受了此地氛围,小声唠嗑。
游扶泠还在生气,不怎么想理她。
丁衔笛也能自说自话,不知道她俩一个戴着帷帽一个蒙着面纱,也很晃眼。
很快有道童前来,“你们可是道院的丁小友和游小友?我是宣副门主的道童,前来请你们二位去后堂商议。”
上次见宣香榧还是道院,游扶泠都有些忘了宣香榧的模样了。忆起自己昏迷时丁衔笛掐脖子的威胁,又看了对方两眼。
丁衔笛同道童说完话,示意游扶泠一块走,冷不防瞥见对方怪异的眼神,“怎么了?”
游扶泠摘掉她的帷帽,边走边道:“你之前不是说我要是丢下你回去了,你不会放过我么?”
“现在呢?”
丁衔笛摸了摸鼻子,无辜地眨眨眼:“我有这么说过?”
游扶泠居然还一字不落地复述完了,引路的道童佯装耳聋。
“好了好了,别念了,记性这么好。”
丁衔笛叹了口气,“放狠话谁不会,这点我还是不如你的。”
帷帽戴在头上还不足一刻就被游扶泠拿走。
斑驳光影下丁衔笛的面容漂亮得不似真人,途经的其他隐天司门人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前厅正在处理今日的缅州重建,能被邀请到后边儿的显然不是寻常修士。
那只裹挟着魔气的箭镞破空而去,隐天司门内都知晓那是荒部冷使君的武器,这位看着年轻的小剑修居然能接下,也真是人不可貌相。
低语掠过,之前的确嫌弃丁衔笛拿不出手的游扶泠又不高兴了。
现在的丁衔笛未免太拿得出手,看的人太多,她心生不悦,居然想把这些人的眼睛都剐了。
游扶泠:“真的不会把我杀了?”
丁衔笛靠着她走,几乎把游扶泠挤到了边角。
道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影子还没t有这一对道侣来得亲密。
头顶随时都有飞舟经过,偶尔落下一片阴影。
丁衔笛低声说:“想什么呢,那我也会死。”
游扶泠:“这是殉情的意思?”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正要回答,道童停下脚步:“副门主,贵客已至。”
一扇门打开,见过一面的蓝袍道人坐在里头,在香炉袅袅中看向来人,“二位小友,许久不见。”
隐天司一脉和天极道院相同,首座和门主之位空悬,千万年来继任的从来只有副职。
不同于天极道院选副首座从散修中挑选,隐天司则是代代相传,副门主无一例外都姓宣。
似乎是第一代副门主的执念。
室内陈设简单,似乎只是隐天司普通的据点,道童上茶后关上门的,室内只余她们三人。
宣香榧开门见山:“恭喜小友完成道院加印任务,也该如约兑现之前我拜托你们的应承之事了。”
游扶泠忽然暴起,丁衔笛都来不及阻止她,眼睁睁看游扶泠瞬间和宣香榧灵力相对。
纷纷剑雨对上寸寸蓝色杀招,居然没有波及丁衔笛分毫,只有晃动的茶水显示交手的动魄惊心。
法修不喜欢冷兵器,丁衔笛之前就说法修不好做,冷却时间也长,倦元嘉也坦言这是她选剑修的原因。
但游扶泠不同,她灵气太多,旁人的掣肘对她反而是强项。
“阿扇姑娘,你的性情,未免太暴躁了。”
宣香榧的实力深不可测,很快蓝色杀招散去,剑雨变成宣伽蓝外袍的点缀。
若不是游扶泠捂住心口,倒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阿扇!你没事吧!”丁衔笛急忙观察游扶泠的身体,对方摆手,“无事。”
她挣脱不开丁衔笛的手,干脆这么握着手质问宣香榧,“你们的人为什么要杀丁衔笛?”
第79章 岛外孤舟2-11
游扶泠性情如何丁衔笛已经摸透了。
哪怕游扶泠确切得到过原世界宣伽蓝的承认,丁衔笛也不敢打包票如今的隐天司是站在她们这边的。
本质上她们孤立无援。
无论是给予她们机遇的道院首座,还是助她们完成天阶道侣雷劫的隐天司,都有各自的目的。
余不焕的确对宣伽蓝有意思,在幻境中的种种也表现出她的正派。
她只是一道残魂。
万年过去,再浓烈的感情百代传承,也所剩无几了。
丁衔笛横在游扶泠和宣香榧面前,游扶泠是为了她动手,她同样也可以为了游扶泠动手。
年轻的剑修一双奇异金瞳,和传闻分毫不差。
宣香榧不在意她们的警戒,示意她们喝茶,“碎骨天溪那边的茶,味道很不错的。”
游扶泠:“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她和丁衔笛说话尚带着几分同龄人的幼稚,这种时候目光宛若捕食,总令人生出一种阴冷的错觉。
丁衔笛安抚她,“人家好歹是前辈,咱俩的天雷若是没有宣前辈帮忙,恐怕两个人都劈焦了。”
她手抚着游扶泠的后背,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给什么动物顺毛。
逆鳞亲自开解,又堆笑着劝游扶泠润润嗓子,好看的脸近在咫尺,故意的谄媚露出,在宣香榧眼里像极了奸臣和君王。
宣香榧身着隐天司最高掌权者的蓝袍,上面的绣线非同一般,似乎根根可化长剑。
丁衔笛之前还是个乡巴佬,幻境百年,也算对这些法器有了更深的认识,暗叹这群大前辈的资产丰厚,她现在还穷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达到这种程度。
“阿扇姑娘,你师尊不是一直教导你应心平气静么,怎么……”宣香榧话未说完,游扶泠道:“那是我控制不住灵气,如今我有道侣了,丁衔笛常伴身侧,也不需要心平气静。”
“款款不这么觉得么?”游扶泠转头看向丁衔笛,眼带威胁。
丁衔笛:“是……所以我们可以谈正事了么?好阿扇。”
游扶泠哼了一声,“宣前辈打算如何解释这事?”
宣香榧面不改色,似早已知晓那日发生何事,“那日射出聚魔箭的是荒部的冷如凤使君,她性情直爽,有恩必报。”
游扶泠:“所以她也是公玉家的人?”
丁衔笛想说些什么,大腿被游扶泠在桌下的手狠狠一拧,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表情。
前辈笑了笑,眼尾的皱纹宛如水波的纹路,她气质温和,很难想象是掌管修真界无数名典的隐天司实权者。
“当然不是,她处处留情,即便门中出现叛徒,也不会是她。”
宣香榧相貌平平,若不是这一身蓝袍,恐怕会把她当成普通的修士,“我已责罚过她,今日与你们会面,除却神女墓任务,还有一点补偿。”
桌上出现了一个木盒。
“这是九星镜。”
“我方才和你交手,发觉你虽灵气充裕,消耗与回流之间依然滞涩,怎么,你师尊未曾赠予你法修法宝?”
丁衔笛听出了她和炼天宗宗主的熟稔,忍不住问了一句:“前辈和阿扇的宗主是何时认识的?”
“我与她?少年时是一个村子的。”
宣香榧含笑饮茶,“后来村子饥荒,外边又兵荒马乱的,我们便分开了。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宗门大比,我是端茶倒水的道童,她是观战的外门弟子。”
游扶泠不爱听故事,问:“为什么只给我准备了法器,丁衔笛没有吗?”
“我不缺武器,”丁衔笛指了指自己背着的伞,还有化为手链的佩剑,“座师送的那么多,也不是个个能用上,倒是你,本该升阶的,怎么一直没动静。”
游扶泠停在元婴期已经很久了。
按照她生而金丹的体质,又在天极道院灵气最浓郁的剑冢深处幻境百年。
丁衔笛都吃过好多雷了,她还是一切如旧,这就显得更不正常了。
“宣前辈,既然要补偿我们,那请务必赏赐一些上好的升阶丹药。”
“隐天司汇聚修真界各大高手,相比丹修大能也不少。”
丁衔笛姿态很足,双手向上,和方才在游扶泠面前故意谄媚也不一样,反而很容易激起长辈对小辈的怜爱。
游扶泠:“这是她应……”
宣香榧可不是余不焕那种性情跳脱的老不死,和道院副首座像是一类人,“你少说两句吧。”
“这事隐天司不占理,你想要的丹药我会差人送与你的。”
丁衔笛:“除却丹药,我们还要钱财。”
她现在的面容漂亮得极尽炫目,索取也不会令人厌恶,反而是游扶泠惊讶地问:“我们不缺钱吧?”
这些时日都是倦元嘉管事,游扶泠无论哪个世界都没缺过钱,大小姐不通人情世故,全赖丁衔笛张罗。
丁衔笛:“缺啊,这一路几位大小姐都挥金如土的。”
她们一行六人,两位少主,两个大宗门关门弟子,就丁衔笛和梅池出身寒微,在旁人看来都算高攀。
她笑盈盈地望向宣香榧:“副门主不会吝啬吧?”
前辈颔首,“这是自然,你们此行危险重重,该给的我定然会给。”
装着九星镜的木盒落入游扶泠怀中,桌上又出现了一份浮空的路观图,上面星星点点,还有飞舟航线的标记。
“接下来我们谈谈神女墓的事。”
丁衔笛在那之后便翻阅过典籍,无论是天极令还是藏书阁,亦或者她托季町找到的卷册,都无有关神女的记载。
丁衔笛盯着动态的路观图,宣香榧给她们标记了几处危险之地,“隐天司曾经派荒部使君前往神女墓。”
“我们带过去的天绝每一个下墓便心智有损,连做井箍都没了用。”
她手指指向之处的神女墓在汀州和崖州之间,似乎也有部分在海底。
“近年来西海异动频频,神女墓的位置也有变化。”
丁衔笛皱着眉问:“那你不怕我下去也同样么?”
坐在一旁的游扶泠一心二用。
宣香榧赠予的九星镜法盘模样,和她的灵气相合。里面有九层卷册,每突破一层,她术法的使用时间便会增强,效用也加强几倍。
余不焕到底是个剑修,坟冢里的东西对游扶泠没什么大作用。
她和丁衔笛藏宝袋中的宝物也有上乘的,不全然适合她们二人,来缅州路上丁衔笛还把其中一个法盘送给了倦元嘉。
每人修真属性不同,若是强行使用,反而会反噬自身。
宣香榧指了指游扶泠,“地尽也在。”
丁衔笛看着宣香榧,无法判断对方话语的真假,前辈笑容恬淡,“我也会派荒部使君与你们同行。”
“那位要拿弓弩射死我的?”丁衔笛指了指自己眉心的红,“还没消下去呢,恐t怕变成疤了。”
她笑得格外无赖,方才还批评游扶泠,自己讨东西也没有手软,“若是我当时扛不住,恐怕死透了,前辈还需要再找一位有地尽的天绝。”
从宣香榧的话丁衔笛猜测从前她们寻找这片碎片都失败了,能找上她,恐怕也别无他法。
鉴于游扶泠的师尊和宣香榧还是故交,丁衔笛不怀疑自己和游扶泠的安全。
她也需要祝由鼎碎片,需要那几样宣伽蓝说的东西。
“天绝不难找,卦修命盘一搜,几十年多少有一个,地尽可不一样。”
宣香榧重新沏茶,碎骨天溪的红茶茶汤并不清浅,泡出来的味道糜烂中带着矛盾的清香。
“地尽是上好的修炼炉鼎,被人捡到就瓜分得差不多了,阿扇也是恰好被小季捡到,不然哪能活到今日。”
“能凑到一起的天绝地尽那就更难找了,你们相生相克相合,天道不容,所以才会降下百道雷劫,不允你们事成。”
宣香榧语调缓缓,诉说之时艳红的茶水在杯盏中流淌,像是新鲜的血。
游扶泠:“天道是什么?”
她冷不防一句,问愣了宣香榧,她笑了笑,“生万物,凌驾飞升之上的秩序。”
可是这个世界早已失序,灵脉只剩一条,修真不得大道,长生是空想,凡人只争朝夕。
游扶泠嗤了一声,“前辈信天道吗?”
宣香榧抿着血色茶汤,望着从窗外飞过的飞舟,“我像你们这般年岁也不信,总觉上天生我,我必然要成就一番大事。拯救天下苍生,匡扶正义,话本主角翻来覆去证明的大道,总有适合我的。”
丁衔笛倒是爱听这些故事,游扶泠最擅长消解氛围,“你不是成为隐天司门主了么?不是在做拯救天生的事?”
丁衔笛想:真能杠啊,她之前不参加辩论赛是怕气顺不过来吗?
总觉得和她打辩论会输得很惨。
宣香榧也不生气:“若是人间安好,又哪里需要拯救天下苍生。”
茶盏碰撞,那份路观图在她掌心变幻,都是隐天司门人一次次潜入神女墓传送回来的影灵画面。
每一次都危险重重,折损无数人。
她的面容映照出幽蓝的光,“有时候会想回到那个村庄,没有饥荒,没有战乱,在田埂边一趟,夜晚和小季在瓜田里数数星星,多好。”
丁衔笛问游扶泠:“你师尊与你说过和宣前辈少时的故事么?”
游扶泠摇头,她望着那张路观图,“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地图上的神女墓毗邻西海,梅池不是要回西海?那我们要一同前往么?”
丁衔笛:“那是自然。”
她想起梅池提起的西海惨状,问宣香榧:“如今西海是由公玉家掌管吗?”
宣香榧颔首,“已有八年了。”
丁衔笛算了算时间,正好是她们入道院的前一年。
“州部之间的归属隐天司不管吗?”
“世家比隐天司还源远流长,隐天司只管修真界,公玉家在西海的是他们凡人氏族的分支。”
“除非凡人朝堂求助,隐天司也不可轻举妄动。”
丁衔笛:“那我如今被公玉家通缉,这次任务,恐怕不好做。”
宣香榧颔首,“无须担忧,使君会保你们平安。”
她眉眼也有倦色,丁衔笛不知道隐天司事务多有繁忙,宣香榧揉了揉眉心,又道:“今年九州魔气四溢,荒部使君奔走,可以调动的人手实在不够。”
“神女墓是隐天司机密,为了防止泄漏,一直是秘密进行的。”
碎骨天溪的茶太苦,丁衔笛喝了两口就不喝了,游扶泠却很喜欢。
看她喝,丁衔笛不信邪又拿了她杯子里的,被苦得皱巴着脸,游扶泠露出得逞的笑。
“意思是,隐天司如今也很难抗衡公玉家?”游扶泠笑意未散,这句话听起来便不那么冷冰了。
茶烟袅袅,宣香榧的面容氤氲得朦胧,她并未给出准确的答案,只道:“盛极必衰。”
不知是说隐天司还是公玉家。
丁衔笛倒是想得开,左右都是要得到祝由鼎碎片的,多少得去一趟。
“你不觉得她们好像都瞒着什么么?”
离开隐天司,游扶泠和丁衔笛往修真客栈走,问道。
她抛着从宣香榧那顺来的灵桃,在游扶泠「你不会摸得满手毛」的眼神下玩得不亦乐乎。
丁衔笛握着那毛桃,眼神扫过游扶泠,“阿扇如今和我心意相通了吗?”
“你写在脸上,”游扶泠嚼了嚼这几个字,问:“听说眷族能听人心语,那我若是杀了眷……”
“打住打住!”
原本好好的闲聊又往杀人奔去,丁衔笛头都大了,“我怎么感觉我才是外来的,你在这里融入得未免太好了。”
游扶泠:“那不一样,你还有前世今生,说穿了我才是那个外来的。”
和丁衔笛相处久了,游扶泠难免也学会了几分丁衔笛的狡猾,“指不定我没出现之前,你还有好几个老婆,日日夜夜……”
她的面纱随着摇头晃悠,侧脸的眼睫在日落昏黄下着实美丽。
有些属性无法抑制,哪怕丁衔笛无数次理智分析自己都和游扶泠这样那样。
连尾巴都玩过了,还是多看几眼就心里被锤一样叮叮哐哐。
嘴硬一般照应心软,她再不承认,也懂自己就好这口,没办法解释。
“你就这么介意你来之前我的幻境?”缅州城如今还属于隐天司批复的修士并行期,并不禁止当街使用术法。
金色的灵力削个桃子实属大材小用,边上的小孩看自动削成块的桃子瞪大了眼,拉着身边妇人的衣摆喊了声:“母亲,桃子自己削皮啦。”
削好的桃子连盘子带叉子送到游扶泠面前,叉子还是之前丁衔笛在天极道院课上的失败品。
别人铸剑失败半成品好歹是一把剑正常的大小,她倒是好,剑还没有巴掌大,座师都啧啧称奇,感慨从业百年,没见过这么可笑的。
可笑的剑成了叉子,游扶泠哼了一声:“又想蒙混过关。”
“我可没有啊,实际上我还挺想你和我一块看看那段从前的,”天色渐晚,重建的潼中城也到了炊烟时分。
不少铺面揽客,也有其他城池来的凡人商旅投宿,丁衔笛不看这些,望着游扶泠,“那个幻境……或许不是幻境,就是我的从前。”
游扶泠:“你的从前有我吗?”
这话她之前还要拐弯抹角问,如今二人感情心照不宣,在倦元嘉看来完全是嘴硬情趣,问出来也不会硬邦邦的。
“有啊,”丁衔笛不忘那会手腕的冰凉触感,“幻境里我有一条叫阿扇的小蛇,小师妹……不是梅池。”
“她说这条蛇半夜会变成人。”
“日日夜夜日日?”游扶泠觑了丁衔笛一眼。
潼中城有一条饶河的溪流,名为鹅川。
封魔井的井箍出逃,魔气溢出导致这些动物大量死亡。
如今浮在上面的不是鹅,似乎是商队带来的鸭,正挨个跳水。
丁衔笛满手的毛也洗干净了,“日日什么,我那会可虚弱了,和你在原世界差不多。”
她故意不擦去手上的水,湿漉漉地握住游扶泠的手,“原来呼吸都那么难受,你真是厉害。”
“厉害什么?”
落日余晖撒在鹅川,挑着担的货郎吆喝着经过。
天上的飞舟凌空飞桨,似乎是开往缅州渡口的。
重建的潼中城夜晚像是原世界仿古建筑和现代科技的融合,斜对角的矿石屏播放着遥州的精酿广告,边上一块是琉光大陆九州最风靡的梳妆品。
丁衔笛收回目光,湿热的手和游扶泠的手交握,“厉害你都那么难受了还能撑着和我比赛,还能赢,显得我胜之不武。”
游扶泠抽回手,丁衔笛不让。
也不知道缅州的风俗是什么,傍晚出殡,刚才过去商队,现在过去一队奔丧的。
扶灵的少女一身缟素,哀哀戚戚,纸钱飞舞,边上的行人面不改色。
游扶泠:“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丁衔笛却忽然抱住了她,站在不远处角楼的一个玄袍人收起弓弩,很快消失在丁衔笛的视线里。
这小箭还未刺中便被丁衔笛摧毁,游扶泠被她忽然的怀抱惊得一时半会未曾动弹,看丁衔笛盯着手发呆,瞥了眼身后,“怎么了?”
丁衔笛:“有人想射死我们这对苦命鸳鸯。”
“我把那人……”丁衔笛捋了捋游扶泠的头发,这一次的拥抱比方才紧了很多,紧得游扶泠不知所措,也不装冷淡了,问:“怎么了?”
修真界不修无情道,凡人提倡今朝有酒今朝醉,街边比她俩亲近的眷侣不少。
她们的拥抱平平无奇,无人驻足。
丁衔笛闭t着眼,脸颊贴在游扶泠脖颈,感受对方的体温。
想到那年天阶道侣之时,她握住游扶泠脖颈感受的脆弱。
一个这么脆弱的人怎么成天喊打喊杀的。
喊打喊杀还都是……为了我。
丁衔笛从前不知道心软是什么滋味,穿书倒是尝得不能再多了。
“没什么……”丁衔笛搂着游扶泠的腰,法修在外也一身素装。
那日剑冢风雪里从天而降的游扶泠,好像一只彩色蝴蝶。
“你换身衣服吧。”丁衔笛抬眼,“穿太素了,不好看。”
游扶泠哽了半晌,好不容易软下来的安慰一扫而空,她踩了丁衔笛一脚,转身离去。
法修目光扫过方才丁衔笛隐秘的一眼,原本离开的偷袭者眉头紧锁,传音问远在梧州的司寇荞:“这活我干不了,这里两个元婴,不,或许不止于此,你和我说的哪门子筑基?”
“筑基能把我的箭吞了?”
丁衔笛诶了一声,“别走啊,等等我,桃子还没吃完呢!”
前方走来几个人,瞧见她俩前前后后走来,梅池一个飞扑——
“二师姐!”
“你们怎么出来了,不是在客栈等我们么?”丁衔笛手上的桃子被梅池端走了。
倦元嘉换了一身和明菁同样的修袍,习惯地站定去勾明菁的肩,对方躲开了。
她也不恼,笑盈盈地道:“今日是缅州年节,晚上很热闹。”
丁衔笛:“刚我还看有人抬棺材过去呢,还有心思过年节?”
她不懂本地风俗,游扶泠也同样,和明菁提了几句方才有人偷袭的事。
倦元嘉:“为什么不过?一场灾祸过去,只会庆祝得更盛大。”
“你们去隐天司分堂谈得如何了?”
她们一行人站在拱桥之上,天上飞舟,鹅川还有乌篷船开过,鸭子不慌不忙。
“很巧,我们正好要去西海,梅池是我的小师妹,还是我来照顾。”
丁衔笛知道明菁的身体是倦元嘉的要事,既然加印任务完成,她们必然要分道扬镳。
成为倦家主君的倦元嘉也不可能像在道院里那么恣意妄为。
丁衔笛很少问她心情如何,家中局势如何。
明明彼此背景不同,很多时候倦元嘉都有种丁衔笛理解得很莫名,像是她也曾经设身处地站在这样立场上一般?
不是遥州乞丐么?
朋友不说,她也不问,两个人靠着拱桥栏杆,望着对面站在一块温声商谈的明菁和游扶泠。
倦元嘉颔首:“那我也不硬撑了,本想着和你们同去,也要赶在族老要求的时间内回一趟本家。”
她的羽扇插在腰上,身上垂落的佩环都昭示她不同寻常的身份。
这一路若是没有倦元嘉作为修真世家的庇护,抵达潼中城都不会如此迅速。
丁衔笛:“多谢了哈。”
“客气什么,不道德地说一句,”倦元嘉望着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笼罩她喜欢的人,“没有你们,明菁也不会和我结为道侣的。”
她浑身紫调,法修世家出来的剑修性情直爽,道院内明菁的光风霁月是装的,只有倦元嘉表里如一。
“她知道我喜欢她,但她不懂为什么。”
“我也不懂,但我就是喜欢她。”
丁衔笛没吃桃子都觉得桃子酸得腮帮子疼,倦元嘉偏头,对上丁衔笛的眼神,露出难得的不好意思,“你当没听见。”
不料身边的剑修掌心转着松信,显然把她这一番话录进去了。
“你这人!”倦元嘉伸手去夺。
“我是见证人,你俩真的成亲得给我和游扶泠包个大的红娘红包。”丁衔笛笑得眼睛眯起。
从前麻子配长眼,不是好人的味道甚是明显,如今漂亮脸蛋狡黠难掩,身体还在环境里加训闪避,显得滑不溜秋的。
“大个屁!”倦元嘉难得粗俗,丁衔笛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看周围。
倦元嘉这才发现边上还漂着几颗松信,灵力源泉……明菁。
连她的粗俗和狼狈都一并记录了!
倦元嘉悲愤欲绝,丁衔笛哈哈大笑,二人当街拉拉扯扯,梅池加入战场。
姗姗来迟的祖今夕问站在一旁围观的剑修和法修,“不是去看灯会么?”
游扶泠收回只录了丁衔笛的松信,缓缓道:“先看耍猴。”
明菁颔首,难得露出几分温软的笑意,“猴子扯头花,有趣。”
第80章 岛外孤舟2-12
今晚潼中城内有庆典,由隐天司主持重建的城池看不出之前的破败。
若不是偶尔经过几处停灵之地,像是魔气从未溢出过一般。
倦元嘉和丁衔笛打了半天,最后被加入的梅池揍飞,呜呜嗷嗷半天让丁衔笛赔钱。
堂堂倦家主君敲竹杠也是一等一的厉害,愣是掏走了祖今夕一大半钱袋子,换上了如今琉光最时兴的百螺针花裙。
明明修真之人不畏严寒,她还非要一件织锦的斗篷。
明菁好几次憋不住想骂一句蠢货,忆起倦元嘉几次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又咽了回去。
还是游扶泠忍不住,替她说了:“好蠢。”
丁衔笛啧了一声,狠狠一拽,把一个兔耳帽子扣在游扶泠头上,“小娘子嘴巴软一些。”
衣坊总店开在遥州,掌柜的是个丰腴的妇人,一眼瞧出了这群人是修士,使了个眼色,边上的陪侍一拥而上。
“几位小真人,我们这店也有适合几位的衣裳,不如上楼再看看。”
“这位真人甚是可爱,最适合本店新上的……”
“本店还支持梳妆服务,今夜是潼中城庆典,几位若是不嫌弃,我们也有乌篷船渡鹅川,送你们前往最热闹……”
梅池对穿着毫无兴趣,这几年长进了依然是饲料人改不了大胃,离开天极道院更是放纵。
纵然倦元嘉富得流油,每日核对客栈账单都咋舌。
祖今夕算不上家财万贯也算陨月宗预备长老,白鲨这些年混入人群攒的钱也即将告罄。
每次对上梅池亮晶晶的眼睛,她又把劝说咽了回去,老老实实给钱。
掌柜娘子看人下菜,看出了梅池喜欢吃,把人带上楼吃。
店内修士和凡人都有,墙上的影灵画面和外头的广告牌内容不同,全是时下流行的女子衣裙制式,似乎还卖修士的修袍,也有单独的介绍。
丁衔笛扯了扯游扶泠头顶帽子垂下的飘带,“好看。”
游扶泠没好气地扣到她头上,“你自己怎么不试?”
明菁都被倦元嘉拉走换衣去了,偶尔有修士经过,瞥见游扶泠的面纱,再看到丁衔笛的金瞳,又微微离远了一些,小声和同伴道:“那就是公玉家发悬赏令的……”
“你去吗?”
“我去干什么,那日你没瞧见她们是怎么收魔气的?”
“不是说隐天司开后门送她们的?”
“你信?我那天就在现场,那箭镞差一点就把她头射穿了,那威压强得可怕,这几位有点本事。”
“是啊,你瞧见那靛青外袍的,她眉心的那点红便是荒部使君留下的。”
“上古神木制成的弓箭都无法伤她,这修为绝对深不可测……”
“还是天极道院厉害啊,若我当年也选上……”
“我还以为那是朱砂点上去的呢……”
小声的议论淹没在纷杂中,凡人的掌柜娘子听不到。
丁衔笛凑到游扶泠耳边,“我现在强得闻风丧胆,是不是很厉害?”
游扶泠手指戳开她,撩起帽子的丝绦,“还不是被追杀。”
“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公玉家收买的,”帽子材质上等,手中绵软一片,游扶泠忽然指了指墙上影灵画面闪过的一袭华服,“掌柜,这套呢?”
外头是缅州的初冬,走动的凡人都穿着御寒的衣裳,丁衔笛看了眼那套衣服,挑了挑眉:“太贵了吧。”
游扶泠:“我付得起。”
不再是穷酸剑修的丁衔笛就算薅了不少余不焕的东西,也没有奢侈到买一身衣服花一半财产的大方,她还想着在九州置办些产业以备不时之需。
丁衔笛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点头了。
游扶泠:“想说什么别忍着,丑。”
一旁服侍的侍女笑了笑,很快掌柜的差人送来了这套衣裳,“真人好眼力。”
她介绍起来没完没了,游扶泠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丁衔笛,“去给她换上。”
倦元嘉和换完衣裳的明菁下楼,正好看见被侍女围着的游扶泠。
偌大的成衣坊像是被某炼天宗首席弟子包下了,捧着衣裳的侍女鱼贯而入,屏风那一侧丁衔笛换上层层叠得的衣袍,漆黑的发柔顺垂下。
“这还是我们剑修倒插门吗?哪家贵族小姐?”
倦元嘉啧了一声,又转了一圈,问:“梅池呢?”
一旁的侍女机灵,这会便已记住几位真人的名字,“小真人也去换衣了。”
倦元嘉和明菁穿着同款衣袍,随便扫一t眼都看得出她们有瓜葛。
平日总是素装的明菁难得热闹了一番,口脂艳红,眉眼都缱绻了几分。
她极不习惯这样的装束,走两步都烦躁,又不肯把佩剑收入储物灵珠。
倦元嘉笑了半天,说她是土匪下山,被明菁掐青了耳朵才住嘴。
“游真人这么大气,是不是可以连我的也一块包了?”
梅池还在上边更衣,她死活不肯让侍女拆掉脑袋上两个包,加上力大无穷,还扛起了一个哭哭啼啼的侍女。
若不是祖今夕安慰得当,恐怕那侍女都要号啕大哭了。
梅池也很不好意思:“你别哭啦,我不想梳那么高的发髻,你给阿祖梳。”
祖今夕退开一步。
她极厌恶人类靠近,奈何命定饵人压制她轻轻松松,脆弱的丹修被轻而易举扒了外袍。
梅池拍了拍手,“给她换身亮一些的颜色,阿祖总是穿绿色,怎么不戴绿帽子呢。”
楼下的倦元嘉听见这句差点喷出一口茶,明菁看梅池和看自己妹妹一般,但明瑕还比梅池更省心。
她看向游扶泠:“你们先去完成隐天司的任务,还是先和梅池去西海?”
祖今夕还在楼上饱受折磨,被侍女团团围住的丁衔笛在屏风后反客为主,指挥侍女们按照自己的心意递上配饰,不忘接话:“去西海,也不耽误任务。”
倦元嘉如今已是倦家主君,半个宗族的情报网都在她手上。
她咬了一口杏子,望了眼成衣坊外经过的修士。
光一个不是公玉家的潼中城就已危机四伏,随处可见打量她们一行人的修士,若非丁衔笛那日震慑,恐怕她们会更危险。
现下已然水深火热。
“公玉家如今在西海采矿,据说赵家的矿气行也有掺和,”倦元嘉吃杏子不怕酸,明菁以为不错,尝了一口,酸得蹙眉,倦元嘉拿走了她手上那颗自己吃了,“不过他们本就是姻亲,不足为奇。”
“你们若是去西海,恐怕会比缅州更凶险。”
明菁:“我们还是随你们一道去吧。”
她在道院表面是光风霁月大师姐,实际上没有朋友。
明家是把她当死士培养的,明菁野心磅礴,想要至高无上的位置,也注定了她天性防备,很难全心全意相信旁人。
游扶泠给她带来了神光盏也算说到做到,她反而没有完成游扶泠的嘱托,还要游扶泠亲自深入剑冢救丁衔笛。
几人的关系纠纠缠缠,早就掰扯不清谁欠谁,反而有了一致对外的敌人。
“不用。”游扶泠摇头,“此次出行会有隐天司的前辈护送。”
倦元嘉:“不会是那日射箭的女人吧?”
游扶泠摇头,“是另一个。”
明菁:“可隐天司的前辈随行,你们要如何先去西海呢?公玉家的眼线遍地是,修士乔装也容易被法器照出。”
游扶泠低头沉思。
里头的丁衔笛终于换好了衣衫,从屏风后出来还拿着一把团扇,结果几个人相谈甚欢,完全没看她。
丁衔笛咳了一声:“怎么样。”
倦元嘉:“不错。”
说完转头继续询问游扶泠,丁衔笛坐到游扶泠身旁,“这么苦大仇深做什么,你不是对谁都杀了杀了么?”
她说话总是欢快,明菁都快忘了她从前总是低头走路,沉默寡言。
这样的揭短也带着亲昵,分明是逗游扶泠,果不其然,戴着面纱的少女恶狠狠看向丁衔笛,一扫方才的端庄,“你有意见?”
换下道袍的丁衔笛一身华服,很难想象她还有一段坐在城门乞讨的年幼时光。
倦元嘉也感慨连连,“剑冢深处到底有什么,你的脸改得太过了,我都想进去了。”
细长眼的少女长发半披,手指捏着团扇上坠着的金玉,“人家之前就长这样。”
倦元嘉想起道院内流传的公玉璀之死真相,抽了抽嘴角,她和明菁都清楚丁衔笛的天绝身份,恐怕公玉璀的得到也是字面上的得到。
她仍然被丁衔笛这句话酸到了牙,一旁的游扶泠拿走她的团扇,果不其然,团扇下是一张笑得异常得意的面孔。
几个侍女站在一旁议论修真界学生,掌柜算着今夜进账金额。
楼上的白鲨被扒了衣裳,侍女们看到灰败的肌肤上寸寸宛如缝补的痕迹,惊呼出声。
楼下的人眼睁睁看一群侍女连滚带爬下来,都往上去。
一推开门,就看到室内屏风侧的祖今夕沉默地拉上自己的衣衫,梅池坐在她身侧还要凑近看。
这画面……实在是失礼。
倦元嘉关上门,勾上丁衔笛的脖颈,“我怎么觉得祖师姐在梅池身上一直讨不到什么好处啊。”
“这牺牲也太大了。”
游扶泠脑子也是刚才那一瞥,她在明菁抽搐的眼神下戳破纸门,堂而皇之地看里面。
明菁之前以为游扶泠好歹是大宗弟子,多少有些大宗风度。
当初宗门大比也是风姿尽显,没想到走近之后……
也不好说没有礼义廉耻,至少也符合点星宗家学,祖传的满门畜生。
明菁咳了一声,那边的丁衔笛看过来,瞧见游扶泠这野蛮做派警铃大作,迅速把人揽到身侧,“你在干什么!”
游扶泠:“怕你小师妹强抢民女。”
丁衔笛倒吸一口冷气,正要说点什么证明宗门也算清流,门就开了。
换上梅池挑选衣衫的祖今夕完全撑不起这一身红装,寻常人穿像是成亲,她穿出了冥婚的味道。
看得丁衔笛嘴角抽抽,倦元嘉扶额叹气,明菁直接移开了眼,佯装数头顶的雕花。
这的确像是被梅池狠狠凌辱了一番,丁衔笛组织半天,只憋出一句干巴巴的祖师姐,“你……你还好吗?”
“我师妹……”
祖今夕人长得白也不似游扶泠这种一眼的柔弱,要说形容枯槁,那也差一点。
她眼睛不明亮,性情温和,像是你怎么揉搓都不会生气一般。
丹修系的弟子推崇祖今夕,都是祖今夕学业了得,不怕丹炉爆炸,什么都敢于尝试。
梅池也吓了一跳,坐到祖今夕身侧,问:“阿祖,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是自己缝的吗?”
祖今夕沉默地理好衣裳,在偷看的游扶泠看来扭扭捏捏,不知道的还以为梅池爱抢了个死人成亲。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又狠狠瞪了丁衔笛一眼。
丁衔笛很是无辜,顾不上追问,又觉得几个这样的做派实在丢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离开。
祖今夕:“你知道的,我年幼时被一名散修带走。”
“你看到的都是小时候留下的伤痕。”
她说话温和也温吞,梅池是个不爱思考的急性子,两个人相处动静结合,居然也算和谐。
一般人看都觉得祖今夕受苦,无论是梅池这逆天的扛躁外形,还是她异于常人的饭量,都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
“阿祖,对不起。”
室内烛火重重,还挂着无数成衣,吓跑了的侍女站在楼下,拨弄算盘的老板训斥了几句,又看向上头,生怕几位真人发怒。
祖今夕的发丝干枯,抿过的唇色并不鲜艳,“你不要介怀。”
梅池哦了一声,“我不会啊,就是怕阿祖生气。”
祖今夕:“我有生气过么?”
梅池想了想,“没有,最会生气的就是游扶泠,她总是要我二师姐哄她。”
门外偷听的人哼了一声,丁衔笛拉她都拉不走。
倦元嘉也爱这样的热闹,不理会明菁的眼神,问她要不要也换一身红的,明菁做了个滚的口型。
祖今夕得到传承记忆之后一直想吞掉饵人。
修士令人厌恶,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还不如让世界颠倒,一切秩序重建。
可是……
西海似乎只剩下她和梅池了。
饵人和白鲨都成了猎物,她的悲凉无可诉说。
“梅池,倘若你的族人都不见了,你当如何?”
“我只想找姆姆……”梅池还在西海的时候就不受待见,饵人也有等级之分,她是斗兽场最小的猎物,往往能捕猎更大猎人,“姆姆是我的母亲,她生下我后就失踪了,父亲把我卖给了斗兽场的主人。”
“他是饵人的头子,”梅池坐在祖今夕身边,区别于祖今夕身上永不消散的丹药苦味,梅池身上的香气是为了遮掩饵人的味道,“告诉我只要做到第一,就可以见到姆姆。”
西海的斗兽场穷奢极欲,看客除了饵人也有人类,修士要来也无妨,难以跨越的瘴气也有地底的密道。
梅池从不往深处想,她宁愿做一个目光短浅的人,只看到眼前的目标。
所以十岁那年,她做到了第一。
“他说我父亲把姆姆杀了,”梅池摸了摸自己身上和祖今夕如出一辙的衣裳图案,平日的懵懂趋近茫然,她似乎不会恨,“然后t分成一个一个部分卖给了好几个卖主。”
“西海外有人高价收购饵人。”
“连那么讨厌的斗兽场主人都说我的父亲丧尽天良。”
“他说早就把我父亲杀了,禁止饵人相互买卖。”
梅池的来历祖今夕知道,她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天降流火,她的师父从天而降,把她偷走了。
事实上那位真人放了一把火,烧了饵人的住所,趁乱偷走了伤害权贵的小饵人。
祖今夕嘴唇颤动,应该觉得荒唐吗?
不,饵人和白鲨都可以被剖开作为材料,那人可以,修士也可以。
这个世道本就是乱的。
她天然的兽性总是与陨月宗数年修行听进去的道理相悖。
“阿祖,我逃离西海,也没想过饵人会失踪。”
她揪住祖今夕大红衣衫的袖摆,茫然得像是心口被剐了一块,空落落的,吃再多的食物都没办法填满。
“梅池,你说你的姆姆死了,那你还找得到吗?”
“饵人的骨头是拼得起来的,”梅池往嘴里塞了一块糖,二层窗外看得到潼中城连绵的灯火,“我记得姆姆的味道,我想把她拼起来。”
“虽然……拼起来的姆姆也不会活过来了。”
“阿祖,那你呢,那年和你一起被散修带走的饵人,叫什么?你也要找她的骨头的吗?”
祖今夕不敢看梅池的眼神,她隐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门外的几个人偷听也不遮掩气息,完全是故意的,梅池都听到倦元嘉的嬉笑声了。
天极道院数年,祖今夕从不与人深入接触。
她在陨月宗和朝家姐妹也只是点头之交,人类太复杂了,越是深入,她就越困惑。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祖今夕自己都不知道了。
她是谎言铸成的存在,早就无法回头。
“是,所以我要给她报仇,也要替她去……看一看她的故乡。”
梅池:“好呀,我也是,反正二师姐也跟我们去西海,就算是公玉家的人我也不怕。”
“如果族人是他们卖的,我也要问出卖到哪里去了。”
她的语调轻松了许多,“阿祖,那今晚我们不要想这些了,先好好玩吧。”
“明菁和倦倦要和我们分开了,我怕我会很想她们。”
倦元嘉被明菁推了进来,瞧见宛如成亲的两个人,唉了一声,“注意点啊,这不能洞房。”
丁衔笛也冲了进来,“不许洞房!梅池才多大啊!不可以不可以!”
游扶泠哼了一声:“操心这么多。”
明菁刚才也听见了梅池的一番话,终于明白为什么梅池总问她借神光盏看看了。
比起明菁的母亲尚有人照顾,梅池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尸骨都被拆分,要找谈何容易。
明菁抱着手臂道:“梅池还小。”
梅池:“我不小了!我现在好大的。”
七年过去,饵人的身形也有变化。
倦元嘉看看梅池,再看看一袭红衣却面色惨淡的祖今夕,“是挺大的,都大过祖师姐了。”
梅池没听明白,丁衔笛把倦元嘉踹了出去,“滚滚滚,不许开我小师妹玩笑,要开找明菁去。”
倦元嘉对上明菁的眼神,“我敢吗?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一行人闹哄哄下楼,掌柜娘子得了不菲的钱财,目送几位离开,“真是热闹。”
潼中城的年节街边不少摊位,夜晚降临,各处发光,布告上还有循环的影灵画面。
倦元嘉勾着明菁的肩,瞥见上面的人,踹了一脚丁衔笛,“那不是你?”
几人纷纷看去,原来是公玉家的悬赏令。
悬赏令被新的布告遮住,只看得到丁衔笛的半张脸,依稀还是当年天极道院的麻子模样。
游扶泠端详许久,“真丑。”
丁衔笛喂了一声,“非得我和别人说你亲我麻子亲得如痴如醉吗?”
梅池被祖今夕捂住了耳朵,眨了眨眼。
明菁咳了一声,“大庭广众的,这样的话不要说。”
倦元嘉:“是你太正经了,真无趣,这种时候就该问如何亲的,怎么痴,怎么醉的。”
这一幕似曾相识,可见倦元嘉这些年举一反三用得不错。
丁衔笛也不害臊,涂着口脂的嘴唇在光下还有些许晶莹感,趁游扶泠还在看悬赏令,出其不意吻上对方的脸颊,“就这样亲。”
游扶泠给了她一脚,却被丁衔笛勾了回去,搂在怀中。
“至于痴和醉,你请我们吃顿饭,我让我家阿扇给你演示。”
她在原世界好歹不缺吃喝,唯一清楚丁衔笛的游扶泠皱眉,“我少你钱了,到处讨饭?真乞丐情怀啊?”
这话丁衔笛听了不生气,倦元嘉打圆场,“这有什么的,一顿饭而已,我当然出得起。”
“道院禁酒,我们好不容易出来,当然得大喝一场了。”
梅池:“我喝过一次!隐天司的……”
祖今夕:“什么时候?”
丁衔笛看向倦元嘉,“这可是你说的。”
堂堂倦家主君还要征求道侣意见,诚恳地询问明菁:“你允许吗?”
明菁转身先一步离开,“无聊。”
只是她身着的并不是平日的修袍,衣裙层叠繁琐,转身差点稳不住身形。
同样的衣裙,倦元嘉却穿得随意,足以看出这位主君在家族中是如何生活的。
倦元嘉挽起明菁的手臂,“这位娘子还是跟着我比较安全。”
丁衔笛啧了一声,“显得她了。”
她们一行人站在鹅川河道边上,台阶下是放灯的凡人少女,对岸还能看到背着法器的修真者。
再远一些传来修真界常用的女声,提醒修士遵守修真界的律例,玩普通游戏不要作弊。
潼中城最高的酒楼杯盏碰撞。
本地的酒名为喜相逢,是缅州山林的一种青果所酿造,上酒的时候倦元嘉还提及这酒的典故。
梅池不爱听故事,率先尝了一杯,辛辣呛鼻,她咳嗽好半晌。
这一楼冬夜不给凡人开放,实在太冷。
修士不畏寒风,披着大氅的倦元嘉哈哈大笑,“小梅池,我还以为你什么海量,都喝过隐天司的酒了,这都不行?”
梅池不服输,“再来一杯。”
祖今夕不爱这些酸甜苦辣,但梅池给的,她也会试试。
明菁坐在一旁查阅天极令的消息,明瑕祝她年节愉快。
游扶泠的天极令也嗡嗡作响,丁衔笛一看尽是炼天宗的消息。
她捏着酒壶喝酒,背靠栏杆,抬眼看夜晚绵延的灯火,嘟囔一句:“想家了。”
游扶泠撩起面纱饮酒,也被辣得直咳嗽。
她实在太脆弱,酒换成了青梅饮。丁衔笛一人喝两杯,手指勾着白玉壶,漂亮的脸颊浮上红晕,眼神迷离,似乎有些醉了。
倦元嘉问:“你不是乞丐出身吗?家在何处?”
点星宗连宗门都没有,这也是人尽皆知的。
丁衔笛拢了拢毛绒披肩,一双金瞳泛着潋滟的水光,靠到了游扶泠肩头,抱住对方的腰:“家在这儿啊。”
满桌的人皆无话可说,只听得到梅池吃奶酪的声音。
倦元嘉干笑两声,“我真是甘拜下风,你上哪学的情话。”
“这需要学?”丁衔笛眯着眼,不是麻子的脸也可以是星星,“遇见阿扇就无师自通了。”
游扶泠心海浮沉,眼看灵气就要泄露,迅速捞起刚送上来的冰镇杨梅汁,灌进丁衔笛的口中——
“醒醒,我不是你外头的娇娇。”
“游扶泠脸红了。”倦元嘉指着游扶泠道。
梅池看了一眼,“她不是戴着面纱吗?哪里红了?”
明菁难得加入起哄,正经颔首,“眼尾都红了。”
梅池叼着酒杯撑着脸肆无忌惮地打量游扶泠,“好吧,是有一点。”
被灌了好大一口冰镇杨梅汁的丁衔笛浑身哆嗦,雪白的毛领都染成了梅色,她差点跳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
游扶泠:“给真正脸红的人降降温,你喝多了。”
丁衔笛:“我好着呢,你分明是故意的。”
她搭上梅池的肩,“师妹要不要尝一口杨梅汁。”
梅池拒绝,“我不喝酸的。”
丁衔笛抿了抿唇,“不酸啊。”
倦元嘉笑得抽搐,一块醋肉掉到了明菁的筷子上,在桌下被踩了一脚。
“你喝当然是甜的。”
从前游扶泠听不懂这些暗示,现下倒是明明白白,“什么酸的甜的,爱喝不喝。”
梅池一声叹气深得丁衔笛真传,“二师姐你辛苦了。”
二师姐摇头,“习惯了,这种烦恼希望你永远不懂。”
倦元嘉特别捧场,“那是,懂的人是祖师姐。”
今夜风冷,街道灯市热闹,远处的影灵广告都有年节的氛围。
哪怕在座的人对祖今夕有所怀疑,在这个瞬间眼神真挚,诚心相邀,“希望祖师姐和梅池一如既往。”
这算不上祝福,梅池问:“什t么叫一如既往?我和阿祖可好了。”
倦元嘉:“好到什么程度?”
梅池也不是不懂,再次强调:“我有未婚妻的。”
连一向对旁人不感兴趣的游扶泠都忍不住问:“你未婚妻到底是谁?你们师父说的,也得有个相貌吧?”
丁衔笛倒在椅背,解开了襟口,露出红了的脖颈,“是啊,小梅池你就这么深信不疑?”
梅池:“师父说我有的。”
具体师父什么长相她也很难形容,毕竟被师父从西海带回去之后,梅池就和丁衔笛待在一块。
丁衔笛问:“没有别的提示了吗?”
她坐也没个正行,撑着的脸眼神迷离,坐在一边的游扶泠余光瞥过,有种回到原世界的惊心。
真是个混账。
父亲是这么说丁家人的,游扶泠也不懂心口蔓上的酸涩,也这么想骂她。
如果这么骂了,丁衔笛肯定会露出无辜的表情。
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蹭过来,黏黏糊糊地喊自己的名字。
阿扇都不够亲昵,她喊亲爱的,喊这个世界没有的称呼。
亲热、狂热,烧出亲吻、狂吻,和游扶泠的掠夺欲。
不能让她走,离开我的视线,我的世界。
不然她就是别人的了。
但这么想不正常,丁衔笛会有朋友,就像现在。
楼阁晚宴,偶尔飘过来的孔明灯和坊市之间的矿灯烛火如此矛盾,夜晚的飞舟隆隆开过,这里不今不古。
“师父还说那个人会对我很好,好到可以把什么都给我。”
梅池说得懵懂,问丁衔笛,“是我想要全天下最好吃的,她都会做给我?”
倦元嘉:“那不得是个厨子?”
她撑着脸看向明菁,“你觉得呢?”
明菁:“或许是富商。”
倦元嘉凑过去看她天极令的消息,只扫到了丁衔笛的名字明菁就捂住了。
二人闹作一团,梅池唉了一声,“厨子?道院的厨娘对我很好,难道她才是我的未婚妻?”
本就没什么食欲的祖今夕筷子戳进一块豆腐,灯下一张脸更惨白了。
丁衔笛眯着眼看梅池苦恼的神情,追问道:“没别的了?”
梅池有些欲言又止,想了会还是说了:“师父还说那人会竭尽全力保护我,用尽所有。”
丁衔笛:“这不是应该的吗?”
倦元嘉被明菁揪了耳朵,捂着一只道:“什么世道了,竭尽全力很难的,时下追求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俩这种情比金坚都算少见的了。”
丁衔笛:“我和阿扇?”
倦元嘉颔首,“我可不会多夸一句,也别告诉我是天阶道侣的驱策。”
“我才不知道天阶道侣是什么滋味呢。”
后半句多少带一些哀怨,丁衔笛诶了一声,看向明菁:“你真不考虑和她做天阶道侣,只赚不亏。”
“像你一样当然只赚不亏。”游扶泠接道。
丁衔笛:“没说我们,说她们呢,你能不能不拆台?”
她双颊生红,光影下眼睫随着眨眼翩飞,游扶泠又想起方才那句话,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又开始慌乱。法修掐住手心,生怕灵气再溢出,被丁衔笛看到又成了她动心的铁证,那又输了。
“我陈述事实。”
“好好好,我赚了,妻美若天仙,还自带金山银山,堪比一夜暴富。”
明菁抽了抽嘴角,心想不愧是讨饭出身的,吉祥话真多。
游扶泠转移话题,看向明菁:“所以为什么?”
丁衔笛:“人家的选择,你问这么多。”
起头是她,说游扶泠不讲道理的也是她,倦元嘉都喂了一声,颇为同情地看向游扶泠,“辛苦你了,摊上这么一个……”
坐在对面的剑修一身矜贵华服,耳坠都灿若晨星,仿佛天底下一切昂贵之物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倦元嘉捂住眼睛,“算了,你也乐意。”
丁衔笛得意洋洋颔首,掏出的团扇扇柄撩开游扶泠半边面纱,“你也不亏啊,我现在和你站在一块,谁敢说不般配?”
梅池小声嘀咕:“说不般配的也只会被她杀了。”
游扶泠还来不及瞪她,丁衔笛就深有同感点头。明瑕还在询问姐姐今日在潼中城的年节,又说她如今在倦家,得到的年节赠礼比明家丰厚许多,大有夸赞倦元嘉之意。
明菁掏出一枚松信,虚空刻下了年月日。
松信浮空,宛如紧闭的松果打开。
恰好鹅川对岸燃放烟火,隐天司为了庆祝缅州封魔井压制,特派了飞舟洒下年礼,远处喧嚣,近处气氛轻松。
但她们马上要分别了。
倦元嘉举杯:“你们此去西海,我和明菁便不同行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不过明菁身上还有未解开的咒术,我定然还会出来的。”
她第一个站起来,明菁也站了起来,“加印任务多谢几位相助。”
丁衔笛不是很想起身,侧着身子抱着木椅扶手,嘀咕道:“怎么忽然这么严肃?这又不是断头饭。”
倦元嘉给她倒满了酒,“你不能说些吉利的?”
丁衔笛仰头先喝完一杯,“想说前程似锦,发现你们二位已经前程似锦了。”
“那就祝大家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她看梅池还给游扶泠倒了酒,迅速抢走,换成了酒楼小孩子喝的果饮,“你不许喝。”
丁衔笛已有了零星醉态,语调含笑又带着怅惘,倦元嘉摆了摆手,“这也太吉利了,我族中的长老才这么说。”
“一般这么说还会给点东西。”
丁衔笛:“我没东西给你。”
倦元嘉:“太不客气了吧?”
两个人拌嘴许久,最后真的碰杯却无话可说。
风吹卷帘,写满凡人心愿的灯在风中晃晃悠悠。
隐天司的飞舟洒下年节符箓,天际炸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焰火。
鹅川河灯飘荡,边上售卖河灯的女子忽见摊上的河灯飞向楼阁,紧接着眼前掉下一袋银两,有碎银也有铜板,都足够买下她的摊子了。
修真者随处可见,摊主见怪不怪。
丁衔笛:“一个一个,写吧。”
梅池没玩过这个,问:“写了就会实现吗?”
祖今夕:“这条鹅川流经青州,几经辗转,最后汇入西海。”
梅池没想到溪流的尽头会是西海,崭新的毛笔尖沾上酒液,在上面写——
希望大家天天开心。
祖今夕看了很不是滋味。
她的出现就是一场骗局,事到如今,她都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如果她和梅池是这世间最后一只饵人和白鲨,她还要坚持翻海么?
或者,她真的做得到吗?族人已死,她要去何处寻找剩下的传承呢。
“心愿?我想想啊。”倦元嘉看了眼明菁的,果不其然关乎母亲。
明菁:“不许写我的。”
倦元嘉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与你有关?”
游扶泠从小不相信这些,她无话可写。
没想到丁衔笛拿走了她河灯上的纸。
一般人写一个,她写了好多,看得游扶泠无言半晌,指着「和阿扇一块回家」后跟着的「明菁心想事成」,“为什么还要写明菁的?”
丁衔笛:“不止明菁的啊,还有梅池永远开心,祖师姐一心向善百世流芳,倦元嘉从一而终……”
字密密麻麻,游扶泠眯着眼看,问:“那我呢?”
丁衔笛:“你和我一起回家,还不够吗?”
“我们是并排的。”
游扶泠:“我的名字要在前面。”
她这纯属无理取闹,丁衔笛不理她了,最后摁着游扶泠的手指在对方嫌恶的表情下沾上果酱汁,留在了纸页上。
游扶泠:“恶心。”
丁衔笛擦了她的指尖,“擦干净了还骂人。”
河灯从高楼落下,汇入鹅川的河灯远去。
一行人在夜色中前前后后往修真客栈走。
明菁只喝了两杯,倦元嘉和丁衔笛猜拳还多喝了一壶,路上就东倒西歪。
丁衔笛理智尚存,但走路踉跄,游扶泠不得不死死攥着她的手。
“棺啊,今天的月亮好圆。”
“是比梅池的脸还圆。”
“阿扇,前面好黑,我是不是瞎了?”
“是灯坏了。”
“那又是什么,现在的飞机长得和船一样。”
“丁衔笛,你喝多了。”
“你才喝多了,我酒量天下第一,我妈都说我……嗝。”
若不是其他人都走在前面,游扶泠真想甩开丁衔笛。
平日老黏着丁衔笛的梅池精力旺盛,还拉着祖今夕去逛街边的炸鱼摊,倦元嘉被明菁背走了,路上行人熙攘,叫卖声零星。
丁衔笛浑身滚烫,发髻凌乱,耳坠撞击的声音泠泠,开始说起胡话来。
游扶泠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挣脱不开丁衔笛的手,怎么有人的指缝都是滚烫的?
蛇不应该是冷血动物么?
丁衔笛停下脚步,觑眼望着游扶泠。
游扶泠沉默地和丁衔笛对视,“认不出我就把你丢下去。”
边上就是鹅川的水t,深夜鸭鹅都睡了。
庆典散去,像是总是会走到终点的故事。
她们依然游离在故事之外,宛如一次次逃过命运的围剿,却又不可避免陷入循环的编纂结尾。
“我的……”
丁衔笛头昏脑涨。
苦酒入喉,刺激得她浑身发热,眼眶泛红,游扶泠不知道天绝到底能听到多少声音。
山川湖海,河灯漂流,字迹都成为呢喃,那是对神的期待。
“骨头……”
丁衔笛刚说完,游扶泠就把她打晕了。
转头回来明菁正好看见这一幕,靠在她肩上的倦元嘉揉了揉眼睛,“我看错了吗?”
明菁又转身继续往前,“没有看错。”
倦元嘉:“我真的怕那天丁衔笛干了什么,游扶泠把她杀了。”
“都说天阶道侣很难杀死对方,但游扶泠……不好说。”
明菁无法反驳,嗯了一声。
拖着丁衔笛的游扶泠站在鹅川旁,盯着对方的面容看了许久,深吸一口气。
“那么会取外号,不会取个好听的,又是骨头又是棺材,你上辈子收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