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肘子饭

    温苒苒心中担心,但看这伙计只是脚步匆忙了些,面上却是未见惊恐慌张的神色,甚至能在眼尾眉梢处瞧见些许喜气,想来应当不是坏事。

    更何况,若是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程老板也不会让她忙完了再过去,可见也不是什么急事。

    她松口气,笑着对那伙计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程叔一声,我晌午忙完了就过去。”

    伙计听了又是恭敬一礼,转身往回去了。

    温苒苒送走人,再看见自己摊子前齐齐整整的小厮队伍,忍不住展颜一笑:“辛苦诸位特意跑一趟来取。”

    站在前头的小厮客客气气地道:“这是我们分内之事,温小娘子不必挂怀。”

    他说着,递上一个极其精致的荷包,上头绣着秀丽的兰草,是他家公子特意为温苒苒挑的:“我家爷说了,温小娘子前些日子奔波辛苦,这是给您的茶水钱,不用找了。”

    温苒苒见那鼓鼓囊囊一大包,一看便知装了不少银子。她连忙推回去:“不敢收这么大的礼,您还是拿回去罢。”

    那小厮满脸为难:“我家爷见小的拿回去,定是要责罚的……”

    温苒苒见他为难,想了想便收下了。

    富二代权二代给的小费嘛!不收也可惜……爱钱不丢人!

    温苒苒接过他手里的食盒,捞出一个肥肥嫩嫩的肘子,握着中间的骨头一扥,只见肘子皮颤了两颤,那骨头就被扥了下来。

    众人定定地瞧着那色泽红亮、油润饱满的大肘子,忍不住齐齐咽了咽口水。

    温苒苒往大碗里盛了饭,切下块肘子切成小块。肘子炖得软烂,一切就碎。她把切好的肘子肉盖在饭上,肉皮缓缓颤动,肉汁卤汁浸在白花花的饭里,闪着诱人的光泽。

    这还不算完,她又捞起三个卤得香浓的虎皮鹌鹑蛋放在碗边,另夹了两个豆干切片码上,再放上几根绿油油的清炒小油菜,最后浇上一勺满是肉香的卤汤。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香的口水直流,肚子也都忍不住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旁边手头不大宽裕的客人们看了几眼都不敢再继续看,生怕自己忍不住来上一碗,那一天可就几乎白干了,回家拿不出钱,家里的婆娘非得拿大棒子把他们赶出去!

    温苒苒把碗放进食盒中,小心递给那小厮,笑眯眯地道:“您走好!”

    这小厮一走,后头的小厮立刻顶上,也是堆着笑脸递上去一个荷包,另附赠了个雕着花鸟虫鱼的精美木盒:“我家公子将温小娘子前两日送来的香辣鸡腿堡带回家给我家五姑娘吃了,我家姑娘觉着好,特从自己首饰匣子里挑了个物件儿托我家公子送来。”

    温荣闻着味就过来了,满脸警惕地看着那首饰盒子:什么姑娘妹妹的,八成是对我家三妹妹起了贼心的!

    旁边的温俊良与温茹茹也是严阵以待,满面严肃。

    倒是孙氏见了心思活络起来:这是大理寺卿郑大人家二公子身边的小厮,若是那二公子对苒苒有意,也是段好姻缘。

    她当初琢磨茹茹婚事时也细细查探过那位郑二公子,人品端正,才学也不错,也算是配得上苒苒了!

    孙氏笑呵呵的,偷偷多放了两块豆干。

    温苒苒不好收礼推辞了,哪知那小厮趁着自己递他食盒的功夫,扔了盒子就跑,兔子似的,温荣都没撵上。

    后面的几个小厮如法炮制,不多会儿功夫,温苒苒锅里的肘子少了几个,案上却多了各式各样的木盒锦囊。镯子钗环应有尽有,另还有个金项圈,下头缀了个玉坠子,水头上佳。

    温苒苒看了有些头疼,这怎么还呀!

    温俊良和温荣气得鼻子冒烟:“这群浪荡子!浪荡子!!!”

    孙氏却是乐得合不拢嘴,看着这些东西挑花了眼。

    这玉镯子是大理寺卿家公子送的,不错不错;这金勺子是承恩伯顾四公子给的,也是不错;那对玉兔是太常寺许大人家三少爷送的,瞧着也好;这套刀具是远威将军家段六公子送的,更是合心……

    哪个都好,实是难挑,孙氏只恨不能把苒苒劈成几瓣,这样人人都有,便不用费劲只挑一个了!

    队伍中有个清秀小厮看着那一桌子的金贵之物,都替自家公子着急:这群平常唤温小娘子做侄女妹妹的“叔伯兄长”们,没当着人家爹爹的面,竟都露出真面目来!可怜我家公子是个木头,为了送人家温小娘子鹅绒垫子,拐弯抹角地送了全学堂,好让温小娘子的爹爹带回去……

    这般拐着弯,都没当面送,温小娘子何以记着他的好?今日各位同窗们都带了礼来,我家公子可好,竟什么都没带!

    队伍慢慢往前挪着,温苒苒一眼认出傅小官人家的小厮。上回就是这位唤作褚生的小厮带她去的西郊,一路上周到非常,很是细心。

    “是褚生呀!”温苒苒弯眸打着招呼。

    褚生恭敬笑着低头行礼,双手奉上准备好的银钱:“温小娘子好,我家公子命小的来取餐食,麻烦小娘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温苒苒见他并未拿着什么物件要送,总算是放下心来。

    她切着肘子,想起昨晚爹爹带回的鹅绒垫,说是傅小官人带来书院送给几位好友的,但不好厚此薄彼便每人送了一个。温苒苒坐上试了,竟比傅家马车上的还要软和舒服呢!

    念着那珍贵的鹅绒垫,温苒苒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又切下一大块肘子肉来,皆是带着肘子皮的精华部分,最香了!

    鹌鹑蛋也多塞几个、豆干也多放几块、清炒油菜放上一小碟,吃去吧!

    温苒苒把沉甸甸的适合递到褚生手中,见他道谢要走忙出声把人拦下:“褚生等等!”

    她说着,麻利地包了一包卤味塞到他手里:“上回去西郊路上多亏你照顾,我拿不出什么值钱玩意儿,但这些吃喝管够。你若是喜欢就尽管来吃,不收你钱。”

    褚生连忙推辞:“怎好收小娘子您的东西?那都是小的份内事。”

    “拿着吧,不值几个钱。”温苒苒笑着道,“我那还有活,就不送了。”

    褚生手中的油纸包热腾腾的,他看着面前满脸是笑、真诚客气的温小娘子也不好再推,行了礼后退下。

    温苒苒高高兴兴地卖着肘子饭,那边书院也很是热闹。

    学子同窗们聚在饭堂中等着自家小厮,望眼欲穿。

    小厮们提着食盒前后脚回来,早已等不及的学子们纷纷打开食盒,一股诱人肉香立时就窜了出来。只见一大碗米饭上盖着莹润流汁的肘子肉,红亮亮的卤汁渗入饭中,每丝缝隙都是香喷喷的汁水。筷子夹起一块肘子肉来,那糯糯的肉皮就是一颤,表面油润,勾的人当即就流了口水。

    肘子?!这也太太太香了!!!

    最先拿到食盒的赶紧吃了一口,眼神呆滞一瞬,旋即迸发出道闪烁动人的光彩。

    这是什么神仙肘子啊!怕是神仙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肘子吧!

    肉皮软烂绵密,入口就化在舌尖,味道香浓,没有半点猪皮的腥臭气。肘子肉也不柴不硬,丝丝入味,嫩的直往外渗着肉汁。小油菜清脆爽口,虎皮鹌鹑蛋更是吸满了肉汤,咬下去都是肉香味。最绝的是浇了肉汁的米饭,每粒米都裹满了浓郁的汤汁,一口下去香的人飘飘欲仙。

    太香了!一碗不够,想吃两碗……不!三碗!

    郑二看了看自己的,再瞧瞧旁人的,心中一阵狂跳:诶?我的比他的多两块豆干!温家妹妹对我真好!

    边上的顾四看着自己的食盒也是忍不住笑:温家妹妹多给了我两块肉呢!

    前边的许三郎一脸雀跃:温家妹妹多给了我两棵油菜呢!

    后头的段六郎兴奋得不能自抑:温家妹妹是怕我饿,多给了我半碗饭呢!

    ……

    傅清煦缓缓打开食盒,清澈眼眸瞬时一震,肉铺了满满一碗、鹌鹑蛋也比旁人的多,清炒小油菜更是单独装了一小碟。

    他垂下眼帘,情不自禁绽开唇角。

    *

    摊子前排着的人渐少,温苒苒净了手,收拾一番往程记酒楼去了。

    她刚一迈进去,眼前就闪过来一个人影,拉着她的手满脸感动:“苒苒你总算来了,咱们去后头说!”

    温苒苒见程老板眉心的褶皱,想必是遇见了棘手事。她熟门熟路地跟着,刚进门坐下见左右无人,赶忙问道:“程叔,是遇见什么事了?”

    程老板搓搓手,面上先是一喜,但想到些什么又是叹口气:“今日上头的达官贵人差人到我这订了桌席面。”

    “这可是好事呀!”温苒苒笑着道,“这桌席面要是做好了,您这酒楼在汴京就更能排得上名号了!”

    “却是好事,但也折磨人呢!若只是普通的勋爵贵胄倒也好接待,只是听说裕王也会到。”

    “裕王?”温苒苒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她穿来的时日说短不短,但说长也绝不算长。汴京贵胄勋爵人家众多,她连底下那些都认不全呢,更别提程老板口中的裕王了!

    程老板见她满脸茫然不禁一愣:“苒苒你从前可是伯爵府家的千金,竟不认得裕王?”

    “呃……”温苒苒面露尴尬,忙笑了笑道,“听说过,但是不大熟……我从前结交的都是各家夫人小姐们,哪里能认得裕王?”

    “也对也对。这位裕王位高权重,难伺候着呢!”程老板往外瞧了两眼,压着嗓子道,“而且……听说不止是裕王会到,还有位更尊贵的,这才最难办。”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温苒苒,并未明说那更尊贵之人的身份。

    温苒苒看着他的眼色,心中已有了猜测。比王爷更尊贵的,那定是宫里那几位。

    几位皇子、或是太子殿下……再就是当今圣上了。

    她正思索着,那边程老板愁眉苦脸地继续道:“也不知怎的,竟到我这订了席面,而不是范楼、闲云台那些地方,我这小庙怕伺候不了这些大佛,又不敢拒了,只得先应承下,只盼着苒苒你来救命!

    “救

    命?”

    程老板点点头:“我想将这席面交由你置办,那五百两订银以及后头所有的银子都归你,赏钱也都包括在内,一并归你!”

    嗯?五百两?

    温苒苒耳朵一动,瞬间眼睛冒光,那可是五百两!而且还不止五百两!

    但是沾上一位位高权重的王爷,她也谨慎起来:“若是做得不好,裕王和更尊贵的那位不会把我砍了吧?”

    “那不会那不会!”程老板连忙摆摆手,“裕王虽是不好伺候,但却不是个草菅人命的,像他们这样的身份……怎会随意打杀无辜百姓?”

    温苒苒蹙起眉头仔细琢磨着。这桩买卖风险虽大,但收益也大。

    若是能从这群贵人口中得个“好”字,那可就是得了块黄金招牌!将来开了店,有这块招牌可是能招揽来不少贵客呢!客人还不跟江河潮水似的往店里涌?

    温苒苒想定,对程老板笑着开口道:“这席面我帮您做,不过……那银子我不要。”

    程老板一愣:“苒苒可是嫌少?”

    “怎会嫌少?”温苒苒杏眼一弯,清澈眼眸闪过一丝光亮,“银子我不要,但名儿得是我的。”

    程老板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这丫头,小小年纪精得很!”

    他本是想将上头置办席面的银子尽数给温苒苒,得到的夸奖名声归酒楼。酒楼有了金招牌,温苒苒得了钱财,双方都不亏,只是他赚得更多。

    却不想俩人想一块去了,都想要名声。

    程老板笑着,愈发觉得惺惺相惜起来。

    他也是个爽快人,立即点头应下。得个几百两银子也是赚!

    两人相视一笑,一拍即合。

    程老板笑着又道:“席面订在十日后,苒苒这些日子有空尽管过来去熟悉熟悉后厨,免得当日冷不丁到了个生地儿,影响你的厨艺。”

    温苒苒前世参加的比赛多如牛毛,适应能力极强,虽不怕这个,但提前熟悉熟悉也是好的。她想着笑吟吟地点点头:“那现在便过去瞧瞧吧。”

    “成!”程老板笑呵呵地在前头带路,俩人径直往后厨去了。

    后头的厨房正忙,帮厨小工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九条腿来。

    锅碗瓢盆叮当碰撞,有个年轻伙计进来就朝着当间灶上一个上了年纪的厨子走过去,面色急切:“朱师傅,东家带着那温家小娘子来了!”

    那厨子两条胳膊粗壮,蒲扇似的双手熟练地颠勺,却是闭着眼没吱声。

    他身后的帮厨听了撇撇嘴:“师父,东家竟真的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娘子来置办那席面?这不是打师父您的脸么!”

    那中年男人缓缓睁开眼睛,被油烟熏得黑亮的面上闪过一丝不屑,旋即又笑了两声,端起一副看戏的架势:“咱且等着看看那小娘子有什么本事。”

    一个只会讨巧儿的丫头片子罢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鸡豆花

    温苒苒随着程老板到了程记酒楼的后厨,甫一进去就能听见锅铲碗碟撞的叮咚脆响,伴随着阵阵锅气和风箱声,她简直就觉得自己是到了快乐老家!

    她自小就是在厨房里长大的,在厨房待的时间要比她躺在床上睡觉的时间还要长。

    温苒苒自从穿过来后就没进过正经八百的厨房,今日算是头一回。

    她心里头高兴,面上也满是笑意。东看一眼、西看一眼。

    锅灶热火、缸里几尾肥硕的鱼甩着尾巴拨弄出圈圈涟漪、各色新鲜的时蔬一筐筐地堆着、鸡鸭鱼肉、海参鲍鱼瑶柱鱼翅……无论是常见的还是稀罕的,样样齐全。

    温苒苒伸手拿起几颗瑶柱掂了掂,金黄饱满,肉质密实,不沾手,是上好的货色。

    她看着满屋子应有尽有的调料以及食材满面喜色:是天堂吧!!!

    中间立着的厨子抬眼那么一瞧,只见那小娘子陀螺似的四处转,见着什么东西都好奇地摸上一摸,瞬间就轻笑出声:瞧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把席面交给她做?趁早等着砸招牌吧!

    温苒苒看完了食材锅灶厨具,心中大致有数。又抬头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正中灶上系着围裙、四平八稳正颠勺的中年男子。帮厨伙计们对他很是尊敬,厨房内所有人一看就是以他为首的,想必这位就是程记酒楼的大师傅,好似是姓朱的。

    程老板面孔肃然,站在厨房中央拍拍手,厨子帮厨们立刻停了手里的活计,那位大师傅端锅离灶,锅铲在锅边磕了两下,这才慢悠悠地抬首看了过去。

    温苒苒看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

    程老板背手站着,严肃目光扫了两圈才沉声开口:“这位是我特意请来置办十日后贵人席面的温小娘子,你们见了她等同见到我,当全力协助。”

    大家伙儿迟疑地看了看朱师傅,小心对视两眼,这后厨中虽是朱师傅最大,但到底也越不过程老板去。想定后也都喊着“是”,只不过总有人犹犹豫豫的,喊得稀稀拉拉不大整齐。

    程老板走到朱师傅跟前,低眼瞧瞧他锅里的辣子鸡丁笑道:“老朱,我可把侄女儿交给你了,你多照顾些。”

    朱师傅掀掀眼皮,再次看向那身型纤瘦、肌肤白嫩的小娘子,心里嗤笑两声:那手腕还没刀把儿粗,怕是锅都拿不起。

    他收回目光,扯起抹笑来:“您客气了,既是您的侄女儿,那在我眼里就和阿叶是一样的,不敢说照顾。”

    朱师傅说着,却是遥遥睨了温苒苒一眼,不甚恭敬。

    温苒苒凝视着那位朱师傅,不禁微微抬了下眉。嘴里说着“客气”、“不敢”,但却是直呼东家小姐闺名,摆明了是喊给她听的,以表示自己在程记酒楼得脸,跟程老板更是关系匪浅。

    这是在敲打她呢。

    适逢前头传菜的伙计进来提高嗓门道:“鸡豆花、爆炒腰花各一道!”

    朱师傅听了眼珠转动两下,对着温苒苒道:“温小娘子,你来置办席面总要熟悉熟悉新地方的灶火以及一应器具,这道鸡豆花就交由你做如何?您上手了,也好拟单子做席面。”

    温苒苒扬唇一笑,这是要试她呢。

    朱师傅满面是笑,但眼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这可是道功夫菜,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懂什么?怕是都不知道那道鸡豆花是什么。她听着名字没准儿做出来道鸡汤炖豆花,那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东家定会当场将她赶出门去!

    他抱着臂膀,居高临下地眯着眼打量温苒苒,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好呀。”温苒苒笑着看向朱师傅,“那就叨扰朱师傅您了,借您的地方用用。”

    朱师傅微愣,他本以为这小娘子连应都不敢应,没想到她倒是干脆痛快,眼下都开始撸袖子了:竟是个胆大的!

    温苒苒不慌不忙地卷起袖口,随意挑了个闲着的灶走过去,对着一旁的帮厨笑吟吟道:“麻烦帮我取鸡脯肉、猪里脊,各要半斤。再要一斤鸡牙子肉,三个鸡蛋,葱姜胡椒黄酒,一锅高汤。”

    朱师傅听她说着“鸡牙子肉”这等行话,让准备的料也都是对的,眉头不禁皱起:还是个懂行的?

    他看着那瘦弱白嫩的小娘子

    往灶台前一站,拿刀端锅的架势都像是个熟手。周身散发的气势更是厉害,瞧着竟像是个有十几年经验的老厨子!

    朱师傅心头不由得一紧,愣了片刻后思及她的年纪又放松下来。不过是个小娘子,从她在娘胎算起,满打满算也就十来年,哪里会有十几年经验?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即便学过些也就是些皮毛,但那又如何?他可是师出名门,自小学厨,无论是天赋还是经验,都不是这乳臭未干的小娘子能比的。

    他想着,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身子微微后仰,歪着头、耷拉下眼皮瞥向温苒苒。

    那帮厨揪着围裙,下意识抬头看看朱师傅的脸色,见他点了头才挪动步子去办。

    温苒苒查视灶火的功夫,那帮厨就快手快脚地把食材都摆齐全了。

    她将高汤放在灶上,着手将里脊胸脯洗净,剁成细细的肉末,倒入葱姜水、黄酒搅匀后加入适量清水澥开。

    此刻灶上的高汤已烧开,温苒苒拿起汤勺伸进锅中旋转搅动,直至汤水中形成一个漩涡,快速地将肉末倒进去,滚动的汤面瞬间变得平和安静。

    待煮上片刻,温苒苒清理出浮沫,放入适量的盐,转成小火吊着。

    一系列操作利落漂亮,周遭帮厨都瞪大了眼睛,程老板更是直接哈哈笑着叫起好来。

    方才还泰然自若的朱师傅也不抱着手臂了,微眯着的眼也睁大了不少,这长年累月待惯了的厨房不知怎的忽然热了起来。

    温苒苒拿起那几块鸡牙子肉,手持双刀,用刀背细细砸着。这步同她上回做的芙蓉鸡片差不多,要砸成细腻的鸡茸,砸的时候去掉筋膜,最后最好再过滤一遍,这般才能细嫩没有半点杂质,仿佛豆花般。

    众人看得入神,有些惊奇之余窃窃私语起来:

    “这温小娘子当真了不得!”

    “这样复杂的功夫菜竟也是游刃有余。”

    “才十来岁的年纪,但瞧着比咱们朱师傅没什么两样。”

    “哪里是没什么两样?我瞧着这小娘子小小年纪,做鸡豆花就这般游刃有余,等她到了朱师傅那个年岁岂不是更上一层楼?”

    “岂止一层楼啊?那还不得好几层!”

    朱师傅身后的徒弟帮厨们回头瞪了两眼,脸色都黑了。

    温苒苒调好鸡茸,回身往肉臊高汤里放了些胡椒。高汤中的肉臊已经成团,半点儿不散。汤底吊得清澈干净,就如清水般,可见功夫深厚。

    朱师傅就那么看着,后背渗出丝丝汗水来:好厉害的小丫头!

    温苒苒又烧了锅清水,还是用汤勺在锅中转动,直至有了漩涡后,快速倒入调制好的鸡茸。

    白色的鸡茸遇水瞬间绽开浮在水面上,宛若一朵盛开的圣洁芙蓉,煞是好看。

    她盯着火候,见水面有滚开的趋势立刻换成小火。这菜不能开,水若是滚了,那鸡豆花就散了。火候是这道菜的重中之重。

    温苒苒撇着浮沫,不禁回忆起师父当年教她做这道菜时的样子。

    师父说只教一遍,学不会以后都不再教。吓得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每个步骤都牢牢记在心里,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关键。

    这般用心的结果是她仅看一遍就学会了,打这以后师父处处吹嘘他收了个多么多么有天赋的小徒弟,说她一教就会,不用操半点心。

    温苒苒还是后来才知晓,那时师伯日日同师父说他的大徒弟十分有天赋,就没见过比他更有天分的,鸡豆花教了两回就会,那悟性那细心,简直就是祖师爷赏饭吃。

    师父不服,就来诓她说只教一次,吓唬她提起精神学,见她一遍就成,立刻就去跟师伯显摆了,说“我们苒苒才是真的祖师爷赏饭吃!”。

    眼眶忽然温热,她眨了眨眼睛,专注于眼前这道菜。

    温苒苒寻了两个浅碧色的敞口汤碗来,将略带有一丝淡黄色的高汤滤至碗中,盛入两勺豆花状的鸡茸,放入两颗枸杞、两三片菜叶做点缀。

    一份儿送至前头给客人,另一份留下给大家品鉴。

    她擦擦碗口的汤水,笑着开口:“做得了!”

    众人凑过去一瞧,皆是满脸经验:嚯!竟能做得这般漂亮!

    汤透亮见底,清得都能瞧见碗底。鸡豆花芙蓉似的开在汤面,浮沉间颤颤巍巍,可以预见放入口中有多细腻滑嫩。色泽更是洁白似雪,没有油花,不见半点儿杂质。

    几位积年的老厨子见了都不禁感叹:好漂亮的一道鸡豆花!

    程老板先是舀了一勺品尝,鲜的他胡子都颤了两下。入口即化,口感滑嫩轻盈,鲜香味十足。他也见过老朱做这道菜,步骤差不多、食材也差不多,但味道上却是比温苒苒做的逊色多了。

    温苒苒许久没做这道菜,也舀了一勺尝尝。味道还行,寻常发挥。若是那高汤换做她熬的,味道应该会更好些。

    他正自得于自己的眼光,那头几个老师傅和帮厨伙计们尝了都是赞不绝口。

    朱师傅沉着脸尝了一口,味道细腻鲜美,样子做得更是好看。他瞥了眼温苒苒,满眼的震惊与意外:没想到这温小娘子还真有两下子。

    不过……这高汤可是他亲自看着熬的,这味道不错还是得益于他的高汤。若是没他的高汤,味道定会差上许多。

    朱师傅想着,紧悬着的心缓缓落下。就是个学过些菜色的小姑娘罢了,赶巧儿碰上她拿手的东西而已。年龄经验摆在这,她还差得远,不足为惧!

    他抬眼看向温苒苒,这次的目光却不见轻视。尽管他不想承认,但这小娘子当真是祖师爷赏饭吃了!

    想想他自己,也是二十啷当岁时才学会了这道鸡豆花。

    众人交口称赞,盛得满满的汤盆眨眼的功夫就被尝了个干干净净。

    正当这时,前头的伙计拿了个钱袋子喜盈盈地跑过来道:“客人尝了方才端上去的鸡豆花赏了十两银子!”

    大家面面相觑,朱师傅脸色更黑,勉强笑了两声:“还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

    温苒苒想了想,对着朱师傅笑道:“能得赏,全靠您的高汤,这赏银理当归您。”

    老师傅要脸面,真把人得罪死了也不好。多个人多条路,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师傅手里人脉可多着,保不齐日后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朱师傅听了面色稍晴,这温小娘子给足了他面子,也不好拧着,遂摆摆手道:“菜是小娘子你做的,赏钱自然就是你的。我这做前辈的怎好跟小辈抢食吃?”

    温苒苒想了想,将银子给程老板:“那就劳烦程叔换成散碎银子发给大家伙儿,算是我和朱师傅请大伙儿喝茶了!”

    话音一落,厨房里瞬间充满喜气,人人都是喜笑颜开的,纷纷同温苒苒与朱师傅道谢。

    朱师傅瞥了眼温苒苒:倒是会做人。

    经这一遭,朱师傅对温苒苒稍稍又些改观,但仍是不服气。把那么重要的席面交给一个娃娃,不是开玩笑吗!

    温苒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朱师傅一眼,见他面容态度和善些许,缓缓弯弯眼睛:攻略百分之二十!

    摊子那边交给了柳婶子和阿梁,她们二人能干,这些日子已经学会了摊上吃喝的做法,有她们在,温苒苒放心地留在程记酒楼熟悉环境,顺便在心中琢磨十日后要用的菜单。

    捋好了要用什么食材,程老板也好提早准备。

    *

    日头逐渐西行,带走丝丝热气,天儿逐渐转凉。

    梁氏揪揪身上的粗布衣裳,跟着一个婆子走在游廊之上。她捋捋头发,努力挺挺腰板。

    但那灰扑扑的粗布与满府的雕廊画栋、假山楼阁实在不搭。梁氏有些局促,明明是自己的娘家,但每次回来都觉得紧张陌生得厉害。

    从前做陵阳伯夫人时是这般,现在更是。

    那婆子边走边念叨着:“上回不是叮嘱娘子从后门进吗?若是被人瞧见梁家还与被贬的温家家眷来往,少不得要惹人白眼的。”

    梁氏讪笑着点头:“是我一时忘了。”

    梁氏进到一处清雅的院子,甫迈进屋内就听得一抱怨之声:“小姑这两日来得愈来愈晚了,莫不是嫌琦哥儿难带?”

    说话之人生了张圆盘脸、吊眼细眉,此刻怀中抱着个七岁男童,满脸不耐,正是她的长嫂卢氏。

    梁氏连忙堆起笑走过去,抱起长嫂怀中哭闹不止的孩童熟稔地哄着:“琦哥儿这般听话懂事,比我家荣哥儿幼时好哄多了,我疼还来不及,怎会嫌?实是我婆母近日总想法子折腾我,不大让我出门的。今日

    还是偷偷跑出来的。”

    那琦哥儿不愿挨着那粗粝的衣裳,甩开拳脚往梁氏身上砸:“你怎么又来我家了!我不许你来!不许你来!”

    当着满屋子的奶母婢女的面,梁氏很是尴尬,但仍是耐心地笑着哄:“姑母才两日没来,琦哥儿竟不认得我了?”

    “我没有这么寒酸的姑母!”

    堂上端坐着的老妇人看着小孙儿哭喊,心疼得直皱眉,看向梁氏冷下声音道:“下次换身衣裳来,你这粗布都把琦哥儿的脸蹭红了。小娃娃皮肤最嫩,他觉着不舒服可不就不认你了?”

    梁氏看向那满头珠翠的老妇人抿抿唇:“母亲,家里现在那副境地,我实在是没银……”

    梁老太太不耐烦地摆手:“我说一句,你便有七八个理由堵我,当真是不孝。”

    梁氏面色一变,慌忙垂下头:“母亲,女儿不敢。”

    卢氏见小儿子哭得红了脸,赶忙起身从梁氏手里抱过孩子:“小姑养尊处优惯了,怕是不会哄孩子,母亲别动气。”

    “怎会呢?”梁氏笑着道,“我家荣哥儿是我一手带大的,身子骨壮实着呢!”

    她看着母亲与嫂嫂,想起自己刚开始回娘家那日父母兄嫂都不大高兴。不过她知晓,父母兄嫂也是怕她带累梁家,毕竟梁家上下数十口,他们谨慎些也无妨。

    可即便是怕被连累,父母也还是让她进门了,可见心中还是疼她这个女儿的!

    梁氏想着,看向梁老太太笑道:“母亲,巡城监的事如何了?”

    若是办成了,那温家谁不高看她一眼?

    想到这,梁氏甚至可以预见自己带回好消息时扬眉吐气的舒爽之感:我定要让孙氏和二房那丫头片子瞧瞧,谁才是最有本事能耐的!

    梁老太太本是满脸慈爱地看着小孙儿,听见梁氏提起巡城监面色兀地一冷:“你父兄日日在外辛苦,你回家一趟就是为了问这个?”

    卢氏撇撇嘴,看着梁氏的一身粗布不禁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看她这个做姑母的照顾琦哥儿还算用心,我定不会让她进梁家大门,说起个什么还竟惦记上了,回回来都问!

    梁氏见母亲不高兴,连忙道:“自然不是来问这个的,实在是我惦记着琦哥儿的病,想着来瞧瞧。”

    梁老太太整理整理裙裾,缓慢点了下头:“琦哥儿的病也好了,你往后不必来得这么勤,省得被人瞧见了。”

    梁氏觉着母亲说的得有理,立刻应下:“都听母亲的,母亲嫂嫂若是有空,带上父亲和哥哥到我那坐坐,房子都修葺了!”

    梁老太太合上眼睛点点头,并未开口。

    梁氏见了大喜过望,腰杆也挺了起来:我父亲乃是正四品,文官清流。到时父亲母亲到了,看孙氏一个武将之家还得意个什么劲!温苒苒那丫头往后见了我还不是客客气气的!

    卢氏被怀里的小儿子吵得头疼,看了眼梁氏开口道:“天儿不早了,就不留小姑在家里用饭了,省得你婆母给你脸色看。”

    梁氏摸了摸琦哥儿的头,笑着对卢氏道:“多谢嫂嫂惦记了,我这就回去。”

    她说着行了一礼道:“母亲嫂嫂不用送了。”

    卢氏本还想起身做做样子,但见她如此也懒得起来。

    梁氏欢欢喜喜地出去,腰背挺得笔直。

    屋里头,卢氏看向梁老太太:“母亲,咱还真的去啊?那温家……”

    “去哪?”梁老太太抱过琦哥儿,疼爱地揉揉他的脑袋,“温家现在都那般田地了,咱躲还躲不及,要那一门子穷亲戚做什么?”

    卢氏松了一口气,觑了眼梁老太太的脸色装模作样道:“只是可怜小姑在那受苦。”

    梁老太太面色未改,只是叹了口气,话语里也冷淡得紧:“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她较我早些年已是很有福气了。”

    说罢,笑吟吟地逗着小孙儿玩耍,满目慈爱。

    *

    梁氏回了趟娘家沾沾自喜,特意坐在院子里等着温苒苒他们回来。

    却没成想温苒苒一行人都是满面喜色,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去了小屋,还关上了门。

    梁氏气了个仰倒,恨得牙痒痒:无非就是多赚了几两银子,瞧那一个个得意洋洋的劲儿。待我梁家上门来,看你们还如何得意!

    进了屋之后,孙氏拉着温苒苒的手乐得合不拢嘴:“苒苒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可是裕王殿下!”

    温俊良一脸兴奋:“这桌席面置办下来,会得不少银子吧?”

    温茹茹抿着唇笑:“爹爹怕不是高兴傻了,这还用说?定会有许多银子!”

    她说完顿了顿,惊讶于自己的改变。她没想到自己如今竟会这么爱那些黄白之物,丝毫不觉得庸俗不堪,只盼着家里的庸俗之物能多些再多些!

    温荣连竹筒都不刻了,兴冲冲道:“我听说裕王最是大方,上回在宫里吃了盏好茶,竟赏了制茶宫人一百两银子呢!”

    温苒苒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没敢说自己分文不取的事,只拉着孙氏小声道:“三婶婶,您可知裕王殿下的喜好?还有太子以及各位皇子的口……”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孙氏瞪着眼睛,惊得喊了一嗓子:“太子殿下也会到?!”

    温苒苒连忙捂住她的嘴:“三婶婶快小声些!大伯母还在院子里头呢!”

    孙氏反应过来之后连忙点点头,拨开她的手笑着压低声音:“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都是我太得意忘形了。”

    一家人围在一起,忽地都笑出声音来,恍惚间瞧见金银锭子直在眼前飘,几乎是唾手可得!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拟菜单

    温逸良与沈氏也是为苒苒高兴,但仍是有些忧心:“苒苒,你可有把握?到底是天潢贵胄……”

    温苒苒想了想,随后坚定地点点头。她前世随师父做过很多次国宴,有回师父不大舒坦,还是她挑的大梁。虽有师父师伯师叔们在一旁看顾,但这样重要的场合她去过无数次,也是得心应手的。

    她勤勤恳恳学了近二十年,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孙氏拉着温苒苒坐下,仔细思索了一番道:“那等位高权重之人,饮食喜好不好打探。不过裕王喜食蟹子应当不会有错。”

    她说着看疼爱地看了眼温茹茹,对着苒苒道:“你二姐姐喜食蟹子,每年到了季节我都亲自去挑,我偶然撞见好几次王府的人了。且回回都不是同一人去,想必是要避开耳目的。”

    温苒苒点点头,她也知晓这种地位尊崇的皇族之人,口味偏好必不会外传出去,不过若是能探得一些蛛丝马迹也是好的。

    “至于那位殿下……”孙氏指指上头,声音压得更低,“那位冷僻得很,不大现于人前,我们从前常入宫赴宴,也从未见过他,他的喜好更是无从探听。”

    提及太子殿下,温逸良略微颔首,眸中闪过丝赞赏:“太子殿下勤勉爱民,驭下甚严,从未听说过他的亲信手下有逾矩之事。前年鸿洲水患,殿下连夜制定的治水方略起了大用处,鸿洲百姓甚感殿下恩德……诸如此类数不胜数,能有这样一位储君,实乃臣民之福。”

    温正良赞同地点头:“殿下自小养在先帝与太后娘娘跟前,甚是聪慧。三岁能文、五岁就能上马背,十岁时就能代先帝批奏章,言之有理有物,很得先帝喜欢。说句不恭敬的,若不是受制于礼法,先帝怕是要越过今上,将皇位直接传给太子殿下。”

    孙氏看看窗外,不见梁氏人影才敢道:“今上是先帝与太后娘娘的独子,多有娇惯……听说今上是个不成器的,是以先帝与太后才如此重视孙儿。我还听说今上登基以来,全靠太子殿下撑着,查账、查阅百官考绩等等都是那位太子殿下的手笔,肃朝堂、清奸佞,如此雷厉风行,显然不是今上的行事风格。”

    温逸良听了不由一震:“所以减轻赋税、修建道路桥梁堤坝、在乡间建立乡学书塾……这些惠民之策也都是太子殿下颁布且一力施行的?”

    “想来这也

    都是太子殿下的主意。“温正良捋捋胡须,“这都是百姓之福啊!”

    温俊良听见当今圣上总算能插句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道:“我从前跟今上一起吃过酒呢!”

    众人一惊,旋即纷纷看向他。

    温俊良很享受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美滋滋地坐下翘起了二郎腿:“那时今上还没登基,他还是太子,我们在酒楼偶然遇见的。聊了几句颇为投契,就凑了一桌吃酒谈天说地,还拜了把子。谁成想他喝多了就胡乱嚷嚷说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应让他大儿继位才是。”

    “我以为他是个傻的,喝了二两猫尿就发了癔症,竟然说自己是太子。我怕连累自身,把他嘴塞上就走了。后来今上登基祭天,我远远瞧了一眼才认出来……”温俊良想到这忍不住一叹,“我那晚若是没走,那我可就多了个做皇上的义兄,咱家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田地。”

    孙氏背后全是冷汗:幸亏你走了……不然温家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温苒苒听了不禁感叹:古代也是大号练废了,练小号啊。

    她听了这么多,心中大抵有了数。

    像他们那种地位尊崇的人,自小就是锦衣玉食,什么大菜没见过?怕是早就吃腻了,还是应该上些新奇讨巧的东西。

    不过撑场面的大菜也是必不可少的,那就两样掺着来。冷盘、热菜、点心、主食……温苒苒想着,心中已有了大致想法。

    她拿出笔墨纸砚,刚要提笔忽然想起自己不会写繁体,讪讪地将笔递给温逸良:“爹爹,您的字好,您帮我写食单吧。”

    温逸良乐得帮女儿忙,立刻起身过去铺纸磨墨,十分怡然自得。

    温苒苒站在一旁缓缓念着,声音清脆悦耳:“冷盘有罗汉肚、水晶鸡、什锦白果、卷肘花;热菜有素狮子头、浮油藕片、芙蓉蟹斗……点心有苹果派、烤蜜桃、油炸冰棍……”

    一家人围在一起,听到后头都齐齐咽起口水来。

    大晚上听这些,真是要了命!

    那什锦白果是什么?

    狮子头还能有素的?!

    芙蓉蟹斗是用芙蓉做?

    苹果派、烤蜜桃、油炸冰棍又是什么啊!

    拟好了单子,温苒苒心头轻松了许多。等会儿再拟个食材单子明日交给程老板准备,这席面就成功一半了!

    温家人忙活到深夜才各自回了房,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只温苒苒睡得香甜。

    *

    翌日晌午,温苒苒忙活完摊子上的事就拿着单子往程记酒楼去了。

    程老板正在招待几位熟客上楼,低头时忽地瞥见温苒苒进了来,手中还拿着几张单子,眼睛登时就是一亮:单子竟就拟好了?

    他想到这,也顾不上送老客上楼了,只道让他们随意,便火急火燎地下了楼,直奔着温苒苒去了。

    温苒苒眼前一晃,程老板就气喘吁吁地到了她跟前,脚步急切,带着身形不大稳当,连着趔趄了好几步,险些就撞在柜台上。

    她连忙扶住程老板笑着道:“程叔您可慢着些,都这个年纪了,可得注意些!”

    程老板揉揉腰,笑着摆手:“还真是上岁数了,不服老不行啊!”他说着,眼睛溜溜地盯着她手中的单子,“都想好了?”

    温苒苒点点头,将单子递给他:“差不多了。特意拿来给程叔和朱师傅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足,也好改动。”

    程老板看了几眼,有主有臣,冷盘点心也不缺。他看着,不禁抬头又看看温苒苒。这张单子周到缜密,不是做惯宴席的老手是拟不出来的。

    暂且不提那些他听都没听过的菜式,光是上头的八宝葫芦鸭、水晶鸡、文思豆腐,可都是见功夫的菜,他这么多年也就见着朱师傅能做,苒苒她年纪尚轻,会不会……太难为她了?

    温苒苒瞧着程老板的面色笑着道:“程叔您放心,我既然敢拟这张单子,我就是能做得出来的。”

    程老板凝视着眸光澄澈的温苒苒,半晌后感叹出声:“现在的小辈哟!再长两年就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的立足之地了!”

    “怎么会呢!”温苒苒笑呵呵的,俩人一同往后厨走。

    厨房内烟熏火燎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盖不住满是怒气的叱骂声:

    “凭你一个外头来的小工,也配向我师父讨教?也不看看你自己个儿配是不配!”

    “这样的人怎可留下,问不着肯定是要偷师的!”

    “我不会、不会的……我就是想问问朱师傅怎么调面糊……”

    “你说不会就不会啊?哪个小偷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小偷啊!”

    温苒苒远远听见这斥责声不禁皱了皱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家本领不外传倒也是情有可原,但调面糊这些基本功有什么好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偷学了什么秘方呢。

    她快走了几步站在门前,只见七八个人围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工指责斥骂,朱师傅站在后头抱着臂膀靠在案台边,悠闲地滋溜一口茶水。那小工瑟瑟不安地揪着衣角,耳朵通红,头垂得极低,恨不能将自己的脑袋给藏起来。

    朱师傅看向门口那皱着眉若有所思的小娘子,放下茶杯站直身子:“行了行了,都少说几句。”

    “师父!”那树干似的高瘦男子见师父为一个小工说话满脸不服,意欲再说时忽地瞥见门口站着的温苒苒,他立刻反应过来立刻闭了嘴。

    厨房众人见着东家与温小娘子来了,纷纷摆出一副笑脸,打了招呼后连忙去忙活自己手里的那摊子事。

    温苒苒看着那个方才被训斥的小工擦擦眼泪,抿紧了唇去灶上烧火,眼中泪光在炉火的映照下缓缓颤动。

    程老板也看了两眼,这种事在厨房里头稀松平常,也没在意,拿着单子就喜滋滋地去找朱师傅:“老朱你看看这单子。”

    朱师傅拿过,身子略微后仰,带着些傲慢:我就瞧瞧这小娘子能拟出来什么单子。

    他展开那张纸,看见第一行的罗汉肚就是一愣。这可是道难菜!要想去除肚的异味可不是件容易事。

    朱师傅不由得瞥了两眼温苒苒,目光再往纸上往下一扫,身子都不由得绷直了。

    水晶鸡?卷肘花?八宝葫芦鸭?这些她能做?还有那文思豆腐,她能做出来?别逗了!没个十几二十年的功夫,还想做这道菜?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不过……这什锦白果是什么?还有苹果派、烤桃子、油炸冰棍……这些更是听都没听过!

    朱师傅冷笑一声,这食单拟得甚好,体面又不失精巧,但是却不是她这个年纪能做得出来的!这小娘子为了能将他比下去,竟也不照量照量自己的本事撑不撑得起来!

    八成是处心积虑地想要取代他呢!

    既如此,他也不必提醒,只管等着她大宴上闹笑话。到时东家还不是要请他救场?

    他看了眼喜笑盈盈的程老板笑了两声,只夸这单子拟得不错,旁的一概没说。旋即就抱起臂膀笑眯眯地看向温苒苒,满脸看戏的悠闲。

    那头温苒苒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那烧灶火的小工,瞧着是个能耐的,各种火候掌控得很是不错,掌勺师傅要什么火候都不用张嘴,这小工自己就能看出时候来,想来是个细心又肯用心的孩子。

    他方才去向朱师傅讨教,也能看出来是个好学的。

    厨艺这行,仅靠着细心好学这两点就能混出些名堂了。

    厨房众人看向温苒苒,心中各有计较。他们昨日都见识过了这位温小娘子的功夫,那是绝对不逊色于朱师傅的,瞧着还更胜一筹。朱师傅平常只肯教他收的那几个徒弟,但凡是教些讲究的,那都是背着人的。素日里若是想讨教两句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们这些帮厨小工都是奔着朱师傅的名号来的,只盼着能得几句指导。但数年下来,朱师傅连个眼神都没给过他们,还是旁的师傅看不下去,偶尔照顾提点几句,这才能勉强学些。

    不如去温小娘子那试试?瞧着整日里都是笑脸,想必能和善好说话些。

    大家伙想着,端起自己的闲暇时做的果子、菜品以及菜谱试探着走到温苒苒跟前,态度十分恭敬:“温小娘子,能否请您帮我看看我做的面果?表面不知为何总是凹凸不平的。”

    温苒苒不用细瞧,笑着道:“你这面揉的还不到时候,是以做不出光滑无痕的样子。你下次手上多用些劲试试。”

    旁人见温苒苒这般轻易地就将诀窍告知给他,争先恐后地上前讨教,把她围了

    个严严实实。

    方才被训斥的小工隔着灶台看向那个被团团围住的小娘子,大家七嘴八舌地问,问什么的都有,但她仍是满面笑容,极其耐心地替人解答。

    他看着看着,眼中生出许多渴望:若是能拜得这样一位师父就好了。

    朱师傅身后的几个徒弟们冷眼看着嗤笑一声:班门弄斧!再者说,她这般宣扬秘方诀窍,可对得起祖师爷?那几个货也是没见识的,得了几句话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真是贱骨头!

    朱师傅定定地瞧着温苒苒那边,不过一日就能收服这些人,当真是个会收买人心的。

    他斜眼看着,忽地想起自己年幼之时去看一个厨子切菜。他那时满心好奇,看得正高兴时却被那厨子拎着后脖领子提溜起来骂他小小年纪竟学会了偷师。

    当时羞愧愤恨的感觉,今日想来还是万般清晰。

    朱师傅忍不住看了看方才被责骂的小工,心软之时忽然猛地摇摇头。他是无心之过,那小工却是有心的!

    他不是他师父,他来讨教等同于偷师!师父就是这般教的,师父定不会有错!

    程老板拿着食材单子,细细看了许久心里有了数。这件事有了着落,可有一事还悬着呢。

    他走过去对温苒苒笑道:“苒苒,光你一人怕是忙不过来,应当挑个帮厨小工才是。”

    温苒苒点点头,她也正有此意。

    朱师傅闻言缓缓开口:“我这几个徒弟资质都还不错,也是能独当一面的。”

    程老板听了也道:“苒苒,这几个的手艺都是过得去的。”

    朱师傅身后的几人傲气地扬着下巴,正眼都不瞧温苒苒一下。给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打下手,传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不过纵使心中一百个不情愿,但师父开口了也得遵从。

    他们轻蔑地瞥了眼温苒苒,心中冷笑:能有我们给她打下手,那都是她祖坟冒青烟了!

    这几人撇嘴的撇嘴、翻白眼的翻白眼,就等着温苒苒过来道谢时给她一个下马威,却不成想那和软的小娘子摇摇头,斩钉截铁地伸伸手指道:“不用他们,我就要这个。”

    众人顺着她的指尖看去,见着个烧火的小工,正是方才被骂偷师的那个。

    那小工呆愣愣地看向温苒苒,脏污面孔上的眸子瞬间变亮。

    朱师傅怔愣一瞬,旋即忍不住发笑:好好好!已能出师的厨子不要,偏要一个来了还没仨月的烧火小工。不识货,这桌席面怕是完喽!

    我看你如何向东家交代!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开席啦

    月亮还挂在枝头,温苒苒便已经起来梳洗齐整,打算去程记酒楼备战了。

    席面是晚上开始的,但菜食是要从早晨就开始准备的!

    旁的费时的菜暂且不说,光是高汤就至少得熬上七八个小时。

    温苒苒停了摊子上的生意,让柳婶子与阿梁随她去酒楼打下手,再加上那日灶上烧火唤做月生的小工,人手尽够了。

    她这些日子调教月生一番,没想到月生不光勤勉好学,还一点就通,教上个两遍就能学个七七八八,是块好料子。

    反观朱师傅的那几个徒弟……温苒苒到今天都没想明白朱师傅怎么会收了这么几个庸庸碌碌、脑子也不甚灵光的人做徒弟,摆明了就不是这块料。这样不勤勉也没天分的,都到不了她师父跟前。

    若不是靠着朱师傅日日提点、细心教导,那几个蠢材就是学到七老八十了都出不了师!

    厨房里除了月生,还有几个有些天赋的,朱师傅理应收他们才是……

    温苒苒想着摇摇头,不过也所幸朱师傅没收了月生,不然她哪里能捡得了这个漏?

    她在心中盘算了一会,再出门时忽地见着温家人齐齐整整地站在院子里,仅大伯母不在,就连祖母都拄着拐杖,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温苒苒一愣,莫名感觉有种土味小短剧里一众门徒恭迎龙王归来的味道……

    “今日不用摆摊,怎么都起来了?”温苒苒上前扶住温老太太,“祖母怎么也出来了?”

    温正良笑道:“昨晚我们几个合计了一番,今日我留在家里监工,二弟照常去书院。你三叔婶婶、大哥哥二姐姐、祖母与母亲一同陪你去程记酒楼。”

    “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人?”温苒苒听了赶忙摆手,“不过是一桌席面,我带上柳婶子和阿梁就够了。”

    “这可不成!”温茹茹扁扁唇,“你自己一个人去叫我们如何能放心?”

    “二妹妹这话说得不错。”温荣严肃正经道,“我们去了也好有个照应。”

    温俊良也难得没有嬉皮笑脸,端正地点点头:“三丫头不用管我们,我们自个儿找地方待就是,必不会给你惹麻烦添乱子。”

    孙氏罕见地赞同他的话:“就是,这么大的阵仗,我们不陪在你跟前总是不安。”

    温逸良与沈氏也道:“苒苒,听你叔叔婶婶和哥哥姐姐的。”

    温老太太握住温苒苒的手,年迈苍老的声音微沉:“怎可让你一人孤身对阵?我们一家人理应陪你同去!”

    温苒苒看着老祖母,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龙王归来变成穆桂英挂帅出征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只是去做顿饭啊!

    可是……不让他们去,想必他们心中难安,在家待这一日还不定怎样急呢。带着就带着吧,有个强大的后援团也不错!

    “那咱们快过去吧!”温苒苒笑着道,她想了想看向娘亲与孙氏,“正好待会娘亲和三婶婶帮我看着炉灶,除了咱们自己人,不能让外人靠近。”

    朱师傅虽说骄傲自满了些、喜欢端架子,但却还算是个正派人,不会搞些阴私肮脏的小动作。可他那几个徒弟却未必,该防还是要防的。

    温老太太看着小小一个的孙女擦擦泪花:“这么大点的小人儿,竟能撑起一个家了!”

    “可不?”孙氏笑吟吟道,“夏日里头苒苒还推着小车摆摊呢,秋日就有了自己的摊子,如今更是能操持天潢贵胄的席面了!”

    温苒苒塞给温荣一锭银子:“大哥哥去雇辆车马来,祖母年纪大了,走不得那么远。”

    “马车我都雇好了,就在外头候着呢!”温荣笑着扶温老太太往外走,温俊良像个狗腿子似的把门一推,还真见外面停了辆马车。

    温俊良回头朝温苒苒咧着嘴笑:“三丫头,这是我的主意呢,周到吧!”

    “是是是!”温苒苒笑着夸赞他,“我家三叔最是细致周到了。”

    温俊良一听,面上笑容更盛,尾巴立时就翘到他天上。

    温苒苒看着他们上了马车,回身去厨房捧着个坛子也一同去了。

    一家子人热热闹闹的,车轮马蹄声中夹杂着欢颜笑语。

    一直躲在屋中的梁氏隔着窗子往外望了望,眸中闪过一丝艳羡渴望。

    *

    今日坐了马车,到程记酒楼的时候天还没亮,这可比温苒苒的两条腿快多了!

    她下车时摸了摸马的鬃毛,眼睛直放

    光:买匹马养养?

    程老板一早就携着女儿伙计在门口迎着了,见着温苒苒乐呵呵地刚要上前去,就看见马车帘子一动,一位头发斑白、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虽是身着普通棉布,从头到脚没有半样值钱东西,却依然掩盖不了那通身的气派威势。

    众人见了温老太太呆滞片刻,只觉得腿软,不由自主地就想跪下给这老太太磕头。

    程老板也是不由得一个趔趄,看向温苒苒时说话都不由得结巴两下:“苒苒,这、这就是陵阳伯府的老夫人吧?”

    温苒苒点点头,程老板立刻朝身后招招手:“阿叶快来!快来拜见温老夫人!”

    温家虽然败落了,但这位老夫人从前可是入过宫、拜见过天家官人的。阿叶能在她那受受教导、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程叶笑着过来,屈膝行礼:“程家阿叶,拜见温老夫人。”

    她活了一辈子,自是知晓程老板叫女儿朝自己请安是为何。温老太太看了看身旁只知道笑的小孙女,天天见着这么个乐呵呵没有烦恼的小娘子,她心里也是乐融融的。

    为着自家孙女,她也得多照顾照顾这程家姑娘。

    温老太太思及此处,笑着把人扶起,打量了几眼见是个知礼的文静姑娘,不禁点点头:“这姑娘大方文雅,不比官家贵女差,可见程老板用心。”

    程老板听老太太夸赞自家闺女心里高兴,连忙道:“不敢当老夫人一声‘老板’,您唤我小程就行。”

    温老太太笑道:“我见你跟我家中老二差不多年岁,我便托大,叫你声侄儿可好?”

    “侄儿好侄儿好,那我便喊您声婶婶。”程老板喜滋滋地点头,让程叶亲扶着老太太去她屋里坐。

    温老太太摆摆手:“我想去后厨瞧瞧,为我家苒苒坐镇,不知可否方便?”

    温苒苒听了赶忙劝:“厨房燥热,祖母还是同程家姑娘去歇歇吧!”

    温老太太拍拍她的手笑道:“祖母身子硬朗着呢。我就是去瞧瞧,待我累了自会去歇着,不用担心。”

    老人家一片心意,温苒苒不好再推拒。

    程老板赶忙在前头带路,嘱咐闺女跟在老太太身边,若是见老太太累了就立刻扶她去歇息。

    程叶一一点头应下,偏头让自己的侍女去将最好的茶呈上来。

    一行人到了厨房,温苒苒看着程家搬来几把带有荷叶托首的交椅,放了软软的垫子。另还有人搬来配套的小几,上头放着茶水果子,很是妥帖。

    她扶着祖母安置好,转身撸起袖子带着柳婶子阿梁、娘亲与三婶婶去了灶前。

    朱师傅同他的几个徒弟看着那端坐着的老夫人被她周身的矜贵威势一震,也是忍不住想跪下磕头。

    徒弟几人手心都是汗涔涔的,缓了好一阵才扬起头颅不屑道:“陵阳伯府都倒了,一个老妇人摆的什么谱?”

    “谁说不是呢?咱们东家小姐都得在旁伺候,真是个老不……”

    “说得什么混账话!”朱师傅听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愈发口无遮拦,皱眉斥责道,“都是能做你们老祖宗的人了,说这些不尊敬的话也不怕烂舌头生疮,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

    “师父您息怒,我们也是为您抱不平的。”最前头的高个徒弟小声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服。

    “用不着你为我抱不平。”朱师傅淡淡地瞥了他两眼:“林子,你心眼儿活,可也要用对地方。你今日若是做什么不该做的,那便别怪我这个做师父的不留情面。”

    他说着,严厉目光一扫,跟前的徒弟们瞬间低下头去:“你们也一样。”

    “是。”

    徒弟们都恭敬地答“是”,只那个唤作林子的低下头,眼珠儿提溜转。

    朱师傅饮了口茶水,看向灶前气定神闲如平常的温小娘子。他虽不看好这乳臭未干的丫头,不信她能做得起席面,但也断不会用阴私下作的伎俩给她使绊子,那就枉为人了,怎对得起祖师爷?

    温苒苒立在灶前,看了一眼面前的食材,都是齐整的。肘子猪皮等物都是处理干净的,菜蔬也是洗过的,摆放得也很有条理,一看就知做这些的人是用了心的。

    她回头瞧了瞧眼睛通红的月生,笑着夸赞:“辛苦月生了,等这场席面完了,我定要好好谢你。”

    月生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十分腼腆:“您言重了,这都是我的份内事。”

    温苒苒净了手,开始处理肘子鸡鸭排骨。她提起刀剁了两下,母鸡老鸭瞬间就变成规整的块状,排骨分剁成四份。

    这都是现宰的,新鲜得很,把鸡鸭膛内残留的内脏与血渍清理干净再焯遍水就能用。

    温苒苒取了块上好的火腿肉交给月生:“入烤炉里烤两刻钟。”她边说边教他些细碎的诀窍,“用火腿吊汤前烤上两刻钟,会最大程度的发挥火腿的香气,可记住了?”

    月生捧着火腿用力地点点头:“记住了!”

    “去吧!”

    月生颠颠跑着去做,生怕耽搁了温苒苒的事。

    还不到上工的时辰,但此刻厨房中却是站满了人。那群帮厨小工们满脸艳羡地看着月生,都很羡慕他能在温小娘子手底下做事。

    这几日他们都瞧见了。温小娘子对月生颇为照顾,什么都教他,看着都让人眼红!

    朱师傅边喝着茶水边抬眼瞧着屋中的场面,微眯眯眼睨向温苒苒。

    这般大的场面,待会儿闹了笑话可得哭鼻子。

    他笑着摇摇头,慢悠悠地磨刀刷锅,就等着一会这小娘子不行,自己好能及时救场。

    温苒苒顶着好几十双眼睛倒是十分镇定,跟平常在家中做菜没什么两样。

    这份镇定,是她国内国外参赛历练出来的。她参加人生中第一场比赛时也是紧张的,但到了后来,心态却是越来越松弛。

    温苒苒将鸡鸭肘子排骨扔进锅中,用阴火慢慢吊着。把摘了油清洗干净的猪肚交给阿梁再处理一遍,转身去做那四道冷盘。

    卷肘花和水晶鸡都做了不下数十遍了,师父是把这当基础菜教的。没什么了不得的诀窍,就是拼个细致。

    比如这道水晶鸡,要想让冻晶莹剔透如水晶般,就得把猪皮料理干净切丝,用盐和温水反反复复搓洗,直至倒进去的温水澄澈没有半点杂质才算完。

    温苒苒将处理好的猪皮丝放在敞口碗中,倒入适量清水,放上葱姜,盖好后放入锅中蒸制。顺手又把鸡腿肉放入锅里加上去腥三件套煮熟。

    那边阿梁的猪肚已经处理干净了,她拿来看了一眼,赞赏地对阿梁眨眨眼睛:“这活做得漂亮!”

    温苒苒将方才留下的处理好的猪皮切成丁,取了肥瘦相间的前槽肉也成丁,与猪皮丁放在一块加入葱姜水,放入盐糖酱油调味。

    她往里撒胡椒粉的时候,手微微有些抖:总算能用上胡椒粉了!

    温苒苒又撒了些之前让程老板按照配比磨的五香粉,最后放入香油封口。

    说起五香粉,温苒苒都忍不住发笑。程老板见着那配方单子时一脸不敢置信,还说这是传世的方子,不应当让他去做。她一再说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程老板这才去照办。

    但是这点五香粉他却是拖拖拉拉地磨了五六天,她问起时才知晓,程老板唯恐这秘方被他人知晓,派了伙计和家里的小厮每人每天磨上那么一点,然后再混成一块。还说那单子已经烧了,要她不必担心秘方会外传。

    程老板是个实在人,若是换成旁的定然不会如此。

    温苒苒将肉皮猪肉搅拌均匀,拿过猪肚一股脑儿地塞到里面,随即抄起一根竹签子封口。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小娘子双手飞速地舞动,竹签子穿进去、挽一下再穿进去……

    那双手灵巧的,他们甚至怀疑温苒苒拿上针线都能在猪肚上绣出朵花来!

    大家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一个步骤。

    猪肚封好口,温苒苒转身起锅烧水,放入葱姜大料花椒,调好盐口后就将猪肚扔进去闷煮。

    一边吊着汤、一边蒸着肉皮、这边煮着罗汉肚、那边锅里还有卷好的肘花在沸水中翻滚。眼看着温小娘子在四个灶台间游刃有余,竟还拿了面粉倒在案上,瞧着是准备做点心。

    众人看着都惊得张大嘴巴:天

    啊!这是什么神仙啊?

    这都不是祖师爷赏饭吃了,这温小娘子就是祖师爷本人吧!!!

    朱师傅以及他身后的几个徒弟看着都不禁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尤其是朱师傅,也不刷锅磨刀了,常端在手里的茶水也没心思喝了。

    他定定地望着那有条有理的温小娘子,仍是不敢相信她小小年纪竟能将这些菜做得有模有样。

    唉……当真是后生可畏。

    温苒苒把面粉堆中间刨出个空地来,放入酥油与白糖抓匀,随后打入鸡蛋搅和。瓷实的酥油逐渐变得蓬松,她再一点点地把周边的面粉加进去,按压成面团。

    那边的猪皮蒸得正是火候。

    温苒苒拿过一个上下一般粗细的碗,装入煮好的鸡腿肉后,将猪皮碗里的水倒进去。盖好后同装好的酥油面团一同交给温荣:“大哥哥,把它放去酒楼的冰窖里,我若没让三婶婶到那取,任是谁去,都不能交出去。”

    温荣一脸郑重地点点头:“放心吧三妹妹,我没了都不能让它们没了!”

    温苒苒忍不住笑,想了想看向程叶道:“劳烦程小娘子派个人带我家大哥哥过去。”

    楼里伙计与朱师傅的徒弟们都相熟,她实在是信不着。

    程叶下意识地看了眼那边几个探头探脑的,立刻反应过来叫自己身边的贴身侍女带着过去。

    温苒苒见她明白,弯起眼睛朝她笑笑。

    苹果派的馅料也好做,苹果切成小块,放少许盐,倒入绵白糖、肉桂粉,最后放些葡萄酒,抓拌均匀腌制。

    温苒苒看着手中的葡萄酒不禁感叹:若是没接这桌席面,我怕是还用不上胡椒粉葡萄酒。

    她又着手做什锦白果。

    鸡蛋不煮至全熟,等水沸了把鸡蛋放进去滚个三分中,仅表皮那层蛋清凝结成熟就可。

    温苒苒把鸡蛋放入冷水中冰了片刻,只在鸡蛋顶端扒开个一元硬币大小的动,拿起筷子伸进去一搅,把未熟的蛋黄倒在盆里。

    她把胡萝卜、木耳、青椒、瑶柱切丁放至鸡蛋液中,加入盐与香油搅拌均匀,再倒入鸡蛋壳里立在锅中上火蒸。

    众人见是道没见过的新鲜玩意,纷纷抻着脖子看。有几个胆大的甚至都上前了几步。

    温苒苒静静等着,蒸到中途掀开锅盖放气。她看向身边眼巴巴的月生:“瞧见没?每隔一会儿就要打开锅盖放气,免得鸡蛋冒出来,这般形状才好看。”

    月生点点头,说着记下了。低头往灶里添柴时不禁抹了把眼泪:温小娘子人真好!

    温苒苒掀盖放气数次,出锅时围着的众人都上前来瞧。

    她剥着鸡蛋壳,将灌了心的鸡蛋去掉稍不齐整的顶端后切瓣,刚切下去一刀露出中间的金黄,就听见周围响起一阵惊呼声:

    “嚯!这菜当真漂亮!”

    “金灿灿的诶!”

    “这应该就是那道什锦白果吧!”

    朱师傅听见“什锦白果”这四个字,忍不住也走近了些去瞧。

    只见温苒苒手中的白果外皮莹白光滑,中间金黄灿烂,在白玉盘里摆了两圈,远远看去竟如一朵花盛开的花般,精巧美丽。

    朱师傅看得怔怔,不禁感叹:这小娘子好奇巧的心思!

    温苒苒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摆盘,就等着客人来了炒道芹菜虾仁摆在中间,黄绿搭配,想来能算得上是清新。

    忙活了一整日,一晃到了傍晚,那几位贵客已经到了。

    温苒苒那几道冷盘先端了上去,烤炉里苹果派和桃子已经烤上了,满屋子甜香奶味,勾得这群整日在厨房打转的人都失了魂。

    锅里鲍鱼红烧肉散着香死人不要命的香气,八宝葫芦鸭也烹上了,那头的素狮子头也在锅里滚着。

    前头已经上了干烧鱼和芙蓉蟹斗这两样热菜,锅里那三样眼瞧着也能上桌了。

    肉菜腻肠,这时候就得需要清淡的浮油藕片和鸡豆花清清肠胃。

    浮油藕片就是藕版的芙蓉鸡片,温苒苒做得顺手,叫人端上去后去做鸡豆花。鸡豆花也是做惯的,本没什么难的,但到了盛高汤这步她忽地发现嗅出些不对来。

    温苒苒看着锅里的高汤,眉头皱得极紧。

    沈氏与孙氏觉出不对,赶忙问道:“苒苒怎么了?”

    那头的温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温苒苒看向周围的人,缓缓道:“这汤被人加料了。”

    “什么?!”程老板心头一跳,登时怒了起来,“哪个王八羔子敢砸我场子!”

    沈氏与孙氏都是满脸慌乱:“我们明明就在这看着,没人过来呀!”

    旁的小工也跟着着急:“是呀,我们一直看着小娘子您做菜,确实没人靠近这锅高汤,是不是您弄错了?”

    “放屁!我家三丫头怎会弄错?”温俊良气得跳脚,“她那鼻子比狗都灵,她说被加了东西就是加了东西!”

    温苒苒一个没忍住瞪了温俊良两眼:最后那两句大可不必!

    朱师傅皱眉点头:“这话不错,厨子对自己的东西最为了解,绝不会弄错。”

    孙氏瞥了他一眼,冷笑两声:“从我们来时,你和你那帮徒弟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是谁做的也心里有数些!”

    话音一落,几十双眼睛皆若有若无地往他身上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朱师傅无缘无故地被人怀疑登时火冒三丈,“我若是动了这锅汤,便叫我断手,再不能拿刀拿铲!”

    一个厨子那这个起誓算是重誓了,大家听了也都信了几分。

    程老板也道:“老朱跟我十几二十年的交情了,我信他,但是……”

    他目光往他身后一瞟,忽见少了个人。

    温苒苒也注意到了,少了他的三徒弟,唤做林子的那个。

    朱师傅一愣,往后扫了两眼,手脚顿时就麻胀起来。自己的徒弟什么为人,他最是清楚,当即就怒道:“把那小子给我捆了带过来!”

    说罢,立时就有人跑了出去寻人。

    孙氏翻了个白眼:“捆过来有什么用?便是当场杀了也救不了这锅汤!”

    “这……”程老板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办啊?”

    “就是啊!这鸡豆花全靠着高汤提味呢,没了高汤,这菜可就毁了!”

    众人急得团团转,皆是束手无策。

    朱师傅看向温苒苒,心中十分歉疚:“不若……用我的汤吧?昨晚吊的,时候够。”

    “不用。”温苒苒神气自若,面上不见半点慌张,“我带了一坛来,就在马车坐下,程叔您带着人亲去取吧。”

    “可就那一坛,再毁了就没了。”

    “好好好!”程老板一听有法子,面上一喜,立刻带人亲自去了。

    孙氏见温苒苒早有防备留了一手,提着的心总算放下:“还是咱家苒苒聪明!”

    温茹茹此刻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多亏了三妹妹心思缜密。”

    温老太太长出一口气,看着小孙女愈发自豪起来。

    温苒苒带来的那锅高汤是昨晚连夜熬的,就是怕遇见这个。旁的菜都不怕,便是被人动了手脚也不过是费些功夫重做罢了。

    但高汤不同,动辄就要熬上七八个小时,若是毁了这个,那就是当场重做也是来不及的。

    正说话时,一阵挣扎吵闹声音由远及近:“师父!师父你为什么要叫人把我捆起来!”

    伙计们把林子扔在地上,对朱师傅抱了抱拳,递给他一个小瓷罐道:“朱师傅,找见他的时候刚从房上下来,手里还拿着这个。”

    朱师傅接过闻了闻,一股浓重的辣味钻入鼻子,是辣椒水。

    众人听了皆是一头雾水,温苒苒却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屋顶上的瓦。

    温老太太与孙氏见温苒苒的动作,瞬间反应了过来。

    想来是这林子掀了屋顶的瓦,将东西对准锅,找准时机滴

    了进去。

    朱师傅琢磨两下也明白过来,两步上前狠狠抽了他一巴掌:“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林子梗着脖子不服,仍狡辩道:“师父!不是我做的!”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能抵赖?”朱师傅将瓷罐扔在他脚边,气得额上青筋暴起,“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徒弟!”

    温苒苒听了不禁错愕,从古至今无论哪一行,被逐出师门的在业内那都是没法再混下去的了。这位朱师傅当真是位公正严明的正派人。

    林子一愣,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师父您说什么?”

    朱师傅不想再同他多言,摆摆手道:“扔出去。”

    他背过身去,眼底满是伤心,眼角刻着的皱纹深了些许。林子是他看着长大的,竟不成想会成为如此心术不正之人!

    林子若是经此一遭能真心悔过蜕变,师徒缘分许是还能续上。

    林子震惊不已,目眦欲裂,眼中布满了血丝,哭着大喊道:“师父!我也是为了您啊!这温小娘子如此厉害……”

    “闭嘴!”朱师傅见他还不知悔改,失望至极,“我便是对温小娘子有不服,也从未教你用这些下作腌臜之事给人使绊子!你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你自己生了嫉妒之心,只有你自己清楚。”

    “你如此心术不正,谁知道来日会不会做出坑害同门之事。我是断断不能留你了,赶出去!”

    “师父我知道错了,您别赶我走……别赶我走!”林子拼命挣扎哭嚷着求情,见师父态度坚硬,毫无和软,转头就对着温苒苒骂道,“都是你!若是没有你,师父怎会赶我走!”

    温苒苒:“???”

    林子如疯魔了般,忽地又仰头大笑起来:“我不好过,你也好不了!你的高汤都毁了,你的菜完了!完了!”

    恰巧此时,程老板谨慎小心地端着那坛子进来放在温苒苒面前。

    他见汤平安到了,总算是松了口气:“多亏了苒苒留了一手,否则就毁了一道菜!”

    “什么!”林子见她还备了一坛子汤,死尸般浑身僵硬,紧紧地盯着那汤,“不可能、不可能……”

    伙计们见他不挣扎,堵上他的嘴把人拖了出去。

    温苒苒无暇顾及那林子的下场,专心致志地将高汤热了热,完成鸡豆花的最后一步让人端了上去。

    她忙碌了一整日,已是疲乏得很,接下来只剩文思豆腐和两道点心便大功告成了。

    温苒苒锤了锤手臂肩膀歇歇乏,就见朱师傅满面愧疚地上前来,抽搐半晌才开口:“温小娘子,我那徒弟……罢了,错都在我,以后您若有能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必定尽全力去做。”

    这样一位上年纪的师傅做出这等承诺,就意味着他手中的人脉随你用。

    朱师傅如此诚恳地做出补偿,温苒苒也没打算抓着不放,毕竟不是他的过错。

    “这不关朱师傅的事。”她朝他笑了笑,活动活动手指手腕,取来豆腐开始做文思豆腐。

    朱师傅还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温苒苒手起刀落切起豆腐来。

    只见那滑嫩的豆腐在她手中乖巧听话,菜刀落在菜板上咚咚直响,那刀就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又稳又麻利,快得竟有些看不清她的动作。

    周遭响起阵阵叫好声,温家人看得都是目惊口呆。

    朱师傅先是看得呆滞,待看见那豆腐在高汤里散开,根根细得能穿针时,都忍不住眨眨眼睛再定睛细瞧。

    他看看那丝丝分明、细可穿针的豆腐,又看看温苒苒,忽地庆幸自己当初没提出要跟她比试一般。

    定是必输无疑的!

    朱师傅看着温苒苒,长叹一口气,忽地觉得祖师爷实在不公平。

    他原以为自己算是极有天分的,师父也是这般说的。但见了温苒苒才知晓,祖师爷赏他的那点天分不过是零星一点。

    那就是给温小娘子赏饭时掉了两粒米被他给捡着了!

    人跟人当真是不能比!

    后厨忙得热火朝天,前头席面上却是半点声响都没有。

    贵胄们都闷头夹着菜,连美酒都顾不上喝一口。便是中间坐着的那绣金衣袍的裕王殿下都默不作声地吃菜。

    尤其是那道芙蓉蟹斗,上头的“芙蓉”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轻盈焦香,连蟹肉都别有一番滋味。

    裕王一时没忍住多食了两个。

    贵人们夹了块那道名为苹果派的细看了两眼,外表焦黄,咬上一口后旋即都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新鲜玩意儿!没吃过啊!

    外皮酥香,入口是醇厚的牛乳香气。里头的馅料绵软酸甜,还有股特殊的香味,口感绝妙、味道极佳!

    有的人尝了一块下去又夹了一块,生怕像那道什锦白果似的,夹了一筷子就再也捞不着第二口,全被旁人抢了去。

    还有那个叫什么油炸冰棍的,外头洁白绵软,里头冰凉甜润,那一口咬下去外热内凉,舒爽得紧,解了肉的腻,还润了嗓子。甜滋滋的带着股奶香,很是美味!

    鲍鱼红烧肉也是极美味!筷子一夹就颤巍巍得惹人疼,红亮油润,勾人得很。肥肉入口即化没有异味,瘦肉也是软嫩多汁。咸香味十足,还透着鲍鱼的鲜。

    若是配上米饭,定能吃上个三大碗!

    还有那道素狮子头,乃是最佳!也不知是怎么做的,竟比肉都鲜美,尝下去就如同在嚼肉,半点区别没有。若是不说它是素的,这桌子人怕是没一个能尝得出来的!

    想不到这小小酒楼竟有如此高手,宫中御厨都比不上!

    众人心中感叹时,又上来一道玉兰花酥。

    只见深碧色的盘子上摆了枝花枝,上头开着几朵玉兰。花瓣层叠似玉,薄如蝉翼,开得极为雅致,打眼看过去竟如真花一样!

    “好一道玉兰花酥!”

    裕王开口赞了一句,底下人也都纷纷开口赞道。

    *

    温苒苒忙活了一整日,好不容易将最后一道玉兰花酥做好让人呈上去,还没歇多久就立即有伙计小跑着进来:“给温小娘子道喜,裕王殿下说今儿这席面置得好,想请您过去受赏。”

    话音一落,众人大喜过望,连日来紧张的心终于算是落了地。

    沈氏却是有些担忧,拉着温苒苒嘱咐:“苒苒你定要小心些。”

    “好!”温苒苒点头,拍拍祖母的手跟着伙计往前头去了。

    裕王殿下说不欲打扰百姓,是以酒楼还是正常开门营业的。

    温苒苒走到前头,见堂上客人比以往还多了许多,想来都是凑热闹的。

    她正跟随着伙计上楼,漫无目的地往下望了一眼,忽觉得目光被道玄色背影牵引。

    温苒苒不由得停下脚步,那男子恰巧转头抬眸,光影变换间,她兀地望见那双澄澈清冷如泉水、如月华般的眼眸,不禁屏住呼吸,只感觉周遭宛若白昼的通明灯火好似瞬间暗了下来,万籁俱静,天地间只余下他一人。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收徒

    视线仅交汇一瞬,那男子就偏过头去。满堂华灯忽地重新亮起,周遭又恢复了起初的热闹喧嚣。

    那双宛若水中月华般的眼眸就这样生生镌刻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温苒苒凝视着那男子远去,周身气质如渊似海,与周围仿佛有道壁垒般格格不入,便是隐入万千人群中也让人无法忽视。

    这人……怕是把他丢在假期期间故宫长城的游客堆里,一眼望去都是最起眼的那个!

    “温小娘子?”前头带路的伙计见温苒苒迟迟没有跟上来,回身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

    温苒苒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去。

    前世跟着师父见过不少世面,此刻倒也不算紧张,就如同往常般,四平八稳地迈着步子。

    伙计瞧瞧瞥了两眼,暗道这位温小娘子当真是不简单,便是去见王爷殿下也丝毫不露怯,平常得像是到了家里要去逛园子般。

    到底是伯府家的小姐!

    温苒苒跟着带路伙计进了雅间,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见着七八名穿着低调长衫的男子,但其中却是极为富贵。

    不过最为讲究的是上座紫色衣袍老者身旁的男子,身着件素白色的圆领袍,乍一看不大起眼,但他动作间周身熠熠生辉,仿若是给他笼上层光华,竟是大幅大幅的银绣。身上一饰一物皆是价值不菲,单单他手上

    那枚玉扳指都是能进博物馆的级别。生得也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眉眼下巴处线条分明利落,气宇轩昂。

    看座位位置与年岁,想来这便是裕王殿下了。

    若是方才没见着楼下那玄衣男子,这裕王殿下当真算得上她穿过来后见过最俊朗的男子。

    可有了明珠美玉在前,裕王生生被衬得像是鱼眼睛,有些不大够看了。

    温苒苒想着,没忍住又看了眼他的衣裳咽咽口水:要是把这件衣裳上的银线拆了,怕是能融出来几锭银子呢!

    伙计小心谨慎地朝着那白袍男子行礼,垂着头道:“裕王殿下,这便是操持今日席面的温小娘子。”

    众人听了一惊,对视两眼再看向温苒苒,仍是不大相信这桌巧妙精绝的席面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娘之手。

    裕王齐长郁抬抬眼睛,看向立在屋中如清荷般的小娘子也有些意外。瞧这周身矜贵气度,见了他们也是不瑟不缩,不像厨娘,倒像是高门大户的贵女千金。

    “听你姓温?家中是做什么的,如今几岁了?”

    温苒苒行了一礼,笑着回道:“回殿下,小女今年十六,家中做了些吃食买卖,以摆摊为生。”

    旁人见这小娘子虽是年纪轻轻,但王爷问话都能毫不怯懦畏缩,口齿清晰、举止也大方,市井商户家的女儿竟能有如此气派?

    坐在上首,年逾六十的那紫衣老者没注意温苒苒的言谈举止,满心思都是那道素狮子头。他伸手指了指:“温小娘子,你这道素狮子头当真没放肉?”

    他素日里酷爱吃喝,尝过草原上牛羊的鲜美、品过蜀地的浓香麻辣、也吃过沿海海味的香嫩鲜美……五湖四海内的美食他什么没吃过?但这道素狮子头却是能以假乱真,让他啧啧称奇。

    这分明就是肉!天王老子来了都是肉做的!

    温苒苒看了看那位老者,能压裕王一头坐在上座的想必是个地位更加尊崇的。

    她琢磨一番,笑着答道:“汤底确是肘子鸡鸭熬的,但丸子确实是素的,没有半点肉腥。”

    “哦?”那紫衫老者听了身子微微前倾,颇有兴致地扬眉,“那温小娘子能否说说是怎么做的!”

    旁人听他问起那道素狮子头,也都起了兴致,目不转睛地看向温苒苒。

    “这道菜不难,只是费材料。”温苒苒笑着答道,“首先要找齐几种菌菇,对脸蘑、大花菌、羊肚菌、黑虎掌菌,剁碎挤去水分,挤个三四遍,随后再加入豆干和豆腐剁成泥……”

    席上之人听她将做法缓缓道来,那声音脆甜悦耳,都听得入了神。

    其他人听完后都不禁感叹:“一道素菜竟费这么多功夫,倒是比肉菜还精细!”

    那位紫袍老者捋着胡须笑道:“瞧你就是个不懂行的。肉那东西只要能煮熟就是能吃的,但若是想将一道素菜做出门道,那其中的功夫可深着呢!”

    他说着看向温苒苒笑着夸赞:“小娘子瞧着不过十余岁,竟如此了得!”

    “您谬赞了。”温苒苒听他说话就知道是个懂吃的,顺便开口又笑着恭维几句。

    席上之人也都捡了几道自己颇感兴趣的菜肴问,听得也都是津津有味。这小娘子仿若有什么仙法般,讲个菜谱都像讲故事般扣人心弦,引的人都静了下来听。

    一时间你问一道、他问两道,桌上十几二十几道菜愣是都问了一遍。

    齐长郁把玩着杯盏,见她态度不卑不亢,言辞间还不动声色地将一桌人都恭维了个遍,一刻多钟的功夫就得了不少赏,绝不是普通的商户女。

    他抬眸看向她:“看你这言谈举止不像是出身于市井商户的。”

    温苒苒屈膝行礼,颔首笑道:“王爷慧眼如炬,小女出身陵阳伯府,从前的陵阳伯温正良乃是小女大伯父。”

    众人一听都变了脸色,竟是个高门贵女!他们再度看向温苒苒审视一番,目光中都多了丝惋惜。

    从前的陵阳伯府是何等风光,现如今竟落得个在市井中讨生活的凄惨境地,世事无常啊……

    “可叹陵阳伯府败落,累的你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千金娘子要抛头露面以摆摊为生,当真是可怜。”

    “也并不算可怜,承蒙圣恩,好歹全家有命,现如今也是吃喝不愁。”温苒苒杏眼一弯,宛若琼月,“过日子嘛,不过就是在天地间吃喝睡觉,怎么都能过。饿不着、有地睡,便是万事大吉了。”

    齐长郁把弄茶盏的手微顿,旋即恢复如常。

    众人看着面前这个笑眼弯弯的小娘子听得一愣,惊讶于她的洒脱豁达。

    扪心自问,若是他们遭此变故,怕是没有她这么通达的心境。

    紫色衣衫的老者看向温苒苒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赞赏:“你小小年纪就能有这份心性实是难得。”

    “你说家中摆摊为生,那摊子摆在何处啊?”他看向温苒苒笑道,“小娘子今日费了这许多功夫,我们吃得也舒坦,我空闲了去照顾照顾小娘子你的生意,也是报答这顿席面了。”

    温苒苒闻言一喜:小摊贵客+1!

    她心中虽是欢喜,但面上却是不显:“怎敢担得起‘报答’二字?您用得舒心便好。”

    “这话可不是这般说的。”老者饮了口清茶缓缓道,“你这般用心,从食材到碗碟再到菜品上的顺序,处处可见你的心思,我这张嘴等吃的,便是万金都买不起你这份心。”

    温苒苒听见“万金”二字,险些点头说上一句“买得起”。

    她见这位老者说得诚恳真切,遂答了自己摊子所在何处,顺便推销了一波自己卖的各色小吃。

    温苒苒边说,边瞧见席上众人眼睛晶亮,有两个甚至偷偷咽了咽口水。

    很好!不止吸引了一位贵客!

    席上的人她虽然都不认识,但肯定都挺贵的。今日这席面做得真值!

    温苒苒从雅间退出来下楼时往下一望,对上几十上百道探究好奇的目光。

    她特带着拿了赏的数个伙计走得慢了些,果然就听见下面惊奇地议论道:

    “竟得了这么多赏赐!”

    “连裕王殿下都说好,那温小娘子当真是了不得!”

    “她在瓦子边推车卖钵仔糕时,我就觉得她不简单!”

    “温小娘子做的吃食我并没吃过,想着都是市井小吃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王爷贵人们都赏了这么多,想必是有真功夫的,我倒是想去尝尝了。”

    “那你可得赶早,不然连菜汤都捞不着一口!”

    温苒苒见人都见着了,转身径直去了后厨。

    大家伙瞧见贵人们给了这么多赏,按照汴京城传八卦的速度,估摸着她温苒苒的名号明日就能响彻京城了!

    程记酒楼四层栏杆上坐着名玄衣男子,月华尽数洒落,冷辉闪烁,却不敌他那双清泉般的眸子。

    他微垂着头,脑海中满是那清凌凌的女声:

    “过日子嘛,不过就是在天地间吃喝睡觉,怎么都能过。”

    男子抬头,面上承接一片银晖,那双渊海般的眼眸微微闪动。

    真的怎样都能过?

    *

    后厨的人等得心焦,又不敢冒昧去前头探探,只能干着急。

    温茹茹踮脚往外头望个不停,孙氏也有些紧张。

    沈氏惦记着女儿,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温老太太倒是坐得四平八稳,心中虽也是惦念着孙女,但她却是不能乱的。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乱了,那才真是塌了天。

    温俊良来回走了几趟,衣袖都甩出了残影:“三丫头去了都快半个时辰了,怎的还没回来?”

    沈氏耳根子软,听了眼眶就是一红:“母亲,这可怎么办啊……”

    温老太太抬眸瞥了她一眼,思索片刻沉下声音道:“尽管放宽心等苒苒回来,若是……”她顿了顿,稳稳心神道,“我们温家虽然落魄了,但也不是籍籍无名的普通百姓。咱们温家先祖的牌位还在太庙里供着没摘呢!倘若苒苒真出了什么事,我也定要拼着我这把老骨头去敲登闻鼓,上御驾面前分说分说!”

    温家人听了这话心神稍定,厨房众人却险些被温

    老太太这凛然气势吓得跪在地上。

    “诶!是温小娘子回来了!”月生眼尖,最先看着了温苒苒,但目光往后一挪,瞧见成堆的闪烁之物登时就傻了眼,“后面那都是什么?”

    “自然是金银珠宝,傻!”旁人回了一句,看着那堆赏赐看得眼睛都直了。

    祖师爷赏饭吃的就是不一样!

    见着温苒苒回来,众人都围上前来,就连朱师傅都紧张地跟在后头。

    温老太太被搀扶着上前去,见着她身后伙计们盛着金银玉翠之物就知他们都是忧心过头了。

    她的小孙女如此机灵聪慧,怎会出事?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围在一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沈氏忽地喜极而泣:“咱家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温苒苒笑呵呵地替她擦擦泪:“娘亲快别哭了,要遭人笑话的。”

    沈氏听了偏头擦泪,片刻后满面春风地笑道:“苒苒说得对,都听苒苒的。”

    温茹茹察觉到那程小娘子朝自家三妹妹投过来的赞赏目光,牢牢地牵住苒苒的手,旋即得意地扬扬下巴:这是我的三妹妹!

    温俊良的目光都在那些金银珠宝上,乐滋滋地走过去拿起一块金锭子爱不释手。

    温苒苒见了赶忙道:“三叔,那些都是要给程叔的,快放好。”

    温家众人听了皆是一愣:什么?不是咱的?!

    温苒苒笑着将自己与程老板定好的事情复述一遍,程老板方才还乐呵着,下一刻就接收到了温家人冷幽幽的目光。

    程老板后脊“唰”地冒出丝冷汗,连忙朝他们陪着笑脸摆摆手:“定是那么定的,但我一早就想好了只收席面银子,赏赐都归苒苒。”

    温苒苒笑着横在中间:“那可不成,这般您就赔了。不用看他们,这些赏赐都是您的。”

    “不行不行……”程老板忙不迭道,“哪能都让我收着!”

    温老太太起初觉得是自家孙女亏了,但细细想来,名声都被苒苒赚了去,有名声在,这些金银珠宝那不还是流水似的来?

    她最近才算是活明白了些,为着眼前的蝇头小利丢了后头的肥肉才是不值当。

    温老太太想得明晰了,拉着小孙女笑道:“我家苒苒说的算,她说如何就如何,侄儿就收下吧。不过也不白让你收,往后可要多照顾我家苒苒。”

    “哎哟!婶婶这是哪里的话?”程老板躬身一拜,“我是拿苒苒当亲闺女看的,定会照顾好她!”

    “好好好!”温老太太看了看天色,“都忙完了,咱们便回去罢。”

    温家几人听老太太都发了话,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那些金银,温俊良与温荣两人还很是不舍地伸手摸了摸。

    温苒苒点点头,扶着老祖母刚要走,忽地听见人群中有道声音响起。她还没回头看是谁,就见有个瘦小的身影“噌”的一下闪到自己跟前跪下,“砰砰”磕了几个响头:“求温小娘子收下我,月生往后定会努力不懈,报您恩德。”

    她看着月生一愣,即使算上前世,她也不过二十来岁,怎能收徒?

    仅仅是迟疑这一会儿功夫,月生额头已经磕得渗出丝丝血迹。

    温苒苒蹲下身子制止他继续,月生微冷抬起头来,她对上那样一双渴望的眸子心中一软。

    温苒苒思索片刻,声音缓缓:“我或许会很严厉,比你今日见着的要严厉许多,你可还愿意?”

    月生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又惊又喜,心都快蹦了出来:“我愿意!”

    “好!”温苒苒面上浮起抹笑容,抬手摸摸他的额头,“那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徒弟了。”

    “徒儿月生,叩拜师父!”月生高兴得不拢嘴,眼里闪着湿润的泪花。

    温苒苒抬头看看程老板,见他点头应允,这就是将月生给她了。

    她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月生,心底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升起,眼眶有些温热。

    师父,我给您收了个徒孙呢!他叫月生,很是聪明,您见了一定喜欢!

    后头跟着的朱师傅见温苒苒这般随意地收了个徒弟不禁愕然:这温小娘子都不问问出身的么……厨艺世家的子弟才好啊……

    那头温苒苒一行人上了车,程老板与程叶亲送出来的,后头跟着一众厨子帮厨很是有排场。欢声笑语的,煞是热闹。

    不远处昏暗的小巷中,几双满是贪欲的眼睛盯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在暗夜中闪着幽幽的光。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遇险

    昨晚后半夜下了场雨,早晨变得寒凉起来。

    温苒苒刚从屋里迈出来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天一日冷过一日,还好房子已经修上了,冬天倒是不用愁了。

    她双手合拢往手里呵了口热气搓了两下,抬眼看了看这座小院。

    刚穿来时的破砖烂瓦已经修葺齐整,牲口棚里的鸡咕咕叫着,墙根处种下去的芋头白菜南瓜等都发了芽,眺眼一望绿油油的,生机盎然。厨房也休整了一番,不再是个破败寒酸的小棚子了,有墙有顶,有门有窗,瞧着也像个样子了。

    这个小院如今愈发有模样了!

    温苒苒抿唇笑着,神清气爽地往外走,再过几日应当就能完工了,到时可要做顿席面请程老板他们来家里热闹热闹。

    还有东叔、柱子、柳婶子、阿梁他们。再就是巡城监的于大人和孙家外祖、舅舅舅母们。

    她默默算着人头,但眼下还有另外一事要开始留意了。

    得琢磨琢磨店面的事了。

    钱虽然还差上一些,但也要开始留心了,哪有临上花轿现扎耳朵眼的?若是想不手忙脚乱,就要事先做好准备,打听打听位置行情,以及之前有没有惹上什么棘手的官司……这些都是要一一弄清楚明白的,否则后患无穷。

    像是她师姐,就是店面没挑好。原主是欠了债的,答应债主要将店面抵给他们,还立了字据。结果原主背地里把店卖给她师姐,自己带着钱跑到了国外。

    后面就是一地鸡毛。债主三天两头带着人来闹事,师姐的店也没能开下去,最后低价转了出去。

    温苒苒一路琢磨着,街上行人稀少,仅有几个挑夫脚力蒙着大雾前行。

    她想定,打算下午时候空闲些了就去程记酒楼找程老板商议商议。他经商年头长,找店面这事应当也是有门路的。

    温苒苒愈想愈高兴,抬头望向前方自己的小摊子。隔着白雾,她隐隐约约瞧见自几摊子前黑咕隆咚的一片,人头攒动,竟都是人。

    她一愣,以为自己是昨日太累有了幻觉。这大清早的哪会有这么多人,这也不是饭口呀!

    温苒苒再走得近些揉揉眼睛,还没看清什么就听见有人高呼:“温小娘子来了!”

    话音一落,立刻有数十道声音响起:

    “温小娘子来了嘿!”

    “不枉我天不亮就起来了,今日总算能吃上了!”

    “温小娘子,我们刻意早来些,就是想吃上一口您做的吃食!”

    “我今儿定要有什么买什么!”

    “哟!那您可得在这待上一整日了!温小娘子早上卖卷饼、卤味,晌午和下午时候有牛肉汉堡、肘子饭,晚上那就更热闹了!吃的有酸辣无骨鸡爪、卤味、钵仔糕、日落青山里、春见黄花曲,喝的有黑糖波波奶茶、桃桃麻薯茉莉茶、葡萄青柠冻冻茶……您要吃哪样啊?”

    说话的显然是位老客,温苒苒摊子上的吃食他是如数家珍。这一道道罗列下来,听得旁边头回来的新客都忍不住咽

    咽口水。

    牛肉汉堡是什么?

    酸辣无骨鸡爪又是什么?鸡爪竟还能无骨?!

    还有那奶茶、茉莉茶、冻冻茶的……听着就新鲜!

    一早本就饥肠辘辘,现下听了更饿了!

    温苒苒看着眼前这副场景惊得瞪眼:哪来的这么多人啊!

    她想过自己昨日做席面得赏的事传出去会引得大批顾客前来,但没想过竟会来得这么早,她面还没和呢!

    温苒苒看向面前满眼饥饿渴望的人们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怎么来得这般早?”

    我火都还没生起来呐!

    站在最前头的是老熟客了,他冲着温苒苒洋洋得意笑道:“温小娘子昨晚操办裕王席面得了那么多赏,全汴京都传开了,可不得来得早些?平日里都不够抢,更别说以后了,您说我说得对吧?多亏了我机灵!”

    是是是,您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呢……

    温苒苒扶额,但看着这么多人头,眼前闪过一片璀璨金光。

    这可都是银子啊!是白花花、沉甸甸、香喷喷的银子!!!

    她深吸一口气,撸起袖子走进去,净了手后拎出来一袋面粉甩在案上。

    赚钱!卷不死就往死里卷!

    围观众人见她这手劲纷纷鼓掌叫好:“温小娘子好生厉害!”

    “这白案功夫相当了得!”

    “就是!我见过几位白案上干了一二十年的老师傅,温小娘子没比他们差!”

    温苒苒在这一声声夸赞中迷失了自我,一时技痒还做了两个白菜面果。

    如翠似玉,栩栩如生。惊得客人们瞪圆了眼睛,争抢着要买。

    温苒苒求之不得,一棵“白菜”卖了两百文,刚卖出去就被人以二两银子的高价转卖了。

    她看得目瞪口呆,实是没想到加了些细碎功夫的两个白菜状的馒头能卖二两银子。

    早知道她也卖二两了,良心不良心的不重要!

    *

    忙忙碌碌一整日的,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傍晚。

    温苒苒等人累得瘫在椅子上,连喘气都觉着累。

    这歇上一刻钟的功夫,还是温苒苒见大家实在累得干不动了,拿个木牌牌出来写了休息中挂上才争取来的。

    就这,摊子前还有人排着等开张,怎么劝都劝不走,还说等会回来就排不上了。

    这番危言耸听的话,引得犹豫路人也不再迟疑,纷纷排在后头。

    孙氏眼看着队伍又长了起来擦擦额上的汗,明明天已经凉了,但忙活这一整日下来仍是满头满脸的汗。她拿了把扇子无力地晃晃:“苒苒啊,我倒怀念最开始推着小车的时候了。”

    温俊良翘着二郎腿,身子微微后仰靠着桌沿,张开手臂撑着桌面。一身白袍飘飘若仙,端的是潇洒不羁。

    如此一位中年俏郎君,引来不少小媳妇与伯娘婶婶,以扇掩面,争抢着往队里排,一双双眼睛都看直了。

    “三丫头,从前我从未想过你竟如此能干!”他啧了两声,“早知道,伯府就该让你当家!”

    孙氏听他这般说话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放低声音道:“大哥还在这呢,你怎可如此无理!”

    温俊良抬头看了眼温正良,撇了下嘴:“跟大哥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大嫂!拿了多少公中钱贴补给娘家?当咱们不知道呢,梁家那一砖一瓦可都有咱的份!”

    孙氏一默,不禁皱眉。他说得不错,梁氏掌家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伯府的银子送去给了她娘家,到最后查账时才发现账上早就空了。

    他们过去虽是不成器的,但若是没有梁氏,温家还能撑个几年。

    温苒苒只知道梁氏是个扶弟魔,但不知竟是这般扶的。

    听三叔的话茬,那定是一大笔银子,她想想都觉得痛心难过。

    温茹茹想起那如水蛭般趴在陵阳伯府上头吸血的梁家,恨得牙痒痒,想起过去的委屈扁着唇落下泪来:“那梁家若是好的也就罢了,奈何从上到下都是混蛋,大的是大混蛋,小的是小混蛋。他们每回来都是乌烟瘴气的。尤其那琦哥儿,手脚不干不净的,摸去我院子里用我的胭脂水粉涂污了我的磨喝乐……”

    “我那些磨喝乐都是苦苦搜寻来的,那些能歪头作揖的都被拆了手脚,身上的项圈金冠都被他塞到自己口袋里。”

    温茹茹咬着唇,泪珠子颗颗滚落:“我发现了之后去厅上找梁家人说理,那梁家老太太竟说他孙儿还小,只是个孩子没有恶意,我大些,让我别跟他一般见识。还说他孙儿喜欢那些磨喝乐,叫我把磨喝乐给他。”

    “我不给,他们还说我小气,说我吓着他们孙儿了。”

    温苒苒一听瞬间坐直了:什么?这不就相当于攒了小半辈子的手办被熊孩子给祸害了嘛!不能忍!绝对不能忍!

    “二姐姐你没给他两个大嘴巴?”她忍不住开口。

    温茹茹摇摇头:“当时给我气得晕了过去,倒是娘亲,按着琦哥儿她娘卢氏狠揍了一顿。我醒来后听我身边的丫头说,那卢氏走的时候头发都是散的,衣裳裙摆都破了,脸上花了好几片。”

    温苒苒听到这觉得很是舒爽,对孙氏竖了个大拇指:“三婶婶巾帼不让须眉,干得漂亮!”

    孙氏被夸了两句也不觉得累了,当即挺挺腰杆冷哼一声:“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我家茹茹!”

    “就是!”温俊良重重点头赞成道,“那日就是我不在家,不然非得将那梁老太太扔湖里去,同她说她年纪大些,可千万别同我这小辈计较!”

    “三叔说得对!”温苒苒拉着温茹茹的手,羡慕她有如此好的父母。

    温茹茹听见这话破涕为笑,凤眼水光点点,如玉雪腮上的泪痕在夕阳下微微闪光。纤纤少女宛若挂着露珠的茉莉栀子,惹人怜爱。

    街对面不远处的坟典肆门前停了辆黑木镶金的车驾,车内一个斯文秀气的年轻公子望向那鲜活俏丽的小娘子,掀着车帘的手微微收紧。

    她笑起来这般好看,往后可不要再哭了吧。

    *

    温苒苒从程记酒楼出来时已是夜里。

    她本想着快去快回,只与程老板提提要找店面的事,说说自己的要求预算,请他帮着留意留意。却不成想正遇见常掌柜他们几个吃酒,非拉着她也吃些,说是顺道恭贺她大喜。

    温苒苒推脱不成,只得让楼里伙计去摊子上同家里人说一声晚些回去。

    倒也没真让她吃酒,只是让她多吃些菜。

    一顿席面散了,天也黑了,街上行人都少了许多。

    这个时辰,摊子上的东西应当快卖完了,她急着回去与家人一同回家,脚步也急些。

    温苒苒一门心思地走,丝毫没注意旁边巷子里忽地拐出来一个精瘦的汉子。

    跟前兀地有个人出来,她抬眸瞟了一眼,背后瞬时冒出丝冷汗来。

    这汉子看她的目光,就仿若恶狼瞧见了猎物,恨不能立刻将她拖回窝里。

    温苒苒头皮发麻,心都凉了半截。

    这人同上回来闹事的张四一流不同,那张四不过是地痞无赖,没什么好怕的。但面前这精瘦汉子目光木然没有半点情绪,看她就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鸡,像是杀人越货的行家。

    她心尖都是抖的,本能地避开要喊人,但却立刻被人捂住口嘴拖进巷子中。

    “唔唔……”

    温苒苒拼命地踢打,那人手上脸上满是血痕却是纹丝不动。街上嘈杂声音渐远,她看着最后那点灯火光亮消

    失在眼前,一颗心宛若沉入冰窖。

    “这温小娘子当真是厉害!”

    巷子深处,七八个满脸凶恶之人看着带人回来的精瘦汉子笑了两声。

    温苒苒强自镇定下来,听他提起她姓温,那就是知道了她是谁特意将她绑了来。

    这种有目标的,要么是对头雇来要治她于死地;要么就是奔着钱财来的。

    前者……她平日里摆摊没得罪过人,便是得罪了也是生意好惹旁的摊子眼热,他们哪里有钱买凶杀人?除非是大家伙凑的钱,但那也犯不上呀!

    定是奔着钱财来的。她昨日里出尽风头,整个汴京城都知道她得了大笔赏赐,能不招人惦记嘛!

    温苒苒叹口气,因为汴京城治安颇好,她倒是忘了这回事了。

    “这温小娘子倒是淡定起来了!”

    “若是换了旁的,无论男的女的,这会早被吓得尿裤子了!”

    “把人捆了,再把信扔去温家,咱们只管等着收银子。”

    温苒苒看了他们两眼,都没蒙面。

    没有蒙面遮挡,便是不怕她记得他们的面容……这是要杀人灭口的。

    她被人塞上嘴,手指粗的麻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勒紧,粗粝的毛刺磨的她手上生疼。

    趁着眼下还能记得路,搏一搏许是还能喊着人来得救。等会被捆了带走,可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温苒苒想定主意,找准时机要抬腿往那男人下三路踢去。

    那男人“哎哟”一声捂着腹部痛苦地弯下身子松了手。

    温苒苒趁机摘掉口中塞着的布,边往外边喊:“救命!救命啊!”

    “小娘们!我今日定要宰了你!”

    那群男人飞速追上来,温苒苒心如雷鼓,慌得厉害。

    夜风在脸上划过,身后男人一把抓住她的后领把人提回去:“臭娘们,我这就宰了你,把你的尸首扔在你家院子里,将你全家都杀了!”

    衣领勒得她脖子闷痛,她有些喘不过气。一抹亮光从眼前闪过,脖子上忽地一凉。

    一个喘息的功夫,脑海中闪过八百个念头。

    我这次若是死了还会不会穿越?

    我好不容易有了父母……他们见着我死了会伤心的……

    我还有祖母、伯父叔叔婶婶、有哥哥姐姐……

    我不想让他们死……

    师父、师父……

    她绝望地闭眼,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这一世的画面。

    脖子上传来丝疼痛,温苒苒犹如只被人捏住脖子的鸡般。

    她绝望地等着那把刀割如皮肉,却兀地听见“咻”的一声,架在脖颈上的刀“当啷”一下落了地。

    温苒苒怔怔抬头,只见有一玄衣男子负手立于房顶上,衣摆迎风翻飞,身后一轮明月。

    那双眼睛……

    她定定地看着那双如海面月影般的眼眸,正是她昨夜在程记酒楼见过的那男子。

    身后的男人松开她的衣领,温苒苒大口地喘着气,旋即就听得身后传来道闷响。

    温苒苒颤着身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地上的男人眉心一个血窟窿,双眼瞪得滚圆,连声都没喊出来,一动不动。

    死、死了?

    “谁!什么人!”

    几个男人一惊,望见那高屋之上的男子对视一眼群起而上:“兄弟们,上!”

    只见那男子如鹰隼般飞跃而下,也不知是如何动作的,便利落地结果了两个人。

    清冷月光下,那男子脸色被映得冷白,如峰眉骨衬的那双皎月星辰般的眼眸更是深邃。

    温苒苒看看那男子,又抬头看看他身后那足有六七米的房屋,惊得瞠目结舌。

    好家伙,真有轻功啊!

    这群人显然不是他的对手,抬手动作间就结果了所有人。

    周身一片血泊涌动,温苒苒愣了片刻,立即走上前去行礼拜谢:“多谢恩公相……”

    她“救”字还没说出来,就见面前长身玉立之人微微晃了晃,“咚”的一声倒在她脚下。

    温苒苒:???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豌豆公主

    这变故来得太快,温苒苒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蹲下身子去查看那男子。

    “恩公?”她推了推地上的人,掌心甫挨上他的手臂惊觉一片濡湿。

    温苒苒眉心微凝,抬起手,借着凄清月光一瞧,只见掌心殷红一片。她定睛一看才发觉男子右臂上有道伤口,皮肉翻飞,狰狞可怖。

    他、他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方才那些人分明都不是他的对手……

    温苒苒又仔细看了看他手臂上的伤口,中间齐整,两端却是不规则的撕裂状。想来大概是他本来已经受了伤,但是为了救她导致伤势更严重了。

    即便不是为了救她致使伤势严重,她也不能将人丢在这不管的。

    温苒苒深吸一口气,费力地挪动着地上男子,将他没伤的那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铆足劲才堪堪把人扶起来。

    手心触及后背,也是一片濡湿。她瞄了一眼,男子背上也有伤。

    啊这……种田文女主捡人定律是吧!

    温苒苒撑着男子的身躯摇摇欲坠,晃了几下才走出去两步。她身高仅到男子肩膀处,同他站在一块显得像棵小树似的。

    树苗扶大树,一时间有些寸步难行。

    她叹口气,咬牙扶着人往前挪动。

    昏死过去的人当真难扛,她在前世可是能扛得动小半扇猪的!

    “三妹妹!三妹妹!”

    “三丫头!”

    不远处兀地响起几道熟悉的声音,是大哥哥!还有三叔!!!

    温苒苒听了喜极而泣,她哽咽着声音,尾音发颤,透着死里逃生的庆幸与轻松:“大哥哥!三叔!我在这!”

    外头急的六神无主的温俊良与温荣两人听见那道颤抖哭声吓了一跳,对视一眼就急急忙忙循着声音方向跑去。

    温俊良心跳如雷,慌得腿脚一软摔在地上,慌里慌张手脚并用爬了两步才站起来。边跑边喊:“苒苒别怕、三叔来了!”

    温苒苒听见亲人的声音忍不住抹了把泪,又哭又笑。

    她看着不远处急急跑来的两人,两个都是手忙脚乱,跑得格外狼狈:“大哥哥!三叔!”

    月光下,温俊良看着几丈远外的小女娘满身满脸的血,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他直挺挺地瘫跪在地上,嘴唇翁动几下突地哭出声来:“苒苒啊、我家三丫头这是怎么了……”

    他慌得腿软站不起来,连滚带爬地往温苒苒跟前去,边爬边哭。

    温荣看见地上的几具尸体吓得愣在当场,颤颤巍巍地摸出藏在胸口的匕首朝着自己妹妹飞奔而去:“三妹妹!三妹妹你没事吧!”

    温俊良哭唧唧地到了温苒苒跟前,颤抖着手想去拉她,又怕自己贸贸然地弄疼了她,心焦又心疼,急得扇了自己两个嘴巴:“三丫头,你跟三叔说,伤着哪了?”

    温荣垫后,满脸紧张地盯着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人,生怕忽然站起来两个又想欺负他家三妹妹。

    “我没受伤。”温苒苒朝着两人扯出一抹笑来,“这群人闻得我昨日得了许多赏赐,想将我绑了勒索钱财,所幸遇见了他……我这才得救。”

    温荣和温俊良满心都是侄女妹妹,见她朝身旁一指才看见她扶着个晕死过去的男子。

    两人见了赶忙上前帮忙,温苒苒推推温荣:“大哥哥,你去找辆马车来,要快。”

    “好好好。”温荣应下,赶忙迈开步子跑,但没跑几步兀地想到什么又反了回去。

    他将匕首往抹着泪的温俊良手里一塞:“三叔,保护好咱家苒苒。”

    说罢,炮仗似的窜了出去。

    温苒苒看向温俊良:“三婶婶她们呢?”

    “她们在摊子上。”温俊良偏头看看自家侄女,忍不住又是打量一眼,这一脸一身的血,方才吓得他魂都飞了。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想活了!

    “眼见着要收摊了还没见你回来,你三婶婶心急,说你是个懂事孩子,即使是遣了酒楼的伙计来知会我们一声,也断不会这个时候还没回。我们怕你出事就出来寻……”他说着,又擦擦泪,“幸亏是找着了!”

    温俊良伸腿,狠狠踩了地上尸体两脚:“杀千刀的畜生!天子脚下也敢明目张胆地掳人!”

    温苒苒两人扶着黑衣男子往出走:“那正好,等会大哥哥找了马车来,咱们回去接上三婶婶他们一起回去。”

    “好好好。”温俊良不住地点头,死死地握着匕首。

    马蹄声在夜里尤为清晰,温苒苒站在巷子口,看见温荣急吼吼地坐着马车来了。

    她看着不禁觉得欣慰,如今大哥哥愈发靠谱了。

    温荣与温俊良二人把那受伤晕厥的男子抬上车,温苒苒看向温荣:“大哥哥,我跟三叔接上三婶婶他们先往家走,你再去帮我找个大夫来,再雇辆马车,这般能快些,你也能省些力气。”

    “好。”温荣用力点头,“三妹妹你放心,我都记下了。”

    马车疾驰,温苒苒听着外头的人声瘫下身子,此刻才觉得自己安全了。

    约摸着过了一刻钟,马车缓缓停下,温俊良跳下去让孙氏等人收拾收拾上车。

    温苒苒靠在车壁上,听见一群人忙乱的脚步声。

    车帘被人从外头掀开,一缕月光照进来,当即就听见温茹茹的颤抖哭声:“怎么这么多血……三妹妹、三妹妹你怎么了呜呜呜……”

    “苒苒!”孙氏见她一身的血眼前光影瞬间变得模糊不清,险些仰着晕过去。

    “三婶婶小心些!”

    温俊良扶住孙氏将她推上马车,后头的温正良见了温苒苒现下这般模样也是心头一震,向来严肃稳重的人,上马车时的腿脚都抖了一下。

    二弟在书院苦读,二弟妹照顾家中老弱……苒苒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伤成这副模样,他这个做大哥的怎么有脸回去见他们!

    他担忧地看向苒苒,绷紧唇垂头不语。

    孙氏双手颤颤,想抱住苒苒又不知她伤了哪,怕自己没分寸弄疼了她,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怎么弄成这样子了……要是被二哥和二嫂看见了,他们、他们……”

    “三婶婶您定定。”温苒苒拍拍她的背,拉住温茹茹的手朝她们弯弯唇角,“我没事,这都不是我的血,是他的。”

    马车内的哭声一停,车轮滚动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

    温家人这才发现马车内还躺着一人。几人齐齐朝着那男子看去,只见他面色苍白,衣衫破口处的刀伤狰狞可见。

    温苒苒看看他们,想起方才大哥哥与三叔初找见她时也是没注意到这男子,都是她说了才瞧见他,这反应都是一模一样的,不愧是一家人!

    她将今晚之事与他们复述一遍,听得众人胆战心惊。

    “老天爷……”孙氏听得目瞪口呆,喃喃低声,后怕得紧,“多亏了苒苒吉人自有天相,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温茹茹紧紧握住温苒苒的手小声啜泣,眼神一晃,忽地瞥见她雪白颈上的一道血痕。伤口虽不深,但她家三妹妹是自小被二伯父与二伯母娇宠着养大的,从未受过伤,这得多疼呀!她家妹妹都疼傻了,已经不知道疼了。

    她抿着唇,抱着妹妹哭出声来:“还说没受伤呢,这脖子都被割了口子。”

    “呀!”孙氏凑过去看了一眼,瞳孔猛地一缩,“这么长的口子呢!”

    “嗯?”温苒苒微怔,听她们说起才恍然觉得脖子上传来阵阵刺痛。她抬手摸了摸,见着指尖沾染上些许血丝才想起来方才自己逃跑被抓回去时险些被人抹了脖子。

    她看向躺靠在车上的玄衣男子:若是没了他,我这会估计已经喝上孟婆汤了……

    温俊良与温正良心头绷得极紧,看见那条冒着血丝的伤痕心疼得厉害。

    十来岁的小娃娃经了这么一遭,当真是可怜!

    “畜生!”温俊良暴跳如雷,“我刚刚就该把他们的尸首剁成肉泥扔去喂猪!”

    “你小声些!”孙氏捂住他的嘴,朝外看了一眼对他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外头还有车夫呢!咱家苒苒可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

    温俊良立刻闭了嘴,却仍是气闷不已,浑身的气没处撒,狠狠地锤了车壁一拳。

    温苒苒看着他气急的模样不禁笑笑:“三叔,这车可是咱雇来的,锤坏了还得赔呢!”

    温俊良瞥了她一眼,嘟嘟囔囔道:“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惦记着那几两银子。”

    “我命不该绝,福气都在后头呢!”温苒苒弯起眉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笑得憨态可掬。

    “对对对。”孙氏很是赞同地点点头,“苒苒这话说得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车的人肃着张面孔点头,再无人说话。

    *

    到家时已是深夜,温老太太与温逸良夫妻两个见人迟迟未归,寝食难安,在外头等了许久。

    有辆马车兀地停在门前,沈氏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她上前几步,见着温俊良掀开车帘下来,一眼就瞧见了里头满身鲜血的女儿。

    她眼前一黑,旋即就倒了下去。

    温逸良赶忙去扶,抬眼就见着马车里混身上下血迹斑斑的苒苒瞪大眼,心跳陡然停了一瞬:“苒苒啊!苒苒你、苒苒……”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温老太太见老二夫妇两个这般,忙不迭地走过去,待看见苒苒时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归了西。

    “祖母祖母!”温苒苒赶忙跳下马车,“我没事,身上的血都不是我的。”

    她熟练地解释了一番,温老太太和沈氏这才活过来,温逸良惨白的面色也有了丝血气。三人深吸口气喘匀了,才发现马车里还躺着个陌生男子。

    温苒苒:得,梅开三度了……

    “快,快把人抬下来。”温苒苒急声道,温正良与温俊良把人抬了下来,温逸良上前搭把手了,把人送回他们的小屋里。

    沈氏拉着温苒苒止不住地哭,温茹茹扶着老太太,哭啼啼地跟在后头。

    孙氏给了银子,想了想对着那车夫沉下声音缓缓道:“我父亲乃是侍卫亲军马军正指挥使,你可明白?”

    那车夫拿着银子,连忙弓着身子行礼:“明白明白,小的都明白。”

    孙氏见着马车远了,这才进了院子。

    屋里的梁氏听见外头动静不似寻常,透着慌乱无措,隐隐还能听得哭声。她往窗外望了望,一眼就望见了满脸满身血迹的温苒苒。

    她心头一跳,慌忙赶了出去。

    平日里虽有诸多不对付,但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见着她满身鲜血也是忧心得紧。

    “这是怎么了?”梁氏小跑着到了温苒苒跟前,离近了看更是惊得魂飞魄散,声音都抖了两抖。

    温苒苒抬眸看向梁氏,见她满目关切不似作假,遂朝她弯弯眼睛,又解释了一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梁氏听她这般说松了口气,眸子转向抬进屋里的那名男子身上。

    要是温苒苒没说,她还真没看见温正良二人抬着个人进来。

    温苒苒看着她的面色,就知道她也是听自己说了才发现还有个人倒在那。

    梅开四度了……

    众人挤在二房的小屋内,本就逼仄窄小的屋子显得更小。

    温荣气喘吁吁地扯着大夫进了屋,温苒苒见了忙道:“还请先生定要好好为他看看,多少银子我都舍得。”

    “对对对,多少银子都舍得。”温老太太赶忙加上一句,这位年轻人救了她孙女性命,理应如此。

    那老大夫被温荣拉着火急火燎地赶路,虽是坐了马车的,但也不免有些气喘疲乏。他喘了两口气,放下医药箱道:“诸位别急,医者父母心,我自当会竭尽全力。”

    他说着上前查看了一番,把脉探鼻息,良久后才笃定道:“这位公子性命无虞,是失血过多加上剧痛导致的昏迷,不过也不严重。身上的伤倒是凶险些,但若是小心照料,也是无碍的。我这就给他包扎伤口,再开些止血生肌的膏剂,以及补血的方子。”

    温苒苒松口气,正欲说话,沈氏先开了口:“劳烦先生也替我女儿看看脖子上的伤。”

    老大夫仔细瞧了瞧,笑着道:“小娘子这伤不打紧,敷上我的药后三天就能好,不过切记不能碰水。”

    温家人听大夫这么说,这才将心彻底放回肚子里。

    所幸看着凶险,但却是平平安安地渡过来了。

    温老太太与沈氏立即拜神拜菩萨,顺便将温氏先祖也都拜了一遍。

    老太太边拜边骂土里埋着的老头子:也不知看顾着咱家苒苒,死了都是没用的!

    一晚慌乱,眼见着夜深如墨才消停下来。

    外头院子里炖煮了一锅紫米桂圆红枣粥,是温苒苒听见大夫说他失血过多,询问了意见后熬的。

    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响,满院子飘着甜香。

    温苒苒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给床上之人换药,刚俯下身子缠上麻布绷带,却突然觉得周身一凉。她下意识偏头,兀地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幽深眼眸。

    “你醒了?”她面上一喜,三下五除二为他缠上绷带,“饿不饿?我给你煮

    了粥。”

    右臂传来阵阵剧烈疼痛,齐衍微皱了一下眉,打量四周片刻,眉头皱得更紧。

    温苒苒看着那双清冷如月光般的眼眸缓缓挑了挑眉,她好像从中隐隐看到了些许嫌弃……

    四目相对,半晌无言。

    “你救了我。”

    床上的男子忽然出声,温苒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你救了我,我今夜……险些没命。”

    齐衍看向她,面前的小娘子脖上一道血痕,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唇角两个小梨涡都是生机勃勃的,浑不见半点死里逃生的无措惊惶。

    无端的,他又响起昨晚那道清澈脆甜的女声:

    “过日子嘛,不过就是在天地间吃喝睡觉,怎么都能过。”

    “你叫什么名字?”

    温苒苒笑眯眯地答道:“我叫温苒苒,苒苒齐芳草的苒苒,你呢?”

    连名字都是生机盎然的……

    齐衍张了张唇,声音有些沙哑:“霍行。”

    “霍行……”温苒苒笑着念了一遍,“我记下了,阿行你饿不饿?”

    她正说着话,目光忽然被他脖子上隐约露出来的红色斑块所吸引,星星点点的,连成一片。

    温苒苒又瞧了瞧,见胳膊上竟也有。她仔细观察了许久,露在外面的皮肤是无碍的,那红色斑块上还隐隐有着擦伤痕迹。

    之前大夫处理伤口时还没有的,是爹爹给他换上自己的衣裳后才有的。

    这……难不成是他皮肤太嫩、衣裳太糙,这些都是给磨破的?

    温苒苒想着不禁往后一仰,好家伙,我见着豌豆公主了!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麻辣拌

    温苒苒看看自己的小家,又看看床上这个宛若夜空皎月般的男子,忽然感觉好像是一颗明珠落到了鸡窝里。原本修葺收拾齐整的家,现在倒被衬的好像比她刚穿来那日还破旧些。

    身上有些痛痒,木板床比地硬,齐衍薄唇绷紧,颇觉不习惯。

    “阿行你先对付个一日半日的,等我明天收了摊回来给你带件新的。”

    温苒苒想起那些细绢丝绸就觉得肉痛,但他是救了她性命的,她的命可要比那绢绸值钱多了!

    她又去厨房盛了碗热腾腾的紫米粥,舀起一勺吹了吹,桂圆红枣的香气四溢,屋中都觉得暖和了些。

    “大夫说你现在不能挪动,暂且放心在我这养伤。”

    齐衍看了眼嘴边的勺子,粘稠的紫米佐了半颗红枣,他隐约记得每当有弟妹降生时,桌上都会有道紫米粥,这仿佛是坐月子时吃的……

    “我不……”他刚一张嘴就被人塞了一口粥,唇齿间都是香甜醇厚的味道,软滑可口,满是枣香,紫米外皮微脆,口感层次丰富。

    温苒苒一口一口地喂,跟前的人起初还有些抗拒,后来也不再言语。

    吃吧!把你喂饱了我可得睡了!

    她笑眯眯的,活像是喂孙儿吃饭的老祖母,见他吃得越多越是慈爱。

    温苒苒朝他笑笑,将最后一口粥喂了,看看干干净净的碗底很是高兴,不禁开口问道:“不过……你怎么会身负重伤?”

    一碗热腾腾的粥下肚,身上有了些力气。齐衍动了动唇,沉声道:“被仇家追杀。”

    仇家?

    温苒苒端着碗的手微颤,那岂不是捡了个大麻烦回来?

    她忽然就有些后悔把人带回家来了,应当送去道观庙宇才是。虽没良心了些,但却好过一家送命。

    齐衍看着她闪躲的眸色,又补上一句:“仇家都被我杀了。”

    果然,下一刻就见面前的小娘子松了口气,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又盛满笑意。

    温苒苒放下碗,笑着问道:“那你父母呢?家在何处?可否需要我去送信报平安?”

    齐衍皱皱眉:此时还不宜回去。

    “我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她现在也不在……”齐衍话没说完,就见小凳子上坐着的小娘子也不笑了,蹙着眉满面自责。

    齐衍:“???”

    温苒苒听他这般说,心中愧疚得很。想想他孤身一人被仇家围杀,父母想必早就没了,略一琢磨就能想明白的实是不该问,惹他想起伤心事的。

    “那你早些歇息。”温苒苒端起碗起身躲了出去,省的他当着自己的面不好意思哭。

    她想起方才之事仍旧自责,为着补救炖了锅鸡汤,他明日起了就能喝了!

    齐衍望着那扇破旧的小门,缓缓摇摇头。

    只有她这样简单心宽的人,才会说出那番话来。

    *

    翌日清晨,雀鸟叽叽喳喳地落在屋檐上,有人推门出来,惊得小家伙们扑棱棱地飞远。

    温苒苒抻了个懒腰,沈氏一脸担忧地跟在后头出来:“苒苒,今日还要去摆摊?不如在家歇息一日吧?”

    “不成,现下正是热火的时候,这么好的机会可得牢牢抓在手里。若是错过了,以后或许都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温苒苒笑着,钻进沈氏怀里蹭蹭,“我好着呢,娘亲不用担心!”

    沈氏忧心忡忡,但见着女儿眉眼笑意明媚活泼,就仿佛昨晚之事不曾发生一般,不见丝毫阴霾恐惧。

    说话的功夫,温家哥三个与温荣从屋里出来,齐刷刷地站在温苒苒跟前。

    温苒苒见着一脸严肃、背手叉腿站得笔直的四人,恍惚间觉着有些眼熟。若是给他们配身黑西装,再加上墨镜和对讲机,就更加眼熟了。

    温荣一本正经地张了口:“就是知道三妹妹不会在家中歇着,是以我与父亲和两位叔叔商量过了,从今往后不会再让三妹妹落单。无论她要做什么,必得保证她身边至少跟着一人。”

    温老太太也跟了出来道:“苒苒,你就听你大哥哥他们的,叫他们陪你去。”

    虽个顶个的都是不善刀剑武功的废物,可好在长得好,个个都八尺多高,站在一块儿瞧着挺唬人的。

    沈氏听了,微悬着的心也稍安定些许。

    孙氏带着温茹茹也出门来:“我这就回娘家,要父亲与兄长再送来几把趁手的刀剑,摊子上放几把、家里也放上几把。”

    温茹茹用力地点点头:“对,这样才安全些。”

    她说罢,又恍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外祖父那还有袖箭,轻巧方便且简单操作,娘亲也拿了来给三妹妹防身用。对了,还有软甲,软甲也拿上两件。”

    温苒苒起初听见袖箭还是乐滋滋的,有个防身物件也是不错。待听得她说起软甲时面上笑容微僵,没想到这还不算完,她的二姐姐头一歪,想了一会又继续道:“有没有盾呀?在摊子边上放块盾……”

    “二姐姐!”温苒苒赶忙制止她继续动脑,“你干脆盖座铁屋将我藏起来不许出门好了。”

    温茹茹扁扁唇:“还不是因为记挂你,否则我才不操心呢!”

    孙氏忍不住笑:“不过袖箭和软甲还是要的,昨晚多凶险呀!若是没碰见那位公子……”她顿了顿,“我都不敢想!”

    “对,听你三婶婶的。”沈氏握住孙氏的手,心中很是感激,“三弟妹,多谢你了。”

    孙氏豪迈地摆摆手:“小事一桩,都是一家人,二嫂您别客气。”她说罢,看向温苒苒道,“我带着茹茹回趟娘家,晚些时候再去摊子上帮忙。”

    “三妹妹,我们陪你去。”

    温苒苒点头,一家人给她安排得明白妥当,她完全插不上嘴,拾掇好摆摊用的食材调料,跟着门神似的伯伯爹爹叔叔哥哥出门去了。

    齐衍听着外面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说笑声,抬眼望向那扇还没他砚台大的小窗,照进来的朝阳之辉竟格外光明灿烂。

    *

    温苒苒一行人到了摊子上,摊前盛况一如昨日,前头有几位食客等得心焦,看见温苒苒总算是来了不禁掬把热泪:“温小娘子可算是来了!”

    “我家那小祖宗吃了我昨日带回去的卷饼没吃够,还吵着要。今儿早上鸡还没叫呢就要我来街上买,否则就不去学堂念书!”

    “我家那祖宗也是,昨儿一口气啃了两个鸭腿呢!”

    后头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相公红了脸,羞答答地道:“我家娘子喜欢这的钵仔糕。”

    “哟!这蜜里调油的,想必是新婚吧?”后面有位婶婶爽利地调笑道,“可你应当傍晚来才是,那会儿钵仔糕刚出锅,你正好能买!”

    那年轻相公听见婶子同他开玩笑,面上更红,连两只耳朵都如同被煮透了的虾子般:“我怕来得晚了买不着,惹娘子难过。”

    “呀!你家娘子当真是好福气!”

    柳婶子和阿梁和面烙饼,温苒苒在后头炒着菜,时不时教导月生几句。

    她眼前是白蒙蒙的锅气,耳朵边是食客们聊着东家长西家短,连听人说他们村子里西头一户人家的母猪生了窝小猪羔都是开心得紧。

    忙活完了卷饼,温苒苒又去做书院的盒饭。打算着今天做个省事又新奇的麻辣拌。

    古代没有火锅丸子,做些鸡肉丸、牛肉丸替代,让麻辣拌瞧着更丰富些。成本虽高了些,但书院的客人们都是不差钱的主,她做得精致些,赚得也就更多些。

    温苒苒想着,将青菜交给二姐姐与阿梁清洗,自己取来腌制好的鸡胸肉去掉筋膜,加入圆葱一起剁成肉泥,最后简单用盐调味,放两个鸡蛋清、撒上淀粉搅打上劲。

    她手上蘸了些清水,抓起团肉泥在虎口处一挤,再拿勺子一刮,一个浑圆饱满的鸡肉丸子便好了。

    温苒苒把团好的丸子放入冷水中,转头看向身旁看得聚精会神的月生笑道:“月生,你也试试。”

    月生起初不大敢,尤其是在挤出两个奇形怪状的“丸子”后,更是不敢上手了,怕自己耽搁了师父的生意。

    温苒苒笑着鼓励他:“不怕,几个丸子而已,多做几次熟了就会了。你若是永远不敢做,那这辈子就别想学会了。”

    “形状难看点也无妨,好吃就行!”

    月生看看笑呵呵的师父,终于鼓起勇气再次伸出了手。他在旁观察了一会,试了十数次总算挤出来几个又圆又饱满的丸子。

    他兴冲冲地捧给师父看,师父连夸了好几句呢!

    月生努力地想帮师父干活,奈何自己并不熟练,要想将丸子挤得圆、个个一般大,动作就慢很多;可若是想快些,那丸子又不听话起来,一乎长、一乎扁。

    他看着师父那快出残影的手,再看看锅里那滚圆的丸子们,为不能帮师父忙沮丧起来。

    但仅仅片刻,月生又乐呵起来,专心致志地挤丸子。

    一个、两个、三个……

    只要他多做一个,师父就能少做一个,就能轻松些!

    月生越想干得越起劲,丝毫没发现自己的速度愈来愈快,丸子也做得更好了!

    温苒苒看着月生渐入佳境,心中窜起些许自豪来。

    原来这就是养成系的快乐吗!

    盆里的鸡肉都变成了圆滚滚的丸子,温苒苒中火煮至半开,旋即将丸子们捞出放在冰水里过了一遍,然后再放入滚水中煮熟。

    温苒苒将做好的鸡肉丸放置一旁备用,正欲着手做牛肉丸时,孙氏带着温茹茹喜笑颜开地回来,后头还跟着几个家丁小厮。

    她抬眼一看,就见着一筐的各式各样的刀剑。

    温苒苒吓了一大跳,赶忙走过去:“三婶婶怎的拿来这么多?官府瞧见了会生疑的!”

    “不怕,我已经央了父亲去报备了。”孙氏笑着道,“更何况本朝没有前朝那禁止百姓持有武器以及禁止民间习武的臭规矩。”

    “只有这般,铁蹄来犯时,咱们才不会像前朝的无辜百姓那般,被人捉去当两脚羊!”

    “不错,苒苒你放心,只要咱们不寻衅滋事,拿些武器在手上防身也是无碍的。”温正良也道。

    连大伯伯都这般说了,温苒苒也就放下心来。她看着孙家人把东西抬了进去,眼前银光一闪,忽地瞧见两个光滑的铁棍。

    温苒苒眼睛瞬间一亮:救命!这个好适合做手打牛肉丸!

    她捞起两个铁棍掂了掂,觉得甚是顺手!温苒苒喜滋滋地将铁棍洗净,然后交给温俊良让他打牛肉。

    他最闲,浑身上下更是有使不完的牛劲,这活交给他定是没错!

    温苒苒看着抡起膀子打牛肉的三叔,回头做麻辣拌的调料。辣椒油摊子上就有,孜然是从程老板那薅来的,没花钱,还能借着孜然的名头抬抬价,毕竟孜然在这可是金贵东西!

    她越想心里越美,动手炒了些花生米用擀面杖压成花生碎,麻油、蒜汁也都是简单东西,不费什么事。

    油锅里麻椒花椒沙沙作响,一股麻香味顺风飘散。

    那边温俊良锤牛肉锤得面如土色,每当手臂酸痛难忍要撂挑子不干时,就听见孙氏幽幽开口:“我就知道你不行,快放下给荣哥儿吧。”

    温俊良愣是提着一口气,咬牙将牛肉打成泥。

    “呀!”温苒苒回头看了一眼,惊讶于他的速度,“三叔你竟这般能干!”

    温俊良得意洋洋地瞥了眼孙氏,故作轻松冷哼一声道:“这有什么难的?不费吹灰之力!”

    温苒苒满眼惊喜:“既然三叔觉得不费劲儿,那以后都由三叔干!”

    温俊良:“!!!”

    孙氏看着温俊良那比酸菜缸里的酸菜还皱上许多的脸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

    温苒苒调了个味,与月生一同做牛肉丸。

    她捞起两个煮熟的牛肉丸放在碗里递给温俊良:“三叔您尝尝!”

    温俊良抖着手夹起一个吹了吹,泄愤似的咬了一口却瞬间愣住。

    这是牛肉丸?他做的牛肉丸???

    肉丸弹牙紧实且十分细腻,不用额外的调料就已是十分美味,咬下去有油水迸出,很是鲜美。

    温俊良埋头吃了一个又一个,胳膊也不酸不疼了,他觉着自己还能打十斤牛肉!日日打都不嫌累!

    温苒苒将调料、青菜、肉丸子和自己特意做的宽粉排排摆开,刚摆上就有书院学子的小厮们来了。

    她笑呵呵地对那小厮:“您请稍等片刻。”

    温苒苒说着,就将各式菜蔬与宽粉放在锅中焯熟捞出放在大盆中,再将两样丸子过了遍滚水烫热也一并放进去。

    她放入盐、蒜汁、倒入陈醋白糖,淋上麻油与辣椒油,撒上些孜然,最后放了把花生碎,麻利地搅拌均匀。

    一股酸甜香辣混着孜然味的香气四溢飘散,惹得旁边排队买卤味的食客都看直了眼。只见那盆中清淡非常的菜蔬裹上红亮亮的辣椒油,红绿相间夹杂着藕的素白、笋子的嫩黄、豆泡的金黄,样样颜色交织在一起,看着馋人得很。那宽宽透明的东西油润光亮,瞧着就劲道!

    嚯!这也太香了!

    本以为一堆寡淡的菜叶子没什么好吃的,但经温小娘子的手烹调一番,竟也能这么香!

    温苒苒将拌好的麻辣拌放入碗中装进食盒,正欲递给小厮,忽地就听见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

    “温小娘子摊子上的香气都传到八丈外了!”

    温苒苒抬头看去,只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站在人群中,身旁围着十数名护卫家丁,排场颇大,正是前晚席面上坐在上位的紫袍老者。

    她还没说话,就听见身后的三婶婶惊呼出声:“舒王殿下!”

    温苒苒诧异回头,孙氏立刻上前几步道:“这位是舒王殿下,圣上的亲叔父。”

    她一愣,周遭食客们已然跪倒在

    地,山呼“殿下千岁”。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三人成虎

    “快快请起。”老王爷笑呵呵地让众人起来,“莫把我当王爷。”

    竟然是位老王爷!怪不得那天会压了裕王一头坐在上位,感情是圣上和裕王的老叔父。

    舒王十分随和,也没什么架子,探头往温苒苒摊子上一瞧,见着各种菜蔬肉丸,还有泡在水中的宽面条,微微透明莹润发亮,他还是头回见着。

    “这是什么?”他伸手一指,饶有兴致地看向温苒苒。

    温苒苒笑着答道:“这是宽粉,做麻辣拌的。”

    “麻辣拌?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头回听见这么新鲜名,给我也来上一碗。”舒王没听过,兴趣更浓,抬步坐在后头的小桌上,指了名小厮去后头排队。

    围着的食客们见有位王爷来,都是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气都不敢喘一下。但见这位老王爷如此亲和随性,连买吃食都让人去排队,凝滞的气氛也都轻松了不少。

    小摊上骤然来了位王爷,停滞片刻后也都恢复如常。

    温苒苒烫着菜,回头望了望那位老王爷,忽然想起什么:“王爷,您吃辣吗?”

    舒王一听,立刻点点头:“吃!我最爱吃辣!”

    温苒苒笑着夹了些卤味送过去:“麻辣拌还得等一阵子呢,您先尝尝我做的辣卤鸭货,消磨消磨功夫。”

    舒王见着那一碟子卤成棕红色的卤味,油亮亮的卤汁挂了一层,麻麻辣辣的香气往鼻子里一钻,勾得口涎“唰”的一下从舌根冒出来。

    他夹起块豆干端详片刻,筷子微微使劲就有汁水从表面渗出。

    老王爷将整个儿豆干放入口中,刚嚼一下就感受到香香辣辣的卤汁从小孔中迸发出来,有味得很!豆干表面韧韧的,内里绵软香嫩,豆香味混着香辣味道,很是美味。

    他吃完又去夹了一块豆干,入口嚼了两下后眼睛倏然放大:嗯?这块麻辣香气中透了丝甜味,好似是另一种口味。

    舒王闭眼细细品着,觉得这甜辣的更具风味,很是美味。

    豆干吃完了又去啃鸭头,这鸭头更是入味,肉丝满是香辣味,裹着淋漓的辣油更是香,骨头缝里都能嘬出香辣的卤汁来。尤其是里头那一小块鸭脑,鲜嫩入味,没有一丝腥气。

    老王爷看看被自己挖得空空的鸭脑壳颇觉遗憾,只叹鸭禽没能生个大点的脑子,这花生米大小的脑仁儿可不够吃,刚尝着味就没了!

    藕片土豆片清脆可口、笋子脆嫩,每样都好!

    众人看了看那位吃得津津有味、酣畅淋漓的王爷,都忍不住咽咽口水。

    “听说这位舒王殿下不常在京中,是以咱们都觉得眼生。他平日里都是在外游历,就没有他老人家没去过的地方!”

    “我还听闻这位王爷素日里热衷于搜罗各色美食,这天底下就没有他没吃过的东西。”

    “他特意来温小娘子这,估摸着也是奔着她的名号来的。”

    “对对对!保不齐就是特意为了尝这口才回来的!”

    后头的新客瞧着纷纷点头赞同道:

    “我也觉得就是奔着温小娘子的摊子才回京的!瞧瞧老王爷吃得多香!”

    “是呢!我瞧那桌上的骨头都是干干净净的,老王爷什么没吃过?这卤味一定美味!”

    说到这,一众馋得直流口水的食客们对视一眼,齐齐争抢起来。

    “温小娘子,我再要两个鸭头。”

    “我要两份豆干、一份土豆片,一个鸭腿。”

    “我要两个鸭翅、三个鸭头、四份豆干!”

    队伍中的人嚷得热火朝天,吸引的过往行人忍不住驻足观望,指着那热火的小摊交头接耳:“这摊子生意怎的这般好?”

    “就是,没见过这么红火的。”

    队里热心肠的人听了爽利地接上话茬笑道:“这是温小娘子的摊子。”

    “温小娘子?就是做席面得了裕王殿下赏的那位温小娘子?”

    “对!就是那位温小娘子!瞧见那头没有?”热心肠的食客指指坐在摊子旁正呼哧呼哧啃着鸭头鸭翅的老头,“那位可是舒王殿下,当今圣上的嫡亲叔父,听了温小娘子的名头特意回京来尝的!”

    “什么?老王爷都来了?那这摊子肯定好吃!”

    说着,众人就往队伍后头排了过去。这么一来一往,队伍变得老长,站在队头瞧不见队尾、立在队尾望不见队头。

    许多新排进来的甚至都不知温苒苒卖的是什么吃食,只知道有位老王爷专门为这摊子回京,想来定不是普通小摊。

    一传十、十传百,起初只是猜测,到了后来猜的成了真的,大家都认为老王爷是为着温小娘子的吃食回京的,且还传得有鼻子有眼。

    温苒苒边拌着麻辣拌边支棱起耳朵听,唇角的弧度怎么压都压不住。

    越说越离谱了……但是这种传言我爱听!多说点!

    舒王的小厮好不容易排到了摊子前,温苒苒麻利地烫熟菜蔬宽粉以及丸子,拌好了装在敞口碗中笑呵呵地递给他:“辛苦您等着了,您请拿好。”

    小厮柜规规矩矩地奉上银两,笑着道:“温小娘子言重了,应当是辛苦您为我家王爷操办吃食。”

    “可不敢当。”温苒苒笑道,待小厮端着麻辣拌去了后头,又笑吟吟地张罗下一位。

    “王爷,做好了。”小厮将那碗酸辣四溢的麻辣拌端至自家主子跟前,几不可察地咽咽口水:太香了!

    舒王“嗯”了一声,还没等吃就闻见了股勾人馋虫的酸辣味道。他垂下眸子看了一眼,只见绿的青菜、灰白的蘑菇、墨色的木耳、嫩黄的笋尖、金灿灿的豆腐泡、半透明的宽粉、白色棕色的肉丸……全部裹满了红油酱汁,各种颜色交杂缠绕,看着就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他挑起根宽粉,粉又韧又软,尾部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弹了两下,悠悠颤颤,看着就知劲道十足。红色的辣椒油从筷子头上顺着宽粉缓缓流下,阳光之下,被照得油油亮亮、晶莹剔透。

    舒王迫不及待地咬住宽粉头,三两下嗦进嘴里,宽粉裹满了汁水,酸甜麻辣的味道瞬间在口中迸发。爽滑软韧的口感很是新奇,细细品来有股土豆的香气,比他吃过的粉条更韧更香!

    老王爷闭着眼欣赏美味,又夹了个鸡肉,紧实弹牙没有鸡肉的腥气,只有鲜香。那牛肉丸更是一绝!咬下去有汁水从肉丸的孔洞溅出,香气四溢。

    “快哉快哉!”他吃得兴起拍案叫绝,“能食得如此美味,老夫一生绝无遗憾了!”

    此言一出,温家人俱是一愣,尤其是温苒苒,笑得嘴都咧得僵了。

    这可是块活招牌!老王爷当街就是这么两句,赶明慕名而来的食客肯定更多!

    不止汴京的,将来还有扬州的、杭州的、福州的、泉州的……全国各地的食客们都会来!

    *

    刚过了晌午,梁家厅上坐得整齐,梁家老爷子梁适任坐在上首,品着杯中清茶,眼角皱纹刻得极深,眼前氤氲着茶水热气,闪过丝精光。

    下头坐着的梁尚不耐烦地看了眼外头,冷哼一声:“她这谱摆得倒是大,使唤人都走多久了,竟还没来。”

    卢氏抱着琦哥儿劝道:“夫君小声些,算着时辰小姑也快到了,别被她听了去,否则一会儿是不好张口的。”

    梁尚一听这话当即甩了袖子:“这是咱们梁家,还得看她一个外姓人的脸色不成?我可是她的嫡亲哥哥,我要办什么,她都得乖乖去给我找门路!”

    “行了,你也少说几句。”梁老太太开口道,“不过尚儿这话说得不错,梁家养了她这么多年,尽心尽力替她谋算,让她嫁入伯府、风光无限,她很该记得这些恩德。”

    卢氏皱皱眉,若不是她看着梁氏与婆婆公公生得极像,与夫君也像,这番话听下来,她还以为梁氏是梁家收养的孩子。

    眉头仅皱了一瞬就又舒展开来,总之是她获利,梁氏如何与她并不相干,她只管在旁边看着等着吃果子就是。

    “二姑奶奶到了。”

    门上婢女来报,没一会儿就见梁氏进来。

    梁氏走得急,额上已渗出了些许汗珠:“父亲母亲急着差人叫我回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梁老太太面露不悦,将茶盏放下,咣当一声响起,梁氏立刻绷紧心弦。

    她掀起眼皮,看了梁氏两眼就挪开目光:“难得叫你回来一次,你开口就问家中是否出事,可见是没想家里好的。”

    “不是。”梁氏慌忙开口解释,“上回母亲特意叮嘱了说要我少回来,今日突然来人催得也急,女儿以为……”

    “你是在记恨我要你少回来?”梁老太太不咸不淡地看向她,挑眉问道。

    梁氏心里一紧:“怎么会呢!母亲是为了整个梁家考虑,女儿省得的。”

    梁适任放下茶杯,笑了两声道:“行了行了,女儿好不容意回来一趟,少说几句。”他说着看向梁氏,“快坐下说话。”

    “是。”梁氏这才松了口气,笑着坐下。

    娘家特意差人来找她,婆母和二房的人都是看见了的,看他们谁还敢说她娘家是见温家败落才与她断了往来的!

    “家中一切可好?你婆母身体可还康健?”梁适任露出一副慈祥神态,满面笑意。

    “回父亲,婆母身子康健,家中虽不富贵,但也是人人平安,无灾无痛。只是……”梁氏本想说温苒苒昨天晚上遭了贼,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大妥当:女儿家名节重要,此事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还是不说了罢。

    卢氏见她面色不对,追问道:“只是什么?”

    “啊……”梁氏连忙道,“只是家中清贫,一家子都在外抛头露面,摆摊过活。”

    她说着,想起伤心事来,掩唇啜泣:“我家荣哥儿那可是自小锦玉堆着长大的,现如今也在外面受苦。”

    梁家人听了,十分有默契地去喝茶,并不搭茬。

    梁氏自顾哭了半晌,看向父亲道:“父亲,不知您上回说的巡城监的差事可有着落?您女婿和外孙哪里吃得了这个苦?”

    梁适任手上动作一顿,正想着说辞,梁尚率先开了口:“这事急不得,你总要给我们一些时日。”

    梁氏见着兄长神色十分不耐,赶忙陪着笑脸道:“是是是,兄长说得对。我不过是一个妇人,常年在家中的,外头的事一概不懂,兄长您别见怪。”

    她这位兄长脾气急,好不容易答应了帮忙托人走动走动,可不能惹急了。他若是撂挑子不干,那她夫君与儿子也就没有指望了。难不成要一辈子摆摊?

    梁尚见她这般,勉强点点头。

    适逢此刻,乳母领着琦哥儿进来。琦哥儿一见着梁氏就扭过头去,撅着嘴哭嚷:“她怎么又来了!让她走、让她走!”

    梁氏面露尴尬,梁尚见了却是一乐:“瞧瞧我儿!胆子这般大,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

    卢氏揽过儿子,噙笑刮刮他的鼻梁哄道:“我儿将来定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她抬头看向对面的梁氏,“小姑,你说是不是?”

    梁氏立刻点头,笑着夸赞:“琦哥儿聪慧,将来入阁拜相、保家卫国,都是能的!”

    梁老太太听见这话面色晴朗了许多,对梁氏也和颜悦色起来:“琦哥儿还小,我只盼着他能平安长大,至于入阁拜相,是你兄长的事。听说……”她顿了顿,“你家二房那丫头,叫什么苒苒的,得了裕王殿下的赏赐?”

    梁氏闻得母亲提起这件事,虽是平时看不太上温苒苒那不体面的营生,但她到底是得了赏的。婆家有这般光荣之事,她在娘家也是脸上有光,腰板儿也比来时挺得直了一些。

    她得意地笑笑:“是呢!苒苒那孩子手艺不错,心思也灵巧。”

    梁老太太点点头,旋即嗤笑道:“也是走了运。”

    梁氏微微皱眉,她听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暂且不论旁的体不体面的,温苒苒那些日子忙得头脚倒悬,绝不是因为运气好……

    但她到底也没说什么,为这些小事顶撞母亲不值当。

    梁老太太微抬抬下巴:“既然得了赏,想必也是能同裕王殿下说上几句话的。你待会儿家去跟二房那丫头说说,叫她下回见着裕王殿下多提提你兄长,殿下对你兄长有了印象,想必也是好处多多的。”

    “什么?”梁氏一惊,“苒苒不过就是个做菜丫头,在裕王殿下怎敢提旁的?再者说,她也不会听我的。”

    梁老太太抬了下眼皮:“你是温家长房长媳,她怎敢不听你的?还反了天不成?”

    “就是!”梁尚拍着桌子道,“她一个丫头片子,敢不听话就把她赶出去,让她替我办事那是赏她脸,她很该感恩戴德!”

    梁氏叹口气,兄长手里捏着荣哥儿的差事,她不敢驳他,只得应承下来。

    *

    夜里,温苒苒一家人高高兴兴收了摊回家。

    温老太太与沈氏特意在外头等着,就是放心不下苒苒。

    温苒苒老远就瞧见了她们,心里一股暖意。爹爹是散了学就到摊子上的,说什么都不肯回家温书,定要陪在她身边才能安心。外祖母与娘亲在家里也是不放心,这么夜了还在外等……

    她笑眯眯地走过去,忽地瞧见两人后面还立着一人。温苒苒定睛一瞧,竟是梁氏。

    梁氏从未出来等他们回来,今晚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温苒苒刚到跟前就被温老太太一把拉走,老太太神秘兮兮地在耳边小声道:“你大伯母娘家今日派人来找,你大伯母回去了一趟,回来时竟主动帮着你娘刷碗,还特跟着我们出来等。我瞧着她是找你有事,你防着些,可别心软答应了什么。”

    她思索片刻,对着温老太太笑笑:“祖母放心,我心里有数。”

    温老太太心知她是个有章法的孩子,也就放下心来,拄着拐杖进了屋。

    “娘,阿行的伤势如何?”

    温苒苒笑眯眯地走到沈氏跟前,想打听打听霍行的状况,却没想到梁氏抢着迎上前,朝她笑笑:“他一切都好呢!”

    说罢,就主动帮着推车,众人见了都是啧啧称奇。

    孙氏凝视着梁氏的背影不禁撇撇嘴:“这是吃错药了?”

    温茹茹压低声音小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温俊良用力地点头:“没错!”

    温苒苒不敢让梁氏推车,总觉着没什么好事,赶忙把车抢到手中笑着道:“不用大伯母您沾手来,我自己来就行。”

    梁氏在一旁笑笑,干巴巴地夸了几句:“苒苒当真是能干!”

    温苒苒没做声,梁氏顶着众多目光也是十分尴尬。她想了想,拉过温苒苒,踌躇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张张嘴:“苒苒,你能不能……”

    温苒苒抿着唇笑,也不等她说完话,脆生生地就开了口:“不能。”

    第60章 第六十章《没什么忌口》

    梁氏看着面前笑容温和俏丽的小娘子一愣,嘴唇尴尬地翁动半晌才红着脸道:“你、你……你怎可如此。”

    她起先是求人不成的窘迫尴尬,但见小辈竟这么下她面子,瞬间有些恼羞成怒起来:“长辈与你说话,你该毕恭毕敬等着听才是!”

    “算了吧!先前还骂苒苒赔钱货小贱人的,这会想起长不长辈来了。”孙氏翻了个白眼,“若是我,我可没脸再在孩子面前充长辈。”

    温俊良嗤了一声,随手扒拉出侄女留给他的酸辣鸡爪,脆骨嚼得嘎嘣响:“有事要求人帮忙就想起自己是长辈了,也不想想自己平日里是怎么对三丫头的。就是养条看家护院的狗还得给口剩饭呢!”

    温苒苒:……最后一句大可不必。

    梁氏理亏,但想起娘家仍是没有退却:“无论如何我都是她的长辈,长辈有事要她帮忙,她很该感恩戴德才是。”

    温苒苒听着皱眉,抬头问了一句:“大伯母,您从前求人办事也是这个态度?”

    梁氏面上红白交加,心中怒火刚起,但想起自家夫君与儿子的差事还在兄长手里捏着,自己这事若是办不成,

    他们的差事估摸着也要黄。

    她咬咬唇,叹口气软和下来道:“苒苒,从前都是我不好,你就帮我一个小忙。梁家也不是外人,咱们都是一门子亲戚,你见了也要喊一声外祖父、外祖母的呀!”

    屋里的温老太太听到这坐不住了,怕自己小孙女心软答应,连忙风风火火地小跑着出来支应:“那梁家算是什么亲戚!咱们温家倒了立刻就撇清关系,连问上一句都不曾。”

    老太太手里的拐杖挥得生风:“我且先问问你,自咱家败落之后,他们可上门过一回?”

    梁氏揪着衣摆憋红了脸,良久才小声嗫嚅道:“父亲母亲他们也是有苦衷的……梁家上下几十口呢。”

    温老太太像是听得什么笑话般:“既然当初怕被连累,那现在为何又不怕了?无非是听见苒苒在裕王殿下跟前露了脸,颇受赏识,眼见着我们温家境况好了些,才又贴上来求你办事罢了!”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温老太太指指孙氏,“你再睁眼瞧瞧人家孙家的做派,便是当初听说温家有事,也是尽力帮着走动了。即使是见温家无望,来家里提和离时也是带了笔银子帮衬的,这才是亲家亲戚的样子。你再瞧瞧你那个娘家,恨不能将咱们家视作苍蝇蛆虫,躲得远远的!”

    “这阵子我以为你心里应当有些数了,却不想还是个不成器的!你娘家但凡是对你有个笑脸,朝你招招手你便像哈吧狗似的迎上去,要你做什么你都做。你看看你娘家过往做的那些混账事,你那般掏心掏肺地帮扶他们,他们眼里可有你半点好没有?”

    听着自己娘家被婆母当着弟妹晚辈贬损成这副模样,梁氏低下头去哭道:“可是那终究是生我养我的父亲母亲……”

    “况且、况且……”梁氏跪在温老太太跟前,“我回来求苒苒帮我娘家,也是为了夫君和咱家荣哥儿啊,他们的差事还得要我父亲兄长去走动的!”

    “娘!”温荣实在是听不下去,也不忍心看自己亲生母亲被当成看门的狗、拉磨的驴,用完就能宰了吃肉的。

    他走上前去拉起梁氏:“娘!他们就没拿你当梁家人,你到今日还看不明白吗!”

    “不许胡说!”

    沈氏见梁氏这副样子觉得她也着实可怜,皱着眉道:“大嫂,梁家人是过了晌午饭来的,他们若是真心拿您当家里人看,理应晌午前就派人来接您回去,全家人一道用饭才是。”

    梁氏心中一酸,仍是找理由替娘家找补:“家中事多,母亲也是一时没想到……”

    沈氏叹口气:“那也该留您用了晚饭再让人套了车将您送回来才是。您却是自己个儿走回来的,梁府到这多远呀……紧赶慢赶的,也要走上小半个时辰呢!”

    梁氏嘴唇动了动,心中滋味难以言说,却仍旧本能地解释:“家中事多,我不好打扰久了的。”

    沈氏还欲说话,温苒苒拉住她,朝她摇摇头:“算了娘亲,好言难劝该死鬼。”

    她看了梁氏一眼,心中觉得她可怜,但她自己是个执迷不悟的。在梁家人眼里,她怕是连条看门狗都不如,但她依旧是甘之如饴。这样的人,再劝多久也是无用。

    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祝福锁死!

    温苒苒转过头,将买来的细绢里衣交给温逸良:“爹爹,您去帮阿行换上吧。我昨晚瞧着他穿粗布都磨破皮肉了……”

    “我这就去。”温逸良想起后半夜给他换药时的情景不禁摇摇头,“这孩子疼得嘴唇都白了,身上除了刀剑伤就是衣裳擦伤,他却是一声不吭的,瞧着让人心疼。”

    孙氏听得一惊:“呀!竟这般细皮嫩肉呢!”

    “可不?”温苒苒想想就肉痛,“这两件细绢里衣花了我四两银子呢,赶明儿咱也买几件。赚银子就是享受的嘛!没道理买得起绢却还要苦哈哈地穿棉布的。”

    不过也只是说说,她现下还舍不得,棉布也还不错嘛!

    温老太太摸摸小孙女的头,拉着她到一边小声道:“祖母上回给你的耳坠子还值些银两,苒苒你拿着当了,也好买几身像样的衣裳。”

    温苒苒听了这番话不禁笑道:“那不成,祖母给的耳坠子可得收好了,咱家现在不缺银子呢!”

    她笑眯眯地扶着老祖母进屋,边走边道:“今日舒王殿下也到孙女的摊子上来了,足足给了二十两赏银呢!他还引来好多客人,忙得不可开交呢……”

    孙氏一家也进了屋,沈氏帮忙将车停靠在一旁,梁氏看着再不搭理她的几人抿抿唇,就连温正良与温荣都叹口气往屋里去。

    整个小院瞬间空空如也,只余下她一人。

    梁氏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头阵阵欢声笑语缓缓垂下头,想起从前父母兄嫂的话,心中酸涩不已。

    温苒苒琢磨着爹爹帮霍行换好了衣衫,拿着特意给他留的几个钵仔糕进了屋。她一进去就对上双月晖般的眼眸,明珠似的,叫人移不开眼。

    “衣裳可还合身?”温苒苒朝他笑笑,“有没有舒服些?”

    齐衍点头:“合身。”

    他看向温苒苒,凝视她面上的明媚笑意微一皱眉。她天不亮就出去摆摊,夜里才回,忙忙碌碌一整日,却还如刚飞出巢的雀鸟般,毫无倦意。

    齐衍默默看着,心里也多了些许欢愉轻快。

    “呐!”温苒苒将钵仔糕递给他,“特意挑了最好看的给你带回来的,你都尝尝,看看最喜欢哪个口味,赶明儿我多给你做些。”

    齐衍手里瞬间满满当当的,他看看手里精致的小点心,挑了个有果子丁的咬了一口。晶莹剔透的糕体又软又糯,梨香四溢,爽脆多汁,很是好吃。

    他慢条斯理地吃了一个便不再多吃,温苒苒见了皱皱眉:“可是不合口味?”

    “不是。”齐衍摇头,“家中规矩,睡前不宜多食。”

    “也对。”温苒苒弯着眉眼将剩下的钵仔糕拿过来,“这里掺了木薯粉的,晚上确实不应多食。阿行你喜欢吃什么,我明日给你带回来。”

    齐衍看着面前时时都是笑模样的小娘子,心里不知为何闪过一抹异样。

    他从未见过这般生动鲜活的人。

    温苒苒又笑着问道:“或者是有什么忌口,我日后也好避开些。”

    “没什么忌口的,不吃香菜、生菜、豆腐、羊肉……”

    温苒苒一样样听着,她起初觉着可能也就两三样,但这么听下来……这世上还有他能吃的东西吗!

    而且这叫没什么忌口???他都快忌了个遍了!

    温苒苒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还是仔仔细细都记下了,临出门时回头扔下一句:“那我明日还是给你做紫米粥。”

    齐衍:“……”

    *

    天气晴朗,气候微凉,最是适合来上一碗香香辣辣的麻辣拌。

    昨日的麻辣拌广受好评,书院学子们纷纷要求今日还吃这个。

    温苒苒也乐得省事,边拌麻辣拌边看着如今红红火火的摊子,高兴得十分有干劲儿。

    摊子利润十分可观,同时还有书院的生意、程老板那的点心分成、时不时的还要往各位富商太太官宦贵女府上送吃食……这一样样算下来,她也算是一个小富婆了!

    温苒苒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收摊回家数数钱匣子。

    啊!囤积癖的快乐!囤积的如果是银钞,那就意味着快乐加倍!

    不远处的坟典肆门前停靠了一辆黑木镶金的车驾,车内坐着的面皮白皙秀致的年轻公子望向摊子后收拾桌椅板凳的温茹茹,时不时同她家妹妹说些什么,抬手掩唇笑笑,娇气可爱。

    他看着小几上摆着的磨喝乐,伸手将小人的手抬至小人唇边,配上那双弯弯的眼,好似真的是掩唇在笑一般,甚是娇憨秀气。

    “爷,您要的东西买来了。”小厮上了马车,那年轻公子忙转回视线。

    小厮看了眼那金冠锦衣的磨喝乐,望窗外瞟一眼,嬉笑着道:“爷怎么不去送给温二姑娘?”

    “我与她素不相识……”

    “您倒是日日都来,可总在这马车里守着。您就是来上一年,温二姑娘不认识您还是不认识您!”

    年轻公子顿了顿,红着一张脸道:“浑说些什么?我只是路过!”

    小厮一副了然神情,堆着笑脸不再说话。

    “回府罢。”

    马车缓缓走远,隐入无数行人车驾中,好似从没来过般。

    那头的温苒苒抬头见着队伍中有个熟人,正是去了巡城监当差的柱子。只见他穿着巡城监的官服,瞧着很是精神,与从前判若两人。她笑着同他打招呼:“呀!有日子没见了,柱子哥穿上官服,我都不敢认了呢!”

    柱子闹了个红脸,挠挠后脑勺憨笑道:“这都是多亏了温小娘子您的福,若没有您帮着引荐,我这样的粗人哪能吃得上皇粮?我娘都说遇见温小娘子这个贵人是祖坟冒青烟了!”

    一旁的阿梁也乐呵呵地开口:“从前那些媒人从不来我家,如今哥哥去了巡城监,媒人左一波又一群的,家里门槛都踏平了呢!”

    温苒苒笑着道:“那我就先恭喜柱子哥得觅良缘了!”

    “这丫头,什么都往外说!”柱子红着脸嗔怪道,后面的柳婶子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对了柱子哥!”温苒苒想起件喜庆事,“我家房子都修葺好了,打算着十日后在家里办几桌席面,你可得记着来!回去见着于大人和阿成也帮我转告一声,还有,若是见着东叔也帮我知会一声,到时候都来家里热闹热闹!”

    柱子听温小娘子家的房子修葺好了,也是满脸喜气,当即应承下来:“温小娘子放心,话我一定给您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