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离京之前
赵清婉眉心一跳,虽然并未与谢嘉安多说什么,但这种情况下,不知怎么的,总是有一抹莫名的别扭与心虚无端冒了出来。
她抬手拂过自己随风落下的鬓发,挺直了背脊,面上含笑地看着越发走近的人影。
楚延琛走过回廊,如青竹一般的身形被日光笼罩住,夕阳余晖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套在他的身上。他同样身着绯红官服,头上带着玉冠,那绯红的官服染上金色,透出一抹别样的风采,熠熠光辉,令人不可直视。
他的面上透着一抹柔和的微笑,走至赵清婉的面前,自然地伸手握住赵清婉白皙娇柔的手,侧身看向谢嘉安。
“怀瑾,你来了。”赵清婉的手落入楚延琛的掌中,原本忐忑的内心在触及那微凉的手掌时,忽然就沉静了下来。
楚延琛对着赵清婉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始终带着浅淡的微笑,眼底敛去锋芒,一眼看去,只让人觉得温和,但仔细打量,便会发现那双眸子里含着的心思,深不可测。
“谢大人。”楚延琛站在赵清婉的身边,虽然并未有其他的动作,可是那亲近的距离,给谢嘉安呈现出的便是一幅亲昵的姿态。
谢嘉安对上楚延琛的视线,那一双眸子似乎洞穿了他的内心,他那隐藏着的对赵清婉的情愫。他也想不到,青梅竹马再相见,他竟然会是如此冲动,明知道应该避开,可还是忍不住想与她说说话。
直到如今,看着温顺靠在楚延琛身边的赵清婉,谢嘉安清晰地感受到,他与赵清婉的过去种种情谊,都已经断了。
她不再是过去亲昵喊他文卿哥哥的小姑娘了,而是嫁作楚家妇的福慧公主,过往种种,是他亲手斩断的。
他的目光从楚延琛的身上转到赵清婉的面上,最后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谢嘉安垂下眼,沉声道:“楚大人,恭喜。”
他握紧藏在袖中的手,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前给二殿下讲完明日的功课,现下便要出宫去了。”
赵清婉挺直后背,她抬首看向谢嘉安,身边的楚延琛气息沉稳,使得她此时的内心也是一片平静。
“辛苦谢大人了。”赵清婉开口吐出这么一句话,心中的酸涩苦楚以及委屈似乎都淡去了。
“殿下,臣告退。”谢嘉安面上平淡,又转头看向楚延琛,沉沉地道,“楚大人,告辞。”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喊上一句“驸马爷”。
楚延琛看着谢嘉安离开的背影,他的眼神深沉,一抹思忖在心底盘旋。
赵清婉抬眸看向沉思的楚延琛,此刻楚延琛正好低下头来,他们的视线相对,眸中的心思坦然,对视的这一刻,仿佛时光也凝固了。
“我送了娘娘们离开,恰好撞到谢大人的。然后,你便到了。”赵清婉下意识地解释道。
并不是觉得她自己有什么错,只是她不希望楚延琛心中有什么想法。
楚延琛眸中的神采越发柔和,伸手轻轻地拂开赵清婉耳边略微凌乱的碎发,含笑开口道:“我知道,陛下来了,在殿中等我们,皎皎,咱们回殿去吧。”
赵清婉望着楚延琛这般温柔的姿态,她心头涌起一抹暖流,缓缓吸了一口气,握紧楚延琛的手,微微一笑,道:“好,咱们回殿去。”
楚延琛拉着赵清婉的手,转身朝殿内行去。余晖照在他们俩的身上,落下一抹秀美的倒影,显出丝丝缕缕的伉俪情深,给这座清冷的宫宇增添了些许暖意。
这一顿晚膳,应该说是家宴了。留在盛和殿里用膳的,除了帝后二人,以及楚延琛夫妇二人,便只有二皇子了。
故而这一顿晚膳吃得极为温情。
回府的时候,赵清婉的心情极好,面上的微笑绽放得恍若春日里的娇花,璀璨而又迷人。
楚延琛安静得陪在她的身边,听着赵清婉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絮絮叨叨的家常话语,给他一种新奇的体验。
“怀瑾,你看看,刚刚秉德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哈哈哈哈,母后肯定是忘记了,秉德和母后说过好几次了,不准喊他乳名的。”
赵清婉一想到刚刚的画面,便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原来二殿下的乳名为什么是二丫?其他两位殿下……”楚延琛扶稳赵清婉的身子,轻声接了话头,问了一句。
赵清婉收敛了些许笑意,而后解释道:“怀瑾,你也知道的,父皇膝下子嗣不丰,当年出生的皇嗣不多,而夭折的皇嗣却不少,最后能留下的也就我们姐弟四人。”
“父皇和母后自然是极为重视,二弟的身子骨不是很好,小时候体弱多病的,母后特别担心,后来听闻民间百姓多是给孩子取了贱名,容易养活。所以,母后便与父皇商议了一番,二弟行二,母后希望二弟能够如我一般,安康健壮,便用了丫头的丫,所以就叫他二丫。”赵清婉想了想,又想到二皇子刚刚那一脸嫌弃的模样,唇边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溜了出来。
“对了,三弟的乳名叫苗苗,四弟叫虎头。”
楚延琛是知道皇室子嗣艰难,倒是没想到宁惠帝会因此效仿民间风俗。
“那你……”楚延琛想了想,便想问问赵清婉是否也有特别的乳名。
赵清婉似乎猜到了楚延琛的想法,她眼眸一转,一抹异样的风情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小声道:“没有,我的乳名就是皎皎,是父皇亲自给我取的。”
“父皇想了可久了,才给我定下这么个乳名。现在想想,还好我的乳名是父皇亲自取的,皇弟们的乳名都是母后和母妃们取的,我要是母后取的话,可能就是大丫了。”
赵清婉一脸庆幸地道。
“大丫,用在皎皎身上,那也是极为动听的。”楚延琛笑着回了一句。
赵清婉回过头来,望进了楚延琛的双眼,那双眼眸中的笑意温柔而诚挚,令她半晌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的面颊微红,而后垂下眼眸,小声地道:“天儿不早了,咱们该休息了。刚刚爹娘还嘱咐过,说你身子不大好,不能老是熬夜,要我好生看着你。”
楚延琛伸手将赵清婉拉进怀里,轻揽住人,轻笑出声,道:“皎皎,新婚燕尔,确实是要早点休息。”
赵清婉的脑中陡然浮起昨夜的云雨缠绵,双颊爆红,那一抹娇羞的嫣红从面颊蔓延到脖颈,呈现出一抹瑰丽的美艳姿色。
“你、你…我不与你说这些……”赵清婉气恼地便要起身离去。
楚延琛手腕一扯,将人拽进怀里,他低下头来,缓缓吻住赵清婉嫣红一片的脖颈,一点一点地游移开来,一股暧昧的气息蔓延开来。
男子身上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热烈的情绪,让赵清婉不由自主地沉迷进去,她的眼神迷离,叮的一声,坠住秀发的簪子落了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缭绕交盘,她的衣裳微微扯开,锁骨至脖颈上染了大片大片的芍红色。
赵清婉无力地软倒在楚延琛的怀里,她呢喃着道:“怀瑾,怀瑾……”
低低的呢喃声如泣如诉,带出了一抹青涩的诱惑。楚延琛的眼神略微深沉,他骤然起身,将赵清婉拦腰抱起,而后大步朝着内室的床榻行去。
正所谓是红烛高燃夜深沉,春宵苦短日高起。
翌日,楚延琛起榻的时候,赵清婉依旧是沉在睡梦中,他看着睡得双颊微红的赵清婉,眼中流露出一抹宠溺,嘱咐了下人们不要惊扰了赵清婉,才出了房门。
行至正院时,便看到似在院中侍弄兰草的楚大老爷。
他走了过去,看着那一株精心修剪的兰草,而后开口道:“父亲。”
楚大老爷将面前的兰草推至一旁,抬头看向楚延琛,伸手点了点,示意楚延琛坐在一旁。
“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怎么不多陪陪公主?”楚大老爷低声问道。
楚延琛扯了扯嘴角,倒是没有直接回答楚大老爷的话,而是沉吟片刻,才开口道:“父亲,陛下有意提拔我为此次恩科的考官。”
楚大老爷面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与惊诧,他点了点头,道:“公主与二皇子,姐弟情深,你又为驸马,陛下提点一番,也是正常的。不过,怕是有人要不满了。恩科是一件大事,能动手脚的人不多,敢动手脚的人更少,不过还是要防着点。”
楚大老爷看了一眼一脸沉思的楚延琛,又接着道:“立太子的圣旨,估摸着也就最近这些日子该下来了。”
“陛下,要为太子铺路了。”
楚延琛轻轻点了点头,他面上带出一抹无奈,道:“江南道的人,陛下插了一手,人送回去了。”
楚大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长叹了一口气,道:“谢家,陛下毕竟还是看重的。那终究是太子的母族,太子在位,总要有他自己的力量,谢家,陛下还是想留给太子的。”
“江南道的人,走便走了,”楚大老爷意味深长地看着楚延琛,郑重地道:“你不准以身为饵。”
楚延琛别开眼,将心中的打算掩饰住,突然又开口道:“父亲,我和公主刚刚成婚,子嗣之事,暂且不急。”
楚大老爷本要继续摆弄兰草的手放了下来,皱着眉头,紧紧盯着楚延琛,开口道:“咱们家人丁单薄,你娘盼着抱孙子,盼了许久……”
“父亲,这事,我自有打算,母亲那儿,还请父亲多做开解。”楚延琛打断楚大老爷的话,含糊地说了一句。
楚大老爷见楚延琛一脸坚定,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罢了,随你吧。”
“对了,你与公主去苍玉山,要何时启程。”
楚延琛想了一下,沉声道:“午后,便准备出发。”
“这么急?”
“陛下昨儿多次叮嘱,说是殿下怕热,这天儿一日比一日热,需及早去苍玉山避暑。”
楚大老爷听着楚延琛的话,面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这便是娶了荣宠在身的公主的麻烦。这一举一动,都让陛下盯着,一言一行,都得照着陛下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与你娘先给你打点一番,午后出发的话,倒是还有一些时间。京中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让人盯着,若是有事,我便让暗线通知你。陛下恩典,你便好好陪着公主,放松放松,对了,把哑医带上。”
楚大老爷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你的身子,才是至关重要的。”
“是,父亲放心。”
第52章 心意
赵清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在她的一声沙哑呼唤声中,周姑姑带着人鱼贯而入。洗漱,换装,梳妆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着。
“驸马呢?”赵清婉看着妙锦执起玉梳,缓缓梳理她的秀发,而后动作轻巧地挽了一个流云发髻。
周姑姑笑着道:“回殿下,驸马去打点行程了。”
“行程?”赵清婉奇怪地抬了下眉头,望向周姑姑。
周姑姑点了点头,她面上的笑容很是柔和,欣喜地道:“驸马说,午后咱们就启程前往苍玉山。这天是一日日地热起来,殿下本就惧热,若是再过些日子,只怕是要热得睡不着了。驸马贴心,今儿便要启程,带殿下前去避暑。”
周姑姑自然是愿意看到赵清婉与楚延琛两人和美恩爱,皇后娘娘再三叮嘱要她好生看着殿下,定不能委屈了殿下。如今看来,这小俩口处得还是不错的。
“这般突然?那爹娘那边”赵清婉虽然知道要去苍玉山避暑,但是没想到会这般着急。
“皎皎不必担心,父亲和母亲那边,我已经都与他们商量过了。”楚延琛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他走至赵清婉的身边,含笑看着赵清婉,道,“父亲和母亲那儿,都很赞同,说是京都炎热,咱们应该早点启程。”
见到楚延琛入了屋,屋中的侍女们便屏息垂眸,安安静静地退至门外候着。
楚延琛眉眼间满是温柔,他本就生得风光霁月,这般温柔凝视一个人的时候,着实令人惊艳。赵清婉不由得想起昨夜里的热烈,她的面上微微发红,垂下眸子,别扭地看向桌上的簪子,她的目光落在首饰盒里的各色簪子上,青葱的指头划过精致的簪子,却是半天没有决定要戴哪一支。
“这支,配你今日的衣裳正合适。”楚延琛伸手从首饰盒里挑出了一根金丝嵌玉的莲花流苏簪子,斜斜地插上发髻间。
赵清婉看着镜中的风情万种的明艳女子,那一根莲花流苏簪子坠在乌黑的发间,衬出她的三分温婉,她从镜中看向楚延琛,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今日,我还未去向爹娘见安。”
“若是让母后知道我如此懈怠,怕是要罚我了。”她面上带着一丝愧疚,昨日新婚,便去迟了,今日又迟了
楚延琛似笑非笑,他躬身凑近赵清婉的耳畔,悠悠地道:“怪我,累着皎皎了。爹娘知道,让你好好歇着,见安就不必了。”
赵清婉转眸一想,陡然反应过来,她面颊登时爆红起来,斜睨了楚延琛一眼,恼火地道:“闺中你也与爹娘说,你、你让我以后怎么见爹娘!”
楚延琛目光柔和,他伸手将赵清婉揽入怀抱,面上的笑意异常温柔,他轻轻地道:“皎皎可以与过往一般,过得肆意些,不必那般讲究刻板的规矩。爹和娘并不是古板的人,他们喜欢皎皎,也希望皎皎不必委屈自己。”
楚家对于福慧公主的态度,确实如楚延琛所言的,一层是因为赵清婉的身份特殊,另一层也算是合眼缘吧。他们本是想为楚延琛娶一贤惠端庄有能力的新妇,毕竟作为未来的楚家主母,要当得起这嫡媳身份,总要有些能力。
只是娶了福慧公主,倒是不必特别在意能力问题了。毕竟福慧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开眼敢得罪福慧公主的人并不多。
赵清婉微微一愣,她总以为楚大老爷及大夫人心中应是并不待见她的,毕竟她与楚延琛的婚事是怎么来的,她心中清楚。因着心头的那一层愧疚,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循规蹈矩点,也觉得待楚家上,应该顺着对方一些。
此时听楚延琛这一番话,她忽而明白过来,原来楚家人都看在眼里,也都明白她的顾虑,只是并未有丝毫的偏见,甚至是真诚以对。
赵清婉面上绽放开一抹笑,她倚靠在楚延琛的怀里,轻轻地道:“怀瑾,我会学着做楚家主母,也会好好地侍奉爹娘。”
“那我呢?”楚延琛低头看着赵清婉,他面上的神情凝重,目光深邃,那双眼对上赵清婉清亮的眸子,一闪而逝的不虞,令赵清婉呆了一下。
赵清婉不知怎么的,忽而冒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因为昨日她与谢嘉安的意外相遇而不快了?
这个念头虽然有些荒谬,可是她却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只当他是兄长,而你不同,你是我的夫君,”赵清婉站起身来,她伸手抚住楚延琛的面颊,一脸郑重地道,“怀瑾,我会与你白首偕老,儿孙满堂。”
从谢嘉安当初喊她‘殿下’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缘分就断了。如今,她已经是楚家妇,是楚延琛的妻子,这般优秀的儿郎是她的夫婿,她又怎么会辜负了他?楚延琛待她太过温柔,太过宽宥,不过短短两日,就让她放松了心思。在楚延琛的面前,她总是会呈现出最自然的姿态。
楚延琛面上冷肃的神情慢慢地柔和下来,他伸手轻轻地拂过赵清婉的鬓发,他再顾全大局再是沉稳,在赵清婉的面前,也不过是一名娶了新妇的郎君。
昨日见着与赵清婉有十来年‘青梅竹马’之谊的谢嘉安,那一抹的嫉妒总是会有的。
听着赵清婉的话,他心头流露出一抹喜意,但却没有直白回上什么。楚延琛收敛心思,他牵着赵清婉的手,走到屋中的桌旁,桌上已然摆上了一桌的早膳。
“都这时候了,想来皎皎也饿了。先吃点东西,待会儿皎皎再看看,还需要带上什么东西。午后用了午膳,咱们就启程去苍玉山。”
楚延琛替赵清婉盛了一碗清粥,放置在她的面前,又递了勺子过去。
赵清婉笑意盈盈地接过勺子,随口道:“应该不用带什么了。苍玉山的行宫里,有我的屋子,用惯的东西都摆着呢。”
楚延琛也不多说什么,他将赵清婉喜欢的吃食,都朝前推了推,推至赵清婉的面前。
一段饭,两人用得不多,但却吃得温馨。
及至午后,两人见过楚大老爷和大夫人后,又拜别了楚二老爷夫妇,便就带着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地离了楚府。
大街小巷上的人看着这出行的车队,不由得又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毕竟福慧公主下嫁楚家的那一场盛世婚礼,才过了三两天。如今,这楚家的一言一行,都还在京都百姓的眼中。
“这楚家,待福慧公主,还真是捧着。”人群里有妇人望着绵长的车队,面上露出一抹羡慕,“谁家新妇,堪堪成婚,不是好生侍奉公婆,而是出京游乐避暑?”
“嘿,无知妇人。这福慧公主岂是普通妇人可比的?”旁边有老头子嘲讽一笑,“那是陛下心尖尖上的宝贝,楚家得了这么一颗明珠,往后的日子呐,平步青云,又怎么能不好生捧着护着?”
“况且,这福慧公主,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哪个男子会不怜惜。”一名年轻男子挤进人群,挤眉弄眼地道了一句。
另一位磕着瓜子的大嫂听到这年轻男子的话,似乎是不服气得一般,将口中的瓜子壳吐了出来,而后反驳道:“说道美人,这位福慧公主,可比不得楚谪仙。这满京都的姑娘,谁能比得上楚家谪仙大人!”
“这”听着大嫂子的话,一旁围着的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毕竟这话说的实在,满京都里,还确实是找不出一个比楚延琛长得好的了。
围观的人群里,一位少年郎面上带着一抹不虞和讶异,双眸紧紧盯着渐行渐远的车队。
虞文杰伸手轻轻推了推楚延熙,小声问道:“怎的?你不知道楚大哥与福慧公主去苍玉山吗?干嘛一脸惊讶的神情?”
“没有,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楚延熙嘴硬地反驳道。
楚延琛大婚,又不是他大婚,自然他是没有假期的,故而一早就回了御庭卫所当值,怎么都想不到,这才下值,就看到楚延琛与福慧公主离开的车队。
虞文杰与楚延熙算是打小的玩伴,楚延熙这嘟嘟嚷嚷的模样,他一看便知,定然是不知道楚家大哥今日要离京的事儿。他也不敢挑火,省得楚延熙又生闷气,就转了话题,道:“对了,任石巍说是弄了个新奇玩意儿,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楚延熙看着队伍消失在城门口,心头的气闷愈发明显,他小声哼了一句:“出门也不和我说一声,还说什么兄弟情深,哼,都是骗人的。见色忘弟,我就知道”
“什么?你说什么?”虞文杰就听着楚延熙嘀嘀咕咕着,却听得不真切,不由得又问了一声。
楚延熙转身从人群里挤出来,挥了挥手,道:“走了,不是说去任石巍那边看什么新奇玩意儿吗?”
“来了来了,刚刚喊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现在又走得急”
坐在离京的马车里,赵清婉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含笑望着楚延琛,眼巴巴地看着小几上楚延琛倒出来的冰镇乌梅汁。
楚延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倒出来的小杯子乌梅汁推了过去,小声叮嘱道:“这般冰凉之物,皎皎应当少用。”
赵清婉端起杯子,一口就闷了下去,又将杯子推了过去,笑意盈盈地附和道:“好好好,等我喝完这一杯,就不喝了。”
楚延琛收了冰壶,摇了摇头,道:“女儿家,寒凉之物,少用。刚刚已经喝了两杯了,剩下的不准用了。”
赵清婉嘻嘻一笑,凑到楚延琛身边,哀声道:“天热了嘛,怀瑾,我就再喝一杯。保准儿就不喝了。”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头一软,松了手,还是给她倒了一杯,温声道:“那便只有这一杯了。”
“好好好,我保证,现在就这一杯了。”赵清婉打了个含糊,急忙端起杯子,将杯中的乌梅汁一饮而尽,随后满足地靠在楚延琛的肩膀处。
楚延琛自是听得出赵清婉话里的机锋,不过是保证了此时此刻不用了,想来到了晚上,便又要闹着喝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侧了侧肩膀,让赵清婉靠得更舒坦一些。
车里摇摇晃晃的,不过一会儿,赵清婉便靠在楚延琛的肩膀上昏昏欲睡了。
楚延琛小心翼翼地护着赵清婉,他伸手将马车窗口上被风吹开的帘子放下,隐隐地透过窗子,看到昏黄光线下的山道,以及那郁郁葱葱的树木,高大的树木上悠悠地落下些许叶子,随风飘荡。
天边金黄的云层里涌动出一抹阴郁的乌云。风起了,暗涌之下,阴雨将至。
第53章 山中日子
马车悠悠行进,忽而间,一阵雷声传来,将倚靠在楚延琛身上的赵清婉惊醒。她一脸迷茫地抬起头来,看向楚延琛,闷闷地问道:“什么声儿?”
“打雷了。”楚延琛笑着回道,“看来是要下雨了。”
“还有多久才到?”赵清婉揉了下眼,伸手掀开车帘,马车外的天空黑沉沉一片,阴云密布,看得出来大雨将至。
“早着呢。这才行了半天,估摸着得明天傍晚才能到。”
赵清婉皱了下眉头,她看着那暗沉一片的天色,隐隐的电光闪现,滚雷闷响,不由担心地道:“是不是要先避避雨?”
楚延琛点了下头,道:“再行一刻钟,便有落脚的地方,车队会在那儿等一等。等这阵雷雨过了之后,再行路。”
赵清婉忽而转过头来,平静地望着楚延琛,轻声问道:“怀瑾,你急着送我出京避暑,除了有父皇的意思之外,是否是还有什么变故?”
楚延琛没想到赵清婉会如此敏锐,他垂下眼,知道有些事是瞒不过她的,也不准备瞒着人,笑着回道:“皎皎可知,陛下要立储了。你与二皇子是一母所出,我既是你的驸马,又是楚家未来掌权之人,这时节,来寻我的人怕是不少。况且,陛下有意提我为恩科考官,总是要避避嫌的。”
赵清婉叹了一口气,将车帘放下,她缩回楚延琛的身边,楚延琛的身上温温凉凉的,在这闷热的天气里靠着很是舒服。她喟叹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楚延琛伸手环住赵清婉,并未再多言语,一时间车内一阵沉默。
等到车队顺利到达苍玉山的行宫时,果然是在第二日的落日时分。
苍玉山青翠郁葱,虽然离京不远,但是却与京都的炎热是天壤之别。行宫修建在苍玉山的半山腰上,四周幽静清雅,泉流淙淙,青葱的苍天大树交织成一片翡翠般的天地,阳光从那翠绿色的叶子缝隙间漏下来,仿佛是洒下的金子,煞是雅致。泉水旁有着不知名的山花点点,行宫里琉璃瓦水墨墙,在这一片翡翠中构成一幅淡雅的画卷。
入了行宫,一下马车,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清凉气息。
寂静的行宫因为赵清婉与楚延琛的到来,而顿时热闹了起来。早有人通传了行宫的管事,行宫里的屋舍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果然不若京都那般炎热。”车队随着行宫管事去安顿,楚延琛与赵清婉相携走在行宫的院子里,看着山下郁郁葱葱的大树,以及落日余晖下染成金黄的青石路,两人只觉得心中一阵旷达。
赵清婉轻轻拉着楚延琛的手,笑吟吟地道:“是啊,所以,每年我都来这儿避暑。”
“往后,每一年,我们也都来这儿避暑。”楚延琛轻声应和道。而后他看着赵清婉额上沁出的细汗,伸手拭去她额角的汗,知道赵清婉怕热,却没想到会如此惧热,在这行宫里,他此时甚至觉得有些许凉意,可是赵清婉却还热出来一层细汗。
赵清婉微微一笑,靠着楚延琛的肩膀,道:“好,我们往后,每一年都来。”
她忽而伸手摸了摸楚延琛的额头,又触了下他的面颊,拧着眉头道:“怎么这么凉?你是不是冷着了?”
“没有。”
“你不要瞒着我,我听娘说,你最经不得寒意,这儿山风大,咱们先回屋去。”临行前,楚大夫人还是小心地嘱咐了赵清婉几句,毕竟楚延琛的身子骨不若旁人那般结实,若不然也不会炎炎夏日里,依旧是散发着气血虚乏的温凉气息。
楚延琛确实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只是看着赵清婉这般担忧的模样,他便顺着她的意思,一同回屋去。
在苍玉山的行宫里,这一对新婚夫妇宛若是寻常夫妻一般,相扶相携,过得平静恬淡,颇有几分山中不知何年月的意味。这种平淡而远离是非的日子,是楚延琛极少有过的体验,每一日,要么是带着赵清婉在山间游耍,要么是伴着赵清婉练武,要么是替赵清婉画画题字
这种静谧而美好的日子,让这一对新婚夫妇,由陌生到熟悉,再到亲昵,举手投足间,皆是说不出的默契。
一缕曦光透过窗子漏了进来,赵清婉睁开双眼,她慵懒地伸了伸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了摸,身边却是空荡荡的,温暖的被窝里,少了那个已然熟悉的人影。
赵清婉眨眨眼,她慢慢清醒过来,转头看了一眼天色,时辰还早,她又闭上眼睛,卷在被窝里,只是少了那个温凉的身影,让她怎么都睡得不大舒坦。
她对于楚延琛大清早地不在身边睡着,并不奇怪,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来苍玉山之后,她便知道,每一日晨曦未现之时,楚延琛便起了床,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但在天光大亮之前,便又会回来,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
她心中好奇,可是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只是这时候,身旁空荡荡的,令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思都放在了楚延琛身上。
嗯,要不,她就偷偷去看一眼?
这般想着,赵清婉便悄悄地爬起来,随意拿了一件披风裹在身上,套了鞋子,就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守在耳房当值的妙锦听到正门打开的声音,她睡意惺忪地睁开眼,起身走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鬼鬼祟祟彷如做贼似的要出门的赵清婉,不由得开口喊了一句:“殿下,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听到妙锦的声音,赵清婉吓了一跳,她站直身子,转头看向人,而后招了招手,小声问道:“妙锦,你看到驸马了吗?”
妙锦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她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看得赵清婉一头雾水,奇怪地开口问道:“你这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妙锦老老实实地想了一下,回答道:“奴婢知道驸马出门,但是不知道驸马去了哪儿?”
赵清婉听了这话,也懒得再问,毕竟楚延琛是主子,妙锦是侍女,楚延琛不说,妙锦又怎么可能开口询问。她摆了摆手,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我自行去看看。别担心,周姑姑不会来得这么早的,我保证在周姑姑来之前就回来。”
妙锦是个听话的丫头,因此听着赵清婉这般说,便也乖巧地回了耳房。赵清婉年年都到行宫来避暑,对于行宫自然是特别熟悉的。
她裹着披风,在行宫里轻巧地行进,难得没人管着她。赵清婉脚下一点,使了轻功,整个人仿佛是一只调皮的猴子,在行宫的回廊檐下窜动。
这般窜着窜着,一时间倒是忘记了她是出来寻找自己的驸马的,便就光顾着玩耍了。
此时,楚延琛正将手中暗鸽传来的消息处理掉,他沉着脸,看向重九,问道:“你是说,子瑜连夜从家中跑了出来,朝着苍玉山来了?”
重九点了点头,道:“是的,府中跟随二公子的暗侍,传了消息回去。大老爷也知道了,不过人已经在半路了,绑是绑不回去了,因此大老爷特地让人将消息递上来了。”
“前日夜里跑出来,府中看着他的人,怎么都没发现?”楚延琛皱着眉头道,“况且,那时候,应该是宵禁时间了吧。”
重九面色难看地看了一眼楚延琛,而后支支吾吾地道:“听说,殿下曾给大夫人留了牌子,说是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进宫觐见皇后娘娘。二公子,不知怎么知道的,他是偷拿了大夫人的这块牌子,才能在宵禁的时候,出了城。”
楚延琛面色沉沉,眉眼间腾起一抹气恼,他伸手揉了揉额角,压下心口的怒火,沉声道:“若是前天夜里走的,那么今儿午后大抵便会到,你们带人在山脚下候着,若是见到人,立时就带上来。”
楚延琛让人去山脚下候着,是因为苍玉山行宫附近可是有着大批的护卫,福慧公主在行宫避暑,宁惠帝自然是做了完全准备,这护卫的力量可谓是层层叠叠,密不透风。他就怕楚延熙一头撞进护卫堆里,回头闹了乌龙,伤了他自己,那可就冤枉了。
他吩咐完这话,却奇怪地没有得到重九的回复。楚延琛抬眸看向重九,却见重九表情复杂地看着窗子外的一处。
“怎么了?”楚延琛疑惑地问了一句,便也顺着重九的视线看过去。
“大公子,属下好像看到公主在檐角上蹦跶?”重九不敢肯定地开口道。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眼花了,可是揉了揉眼以后,再次看去,那儿确实是一抹妙丽而熟悉的身影。
楚延琛没有说话,他的脸色一凝,迅速站起身,从屋子里疾步而出。
看着楚延琛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重九这才可以肯定,那在屋瓦之间窜动的‘皮猴’,确实是他们的大少夫人,福慧公主殿下。
楚延琛的脚步很快,不过是须臾之间,他便到了那雅致的屋瓦处。
“皎皎。”
听到这一声呼唤,正站在高高的屋瓦之上,看着远处美景的赵清婉不由得一惊,她低头看去,果然看到楚延琛一脸严肃地站在下边。
赵清婉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出来寻人,怪只怪这儿的空气太过清新,曦光下的景色太过美好,令她不由自主地沉迷进去,从而心情雀跃地活动身心。
“怀瑾。”赵清婉尴尬地笑了一笑,她伸手抓了抓散乱在伸手的黑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延琛见着赵清婉这般模样,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招了招手,道:“皎皎,咱们先下来。”
他知道,赵清婉是不会有危险的,这儿到处都隐藏着身手高明的护卫,如若赵清婉有丝毫危险,这些隐卫便会迅速出现。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但是这般看着,总是有些心惊胆战。
赵清婉眨了眨眼,而后身形一翻,便轻轻巧巧地从屋顶上翻了下来。
“哎呀。”
第54章 错综
赵清婉落了地,她看着楚延琛一脸严肃的模样,双眼一飘,身形略微不稳,仿佛是没踏稳一般,轻喊一声,便朝着另一边踉跄跌去。
她没有跌到地上,而是跌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赵清婉自然地伸手揽住楚延琛的脖子,而后笑吟吟地抢先开口道:“我错了。”
楚延琛看着赵清婉这般俏生生的模样,他冷然的神情不由就软和了下来,扶着赵清婉站好,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温声嘱咐道:“檐角屋瓦,若是你没踩着,滑下来”
“不会不会,我不是和你说过,我武艺高强着呢,这区区一个屋瓦,难不倒我。”赵清婉骄傲地应道。只是一抬眸就看到楚延琛沉沉的目光,她缩了缩脖子,伸手拉着楚延琛的手,凑到他身边,小声开口,“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怀瑾,你别生气。”
楚延琛长叹了一声,他伸手揉了揉赵清婉的发,轻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纵然你有一身好武艺傍身,也不可掉以轻心。”
想着刚刚看到赵清婉站在屋檐上的那一幕时,楚延琛只觉得心口一漏,跳得厉害。他看着赵清婉那单薄的衣裳,接着皱眉道:“这大清早的,怎么不好好在屋中歇着?”
赵清婉看了楚延琛一眼,仿佛是在说‘你不也是这么早出来了’,不过是这么一瞟,楚延琛便猜到了赵清婉在想什么,他拉着赵清婉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大理寺里的事务暂且都交接了出去,但是有些事,孟大人不好拿主意,便修书找我做个决断。这些日子,我想着早点处理后,再好生陪着你,没和你交代一声,是我的疏忽。”
听到楚延琛的解释,赵清婉愣了一下,她面色微微郝然,轻声道:“那我今日是不是耽误了你的事?”
楚延琛将人送回房中,摸了一把赵清婉的脖颈以及手心,山风阴凉,虽然赵清婉身子康健,但还是怕赵清婉一时不慎染了风寒。直到确认赵清婉身上和手心里都是正常的温度,他才松了口气。
而后让人回了床榻上,又将薄薄的衾被拉过,他低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处理好了。不过”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
赵清婉伸手拉了拉坐在床边的楚延琛,不解地问道:“不过什么?”
“没什么,”楚延琛笑了笑,对上赵清婉水灵灵的双眼,沉吟片刻,又急着道,“今日,子瑜会来。”
赵清婉不由得一怔,她开口问道:“是二公子吗?”
“嗯。”
听到楚延琛确认的答复,赵清婉陡然从被窝里钻出来,她焦急地道:“二公子要来,那我得起来打点一下。”
她忽而心头一惊,又想着,楚大老爷和楚大夫人他们是知道她与楚延琛在山中避暑,若不是有急事,想来是不会让人来打扰,那这时候楚延熙来得这般突然,莫不是
“可是京中出了什么大事?”
楚延琛摇了摇头,平静地将赵清婉拉回来,让人好生躺下,沉声道:“没什么事,不过是子瑜与二叔他们闹了别扭,这才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赵清婉不由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打趣地道,“子瑜,可真是一副赤子心肠。”
“不过来了的话,我还是和周姑姑他们交代一声,子瑜可有什么忌口不吃的,平日里可有什么忌讳?”赵清婉作为楚延熙的嫂嫂,虽然与之并未多有接触,但这基本的待客之道,还是要摆出来的。
楚延琛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费心,这事儿我让重九去办,等人到了再说。”
“大公子。”
忽然,一道略微清朗的男子声音在屋外响起。
楚延琛抬眸望屋外看了一眼,应是重九。不过,若不是有急事,重九是不会贸然到公主这儿打扰他们的。
赵清婉看得出来,楚延琛是有事要办,她没有多问,也没有耍性子拉着人不放,而是笑着拍了下楚延琛的手,道:“我再睡会儿,你去处理你的事。对了,子瑜那头,若是需要什么,你尽管交代周姑姑。”
楚延琛面上扯出一抹笑,他轻声道:“好,我去去就回。”
看着楚延琛起身离开,赵清婉面上的笑慢慢收敛,她微微一皱眉,心头却是重重思量,她伸手拉了一下床边的摇铃。
守在耳房的妙锦匆忙入屋,看着起身坐在床上的赵清婉,轻声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帮我去把周姑姑喊来。”
“是。”
楚延琛出了房门,并未在房门口停留,而是径直带着重九回了书房。
“公子,这是暗鸽紧急送来的信息。”重九递出一支小指般细长的木管。
楚延琛接过木管,他仔细看了一眼木管的管口,而后熟稔地搓开封口,从中倒出一张卷成一束的白纸。
他将白纸展开,看着上边密密麻麻的字,楚延琛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这信中的消息,来得异常突然。
京中现下一片安然,不过暗涌波动得厉害。朝堂上,陛下先前就宣布了立储圣旨,谢家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但是陛下却调动了一波谢家派系的朝中官员,明升暗降,谢家这些年埋下的钉子,陡然间损失了不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陛下对谢家的一次警告。
宁戎两朝签订盟约以来,边城开了互市通道。裕亲王世子亲赴边城,驻守互市边境,边军的力量收拢了三成在裕亲王世子的手中,看来陛下是要收拢兵权了。
楚延琛看着手中的信,他的眉头微微一拧,在这次的官员调任中,他敏锐地发觉世家中最为默默无闻的任家有数人落在了一些看似微不足道却又掌控实权的位置上。并非是他看不起任家,而是在排得上号的世家之中,绝无任家的一席之地。
任家虽然人丁旺盛,但是儿郎们大多平庸,若不然,曾经也是在世家中赫赫有名的家族,在上上任族长意外过世以后,整个家族便一落千丈,众多儿郎里没有一个人撑得起偌大一个任家。
可是如今,任家却是悄无声息地入了朝堂的中心。
楚延琛轻轻地叩着桌面,目光落在信上写的最后的一件事,虞家三郎入狱,私铸铁器,蓄养瘦马,暗藏城防图这一桩桩的罪名,若是落在实处,虞家怕是要完了。但是目前宁惠帝不过是扣下了人,并未着人审理,这里头怕是另有隐情。只是,无论是何隐情,虞家必然是要剥一层皮下来,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出手的人是谁?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又是为何要在这个时间段对付虞家,毕竟虞家的地位并没有那么突出。况且,平日里虞家最是讲究中庸之道,多是与人交好。虞家子弟,也是低调内敛,并未有丝毫的逾越行为。
“公子,还有一则消息。”暗鸽是接连送了两则消息上来。
楚延琛心头一沉,将第二则消息打开,里边的内容,令他面色微变。
虞家三郎出事之前,楚延熙与虞家三郎是在一起的。
楚延琛想着楚延熙深夜离京,匆匆赶来苍玉山。原来如此,哪里是看不住人,这是放人出京的。怕只怕这事儿,楚延熙也牵扯在内了。若是如此,出手的人,对付的可就不是虞家,而是楚家了。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到楚延熙到了以后,他需要细细询问一番,才能有个定论。
“重九,你带一队人,顺着官道走,去迎一迎二公子。”楚延琛对于楚延熙的安危,顿时担忧起来。
重九抱拳一礼,沉沉地应道:“是。属下领命。”
楚延琛将手中的信一点点地烧毁,他的心情略微沉重,无论对方是对付楚家还是虞家,这事儿只怕都不能善了了。只是,看着陛下的举动,似乎另有想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看了一眼窗外,苍玉山一如既往地娴静恬淡,青翠的树木将这方天地点缀地生机勃勃。楚延琛叹了一口气,只愿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般糟糕。
他站起身,走至窗前,此刻曦光悠然而至,洒在碧绿的苍天大树上,仿佛是将天地间的阴霾都挥扫而去,呈现出一派熠熠生辉。
午后,楚延琛与往日一般,同赵清婉用了午膳,两人悠悠地走在行宫的后院子里,在偶有飘落的飞叶间低语。
“怀瑾,你是后日要启程回京吗?”赵清婉开口询问。山中的快活日子过得快,一转眼,楚延琛的假期便要到了。她是想着要不然干脆遣人与父皇说一声,再给点时间。但是却又怕扰了楚延琛的事,这才将心头的想法压了下去。
楚延琛笑了笑,安抚着道:“我回京处理些事儿,过段日子便来陪你。你在这儿,可不准贪凉饮冰,也不准上窜攀高,山风寒凉,早晚都加件衣裳”
赵清婉笑吟吟地凑近楚延琛,道:“晓得了,晓得了,我保证好好照顾自己。”
而后,她忽而若有所思地接着道:“怀瑾,子瑜这次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所以惹得爹娘他们生气?”
楚延琛看了一眼赵清婉,看着赵清婉面上依旧是娇笑一片,随后苦笑一声,道:“倒也不算是子瑜闯了祸,不过确实是闹了些事出来,等到子瑜来了,我再好生问问。不过接下来,子瑜便暂且留在行宫中,烦请皎皎多加照看一下。”
赵清婉抬眸对上楚延琛的双眼,而后轻声道:“怀瑾,咱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同我说。”
“毕竟我可是福慧公主。”
她的话说得平淡,但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收敛笑容,那端庄的姿态不由自主地显露出皇家威仪。
楚延琛静静地与赵清婉相对而视,他垂下眼眸,将赵清婉揽进怀里,道:“好。那为夫就先谢过皎皎了。”
“客气什么,你是我的驸马呢。”
第55章 复杂
暖和的日头,在山中清风的吹拂之下,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慵懒感。
楚延琛看了一眼在榻上睡得迷糊的赵清婉,他动作轻巧地起身,赵清婉似乎察觉到楚延琛的离榻,她闭着眼,含糊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是子瑜到了。我去看看,你先睡着。”楚延琛将赵清婉扯着的手放入衾被之中,低声交代了一句。
“嗯。”
楚延琛踏着青石板走至书房,身后是一片暖阳余晖。他面上的神情很是平静,并未有丝毫的焦虑与担忧。一言一行,都给人一种镇定的感觉。
到了书房里,楚延琛一眼就看到形容略显狼狈的楚延熙,不过是十来日未见,楚延熙仿佛是清瘦了不少,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眉宇间凝着浓浓的害怕与焦躁。一身的风尘仆仆,在书房里坐立不安。
楚延熙看到楚延琛出现的这一刻,他登时站了起来,开口喊了一声:“大哥。”
楚延琛走了过来,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楚延熙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而后倒了一杯茶,沁香的茶水在房中幽幽冒着气息,温热的茶水,让楚延熙内心里藏着的害怕一点点地淡去,再看着一脸沉静的楚延琛,他满腹的焦躁也慢慢地消失。
“子瑜,父亲和母亲还好吗?二叔以及二婶呢?”楚延琛并未当即开口询问虞家三郎的事,而是率先问了一番楚府众人的情况。
“都好,大伯父和大伯母身子安康,爹娘也是。”楚延熙乖巧地应答。
楚延琛难得看到楚延熙在他面前这般温顺的模样,仿若往日里的桀骜不驯与少年郎的别扭都是一场虚幻的梦,他在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的事,是吓到了楚延熙。
他又给楚延熙倒了一杯茶水,而后点了点头,轻声道:“把你知道的事,都说一遍。慢慢来,所有的事,丝毫都不要遗漏。”
楚延熙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这事儿,要从你带着嫂嫂出京的那一天说起。”
楚延琛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要追溯到那么早的时候,若是这般,这事,定然是有人缜密计划筹谋而成的。只是不知道是刻意针对他们楚家,还是单纯地与虞家有怨?
“那一天,幼亭说任石巍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邀我一同前往玩耍。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幼亭交友广阔,但能玩在一起的人,都是品性不错的。我便随幼亭一同前去赴约。”楚延熙认真地回想着。
“嗯。”虞家三郎,这人楚延琛是知道的。若非是个懂进退礼仪周到的人,他们是不会任由楚延熙与之来往的,而虞三郎的来往友人间,也确实如楚延熙所说的,品性都是不错的。
“我们俩去了最为清雅的兰亭序,任石巍当时是在红梅阁等着,我走得比幼亭快,便也到得早了一步,”楚延熙说到这儿的时候,皱了皱眉头,他似乎有些不大确定,但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我眼神好,入红梅阁的时候,我似乎看到有一人影站在任石巍的身后,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我当时没有细想,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现在想想,觉得有点不对劲。”
兰亭序是京都中有名的风雅之地,是京都世家子弟谈论风花雪月的地方,与普通的楼阁不同,这儿就连奉酒的婢女都是满腹学识,甚至不比普通的秀才差。
“任石巍话不多,似乎有些怕生,但为人极有礼貌,我们三人相处得还不错。”楚延熙面上显露出一抹疑惑,“所说的新鲜玩意,是一些精巧的饰品。”
“不,也不能说是饰品,应该说是奇巧之物。随着光线变动的画卷,精巧繁琐的七巧鲁班锁,还有花样繁多可以变幻样式的饰品我与幼亭并非是目光短浅之人,新奇的东西也见得多了,但任石巍带来的东西确实精巧,且与众不同。”
楚延琛轻轻点了下头,他们楚家既然能成为世家之首,自然是有底蕴的。楚家嫡脉人丁不盛,对于他们俩人的培养,物质上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什么残卷孤本,什么稀奇玩意儿,只要他们想,就尽可能地找来送到他们面前。
这种境况之下,楚延熙能够说出物品精巧,那么可以说那东西确实是不一般。
楚延熙停了一下,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后,接着道:“任石巍支支吾吾地表明,想要以此奇巧之物来做一笔生意。”
“生意?”楚延琛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并非是他看不起经商之事,只是世家嫡系子弟一般是不会去沾染铜臭之事的,这算是世家之间私下的规矩吧。他记得这任石巍正是任家嫡系第四脉的次子。
楚延熙点了点头,他垂下眼,看着杯中的茶水,徐徐道:“我和幼亭听到他这般说,心中很是讶异,本是打算拒绝他,但是想到任家的情况,幼亭便又将到口的拒绝咽了下去。”
“任石巍将生意一事说得含糊,不过那话里的意思,大概就是合伙开个店面,出售那些奇巧之物。货源他来负责,而资金,我们先垫上。”
听到这里,楚延琛心头一动,他沉声道:“你不可能答应。”
楚延熙迟疑地点点头,而后又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起初,我是不肯的。这事儿若是让爹娘知道,非得让我跪祠堂跪断腿,但是看着急得面红耳赤的任石巍,我想着他也不容易,幼亭心软,与我商量以后,便说是借钱给任石巍,等到后期挣了钱,再将这钱还给我们俩。”
“任石巍听了,一开始也是不肯的,但是见着我和幼亭两人心意已决,他便就应了下来。还写了借据,签了字。幼亭本是说,都是朋友,不必这般计较,借据就不用了。只是任石巍不肯,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这是借,不是施舍我们见他说得如此严重,也就签了字摁了手印。”
楚延琛听到这儿,脑中略有些许想法,但并未开口说出,而是继续问道:“然后呢?”
“后面我们便也就在兰亭序里吃了一段,就各自回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就和往常一般,没有变化,直到十天之后,我们接到任石巍的邀请函,还是在兰亭序,这一次不是红梅阁,而是菊乐楼。”
话说到这里,便是这件事的重点了。
楚延熙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心情,也似乎是在回想那一日的所见所闻。
“我下了值以后才去,所以来得晚。幼亭那一天没有当值,便去得早了。我到楼道口的时候,见着任石巍似乎在与人争执,任石巍很少有那般情绪激动的模样,可是那时候他却是面红耳赤,对方是谁,我不知道,我也看不到,因为对方是隐藏在角落里,我只看到一只漂亮的绣花鞋,应该是一名女子。”
“看到我上来,那隐藏的人影便不见了。而任石巍登时间也收敛了怒意,我随口问了一句,是谁?他说是家里人,也就糊弄了过去。带着我进屋的时候,幼亭好像喝多了,有些迷糊。我当时还奇怪,因为幼亭的酒量不错,而且一般情况下,幼亭不是会在外多饮酒。”楚延熙说到后边,他的语气渐渐变了,那种害怕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仿佛后边要发生的事,是极其可怕的,“任石巍似乎察觉到我的疑惑,他笑着说是带了新玩意儿,一种特别的酒浆。幼亭刚刚尝了尝,可能后劲儿上来了。”
楚延琛眉头慢慢拧了起来,楚延熙说的一字一句,任石巍的一举一动,都明显透着不对劲,或许楚延熙没有发现,可是他听着却很清晰,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谋算。
“他也给我倒了一杯,我本是不想喝,但是看他热情的模样,我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依旧喝了一小杯,可是,就是这么一小杯,不过一会儿,我就开始觉得头晕,这时候幼亭已经趴在桌上了,我觉得不对劲,所以我就趁着自己还清醒,假借说要更衣。”
楚延熙的手微微颤抖,他回头看向楚延琛,道:“任石巍说是屋后便有更衣的地方,百般阻拦我离开,我这时候已然是知道任石巍有问题,我来不及多想,在浑身的力气都要耗尽之前,硬生生地闯了出去,我踉跄地跑出门,任石巍也随后跟了出来,我想他是要把我带回去的,我昏头昏脑地撞进了一间屋子,我看不清有谁在里边,但是跟进来的任石巍却很害怕,后面后面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楚延琛伸手给楚延熙添了一杯热茶,温热的茶水让楚延熙慢慢地平复下来。他慢慢吐出一口气,颤着声道:“等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没有回到菊乐楼,就在离菊乐楼不远的青竹厢。然后,我听到了外边的喧嚣声,我来不及多想,就赶了过去。菊乐楼里”
他的目光幽幽,涌起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楚延熙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哆嗦着道:“菊乐楼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以及混杂着血腥气”
“任石巍死了,一刀扎进后心,血流了一地。而现场,除了死去的任石巍,便只有满手沾染血水,刚从酒醉中清醒过来的虞三郎。”
楚延琛心中了然,只是想不到下手的人竟然会这般狠辣。说来,若不是楚延熙当时运气好,只怕在场的凶手将会是两人。
第56章 回京
楚延熙面色苍白,似乎是让记忆中回想起来的画面吓到了,他的双唇微微颤抖,但并没停下来口中的话语,他低声道:“官府的人很快就到了,我当时是想上前替幼亭说话的,但是幼亭看到了我,他冲我摇摇头我就看着他被官府的人带走”
“我急忙回去,将此事告知爹娘,以及大伯父和大伯母。”楚延熙又灌下一口茶水,他的脸色慢慢地平复下来,神情略微镇定,“爹当夜就寻了我,把嫂嫂留给大伯母的令牌给了我,让我连夜出京,来苍玉山寻你。”
“再后来的事,我便也不知了。”
楚延琛目光微微闪动,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当初你和虞三郎签字摁手印时,可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楚延熙一脸的茫然,他低下头,仔细回想,半晌才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对劲。可能,笔太顺?纸太香?”
他不确定地随口猜测。
“嗯,”楚延琛点着头,并未因为楚延熙的不确定而有丝毫的轻视,他笑了笑,道,“行了,到了这儿,你就放心在这儿好好休息几天,等事情解决了,到时再回京。”
楚延熙听得这话,他低着头没有吭声,好一会儿,才抬头望向楚延琛,迟疑地道:“大哥,你可以救救幼亭吗?他肯定没有杀人。”
这时候的楚延熙还不知道虞三郎身上背的罪名可不是杀人这么一项,其他按在他头上的桩桩件件,才更加严重。
楚延琛凝目直视楚延熙,少年郎的面上惶恐尚未完全褪去,眼中已然浮起对友人的担忧,他语带深意地道:“等大哥回京以后再说。”
他并未将事情的严重性告知楚延熙,楚延熙还不知道若非他走得快,只怕这时候人也该入了大牢了。
“你随瑶六下去休息。梳洗一番,好好睡一觉,晚膳的时候,大哥会着人喊你。”楚延琛温声嘱咐道。
楚延熙凝望着楚延琛,突然心头微微发酸,涌起一抹愧疚和不安,道:“大哥,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楚延琛摇了摇头,道:“旁人算计,哪儿就是你的错?不过是有心算无心罢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必担心,事情总能解决的。你嫂嫂还说要给你准备一场小宴,算是给你接风洗尘。”楚延琛站起身,走到楚延熙的身边,他轻轻拍了拍楚延熙的肩膀,徐徐道,“先去歇着吧。”
“好。谢谢大哥。”楚延熙乖顺地点了点头,而后站起来,跟着瑶六离开,悄然消失在夕阳的余光中。
楚延琛站在房前,看着楚延熙离开,山风吹拂,给人一股沁凉的感觉。他面上的笑意慢慢收敛,眼神里透出一抹淡漠,低声对身旁的重九,道:“明日启程回京,子瑜这儿,京城的情况就不必和他说了,让他好好休息。”
“是。”重九躬身一礼,迅速应下。
楚延琛走出房门,朝着卧房行去,他的脑中却是谨慎地将刚刚楚延熙所说的字字句句分析起来,从那些细节中慢慢地揣摩这一次的案件,摸索着背后凶手的图谋。
等到楚延琛回来的时候,赵清婉已经起了榻,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周姑姑替她挽着发,见到楚延琛回来,屋中的侍女纷纷屈膝行礼。
楚延琛走到赵清婉的身边,他看着赵清婉那乌黑的秀发在周姑姑的巧手之下,挽作美丽的坠云髻。他心思一动,双眼定定地盯着。
赵清婉注意到楚延琛的模样,她疑惑地侧了侧头,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楚延琛走上前来,他忽而间将那簪子脱开,已经梳好的坠云髻登时就散落下来。
赵清婉眨眨眼,一双清亮的眸子望向楚延琛,那眸子里带着困惑,雾蒙蒙的,仿佛是蒙上一层水色,闷声道:“是不好看吗?”
楚延琛微笑着俯身凑近她的耳边,修长的手指拨过她的发丝,白皙的手指与乌黑的秀发构成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画。
“不,很好看。”楚延琛见发簪放在桌上,他直起身,而后沉声道,“可是我想亲手替皎皎挽发。”
赵清婉面颊微微发红,她斜睨了楚延琛一眼,而后对着周姑姑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周姑姑带着人离开,她轻靠在楚延琛身上,娇声道:“若是梳得不好看,那我今儿可就不出门了。”
楚延琛伸手拂过她的黑发,清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他低着头,低声道:“皎皎怎样都好看。”
赵清婉轻笑出声,她摆弄着桌上的发簪,小声道:“怀瑾这话,是不是先替自个儿的手艺开脱了?”
“为夫说的可是实话。”楚延琛眼中带着笑,挽发的动作虽然略微生疏,可是却还是有模有样的。
当最后一支簪子插入发间的时候,赵清婉认真地对着梳妆镜好生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笑吟吟地道:“怀瑾,果真是心灵手巧。”
“那也是皎皎天生丽质。”
夫妻间的互相吹捧,一时间令微凉的山风都燥热了起来。
赵清婉毕竟还是脸皮薄,她低下头,随后开口问道:“子瑜怎样了?”
楚延琛坐了下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大概是吓着了。人有点恹恹的。皎皎,明日我就启程回京,子瑜这事儿,我得亲自回去看看。”
赵清婉拧了一下眉头,她伸手拉住楚延琛的手,轻声道:“要不,我和你一同回京。若是有什么需要,好歹我能照应一把。”
夕照透过窗子,斜漏进来,映在赵清婉的面上,给她清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金色的面纱,透出一抹姝色的魅惑。
楚延琛并不意外赵清婉知道京中的消息,宁惠帝最为疼爱的福慧公主,身边又如何会没有情报来源呢?不过他并不想让赵清婉这个时候回去。
他摇了摇头,道:“不必。京中如今是暑气正盛的时候,你回去可得难受了。子瑜留在苍玉山,就暂且拜托你照顾他。”
赵清婉笑了一下,她的唇边绽开一抹浅淡的笑,若隐若现的梨涡让人看着可爱:“我是他嫂嫂,长嫂如母,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在这儿,谁也为难不了他。”
她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赵清婉自然知道楚延熙深夜出京,急赴苍玉山是楚家可以所为,也是为了避难。
“多谢皎皎。”夕照转淡,在浅浅的光线之下,楚延琛微微笑着,他唇边勾起一抹极为温柔的弧线,而后拉着赵清婉起身,道,“走吧,该用晚膳了。”
赵清婉温顺地随着楚延琛出门,她一边走着一边开口道:“今儿给子瑜准备的小宴,你和我说子瑜不挑食,也不忌口,我便随着你的口味布置了。”
“子瑜确实不挑食,那小子胃口好,什么都吃得下去。不过,怎么是随着我的口味布置,你想吃什么就照你的意思来便好。今儿中午你便吃得少,是不是不合口味?”楚延琛皱了皱眉头,面色严肃地问道。
赵清婉并没有想到楚延琛竟然会注意到这么细微的地方,她中午不过是略微困乏,所以就没什么胃口。看着楚延琛微微皱起的眉头,她的心头一片暖意,带着一丝满足与欣喜,陡然凑近,白嫩的指尖轻轻拂过楚延琛的眉心,小声道:“没有,就是中午困意上来了,所以就没什么胃口。你莫要皱眉,皱着皱着变成了小老头,可怎么办?”
楚延琛抓住赵清婉的手,而后微微一转,十指相扣,两人亲昵地走在一块儿,他温柔地笑着道:“莫不是变成小老头,你就嫌弃我了?”
“那才不会,你就是变成小老头,那也是最迷人的小老头。”
“皎皎,我明日一早就回去。每日我都会让人送信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准胡闹。”
“是是是,我知道。我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是,京中暑热,你更要好好保重身体。”
“好。”
两人走在暗淡的夕照之中,微薄的金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两道影子在金灿灿的一丝余晖中交缠在一起,构成一幅绚烂的画面。
翌日,天光蒙蒙亮,两三匹马从苍玉山疾驰而出。
京都里,大多数的人都还沉浸在睡梦之中,而那至高无上的帝王却在一片曦光之中漫步。
“人从苍玉山回来了?”宁惠帝立在一片晨曦之中,身上穿着明黄的常服,脸色平静,眉宇间的些许褶子在威严的脸上显得一片严肃,他的双眼落在檐下青翠欲滴的花草盆栽上。
“是。今日天未亮,人就从苍玉山启程了。”杨熙安静地立在宁惠帝的身后,他看了一眼宁惠帝平静的面容,知道宁惠帝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他复又回道,“公主在苍玉山一切安好。”
宁惠帝微微笑,唇边的线条柔和,眉眼也不若先前的凝重,他轻声道:“苍玉山的行宫,来年还是得重新翻修一下,高进,这事儿,你记一下,等皎皎回来后,着人去重修。”
“是。”高公公候在一旁,听着宁惠帝的吩咐,他恭敬地应道。
宁惠帝低低咳了两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木讷的杨熙,接着问道:“楚延熙也在苍玉山吧?”
“是。人在苍玉山,并未随楚延琛回来。”
“挺聪明的。”宁惠帝轻声说道,“楚家的人还是不错的,果决,大胆。”
他看着皇宫里大片摇曳的花草,双眼微微眯起,宁惠帝自然知道楚延熙当夜离京是何缘由,也知道如今楚延熙不回京又是什么打算。
“陛下,虞家的事儿,如今都压着,再不处理,只怕任家也是要闹起来了。”杨熙低头提醒道。
宁惠帝眉头一挑,垂下眼,半晌之后才幽幽地道:“等楚延琛回京,这事儿让他接了。恩科之前,势必让他给一个满意的答复。”
杨熙抬头看了一眼宁惠帝,小声回禀道:“恩科之前,那不过是五六日的光景了。不知,是否要给驸马一些提点?”
这话说完,气氛顿时变得冷厉起来,宁惠帝回眸看向杨熙,神色冰冷,但杨熙却未曾有丝毫的惧怕。
“把那些小玩意儿都呈给他吧。”宁惠帝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冷凝的气氛略微缓和,“下次,就不必这般揣摩朕的心思了。朕没打算动他,他毕竟是皎皎的驸马,朕可不想让皎皎新婚燕尔的时候,心情不好。”
“是。”
第57章 心知肚明
宫中的情况旁人自然猜不透,这时候,离早朝还有一段时间。巷子里的铺子早早就支了起来,带着食物香味的各色早点随着桌椅摆了出来。
不过时间尚早,食客并不多。
在食肆僻静的角落里,透着氤氲热气的米浆与酥脆的长板儿,混杂出一股诱人而恬淡的气息。
然而坐在长板凳上的老者,面上却是一片冷肃,与食肆里的朝气迥然不同。
“我虞家的孩子还在里面,你让我不要急!要是换成是你家二公子在里边,你还能这般冷静吗?”虞家老大人虞业岷盯着对面的楚大老爷楚长明,声音里满是不悦,带着一分冷淡与怒意。
对面坐着的楚长明低头喝了一口米浆,随后叹了一口气,道:“这事儿,不是我急不急,是陛下压着。”
虞业岷将手边酥脆的长板儿浸入米浆,冷声道:“陛下压着?陛下为何压着,你会不懂?你让你家二公子深夜出逃,跑去苍玉山,靠着那位贵主儿,谁敢去拿人?这不,只能等着咱们尊贵的驸马爷回来了。”
“你别忘了,我虞家也不是什么随意拿捏的主,若是逼急了,我们不介意拉着你们家小二一同下水。”
楚长明拿着米浆碗的手略微一顿,他放下碗,抬眸看向虞业岷,而后低低地笑了一声,只是笑声里带着一股阴狠的气息:“慊初,咱们也是多年的老友了。我的为人你懂得,别动不动就说狠话,尤其是拿我们楚家的孩子说道,楚家的娃娃精贵,我听不得半分这种话,这次你心急我能理解,也就不与你计较了。若不然,就别怪我不体谅人了。”
“况且,这次的事儿,你也知道,人是冲着你虞家来的。我家小二不过是殃及池鱼罢了,我们大公子刚刚成为驸马,没那个不开眼的会在这时候惹陛下不高兴,且恩科开考在即,怀瑾是陛下点名的恩科考官,哼,要不是为着你们虞家,我至于让小二夜奔前去苍玉山,陛下知晓了这情况,定然是要让赶回来的怀瑾接手这个烂摊子的。”
他此时的模样与平日里的和蔼可亲完全不同。
虞业岷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他知道楚长明看着一副温温和和的老好人模样,其实年少时也曾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只是当年知晓他为人的人都死了,倒也没人记得过去了。此刻楚长明褪去往日里的儒雅随和,露出这么一丝狠辣的模样,倒是让虞业岷想起了楚长明刚接任楚家时的那笑里藏刀的手段。他抿了抿唇,将松软了的长板儿放入口中,胡乱地嚼动着。
只是终究是不甘心,虞家三郎是他看着长大的,多好的一个孩子,若是折在这里面,正值青春年华的时候,若是折在里边,该是多么令人痛惜。
楚长明掀了掀眼皮,似乎是知道虞业岷在想什么,他清冷地道:“慊初,你就放心吧。既然陛下等着怀瑾回来,便也说明这事儿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三郎那孩子,受点苦是有的,但是命总能保住的。”
虞业岷将碗中的米浆一口饮尽,嘴角绽放一丝冷笑,讥讽地道:“这往后的仕途,三郎是别想走了。”
“活着总是有法子的。日子这么长,以后的事哪里说得准。”楚长明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将碗中的米浆喝下,而后道,“这次的事儿,你应该心中有数,是谁在背后动了手的。不要老是想着左右逢源,上了车,再想着换一辆车,你觉得下一辆车的车夫会认为你是真心想上车的吗?”
虞业岷心头微微一动,他沉默了许久,而后将空碗放置一旁,数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就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
楚长明看着虞业岷略显颓然的背影,他慢慢咽下最后一口米浆,也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旁,悠悠起身,叹了一口气。儿女都是债呐
楚延琛回到京城的时候,正是晌午时分,去时浩浩荡荡的一行车队,回来的时候却是简简单单的两三匹马。一身的风尘仆仆都来不及褪去,回了楚府见了楚大夫人以及楚二夫人一面,便就在陛下的口谕之下匆匆赶去大理寺。
这时候,楚大老爷与楚二老爷两人都尚未从衙中下值回来。
走过内城,从大理寺的正门走入,一路上,遇着不少见礼的人,对着骤然回京的楚延琛,众人眼中虽然有所惊讶,但是更多的是欣喜,尤其是听闻楚延琛回来的孟晟。
见到楚延琛迈步入内,孟晟面上浮起一抹欢喜,他热烈地疾步上前,一把拉住楚延琛的手,道:“楚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段时间辛苦孟大人了。”楚延琛拱手一礼。
孟晟苦笑着拉住楚延琛,他叹了一口气,道:“这些日子,我真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尤其是这菊乐楼血案发生之后,这虞家和任家,那是一日催一日地要我们大理寺开审,偏就陛下”
说到这里,孟晟左右看了看,才小声地道:“陛下压着呢,也对,这事儿,我哪儿审得了。”
孟晟不过是一介寒门子弟出身,哪儿比得了那些世家子弟,尤其是这次菊乐楼血案,这涉案的双方都是世家,他更是左右为难。况且,这案件牵扯的罪名又大,虽然知道其中定然是有猫腻,但是查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苦得他是整宿整宿地睡不好。
好在楚延琛回来了,孟晟只觉得这时候回到大理寺的楚延琛浑身都散发着圣洁的救苦救难的菩萨光辉,救他于水火之中。
孟晟带着人入了正堂,而后沉声道:“楚大人,这些东西,便是血案现场搜集到的。”
呈现在楚延琛面前的是,一幅画,一只鲁班锁,以及一只耳坠子,还有一柄锋利的匕首。
孟晟没有卖关子,他将那一幅画抽了出来,来到正堂光线充足的地方,将画展开,那画上是一副美人垂泪图,可是当孟晟移动位置的时候,这一副美人垂泪图便开始变化,知道孟晟走到一个角落里,丝丝缕缕的光是从缝隙里漏进来,斑驳地落在这一副画上。
此时,这幅画上的美人不见了,而是巍峨复杂的半副城防图。
孟晟看着楚延琛眼中的沉思,他将画卷收起来,又把那鲁班锁拿了起来,这鲁班锁虽然精巧,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孟晟拿着这锁走近,将锁递给楚延琛,开口道:“楚大人,你看看,这是什么制成的?”
楚延琛接过鲁班锁,他的指尖轻轻地触摸过鲁班锁的边缘,冰冷的触觉,令他升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皱了下眉头,心头微微一惊,迟疑地开口道:“这是精铁?”
“对,这是精铁。兵部捂得死死的精铁。”孟晟的唇边露出一抹嘲讽,但很快便掩了下去,他拿起那一只耳坠,道,“这一只耳坠看着平平无奇,但是上边的坠子却是价值连城的月曜石。普通姑娘家可戴不起,菊乐楼的姑娘更戴不起。”
“这么些物什里,也就这一支匕首最是普通了。”孟晟放下耳坠子,随意地扫了一眼那一支尚还沾染着血色的匕首,淡淡地道。
楚延琛正要伸手去取那一支匕首,却让孟晟拦住,孟晟掏出一张帕子,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一支匕首的把柄,而后递给楚延琛,道:“血腥之物,大凶,楚大人是贵人,这东西,还是隔着点看比较好。”
楚延琛无奈地摇摇头,他虽然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说法,但是也不好拂了孟晟的好意,便也就隔着帕子接过匕首,他低着头,细细端详了一番。
孟晟看着楚延琛那一副细致认真的模样,他缓缓走开,坐在椅子上,疲惫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虞家三郎在刑部大牢里,还没提审,这事儿牵扯地比较大,刑部的人也看得紧,没人敢随便去见虞三郎,就怕若是人出了意外,那可就麻烦了。”
楚延琛将这一支染血的匕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虽然这匕首看着没问题,但他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不对劲。
“血案现场呢?”楚延琛将匕首轻轻地放了回去,走到孟晟身边,坐了下来。
孟晟喝了一口茶,也给楚延琛倒了一杯茶,接着道:“都封着呢。封得严严实实的,没放人进去。”
“你要去看看吗?”
楚延琛拿起茶杯,轻轻地晃了下杯子,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去是肯定要去的,对了,知道那天兰亭序里都接待了哪些客人吗?”
他想着的是楚延熙曾经说过的青竹厢的客人,对楚延熙没有敌意,又令任石巍害怕的人,这人身份不简单。
孟晟叹了一口气,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拧着眉头,道:“兰亭序的老板没出面,咱们大理寺例行公事带回来的姑娘,这话都还没问完,就有不少大人出面来保人了。”
他抬眸深深看了一眼楚延琛,重重地道:“是不少老大人。”
这一句话,则表明了兰亭序背后的老板身份不简单,同时,也说明那天招待的客人有哪些,他们拿不到名单,也问不出信息。
楚延琛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他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道:“既然如此,等我去血案现场看一遍再说。”
“楚大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时间紧,这事儿拖不得,现在就去。”
第58章 细枝末节
楚延琛与孟晟带着数人前往兰亭序。
此时兰亭序里丝竹之声淡淡流出,分外清雅,陆陆续续地依旧是有客人到来,或手谈,或听曲,丝毫看不出前些日子在这里边发生了命案。
微风习习,夹杂在风中的燥热与暑气追着人来,只是踏入兰亭序时,所有的燥热都被拦了下来,丝丝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与那高雅的琴乐之声融合在一起,莫名多出了些许孤傲清冷的出尘之意。
楚延琛与孟晟迈入兰亭序时,一位姿容清雅的女子从楼里走出,面上带着清浅的笑,迎了上来,对着楚延琛与孟晟屈膝一礼,道:“小女子燕琴见过楚大人,见过孟大人。”
她的身上带着一抹浅淡的莲花香气,轻轻浅浅的,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若有似无,极其勾人。修长白皙的脖颈微微垂下,呈现在楚延琛和孟晟面前的是一截宛若白玉般的雪肤。
女子的举动未有丝毫不妥当的动作,但却给人一种特别的魅惑感,勾得人心生怜爱。
这一位便是兰亭序摆在明面上的管事燕琴姑娘。
孟晟看了一眼一脸平淡的楚延琛,知道今日这燕琴姑娘能够如此热络地亲自下来迎接,应是看在楚延琛的面上。他微微一笑,伸手虚扶了一把,道:“燕琴姑娘有礼了。”
楚延琛对着燕琴略显冷淡地颔首示意。
“燕琴姑娘,您自去忙您的吧。”孟晟知道菊乐楼在哪儿,也没想着让燕琴陪同在旁,他们是来查案的,又不是来找乐子的。况且,这燕琴,谁知道是谁的人。
孟晟如今三十而立,早就过了毛头小子的冲动劲儿了。虽是出身寒门,但是能够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很多事儿都是经历过的。
燕琴笑意盈盈地道:“既如此,燕琴就不叨唠了,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让人来寻我。”
她盈盈一拜,便就干净利落地离开。裙摆随风飘动,婀娜的腰肢微微摆动,看得人心神簇生。
孟晟看着燕琴离去的背影,不由地感叹道:“可真是个美人。”
他笑着看了一眼神情平静的楚延琛,低低地道:“要不是你来,只怕这位燕琴姑娘还不会出面。说到底,还是你面子大。”
楚延琛听着孟晟这打趣的话,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孟大人,咱们先去看看现场吧。”
孟晟见楚延琛不欲多说,便收了话头,带着人往另一头走去。楚延琛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燕琴离开的身影,他的眼中带着一抹深思。
兰亭序虽然发生了命案,但却并未封闭。兰亭序的大多数院落都是隔开的,如今不过是将菊乐楼以及连着的客房都封了,由官府的人守着。
楚延琛走进菊乐楼的时候,只觉得一股阴凉的气息迎面而来。若是说兰亭序的外圈是炙热的,那么兰亭序就仿佛是一座冰雕的屋子,其中最为阴冷的地方便是这菊乐楼。
楚延琛皱了下眉头,他沉声问了一句:“这儿,是用了冰吗?”
孟晟似乎知道楚延琛的疑惑,他开口解释道:“兰亭序里到处都有用冰,所以屋子里显得阴凉,不过这菊乐楼好像特别冷。”
他看了一眼门外守着的侍卫,凑近楚延琛的身边,小声道:“有流言,说是死者阴魂不散。”
“子不语,怪力乱神。”楚延琛看了孟晟一眼,他入了屋内,屋子里的血迹还残留着,只是已然干涸了。
无论是桌上的残羹冷炙还是翻倒在地上的东西,全都维持着原来的模样。屋内的地上还落着些许脚印,想来是当时见到出了命案而入屋的人。
桌上的菜肴经过时间的催化,已经变质了。只是这屋子里的温度低,倒是没有出现什么异常难闻的味道。
孟晟站在屋子的一角,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开口道:“桌上的菜肴,都检验过,没有毒。”
楚延琛点了点头,他迈步顺着屋子的边边角角绕了一圈,走到桌旁的时候,看着地上的血迹,那血迹深深浅浅的,溅落在地上,形成令人齿冷的画面。
只是这血迹除了有脚印蹭到的地方以外,倒是半分不凌乱,也就是说这人是一刀毙命,半分挣扎的动作都没有。
楚延琛蹲下来,鼻息间似乎有一缕极浅的香气,有些熟悉,只是等他再闻的时候,便又消失无踪了。他的目光落在桌角旁一丝闪亮之处,那里浮着一些微末,似冰晶,又似粉末。他从袖口中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将那一星半点的东西笼了起来,而后收回来。
站起身的时候,楚延琛却是眼前一黑,险些没有站稳,他扶着桌子,缓了一缓。
“楚大人?”孟晟本是站在一旁随意地环视,这屋子,刚出命案的时候,他就看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故而这一趟也就是陪同楚延琛前来。
他看着楚延琛似乎是探到了什么不一般的东西,正凝神注视着人,一眨眼就看到人站不稳,惊得他一把窜了过去扶住人。
这时候,楚延琛的面色极差,与先前对比,仿佛是顷刻之间就病入膏肓了。
这强烈的反差吓得孟晟的脸色也是一片苍白。要知道这楚延琛身份尊贵得很,新鲜出炉的驸马爷,若是在他面前出了事,他还不得被某人剥了皮!
楚延琛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出一口气,肺腑间的阴寒盘旋不去,脑中的晕眩还未散去。
他从袖中取出一瓶药,倒出一枚,服了下去,苦涩的药味在口腔里漫开,但也让他萎靡的精神稍显清醒。
“楚大人,要不,我这就先送你去医馆?”孟晟是知道楚延琛身子不大好,但未曾想会这时候出问题。
楚延琛摇摇头,在苍玉山的这段日子,他养得还不错,故而疾驰回京都未有丝毫不适,不曾想一时之间竟然会又复发痼疾。
药效发挥得很快,楚延琛刚刚青白一片的面色慢慢回复成缺少血色的苍白。
“孟大人,这酒呢?也验过了吗?”楚延琛指了指桌上的酒壶,低声问道。
孟晟愣了一下,他看着那个酒壶,面上的神情略微奇怪,而后开口道:“没有,酒壶里没有酒,空空如也。”
楚延琛神情一怔,酒壶没酒?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当时子瑜说过,他不过是喝了一小口,而当时的虞三郎已经是醉了,那不可能继续喝,这酒壶里定然是还有酒的。
“没有酒?”他拧着眉头,又问了一句。
孟晟想了想,而后确定地道:“确实没有酒。”
楚延琛拎起酒壶,打开了壶口,果然看到里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若是说没有酒,要么是子瑜记错了,要么是有人将这壶酒倒了。
他将空酒壶放了下来,触碰到桌面,指尖似乎摸到一丝什么,楚延琛低下头,指尖又拂了过去,这一次果然是摸到一点点的沙砾感,不仔细触碰几乎是摸不到。
他俯身下来,仔细看去,那是极细极细的晶体,似乎是风一吹就没了。
楚延琛直起身,看向身边探头探脑的孟晟,退开一步,开口道:“孟大人,这东西,你之前有看到吗?”
孟晟没明白楚延琛说的是什么,不过见着楚延琛挪开了位置,他便走上前,俯下身,仔仔细细地看向桌面的一角,一眨眼的功夫,似乎有什么细细的东西闪了闪,他迟疑地伸手摸了过去,却是没有察觉出什么。
他抬眸看向楚延琛,见着楚延琛眼中的深沉,又低头看了一眼楚延琛那双比寻常女子还要白皙细腻的手,再瞥了一眼自己的手,那略显粗糙覆着薄茧的手,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手可比不得楚大人的养尊处优,桌上的东西比粉末还纤细,也难怪他感觉不到。
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方大红色的锦绸帕子,对着桌子细细地抚过,而后孟晟小心翼翼地展开帕子,这一次倒是勉强看到沾染在大红帕子上的若隐若现的白色到几近透明的晶体。
“这东西”孟晟盯着这帕子上的东西,面色微变,“先前没有,也或许,当时是我们忽略了。这东西,太微末了。”
楚延琛倒是没有凑近,他刚刚的痼疾复发怕是与这东西有些关系。
“先带回去,让院里验一验。”楚延琛摆了摆手,并未有丝毫责备的意思,他指着那方大红帕子,道,“小心点,孟大人,回去后,你先将手洗干净,我怀疑这东西有问题。”
“有毒!”孟晟心头一跳,险些就将这包好的这一方大红帕子给丢了出去。
楚延琛一脸镇定,他摇摇头,道:“应该不算是毒,若是毒,那么刑部大牢早就该来信儿,说是虞三郎出事了。具体的,还是回去验一验后再说。”
听着楚延琛这般说,孟晟才勉强将这包好的帕子收回来。楚延琛忍不住对着那方帕子多看了一眼,主要是那色泽太过红艳。
孟晟感觉到楚延琛的目光,他嘿嘿笑了一声,道:“这是贱内给我的,这不,今年有点犯太岁嘛,所以你可别笑话我”
楚延琛微微一笑,温声道:“孟大人夫妻情深,令人艳羡,又怎么会笑话。”
“那我们就先回去吧。有些东西,我得回去整一整。”
“好。”
孟晟应了一声,便随着楚延琛出门。这时候,他巴不得早点带楚延琛回去,主要是楚延琛此时的气色并不佳,虽不若先前那般难看,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般模样,着实是令人担心。
只是他们两人才出了菊乐楼,便见着燕琴姑娘在不远处等着了。
“楚大人,打扰了。有人想见一见您。”
第59章 贵客
听到燕琴的这一句话,孟晟一马当先挡在了楚延琛身前,候在门口的重九握紧手中的长剑,眼神戒备地看向那看似柔弱的女子。
燕琴面上的笑并未消退,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旁人的戒备与警惕,双眸看向楚延琛,轻启朱唇,声若玉珠落盘,恰是清脆圆润:“楚大人,有位贵客想要见一见您。”
孟晟注意到燕琴口中着重的‘贵客’二字,他眉头微微一蹙,而后朗声道:“燕琴姑娘,咱们楚大人身份金贵得很,不是什么藏头藏尾的贵客可以见的。”
“孟大人,不是贵客藏着不来,只是不大方便。还望孟大人见谅。”燕琴微微躬身,略带歉意地道。
孟晟呵呵一笑,他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见了。等那位贵客什么时候方便了,再来大理寺见人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楚延琛,似乎是想带着楚延琛离开。今日来兰亭序,可以说是意外频发,虽说周边都守着他的人,但他也不得不小心点,阴沟里翻船的事儿可不是少见。
燕琴柳眉微皱,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楚大人,我想您应是想知道那一日出手相助之人是谁吧?”
听到燕琴这一句话,楚延琛心头一惊,双眼里的淡然稍退,朝前走了一步,他打量了一番燕琴,燕琴一身坦然,面上的神情更是镇定大方。
楚延琛的面上一片平静,内心深处却是在微微思忖,看来这位贵客很可能就是兰亭序背后的神秘人了。
“燕琴姑娘,请带路。”
“楚大人!”孟晟不由得伸手拦了一把,随后靠近一步,对着楚延琛急声道,楚大人,来人这般遮遮掩掩,又不报名讳,只怕是来者不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楚大人,您三思而行。”
重九虽然并未多言,但是那紧绷的气息可以感觉到他的想法与孟晟是一样的。
楚延琛笑了笑,道:“孟大人不必担心,在这青天白日之下,想来还未有人如此丧心病狂,袭击朝廷重臣。”
楚延琛眼中带着一丝深思,对于燕琴口中说到的贵客,他心中有那么一个想法,故而才会同意随人前去。他对于自己这条命还是很看重的,若非是有把握,又怎么会以身犯险?
“可”孟晟面上依旧是带着浓浓的警惕,他似乎还想再劝上一劝。
只是楚延琛走近他身边的时候,轻飘飘地道了一句:“这位贵客,可能是贵不可言。”
正是这么一句话,孟晟沉默地移开了身子,任由楚延琛随着燕琴离开,重九抬脚跟上的时候,楚延琛忽而侧头看了一眼重九,吩咐道:“重九,你在此等候。”
“公子。”重九张了张口,似有不甘。
只是见楚延琛面容沉沉,他只得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安静地守在一旁等着。
楚延琛与燕琴缓步离开,一路上两人都是沉默不语。出了菊乐楼,便朝着晴雪苑而去。晴雪苑与菊乐楼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这儿更是清雅淡然,带着一股悠然恬静的气息。
楚延琛的脚踏上楼阁的时候,便听得一阵咿呀丝竹之声传来,那乐声婉转动听,夹杂在其中的唱曲儿声更是如晴雪初霁,豁然贯通,只是那曲词却是哀婉缠绵,令人心叹。
“奴曾见,金玉满堂莺声晓,亭台水榭叠叠花,却未想雪融冰消。这残垣断壁处,奴见丝带飘,奴见歌舞转,数十年起起落落,家家换姓,人人不道,残梦留,旧怨泯,不信从头看,青丝白发君不见。”
楚延琛唇边扯了一抹浅浅的笑,似嘲讽,似无奈,听着这一曲‘欢喜悲’,想着里头的贵客还真是品味非常。这一曲‘欢喜悲’唱的便是世事更替,兴衰成败,由于曲风太过悲戚,故而并不被人喜欢,唯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才会喜欢听。
到了阁楼的正门,燕琴停在了门口,她低声道了一句:“楚大人,我就送您到这儿了,贵客在里头等着您。”
楚延琛微微点头,低声道:“辛苦燕琴姑娘了。”
言罢,他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略微瘦削的少年郎,他靠在软塌上,双目微微闭着,手轻轻打着拍子,面上带着一抹说不出是满足还是哀恸的神情,悠悠听着屋子里盲眼歌女的轻唱低吟。
见到屋子里的贵客,楚延琛心头是惊诧的,他的双眼里露出一抹诧异,但很快便又隐没起来。因为这人,正是当今陛下刚刚立下的太子,也是福慧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赵勤暄。
太子此时似乎是沉醉在这一曲‘欢喜悲’中,并未注意到楚延琛的到来。他的面容与福慧公主有四分相似,但却比福慧公主更加清秀些,不若公主那般明艳不可方物。此刻安静听着曲儿的模样,更是透出了一抹与世无争的气息,仿若是饱经沧桑后的疲惫都散了出来。
楚延琛并未打扰太子听曲子,他安静地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缓了缓心口处的凝滞感。
这一曲一唱三叹,最后才袅袅结束,那位盲眼歌女抱着琵琶,拄着长棍,熟悉而缓慢地从偏门离开。
倚靠在榻上的太子殿下似乎还沉浸在那余音袅袅中,许久没有醒过神来。好一会儿,他幽幽叹了一口气,而后睁开眼,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楚延琛。
太子面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只是注意到楚延琛苍白的面色,他的眉眼中又闪过一抹愠怒,站了起来,朝着楚延琛走了过去。
楚延琛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对着走过来的太子,躬身一礼,恭敬地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摆了摆手,示意楚延琛坐下,他仔细端详着楚延琛的面容,而后不虞地道:“姐夫,可是一路奔波,太过劳累,怎的这气色如此糟糕?”
楚延琛倒是没想到太子殿下开口竟然会是如此亲近的称呼,他低头,拱了拱手,道:“谢殿下关心,臣无事。不过君臣有别,殿下这称呼,折煞臣了。”
太子笑着给楚延琛倒了一杯茶,摇摇头,耸了耸肩,道:“姐夫这话就不对了,在宫中,那是君臣,在宫外,咱们这就是亲戚。况且,若是让皇姐知道孤在姐夫你面前摆架子,皇姐还不得打断孤的腿。”
听闻福慧公主与太子是姐弟情深,此时听着太子殿下这般欢喜自然的措辞,想来这情谊是真心实意的。
“这兰亭序,姐夫觉得如何?”太子殿下眼中带着浓浓的笑意,自得地问道。
楚延琛略微沉吟,片刻之后,他开口道:“风雅二字,在这儿是用到了极点。”
太子殿下面上的笑容越发浓烈,抬头盯着楚延琛看,确定楚延琛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感受,而不是用来敷衍附和他的,他才哈哈一笑,道:“姐夫的眼光,很好。当然,皇姐的眼光更好。”
他站了起来,绕着屋子转了一转,而后推开窗子。晴雪苑的位置极好,尤其是窗外看出去的风景,更是精妙绝美。落日余晖之下,错落有致的假山花石,都铺上了一层金纱,淙淙流水,蜿蜒而过,远远看出,似乎是一波金色碎星徜徉而过,那是天上的星子落在了地上。
太子并不在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口道:“这座兰亭序的背后之人就是孤。”
“那一日,青竹厢里的人也是孤,还有孤的表哥谢嘉安。”他见着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不带丝毫的震撼,走了回来,坐在桌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接着道,“孤有时乏了,便会来这儿坐坐,若是一个人时,便到这晴雪苑里。不过,那一日恰好表哥也来,就干脆去了青竹厢。”
楚延琛认真地听着,莫怪乎子瑜当时说迷迷糊糊之间见到跟着他闯入的任石巍会那般惊恐和敬畏。而对于兰亭序的背后主持之人是太子殿下,他倒是没有什么震惊,毕竟这么一座销金窟,能够在京都里安然无恙地开起来,那背后倚靠的势力必定不简单。
他曾经甚至猜测过,这楼或许是陛下着人开的。如今,知道是太子所建,倒是也没什么特别想法。
“孤也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更想不到闯进来的人会是二公子。”太子脸上的神色略微难看,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沉声道,“任家那人也跟着闯了进来,不过那人见着屋子里的人,就识趣地急忙退了出去。”
“二公子闯进了屋子里,一句话都没说就昏睡了过去。倒是把孤和表哥吓了一跳,上前一看,才发现是喝醉了。孤本是想着把人送回去,但看着二公子这浑身酒气的模样,就让人在青竹厢里歇着,等醒了酒再回去。”
楚延琛点了点头,对于太子殿下的做法还是理解的。只是想不到那下了药的酒,竟然是真的蒙混了过去,也或许是那药并不寻常。
“殿下,当时可是很快就离开了?”
太子点了下头,他叹了一声,道:“毕竟,孤那时候是秘密出宫,让人撞见了,总是不大好的,也就提前回宫了。表哥也随着孤离开。至于二公子,当时,孤让楼里的人好生照看着。只是没想到,后来”
他的话说到这里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是楚延琛便也知道后续了,后来便是这菊乐楼的命案发生了。
“好在殿下您回去得早。”楚延琛沉声回了一句。
楚延琛知道虞三郎定然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的话,那么当时在楼里的太子殿下也是极其危险的。
太子听得出楚延琛话里的担心,他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道:“让姐夫担心了。”
“孤与姐夫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兰亭序虽然是孤开的,命案也是在兰亭序里发生的,但是这事儿与孤无关,与谢家表哥无关。”
楚延琛面色不变,但是心头却是思绪纷纷,这事儿虽然与太子无关,但是谁能说得清与谢家是否真的无关呢?
太子似乎是猜到了楚延琛的想法,他垂下眼,轻声道:“谢家表哥,其实是一个坦荡的君子,姐夫放心。”
这一句‘放心’带着一丝莫名的寓意,听得楚延琛的心里不是很舒服。
太子面上的神色变幻得很快,他笑了笑,复又加了一句,道:“对了,有一件事儿,或许与此案有关。”
“那一日,菊乐楼曾来过一人,是王家二房的嫡出大姑娘。”
第60章 端倪
太子的这一句话,令楚延琛神情微微一怔,只是眼中的意外掩饰得极好,半分没有显露出里。
看着楚延琛面上的镇定,太子盯着看了半天,最后才无趣地叹了一口气,道:“兰亭序之所以出名,正是由于它的隐秘,在这儿,只要你能成为兰亭序的客人,只要不是在大庭广之下,那么在里边的一言一行,都不会让人知晓。无论是谁,都不会知道。”
“无论是谁。”
太子重复了这么一句话。
这短短的四个字,楚延琛自然明白太子殿下着重点出的意思,也就是说入了这兰亭序,在这里边,无论是丑态百出,还是纸醉金迷,都止于兰亭序的门口。
而太子如今点出的这一句话便是这个意思,也就是他能告诉楚延琛的便是只有那一日有一位世家嫡出姑娘来了,至于来到这儿干了什么,便不会透露了。
楚延琛面色不变,心里却是觉得麻烦,今日太子出现在这儿,楚延琛想着这一间兰亭序的背后主人可不止是太子殿下的,只怕谢家也在其中,而太子殿下如今的模棱两可,不过是想着替谢家打个掩护。毕竟王家与谢家可是姻亲。
至于还是透了些许消息出来,怕是看在福慧公主的面子上了。
太子见楚延琛沉默不语,他知道楚延琛是个聪明人,也猜到楚延琛应该是猜到了些许什么,他倒了一杯茶,推送到楚延琛的面前,半开玩笑地道:“姐夫,父皇给你的时间也紧,如今恩科在即,平平顺顺自是最好的结果。”
楚延琛轻轻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心想着今日这太子殿下是要替谢家讲个和了。屋子里余香袅袅,那香的味道清雅幽然,甚是好闻。只是楚延琛此时身子不适,便也没有这欣赏的心绪,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口抿了抿,应道:“殿下,臣不过是听令行事。”
听得是陛下的令,行的自然也是陛下的事。太子如此含糊,只怕谢家在这里边也有些不清不楚的问题,而陛下令他彻查,可不是要一个和稀泥的答案。
太子殿下叹了一口气,苦笑着道:“好了,姐夫,孤也只是说说而已,不是要为难你。不过兰亭序当时确实只知道王家姑娘来了这儿,后来入了屋,至于屋中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便就不知道了。”
“对了,这兰亭序是孤开的,你可别和皇姐说,不然她定然会连夜从苍玉山赶回来,打折孤的腿,拆了这间兰亭序。”
见太子殿下秀雅的面上满是苦恼与无奈,楚延琛不由得笑了一笑,倒是想不到自己那娇娇柔柔的妻子竟会行事如此粗暴果断。若不是不想累着皎皎,他倒是真想把今儿这事告知皎皎,也好看看太子殿下哭爹喊娘的模样。
楚延琛垂下眼眸,他低低咳了一声,掩饰住眼底的笑意,接着道:“殿下放心。”
一时间,刚刚屋子里的略微严肃的气氛便就软和了下来,围绕着福慧公主,太子殿下便又和楚延琛唠嗑了起来,说得也不多,但是却是交谈甚欢。
等到日头西沉的时候,楚延琛便告辞离开。
太子殿下面带笑容地目送楚延琛离开,他站起来,透过窗子,看着楚延琛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兰亭序的回廊上,轻声叹了一口气。
“殿下,可是楚大人有什么冒犯之处?”燕琴悄无声息地从偏门入屋,她恭恭敬敬地立在太子身边,低声问道。
太子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恰恰相反,孤这位姐夫,极其小心谨慎,一言一行,摸不到半分的张狂。真不知楚家是怎么培养的人,年纪轻轻,便能这般沉得住气。与他相比,孤那位表哥,确实是还逊色了些。”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桌上的茶杯的杯沿处,内壁处似有一丝浅淡的殷红色。太子殿下沉默了许久,将那茶杯举了起来,果然清晰地看到那一抹殷红,是血迹。虽然铁锈味儿极淡极轻,但是在这清淡的茶香之下依旧可以嗅到。
半晌,太子殿下缓缓地将茶杯放下,双眸里透出些许遗憾与放心。这个茶杯是楚延琛刚刚使用的,所以这上边的血迹也是楚延琛留下的。他早就听闻过楚家谪仙,什么都好,唯一可惜的便是身子不好,他本以为那是一些夸大其词的流言蜚语,如今看来,这人的身子确实不好。
他也说不清此时心中到底是遗憾多一些,担忧多一些,还是放心多一些?
“或许,这般也好,若不然,皇姐如何驾驭得了这楚家谪仙?”
楚延琛同孟晟一同离开,坐在马车里,他疲惫地倚靠在车壁上,半天没有说话,刚刚在屋子里同太子殿下交谈之际,身体的不适感便越发明显。只是不欲让太子殿下看出来,这才压着翻涌的血气,与之言笑晏晏。
刚刚上马车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服了一枚药,这才稍微缓和些许不适。
孟晟一脸担忧地看着楚延琛,并未急着询问楚延琛到底见了谁,是否知晓了什么,而是安静地等着。等到楚延琛难看的面色有所缓和后,才轻声道了一句:“楚大人,咱们先回宫,我送你去太医那儿吧。”
楚延琛睁开眼,看向孟晟,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多谢孟大人,不过不必了,是老毛病了,家中备着常用的大夫,我回府去便好。”
“孟大人,今儿我在兰亭序见到的贵客”楚延琛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着该如何告知孟晟。
孟晟本就是官场老手,见着楚延琛这般迟疑,他心头一沉,便知这一位‘贵客’只怕并不简单。而对于他们这种寒门而言,有些事不必知道。
他笑了一下,率先开口道:“这位顾客,可是与这一桩命案有关?”
楚延琛愣了愣,他迅速摇了摇头,道:“自是无关。”
“既然如此,楚大人不必与我详说。不过,今日这一遭,不知楚大人对于命案是否有了什么头绪?毕竟陛下限时破案,这时间是一日紧过一日。”
楚延琛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揉了揉额角,脑子里的思绪纷乱,他轻声道:“孟大人,之前让你包好的东西,烦请尽快让人查验一番。至于这案子的头绪,今夜我理一理,明日再与孟大人商讨看看。”
孟晟看得出来楚延琛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只是来兰亭序之前,楚延琛的气色都尚佳,怎的,到了一趟兰亭序便就出了问题,莫不是真的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这般想着,便也觉得后背发凉。但很快就又镇定下来,开口道:“好,辛苦楚大人,我先送楚大人回去。”
“多谢孟大人。”
马车缓缓行进。楚延琛回到楚府的时候,门房便急匆匆地去告知楚大老爷。这时候,楚大老爷也才堪堪下值,身上的官服甚至还未换下,听得楚延琛回来,他便又转身走了出来。
楚延琛脸上的神色越发苍白,他也说不清,只是觉得浑身上下似乎都浸透了寒意,分明是暑气未消的炎炎夏日,却感受不到半分热意。这一股寒意浸透衣裳,沿着四肢百骸钻入五脏六腑,一阵阵的刺痛从心肺间传出来。
“怀瑾。”楚大老爷楚长明走出来,便看到迎面而来的楚延琛。
楚延琛没想到楚长明会出来迎他,他微微一愣,勉强打起精神,压着心肺间的凝滞不适,对着楚大老爷躬身一礼,道:“父亲,我回来了。”
“这一路奔波,辛苦了。走,进屋说。”楚长明轻声一叹,示意楚延琛跟着他进书房。
入了书房,两人坐了下来。
楚长明打量着楚延琛,见着楚延琛那一张白若霜雪的面容,他微微皱眉,道:“怎的气色这般差?不是说在苍玉山上,养得不错吗?”
“在苍玉山上是养得不错。”楚延琛无奈地苦笑了一番,他也没想到,不过是去命案现场勘探一番,没动手没遇着事儿,便就痼疾复发了,也或许确实是他太过急着赶路回来累着了吧?
他见楚长明一脸的担忧,安抚道:“或许是疾驰赶路回来,一路奔波有些累了。今晚好好歇一歇,明儿就没事了。”
楚长明听着楚延琛这般说,他眼中的自责更甚,道:“是爹思虑不周,才让子瑜着了道。”
“这一桩祸事,子瑜不过是无辜被牵连罢了,何况纵然没有子瑜在这其中,出了这档子事,陛下也是要我回来的。”楚延琛勉强露出一抹笑,轻声道。
确实,牵扯到两大世家,也或许是三大世家,普通的官员如何敢审,又如何敢下手?当初陛下让他年纪轻轻便位居大理寺这般重要地方的要职,就是看中他们楚家为世家之首,有些事,别人不好做,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动手。
过去,或许陛下还有所顾忌,而如今,他娶了福慧公主,算是半个皇室人,自然是更好用了。
“父亲手中是不是也查到了一些什么?”楚延琛复又开口问道。
楚长明知道楚延琛话里的意思,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扯出一抹温和的笑,道:“是有一些东西,待会儿再说,也是时候用晚膳了,等等再让哑医给你诊一诊脉,调养一下,今夜早点休息。其他的东西,不急”
“对了,你娘今儿亲自下厨,给你做了几道拿手菜。”
楚延琛唇边绽开一抹漂亮的弧度,他轻声道:“母亲亲自下厨,是儿有口福了。”
“是呢,我这都多久没尝过你娘的手艺了,这次还是沾了你的光。”楚长明笑着回道,“走吧,咱们先去膳厅。”
“好。”楚延琛站起身来,只是才站起来,便觉得心肺间一直压抑着的刺痛登时间炸开,一阵剧痛令他不由得闷哼一声,一口腥甜自心口处翻涌上来,令他不由得俯身呕出。
“怀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