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Mirror 16
“我们曾在这里死去。”
南晓雨穿过怪谈与镜中相连的通道, 拨开眼前的镜帘,落到镜中世界,棋牌室的内部。
外面的门上了锁, 镜中人的尸体还挂在头顶, 没放下来。谁都懒得去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而林寄雪与心愿指着一旁的暗道, 在这里等她。
这里是密室逃脱,这间宅邸的每间屋子里, 都有一个隐秘的暗道。
可以辗转向其他地方。
棋牌室直通舞蹈室。
心愿往舞蹈室的方向指了指:“那里。”
她的声音很低:“对了,路上要保持安静,现在是这些东西的自由行动时间,棋牌室他们进不来, 但舞蹈室可以。”
南晓雨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随后她和另外两人一起,走入暗道。
“……”
“也必然在这里重获新生。”
“死”。
——心愿的镜中人死前, 被纵诡者所操控,而在地板上留下的最后一个字。
*
很快,在一番调查过后, 镜中世界的时间走到了第三轮集合。
钟声悠扬, 不管是在二楼的, 还是三楼的镜中人,亦或者叶玫,都不约而同地朝楼下走去。
这回范意没有到集合点赴约。
集合的时间只有短暂的半个小时, 如果有出现类似飞行棋那样的特殊项目,最多也就再延长一个小时左右。
而第三轮集合过后, 镜中世界便会完全进入自由活动时间。
到时要再想碰头,会比现在麻烦许多。
在此期间,其他人都在里头听着动静, 稍有不对劲之处,就会通过暗道回到棋牌室。
林寄雪,心愿和南晓雨都在等着他。
三具镜中人的尸体并未被处理,哪怕有“惩罚机制”的干扰,十二号与十三号的死法依然与外界相同。
被影子抽干了血液。
它们原本充实的身体此刻非常扁平,残渣满地,正如被打碎的镜子那般,还泛着细碎的光芒。
“我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杀了诗雨的镜像,刚好看到在镜子里面的东西。”
“镜子里的家伙把苹果和苹果皮带走了。然后,这两个家伙在被它们的影子抽干。”林寄雪说。
内里干涸之后,本就是镜中虚影的它们,成为了人形镜面。砸在地上,比玻璃脆弱。
“我们一直通过暗道在这附近调查,”心愿说,“我弄明白九号的死因了。”
范意:“怎么说?”
心愿:“通往四楼的楼梯是假的,下楼的楼梯也是。”
“都是虚像,靠近会一脚踩空。”
“难怪。”范意说,“你把他逼过去的?”
心愿小声:“他自己掉下去的。”
范意不置可否,他就是随口一问,很快就转开了话题:“纵诡者那边呢,在外面有看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南晓雨:“他还在看。”
就是没有收获。
心愿说:“我们还有。”
她挡在舞蹈室的大镜子面前,捡起一块破碎的玻璃,在手里掂了下。
接着,她悄悄打开舞蹈室的门,和范意招了招手:“跟我们来。”
“在你们第二轮集合的时候,”林寄雪解释,“我和她去看过了八号的房间。”
“有些事情,你可能会感兴趣。”林寄雪说。
几人通过暗道下楼,压轻脚步,偷偷摸摸地溜到二楼八号的房间门口。
林寄雪轻车熟路地撬锁,门应声而开。
露出房间内部的景象。
在外面粗粗看过去,八号的房间布局与其他人的房间并无二致,千篇一律的大床,衣柜,单独洗浴间。诸多一模一样的房间排在一起,如一份份完美无缺的复制品。
几人走进去。
而就在范意踏入房间的那瞬间,有股诡异的阴风从不知由头的位置拂面而来,刺得范意脖颈一凉。
和他在做蜡烛任务时,莫名感受到的那份阴寒同根同源。
宅邸里没有窗,风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范意垂眼感受了片刻,最终低头望向自己的脚底。
他的影子,好深。
比这栋宅邸之前的任何一道影子都要深。
它似乎在“看着”自己。
诡物的浓度侵吞包裹着范意的感官,在他眼里,无形无色的气息有如实质,哪里最深,哪里最浅,轻而易举便能察觉。
南晓雨低声说:“好不详的房间。”
范意径直往前:“这里。”
他在八号的床边蹲下,压了压床榻,喊了声:“云见雪,帮下忙。”
林寄雪立即会意,他过来,跟范意一起把床板翻了个个。
心愿倒抽了口凉气。
八号的床底板下,竟钉满了镜子。
圆的、方的、凹凸镜、平面镜、全是碎的,大大小小地混在一起,杂乱无章。
镜面没有温度,摸起来十分冰凉,镜中是他们的模样,所有人都在笑,挂着比死人还灰白的惨败脸色。
在镜中人的眼里,镜子即是木板。
在他们眼里,镜子里的他们笑了。
心愿动手扯了个床单,把镜子的表面盖住了。
范意立即判断出来:“是当时把八号活体解剖的镜子。”
那时,八号的四肢被镜子分割拆解,人头被挂在二楼走廊,滴答答地淋着血。
镜中世界里,范意找到了八号人头对应的画像,底下刻着一行字迹。
【宅邸主人生前最喜爱的作品,本该错落有致,可惜……】
【不过没关系,合格的艺术家会为被破坏的作品添加色彩,这样也十分美丽。】
C级怪谈基本没有太多推理难度,如此看来,诞生这则怪谈的诡物,很可能就是镜中的长发男人。
或者说,宅邸主人。
古怪又疯狂地完成它眼中“美丽”的作品。
南晓雨说:“不过,当时我们在镜外,也第一时间在八号死后查了他的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
不止是八号,范意当时在所有房间门口,都粗粗看过一遍。
没有诡物动过手脚的痕迹。
别人说没有,或许是诡物的气息微弱,从而感知不到。
但范意说没有,就是真的没有。
甚至除了诅咒羊皮纸之外,外面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镜子里的他们只是在笑,挂着淡淡的微笑。
心愿说:“在我的房间,破碎的镜子。”
她说:“镜中镜外的方向有时会颠倒,所以,我问纵诡者,能不能看看我的房间。”
“结果不出意料……我的床底板上钉了很多镜子碎片,痕迹明显是被人为砸碎的,而且只是普通的镜子,也难怪我没有察觉。”
范意接了她的话:“因为,真正会对现实起到效果的,是镜中世界。”
线索也都藏在镜中。
抬起床板并动手脚,对一个成年男人来说并不费劲。但对于年仅十五岁又身板瘦削的心愿来讲,的确稍有难度。
因此,只要确定了房间里没有诡物的存在,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往床底钻。
但是八号的目的仍旧十分明显,他想害死心愿。
她说:“我咽不下这口气。”
正应验了论坛上的一句话:
【任何一个妄图对心愿下手的人,最终都会死于非命。】
范意把手抵在镜子上面。
他轻声问:“那么,八号想报复心愿,多半是出于你和他第一天的梁子。但他是如何猜出你的房间里有镜子,并偷偷摸摸砸碎的呢?”
“排吧,”范意把床板立在这里,让镜子对准八号房间的门口,“排八号的行动轨迹,以及真正的四楼在哪里。”
“等一下,”守在门口的南晓雨出声,“你们看外面。”
其他人顺着她的声音看去。
范意微顿,旋即敛了敛眸。
心愿下意识说了句:“我去。”
林寄雪吹了声口哨:“好嘛……”
“原来在这里。”
*
与此同时,一楼。
羊皮纸抖动,龙飞凤舞地拼出字来。
【正在清点人数……】
【截至目前剩余玩家数:四人。】
【下面公布未到场者的身份牌。】
【一号:月亮。】
【二号:月亮。】
【三号:太阳。】
【四号:空白。】
【五号:月亮。】
【九号:星光。】
【十二号:星光。】
【十三号:星光。】
第三次集合的人不多,剩余的人里,应当还有一位“异类”,稍微排一排,连叶玫也不能免除嫌疑。
而且凭他的牌面,现在无法对任何镜中人下手。
他一点都不慌。
他那极低的存在感在此刻发挥了不小用处。
羊皮纸还在写字,十号率先问了:“一号为什么没来?”
他对范意有些好感,不由得望向楼上的位置:“他上一轮结束后,有和谁在一起吗?还是单独行动?”
八号不耐烦道:“大惊小怪。你和十一号也看到了,我一直在六号附近。”
“一号好像是单独走的吧?”
“新人出事很正常,别总那么大反应。”
集合已经开始,谁都不能中途离场,到楼上去寻找范意的身影。
这样一来,落单的只有叶玫,先前也是叶玫与范意走得最近。
但零个人在意。
六号难得同意八号的看法:“纠结一号来没来,结果都是这样了。如果一号出了事,定然是镜中人察觉到他有威胁,来聊一聊吧,我们之中还有一个镜中人。”
任由羊皮纸沙沙地写,叶玫支着脑袋,作为此时唯一的人,百无聊赖地等着剩下几个“镜中人”,从它们中间排出它们认为的“镜中人”来。
有点好笑。
压根没有人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叶玫,从头到尾就没有发过言。
叶玫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手指蹭到他脖颈上方的伤疤,弄出了点动静。
此时他闲着也是闲着,便伸头往二楼的方向去看。
“透明人”叶瑰。
名副其实。
二楼的部分,发生了一点变化。
在范意和林寄雪把床板支起来的那刻,二楼晃了一晃,它的形状变得虚化,变成了一块蓝色的,巨大的布。
真恐怖啊。
叶玫认出,这是房间为他们配置的床单。
镜中人在吵,短暂地没有察觉到二楼的异样。
随后,画面再次一晃,或许是床单被扯了下来,在二楼的另一边,挂上了原本不该存在的画作。
以及南侧突然出现的楼梯。
二楼本就是对称的设计,只有少部分地方是不对称的,楼梯和画作便是其中两种。
只有朝北方向,东西两侧有楼梯口。
而现在,二楼的南北两侧,彻底对称。
如在中间横亘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这是个大发现,看来橘子他们汇合,此行有了不小的收获。
既然如此,为了之后行动方便,他也不能再拖。
叶玫叹了口气。
可惜他的身份是星光,在场的太阳太多,他没有办法直接动手。
不过叶玫也想到了一个让他们自相残杀的好办法。
他转向圆桌正中央的羊皮纸,温和地勾起了唇。
羊皮纸:!
“还记得第二轮集合前,我和你说了什么吗?”
叶玫讲着除诅咒羊皮纸外无人在意的话语。
他说:“你背后的倚仗早晚会倒,现在只有乖乖听话,听我的,以后才能在我的收容物里,得到一席之地。”
叶玫说:“开始吧,不要让他们妨碍到我们。”
第112章 Mirror 17
【限时任务:一小时逃亡。】
【规则介绍:我们之中有一个异类。是你?是我?还是TA?】
【注意事项:很遗憾, 因为你们的优柔寡断,本场密室已不再适合各位游玩。请各位在一个小时内推测出真正的异类,并利用身份牌机制将其杀死。
违反身份牌机制者杀人, 杀人者将会直接死亡。一个小时后若异类仍然存在, 密室逃生路口将提前开启, 请在五分钟内逃出生天。否则,后果自负。】
【PS:本次注意事项里, 第八条规则依旧适用。】
【第八条规则:若您未能及时逃脱,请在游戏结束后立即不择手段地前往四楼,找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进入并迅速上锁, 同时尽可能快速地找到其他逃脱办法。】
一楼沉寂片刻,镜中人面面相觑。
旋即如一滴水落入热油之中,顷刻劈啪炸响。
十一号是第一个动手的。
他身上竟然藏了一把从餐厅拿的叉子, 毫无预兆地刺向十号的双目。
十号也在防着十一号,迅速避开。
他们同时说:“果然是你!”
“你一直在问我有没有看到四楼,是不是想引我上楼……”十号盯着十一号。
“你说你没有看到, 还要拉着我直接过去, ”十一号说, “但就是有,我要往回走你才答应。”
两人各执一词,六号没直接动手, 但她的手心捏着一把餐刀。
八号避免自己被误伤,到一边去, 警惕着所有人。
真正的异类,在旁观。
镜中人终究是诡物,就算伪装得再像, 偷去了记忆,骗过了自己,也依旧有所残缺。
最原始的黑暗本性暴露,叶玫就坐在圆桌中央,看着这场荒诞的闹剧。
这也是宅邸主人想看的作品吗?
叶玫用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子,避开从自己头顶飞过去的小刀,无奈地叹了下气,笑着说:“别误伤啊。”
只要他想,就没有镜中人能听到。
就像当年一样。
【猜忌,怀疑,脆弱的记忆,死亡的阴影,恐惧催生偏执,令人变得“大胆”并为之疯狂。】
【他们合了影,笑着招呼。】
【然后,他们死去了。】
【毕业快乐。】
——此段摘抄来自于A级怪谈“不存在的人”,通灵者协会整理报告,观察者路白月。
*
“下面似乎有什么动静。”
察觉二楼的外界变得一片青蓝之后,心愿重新揭开床单。
南晓雨在外面确认,二楼的走廊立刻从一块巨大蓝色床单,变成了和原来相似却不同的模样。
镜子能根据自己正映照到的东西,选择性地改变二楼的构造。
南晓雨也往楼底探了下脑袋:“底下挺乱。”
范意说:“是叶瑰在给我们创造机会吧?”
南晓雨:“嗯。”
“看来这面镜子能改变二楼的模样……”
镜子面朝北面,将北面的走廊模样投映到南面。
包括画作。
“取决于它面对的方向有什么,”心愿也到外面推测,“不过,这间屋子里的柜子和墙壁,它明明照到了,却不会映出来,床单倒可以。”
“该庆幸房间不会受到改变地形的影响,”林寄雪玩笑,“不然我们这边变成床单,全员——啪。”
“这面镜子先留在这儿,”范意摸下巴,“诗雨和小雪守一下,我和心愿从多出来的南面楼梯上去,看下情况。”
按理来说,这面镜子应该只会改变二楼的构造。
而三楼只有北面的两个楼梯,二楼因镜子方向改变而出现的南面楼梯会通往哪里,让范意有些在意。
“我守啊?”
林寄雪十分失望:“我不想听哦,想自己去玩嘛。”
心愿也说:“要不云见雪和柑橘去吧,我还有点事。”
下边这么乱,八号的镜中人很可能被误伤。
虽然她是月亮……
但她起码要去一趟。
痛痛快快地骂他一次也好,发疯也好,如果八号就这么死了,那她受过的闷气,也太憋屈了。
这些人各有各的想法,范意本来也没抱着对方能听自己指挥念头,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不如说,正是这几人配合他的次数太多,才让范意有了他们会随意合作的错觉。
他说:“随便你们,我只是提个建议。”
“那走呀,橘子和我一块儿。”
林寄雪跃跃欲试地搓着手:“快快快。”
分工就这样定了。
范意试着踩了踩对面的楼梯,是实体,可以上去。
林寄雪压根不试探,脚步轻盈地上路,边走边回头。
范意觉得有些怪异,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直接问:“你吃药了没?”
林寄雪:“没吃呢,但是我还控制得住哦。你是在担心我嘛?”
范意:……
行吧,也轮不到他来管别人。
他问林寄雪:“你怎么想的?一个人行动还是分头。”
林寄雪:“看我心情。”
范意有脾气了:“哦,那我也看心情。”
两相“看心情”的结果就是,范意走东,林寄雪走西,谁也不碍着谁。
南面楼梯通往的三楼竟是单独的空间。
这里不再是游戏区,也不像二楼的模样,有通向四楼的楼梯,且只有南侧有,北侧没有楼梯。
不同的是,两端的走廊仿佛在无限延伸,越往深处,里面越黑。
范意走了一两步,尝试着拉开右侧的房间,门却如同和周围的木板钉在一块般,只是个徒有其表的摆设,无法打开。
范意仰了下头。
这回可以看清门牌。
【房间号0307——创作:爱人的白纱。】
门牌下方还标了一行小字。
【收藏者:???】
范意扭过头,看另一边走廊的门牌。
【房间号0308——创作:尼索亚摆钟。】
范意继续往里走,他边走边试着拉门,每次都只试探性按下一小点,同时注意着诡物的气息,时刻保持警惕,尽量在第一时间给其他人传递消息。
【房间号0309——创作:四季江景图。】
【房间0310——创作:红白蜡烛。】
【收藏者:柑橘/橘子/一号。】
范意顿了顿,旋即略过了这个房间。
诡物能知道别人是怎么叫他的。
【房间号0311……】
范意在一间屋门前停住。
【房间号0313——创作:镜子里的你。】
【收藏者: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六号、七号,十号、十一号】
正是他们几个。
几个真正在外面,还活着的人。
他将手搭在门把上,轻轻按了按。
能动。
走廊的长度远远超过了范意在楼底目测的距离,13号房间再往前,还有几间屋子能看清楚,大概延伸到20号左右。
更远以后,就是深深的黑暗了。
那黑暗给着范意一种极为危险的信号,仅仅只是靠近几步,就能让他的感知受到刺激。
有他听不懂的碎语,从中传出。
“是谁?”
忽然间,范意听到0313号的门里,有人在门后出声。
范意的手还搭在门把上,倏地跟着一颤。
“砰砰”。
有人在里面拍门。
“外面是谁?”里面的人问,“太好了……”
……是死去的十三号的声音。
“谁也好,你可以把我放出去吗?!”
“我可以给你线索,给你现实里想要的,里面好黑,救救我吧……只要你开门。”
“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范意往后退了两步,静滞片刻。门后之人似乎感受到他的远离,呢喃了一句:“求你了……”
范意想:求我没用。
这个门他得开,但不是现在,要等着人齐。
如果什么风险都得避开,那他也没必要走到怪谈“影子”里了。
门后的声音说:“回应一下我吧。”
“让我知道您还在这里。”
“求求您开门吧,把我放出去吧。”
范意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叫人:“云见雪。”
林寄雪在另一端。
他似乎对深处的黑暗很感兴趣,站在那里,遥遥回了一声:“嗯?”
“过来下,”范意说,又补充了一句,“你应该感兴趣,有诡物喊我开门。”
林寄雪回过头。
他们两个的距离并不远,听了范意的话,林寄雪慢慢悠悠晃了过来,玩笑道:“你不是骗我的吧?”
看来,林寄雪那边的房间都打不开。
他一定也注意到了这些门牌,每一个房间都代表着宅邸主人不同的作品。
古怪的是,林寄雪一来,门内的声音就停止了哀求。
范意说:“这扇门能开,你来了就不出声了,估计在逮落单。”
“我们等……”
林寄雪直接说:“我试试。”
他压了压门把:“果然,松的。”
说完,他不等范意再开口,便直接压下了门把,将门打开!
门后的黑暗瞬间袭来,影子立刻缠住了林寄雪的胳膊,要把他往门里拽!
范意正想叫其他人,看林寄雪的动作趋势不对,当即警铃大作,刹那用两手迅速拉住了林寄雪。抠住对方的袖口,死拉着不放。
“我就知道!”范意咬着牙,“你下次能不能先提醒我一声?”
“是吗,”林寄雪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你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替死鬼而已,我随意啊。”
范意:……?
恶意揣测。
如果放在以前,听了这种混账话,范意会意气用事地直接撒手,任人自生自灭。
但是……
“滚,”范意骂他,“往里看看,里面有什么在拉你?!”
林寄雪:“是黑色的,那里有支燃烧的白蜡烛,光线范围很窄,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
“影子拉得很长。”
门只开了一条缝,刚好能容一个人通过,扒住林寄雪的黑影身上掺了独属于诡物的污染,力道极大,这样下去,范意早晚会撑不住。
范意:“你别愣着,我袖口里有一支红色的蜡烛,还有餐厅顺的打火机,引燃了照!”
如果白蜡烛在这里的话,红蜡烛也可以照亮黑暗。
“你在强人所难哦,”林寄雪的语气漫不经心,好似现在正涉险的人不是他一样,“我一只手被影子拉着,一只手被你拽着,你力气还比对面小,怎么够嘛。”
范意也没手拿蜡烛,不想跟他计较。
他扭头喊:“速度!南侧三楼!来帮忙!”
声音整栋楼都能听见:“叶瑰——!”
第113章 Mirror 18
“什么?”
在声音传来之前, 一楼一团乱象。以各种东西乱飞的狼藉程度,很难想象这是仅仅四个人内讧造成的。
八号被六号堵在角落,随后被突然出现的心愿拿椅子砸了腿, 它实在没有力气再逃, 更无法细思心愿为什么会在这里, 倒在地上,低低喘着气。
十号掐着十一号的脖子。
就在此时, 他们听到了一号的叫声。
“速度!南侧三楼!来帮忙!”
“叶瑰——!”
叶玫听到声响,趁其他镜中人还在愣怔,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和六号擦肩而过。
等等。
刚刚什么东西过去了?
六号这时才注意到叶玫的身影, 她停下步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看去,嘴唇微张。
“叶瑰?”她有些愣怔。
她知道这个名字, 在通灵者论坛上。
八号赶忙爬起来,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啊!我们刚刚排人的时候,是不是都忘了他也在!”
说这些已经晚了, 叶玫跑得太快, 眨眼间就消失在二楼的楼梯口, 最多留下一片衣角。
心愿看了八号一眼,也跟着上去了。
镜中人这才注意到,二楼的样子发生了变化。
没有楼梯的南侧,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新的楼梯间。
十一号趁机撞开十号,踉跄着往旁边跑。
他直接问六号:“刚刚我好像看到了已经死去的二号?一号是不是在楼上叫人帮忙, 是他没死还是陷阱?”
他的话音有些慌乱:“怎么回事?不是只有一个镜中人了吗?”
谁知道呢。
六号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眸光微沉,往楼上看:“我们也去。”
“只有一个小时, ”十号说,“你们确定来得及?”
“……来得及。”
六号慢慢道:“你们就没有发现,在我们互排时,有一个人一直被忽略了吗?”
经这一提醒,他们现在发现了。
七号。
“一号在楼上喊了句叶瑰,七号就上去了。”
“我现在怀疑,他是那个‘异类’。”
她说:“叶瑰这个名字我有印象,不排除同名同姓的可能性,他是通灵者论坛十大最不好惹的危险人物之一,很强。”
“代号透明人,特性是极低存在感,永远袖手旁观和拔高的怪谈难度。”
八号倒抽了一口气。
他也听过叶瑰的名头,似乎和七号的情况极其吻合。
那一号是?
“可是,”十号对她还心怀警惕,没有轻易相信,“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是镜中人。”
“也许……”
六号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在想起叶玫还在的那瞬间,她也发觉到了方才大厅的异样。
每个人都像疯了一般,被杀戮的欲望支配,完全不能理智下来好好讨论。
只有叶玫保持冷静,从头看戏到了尾。
先前他们讨论时的用词一直是“镜中人”。到今天,羊皮纸却以“异类”做指代。
她边想边往楼上走,却莫名下来了两个人,从三楼北面的楼梯口上,堵住了他们的路。
这让六号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来者正是一模一样的她自己,还有十号。
“什么情况?!”八号叫出了声。
现在他也不敢像先前那样嚣张跋扈了。
迎面而来的两人看着它们,手持太阳牌,像是下定了拼命的决心。
“能行吗?”
她听到另一个六号对另一个十号说。
“我尽量。”被询问的十号回答。
“……”
“六号”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轻轻地对身后其他人道:
“也许……我们才是镜中人。”
“他们来杀我们的。”
*
另一边,三楼。
范意用脚死死卡着0313号房间的门框,手指用力扒拉着林寄雪不放。
他喊了一句让人帮忙就没再继续叫唤,叶玫一定会听见,多说会浪费力气。
范意咬住牙齿,门内的东西加大力道,两相拉扯,拽得他愈发艰难。
“我有点疼了,”林寄雪说,“要不你放手吧?”
“说不定我完全进去之后,里面的东西就让我看了呢?”
林寄雪笑着胡言乱语。
“原来你也会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范意心想,自己还没喊疼呢。
在这种情况下,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会变得无比漫长。
范意的呼吸越来越急,林寄雪的衣服甚至划出了“滋啦”的声音,很快就要在范意与门内诡物的博弈下扯断。
范意可不想输给袖口。
可是衣服的质量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该破的还是得破,甚至扯动了整条袖子的线头。
“你这……什么衣服……也太劣质了……快换个牌子吧!”
范意快拉不动了。
“出去一定。”
而就在林寄雪的衣袖已经出现明显的断裂痕迹时,叶玫终于赶到!
他一来就直接抓住林寄雪的上臂,把人往外边带,范意心领神会,他力气不够,撒手给叶玫让位,从口袋里掏出蜡烛,直接点燃!
这一切只发生在两秒之内。
红蜡烛的火烧到黑影身上,黑影刹那发出惨叫,火没有温度,不会灼烫林寄雪的胳膊。它缠住林寄雪的部分被腐蚀出数个空洞,而范意的影子立即反扑而上,想扑灭这缕火焰!
林寄雪抬了抬指,掐住了范意的影子。
“别动,”林寄雪说,“熄灭了就看不到了。”
当时在飞行棋游戏里,做着突发事件时,只要端着燃烧的红蜡烛,范意能把手伸到放映室的荧幕里。
现在,也能伸到13号藏品——“镜子里的你”中。
蜡烛可以熄灭,但必须是范意自己吹熄。
不然让诡物拿住了火,就等于拿住了他的命。
借着范意手中蜡烛的火光,林寄雪也看清了里面的所有。
0313号房间里,是他们的镜像。
从一号到十三号,每个镜中人都被装在单独的玻璃里,排成一列,手里还各自端着一支白色的蜡烛。
而林寄雪之前看到的白蜡火光,属于四号玻璃内部。
岁聿。
只有四号的位置里没有镜中人,只有安静燃烧着火光微弱的白色蜡烛。
此时,除四号外所有的镜中人,无一例外地端着惨白的面色,正对他的方向微笑。
它们说:“放我们出去吧。”
“来替代我们吧。”
“来替代你吧。”
“放我们出去吧。”
林寄雪无视掉这些东西,说:“镜中人的身后有点奇怪,但是我看大不清,得端着蜡烛再深入些——好像装着一幅画。”
趁着现在还算安全,林寄雪又不打招呼,又往里探了探,仔细看:“在抓我的黑影,是从十三号镜子里伸出的。”
“那东西不来自十三号,而是十三号背后的画里。”
“画并不全,像拼图,其他所有的部分都齐了,只有四号位还有空缺。”
“是一片空白。”
显然,镜中人存在且白蜡熄灭的格子,代表它们在这里已经死亡。
顺着这个逻辑,范意很快就能推理出来。
红蜡是活人的命,白蜡是镜中人的命,同时白蜡的火光也是镜中人能够自由行动的媒介。
所有人里,只有岁聿的镜中人还没有死,所以他的白蜡烛并未熄灭,镜中人也未回归于此。
镜中人本就是一群没有实体的诡物,在外界被杀死后,只得挂着不甘的微笑,引诱着人踏入,以黑影拖拽,企图重新走到外面。
但是……
范意想,还有一点。
岁聿的镜中人还活着,但范意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众人发现心愿的尸体时,他在二楼偷看这些镜中人,岁聿也在其列。
后来,它就没有出现过,也没参加过一次集合。
范意在集合外的时间也去看过岁聿的房间,里面没人。
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纵诡者在场外利用命运傀儡丝控着自己的镜像。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杀了镜中人?
他是空白,任何人都可以杀他,他想操纵这些轻而易举。
留着自己的镜中人不死,还有什么用处吗?
范意边把蜡烛往里递,边思考。
也许,这是岁聿留给他们的提醒。
说到提醒。
范意记起来,岁聿之前确实有给在镜中的他们留过一条线索。
就挡在“心愿”的手底,是一个写了一半的“死”字。
很显然,岁聿的手笔。
是让镜中人死亡?还是别的?
信息不够,暂时不能妄下推论。
此时,死缠住林寄雪的黑影终于被蜡烛烧灼殆尽。
叶玫见拉住林寄雪的力道已经消失,便直接撒了手。
只剩范意的影子还在蠢蠢欲动,想把烛火扑灭。
“你好冰啊。”林寄雪对叶玫说。
他的双臂都被扯得疼,垂下来也发酸,影子没有实体,攥住触感奇怪,于是把手里的影子递给范意,说:“喏,自己的影子自己捉嘛。”
范意正要伸手,便被叶玫半路截胡,影子给他捉了:“我来吧,多大点事。”
“改明给你弄副手套。”
范意静了片刻,垂下眼。
林寄雪碰过黑影的手沾上了纯黑色的污染。
现在,污染也在叶玫的指间蔓延。
他能看到。
速战速决吧。
确认里面安全后,范意把门推大,露出里头的全部光景。
他端着蜡烛率先进去,叶玫紧随其后,用火光仔细照了一圈,才看清楚,林寄雪所说的究竟是什么。
“找到了……”范意说。
“出口在这里。”
他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先反应过来。
四种身份牌,双重世界,唯一的空白,红白蜡烛,镜中会笑的人,各种游戏室与任务,密室逃脱与暗道,如果无法逃脱密室就要到四楼去的规则……
所有的线索,都在范意看到藏品室全貌的瞬间,于此刻联系在了一起。
镜中的他们端着熄灭的白蜡排成一列,镜子背景是一副如棋盘般的画面。
从此处看去,那些布局,就像大型桌游一般。
桌游的部分就差岁聿的那一角,即可完全填补。
右下角有一行红色的备注小字。
【最满意的作品,镜屋。让镜子观察你,镜子里的你会笑,把门藏在镜子里,镜子里的人开不到,我在外面看着你,你在里面说——】
【一二三,木头人。】
范意带着红蜡烛,走到八号的镜前。
八号镜中人身后的背景,是一扇上了锁的门,很像三楼活动室的那种门板。
范意从身上拿出棋牌室的钥匙,端着红蜡烛,将手伸入镜面里,咔哒一下卡入锁扣,顺利将其打开。
露出独属于外界的……大型写字楼。
镜中人一动不动。
难怪岁聿要掐着一块位置,保持不死。
如果没有端着白蜡的四号位,这间屋子里唯一的火光就会熄灭,变得全黑。
镜子在黑暗里是映不出东西的,于是那些被困囿于此的镜中人,会直接因为失去了唯一的光亮,而全部消失。
镜中人必须要死,却不能全死。
而宅邸主人,它在镜子后面,看着人与镜中人,更像是在看他心爱的作品。
“去叫六号,十号,和十一号吧。”范意说。
“我端着蜡烛开通道,让他们先走。”
第114章 Mirror 19
六号接到消息的时候, 她刚把最后一具镜中人的尸体踢下楼。
她和十号到棋牌室里,从镜中通道接来十一号,三人一同下楼到南边的三楼去汇合。
南晓雨依然在二楼守着镜子, 心愿和她在一起。
在出口处守着的是林寄雪, 范意和叶玫三人。
0313号的房间门大开着, 红烛燃烧,映亮大片黑暗。十号扯了扯自己破掉的衣服, 看着满身狼狈的自己,到达时尴尬冲三人笑笑。
“辛苦了。”叶玫先说了句漂亮的客气话。
“没有,你们才辛苦。”
十号说:“当时在外面,线索都是你们推的, 前往镜中世界的通道也是你们开的,来镜中冒险的是你们,现在出口也是你们找到的, 说实话,还挺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范意说, “能活着已经很棒了。”
他这话没有嘲讽的意思, 他们都听得出来, 只是十号还不习惯,下意识噎了一下。
十一号干笑了声,打圆场:“只把我们三个叫过来, 你们是不走吗?”
原来在顾虑这个。
十一号自然不是不信任范意,几天下来, 他有自己的判断,只他总觉得,这些人另有目的。
其实他才是什么忙都没帮上。
起码六号和十号最后进来, 帮他们拖住了时间。
他是月亮牌,无法在白天行动。
范意说:“你们先出去吧,我们晚点,处理一下这则怪谈的后续事宜。”
他不可能说自己打算通过这则怪谈去做些什么,只能模糊地扯了个谎:“离开不代表结束,逃离怪谈不代表怪谈解决。”
十号秒懂:“你们想把这个东西解决掉。”
范意点头。
“虽然怪谈内部的流速和现实不同,但是外面三天,镜中世界两天,现实最慢也该过去了一天半。”
“会有人担心。”
十一号问:“你就没人担心吗?”
有啊。
范意想,但是自己给家里人添麻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应该早就习惯了。
他得来,一定要来。
“走吧,”六号带了下他,“不用担心这几个人。”
“他们的节奏很好,我们跟不上,强行留在这里也是拖后腿……你也经历过了。”
只能在镜外等待时机,想帮忙都不知从何帮起。
六号在外面都听到了,他们私底下交流都是用的名字。
心愿,岁聿,云见雪,叶瑰……每个拿出去都是让人避之不及的名头。
还有那个五号,疑似药师。
从表现来看,她敢信这几个人货真价实。
除了范意。
所有人里,只有他的名字,六号没有听过。
“柑橘”?
在这以前,六号从未考虑过手臂数字骗人的可能性,直到范意露出手上的数字,切切实实一个鲜红的“1”。
从来都是经历了多少次怪谈,上面就有多少数字。
而范意作为灵鬼,一个最容易被诡物缠身的体质,很难想象他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说起来……
在外面的世界里,叶瑰才是一号,范意是二号。
按照这个顺序,他们两个很可能是一起进来的。
怀着这样的心思,她停住步子,冲着范意开口:“二号(范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她说:“八号去过四楼,我看见了。在第一次集合之后,我刚好从三楼的电游室里出来,他从那上面下来,慌慌张张的,不知遇见了什么。”
“后面,他去打碎了三号(心愿)房间里的镜子。”
当时她没有说,是觉得不关她的事。
现在不一样,她承了对方的人情,是要还的。
至于八号是如何上到四楼的,又为什么不会跌落深渊……
就不是她该关心的了。
说到这里,六号率先探路,出了门。
她坠入一片深黑之中,再睁开眼,就已回到了现实,回到了她被带入怪谈的写字楼里。
十号和十一号紧随着出现。
“回来了!”十号叫道,“真的回来了!”
“就像做梦一样……”十一号喃喃道。
在两人惊喜自己回到外界之余,六号安静地看着他们离开的位置,陷入长久的沉默。
没有人再从里面出来。
*
镜中。
离开0313号房间后,范意就手动把蜡烛掐熄了。
至此,他的影子终于消停,没有再扭动着身躯要扑上来,要吞吃掉这缕象征生命的火光。
“你有什么想法?”叶玫松手,问范意道,“现在该解决的都解决了。”
范意说:“先找纵诡者问一问吧,六号最后和我提的信息,我挺在意的。”
“关于八号的行踪问题。”
停了下,他又补充:“我觉得,纵诡者的镜中人也很可能被藏在四楼。”
叶玫:“讲讲看。”
“四号镜中人,他的房间里没有,”范意慢慢说,“而在自由活动的时间里,其他镜中人都可以随意探索,不论他把自己的镜像藏在哪里,被发现的概率都太大。”
“而镜中人更不会在我们上过锁的棋牌室里。”
“唯一可能的地方,就是四楼。”
“八号在之前去过四楼,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我们问不了他。”
“但他打碎了心愿房间底部的镜子,这样做的行为动机,我能够理解——你可能会说我恶意揣测吧,但八号或许是在四楼发现了通往外面的出口,并在得知镜子的用法后,想封掉从0313号房间出口离开的可能。”
“可惜他弄错了,离开的通道不在外界,而是镜子里。”
“这样做,他得不到任何好处,”范意说,“但是可以报复。”
“报复我们每个人,他看不惯的人。”
八号曾经说过,叫他们别后悔。
确实不会后悔。
范意突然觉得有些反胃,对说出这种话的自己。
叶玫问他:“有不舒服?灵鬼太敏感,难受就堵一下耳朵。”
范意稳住了:“还好。”
“先让纵诡者进来汇合吧,他在外面是全知视角,应该可以看到这里的情况。现在镜中人全被清理干净,该走的也送走了,我们要找路了。”
同时,岁聿掐着最后一个镜中人不杀,是把这扇门当成最后的退路。
三人在楼下找到心愿和南晓雨,又去棋牌室把岁聿接出来,临走前岁聿看了看叶玫的镜中人还悬在那里的尸体,不声不响地问了句:“你怎么选这种死法。”
范意:“有说法吗?”
岁聿:“他不说的话,没有。”
范意直说:“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说话说一半的谜语人。”
不说就不要提,非要提了又不讲后续!
岁聿:“不是什么大事,要是好奇,你可以自己问他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就不必了,范意还没有戳人痛处的习惯。
他看过叶玫的伤口。
疤痕可怖狰狞,不像被绳子勒的,更像是被刀捅过的痕迹。不能想象看着这么严重的伤,是怎么受的,怎么受得住的。
范意清楚,叶玫不是因为伤口难看就去遮住,避而不谈的人。
他戴围巾,更像是一种因应激而下意识地保护。
“不讲这个了,”范意跳过这个话题,“你这几天在外面,看着里面的情况,既然能留暗示,看来已经找到了吧。”
其他人也扭头看着岁聿。
岁聿说:“嗯,我一直在看,包括八号的行踪轨迹。”
“四楼是可以上去的,但是现在能不能去,和我们的身份牌有关。”
岁聿说:“当前时间段不能发出光亮的无法踏足四楼。”
“而且,必须在效果消失前离开,否则就会被吞噬。”
太阳在白天出现。
月亮和星光在夜晚出现。
月明则星稀。
空白能照亮黑暗。
南晓雨明白了:“你是说我们之中,只有云见雪和你能现在上去,而且天黑之前必须下来,对吗?”
岁聿:“嗯。”
“当然不止这一个办法,用你那个东西,也是可以到上面的,”岁聿转向范意,“那支你在飞行棋游戏里得来的红色蜡烛。”
“‘D’级诡物红白蜡烛,两支蜡烛各有各的用处。”
“先说红蜡烛,它的特性是能够触碰虚妄之物,包括你之前遇到的荧幕和镜子,自然包括四楼。”
“不好的地方是,使用者会有副作用。”
“一旦点燃,使用者的影子便会穿过真实与虚妄的交界而活过来。如果烛火被影子扑灭,人也会死。”
对此,范意并不意外。
他见识过很多次了。
而且规则说——若玩家未能在规定时间内离开密室,请不择手段地前往四楼。
既然是不择手段,就代表能够去到四楼的办法有很多,红白蜡烛只是其中之一。
岁聿和其他人不同,他向来求稳,非必要不冒险,现在看来,这也是他选择的目前最稳妥的一种方式。
“路就在上面,跟着我来,不要触碰多余的黑暗,”岁聿说,“正确的地方只有一个,其他都是陷阱,我能看到。”
范意依言点燃红色蜡烛,叶玫捉住范意脚底蠢蠢欲动的影子,他们在楼梯口没有看到四楼的楼梯,于是一行人在二楼与三楼中间反复来回。
这个的确是纯碰运气,但遇上的几率不小,多来几圈就行。
碰到“一二三,木头人”的注视,就在原地等一会儿,范意做的装置,能自己打断诡物施法。
在他们第六次踏足三层时,通往四楼的阶梯总算出现。
在火光的照耀下,岁聿走在最前,第一个向上踏足,其他人紧跟其后。
范意站在中间,确保蜡烛的光亮范围能罩住所有人。
顺利到不可思议。
四楼是一条长度有限的走廊,楼梯口附近没有房间,墙壁涂成黄昏时的海岸风景,且太阳越来越低,很快将没入长河。
范意从上面看到了各种各样的“黑色”。
不是五彩斑斓的黑。
他很难形容那种东西,明明都是黑色,没有形状与深浅的不同,在他眼里却大相径庭,是超脱他的现实认知,无法被辨识的不明物质。
很危险。
“别靠近这些东西,直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岁聿说,“我把我的镜中人关在里面。”
“在最后一个镜中人死去后,这里会短暂陷入一段时间的不稳定状态,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就会在四楼开启。”
岁聿最后回头,提醒他们:“所以,现在是最后一次后悔,我要动手了。”
“杀掉我的镜中人,象征着南面三楼的出口将要关闭,同时,为了维持通道稳定,我也会直接闭掉四楼的出口,到时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他问:“有人要从出口离开吗?”
第115章 Destination 1
临走前, 叶玫逮住了在附近躲藏的诅咒羊皮纸。
他看了眼羊皮纸上面的字,笑了声,不顾它还在瑟瑟发抖, 直接团巴团巴随手一塞, 跟着岁聿打开了四楼尽头房间的门。
如范意所想。
房间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工艺品, 排列了整整五层架子,全部是手工制作, 由镜子碎片拼凑而成,流光溢彩。
在房间背后的墙壁上,绘制着这间屋子的结构图,完全用镜片所筑而成, 一块映着一块,利用镜中形,将每一处部分紧密相连。
内容非常清晰, 连出口与备用出口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
底下备注着两个字——作品。
确实很用心,但范意真是服了。
“镜子里的你”这则怪谈的逻辑与它的等级一样简单。
如此看来,当时八号离逃出此处只差进入镜中, 与一枚钥匙的距离。
可惜钥匙在宅邸主人的手里, 它在墙壁后面, 默默窥伺着此间一切。
八号拿不到的。
一二三,木头人。
被注视的人不许动。
在宅邸主人的预演里,根本没有镜中人的互相猜疑与残杀。
它想做一个密室, 一个拥有两层世界,相互对应的密室。
镜中人就是第二层世界里负责追逐玩家的NPC, 而在玩家死亡后,由它把镜中世界亲手打碎。
原本应该是这样。
范意和宅邸主人做了交易,给它上演了一幕更精彩, 它更愿意观赏的戏剧——宅邸主人把这些称为作品。
换来了钥匙。
而八号,也自作聪明地把自己害死了。
甚至在结束后,范意都觉得没有什么好复盘的。
宅邸主人的本质非常简单,它是一个偏执又疯狂,甚至能用死亡来完成它完美作品追求的诡物,仅此而已。
“……”
墙壁上绘制的天色越来越深,随时在动,太阳落下,月亮逐渐升起。林寄雪把刀子从最后一个镜中人的胸膛里剖出来,在手里打了两转。
镜中人全部死去,四楼的景象立即虚晃了一下。
像接触不良的显示屏,范意的手上一秒还抵在宅邸的设计图上,下一秒碰了个空。
他及时撤回去,捻了捻自己的手指,不知在想什么。
心愿站在最后面,显然也没经历过这样大胆的试探,紧张地捏着衣角。
岁聿说:“等一等,我用命运傀儡丝连下诡物视角看看,我没记错的话,柑橘你要去‘影子’这则怪谈,对吧。”
范意:“嗯。”
两则怪谈的距离很近,都在A市,且是市区内。换作别人可能不行,但对纵诡者的诡物视野而言,或许并不难找到。
但很可惜,岁聿看了一会儿,沉静片刻后扭过脑袋,对范意摇摇头:“找不到。”
“那则叫‘影子’的怪谈很可能已经结束。”
“诡物的视界里没有它的踪迹,不是逃出去,是被解决了。”
范意:“是吗?”
岁聿以为范意会惊讶一下,但对方没有。
范意来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说不准等他来的时候,怪谈“影子”已经结束了。
叶玫早和他这么说过。
“那就去我那里吧,”叶玫说,“通往天堂的G4444号列车,这是诡物成型后的怪谈名,它沉寂了很久,一直没有苏醒,麻烦你费一些力气了。”
范意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果然,这玩意吃了这么多人,已经从诡物化为自带领域的怪谈了。
这是他没有解决的遗留怪谈,这么久以来,一直是个偶尔就会戳他一下的疙瘩。
范意当时第一次遇到灵异事件,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想努力活着,然后离开。
他向其他人借来车票,一次又一次地试错,被浓雾杀死后由木牌抵命,推回车厢。
死过十一次的恐惧缠着他。
到后面,他甚至会希望下一次死亡是真实的死去,结束他的痛苦。
但是他最终逃了出去。
“会为难人,”岁聿吐了口气,对叶玫说,“你这次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南晓雨:“也算我欠你们的。”
时间紧迫,岁聿也不再多讲,直接换过视角。
命运傀儡丝再次牵动,岁聿从此处观望,目之所及是一片纯黑的世界。
说是纯黑,其实不尽是黑,他描绘不出来那种感觉,只知有东西在里面低语着他听不懂的呢喃。
一团团白色的雾在其中游走,应该是游荡的脆弱诡物,岁聿把视角放到其中一团上面,尽力地去感知着位置。
范意在他旁边开口:“停一下。”
岁聿急忙让这团雾刹住。
他说:“什么事?”
范意:“右边。”
岁聿:……
他问了一句:“你能看到?”
诡物的视界和他们不一样,岁聿也是趁着这栋宅邸不稳定的时候,才能窥见其中一隅。
“隐约可以,”范意吸了口气,又回头提醒,“你们往里站站,小心那些黑色的东西,镜中人全部死去后,它们开始往这个房间里钻了。”
按理来说,范意不应该有外面的视野。
站在最后方的心愿扭过身子,果然发现这个房间的门正一点点被染成怪异的模样。
黑色?
这就是灵鬼的视角吗?心愿想。
她上一次见到灵鬼,还是两年前。
当时有两组通灵者合作探索,灵鬼似乎是通灵者协会那边的,全程被人护着,不冒险,只依靠自己特殊的感知力与对污染的转化能力,为队友提供便利。
结果他第一天就因承受不了诡物的精神攻击,在体内累积了过量的污染而死去了。
心愿当时就在旁边看着。
他求她救他。
可她能做什么,要怎么救呢?
后面心愿才知道,被通灵者协会保护起来的灵鬼是不被允许进入怪谈的。
那人以为自己可以,接的是私活。
心愿曾听一个人说过,拥有灵鬼体质的通灵者,成长起来会十分可怕。
他们的感知力会越来越强,在诡物的世界如鱼得水。
可惜,一般的灵鬼等不到自己成长。
便会死亡。
现在,范意对岁聿说:“你报位置,我来辅助。”
他听着游动在空气里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动静,辨析方向。
他“看到”怪异的黑色堵住了这间屋子,马上就要渗透进来。
范意是G4444号列车上唯一的幸存者,记得那里的所有,包括气息,颜色,有他配合,会比岁聿一个人要方便轻松。
“找到了。”岁聿说。
有范意指明大致方向,岁聿很快辨认出G4444号列车的迷雾形状,快速收回视野。
墙面上的太阳已经彻底落下,这片镜中世界也在崩塌。
黑色侵蚀的速度很快,连边缘也开始瓦解,不出几分钟,他们脚底的路就会彻底沦为深渊。
岁聿不敢耽搁,他在前开路,其他人紧随,整个房间的外表在此刻全部成了假象——墙壁可以穿透,空无一物的平地实际是向上的斜坡,门后是空气墙,偶尔会闪烁出悬浮空中的烛火,去看又消失不见。
无厘头又混乱。
范意中途把红色蜡烛递给叶玫,让他帮自己拿一下,随后点着了白色蜡烛。
燃烧后再把红蜡烛掐熄。
白蜡的火散发着一股令人难受的阴冷气息,火光所及之处,要把活人的生机吞吃。
白蜡烛代表诡物,乃不详之烛。
但他们已经非常接近诡物的世界,需要白蜡烛作为遮掩,覆盖他们本身的气息,才能踏足此处。
……通灵古店夜间营业时,就会点上这个玩意。
它是诡物世界里的引路烛,吸引着诡物们,告诉他们,活人的世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让其找到通往古店的路。
岁聿见范意清楚这蜡烛的用途,也就没再多做提醒。
越走,周边就越是隐约泛起怪异的雾气,且越来越浓。
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到了另一个世界。
岁聿最后站在一扇横躺在空中的黑色门前。
他说:“这里。”
说完岁聿停了一下,扭头问范意:“你觉得呢?”
范意靠近过去,在上面扫了两眼:“是这里。”
他对岁聿说:“拜托了。”
岁聿不知这是他今天第几次使用命运傀儡丝了。
G4444号列车从成型后就一直在沉寂,没有苏醒过,白色蜡烛的火焰劈啪在范意手中,所有人都被火眼罩着,等他开门。
岁聿拧门的时候,心脏忽然被什么攥了一下似的,莫名抽痛,额角滑落一滴冷汗。
“咔哒”。
滚滚的浓雾从眼前的门扑来,顷刻将众人吞没。
伸手不见五指。
范意第一时间护住白烛的火,不让其熄灭,随后被身边的人捉住胳膊。
体温冰凉,是叶玫。
“……”
他听到了一个久违的声音。
“终点站,天堂。”
*
真能死啊,自己。
四个月前。
G4444号列车。
“你还好吗?”南诗情又来问他。
这回范意小幅度地点了下头,慢慢从座位上起来。
他艰难缓了过来,而其他还活着的人也讨论出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们准备去看看其他车厢,找找有没有别的人。
一行人一同走到了下节车厢的内部。
第六号车厢,他们遇到了一个蜷在角落里的老人。
好心的他们以为是落单的幸存者,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
老人握住对方的手,和那人一起融成了血水。
临死前,沾了血肉的木牌躺在范意脚边。
所有人都吓坏了,到了该下车的时候,每个人都没有动作,还说不下车也没关系。
于是范意带着死者的木牌,在安全的车厢再次下车。
回来后,他蜷在车厢的连接处,捂住嘴拼命干呕——范意又试了一次错,死过一次。
接着,是十五号车厢的一对兄妹。
小孩子手牵着手,堵在路的中间。
经历了老者的事,许多人不敢再贸然上前。
而所有扭头想跑的人,全被瞬闪在面前的兄妹挖出了心脏。
这次掉落了三块木牌。
到站后,南诗情也反应了过来,想拿一块木牌下车。
她却被范意拦住:“每次用一块就可以,多了会浪费。”
南诗情:“那你别去了,脸色太差,我来吧。”
“……”
范意说:“你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感受的。”
“这种东西不是人能承受的,我没办法保证你下去后,我还有力气带着你,所以,还是我一个人来吧。”
“如果我站不住了,就扶我一下好吗……谢谢。”
除了范意和南诗情,没有一个人肯临时下车。
最后在范意的坚持下,还是由他带着别人的木牌,走出车厢。
又是一次死亡。
下一次,他们在三号车厢里看到了一位孕妇。
孕妇请求他们帮忙,众人不知该不该帮,只好小心翼翼地接触,交流。
确认帮忙没有危险后,他们才慢慢放下警惕。
而就在孕妇感谢他们,众人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孕妇肚中的孩子猝然伸出两只手,破开孕妇的肚皮,穿透面前二人的腹部。
范意抬眼看着显示屏上跳出的血红文字。
【请帮助她,但不要离她的孩子太近。】
他说不出话了。
其实在那时,污染就已经开始将他侵蚀,堵住了范意的声腔。
一个一个死去。
最后他们在被打乱顺序的车厢里,一路找,一路应付那些“乘客”,终于抵达一号车厢时,范意已经没有了木牌。
他在前两个车厢为了救人受了伤,又“死”过十来次,污染蔓延全身,说过的话应验了,要靠着南诗情扶,才能勉强挪动。
这次不可能再让他去试错了。
除他之外,活着的只剩南诗情。
她不顾劝阻,一步迈入了外面的浓雾里,将唯一的线索传递给了范意。
一号车厢是通往天堂的路。
范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踉踉跄跄地从七号车厢里下车的。
他只记得终点的雨,安静如死的出口,口袋里沾了血的名片,叶玫和他说过的“会死”的预言。范意假借手机没电的理由,向路人借用了电话。
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
他找到叶玫那家密室逃脱的时候,外面大雨滂沱。
叶玫把他拉起来,轻声说:
“哎,你这,该说是好还是不好呢……”
“这么严重的污染,你要是再晚点到,就要死了啊。”
第116章 Destination 2
范意睁开眼睛。
他看见熟悉的座位, 干净整洁的车厢壁,窗外的白雾,闪烁的红色显示屏。
一切就如记忆中那样, 不同的是, 当时的列车坐满了人, 现在却只有他们几个。
范意永远不会记错此处的模样,也正因如此, 他比谁都要清楚,岁聿成功了。
他重新站在了G4444号列车里,以新的身份。
范意别过头,发现叶玫就在他的旁边, 但没有拉着他。
进来时那冰凉的握感,就像错觉般,一触即逝。
他起身看了一圈, 数了数,所有人都在这里。
没有出现之前那样分散开的情况。
他是最先醒的。
范意站在曾经杀死过他的车厢里,耳畔似乎听到了诡物不知所谓的低语, 仿佛还能看到当时惨不忍睹的画面, 极具冲击性的血腥气, 被死亡扼住的咽喉。
以及红色的字在屏幕上方跳动。
眼前的画面与回忆重合在一起。
【Carriage No.18】
【18号车厢。】
【Get off at Carriage NO.1】
【在1号车厢下车。】
【You will arrive in heaven.】
【你将抵达天堂。】
果不其然,这节多出来的十八号车厢,就是他们的“出生点”。
这时,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睁了眼,从混沌里苏醒过来——正式进入怪谈。
叶玫站起来, 一眼看到范意:“这么早啊?”
范意说:“没比你们早多久,半分钟不到。”
这回没有乘务员来检查身份证,也没有端着木牌过来贩卖, 他们能够随意地离开座位,先对车厢内部做一个简单的观察。
车窗外满目皆白,什么也看不清楚,周围有列车向前飞驰的呼啸声音,呼啦啦地响。
心愿说:“我听说你们来这里是要找人,所以呢,打算怎么做?”
南晓雨也转向叶玫。
叶玫松了松胳膊:“我们先找到这里的诡物问一问吧。”
他直接问:“橘子,这则怪谈什么情况,不如带我们速通下。”
范意:……
他无奈地扭头看向叶玫,似乎在无声地谴责对方又把自己推上了焦点位。
不过,就算叶玫不说,范意也会主动提及。
他不想再看到死人了。
南晓雨:“速通?什么意思?”
她敏锐地发现了叶玫的用词问题,就算范意的感知力再强,也不至于让他带着所有人速通。
除非,是范意知道怎样通过这则怪谈。
就像拿到攻略的RPG玩家那样。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范意这才记起,自己还没和南晓雨说过这件事——他是G4444号列车上唯一的幸存者。
“初晴,就是你妹妹,我见过她,她在一号车厢下去的,”范意直白地讲了,把话说得很慢,尽量表达清楚,“这里的每一站都要有人下车。”
“危险的车厢不可以下去,会死;在找到正确的车厢前,靠站时需要从安全的车厢下去,有车票可以在安全的车厢里抵消一次死亡,没有的话,一样会死。”
“还有,哪怕死亡被抵消,死过的感受也不会消失,你会记得。”
就像受过的伤一样。
即便伤口复原如初,也真实地痛过。记忆会杀人,反反复复地死去,对于人的精神而言,是场不小的折磨。
“有时候,在寻找车厢时,会在车厢里遇到‘乘客’,不要无视他们,也不要随便接触,尽量根据显示屏上的提示来完成它们的要求。”
这些东西其实不用范意来提醒。
他只是想告诉南晓雨,南诗情经历过的事,以及提前说明他们会在这趟高铁上遇见什么。
南晓雨罕见地沉默了。
须臾后,她说:“我知道了。”
“原来你也在那趟列车上,是最后活下来的人。”
*
四个月前,G4444号列车。
这是范意的第六次死亡。
从雾中被丢回车厢后,范意整个人都在抖,身体软得不行,要两个人拉,才能把他扶起来。
他们来到下一节车厢,二号车厢。
这次的乘客是一对正在座位上说笑的情侣。
范意撑着力气,扯了下南诗情,指指显示屏上的红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经过了几轮的生死,其他人也明白了该如何对付这些乘客。
按显示屏上说的去做就行。
【请在10秒内通过车厢。】
“!”
车厢并不长,大概25米左右的距离,只是窄,最多可供二人通过。
如果直接开始狂奔的话,十秒钟是完全来得及的。
看到显示屏上的字,所有人都开始拔足狂奔,除了范意。
他全身都冷,根本迈不动步子,被污染严重侵蚀的他由南诗情半拖半拽着,提起力气一步跨开那对情侣忽然伸到过道上绊人的脚,竟也顺利通过了。
但是范意后面的人光顾着奔跑,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他们冲得太快,被那对情侣一绊,顷刻重心不稳,狠狠摔了一跤!
后面的人猝不及防,也摔在前者身上,想立刻爬起来,结果下一秒就被落在最后的人踩踏着脊背过去。
倒计时归零。
二号车厢的车窗刹那破裂,浓雾淹了进来,将整个车厢吞噬,范意看到窗户的玻璃碎片扎穿了那两个倒地的人的脑袋,一时间浑身震颤,耳鸣不止。
两块木牌从浓雾里被推出,掉落在范意脚边。
范意余光瞥见了一样反着光的东西。
“别……”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南诗情下意识就要往后退,还没来得及撤,范意突然使力,把她往侧边拉了一把。
南诗情一个踉跄,紧接着张开了嘴。
在她身后,有人被腰斩了。
如刀刃般锋利的透明细线挡在二号车厢与下一节车厢的连接处,那人仅仅是向后走了几步,便被细线切割。
死者的两段半身往不同的方向摔落,其中一半,就倒在南诗情刚刚所在的位置上。
范意弯下腰,捡起死者的木牌,放在手中摩挲。
他看着木牌,眼前蓦地开始出现幻觉,他感知到的列车开始扭曲,变形,血迹褪去,浓雾散开,座位上坐满了“人”,逐渐构成一副平静祥和的模样。
紧接着,范意看到的画面剧烈晃动起来。
好像是浓雾,硝烟和火。
无数的生灵在脱轨的列车上哀号,在碰撞与坠落中死亡。
范意看到了一位老人。
在列车脱轨时,因车厢侧翻,老人被掉下来的行李和行李架淹没,碾压致死。
死前,他只剩一只手露在外面。
范意看到了一对兄妹。
他们被父母死死护住,困在座位边缘,闻着火的味道。
他们在哭,可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对他们施以援手。
最终兄妹还是死了,和他们的父母一起,死在了角落之中。
他看到了一位孕妇。
她被不知哪里来的钢筋洞穿了腹部,以及腹中的孩子,鲜血溅了满座。
还有一对情侣。
摔倒后被慌乱的人群推搡踩踏,最后和这节车厢一同翻入海中。
这是什么?
范意闭住了眼睛,呼吸急促。
他不敢再盯着木牌,生怕再见到那样可怖的情景。
南诗情喊了他好几声,范意才勉强回过神来。
“列车又要到站了,”南诗情拿手在范意晃晃,“这一次,你还是要自己一个人下车吗?”
下什么车,死了算了。
那一刻,范意曾这样想过。干脆让那些东西把他杀了吧。
他快受不住了。
“不舒服就我来,”南诗情说,“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范意沉默着,摇了摇头。
“你怕死吗?”范意忽然很轻很轻地问她。
“我吗?”南诗情想了想,“怕啊,不过比起死亡,我可能更怕痛吧,更怕我在乎的人为我难过。”
范意:“那还是我来吧。”
他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十分平静:“如果我下次出来还是站不住的话,就拜托你了。”
列车还在前行,距离下一站还有一段距离。
在场的不少人已经觉得无力,哪怕再小心,人还是在一个个死去,自然也没人再有心管顾在旁休息的范意。
除了南诗情。
范意缓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她:“对了。”
“这里几年前有发生过关于列车的重大事故吗?”
南诗情:“嗯?”
其实范意原本并不想多聊,这种时候,他更应该调整状态,保持力气。
可他攥着木牌,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刚钻入他脑中的画面是那般绝望,感染着他的情绪,哪怕闭上眼睛,范意都能听到有灵魂在他耳边哭泣悲鸣。
好吵。
又好安静。
是死的声音。
他听到南诗情说:“重大事故的话……”
“我想了想,有啊,当时有趟列车因为天气和路段原因脱轨,大量人员死伤,还上了新闻,事情闹得很大,那几周推送首页全是这个。”
“不过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她问:“你不清楚吗?”
范意说:“隐约知道点,但是具体的不大了解。”
他平时新闻看得确实少,但对于这种事,范意也不可能全无耳闻。
南诗情:“所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范意:……
他不能确定自己的想法。
于是范意只说:“没什么,好奇一下。”
南诗情应该已经看出他的不自在了,但没有拆穿。
几分钟后,列车缓缓停靠在下一站,车厢门“滋”了一下后开启。
门外除了浓雾,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二号车厢是“安全”的车厢。
范意带着木牌下车,又一次品尝到了死亡的绝望。
污染将他吞噬,他拼着最后的力气,爬到了车门前。
这是一趟载满亡灵的列车。
它将带着车上所有在那场事故中死去的生灵,前往他们唯一的目的地。
天堂。
对活人而言,前方是无尽的地狱。
车厢最多只有十六节,而在显示屏的编号上,位于第十七、十八节的他们,究竟算什么呢?
第117章 Destination 3
“这里的车厢顺序是乱的。”
范意弯腰躲开横亘在二号车厢中间的透明切割线, 并提醒众人注意。
他们快速跟着范意穿过,一个比一个利落。只有林寄雪出于好奇,偷偷探手在切割线上试了一下, 指尖顷刻出现一道红色的血痕,
“嘶, ”林寄雪说,“轻轻一碰就会破啊。”
范意把林寄雪的行为看在眼里, 心中无奈,只好默念: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他边走边解释道:“很快就要到一号车厢了,它的位置要再往前一节, 随后我们会第二次经过十八号车厢,到时直接回头走。”
“第三节就是。”
林寄雪撇嘴:“拿攻略真的很无聊。”
范意说:“你单走我不拦你,不过就算你现在脱队, 我估计也找不到刺激。”
“它们都没醒。”
说的是这趟列车上的“乘客”,也是诡物。
一路上,范意没有再见到之前那些因脱轨事故而死去的乘客。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 比之前的数量要多, 靠在椅背上沉眠。
只偶尔会有几张醒着的脸, 会让他觉得眼熟。
或许……
先前那班列车的乘客,已经抵达了“天堂”。
而这班列车上,这些新的“乘客”还大多处于沉睡之中。
有纵诡者在, 范意不能确定之后会不会出现意外,于是尽可能快速地带人通过每一节车厢, 记下序号和红色显示屏上的字。
而列车一直在向前行驶,与上回五分钟一靠的行径大相径庭,中间竟没有在任何站停止过。
一个都没有。
太不合理了。范意想。
他本来还在担心没有木牌, 下车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G4444号列车成为怪谈之后,怪谈内部的危险程度必然会比他曾经历过的要严重许多。
可现在不仅那些曾在这里死去而化为诡物的乘客没有苏醒,连站台也没有出现。
就算怪谈成型以后一直处于沉睡状态,也应该在岁聿打开门,活人进入其中的那一刻苏醒才是。
哪里有怪谈会毫无警惕到被入侵了还一无所知的呢?最低级的诡物都不会犯这种错误。
除非……
有人控制了这辆列车,或者操控着列车的诡物本身,把危险程度降低。
范意心中凭空冒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几乎心惊肉跳。
*
四个月前。
G4444号列车,三号车厢。
“快走!”
范意垫在人群最后,为了救他前面的人,右肩被诡物抓出了一道伤口。
伤口起初看着并不严重,可是很快,他的受伤处便流出了如烟般的黑色物质,开始扩散溃烂。
范意用绳子扎住,疼得额角全是汗,可他还不想死,只能再忍耐一算时间吗。
被范意救下的人当时离诡物的黑手仅有一寸距离,他被吓坏,连连向范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和那东西对视的,我一扭头它就在我旁边我也不想的!”
苍白无力的辩解。
范意都看到了。
这节车厢的要求十分简单。
【不要对视。】
只要不对视就可以了。
范意直觉作祟,告诉所有人只管平视前方,千万不要转头。
但这个人还是动了,差一点就要与立即转移到他面前的诡物对上视线。
若不是范意及时伸胳膊挡住他的目光,他刚刚就死了。
明知道这些东西会抓准一切时机,把他们一同拖入地狱。
这人还非得叛逆那么一下。
范意不想说话,也没力气跟他发脾气了。
“随便吧,”他说,“如果你的对不起有用,就把它用在该用的地方。”
范意说:“不要死。”
被范意救过的那人拼命点头:“我会记得你的救命之恩吧?”
他食言了。
下一节车厢就死了,死在“不要停下”的规则里。
一颗人头滚到他的面前,被这样一骇,那人就只能停下。
范意拦都拦不住,对方被砍了脑袋,鲜血溅了殿后的范意一身,他无暇他顾,顺脚把新死之人身上掉出来的木牌一踢。
确保自己安全之后,抖着手捡起了那块跌落在地的木牌。
最后是南诗情。
她把自己的木牌主动交给范意,范意下车试错,南诗情打探下节车厢的情况,两人共同合作,终于到达了最后的一号车厢。
范意又死过一次。
他的温度渐冷,他力气全失,唯有极强烈的死亡预感在大脑疯狂叫嚣,想扶着车厢壁站起来,却怎么也拦不住南诗情下车。
于是南诗情的手链断裂,范意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无力地看着戛然关上的车门,以及在他的视角里再也回不来的人。
如此渺小。
他打开南诗情留下来的纸条。
【一号车厢:通往天堂。】
【七号车厢:途经人间。】
【十三号车厢:地狱。】
【最终目的地:人间。】
*
就像现在。
列车不断地向前飞驰,仿佛没有终点。
南晓雨不知自己在期待,又或者是害怕什么。
每经过一节车厢,她都要回过头,仔细看看清楚那些乘客的脸,一个都不可以放过。
她想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自己的妹妹,想知道南诗情究竟有没有死在这趟车上。
哪怕范意已经告诉她,南诗情在一号车厢,列车第十二次停靠时下了车——多半凶多吉少。
可是,万一呢?
万一从天堂站下车不会死去呢?
万一南诗情只是无助地留在这里,一直在等待救援呢?
南晓雨闭上眼睛。
哪来那么多万一,其实她只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已。
就着“不要停下”的提示,范意一脚踢开一颗莫名滚落在他脚边的头颅。
此头颅的模样正是那位曾被他救过,转眼又死去的人。
对方因此而死,死后也化作诡物,以同样的方法想戕害他人。
范意并不打算为此停住步子,他只顾自己前进。
其他人也一样。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号车厢前。
范意没有立即走进车厢里,而是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停下。他平静地看着眼前死死关闭的车门,抬手指了一下。
“她从这里下去的,”范意对南晓雨说,“G4444号列车,开往天堂。停靠站随意,车厢才是关键,在不同车厢下车,决定了你将抵达哪里。”
“一号车厢是天堂站。”
南晓雨上前两步,手心扶上车门。
“天堂啊……”她说。
她笑了笑:“如果这也能被称之为天堂的话,实在有些讽刺了。”
“一路上也没见到过几个能沟通交流的诡物。那些东西不是在睡着,怎么都叫不醒,就是在使绊子,压根听不懂话。”
她说:“临昕橘,你不是说这趟车会停吗,不是说每次停靠,都必须要下车吗?”
南晓雨扭过头,声音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为什么,一路过来,列车没有停过一次?”
她似乎迫切地想在南诗情离开的地方下去。
范意其实有想法,但他无法确定,他不喜欢过早地下结论,只好模棱两可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清楚我离开之后,这里是个什么情况。”
他继续补充:“列车不停的话,不如我们到一号车厢看一看吧。”
南晓雨这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她静了静,说:“抱歉,算我多欠你一回。”
范意:“没事,本来就是我应……”
他的话语倏地停住。
说话间,范意已经迈进了一号车厢,并和其他人一起,看到了竖立在车厢中间的东西。
难怪。
依照范意的描述,所有人心里都清楚,G4444号列车并非是什么温良的善茬,因此每个人都保持着警惕,不敢轻易松懈。
在还未成型时,它便已吞吃了一整车的活人——以极其残忍的方法。
然而这趟列车在成为怪谈,并被他们几个闯入后,竟反而表现得十分平和。
虽说这是件好事,可却一点都没有一则怪谈应有的模样。
此刻,他们终于得到了答案。
南晓雨越过范意,快步上前。
在一号车厢的中央,竟光明正大地竖立着一块墓碑。
由那些作为车票的木牌构成。
木牌被很刻意地削过,做成可以相互卡住的形状,一块一块刻得很漂亮,就像积木那样,拼接成一块巨大的墓碑——南晓雨一见便知是谁的手笔。
而墓碑的尖端,正挂着一串被修补过的,粉红色的手链。
是她送给南诗情的。
南晓雨张开口,下意识地在四下环顾着,企图找到一点能让她得到希冀的影子。
可惜,一号车厢里没有任何乘客。
一个都没有。
南晓雨不会流泪,只是忽然觉得,她原本被堵得难受的胸腔里莫名空了一块,跟什么也摸不着似的,怎样都无法被填补完整。
心中的大石头没有落地,而是不翼而飞。
从十八号车厢开始,她就一直在忐忑。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范意描述,想象着南诗情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噩梦。
直到一号车厢,她看到了答案。
墓碑上有字,清秀而又漂亮。
*
【误入迷途的旅者,请不要再继续探索。】
【难以安息的魂灵需要休憩,请留给他们最后的摇篮。】
【哼着久远的歌曲,长眠于过往美好的一隅回忆里。】
【误入迷途的旅者,请在此处回头。】
【前方是第十三号地狱,是庇佑无法触及的死亡领域。】
【往回走,你会遇到通往人间的七号车厢,从此,未来繁花似锦。】
【误入迷途的旅者,这不是你该歇脚的地方。】
【要漂漂亮亮地来,漂漂亮亮地走。】
【要把故事传颂,要去到更远的世界。】
【我承诺。】
【在抵达最终的目的地之前,列车永不停歇。】
【永不接纳新的“乘客”。】
【在抵达目的地后,列车将永不开放。】
【请误入迷途的旅者,在列车到达终点前,悄悄地从人间离开。】
【如果你认得我是谁,我将向你问好。如果你不清楚我的名字,我也会说,很高兴认识你。】
【但缘分到此为止,各位的路还很长。】
【至此,感谢。】
【G4444号列车。】
【目的地:天堂。】
第118章 The third day 1
在现实的第三天, 范意一行人总算顺利从怪谈当中离开。
进去是A市的写字楼,出来却是高铁站出口,晴夜, 只能看见明朗的月, 没有星星。
范意看了眼手机, 上面疑似有八百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人打来的。
他不记得这个号码, 却不排除是他认识的人。
能打这么多电话……
范意已经有点猜到是谁,估摸着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
南晓雨把手链带了出来。
手链在列车上断过,已经失去了本来保平安的效力,现在仅仅只是个被修补完整的普通饰品而已。
这是南诗情最后留下的东西。
南晓雨向叶玫鞠了个躬, 就算作道别,她说会支付应有的代价之后,就一个人离开了。
岁聿戴着口罩和墨镜, 跑得比谁都要快。
很快,这里就只剩下范意,叶玫, 林寄雪和心愿四人。
还好时间是深夜, 高铁站建得偏僻, 这个点暂时没有列车到站,因此周边无人发现他们的突然出现。
范意蹲下,往嘴里嚼了块口香糖, 问其他人:“你们怎么回去。”
林寄雪不回去:“我留这儿。”
“葬礼也参了,这边没我什么事儿了。额明天早上的高铁, 还得到学校销假去,过两天考试了。”
期末周的大学生还要复习。
心愿说:“我可能坐公交吧,去市中心就成。”
“坐公交?”
范意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 高铁站附近的公交车首班六点半。”
“这么晚还要在外面等几个小时,也太危险了,打车回市区吧。”
心愿:“我手上只有四块钱。”
从高铁站到市区起码三十块钱,换言之,她只能坐公交。
范意:“打车钱不用你出。”
心愿没拒绝:“谢谢。”
叶玫插了句话:“你可真客气,是我麻烦你了。”
心愿说:“对不起啊,我没用,从头到尾都没帮上什么忙。”
叶玫知道她这话是真心的,无奈道:“我说,你好歹是榜一,自信点吧。”
心愿:“野榜而已,我哪来那么大本事。”
范意在软件上叫车。
A市是一线大城市,这个点依然有不少司机在外接单,哪怕是高铁站。
很快,附近就有车停到了四人面前。和林寄雪说过再见后,他们直接坐到了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周边有烧烤店,有露天餐桌与烤肉,哪怕两三点,也不显冷清。
然后分道扬镳。
范意和叶玫一块走。
这么晚不方便回家,他打算和叶玫去住酒店。
就在范意心中考虑着如何跟家里人报平安时,手机正巧亮起,他看了眼,动手接起了上边的来电。
就是这个号码,这些天不停地给范意打电话,一次都没打通。
范意:“喂?”
对面匆匆道:“小意?!你终于能接电话了!人现在在哪?”
范意顿了顿:“哥?”
听到声,看来是活着出来了。
范临说:“你在哪里?”
这下范意彻底放心,连说话的语气都松了许多。
他随口扯了个理由,来应付这些天的未接来电:“我回Z市了啊,你怎么打给我这么多电话,是范诚告诉你的?”
“我这号码平时不用,也静音,看不到你那些来电。”
范临的声音变低:“你在Z市?既然回过家,那为什么又走。”
“我工作在那边啊,”范意说,“不走你给我发工资是吧。”
范临没有相信范意:“不会,爸说你是因为我不见了,才回来的。”
“可是我都还没出现,你就急着要跑,还是半夜偷偷离开的。我给你电话拨过去,总显示不在服务区,现在才通上。”
“我很担心,所以你老实告诉我……这几天,你是不是遇到不好的事情了?”
范临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明白。
至此,范意也不再和他拐弯抹角,撇了两下嘴,直说道:“是,那又怎样?”
“什么那又怎样?”范临有些着急,“那地方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我多恐慌,怕你就这么死去。”
范意:……
我谢谢你哈。
叶玫看向范意,发现他正挂着一副冷淡的表情,用极其无所谓的语气,回应范临的话语:
“会死人,然后呢?”
范意说:“你逃得掉吗?”
范临没有想到范意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一时间,他愣在原处,无措地慢慢地握住手机。听见电话对面,范意似被风淹过的声音,很轻。
“有劝慰我的功夫,你不如去排查一下是谁用灵异道具把你带进了怪谈。”
“逃不掉的,”范意说,“你不会以为事情结束了吧?记住,只要进过一次怪谈,就意味着你已成为通灵者。你会看到更多的死亡。”
“哪怕走在路上,也可能莫名被一则怪谈拖入其中,只能不停地探索、解决或者逃离,直到你也死去。”
“我没有耸人听闻,你清楚。”
范临知道范意的脾气。
话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自然不好多问,只能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这些的?”
范意:“不重要。”
范临:“四个月前?”
范意:……
真准啊。
“别管我,”范意脾气上来了,“你自己被别人害了都不知道,拿什么立场来问我?”
范临:“这个我有眉目,你不用替我担心。”
他说:“我失踪的事找理由蒙混过关了。然后,爸虽然没有当着我面发火,但他对你不告而别的行为很生气,还找人去了Z市逮你,一无所获。”
“所以我知道,你多半还在A市。”
范意:“好耶——真是服了,就不该和你聊天,给我留件衣服会怎样?”
“和我见一面,”范临说,“就在老地方,明天,你知道的。”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聊一聊吧。”
范意问:“就我们两个?”
范临:“就我们两个。”
*
个鬼啊。
第二天,范意坐在星级酒店顶层包间里,面无表情地拿叉子戳面前的餐盘。
“范临,我再信你一次就原地从这天台上跳下去。”他咬牙切齿。
桌旁不止坐了范临。
还有范诚和沈昕。
范临:“我是想瞒着爸妈偷偷出来的,但是半路被捉了。”
范意:“……你个没用的。”
范诚立刻给了范意一个不悦的眼神:“你怎么和你哥说话的?放尊重点,怎么好意思说……”
范意:“打住。”
他今天不是来吵架的。
他叹了口气,问:“范临都跟你们说了?”
思来想去,现在范诚没有当场冲他发火,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
“我认为坦诚一些比较好,”范临承认道,“毕竟我消失这么多天,最担惊受怕的就是家人。”
范临认真道:“所以我一回来,就和爸妈说明了情况。”
这么离谱的事情也信啊?
范意张开嘴,没出声。
沈昕似乎看出了范意在想什么,问:“小意,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信?”
“况且,你小时候就总能看到脏东西,如果我不信,就不会和你爸爸一起去求符了。”
范意没法反驳。
他更不可能像以前一样,说这是封建迷信。
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最后再提醒一句:“哥,你被牵扯进怪谈的时候,身上会沾染诅咒,容易波及到身边的人。”
“平时上班外出没有问题,但是当你感受到诡物盯上你的时候,由于你不清楚那些东西什么时候发作,最好不要和无辜的人离得太近。”
这也是范意一直不肯回来的原因。
他离家出走,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寻求帮助,把自己真实的情况诉诸于口。
他从G4444号列车下来后,除了一些通灵者,就很少与人接触了。
生怕自己把旁人带进怪谈之中。
现在好了,都不用他讲,真省事。
范临说:“我在外面有房子,会搬出去。”
说完这话,范临看着范意,问他:“你在房间里留纸条,随后消失了整整三天,是打算到那种地方去找我吗?”
范意:“别自作多情。”
范临:“那就是了。”
范意站了起来:“我讨厌你。”
正好菜还没上,范意也不打算在这里吃饭,便一口气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反正这事,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可以肯定范临进入怪谈是被人害的,我是我自己活该。”
“你要进B级及以下的怪谈我可以带你,B级以上勿扰。多的我就不讲了,我晚上还约了人,走了。”
沈昕拦他:“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吗?你要去找谁?”
范意:“我老板,他在外边等我,说好了今晚一起。”
“你们也不想我做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沈昕慢慢放下了手:“不,我只是担心……”
她说到一半,没有再继续。
担心有什么用呢?光担心的话,范意和范临就不用被那种东西诅咒了吗?
范诚蹙起眉头:“就没有解决办法吗?一个两个都这样,万一哪天出事,怎么办?”
范意不客气道:“问鬼喽,活人被缠上纯倒霉催的,我要真知道解决办法,早回家了。”
“反正我联系方式你们也有,都别装了,挺累的。有事打我电话就行,联系不上我就找我老板,爸你和他加了微信,名片推群里呗。”
范诚:……
他不希望范意就这样离开,然而此时此刻,他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
因为范临的经历,落实了他与沈昕的猜测。
沈昕在回家当天,就注意到范意的胃口问题。
范意显然是没吃饱,却不敢再吃的模样。
她当晚就找了范诚,把她发现的论坛帖子拿给丈夫看。
标题:问问,论坛有谁知道临昕橘是哪位?和云见雪待一起还毫发无伤离开A+级怪谈的那个,让我取取经呗。
临昕橘。
想都不用想,能取出这么草率名字的人,不是巧合就是范意。
他小名橘子啊。
第119章 The third day 2
“小意。”
临走前, 范临叫住他:“关于之前旧宅失火的那件事,警方已经调查清楚了。”
范意脚步一停,莫名回头, 用怪异的目光盯着范临。
他说:“所以?”
范临碰了碰嘴唇, 低声说:“小心盛安桐。”
范意说:“嗯?”
范临以为他不信, 解释道:“当时你那些在火灾现场的朋友里,就包括他。我这几天也和他接触过, 结果不久后就被带进了灵异事件里。”
“他和我进了同一则怪谈,而且活着出来了。”
范临说:“尽量离他远点吧,这几天的事,包括你上次遇到的火灾, 他都挺可疑的。”
范意回答:“印象不深,我和他已经没联系了。”
起码有四个多月。
说完,他转身离去。
*
“你家里人就这么放你走了?”
叶玫在楼下, 见范意下来得很快,不禁有些讶异:“好说话呀。”
“是挺好说话的,”范意说, “主要是, 他们信这些, 估计来前我哥也跟他俩解释过了。”
叶玫笑了声:“既然你们能够相互理解,那你当初怎么想不开,要离家出走?”
范意:“说来话长。”
这就是愿意跟他讲。
叶玫道:“你长话短说, 随便聊两句。”
“你很好奇吗。”
六月的风还没有那么燥热,范意把外套的袖口往上挽了挽, 顺便在旁边的店买了两份热乎乎的车轮饼,一份给叶玫,边走边吃。
范意:“其实这事说平常也挺平常的, 说离谱也的确离谱。”
“简而言之,以前我有一帮朋友……算朋友吧。他们不知怎么想的,某天非要闲得胃疼找刺激,密谋跑到一栋老宅里玩笔仙。”
“没有私闯民宅,那老宅也是我一朋友家的,自愿提供,结果他们不知道怎么搞的,玩游戏把房子点着了。”
叶玫不是很能理解这帮人的脑回路:“你也去了?”
范意:“我去个鬼。”
叶玫看着范意。
范意:“……好吧,我去了。”
他说:“当时我无聊嘛。”
“不过起火和我没关系,那天我被一些事耽搁,迟到了一小会儿,去的时候屋里已经着了。还是我报的警。”
“后面消防员赶到,能救的人都救了出来,除了几个烧伤的,没死人。”
说到这里,范意想了想:“我记不清那帮人从火灾现场逃出来时的表情了。但毋庸置疑的是,当时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遇到这样的事,若真要说完全不恐惧,也实在有些假了。
叶玫:“你的意思是,你迟到了,没有参加笔仙游戏,所以火灾和你有什么关系?”
范意:“我报警人啊。”
叶玫:?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所有人里最无辜的那个?”
虽然迟到是个意外,但这的确是事实。
范意给叶玫比划:“但是我爸不这么认为……他只会怀疑我也是闯祸的一员。”
“范诚那边得到消息过来,问都没问,不由分说当那么多人面给了我一巴掌,指责我就会闹事,于是我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叶玫:……?
绝了。
“他骂我呢,”范意委委屈屈,“骂我废物,不学无术,整天在外鬼混就会惹麻烦。”
“我也想好好说话,但我不高兴,突然就不想解释了。”
“反正从小都是这样,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从来就没问过我的意愿。到现在反倒开始说我没用了?回去了也吵,最后我和范诚闹掰了,我叛逆,就直接跑了。”
说到这里,范意自嘲了一句:“其实范诚说得挺对,我这人挺没用的,我不想承认,恼羞成怒而已。”
叶玫不这么觉得。
他问:“你的意愿,那你原本想做什么?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
范意:“这事范诚没骂错,我就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毕业了也找不着工作,家里给我一个实习职位也不去,我说会找合适的,结果每一个都不喜欢。”
“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哥可以和爸妈坦诚,我不行,我就不是那样的人。”
范意说:“我应得的。”
叶玫并不接茬。
他和范意一起走了一段,等手里那份车轮饼放温了,才小口小口地吃完。
叶玫忽然说:“吃完的包装给我。”
范意看前边有个公共垃圾桶,于是说:“给我,我扔吧。”
叶玫:“伸手。”
范意没拗过,还是老实在叶玫面前摊开了掌。
叶玫先是扯过包装,随后在范意的手心里放了一只漂亮的小盒子。
“礼物。”叶玫说。
范意:“……不会是手套吧?”
叶玫:“嗯哼。”
范意把盒子打开,不出他所料,里面装了一副折叠整齐的白手套。
范意吐槽他:“你怎么一点新意都没有,给镜中人手套,给我还是手套。”
叶玫:“不一样。”
他顺手把包装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内,笑意盈盈:“给镜中人东西是要害它,给你是希望你能用好这玩意。”
“我还准备了礼物盒,”叶玫说,“扎了缎带的,你看,是不是很有诚意?”
范意笑出来了:“真行。”
他说:“谢谢老板。”
范意把手套放回盒子里,揣进口袋内,吹着夏天的风。
他问叶玫:“咱俩之后怎么说,回店里?几天没开门了吧?”
叶玫:“我暂时不打算离开A市,这边还有一些后续事宜要处理,看你,你想回去吗?”
叶玫瞥向范意:“不想吧。”
范意认了:“确实。我也不打算立刻离开A市。”
“我走之前,范临跟我说了句话,让我小心我以前一个朋友……说实话,我挺在意。”
“包括故意把我哥带进怪谈里的人,算我多管闲事吧,我有点想查清楚。”范意说。
叶玫:“那不就得了。”
范意说:“不过你店呢?关那么久,到时诡物发委托找不到地,真的好吗?”
叶玫:“我让南晓雨过去帮我看了。”
范意:……
他差点忘了,叶玫和南晓雨有交易。哪怕得到了南诗情已死的肯定答案,南晓雨依然会完成诺言。
其实范意对此还有些愧疚。
在重新进入G4444号列车时,范意也曾经怀过不切实际的希望。
可惜,正因为它太不切实际,最后的答案,才如此出乎意料。
南诗情从唯一“正确”的车厢下车,成为了列车上百千死者中的一员。
她承诺,列车永不接纳新的“乘客”,永不停歇。
*
这天,范意难得睡了一个安稳好觉。
他把手套垫在枕头底下,不知是图个心理作用,还是这道具的确能够安神,他连梦也少,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
知道范意还没离开A市的范临又一早连拨十来通电话给他。
等范意醒来,看见满屏未接来电的时候,微微蹙了下眉,当即同意了范临的微信好友申请,发了一个“?”过去。
范临秒回:在哪?
范意:ZZZ。
范临:别睡了。
范意:?
范意:我昨天才从怪谈里出来,你别告诉我又出事了。
范临:没没没。
范临:就是想拜托你件事。
真稀奇,范临竟然也会有找他帮忙东西的一天?
范意:说。
范临:你之前在Z市工作,那家密室逃脱的老板,也是通灵者吗?
范意:不然呢?
范临:我想去你们店里看看。
范临:可以吗?
范意:……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就这啊。
范意:所有场景统一79元一位,现在就能过去,不过我和老板都不在店,有另外的人来接待。
范临:你和你老板还在A市吧,什么时候回去,我和你们一起走。
范临:或者你老板那边方便吗?不如来见一面?
范意一顿。
他看着屏幕上面没有温度的文字,判断不出范临打下句话的真实想法,片刻后,才快速敲字道:那你昨天完全可以把他叫上来,他就在底下,我想你不会介意让他和我们一起吃顿饭。
范意:至于你多此一举的理由,我只能想到一个。
范意:你在回避谁?
沈昕和范诚?
不太可能。如果有顾虑的话,范临也不会选择对父母坦白。
是他在怪谈里遇到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范意:你好好跟我讲。
范临那边不说话了。
范意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顺便披上外衣,出门左拐,去“咚咚”地敲隔壁房间门。
叶玫给他开门,显然没有睡醒,眉眼还有些惺忪:“一大早,叫魂?”
范意说:“我哥找你有事。”
叶玫无语了一阵:“不是,别人找我有事我就要应,把我当什么了?我难道是什么有求必应的菩萨吗?不接。”
范意:“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随后他话语一转:“可是范临是个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来找别人帮忙办事的家伙。”
他更多时候,是作为被请求的那一方。
“就像现在。”
范意钻进叶玫的房间里,把手机上电话的挂断记录给叶玫看。
“这还是范临第一次挂我电话。”
“他居然挂我电话。”
叶玫:……
不知为何,他从范意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叶玫拿范意没有办法,语气慢慢软了下来:“算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把你哥微信推我吧。”
范意将名片转给叶玫,然后让叶玫备注好申请消息后,坐到他身边看。
他知道范临一定守在机前。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范临才加上人。
“诚意不足啊。”叶玫说。
“估计猜到了我在边上。”范意伸脖子。
范临客气地先打招呼:你好。
范临:冒昧打扰,是小意把这个号给你的吧。
叶玫开门见山:我很好奇。
叶玫:你为什么想见我?还特地搁到今天和橘子说。
范临:抱歉。
范临: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关于那些灵异事件,有几个在意的问题,我想你是小意的老板,应该会知道。
叶玫:线下见面就不必了,你直接在消息里讲吧。
范临:打扰了。
范临: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被人跟踪,时间是从那个名为“影子”的灵异事件里出来之后。
范临:昨天那个人给我发了短信,告诉我,来见我的小意是灵鬼。
范临:我查了。这种体质的通灵者,天生极其敏感,易招鬼魂。除了从小培养到大的那种,能活过童年时期的很少,在怪谈里是最容易死去的存在。
叶玫:然后呢?
范临:你知道他是灵鬼,你留了他,我很感谢。
范临:跟踪者的情况我们暂且不提,但是这里,我想询问一下。
范临:您收留小意的目的是?
第120章 The third day 3
叶玫:救人需要理由吗?他需要帮助, 我提供,很正常的一件事。
范临:也许是我恶意揣测。
范临:我在“影子”里遇到过的经验者,他们大多对生命持一种漠视状态, 把人的死亡当作习以为常。而灵鬼对一般人来说, 更是一个容易成为目标的大麻烦。
范临:如果发善心是你的答案, 对此,我恐怕难以相信。
范意就挨在边上, 看到这里,他瞥了眼叶玫:“和范临接触的那个人,昨天应该藏在某处,看到我和你走了。”
“他不在酒店附近, 不然我们一定会知道。”
范意和叶玫两个人都不是迟钝的性子。尤其是叶玫,他们与诡物打交道多了,对落在身上的视线分外敏感。
如果有人在偷偷观察, 他们绝不可能对这样的窥伺一无所知。
除非……隔着一道屏幕。
“我估计是监控摄像头,”叶玫面色平静,“啧, 我知道是谁了。”
当着范意的面, 叶玫继续敲字, 和范临交流: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能发善心?
叶玫:我猜猜,是有人和你透露了我的身份。让你觉得,我不会是这种乐于助人的角色, 对吧。
叶玫把话点明:通灵者协会的人和你讲了什么?
能观测这座城市里的监控,并且一眼能判断出范意是灵鬼的人, 叶玫想不出第二个。
不过,隔着监控,真的能感受到那种气息吗?
叶玫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而范临那边, 他见叶玫这样干脆,也就直说了:那位自称通灵者协会的人说,希望我能加入协会,且把小意交给他们负责,相应的,那边会为我和我家里人提供庇护。
范临:但是我不需要庇护,也不会把小意交给那种来历不明的组织里。
范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叶玫打字:通灵者协会不是来历不明的组织。
叶玫:虽然没被我们承认,但他们是目前通灵者之中规模最大的组织,各国和各地区都有他们的分会。怪谈能被压消息到如今,少不了他们的功劳。
叶玫:可惜通灵者那边是什么情况,你应该见识过,想要活下去,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死亡习以为常。
叶玫:还有,那边不允许任何人私底下以任何手段去调查通灵者的现实身份,如果对方在跟踪你,你可以举报了。
范临:你在替他们说话?
叶玫:并没有,只是希望你能够了解具体情况。
“不是。”
看到这里,范意忍不住出声:“范临几个意思?什么叫把我交到来历不明的组织里,交什么交还能他说了算?我的想法他在意过没有?”
“就是,”叶玫应和道,“而且,通灵者协会也敢跟我要人?”
范意凑到叶玫身边,直截了当地问了:“跟我哥打小报告的,哪位高明啊?”
叶玫:“还能有谁,路白月嘛。”
“全通灵者协会只有他敢撬我的墙角。”
范意:“咋,你以前被撬过?”
叶玫说:“没有。”
鬼使神差地,叶玫又多补充了一句:“除了你,我还没收过第二个人。”
范意:“喔。”
那就是发生过别的事情。
消息提示音再度传来,两人一起低头,去看范临发来的话。
范临:因为小意相信你,我才会这么直接地与你交流。
范临: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够和我坦诚。
叶玫:我挺坦诚的。
“是吗?”
范意把脑袋挨了过去,用手挡住叶玫的屏幕:“其实老板,我也有些好奇。”
“这世上有那么多被怪谈缠上的人,你当时在高铁站,会上我那趟车的人有很多,怎么就选了我?”
“毕竟若非你当初给我塞的那张名片有吸收污染的效用,我恐怕根本撑不到下车。”
灵鬼就是这样。
绝大多数灵鬼很难逃过第一次污染,哪怕他们来自通灵者协会,进入怪谈,即进入了死亡的倒计时。
他们身体里的灵异值太纯粹,纯粹到很容易就能成为污染,即使努力想把污染变回灵异值,也往往力不从心。
被培养的灵鬼尚且如此,何况当时对怪谈一无所知的范意。
他自己最清楚,自己被死亡折磨到了怎样的程度。
叶玫把范意的脑袋往外推:“你怎么也开始了,我想捞你就捞了,哪那么多理由。”
“而且我也没做什么,要是你自己在列车上违反了规则,撑不到最后,我还能有辙?”
叶玫是很随性的人,他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无论范意问不问,都只会用“一时兴起”,或者“我开心”来应对。
叶玫也很实诚地用应付范意的理由回答了范临。
范意眯起了眼睛。
他总觉得叶玫有事瞒他。
范临:看来我们无法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
范临:这样。
范临:我们还是私底下见一面吧。现在小意应该在你身边看着,我这里有些东西,不方便让他知道。
叶玫:?
叶玫:我都没说有事不能让他知道,你还当面瞒起来了?
范临:十分抱歉。
范临:毕竟我不打算在小意的事情上做出任何让我不放心的让步。
范临:如果这次我们能够谈拢,后续如过你有需要,我会尽我所能地为你的行动提供一切支持和帮助
叶玫:真的?
范临:前提是能够谈拢。
叶玫:成交,哪里见面?
把对话内容尽收眼底的范意:???
“你怎么回事?”他戳了戳叶玫,“刚刚不还和我一起谴责,怎么转头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他了?”
叶玫说:“见一面又没有关系。”
“再说了,”他表现得浑不在意,“对我来说,万事都抵不过‘我开心’这三个字。我倒是很想知道他能为我提供什么样的帮助,金钱,人脉,还是住房?”
“如果和他聊一聊,就能得到我好奇的结果,我挺愿意。”
叶玫说:“不要白不要。”
范意:……
行吧。
随便他们。
*
第三天。
叶玫昨天和范临约了时间,说是今天下午见面,具体见面地点没让范意知道,总之,当范意早上去找叶玫的时候,发现他老板已经丢了影。
这么早就出发了?
范意怀着疑虑给叶玫打去电话,对面没接。
他又用微信给叶玫发消息,这次对方倒是回了,他说在外面,不太方便接电话。
范意给他敲字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叶玫:不确定哦,大概率晚上。
范意:这么早出去,这么晚回来?
叶玫:怎么啦?以前我出差的时候可没这么问过我的行踪。
叶玫:是想知道你哥哥的事,还是我呢?
范意:都想知道,谁让你们偷偷见面要瞒着我。
叶玫:怪我啊?你哥要求的,怎么不找他?
隔着手机屏幕,范意都能想象到叶玫有点无奈的表情。
他忍俊不禁,旋即动动手指,悠然道:真是的,难得回了趟A市,还想带你去玩来着,这边我可熟了。
叶玫:等我正事弄完,不许食言啊。
范意闷着声笑。
他回了叶玫一个“好啊”。
范意仰倒在床头,来回翻着上边的聊天记录。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止住脸上的笑意。
确认过叶玫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后,范意点开手机短信,最顶层是一个陌生人发来的消息,足足有十来条。范意垂眸将所有的内容过了一遍,就直接拨通了发件人留下的号码。
对方很快接通:“你好?”
范意直接道:“我是柑橘。”
听到范意这么开门见山的话语,电话对面停了一下:“柑橘?”
对方说:“我还以为你会以真名来称呼自己。”
范意:“随意调查别人的现实身份,我记得这种行为在你们通灵者协会里,是绝对被禁止的吧?”
对面道:“是的,所以很抱歉,我动用了一些我个人的手段,获取到了你的真实信息。不过请你放心,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做过。”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查到范意的身份,意味着他家里人的身份也会暴露在通灵者协会的眼皮底下。
从昨天接到消息的那一刻起,范意就在思考。
他自认为平时还算注意,而自从进入怪谈之后,除了这两回的特殊情况,他平时极少和认识的人有所接触。
因灵鬼体质特殊,易招鬼魂,他会尽量单着走,避免波及旁人。
就算要调查他,即便对方拿捏着监控,应该也没有那么容易知道。
范意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
对面:“嗯?”
范意说:“你在观察我,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我想,你并没有这么快就调查到我身份的本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我成为通灵者以前,你就盯上了我。”
“你在拿着答案做题,我说得对吗?”
“……”
对面“唉”了一句:“好敏锐。”
他说:“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以前见过。而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灵鬼。”
“反正你随身戴着的那护身符最多保你到25岁,早晚要失去效力,要面对各种各样,无穷无尽的诡物。”
“你这么好的底子,不能就这么浪费掉吧?”
范意沉默地听。
对面说:“其实,我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能够在怪谈里独当一面的灵鬼。”
“可惜你知道,通灵者协会刻意养出来的那些灵鬼,都是些没有自我主见,离了别人就活不了的蠢货。”
“他们根本没有办法下怪谈。”
“所以,我要再次为我的擅作主张道歉,值得一提,我重新见到你时,你的进步的确让我觉得惊喜。”
“虽然我也没有想到,叶瑰居然会多管闲事。”
“——你背后的人居然是他。”
范意特地等他讲完:“你说够了没有?”
对面:“说完了,你说。”
真直白,直白到让范意恶心的程度。
他现在不想骂人,但听着对方如安排他命运般的话语,火还是一茬接一茬地往上冒。
“第一,我记得你,盛安桐的生日会上,对吧?那天的笔仙游戏你也在,也是你最开始做出的提议。”
“你是他大学认识的朋友,杨昼,声音很有辨识度。”
“或者,我应该用路白月来称呼你?”
“……你好像讨厌我了。”路白月说。
真是一句废话。
范意深吸了口气。
“第二,给个地址,我要上门揍你一顿。”
范意磨了磨牙:“揍完,再听你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