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深谙老板心理学

    睡到昏天黑地的计划泡汤, 林知屿第二天在午饭前堪堪赶到了公司。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办公室,林知屿一脚踏进徐冬冬的地盘,就感觉自己的好运气到此为止了。

    徐冬冬正在办公桌后埋头翻看文件, 听到动静,抬起头,对林知屿露出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不怀好意的笑:“来啦,林大明星,咱们来聊聊你的‘退圈’计划。”

    “……”

    林知屿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满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哈哈, 随口说的话徐哥你也能当真?”

    怎么这年头, 经纪人连朴素的梦想都不让艺人有了?

    徐冬冬笑得渗人, 把手中的文件往桌上一搁,就对林知屿说道:“我早就和你说要谨言慎行,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接了多少个电话?就因为你随口开了一句‘玩笑’。”

    林知屿眼皮抽动了两下,心想我之前被骂得那么惨的时候也没见你管我, 现在又在这里装上了?

    但脸上还是强装镇定地说:“嗐, 现在不就流行这种人设吗, 我就浅浅一试, 这不反响挺好,都没什么人骂我了。而且好不容易拍完一部剧,我确实想短暂休息一下, 调整下状态。”

    “哦。”徐冬冬撑着下巴, 懒洋洋地看着他,“短暂休息一下是吧, 要休息多久?接下来的代言你打算全部推掉?还是综艺戏约一概不接?知屿啊, 外面的风评刚有好转,资源跟着滚滚而来, 你确定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休息’?”

    什么代言?

    什么戏约?

    林知屿摸了摸脑袋,一脸茫然。

    “别给磨叽了,干我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趁热打铁。”徐冬冬直接甩出一叠合同,“这些都是近期联系我的,符合你目前人设的资源。代言、综艺、剧本……”

    “等等、等等……”林知屿慌忙起身压下他的手,“让我先看看?其他还能商量,但是这个剧……”

    徐冬冬轻嗤一声,说:“有活找就不错了,还给你挑上了!这剧可是大制作古偶ip,台词密集,感情复杂,放在半年前轮都轮不到我们。”

    林知屿瞟了他一眼,然后试探地翻开了剧本的第一页,扫了几眼后,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不是,徐哥,演这种对女主又打又骂又虐的男主啊?最后还要强行洗白……你是觉得我还被骂得不够惨?”

    “你有的挑吗?”徐冬冬冷笑,手指用力敲了敲剧本封面,“现在这些本子,全靠谢云策的热度。你不接,是打算在家抠脚?”

    林知屿心道:也不是不行。

    “这角色和你之前的形象差不多,正好还能炒炒热度。”徐冬冬状似无意地说。

    林知屿却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平白被骂了一顿。

    谁要和这种男主形象差不多啊!?

    林知屿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让我再想想吧。”

    然后偷偷瞄了一眼徐冬冬的表情,灵机一动,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徐哥,我觉得影视这块我们还是要观望一下,我自我感觉谢云策这个角色演得不错,说不定播出后我收拾收拾就准备升咖了。这个时候要是贪功冒进,岂不是平白给人捡了便宜?”

    “这个剧和赵瑾瑜的饼可不在一个level啊,我感觉会亏。”林知屿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点了点桌子。

    果然,徐冬冬闻言,脸上顿时出现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深谙给老板画饼心理学的林知屿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那这个剧本就……先不着急。”徐冬冬突然松口,语气不紧不慢,“你今天先回去休息一下。”

    林知屿暗自窃喜。

    然而他还没高兴几秒,就见徐冬冬大喘了一口气,说道:“但是其他的通告不能再推了!距离《青鸟》播出还有一段时间,你得把热度保持好,可不能留下空窗期。”

    林知屿小脸一挎,心如死灰。

    “那没什么事就先这样吧,到时候我把你的行程整理好再联络你。”徐冬冬看着他,“对了,我向来不像其他经纪人那样要求你,你从前想放飞就放飞我也没多说什么,但千万别再给我出幺蛾子,尤其是江逾白那边,少招惹。”

    “……”林知屿偷偷翻了个白眼,说,“我们俩最近不是相处得很好吗?徐哥你没看热搜啊……”

    徐冬冬幽幽地盯着他,显然是不太相信林知屿嘴上的说辞。

    “你别太高估你现在的粉丝粘度,也别低估路人的吃瓜热情。你的黑粉盯你盯得可紧,别再让人抓到什么把柄。现在的你可惹不起江逾白。”

    “明白明白。”林知屿敷衍地点头,却在心里疯狂吐槽:还能有什么幺蛾子,谁上班的时候有心思搞别的事!

    徐冬冬瞟了他一眼,林知屿转身就走。

    然而刚到了门口,他就收到了江逾白发来的消息:

    【妈看到热搜了,她想和你一起吃顿饭,让我来问你愿不愿意。】

    林知屿脸上的表情卡壳了一瞬,脚步僵在原地。他盯着江逾白消息看了好一会,脑子里飞速闪过无数念头。

    江逾白说的应该是他的生母,原主的养母。

    林父早年靠房地产起家,也算是A市小有名气的企业家。虽然比起牧氏还差好一大截,但原主自小也是锦衣玉食,没在物质方面受过苦,甚至后来为爱逐梦演艺圈,也有家里人在背后的支持。

    若不是他多次对江逾白下手,最后又执意想要嫁进牧家“报复”牧云霁,彻底寒了二老的心,也不至于落得断绝关系的下场。

    可是现在林母又说要见他……

    林知屿手心有点出汗,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但又觉得似乎不太合适。毕竟是对方主动开口,他若是直接推掉,好像是显得太冷漠一点。

    他思索了几秒,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复。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徐冬冬探头看了一眼,皱眉道:“站门口干嘛呢,怎么还没走?”

    “走了、走了。”林知屿忙不迭地在手机上打下一段话,收起手机,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纸鱼:可以啊,是在林家吗,还是在外面吃?】

    对面几乎是秒回:【妈说订个餐厅,今晚六点,我去接你吧。】

    ……

    晚上五点半,林知屿换了三次衣服,才终于定下了今天的穿搭。他拿不定林母现在对他是个什么态度,穿得正式了又觉得有些夸张,随意穿穿又显得不够尊重,最后挑来挑去只好套上了一件毛衣,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拉开江逾白的车门时,他理了理领口,心里忍不住打鼓。

    江逾白瞥了他正哆嗦的肩膀一眼,把车内的暖气调高了一点,温声说:“这么冷的天,怎么穿得这么少。”

    林知屿冲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想的却是:那还不是希望你妈看到我这么可怜的模样,到时候无论是下手还是下嘴都轻一点。

    “妈其实……一直都很想你。”

    等红绿灯的间隙,江逾白突然转过头来,轻声说道。

    如果是以前的林知屿,他肯定不敢在对方面前说这种话。因为会被误会是在炫耀,他几乎可以想象自己只要说出第一声称呼,对方就会以什么样的神态、什么样的语气回怼过来。

    但是相处了一个多月后,他知道林知屿已经变了,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尖酸刻薄地讽刺、谩骂。

    “她之前不敢和我说,怕我听了不高兴,也怕你不愿意,但是昨天看了热搜,她突然问我们俩最近的关系是不是好了不少,我就知道她想见你了。”江逾白继续说,“但是她觉得爸还在气头上,就没喊他过来。今天就我们三个,你……不用紧张。”

    林知屿笑了笑:“谢谢你啊。”

    “说起来,我昨天问了我的出生时间,比你晚了一个多小时……就连在戏外,你居然也是我的‘哥哥’。”

    林知屿听着江逾白似有若无的调侃,不由地笑出了声:“那我可不要谢琢玉那样惹事的弟弟,吃不消。”

    江逾白侧头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一向很听话的。”

    车停在一家主打私房菜的餐厅前,下车的时候,江逾白拿起后座上的一件外套就要借给林知屿,但被后者婉拒了。

    但看着江逾白脸上遗憾的神情,林知屿又没忍住有些心软,还是伸出了收去:“给我吧,等会冷了我再披。”

    江逾白的脸色顿时明朗了起来。

    林知屿忽然觉得自己对他的理解也有些偏差,江逾白现在的这副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一只渴求怜爱的大狗。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笑了一声。走在前面的江逾白听到声响,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林知屿摇了摇头,假装无事发生。

    包间的装潢低调典雅,暖黄色的灯光温馨柔和。林母已经提前到了,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香槟色大衣,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看起来温婉又端庄。

    见他们推门进来,林母抬起头看了过来,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逡巡着不愿意离开。

    林知屿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浑身肌肉都僵硬地绷紧。他小心翼翼地跟在江逾白的身后,直到坐在了林母的对面,才微微抬眼对上她的目光。

    却发现,林母盯着自己的眼神认真专注得过分,眼中隐隐带着他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

    “妈……好久不见。”林知屿嗓音沙哑,半晌才憋出一句。

    林母的手指微微一颤,杯中的水轻轻晃动,映出她温柔又复杂的神色。

    片刻后,她扯了扯嘴角,语气轻柔却带了些哽咽:“知屿,你瘦了。”

    第42章  江逾白の场合

    许澄这几个月一直都在反省。

    林知屿自小就不是一个乖小孩。他叛逆、放肆, 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除非满足了他的需求,不然便会一直闹腾耍赖下去。

    但这毕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她和林志扬总是无条件地满足他所有的要求,以至于他习惯了凭借家里的宠爱为所欲为。

    当年他放弃学业进入娱乐圈的时候,他们阻拦过,但耐不住林知屿一意孤行,后来他逐渐沉迷娱乐圈的浮华, 行事愈发肆无忌惮, 她却总选择为他开脱:“他还年轻, 做错事总是难免的。”

    是他们一手将林知屿塑造成这副模样, 总以为自己能为他遮风挡雨,却没想到,他们的亲生孩子,已经在另一个家庭里长成了苍天大树。

    江逾白的养父养母已经去世,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确实是存了两个孩子一起留在林家的心, 毕竟他们抚养了林知屿二十多年, 怎么可能割舍得下。

    可是林知屿与江逾白的种种对立和公开对抗, 闹得全家都动荡不安,她和林志扬身心俱疲之下,甚至生出了一丝“果然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就是养不熟”的恐怖念头, 责怪他把好好的家弄得四分五裂。

    即使许澄事后无数次的解构自己的内心, 依然无法抵挡这种想法的产生。

    人在困境中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对自己亲近的人生出不理智的情感偏向,尤其是在江逾白成熟懂事的对比之下, 那个放纵的“养子”则更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这种折磨一直持续到林知屿给江逾白下药, 又执意嫁给牧绥之时。身心俱疲的林家夫妇终于将积攒的怨气悉数爆发,选择了和林知屿断绝关系。

    一开始怒气上头的时候心可以硬如磐石, 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又忍不住地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那个乖僻顽劣的林知屿是他们一手造就的,他们不能把他变成这样之后,又视如敝屣地说“我不喜欢”,然后随手把人丢弃。

    但是林志扬当初说的话太过强硬,加上她深知林知屿的性格,又还要顾忌着江逾白的情绪,始终不敢贸然联系。

    直到看见了江逾白和林知屿拥抱的热搜,在询问之下,许澄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和缓了不少。

    于是才提出了见一面的想法,更没想到林知屿那边居然会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

    “妈,他真的变了很多,你放心。”在家里挑衣服的时候,江逾白这样安抚她。

    她本来以为这句只是江逾白温柔性格使然下的礼貌托辞,却没有想到林知屿也会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她对面的这天。

    “知屿,你瘦了。”她还是忍不住地关切说道。

    “还好,还好。”林知屿低下头,拿起桌上的茶杯,假装随意地喝了一口,“可能是剧组的盒饭不太好吃,我看江逾白脸上的肉也少了一点。”

    正在倒水的江逾白没想到他会cue到自己,有些无奈地说:“你不是每次都让陈辰给你开小灶的吗?”

    林知屿:“?”干嘛揭穿他?

    而且——

    “……你怎么知道我开小灶了?”林知屿诧异地问道。

    江逾白手上一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尴尬得半边脖颈都在瞬间烧了起来。

    林知屿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却见江逾白嗫嚅了几秒后,直接转移了话题:“妈,菜都点好了吗?”

    许澄这才停下了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的目光,声音轻柔地说道:“还没点,我想等你们来了再一起点,知屿想吃什么?”

    林知屿连忙摆手:“我随便的,吃什么都行。”

    许澄显然不信,下意识地就笑着对江逾白说道:“还说随便,我记得他小时候可麻烦了,鱼不吃刺多的,肉不吃带筋的,不吃肥的……”

    她说着,又突然顿住,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仿佛是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了,语气顿时慢了下来,声音也轻了不少:“现在……大概好多了吧?”

    林知屿心想,吃带刺的鱼确实很麻烦,所以他也不怎么爱吃鱼,但吃肉要是不带筋多没有意思,就是带肥的还是得考虑一下……

    很好,他的挑剔程度和原主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还是抿了抿唇,对许澄笑了笑:“是好多了。”

    江逾白见许澄沉默着盯着菜单纠结了好一会,干脆主动接了过来,点了一些许澄喜欢的菜,又问了林知屿的喜好,这才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等服务员离开后,江逾白适时地站起身,借口去洗手间,顺势给他们留下了单独的空间。

    包间一时安静了下来。

    许澄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拿过放在一旁的小包,掏出一个精致的礼盒,推到林知屿的面前:“给你的。”

    林知屿愣了一下,迟疑地接过:“这是什么?”

    “手表……之前出新款的时候你说过喜欢,但后来……”许澄的声音一顿,目光微微闪烁,“后来我们就没再见面了。我这次刚好想起来,就买了下来。”

    林知屿捧着盒子,内心百感交集。

    “谢谢,”他低声说,指尖轻轻摩挲着礼盒的边缘,嘴角牵出了一个乖巧的笑,“我很喜欢。”

    许澄叹了一口气,眉目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自责:“知屿,我知道你没办法接受自己不是我们的孩子,也没办法接受逾白……当时我们太天真,也太急切……”她声音哽了一下,像是在责备自己,又像是在组织措辞,“加上当时你……有点倔,让我们有些生气,没和你沟通……”

    “是我的错。”林知屿盯着她的眼,认真地说。原书中林家和原著断绝关系后,许澄只在江逾白被绑架的那段剧情出场了两次,一次是刚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的她在江逾白的病床前哭得声嘶力竭,另一次是原主被判入狱时,她在旁听席上说了一句话:“林知屿,我真后悔养了你。”

    可没想到,原来他们在原主犯下那么多错事之后,也仍旧不舍过这个孩子。

    左右他以后都要以这个身份活下去,解决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让曾经被伤害的人心里好过些也未尝不可。

    林知屿认真地说道:“当时是我太冲动,做了很多让你们失望的事情,对不起。”

    许澄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认错,眼圈都骤然泛红。

    “这些都过去了。你能这么想……就很好。”她强忍着情绪,语气柔和了几分,“我这次约你出来,就是想和你聊聊天,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工作上累不累?我听说你刚和逾白一起拍完一部剧,他有没有照顾到你?”

    林知屿心里一暖,故作无意地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眶,有些想起他在自己世界里几年前去世的母亲。

    “挺好的,我的戏份不多,所以不怎么忙,还能应付。逾白……逾白也对我很好啊,一直在帮我。”

    许澄闻言,稍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顿了顿,她又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你和牧总,现在是……怎么样了?”

    听到她打听起牧绥,林知屿一时语塞,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该怎么描述他和牧绥现在的关系呢?

    林知屿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门就被轻轻敲响了。

    菜被陆续端了上来,香气弥漫了整个包间。

    江逾白推门进来的时候,身上夹杂着一丝寒冷的气息和似有若无的烟味。路过林知屿身边的时候,后者一闻,就猜到了他出去又干了什么。

    人不可貌相啊,有的人表面看起来像个乖乖仔,私底下烟酒都来。

    他不着痕迹地扯了扯江逾白的衣摆,两指并拢在嘴角贴了贴,又咳了几声。

    江逾白默契地反应过来,说了一句:“菜来了,我去洗个手,妈你们先吃。”

    然后便转身进了卫生间里。

    “牧总对我很好。”林知屿犹豫半晌,还是决定用一个委婉的说法,“他很照顾我,我能拍摄这部剧,也有牧总帮忙。”

    “照顾你……”许澄喃喃自语,眼神飘向了餐桌上摆放的食物,却依然有些走神。

    江逾白清理完身上的气味,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看了看气氛有些微妙的两人,习惯性地将视线投向了林知屿,轻声道:“妈,先吃饭吧,您最喜欢的那道松鼠鳜鱼也上了。”

    “嗯,好。”许澄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她的目光扫过江逾白,然后转向了林知屿,突然开口:“知屿,关于牧总的事情……”

    林知屿一惊,生怕许澄追问更多细节。

    好在她并没有继续问些什么,只是稍显迟疑地说:“如果他真心对你好,那就好,工作上能有支持也很好。”

    江逾白不动声色地侧过头望了林知屿一眼,欲言又止。

    但林知屿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反而畅快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在桌上怼了怼筷子,毫不客气地就夹了一块排骨进了自己的碗里。

    “还挺好吃的。”林知屿不经意地碰了碰江逾白的胳膊,“你试试看?”

    “好,我尝尝。”

    许澄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忽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看到江逾白和林知屿并肩坐着,彼此没有任何隔阂,甚至有一种久违的温暖和和谐,仿佛曾经被摔碎的破碎镜面,正一点点地拼凑回完满的样子。

    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释然。

    晚饭之后,江逾白先开车把许澄送回了林家,再绕路把林知屿送去牧绥那里。

    车在小区的大门外停下,林知屿刚解开安全带,一抬头,就见江逾白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

    他那双平日里温润如水的眼里,此刻似藏着千言万语,最后又在这一瞬间化作了一团幽微的星火。

    “怎么了?”林知屿不明所以地问道。

    第43章  地下恋情和私见家长

    江逾白沉默了一瞬, 目光复杂地看着林知屿。他的眼睛里似是掺杂了太多的情绪,尤其是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更是让人琢磨不透。

    但江逾白的眼睛又很漂亮, 即使是这样看人时,也不会感到压迫或不适。林知屿疑惑地等了他好一会,见他几次想要开口,又几次闭上唇,不由地催促道:“你有话就直说啊, 别这样看着我, 怪奇怪的。”

    江逾白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晚上到悬空平台上抽烟的时候, 在朦胧逸散的烟雾中恍惚想到了自己在林家别墅见到林知屿的第一眼, 那样高高在上,那样不屑一顾,后来推他下楼时的动作也没有半点犹豫,甚至引来了父母也没有半分慌张, 像一个天生的恶徒。

    但很快, 他也想起那个在剧本围读中场休息时突然闯进他的“秘密空间”的青年, 厚重的防火门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个脑袋, 眼睛澄澈得有些过分,白净的脸似烈阳一般夺目。

    还有后来半山马场上灵动狡黠地戏耍牧云霁的小狐狸,杀青时坦然温暖的一个拥抱。

    江逾白的养父母在他初中时就因为车祸双双离世, 从此他便跟着年迈的奶奶开始生活。肇事者的赔偿金不过聊以度日, 他只能趁着课后时间四处打黑工攒钱,因为怕奶奶起疑, 他只能说自己参加了学校的晚自习。

    后来, 他就这么一直坚持到了高考,他的高考成绩其实完全可以去一个不错的一本院校, 但奶奶却在这个时候查出了慢性肾衰竭,巨额的医药费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奶奶拿到通知单后便决定放弃治疗,可江逾白却执意把她留在了医院,并在她的强烈反抗下,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

    抽烟的陋习也是那段时间里养成的,是他为数不多能用来解压的方式。等到发现戒不掉了,已经晚了。

    后来他辗转各处,换过许多工作,只要钱多的,再苦再累他都愿意做。幸运的是一段视频成功让他走红,他终于得到了命运的眷顾与馈赠。

    他按部就班地接受经纪人分派的每一个资源,接受每一节唱歌、跳舞、演戏的相关课程,他像一个学生时代常见的学霸优等生,哪怕最开始毫无基础,也会拼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所有的技能,再小心翼翼地、完美地维持着公司给他框定的人设。

    他应该知足了,他已经比旁人拥有的东西多了太多,他甚至还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不用再为奶奶的医药费发愁,至此衣食无忧。

    但他就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直到重新遇到了林知屿。

    他从前嫉妒从小在溺爱长大的林家少爷可以任性妄为,现在羡慕他的鲜活自由,连偶尔低垂的恹恹目光都觉得有趣。

    谢云策杀青特辑放出的那天,他其实也很想像沈程意她们一样,在评论区里肆无忌惮地说:【我也没收钱,是我主动的,我也没被捂嘴。】

    但是他和林知屿的那条热搜已经让经纪人李姐忙得焦头烂额,他不能在用自己的随心所欲去麻烦别人。

    林知屿见他久久没有说话,古怪地歪了歪头,决定开门下车,先逃离这奇怪的气氛。

    江逾白见他要走,慌忙地脱口而出:“你真的过得好吗?”

    他其实想问的也不是这句。

    他想问的是,你真的和牧绥,过得好吗。

    即使他根本不敢想这句话里包含的深层意思。

    林知屿摸上车门的手收了回来,随即勾了勾嘴角,语气带了点漫不经心的调侃:“不是刚刚才和你妈汇报过吗?挺好的,吃得饱,睡得着,还有人关心,幸福得不得了。”

    江逾白想听的,也并不是这个。

    “我……”他嗫嚅着想要开口,自己都弄不清自己心里翻涌的思绪,好像从林知屿杀青之后,他就总是这样烦躁,今天勉强平复了一点,却在此刻再次暗流涌动。

    然而,没等他琢磨出来自己想问的话,林知屿那边的车窗就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江逾白闻声抬头,被林知屿降下的车窗外逐渐出现了牧绥冷峻的脸。

    似乎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他撞见,林知屿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惊讶地问道:“牧先生怎么在这!?”

    问完,林知屿又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好笑。

    牧绥淡淡地扫了江逾白一眼,目光又在他的身上逡巡了几秒,尤其是在看到林知屿肩上搭着的外套时,更是不悦地抿了抿唇。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牧绥凉凉地说着,转过头望向马路对面的草丛,“你们公司要求的明天必须上热搜的新业务?”

    他话音刚落,江逾白敏锐地就明白了什么,瞬间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只见草丛遮掩下停了一辆黑色大众,周明正礼貌地敲开车窗从上衣的口袋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蹲守在车里的狗仔。

    “我们被拍了。”江逾白和林知屿解释道。

    那些狗仔不知道跟了多久,也许是从餐厅出来,也许更早。

    林知屿心想,他和江逾白在餐厅里待了那么久,按照这群狗仔口若悬河的职业素养,估计能给他们编出好一段爱恨情仇,至少肯定比他上次蹭江逾白的车回家的那次刺激。

    可惜他早上刚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徐冬冬不再招惹江逾白,没想到打脸怎么快就来了。

    江逾白摸出手机,刚打算给李姐打个电话说明情况,但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

    “放心,周明处理好会联系你的经纪人。”牧绥说着,手指在车窗上点了点。

    指尖沾染的红酒味道混着他身上的木质香水轻飘飘地绕进林知屿的鼻腔,他不知怎么的,恍惚有些想起之前在片场时,牧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戏弄的抚摸,心跳骤然地加快速度。

    “不下来吗?”牧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还是已经想好了明天的热搜。”

    林知屿的表情一僵,转头看了一眼江逾白,随即很快就调整好了心绪,轻松地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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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不敢了。”林知屿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温柔地展平了,再整齐地对叠了一道,放回了座位上,“每次上热搜都没什么好事,我玻璃心,可经不住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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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见牧绥的轮椅向旁边挪了一段距离,于是只好打开车门下了车,又在关门前,俯身靠在车窗上,笑盈盈地对江逾白说道:“谢谢你送我回来,今晚的晚餐吃得很开心。”

    江逾白直勾勾地盯着他,想说的话终究还是咽进了喉咙里。

    “妈刚刚说,等爸气消了让我回家看看。”林知屿想了想,决定装个乖,“你要是不介意我占你便宜,以后也可以把我当半个哥哥。”

    说完,他便和江逾白招了招手,说:“路上小心。”

    车门轻响,江逾白盯着林知屿的背影,心里隐隐生出一丝失落和空虚的感觉。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那一刹那间,林知屿的眼神礼貌又疏远,也可能是因为他心里那些不明不白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答案。

    他叹了一口气,眼见那群狗仔已经离开,低头掏出了一根烟,点燃的火光在车内星星点点的闪烁。烟雾缓缓弥漫,他在呛人雾气的氤氲里,迷茫地看向漆黑一片的夜空。

    “我到底在纠结什么?”他低语着,仍旧找不到答案。

    ……

    “照片已经从狗仔手里买过来了,确认过没有备份。”客厅里,周明正一板一眼地汇报,“应该是跟着江逾白的车过来的,从林先生上车到餐厅,还有餐厅包间外的剪影,以及林先生和许女士上车的照片都有。”

    周明犹豫了一会,试探地看了眼牧绥的神色,确定了他没有太大的反应过后,继续说:“要价最贵的是江逾白给林先生递衣服的这张,还有两人在车内说话……”

    林知屿眼皮一跳,赶忙伸长了脖子往过去。

    导入平板的照片中,他和江逾白凑得极近,不知是不是车内灯光的反光,江逾白的眼睛在这个角度看去,像是一汪潋滟的清泉,含情脉脉。

    要是把旁边的林知屿遮住,都像是在准备告白的前奏。

    “他们说,本来打算写地下恋情和私见家长。”周明说着,观察到牧绥的脸色不动声色地沉了下来,识趣地闭上了嘴。

    “啊……”林知屿却毫无察觉,疑惑地说,“那看来他们也不怎么专业啊,这么写有没有热度先不说,怎么会有人信这种鬼话?”

    牧绥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

    林知屿莫名其妙。他跪坐在沙发上,往周明的身边又挪了挪,手指在平板上划拉了几下。

    不过他得承认,这些狗仔的拍照技术确实挺不错,不论是餐厅外的那几张,还是车内他和江逾白说话时的几张,都还挺有故事感,如果主角不是他们两个,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牧绥看着正无意识地凑到自己身前的脸,和抵在扶手前的腰,压了压唇角,没有说话。只是搭在轮椅扶手的手指稍微摩挲了一下粗糙的塑胶纹路,又有些不太满足地蹭了蹭指腹。

    “这些照片买了多少钱?”林知屿问道。

    周明说:“三十万……”

    林知屿:“?”

    周明喘了一口气:“一张,最便宜的。刚刚说的那两张八十万。”

    林知屿瞳孔地震:“我可以去告他们敲诈勒索吗!?”

    不是,牧绥一个月才给他三十万呢,这一晚上他的年薪都要没了!?

    牧绥抬头,看着眼前突然怔忡的脸,又扫过他落在侧颈上卷翘的发尾,没忍住抬手勾了一下。

    微凉指尖从林知屿的发尾穿过,掌心轻轻地罩在他的后脑勺上,又往下压了压。

    林知屿猛地反应过来,脸颊险些撞上牧绥的鼻尖。

    “怕什么,又不会让你出钱。”

    第44章  总不能后悔和他结婚吧

    太近了。

    林知屿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瞬间朝涌上了脑袋。他僵硬着, 仿佛稍微一动作就能擦过牧绥的鼻尖,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

    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不知怎么的, 最后还是缓缓偏头看向了牧绥,正好撞进了他的目光。

    促狭、轻佻,还带着清亮的光。

    偌大的客厅一下子坍缩,周围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呼吸都显得奢侈起来。他竭力想要克制住自己逐渐变得粗重与急促的气息, 却愈发觉得一切都变得黏糊糊的。

    连牧绥轻佻的声音, 都留有尾钩似的, 在他的耳廓放肆地作乱。

    林知屿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借此摆脱他的手,却不想柔软的沙发害得他重心不稳,侧腰顿时在轮椅的扶手处磕了一下。

    林知屿疼得“嘶”了一声,牧绥的手却不疾不徐地从他的后脑滑过, 指尖残留的温度依旧在他的皮肤上泛起隔靴搔痒的酥麻感。

    然后, 牧绥托着他的手肘, 让他站稳了:“小心点。”

    林知屿一条腿踩在了地上, 终于平衡住了自己的身体,脑袋里乱糟糟的一片,心跳不规律地起伏着, 像是被什么牵引着, 无法控制。

    如同弹力球一般,重重地被砸落在地上, 又迅疾地弹起。这样近的距离, 林知屿都害怕牧绥和周明两人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不算正常的心率。

    他慌忙甩开这些胡思乱想,强装镇定地揉了揉脖子, 迅速把目光从牧绥的身上移开。

    却也因此,没有看到他有些遗憾地蜷了蜷手指。

    “这都不是钱的问题。”林知屿咕哝了一句,避开了牧绥的目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的问题,这么贵,就这几张图……”

    他有些气恼,有些无奈。

    谁想周明无意识地却说:“这还不算什么,林先生红毯上的照片比这还贵呢。”

    林知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但周明却掀了掀眼皮,像是怔忡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你把事情处理好。”牧绥不咸不淡地说着,“回去吧。”

    周明道了声“好的”,又礼貌地跟林知屿道了别,这才把手上的平板转交给了牧绥,转身离去。

    林知屿盯着周明的背影想了又想,都没记起这关他的红毯照片什么事,索性也不继续纠结。

    倒是牧绥见他盘起一只腿坐在沙发上,眼神四处晃荡,就是不愿意与自己对上目光。突然垂下的脑袋像个鹌鹑,嘴唇翕动了好几次,仿佛在倒数计算着牧绥离开的时间。

    他不由地觉得有些好笑,偏偏就不想遂了林知屿的愿,于是手指在平板上的照片划过,状似平静地问:“今晚和江逾白去吃饭了?”

    协议书里没有要向对方汇报行程的条款,林知屿原本可以不用回答,但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小声说道:“他说妈想见我,所以就一起吃了个饭。”

    牧绥闻言,脸上依旧没有显露出别的情绪,也没有立刻回应。

    短暂的沉默里,林知屿偷偷撩起眼皮打量他,只见平板上的照片正好停留在了江逾白在餐厅门口递给他外套的那一张,牧绥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停顿。

    他在看什么?林知屿不住地想。

    心跳也跟着再次加速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的黏稠气息好像随时都可能爆炸,他莫名觉得牧绥的目光不像是在审视照片,更像是直接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无法适从。

    其实他应该怀疑,牧绥会不会因为他和江逾白一起有所不满的。

    虽然原著里没有特别清晰地描写牧绥是什么时候对江逾白动了心,但林知屿却本能地感觉,不是这样。

    但他却说不清楚为什么。

    是潜意识地认为牧绥不会为了江逾白置气。

    还是不会因为江逾白跟他置气。

    林知屿浑浑噩噩的脑袋顺不出一点思绪。

    半晌,牧绥放下平板,上面的图片滑过,许澄在他们身后悄悄擦拭眼泪的身影出现在了屏幕里。

    “看来他们原谅你了。”牧绥说道。

    “嗯……”林知屿顿了顿,“妈原谅了,爸还没有。”

    牧绥说:“你和江逾白也相处得很好。”

    “是还不错吧,现在全网都知道我们世纪大和解了。”林知屿喃喃地说道。

    “不止吧。”

    牧绥轻笑一声,颔首,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的脸,眼底是林知屿看不懂的墨色,沉静得像是在欣赏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可不知道是不是沙发边上的落地灯倒影带来的错觉,林知屿竟发现他的眼中像是漾开了一片柔光,甫一对视,心里便漫起了春风拂面的痒,不由自主地就要跌落进去。

    他不明白牧绥在看什么,也不敢出言打搅。

    直到牧绥上下唇一碰,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应该在协议上再加一条。”

    林知屿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

    牧绥睨了他一眼,随后收回了目光:“我在后悔。”

    可林知屿根本不知道他在后悔什么,他被牧绥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搞得二丈摸不着头脑,连之前翻江倒海的思绪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但是牧绥没有继续和他交流的意思,操纵着轮椅就回了自己的卧室,留下林知屿一头雾水。

    林知屿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后,才慢慢挪回了自己的房间。甚至打开浴室热水的那一刻,他都还在琢磨牧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因为觉得林家不生他气了,所以觉得照片的钱不该他来掏?

    想加一句:除每月三十万外,额外支出由林知屿本人承担。

    然而他转念一想,又觉得牧绥不能是这么小气的人。

    林知屿一向看得很开,想不通的事就先不想,懒得去自寻烦恼,可偏偏被这句话弄得抓心挠肝,连晚上睡觉时都翻来覆去地纠结。

    下场就是,第二天去公司的路上,一分钟打了五六七八个哈欠。

    “林哥,你这是昨晚通宵练习了啊?”陈辰刚把楼下买回来的咖啡放到桌子上,就看到林知屿迫切地拆了袋子,拿出咖啡,一吸管捅了进去喝了大半杯。

    “怎么可能。”林知屿又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心里还是在琢磨牧绥后悔了什么。

    总不能后悔和他结婚吧。

    那也不是不能现在离婚。

    但离婚了就没有钱拿了,林知屿又觉得有些可惜。

    他撇了撇嘴,语重心长地对陈辰说了一句:“从现在开始,我的毕生之敌就是所有谜语人。”

    陈辰“啊”了一声,几秒后天真地说:“可是林哥你现在也很像谜语人。”

    气得林知屿想打他。

    就在他们说话的档口,练习室里的架子鼓声终于停了。房门被人“嘭”的一声打开,牧云霁一脸不耐烦地站在门口。

    “我知道他要来,但我在练习,让他等会怎么了?”

    他一只手抵着脑袋,随意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半边身子都倚靠在了门框上。

    十二月多的寒冷天气,他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无袖,红格子衬衫绑在腰上,脖子上挂了一串极其夸张的金属链子。手臂上充血的肌肉精壮又漂亮,尤其是上臂那块,汗津津的一片,在走廊的灯下泛着蜜色的光。

    然而林知屿的第一个反应却是:好精心设计好bking的出场,不愧是你啊臭屁王牧云霁。

    林知屿虽然已经从《青鸟》杀青,但后续还是有一些相关的工作要完成。

    比如谢云策专属角色歌的录制。

    虽然他已经和赵瑾瑜说了无数遍自己五音不全,就是放在KTV都是人嫌狗憎的水平,更不要提让他在全国的观众面前丢人现眼,但赵瑾瑜还是固执己见,一定要他亲自把角色歌录了,才彰显出剧组对这个角色的诚意。

    林知屿在她的一句句“你只管录,剩下的都交给后期”的劝导下,着实有些拗不过,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结果临到通知发到手机上,他才猛然想起负责《青鸟》ost制作的,好像就是牧云霁他们的团队。

    他看着眼前牧云霁的惊天臭脸,心里默默地想:别怪我,不是我主动要来折磨你的。

    牧云霁上下扫视了他一眼,鞋尖踢着把门踹开了一点,没好气地说:“来录歌是吧,进来。”

    林知屿挥手示意陈辰一边玩去,跟在牧云霁的身后走进了录音室里。

    牧云霁的工作室就在无限娱乐公司附近,听说最开始是在公司顶层,但二少爷嫌弃地方小,不方便,特意自己掏钱租了一间大的。

    林知屿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又对旁边坐着的几个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

    牧云霁回头时正好见到他收敛了笑容,忍不住嗤了一声,然后才把手上的歌词本递了过去。

    “你没问题吧?没问题就直接录了。”

    林知屿接过本子,上面的内容和赵瑾瑜发给他的一模一样。

    “我有。”他像个课上被提问的三好学生,十分认真地说,“老师,我找不着调。”

    牧云霁地眼皮跳了跳,邪气地扯了扯嘴角,一字一顿地说:“林知屿,你少唬我,这招你在选秀的时候已经用过了,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啊?”

    他说着,就毫不客气地把林知屿往隔声室一推,催促道:“快点录完快点走人,别耽误我时间。”

    “这可是你说的啊。”

    牧云霁挑了挑眉,又走到录音师身后摆手示意。

    林知屿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认命地把歌词本夹在了架子上。

    五分钟后,在场所有人都在林知屿的魔音贯耳下,露出了生无可恋、争相赴死的表情。

    第45章  你真的还蛮幼稚的哎

    牧云霁眼角抽搐, 死死盯着玻璃隔音室里的林知屿,额头青筋暴起,捶在桌子上的手几乎要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 恨不得直接把林知屿拖出来。

    隔音室里,林知屿一脸真诚地对着话筒,分外投入,前提是要忽略他忽高忽低的音调,还有飘忽不定的节奏。

    尤其是唱到副歌部分时, 完全脱轨的高音甚至让录音师猛打一个激灵, 手忙脚乱地调低了音量。

    牧云霁捏着额角, 满脸写着“我要疯了”, 但硬是忍着没骂出声来。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对讲机里按下按钮,咬牙切齿地说道:“林知屿,你到底有没有唱过歌?你不是选秀出道的吗?评委都是聋的吗?”

    他这句话骂得太快,完全没过脑子, 骂完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时的评委就是自己。

    林知屿摘下耳机, 表情颇为无辜, 小声咕哝道:“我都跟你说过了……我找不到调。”

    回过神来的牧云霁脸瞬间黑了个彻底, 他抬手指了指林知屿,又指了指自己,憋了半天, 最终挤出一句:“闭嘴, 赶紧重新唱。”

    林知屿嘀咕:“……还来啊?”

    牧云霁道:“快点,别浪费时间。”

    林知屿叹了一口气, 头一次觉得牧云霁的倔脾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南墙都快撞碎了还不让他回头。他调整了一下耳机的位置,竭力尝试找调, 但显然无果。

    再次开口时,声音依旧像不知名的乐器上被拧成乱七八糟的弦,高音部分更是比过山车还要跌宕起伏。

    录音师忍得辛苦,手下动作一顿,整个人都僵在了椅子上。旁边负责后期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地推了推眼镜,压低了声音问:“牧哥,这……我感觉你请个神仙才有办法救回来。”

    牧云霁脸色铁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救?救什么救?直接给他换个嗓子比较快。”

    隔音室里,林知屿听着对讲机那边迟迟没有反应,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一遍……还行吗?”

    牧云霁盯着他看了三秒,声音已经彻底破罐子破摔:“行你个头!”

    “你知道什么叫五音不全吗?你都快发明新音阶了,以后你就是乐坛冉冉升起的紫薇星,以一己之力开创新的流派!”

    林知屿:“……”不要以为他听不出这个阴阳怪气。

    但毕竟是自己的问题,林知屿只好躺平挨骂。

    录音师和其他工作人员忍笑忍得快要内伤,但没人敢在牧云霁爆炸的边缘开口。

    “要不……还是请别人唱吧?”林知屿小声说道,有些不太好意思。

    “唱个头!”牧云霁瞪了他一眼,“你给我出来!我今天非把你教会,我还就不信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录音室里充斥着牧云霁的咆哮和林知屿断断续续跑调的哼声。

    “不是这个音!是降调!降调懂吗?”

    “啊,这样吗?感觉好像又不对……”

    “你到底怎么能把高音唱成低音的,还用这个节奏,跟着伴奏走啊!”

    “在跟了在跟了!”

    “你口口当时选秀的时候不是很能唱吗!是不是在耍我呢!?”

    “可能是前段时间摔坏脑子了我现在是个笨蛋?对不起我再试一次……”

    等到最后一次录音结束,牧云霁脸色发青地倒在椅子上,抱着他的棉袄气鼓鼓地瞪着林知屿,疑似被掏空了所有气力。

    他艰难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地说:“行了,后期能救多少是多少,我再教下去,离死也不远了。”

    林知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对在场的工作人员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耽误大家时间了,我让助理去订了下午茶作为赔礼……”

    牧云霁白眼一翻,简直不想再看到他,直接挥手赶人:“别让我再听到你的声音。”

    林知屿闻声,再次转头,注视着他这一副颓废的模样,和早上刚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位神采奕奕的嚣张鼓手判若两人。

    尤其是厚重的棉服往身上一裹,精心修饰的头发因为烦躁被他抓成了鸡窝,一双眼睛无奈地往下耷拉着,眸子里是一片惆怅的空洞。

    感觉比加了一周的班还要惨。

    林知屿莫名有些愧疚。

    他想了想,还是朝牧云霁那边走了过去。

    牧云霁在椅子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两条长腿大咧咧地摊开。察觉到林知屿的接近,他把棉服硕大的帽子往上一罩,闭眼装死。一副不想理会他的模样。

    林知屿眼角抽了抽,也觉得有些无语。但还是用脚踹了踹他的鞋边,说:“喂,我请你吃个饭吧。”

    毕竟折磨了人家那么久,他的良心有点过意不去。

    牧云霁先是狐疑地睁开了一只眼睛,目光诡异地直视着他。随后他挑了挑眉,戏谑又阴森地说道:“你不要告诉我……刚才那些都是你的把戏,就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说出这句话?”

    林知屿沉默。

    林知屿险些都要被这人气笑了。

    “你以为自己是金子做的吗?”他温温柔柔地说道,“每个人都上赶着跟你吃饭?”

    牧云霁闻言,也不恼。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林知屿一遍,才意味深长地说:“别人不一定,但是你……”

    他加重了后面的咬字,一字一顿:“……前科尤其多。”

    林知屿:“……你爱吃不吃。”

    然后小声说道:“谁想和你这张脸一起吃饭啊,还不如回家看你哥。”

    牧云霁听到他最后那句嘀咕,嘴角一抽,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知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哦?既然你非要请我吃饭,那就吃呗,地方我订。”

    林知屿睨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怎么总是能把这张明明长得得天独厚的脸用成这副不怀好意的模样的。

    但他还是耸了耸肩,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便你。”

    心里却在暗暗念叨:信男祈愿这人千万不要给我选个我付不起的天价餐厅。

    谁想牧云霁像是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玩味地问:“你知道牧绥最喜欢的地方是哪吗?”

    林知屿心头一跳,感觉钱包的警铃都要拉响,但还是随口回应:“不知道。”

    “你一定会喜欢的。”牧云霁说着,拿起手机开始翻找着什么,“去吧,等会见。”

    林知屿虽然疑惑,但还没有再多问什么,转身径直离开了。

    ……

    牧云霁订了一家烧烤店。

    为了避嫌,两人还各自带上了自己的助理。

    林知屿翻看着菜单上花里胡哨的肉串和各种各样的内脏,怀疑书里那些对他高档品味的描写都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林知屿倒是喜欢死了烧烤,只是姓牧的着实不像是会来这么接地气的地方的人。

    让他不由地想起自己当时和牧绥开那个玩笑。

    自强不息的小白花女主带霸总吃路边摊。

    现在是乐坛顶流带我吃烧烤。

    “就吃这个?”林知屿垂手揉了揉挤在自己两腿之间吐着舌头狂蹭的金毛脑袋,“不去那些高档餐厅里充大少爷的派头吗?”

    牧云霁靠在椅背上,沉沉地看了一眼一来就“背主求荣”的舔狗大饼,轻嗤了一声。他随意地晃了晃手里的菜单,没好气地说道:“少爷派头是留给有心情装的人,跟你吃饭,就当喂狗了。”

    林知屿嘴角抽了抽,心里骂了一句:那谁喂谁还不知道呢。

    然后捏着金毛的脸,“吚吚呜呜”地凑近了,亲昵地在它的鼻尖贴了贴:“小伙子,你主人怎么这么抠门呢,出来吃饭还要多带你一张嘴让我多付钱,这算盘也打得太响了一点。”

    牧云霁差点被他的话噎住,他随手抓起一杯冰水,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的火气:“有酒吗?吃烧烤不喝酒像话吗?”

    牧云霁的助理抬头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牧哥,你上次喝了一点酒,第二天就喊头疼了……”

    牧云霁脸色一黑,点了点菜单上的冰啤:“今天想喝,就几杯也不会有事。”

    然后又看向林知屿:“你也能喝吧。”

    林知屿很不给面子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不喝,你哥他不喜欢酒味,会生气的。”

    牧云霁气得像只河豚:“……”

    林知屿又无辜地笑了笑:“我实在怕他来找麻烦。”

    牧云霁:“不点了,喝气泡甜水去吧你们。”

    烧烤很快上桌,林知屿吃得倒是很认真,还时不时地把店家准备的宠物餐点往桌子下面递。

    大饼在他的身边大快朵颐,一条尾巴都快摇成了螺旋桨,每次吃完一片鸡胸肉或者牛肉丸,就一个劲地在林知屿的胳膊上蹭,看得牧云霁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叛徒。”他小声骂了一句,忍不住磨了磨牙,“早知道让你在家里吃狗粮算了。”

    说着,他又把目光转向了林知屿:“林知屿,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人厌。”

    话落,不仅陈辰,连牧云霁的助理都愣了一下。

    牧云霁的助理早前也不是没有私下骂过林知屿,毕竟对方实在烦人,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带着一身浓烈呛人的香水味,时不时地就往牧云霁身上贴,还不给他们好脸色看。

    但真当着正主的面说出这句话,不免还是有些……

    “我知道啊。”

    林知屿这句话说得太过云淡风轻,仿佛像是在听别人的评价,连半点情绪波动也看不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拿起一串五花肉放进嘴里,咀嚼得津津有味。

    牧云霁这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火气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出口。

    他顿了顿,眉头微微一挑,冷笑一声:“你知道?那你还吃我的饭,逗我的狗?”

    林知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真的还蛮幼稚的哎。”

    第46章  牧云霁の场合

    牧云霁的脸色顿时扭曲起来, 他拧紧眉头,从林知屿那一脸无辜的表情中,硬生生地看出了一点挑衅的意味。

    “你说谁幼稚?再说一遍?”

    林知屿瞥了他一眼, 赏了他一个“看吧你就是很幼稚”的眼神,又拿起一串烤鸡翅,放到盘子里用两筷子慢条斯理地剔起肉来。

    牧云霁见他吃得优哉游哉,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眼皮又忍不住地跳了跳。

    一边不爽地扯着大饼的狗绳往自己这里拉, 一边故意嘲讽道:“哑巴了?你不是挺能说会道的, 当时把简攀夏的脸都怼绿了, 现在怎么装得跟和木头一样。”

    林知屿正好挑下了鸡翅上的那块软骨, 塞到嘴里“咔嚓咔嚓”地咬碎了。半晌后,他才抬起头,眼神带着几分玩味地看着牧云霁:“原来你还记得这事儿啊,我还以为像你这种日理万机的大明星, 早就把那天的事忘了一干二净了。”

    牧云霁粗暴地搓了两下大饼的狗头, 把鸡胸肉喂到它嘴里看它吃下了, 才拿起一串五花肉, 用尖利的犬牙撕扯下来。

    被烤得焦香的肉冒出汁水,牧云霁冷不防地被烫了一下,心情也不大愉悦。

    “你少阴阳怪气。”牧云霁说, “那天要不是你多管闲事, 我早就解决他了。”

    林知屿状似无意:“啊,我怎么记得当时有人被怼得一句话都回不上来, 脸都快黑成碳了。”

    牧云霁一口气堵在胸口, 嘴角疯狂抽搐。他怀疑下午的自己是疯了,脑子进水了, 才会答应和这个气人的家伙一起吃饭。

    “林知屿!”牧云霁咬牙切齿,指腹在手里的筷子上摩挲了两下,像是在思考那里下手比较好捏断,“我那是懒得跟他这种人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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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知屿敷衍地“嗯嗯”两声,像是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他把自己身前那个铁盘子里的烤串随意分了四份,一份给了陈辰,一份给了牧云霁的助理,递给牧云霁的时候还额外给他多加了一份烤腰子。

    牧云霁的助理受宠若惊,脸上的诧异掩都掩不住。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林知屿被牧云霁激了这么多次都还面无表情已经是难得可贵,更不要说还能这么体贴地考虑到了其他人的用餐情况。

    陈辰倒是接受良好地继续吃,嘴里也没个停歇。就是他感觉自己不应该在这里,虽然这顿免费的晚餐很有吸引力,但氛围实在有些奇怪。

    “不过我也挺佩服你的。”林知屿说,“那种情况下还能忍住不发火。”

    话落,他又小声地咕哝了一句:“还以为你比白磷还能自燃。”

    这句话显然没逃过牧云霁的耳朵,他咬着烤腰子的嘴一顿,下一秒又是准备发作的征兆。

    “等等、等等……”林知屿见状赶忙安抚,“你让我说完。我那天也不是想帮你出头或是怎么样,但他都骂到我头上来了,我总不能忍气吞声,那多窝囊?”

    牧云霁丢开签子,冷哼一声。

    “况且我也不太喜欢他那种高高在上judge别人选择的行径。”林知屿顿了顿,掀起眼皮时,碰巧就对上了牧云霁探究的神色。

    他突然发现,从这个光照下看过去,牧云霁和牧绥这两兄弟的眉眼其实长得很像,只是牧绥的眼总是深沉一片,像夜色中的大海,能看见的只有面上的冷寂,所有的波涛起伏和暗潮汹涌都隐藏在了海底深处。

    而牧云霁的眉眼,大概是因为这家伙一点就炸的个性,总是很灵动,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野火。

    只有在这样定睛审视别人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出人意料的重合。

    大概也是因为这双和牧绥有几分相像的眼,林知屿原本没打算对他说的话,此刻也控制不住地说出了口:“迎合粉丝怎么了,不迎合粉丝难道还迎合他吗?谁规定过喜欢古典音乐的人一辈子只能写古典,喜欢严肃文学的人一辈子只能写严肃文学?”

    “要是听众真觉得你失去了初心,凭什么一张张专辑还能卖得那么好?是因为他这个‘内行人’比普通人高明得多,能看得比他们远?那他倒是写首比你更红的试试。”林知屿说着,自己都觉得自己今晚是不是有些醉甜水,没忍住笑了一声,“我后来去看了他的社媒,他自己不也写过抒情歌,结果无人问津吗?”

    牧云霁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没有说话,但脸上那点张扬的情绪完全消失,只剩下眼中的晦暗不定。

    “啊,说得有点多了。”林知屿却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戳了戳碗里的肉,说,“我是不知道你的初心是什么啦,但我觉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坚守初心也好,迎合市场也好,外人永远没有办法来评判你的选择,因为他们都不是你。”

    说完,他想,早知道当年就应该狠狠把那个天天念叨着“初心”、“奉献”,实际就是不想给他们涨工资的抠门领导给怒怼一遍的。

    虽然他实习期一过就辞了职。

    “我很敬佩那些坚守自我的人,但这不应该成为攻击别人的工具。”林知屿继续说着,再次望向了沉默着的牧云霁。

    牧云霁一时无言,低垂的眸子里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样的情绪,脚边的大饼倒是吃得欢快,尾巴摇得啪啪作响。

    过了小半分钟,他才缓缓开了口:“你还真是能言善辩。”

    牧云霁的语气依旧夹枪带棒,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与柔和。

    他低头揉了揉大饼的脑袋,像是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掩盖自己神色间的复杂情绪。

    “我不在意他说了什么。”牧云霁说,“我早习惯了别人的指指点点,他的看法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林知屿莫名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对劲,怎么有种要往奇怪的方向发展的感觉。

    却听他继续说道:“我在意的是我自己。是我听见他的话的时候,心里真的会忍不住地想——‘会不会他说得对?会不会真的是我变了,妥协了,才让我的音乐更容易被接受?’”

    林知屿眉头一跳,心想,果然!

    可他只是来还上午浪费时间的人情,没说还要给人做心理咨询啊!

    “这很正常吧,每个人都这么想。”

    牧云霁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个曾经在舞台上风光无限、在粉丝面前意气风发的青年,此刻的表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和不安。

    “你不懂,林知屿。我的音乐是我坚持了十年的东西,它是我唯一敢说不输给任何人的东西,如果连它都被质疑,那我还剩下什么?”

    林知屿有些无奈了。

    都说你们有钱人不要整天想着赚钱,关心一下孩子的心理健康啊!为什么他一个恶毒炮灰兼职大嫂要听主角攻诉苦啊。

    但面上还是安静地听着,没着急开口。他从盘子里挑出了最后一根烤串,递到牧云霁的面前:“来,吃一口。”

    牧云霁皱眉:“你干嘛?”

    “让你冷静冷静。说你幼稚你还真像个小孩一样。”林知屿说,“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喜欢你音乐的人,根本不会在意那些所谓的‘初心论’,你要是真变了,他们会不知道吗?”

    牧云霁没有接,只是定定地看着林知屿,像是在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林知屿索性自己咬了一口,说道:“艺术这东西,本来就是主观的。你觉得他站在道德制高点评判别人就是对的吗?每个人选择的路不同,没必要讨好所有人。更何况,你的音乐好不好,只有你的听众和市场有资格说话,关他什么事?”

    牧云霁闻言微微一愣,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什么。他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情绪总算不再那么紧绷,但语气依旧欠揍:“没想到有一天能在你的嘴里听到这么有脑子的话。”

    林知屿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很想把这不长嘴的玩意丢出去。

    二十分钟后,一顿饭在这奇怪的氛围中进行到了尾声。

    结账的时候,牧云霁懒洋洋地靠在收银台边,等着林知屿付钱。林知屿倒是很坦然,掏手机刷码付账一气呵成。

    “下次不想再请你吃饭了。”他一边收回手机一边小声嘟囔了一句。

    “放心,”牧云霁冷哼一声,满脸写着“下次就轮不到你了”的表情,“你下次想请我,我还不一定会给你这个机会。”

    林知屿笑了笑,把收据塞进了口袋,语气轻快地回了一句:“那就好,毕竟跟你这种幼稚鬼吃饭还挺累的。”

    “林知屿!”牧云霁终于忍无可忍,低吼了一声。

    林知屿笑得更开了,连忙拉着他的助理跑得飞快。

    看着那抹颀长的身影渐行渐远,牧云霁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头的火气,低声骂道:“幼稚?幼稚你个头!”

    他回过头,看见自己的助理正偷偷摸摸地憋笑,顿时眼神一冷:“笑什么笑?笑你老板被欺负了吗?”

    助理连忙板起脸,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没有,牧哥您怎么可能被欺负……我只是觉得,和之前相比,现在的林知屿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牧云霁咬牙切齿,“是你眼睛瞎了还是我眼睛瞎了?”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刚才林知屿那副随性张扬的模样。想了想,他冷哼一声,甩下助理牵着狗就往外走。

    助理跟在他身后,看着牧云霁那明显有些闷闷不乐又不肯承认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感慨了一句:有意思的怕不是林知屿,而是你吧,牧哥。

    第47章  生产队的驴都没有这么干的

    “林知屿, 你真牛逼,前脚答应我不去招惹江逾白,结果转头就招惹牧云霁去了是吧?”

    陈辰抓着电话, 有些不知所措。

    对话那头的徐冬冬还在絮絮叨叨地骂:“这两人你招惹一个不够,非得给我凑齐一对?你嫌我还不够忙是吗?”

    陈辰嗫嚅了一番,终于喊道:“徐哥……是我。”

    徐冬冬声音一顿,不耐烦地问:“怎么是你?林知屿在干什么?”

    “拍广告呢,已经下水拍第五条了。”陈辰压低声音, 眼睛忍不住地向摄影棚中瞥去。

    温水池里的微末蒸汽在寒冬腊月中化作薄雾, 林知屿穿着一件衬衫, 半透明的布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显得他本就清瘦的身形更加单薄。

    导演喊了一声“停”,工作人员匆匆递上浴巾。

    林知屿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陈辰看得直心疼,尤其是再配上耳边徐冬冬毫无人性的质问, 心里的火更是咔咔地往头顶上冒。

    于是陈辰也没憋着, 直接就对徐冬冬说道:“大冷天的, 虽然是温水, 但他前几天扁桃体就有点发炎,这身体状态撑不了多久,后面还有其他行程……”

    徐冬冬语气一沉:“他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流量, 你当这种高价广告说停就停?”

    陈辰咬了咬牙, 心里涌起一股不服:“可是这几天的行程实在太满了,昨天拍到凌晨三点, 今天晚上六点就出门了, 明天还要飞B市路演,人再是铁打的, 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折腾?”徐冬冬冷笑一声,“他现在是能赚钱的黄金期,行程满是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让他少接一单?不想赚这钱了?”

    “我手底下哪个艺人不是这么过来的,之前因为他少爷脾气才没给他安排那么多工作,真以为这圈子这么好混啊?”

    陈辰听着徐冬冬没有丝毫语调起伏的嘲讽,被噎得说不出话。

    “行了,既然他在拍广告,那我就先不说了。你跟他说牧云霁这事我晚点再找他算账!”

    陈辰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忿忿不平地翻了个白眼,挂了电话之后,手脚都被棚外的冷风吹得发凉。

    他打开微博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们那天和牧云霁吃饭的事已经上了热搜。这次倒不是好事的营销号或者狗仔作怪,而是结账时不小心误入了一个探店博主的镜头。

    饶是林知屿和牧云霁那天晚上已经是全副武装,但是无处不在的粉丝在博主发布了那期视频后,还是眼尖地发现了背景里气质与路人格格不入的二人。一开始双方的其他粉丝还都不大相信,一个嘴比一个硬,势要从中找出与正主截然不同的特征用以证伪,谁想越扒越锤,两人一起吃饭的事随着证据的越来越多,反而成了板上钉钉。

    于是直接引爆了热搜。

    话题底下说什么的都有,诸如“林知屿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牧云霁也逃不过真香定律?”,以及“林知屿的粉丝要点脸吧,一起吃饭都能脑补这么多,真忘了你家正主以前人人喊打的局面了?”。

    但很快,牧云霁那方就出来发了一条微博,声明只是因为工作需要,林知屿为答谢牧云霁的帮助,才请人吃了顿晚餐。当晚在场嘉宾包括不限于:牧云霁、林知屿、二人的助理,以及叛变的金毛大饼。

    甚至还po出了烧烤店老板亲昵地抱着大饼的合照。

    评论区里一下子就拐去了奇怪的方向。

    但是这些风风雨雨林知屿和陈辰都不知道,毕竟自那天以后,林知屿就忙得像个陀螺一样,从早到晚的行程都被排得满满当当。

    某次难得的休息间隙,他靠在车座上和陈辰吐槽:“不知道的还自以为我是地里快死的黄牛,主人家要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在,拼命榨干我最后的价值。”

    陈辰当时还安慰林知屿太过悲观,但现在回想起刚才徐冬冬的电话,突然觉得林知屿的话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他好不容易靠着《青鸟》的热度挽回了一点名声,徐冬冬恨不得物尽其用,把能赚的、不能赚的钱全都在他身上赚回来。

    广告的拍摄场地被布置得恍若梦境,冷白与暖黄的灯光交替,将室内分割成分明的两块。中央的水池里放置了一块巨大的玻璃台面,雾气笼罩着台面上反射出的璀璨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浅淡清新的柑橘调香味,是特别调制出来的香水味道,倒是给拍摄添了几分沉浸的氛围感。

    林知屿坐在水池中的玻璃台面,脚边的水轻轻荡漾。身上是一件颇具设计感的白色衬衫,胸前微微敞开几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瓷白的胸膛。紧贴在上身的衣料隐隐可见淡淡的粉尖。

    他的头发被提前弄湿,发梢挂着水珠,顺着他的侧脸滑落,滴进水面,泛起微小的涟漪。

    导演站在监视器前,目光紧紧地盯着屏幕,用对讲机指挥:“林老师,这条很关键,眼神要带点故事感,但不是矫揉造作的性感,要冷漠克制的疏离,却又不经意地……就像这个香水的气味,撩人又不可捉摸。”

    林知屿满脑子只剩下了“我要五彩斑斓的黑”。

    果然不管哪个世界甲方的要求总是能奇葩得惊天动地。

    他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喉咙因为扁桃体的发炎微微刺痛,脑袋也在温水的氤氲下有点发昏。他熟稔地把这点不适感压进躯体深处,脸上看不出一点疲态。

    “来,烟雾多加一点,灯光再柔和一点——林老师,慢慢转头,左手指尖稍微抬起,让水珠滑下来!”

    随着导演的指挥,工作人员迅速开始调整现场效果。

    林知屿缓缓地转过头,眼神低垂,略带冷漠的面孔在灯光的勾勒下更显立体。他状似无意地抬起左手,手背上沾着地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玻璃台上,又顺着倾斜的台面滑入水中。

    导演的声音再度传来:“很好,就是这种感觉!保持住!接下来说台词——慢一点,轻一点,让观众觉得这是你最隐秘的告白。”

    林知屿薄唇轻启,撩起的眼皮下是一双深邃又疏离的眼,清澈的嗓音在场地中回响。

    “距离,是最致命的吸引。”

    一旁的陈辰站在场外,看着手机上的拍摄进度表,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看着林知屿的每一个动作,心里清楚,这样的状态完全是靠他的毅力强撑出来的。

    他们吃完烧烤的第二天林知屿的喉咙就不太舒服,一开始他们只以为是简单的上火,加上行程满,也没来得及去医院处理。结果林知屿就这么难受了好几天都没好,昨天又在海边拍了一整天,吹了一整天的冷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更不用说今天还有下水的拍摄。

    生产队的驴都没有这么干的。

    “OK,这条很棒!林老师,我们再拍几条,雾化再浓一点,这次加点水花——林老师,等会儿你慢慢往水下沉,在最后一刻看镜头就行了,眼神带点留恋。”

    林知屿点了点头,嗓子像是被胶水糊住,已经懒得再张口说一句话。

    他咬着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栀子花,慢慢地沉入水中。身体完全浸入温水,全身的毛孔都要舒张开来,水波轻轻涌动,冲刷着他并不清明的神志。

    林知屿用牙齿在舌尖磨了又磨,才强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随着导演的一声“开始”,水下的摄像机启动。

    林知屿缓缓睁开了眼睛,水流针扎般地刺激着他的眼球。他颤着睫毛,目光水波望向上方,仿佛在透过层层迷雾寻找着什么。

    纤长的发丝在水流中飘动,他的动作流畅得像是经过无数次排练。几秒钟后,一只白皙的手从水面抬起,抓住“悬浮”在玻璃台面上的香水。

    镜头特写定格在香水瓶上,玻璃瓶面的不规则形状折射出斑斓的光。林知屿的脸模糊地出现在瓶子的背后,随着镜头的延长渐渐清晰,嘴上咬着的那朵栀子花从唇边滑落,正好坠在了衣领上。

    “好!”导演激动地喊道,“这一条完美!辛苦了,林老师!”

    工作人员纷纷松了一口气,立刻上前将林知屿从手中扶了起来。

    陈辰飞快地迎上去,把早就准备好的浴巾裹在林知屿的身上。

    林知屿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再睁眼时眼神迷离了一瞬,然后缓缓在陈辰的脸上聚起了焦。他本来还在疑惑自家的话痨助理今天怎么安静得过分,下一秒就看见了他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

    于是开口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陈辰怕打扰他的心情,本来不打算提,但又实在憋不住。犹豫了好一会,才道:“徐冬冬刚才打了个电话,说是我们和牧云霁吃饭的事上了热搜,但我看了一下,牧云霁那边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应该不需要我们这边配合。不过……”

    “嗯?”

    “徐冬冬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林知屿低笑一声,撑着陈辰的肩膀,不知道怎么的,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烫得陈辰一个激灵。

    他说:“我管他去死。”

    但想了想,又有些惆怅地说:“啊,不对,这样下去先死的应该是我。”

    温热的触感从皮肤上消退,空气里的冷风一吹,林知屿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但他还是勾了勾嘴角,带着点调侃:“但估计我累死在片场,徐冬冬都得拖着我的尸体去跑下一场通告。”

    “呸呸呸!”陈辰一边骂着,一边扶着他往化妆间走,“不可以,就算死我们也得把该死的人一起拉下水!”

    林知屿靠在陈辰的肩膀上,嗤笑了一声。他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懒洋洋地给陈辰比了个大拇指。

    随即他闭上了眼睛,像是已经疲惫到连思考都费力。

    因而也没有看到,陈辰还给他的手机里,多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第48章  再多摸一会

    林知屿没在广告拍摄场地的化妆间里休息多久, 就被陈辰拉到了隔壁B市的路演现场。

    自从几个月前他直播卖完冷榨柠檬水之后,品牌方就有再次合作的意向,只是碍于他当时的名声迟迟不敢决定, 直到谢云策的杀青特辑放出之后,他们便立刻联系上了徐冬冬。

    林知屿前天在海边拍摄的也是冷榨柠檬水的代言广告,今天还得受邀参加他们在B市举办的线下活动。

    活动安排得十分紧凑,林知屿刚赶到现场,就马不停蹄地被工作人员带去后台准备。

    他在车上勉强补了个觉, 但不知道是不是车内空气憋闷, 他的脸色比昨日拍摄时还要差。给他化妆的化妆师都忍不住地出声问了情况, 林知屿连连摆手表示没事, 她才在他苍白的嘴唇上多补了几道唇彩的颜色。

    呼出的气息沉重又炙热,脑袋像是被糊成了一团浆糊。林知屿换好衣服后,陈辰递来了活动流程表,他扫了一眼, 才发现自己需要在舞台上重复之前直播的口条, 尴尬得脚趾都快要地上抠出一套大平层。

    还没到活动开始的时间, 现场已经剧集了不少粉丝, 正凑在立牌前拍照打卡。

    林知屿上台的时候不小心被台阶绊到,踉跄了一下,多亏陈辰及时扶了一把, 才没有闹出笑话。

    但距离他最近的粉丝倒是看出了一点不大对劲, 张口就喊道:“小宝,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啊!”

    这声音太熟悉, 林知屿听过许多次, 一下子就认出来是之前那个后援群的管理。他强忍着不适转头笑了笑,安抚道:“没事, 我平地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于是现场一片哄笑。

    林知屿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他居然有一天也能敬业到这种份上,要不是因为高昂的违约金在头顶上悬着,他真的很想撂挑子不干。

    他在台上接过主持人的话筒,按照预定的台本和观众打了招呼,忍耐着羞耻切入到推广环节。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头拉磨的驴,不知疲惫地往前冲,可做了什么又是一头雾水,理不出个章程。

    喉咙像被炽热的沙纸碾过,呼吸间每一口气都伴随着钝痛,但他仍强撑着笑容,挥手与粉丝互动。

    签名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了那个管理的微博id,叫乔乔再喝亿杯,所以落笔的时候下意识地就给人画了一杯珍珠奶茶,虽然抽象的线条让乔乔盯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你脸好红,真的没有关系吗?”乔乔问道。

    林知屿摇了摇头,温声说道:“没关系啊,谢谢你来看我呀。”

    不知道是不是被喉咙和脑袋里的那团火烧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说话时尾调轻轻软软的,像是无意识的撒娇。听得乔乔的耳朵也跟着红了一下。

    然后才继续问道:“那天你和牧云霁那个热搜,我们看你一直没有回应,都很担心。”

    林知屿从陈辰那里听了个大概,知道牧云霁已经出来澄清了,也没多解释,就说:“前几天录制谢云策的角色歌,把牧老师折磨得不清,所以晚上才请他吃了个饭当作赔罪。你们不要多想啦,我和他现在真有什么关系,也是最纯洁的同事关系啊。”

    他接过下一个粉丝递来的签名板,碎碎念念地说道:“而且我又不喜欢他那一款的呀。”

    乔乔举着单反,紧紧追随着林知屿的脚步,被他这一连串黏黏糊糊的语气词砸得心都要化了。听到他说完这句,也没经过思考,脱口而出:“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呀?”

    连语气词的调调都模仿了十足十。

    林知屿想了想,发现大脑里一片空白,签名的手也不由地停了一瞬。

    他身前的粉丝不由地打趣道:“这么难想吗?”

    林知屿犹豫了一会,歪了歪头,勉强从嘴里挤出一句:“是吧,还挺难想的。”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可以确定,自己不喜欢牧云霁那样咋咋呼呼的、嘴硬的臭小子。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牧绥的脸。

    还是成熟安静的男人比较有魅力一点。

    林知屿浑浑噩噩地想。

    好在粉丝们也只是玩笑地问问,并没有打算深究,林知屿埋头又继续签起了名字。寒风把他的鼻尖吹得通红,品牌方提供的白色西装衬得他像个粉雕玉琢的豪门小少爷,但是那点布料根本挡不住多少严寒,衣服遮盖下的皮肉控制不住地发起了冷。

    林知屿甩了甩冻得僵硬的手,终于签完了最后一份签名。剩下的流程他基本都记不清了,纯靠着一股劲吊着,等活动结束后,他刚被陈辰送进车里,整个人就直直往座位上一倒,躺平了。

    坐上驾驶座的陈辰转过头开了林知屿一眼,见他已经把棉袄的帽子蒙在头上,只能发出含糊地几声抽气声,关切地问道:“林哥,要么我们先去一趟医院吧……”

    林知屿闷声说道:“不去,我想回家,我想睡觉。”

    “可是现在回A市还要好几个小时……”

    “明天下午去公司,现在回去我还能多睡一会,不去医院。”林知屿断断续续地说,“想睡觉。”

    陈辰拧不过他,只好照办。林知屿在车上睡了一个不算深的觉,因为身体好像已经完全进入了睡梦之中,但意识却像是漂浮在躯壳之上,他在迷迷糊糊之间好似能听见前排导航的声音,还有闸机机械的汇报和路上的车水马龙。

    他一会热得像是泡在滚烫的水里烧,一会又冷得像是赤身裸体躺在天寒地冻的大雪天。

    意识起起又伏伏,等到到达牧绥的公寓,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明晃晃的一弯月挂在漆黑的夜幕之上。

    林知屿裹着长达小腿的羽绒服,拉链拉到了最顶上,挡住了大半的下巴,硕大的帽子更是遮住了他整个脑袋,从远处看像极了一个蝉蛹。

    可是被车外的风一吹,他还是生理性地打了个颤。

    明明现在身体已经烧得像个暖炉,意识都所剩无几,可还是会因为一点的凉风感觉到冷。

    “林哥,你真的没事吧,要么我们还是……”

    林知屿甩了甩脑袋,声音沙哑又黏糊:“我上去睡一觉就好。”

    陈辰抿着嘴没有说话,只能看着他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了门禁里。

    但林知屿怎么也没想到,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会看到牧绥。

    他平日里喜欢待在卧室或者书房,很少会有出现在客厅的时候。

    林知屿怔在门口,大脑像是被沸水煮成了一锅浆糊,意识混沌得很。他有些艰难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甚至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出现了幻觉。

    听到开门的声音,牧绥放下了平板。他今天穿了一件家居毛衣,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杯热茶。望过来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审视与难以捉摸的幽深,林知屿品不真切,却觉得他好像有话想说。

    “晚上好啊,牧先生……”他赖唧唧地开口,嗓音干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可拖长的尾调黏糊,莫名像是调情。

    牧绥皱了皱眉,目光扫了一眼他在帽子掩盖下的通红的脸,和蒙着水雾的眼,想说的话一下子就散在了九霄云外。

    只是林知屿已经没有力气和他在聊些什么,没等到牧绥的回应,便步履轻浮地往房间走,连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被他无视的牧绥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几秒后还是操纵轮椅跟了上去,但还没到卧室门口,就听到了重物砸在床上的声音。

    羽绒服被丢在地上,林知屿扯着被子的一角,一滚,一埋,彻底把自己卷成了一个寿司,整个人都藏进了被子里。

    呼吸不通畅的鼻子发出低低的吸气声,牧绥的轮椅停在床边,只能瞧见他贴在枕头上凌乱的头发。

    看到热搜时那些烦躁的心绪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酝酿了许久的质问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

    牧绥伸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林知屿的发尾,看着人哼哼唧唧地裹着被子又转了一个圈,像是想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林知屿,你生病了。”他笃定地说道。

    “嗯……小感冒,睡一觉就好了。”林知屿的声音透过被子传出,显得有些失真,还带着沉重的鼻音。

    牧绥没有相信他这套“小感冒”的说辞,搭在他头发的手顺势撩开被子的一角就探了进去。手背触碰上滚烫的额头,林知屿被微凉的触感刺激得喟叹一声,然后便贴着无意识地蹭了蹭。

    “……好舒服。”他喃喃地说道。

    牧绥神色不明地收回手,冷冷地说:“发烧到这个程度,你助理不送你去医院?”

    林知屿闷闷地嘟囔:“不怪他……是我自己不想去的,我就想睡个觉。”

    牧绥揉了揉额角,像是在压抑情绪。他的轮椅往床边又靠了靠,语气放缓了一点:“你这样睡觉,不是养病,是自虐。听话,我让周明送你去医院。”

    被子里的林知屿动了动,但把自己埋得更深了一点,声音绵软:“不想动……太累了,而且这么晚让人加班,真的很不厚道的。”

    “周助理又不是我俩play的一环,别打扰人家了。”林知屿烧得意识迷糊,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就睡一下,好不好啊?”

    牧绥被他倔得没了办法。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取了温度计和药箱。

    他拨开林知屿的一角被子,发现他整张脸都烧得通红,连耳尖都染上了不正常的潮色。

    额前的头发被水汽熏湿,狼狈又散乱地贴在脸上,微微睁开一线的眼中迷离一片,鸦羽似的睫毛在冷空气里打着颤。

    像只兔子。

    可怜极了。

    “测个体温,乖点。”牧绥的语气不由地放轻。

    林知屿勉强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似乎因为高热已经聚集不起神志,竟也没有反抗,上身在床铺上挪了挪,鬼使神差地脑袋抵在了牧绥的大腿上。

    还用侧脸在他摊开的掌心里蹭了两下。

    “牧绥,你手好凉……”

    他的声音含混,拖得又轻又长,尾调软得像是化开的糖。

    “再多摸一会,好不好……”

    牧绥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第49章  为旖旎的情思隐秘助长

    牧绥的动作顿住, 垂下的眼眸中晦涩不明。

    家居服的裤子掩盖不住他的反应,好在毛衣的下摆很长,加上林知屿迷糊的意识根本无法让他注意到旁的事物, 才勉强得以遮掩。

    林知屿的鼻尖再一次蹭过牧绥的掌心,像只懒倦撒欢的猫。脸上的灼热温度像是通过接触的皮肤一起传到了牧绥手上,顷刻间便如野火燎原。

    蛰伏的火躁动地跳了跳,牧绥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小半分钟,终于长吐了一口气, 克制又隐忍地说道:“林知屿, 别再动了。”

    林知屿没听清楚他具体说了什么, 只知道传进耳朵里的声音低哑, 听着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张合着嘴,嘟囔了一句,含混的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鼻音:“别凶我啊……”

    无意识的软声抱怨让牧绥一下子噎住。他下意识地用舌顶了顶唇角,放下耳温计, 手指轻轻拨开林知屿额前湿漉漉的碎发, 声音都不由地放轻了一些:“没凶你。测个体温, 听话。”

    林知屿半睁开眼, 坠着水珠的睫毛掀了掀,迷离地看了牧绥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上的肌肉放松,他的唇翕动了几下, 微微张开, 薄薄一层水光拢在柔软的唇瓣上,露出一瞬湿润的绯红。

    粗重的呼吸从微启的唇峰间溢出, 热意把空气都撩拨得滚烫。

    牧绥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了滚, 幽深的眼直勾勾地凝视着他,从眉心沿着挺翘的鼻梁一寸寸地往下描摹, 又在他的唇上游离了十几秒钟。

    耳温计没入耳道,林知屿敏感地瑟缩了一下,烧得滚烫的侧脸在牧绥的大腿上蹭过,绵软的鼻息喷洒在他的手背,烫得他浑身紧绷。

    “痒……”林知屿喃喃地说,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就要去抓。

    牧绥眼疾手快地扣住他的手腕,正好耳温计“滴”地一声响起,屏幕上弹出了一个数字。

    39.2℃。

    “小感冒?”牧绥目光森森,一字一顿地复述着林知屿先前的推脱,“等你睡完一觉,恐怕人都熟了。”

    林知屿闻声,只是缩了缩身子,闷闷地应道:“熟了就熟了吧,别折腾啦,让我睡觉。”

    他的声音软得不像话,还带着病态的哑,听起来又像是赖唧唧的撒娇。

    牧绥盯着他,不再多话,直接从药箱里翻出退烧药。手指擦过林知屿的头发,托着他的后脑勺把人扶了起来,林知屿的身体也软得没了骨头,还没坐稳就要往床上倒。

    牧绥无奈,只能以一种极其不方便的姿势撑着他的背。

    退烧药被强塞进嘴里,舌尖顿时漫开了一片苦味,林知屿下意识地便想要拒绝,舌头奋力地把那两片药往外吐,却不小心舔过牧绥的手指。

    于是牧绥的指节一弯,强制地把药都送了进去,又拿起杯子堵住了他的嘴。

    林知屿迷迷糊糊被灌了大半杯水,忍不住皱起了眉,哼哼唧唧地说:“够了、够了……别……”

    “不想吃了,难受……”

    牧绥这才拿走了水杯。

    林知屿又要往下倒,后脑勺差点就要磕上床头,多亏牧绥及时用手背挡了一下,把他的脑袋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枕头上。

    “睡吧。”他说。

    林知屿含糊地“嗯”了一声,却又不老实地在他还没来得及抽走的掌心拱了拱,似乎是想找个舒服的姿势,又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终于,高热的额头再次蹭上牧绥的手腕时,他也跟着发出惬意的喟叹:“手好凉,舒服……”

    牧绥正在抽离的手僵硬了了一瞬,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短暂的静默里,他的指腹轻轻滑过林知屿的额头,又温柔地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林知屿像一只餍足的猫一般,浑身肌肉都松懈了下来,连鼻尖的低哼声都轻了几分。

    “我有时候在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床上的人似乎没听明白,只是在温热的被窝里缩了缩脑袋,睫毛颤了几下便陷入了睡梦中,呼吸逐渐平稳绵长了下来。

    牧绥轻嗤一声,将药箱放到一边,正要准备离开,却发现林知屿虚虚勾住了他的手指。他抓得并不紧,可牧绥却觉得自己仿佛被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硬是控制了他的所有动作。

    滑出被子里的手腕瘦削苍白,隐约可以看见内侧的血管。半晌后,牧绥托起他的手腕放进被子里,却没有抽出被握在掌心的手指。

    可是他的欲望来得突兀又猛烈,被牵制在这的身体根本无法自行解决。林知屿的气息虽然轻飘飘的,但却轻而易举地闯进了他的脑里,作乱一般地在本就躁动的念想上又添了一把柴火。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自讨苦吃。

    半开的窗户中泄露进一点寒的夜风,可却安抚不下半点冲动与灼热。

    他渐渐觉得自己的手上的温度似乎烧得和林知屿的差不多了,他再也没有办法从自己这汲取一点微末的凉意。

    “很麻烦。”他想。好像自从车祸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来势汹汹的欲望。

    风轻轻敲打地玻璃,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在为旖旎的情思隐秘助长。

    牧绥放空了心思,逐渐把注意力挪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床头柜上的水杯还剩下半杯温水,水汽在灯光下蒸腾出一层浅浅的雾气,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得到外面深蓝的天幕,几颗残星洒落远处,被城市的灯火吞没得几乎看不清形状。

    微弱的夜色投进房间,打在林知屿的脸上,为他潮红的脸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泽。

    兜兜转转,注意力还是落了回来。

    牧绥的视线再次转了回来,眼底的光影骤然变深,像是夜晚的潮水涌上礁石,无声无息,却又在边缘止步。

    几分钟后,他拿出手机,幽暗的荧光打上了他的脸,被压到最低的音量从听筒里泄出,屏幕上的画面闪烁,如果林知屿现在清醒着,大概能从几句关键词里猜到牧绥在看什么。

    但很可惜,此刻只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在静谧的卧室里回荡。

    直到视频播放完一边,牧绥才切出页面,结果目光再次被消息栏中弹出的那一行字吸引。

    他似乎不太高兴地拧起了眉,手指点进话题栏时,脸上的怒意压也压不住。

    【@乔乔再喝亿杯:#林知屿 xx牌冷榨柠檬水线下活动#@无限娱乐@徐冬冬,请问你们公司是什么黑奴工坊吗,给艺人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一个通告无缝衔接另一个通告,大冬天的又是海边拍摄又是水下拍摄,是觉得林知屿拍个修仙剧就是真修仙了是吗。活动现场人都站不稳,但凡没眼瞎的都能看出来他身体状况不好,但他强撑着和粉丝互动完才走,群里的姐妹一扒才发现他这几天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我倒还宁愿他还是以前那个一言不合就撂挑子不干的刺头,也不至于被你们这样欺负[粉丝自扒行程表]】

    【哈哈无限娱乐倒闭啦!】

    【呔,还以为追林知屿可以不用受狗公司的窝囊气,结果今天在现场看到他我心都碎了气都不打一出来,突然怀念以前人见人恨的林知屿,他必定不会受这鸟气。】

    【但是老婆身体虚弱还要给我签名的样子真的让我哈特软软,他甚至还给我画了小星星[图片]】

    【@无限娱乐别装死,你们就是这么压榨手下艺人的?之前出事也不公关,大冷天的还让人连轴转,林知屿给你们公司赚了多少钱请不起一个像样的团队吗?】

    【提醒一下,徐冬冬前几天还带着他刚签的小爱豆在C市跑商演,现场粉丝录了视频,那忙前忙后的姿态对比起来我们家纸鱼真的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大孤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又搞到了什么十八线不受公司待见的糊逼呢】

    牧绥的社交软件少得可怜,就连微博都是在一个多月前注册的,id还是一团乱码,也只关注过一个人。

    大概是刷得多了,平台大数据也会根据他的历史浏览推送一些相关的消息。

    就比如林知屿的超话内容,以及几个大粉的微博。

    他本来还想让周明帮他去查查具体是怎么回事,但临到拨号时,又想起林知屿先前那句抱怨,最终还是没把这通深夜电话打出去,而是改成了一段文字消息。

    【S.:明天查一下林知屿最近的行程安排,再联系无限娱乐给他换个经纪人,人你挑。】

    发送之后,他盯着林知屿的脸又看了一会,思考片刻后补上一句:

    【让投资部出一套收购方案。】

    发完消息,他也没什么心思再看其他了。正准备把手机关上,就发现握着自己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随后,炽热的温度远离,林知屿半撑着床铺翻了下来,他的一双眼还半闭着,只隐隐睁开了一条缝。

    “做什么?”牧绥问。

    林知屿黏糊地说:“……上厕所,急。”

    牧绥叹了一口气,没拦他,但因为担心他半路摔着,视线一刻也不敢从他身上挪开。

    林知屿的去程还算顺利,但回程却出现了状况。

    快走到牧绥身前时,或许是因为腿软使不上劲,又或许是大脑发晕,他趔趄了一下,马上就要一膝盖跪在地上。

    还好牧绥及时伸出手把他拦腰往自己这一拉——

    林知屿的膝盖正好磕在了他的腿间,上身朝他压了过来,下巴抵上了他的肩。

    半倚在肩上的重量不轻不重,牧绥抬手从他的臂下穿过,扶住了他的背,以防人再摔下去。

    林知屿的手臂贴着他的,吊儿郎当地晃了晃,咕哝道:“谢谢啊……你真好……”

    牧绥偏过头看着他,又是无奈又是忍耐。

    林知屿压着他的肩膀想要站起来,可是跪在轮椅上的大腿磨蹭了几次,最终还是卸了力。

    他整个人都赖在了轮椅上,惆怅又无辜地说道:“……啊,没力气了。”

    却根本没有察觉大腿肉上的处某块皮肤好像烧得更烫了。

    第50章  信男一生行善积德

    牧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他重新放到床上。

    只是这回的林知屿沾床就睡, 手指都没有蜷上一下,背对着他就把自己卷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虾。

    牧绥幽幽地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看了好一会,有些气闷, 但又无能为力。

    直到确认了林知屿终于睡熟,他才操纵着轮椅离开,去了主卧的卫生间。

    热水淅淅沥沥地砸在地面上,紧掩的门里间或传来几声闷哼。

    远在走廊尽头的林知屿听不到这里的声响,早就在炽热的潮流冲刷下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意识的深处。

    直到第二天中午, 才被食物的香气再次唤醒。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房间, 带来冬日午后特有的清冷暖意。林知屿翻了个身, 觉得嗓子干得像是冒烟, 背上的黏腻更是让人难以忽视。

    他做了十几个小时的梦,梦中的自己仿佛被丢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翻来覆去地来回灼烧,背上的汗像山泉似的一股脑地往外冒。

    虽然身体依旧软绵绵的, 但已经比昨晚舒服了不少。

    想起昨晚……断断续续的记忆纷至沓来, 破碎的片段逐渐在脑海里汇聚, 林知屿感觉自己的脸好像又开始烧了起来。

    但突然,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地去拿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陈辰的头像上是明晃晃的“99+”,下面还有徐冬冬的未接来电。

    林知屿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跳, 点进去数了数, 徐冬冬一大早就给自己打了十几通电话。

    可他明明订的是下午去公司,至于这么提前催命吗?

    林知屿烦躁地给陈辰报了平安, 以防清澈的男大学生自己吓自己, 真以为他出了什么好歹。然后又切换回徐冬冬的聊天记录框,正思考应该怎么开场, 就听到卧室门口传来一声:“呀,林先生醒了,要出来吃点东西吗?”

    林知屿抬头看向出现在门外的阿姨,对方温柔地对他笑了笑,继续说:“牧先生说您生病了,特意让我准备了一点粥。”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刚刚勾着胃里的馋虫把他钓醒的气味是从何而来。

    林知屿摸了摸平坦的上腹,正巧听到了胃里传来的咕噜声,于是笑着和阿姨说道:“我换身衣服,过会就来,麻烦您了。”

    阿姨连说“不用”,转身就回厨房忙活去了。

    林知屿挣扎着从被窝里爬出来,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踩着拖鞋晃晃悠悠地进了浴室。

    因为担心赶不上下午去公司的时间,他只简单地洗了个澡,出来时连头发都没吹,就急匆匆地坐上了餐桌。

    粥里飘着少许肉沫和青菜,旁边还有一碗炖得清淡的鸡汤。林知屿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暖意从胃蔓延到四肢百骸,嘴里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餍足的喟叹。

    他抬头,正要给阿姨几句夸赞,正好看到了从书房里出来的牧绥。

    林知屿一愣,没想到他居然还在家。

    牧绥依旧是那副淡漠模样,轮椅无声无息地滑过地板。只是在目光扫过林知屿那头湿漉漉的黑发时,他不禁皱了眉:“你洗澡了?”

    林知屿嘴里含着粥,心虚地“嗯”了一声。他下意识地低头躲开牧绥的视线,连忙又舀了一勺粥塞进嘴里。

    他的动作太急,舌尖被都被烫到,“嘶”地捂住了嘴,又含混不清地问:“牧先生吃过了吗?”

    “吃过了。”牧绥径直停在餐桌旁,直勾勾地看了他好几秒,才慢悠悠地开口,“头发在滴水,昨晚的罪还没受够?”

    林知屿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责备的意思,但语气里又夹杂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抬头偷偷瞄了瞄牧绥,见对方一手撑着轮椅扶手,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虽然神色平静,但眉宇间似有若无的疲惫却还是被林知屿敏锐地发现了。

    他昨晚没睡好。林知屿心想,是为了照顾我吗?

    昨晚的记忆逐渐清晰,林知屿的脑子里浮现出牧绥给他喂药,半托半抱地送他上床的画面,还有自己无意识的依赖和近似撒娇的低语。

    耳根顿时红得发烫,他低下头喝了几口粥,像是在掩饰自己的慌乱,语气也故作轻快:“昨晚谢谢你呀……”

    不曾想,牧绥没有答话,而是直接伸手,用手心贴上了林知屿的额头。

    握着勺子的手一抖,里面的粥都差点洒了出来。林知屿僵硬得不敢动弹,好在牧绥的手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收了回去。

    “退烧了。”他淡淡地说道。

    “哦……”林知屿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他不知道牧绥有没有察觉自己刚才的动作有多暧昧,因为不管他怎么观察对方,看到的依旧是神色如常的一张脸,仿佛刚才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举动。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想,又不敢确定。埋头扒拉了几口粥,然后用手指蹭了蹭烧得发痒的耳垂。

    牧绥扫过他的手,说:“吃完饭去把头发吹干。”

    林知屿“嗯”了一声,手上也加快了一点速度。

    “您今天不去公司吗?”他随口问道。

    “上午开了个远程会议,下午没什么要紧的事。”牧绥淡淡地回答,垂眸林知屿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补了一句:“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林知屿抿了抿嘴,虽然心里觉得时间可能来不及了,但还是放慢了动作。粥喝到一半,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打开看了一眼时间,拨通了陈辰的电话。

    陈辰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但是背景音听起来有些嘈杂,似乎是在某个人多的地方。

    “林哥,怎么了吗?”陈辰的声音带了一丝急促,明显是提高后的音量,像是在努力盖过周围的人声,“谢天谢地你回我消息了,不然孩子都要给吓死。身体好一点了吗?”

    林知屿瞥了牧绥一眼,默默地把手机音量调小了些。

    “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接我?”林知屿问。

    话落,他在余光里好像看到牧绥地指尖戏谑地点了点扶手。

    什么意思?

    那边的陈辰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说道:“林哥你没收到消息吗……也是,你从昨晚一直病着,估计都没来得及看……”

    林知屿好奇地挑了挑眉。

    陈辰深吸一口气,兴奋地说道:“公司今早突然通知,要给你换经纪人了!”

    林知屿的手一顿,勺子都差点砸进碗里。他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有点不敢置信。

    “怎么突然就……”他犹疑地说着,想起徐冬冬早上给自己打的电话,暗暗地压低了声音,还特意用手挡了一下,“是徐冬冬干坏事被抓到了吗?”

    还是老天终于开眼了!?

    陈辰那头传来一阵忙乱的声响,像是在捣鼓什么器材或是文件,随后才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声音:“不知道哎,公司突然做的决定,可能是昨晚你生病的事上了热搜,粉丝们都在闹的缘故?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放心,新来的经纪人是个超漂亮超干练的姐姐,听他们说之前带过不少有名的艺人,应该比徐冬冬靠谱多了!”

    “我刚刚才把你的微信推给她,估计是知道你生着病所以还没和你联系。”陈辰说道,“我现在在公司帮她做交接,听她的意思好像是让你在家休息几天,今天下午也不用来啦!”

    林知屿感动得眼泪都差点要掉下来。

    信男一生行善积德,这份好运是他应得的。

    “那徐冬冬人呢?”林知屿问。

    “不太懂,好像是被发配去了哪个山里跟组,一大早就走了……”陈辰突然压低了声音,用气音说道,“啧,累不死他!”

    林知屿开玩笑地说:“要是《变形计》能给经纪人报名,我第一个就把他送去!”

    “那我帮你一起祈祷一下吧。”陈辰一顿,过了一会又说,“姐喊我了!先不说了……”

    “林哥你好好养病,其他的交给我们,我先去忙!”

    林知屿道了声谢,挂了电话,乐滋滋地看着碗里所剩无几的粥,感觉食欲都增长了不少,还能再干三大碗。

    他捧着碗往嘴里一倒,把底扫空了,兴奋地对牧绥笑了一声:“嘿嘿,我今天下午也不用上班了!”

    牧绥:“……”

    牧绥不觉失笑。

    但林知屿没顾得上他的反应,把碗放下后就要回房大睡一场,结果腿都还没挨上被子,就听牧绥在门外凉凉地说了一句:“你该去吹头发了。”

    林知屿撇了撇嘴,老实巴交地转身进了浴室。

    吹风机的声音嗡嗡地响,暖风轻柔地拂过林知屿的发丝,将湿润的水汽逐渐蒸干。

    牧绥的轮椅停在卧室门口,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夹杂在风声中的几声慵懒的音调。

    “老子明天不上班,想咋懒就咋懒!”

    他的川渝腔很标准,只是节奏飘忽,气息不稳,却莫名地让人有些心情舒畅。

    牧绥悄无声息地操纵着轮椅往卧室里滑了一点,透过半掩着的门缝,看到林知屿正对着镜子,一手抓着吹风机,一手随意拨弄着半干的头发。

    他吹头发的动作十分粗糙,丝毫没有手法可言,吹风机在他手里也是随性地乱摇乱晃,后脑勺的一部分头发吹得打卷了都没有注意到。

    林知屿嘴里还在哼着调,脸上轻松惬意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有这么开心吗?

    牧绥想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就打算回房。却不想胡乱吹完头发的林知屿从镜子里发现了他,迅速放下了吹风机就追了出来。

    他在门框上懒洋洋地靠着,脑袋一歪,抵着门框,笑盈盈地对牧绥说:“本来还想补个觉的,但是被这风一吹,感觉好像清醒了不少。”

    “牧先生书房里是不是有一套vr设备,可以借给我玩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