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加戏进行中
“你的意思是, 主线剧情里的沈修明和他的手下魇鬼都让我演?”
叶南衣大喇喇地在林知屿旁边一坐,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将手上的剧本递到了他的面前。
林知屿接过剧本, 手还在发凉,翻开第一页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醒目的字:《宿豫城》调整方案。
“沈修明不是已经找了林昭衍吗?”林知屿咽了咽口水,视线一寸寸地往下移,“怎么突然……”
“林导只是担心耽搁谢老师的时间, 临时过来救场。可是他的片酬实在太贵, 沈修明又是宿豫城篇的主要boss, 真演起来, 我们实在是请不起。”叶南衣打量着他的反应,笑得愈发温柔,像只不怀好意的猫,“但我和瑾瑜都认为, 沈修明在这时, 已经在模仿谢云策的路上走火入魔了。又要模仿谢云策, 还不能脱离沈修明原本的人设, 表演难度其实很高,目前有档期的、演技还符合要求的演员寥寥无几,还不如就让本尊代替……林老师, 帮个忙吧。”
林知屿头皮发麻, 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这种好不容易快要把工作做完,结果突然又被派活的感觉, 他这辈子不想再体验第n次。
“不了吧。”林知屿抖着手合上剧本, 笑得比哭得还难看,“我记得宿豫城里魇鬼戏份挺多的, 我不是很想加班来着。”
叶南衣说道:“不多的,魇鬼就三场戏,瑾瑜已经缩减了台词,拍摄重点还是在谢琢玉的身上。”
林知屿咬牙翻开剧本,匆匆扫了一眼,发现这三场戏全是高难度的情绪戏——谢琢玉和云祈追着当年长青镇的“渡魂阵”到了宿豫,掉入魇鬼的陷阱,与挂着谢云策的面皮的浮生纠缠。
林知屿的脑子瞬间炸开了锅。
“不不不,这太难了,你们还是找别人吧。”林知屿连忙摆手。
叶南衣见此,嘴巴一撇,委屈地低下头:“但是林老师,《青鸟》就像我的亲生孩子一样,之前没有选择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我希望可以尽最大的努力把这个故事呈现出来,除了您我真的想不到其他演员了,你就帮帮忙吧。”
说着,还楚楚可怜地揉了揉眼睛,又吸了吸鼻子,含糊地说道:“而且您不觉得谢琢玉和浮生的互动特别有趣吗,尤其是那种情与色纠缠、正与邪交锋的拉扯感——再加上您在长青镇的表现,我敢打赌,这场拍出来绝对是名场面!”
可这魇鬼是女的啊!!
他好端端地和江逾白演什么情色纠缠、正邪交锋的,播出后非得被他粉丝的唾沫星子淹死!
“求求你了,林老师……”
林知屿吃软不吃硬,最怕异性在他面前玩这一套。他被叶南衣这一通操作怔得哑口无言,扭头看向陈辰求助,后者立马背过身去,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那……演也可以。”
林知屿叹了一口气,终于认命般地说道:“……但这是另外的价钱。”
叶南衣瞬间变脸,眼中希冀的光扑闪扑闪:“没问题!我现在就联系人和您的团队接洽,瑾瑜说如果您愿意演,片酬我们还能再提一提。”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坏事,错过了讨价还价的机会了。
林知屿无奈地问:“这场戏什么时候拍?”
叶南衣看了眼手表,语气轻快:“就今天晚上啊。”
林知屿差点一口姜茶喷出来:“生产队里的驴都没这么干的!?”
“不会的,赵导特意嘱咐了,让您好好休息,晚上才有精力。”叶南衣看了眼他脸上的僵硬表情,又补充了一句,“今晚的拍摄场地就在附近,那边的灯光和布景都很有氛围,江老师会提前过去熟悉场景,林老师可以稍晚一点,不急。”
林知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然而几分钟后,等他翻开剧本,一眼就瞄到了对魇鬼浮生出场时的描写——
她身着一身傩戏装扮,面容妖媚,眉心描血,眼角艳红,倚靠在破旧的灯笼下,对眼前的谢琢玉露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笑。
林知屿裂得更彻底了:“……”
……
夜幕降临,拍摄场地被布置成一片废弃的山林庙宇,周围残垣断壁,藤蔓丛生。烟雾缭绕在墨色的林间,月色透过摇曳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影,映衬得整个场景愈发诡谲莫测。
在谢琢玉的回忆之中,他们虽一战河神失败,但意外在人去楼空的水榭中发现了一个阵法,阵法源源不断地汇聚方圆百里的灵气,并转移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三人回镇上调查之后,才发现在长青镇中心的一处神龛下,也有一个类似的阵法,正是这个阵法将长青镇上所有的灵气地气悉数转向了镇外水榭的阵法之中。
而布阵之人,是一个游历至此的道士。十年前长青镇突遭百鬼夜行,家家夜不能寐,百鬼夜行长达一月,请了无数道士和尚都无法镇压。直至那个云游的道人,在此地以三名九岁少年为祭,布下了所谓的“渡魂阵”。
水榭之中的所谓河神,正是这三名枉死少年怨气的化身。
谢云策曾一度追查被抽调走的灵气的最终去向,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宿豫的沈家。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上沈家查探,就先死在了困厄阵下。
而在五十年后,在他剩下的四位好友的布局之下,这场旧事重提,谢琢玉亲自踏上了通往宿豫的道路,却在进城的山路中,撞上了沈修明事先派来埋伏的魇鬼。
林知屿站在化妆间的镜子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傩戏面具遮住了半边脸,面具上的青面獠牙和夸张纹路将他的眼神衬得尤为勾魂摄魄,半披的长发用簪子挽起,额前还有几缕刻意散落的发丝,平添几分慵懒的魅意。
他身着一袭鲜红的广袖长袍,腰间坠着细碎的铃铛和丝带,随着晃动的身形轻摇。衣衫的剪裁得体又大胆,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一小片精致的锁骨线条,上面被勾勒出暗色的符文。
傩戏本是驱鬼避疫的舞蹈,浮生一个魇鬼穿着这副装束,也不知道是对谁的挑衅。
“可以了!”叶南衣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这一身太绝了,我要是谢琢玉,看了都得跪下!”
“谢琢玉跪不跪我不知道。”林知屿生无可恋地说,“我只先给您和赵导跪一个。”
片场四周的大灯亮起,林知屿走到庙宇外面,整了整身上的衣衫。
镜头开始转动,赵瑾瑜的拍摄指令落下。
林知屿迅速进入角色,缓步走入破败的山神庙中。铃铛的脆响混合在孩童啼哭似的呜咽风声里,像是某种诡异的咒语。他的动作优雅得近乎缥缈,长袖随阴风而动,脸上的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艳丽非常。
谢琢玉此刻正站在庙宇中央,手持长剑,警惕地打量四周。他一袭月白色道袍,俊美的面容在冷光下显得格外凌厉,眉宇间透着不容忽视的怒意与急躁。
自迈入这片山后他便和云祈走散,无论他如何计谋,都无法找到对方的音讯,自己更像是鬼打墙一般,在这处庙宇附近徘徊打转,怎么都走不出去。
“谢公子。”即使知道剧组后期会找配音,林知屿还是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嗓音,轻唤了一声。他的语调中藏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明明是声音条件不算合适,却莫名有种引人沉沦的蛊惑味道。
谢琢玉循声望去,入眼是一抹极致的红。他微微一愣,随即眼中的讶异强行压制住一闪而过的、不合时宜的惊艳。
最后,恢复冷静。
“你是何人?”
“公子似乎不希望见到的是我。”林知屿抬手撩了一下垂下的发丝,声音里带了几分调侃,“莫非,你在期待另一位佳人?”
“妖祟也敢妄言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谢琢玉嗤笑一声,手中的长剑却未曾有半分放松。
林知屿缓缓走进,步步生莲,红裙摇曳间,铃铛发出的细微声响扣人心弦。他绕着谢琢玉转了一圈,嗓音低柔:“谢公子何必如此紧张?浮生此番受命前来,只为一件事。”
谢琢玉神色不变:“你想知道什么事?”
林知屿忽然站定,落下的手轻轻搭上他的剑,指尖暧昧地在剑身上滑过,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肉|体。
“好剑。不愧是当年声名远扬的谢云策所铸之剑。”
谢琢玉眸色一沉,手腕一翻,顿时将魇鬼震开数丈之外,长剑出鞘,剑锋直指林知屿:“少废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知屿长袖轻舞,轻飘飘地拨开谢琢玉的剑刃,浅笑着歪了歪头:“何必动怒呢,阿玉。”
他换了个称呼。这声“阿玉”仿佛在他的唇舌间润过无数遍,平白念出了一丝百转千回的柔情来。
“我不过是想听听,当年谢府大火的真相罢了。”林知屿笑着,一步一步地朝谢琢玉靠近,“困厄大阵以一人性命换一城人,你又是如何从中逃脱?”
“谢云策一代天骄,又是如何陨落的呢?”
“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林知屿袖中的丝带陡然如灵蛇般飞出,缠住了谢琢玉的手腕!谢琢玉眼神微变,长剑未及挥下,身形却骤然停住。
“阿玉,谢府上下一百八十三人无一生还,那你……是什么活下来的呢?”林知屿轻声呢喃,面具下的那双勾人眼透出一丝狡黠,随即他贴近了谢琢玉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阿玉身怀天命,与中州的劫难脱不开干系……只是我没能拥有这样的福气,不能常伴阿玉身侧。不然,我们还能共渡此劫呢?”
说罢,林知屿缓缓掀开面具。
那一瞬间,面具遮挡下的那张脸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属于记忆中兄长的温和轮廓,与诡谲妖媚的血色祭文融为一体,竟然谢琢玉有片刻的怔愕。
“哥……”
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第32章 青鸟不糊我直播吃键盘
这一声“哥”轻得像一缕残风。
谢琢玉整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那张脸, 紧缩的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
林知屿感觉到对面的情绪已然到位,心中松了一口气,微微放缓了动作。
他一步步地在谢琢玉身边周旋, 步伐优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语气却愈发得诡秘柔和:“原来阿玉还记得哥哥的脸。”
谢琢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被林知屿的丝带猛地一扯,直接拉向了前方,几乎要撞在对方的怀里。他瞬间反应过来, 想要挣扎, 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按住了肩膀。
林知屿凑近了, 贴近他的耳畔, 嗓音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阿玉,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垂怜,让我们兄弟二人能在此处相遇呢?”
谢琢玉咬牙,眼中一抹痛色闪过, 强压下情绪喝道:“你不是他!我兄长谢云策早就为守护垠山城百姓而死!你不配用他的脸, 立马给我换回来!”
林知屿似是被这一番正义凛然的话逗笑了, 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的面颊, 沾着凤仙花汁的指尖摸过脸上的祭文与血色,语调中忽然带了几分刻意的悲戚:“是啊,阿玉, 我已经死了。但我好不甘心, 谢家一百八十三条人命,我的, 母亲的, 父亲的,全都是为何而死?阿玉真的忘了吗?”
谢琢玉闻言, 脸色骤然一白。他的唇微微颤动,翕动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林知屿将这点破绽尽收眼底,笑意愈发诡异。他倏忽悠然旋身远离,衣摆划过地面,缠在谢琢玉周身的丝带在空旷的庙宇内荡出一片空灵的声响。
“阿玉,”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轻飘飘地传来,“你难道要杀了我吗?我好不容易再见你一面……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关于谢府,关于长青镇,关于你……”
铃铛丁零当啷地响着,如同母亲温柔的催眠曲。
谢琢玉垂着眼,没有反应,好似已经在魇鬼的诱导下坠进了记忆深处。
“阿玉、阿玉,火好烫啊,我也会疼的……”
然而,他话音刚落,四周的沉寂忽然被一道刀光撕裂,山神庙中破败的神像瞬间炸开。
“谢琢玉!你给老娘看清楚了,你要是敢把那些个阿猫阿狗当成谢云策,他在九泉之下都要被你这蠢货给气得不得安生!”
云祈的传音涌入耳内,谢琢玉猛地惊醒过来。
地上的长剑感受到召唤,如流星一般重新飞回他的手中。束缚住他的丝带被灵力轰然炸开,细小的铃铛散落在庙中各处。
再抬眼时,他的目光如冰刀直射向往前的一抹红影。他没有再开口,一个回身,便把长剑架在了林知屿的脖子上。
林知屿不知他为何就脱了困,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垂眸望着眼前的剑尖,勾了勾嘴角。
“阿玉,你还在守护什么呢?谢家?垠山城?中州?……呵,不过是一场笑话。”
谢琢玉死死咬着牙,青筋在额上突起,他试图反驳,却发现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锁住,发不出声。
“漫天的大火啊,尸体一具一具从废墟里抬出来……谢家的千年门楣,最终都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假的。他不是兄长。
谢琢玉闭上眼,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五十年前与谢云策的最后一面。
如果谢云策的神魂能入轮回,会托生在怎样的人家里呢?
只要别在遇上他这样麻烦的弟弟就好了。
林知屿忽然低声笑了,笑声轻飘飘地洒在空旷的庙宇内,像某种不祥的铃音:“……那你杀了我吧,阿玉,我已经疼够了,不会再疼了。”
月光洒在林知屿的脸上,脸上的鲜红血痕愈发妖艳诡异。
“你以为我不敢吗?”
谢琢玉重新睁开眼,兀然发难!
他一剑挥下,劈向林知屿。然而剑刃堪堪掠过他的肩膀,林知屿身影一晃,丝带如血蛇般向谢琢玉袭去。
轰然一声,谢琢玉被击退数步,但地上的长剑却飞回他的手中。
他喘着粗气,冰冷的剑尖再度指向林知屿,眼中不再有犹豫——
圊團整王里
“假借兄长之名,辱我谢家者,死!”
镜头定格在谢琢玉的这一剑与林知屿冷笑的交锋,随后传来赵瑾瑜的声音——
“卡!过了!”
片场的灯光骤然亮起,肃杀的气氛随着这一声烟消云散。
林知屿整个人都像松了的弦一般垮了下来。他一边把挂在侧边脑袋上的面具摘摘下,一边忍不住地抱怨:“赵导,下次这种男扮女装的情绪戏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我感觉我现在的嗓子像吞了十只公鸭。”
“你不是演得挺好的吗。”赵瑾瑜看了眼旁边的江逾白,调侃道,“我看江逾白好几次都要缴械投降了。”
江逾白抿着嘴,脚尖碾了碾地上的小石子,有些生硬地解释道:“那几声‘阿玉’确实喊得情真意切,我……差点也要被哄骗了。”
林知屿回过头睨了他一眼,视线正好从他的耳垂上擦过,下意识地就问了一句:“你很冷吗?”
江逾白疑惑,看向林知屿的目光闪烁,似乎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才好。
“耳朵都冻红了。”林知屿随口说道。
江逾白一愣,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耳垂,沉默了许久,只好顺着林知屿给的台阶往下走:“……是有一点冷。”
然而林知屿并未在乎他的解释,只说句“要注意保暖啊”,就转身进了休息室。
江逾白盯着他的背影,纤细的腰上垂下几根丝带,随着他的动作轻飘飘地摇晃,丝带末尾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林知屿肩窄腰瘦,配上这样一副装束,从后面看竟毫无违和感,而正面更是——
他慌忙甩开心里那些不合时宜的念想,下一秒,休息室里传来陈辰兴奋的喊声:“林哥!我刚刚拍了好多物料,绝了,回头一定要发微博宣传,你这扮相一出,绝对稳拿热搜!”
林知屿头皮一麻:“劳烦您发之前给我看一眼,我可不是很想被江逾白的粉丝还是别的什么人追着骂妖艳贱货。”
“放心吧!”陈辰拍拍胸脯保证,“绝对不可能!”
林知屿看着他这一脸不太靠谱的模样,有点不想相信。
然而他刚坐下喝了一口水,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又听到叶南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老师,刚刚我们想了想……”
……
晚间,林知屿的黑粉们惯例在《青鸟》电视剧的讨论组中盖起了高楼。
【李涛,磷脂鱼这颗老鼠屎会不会坏了青鸟这锅香喷喷的粥?】
【感觉磷脂鱼最近复出的动静挺大的,直播发表拒绝牧云霁宣言,微博也开始发美照营业了,红毯也不知道从哪里借的高定闪亮登场,反正我身边的朋友最近都在讨论他,看得我都觉得他确实是有点大红大紫的命在身上……】
【楼上是哪来的粉装黑,叉出去。】
还特意附上了几张林知屿在之前那部校园剧里扇配角巴掌的鬼畜动图。
【但我觉得磷脂鱼应该是傍上了某个金主,感觉还蛮牛的,居然可以把温逯那玩意给挤出剧组,虽然磷脂鱼蠢钝如猪,但脸确实实在美丽,比起温逯那胖头鹅我还是更愿意看磷脂鱼的脸,至少对得起我的眼睛。】
【不是,磷脂鱼的粉丝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这是黑楼,谁要听你吹捧他啊,我不管,有磷脂鱼在这剧必糊,我一眼都不会看!】
【小道消息,我一个在剧组工作的朋友说,青鸟剧组因为不放心磷脂鱼的演技,所以编剧把谢云策的戏份删减到了最低!希望到时候能出一个不看磷脂鱼的版本,不然我真的会浑身刺挠。】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拿到这个角色的有人说说吗?真像温逯说的py交易?】
【这种关键角色交给资源咖,绝了,《青鸟》烂得有理有据。】
【笑死了叶南衣估计都快心疼死角色了,但碍着资本施压不敢换人,所以只能悄摸摸地删减戏份,好惨。】
【确实,叶南衣估计杀了他的心都有了,我记得《青鸟》完结时她在微博上发了一篇小作文,情真意切地说当年自己是怎么构思出谢云策的故事,还写了非常多小剧场,现在都还时不时地更新。】
【现在拍到哪里了?刚刚刷微博的时候看到了一张很模糊的魇鬼路透,可我怎么记得江逾白的通告单写的是长青镇?[魇鬼超远距离看不清脸路透图.jpg]】
【我靠,好牛逼的妆造!感觉质感好好,不得不说剧组在这方面真的下血本了,要是没有磷脂鱼我都不敢想象正片该有多好看!磷脂鱼我恨你。】
【虽然看不到脸但真的感觉好美,魇鬼是谁演的啊,怎么没看到消息?】
【抵制资源咖!抵制磷脂鱼!浪费妆造,浪费剧本,浪费角色,这剧不糊我直播吃键盘。】
【我听说剧组的人都很烦他,每天踩点来到点走,颐指气使的,看得都烦。果然狗改不了吃屎,鱼改不了作妖!】
【那个,我不是粉,有没有一种可能,叶南衣和赵瑾瑜其实都对他还挺满意的?不然就她俩那个性格,能忍气吞声这么久吗?】
【粉装黑滚!这里是黑楼!】
【我分享了[青鸟探测员]的微博,要么你们还是自己去看吧,我觉得赵瑾瑜和叶南衣真不一定是被逼的……】
微博是几分钟前发的,只有一条视频。
视频是剧组的工作人员拍的,背景里夹杂着几个人忍俊不禁的笑声。
视频一开始,林知屿一身魇鬼的装扮,满脸冷漠,青面獠牙的面具被他随手拎着,两只手抓着大红戏服的裙摆,健步如飞,宛如奔赴深山的怨灵。
在他后方,编剧叶南衣手持剧本,奋力追赶,场面喜感拉满。
“林老师,就再加一场,就一场,你没觉得这么好看的装扮就这么领便当了很可惜吗?”
林知屿:“她不领便当我就要领便当了!”
视频继续播放,抖动的画面中可以看到林知屿正逐渐加快脚步,裙摆都快晃出了残影,袖口都被甩得飞起,仿佛追赶他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镜头突然晃了晃,跟拍的人笑出了声:“林老师,你跑什么啊?编剧老师也就一米六,追不上你的!”
林知屿冷飕飕地扭头回了一句:“她追不上我,但她的剧本会飞啊!”
叶南衣一手抓着剧本,显然并没有被打击到:“林老师,真的就最后亿场!你不是也觉得五十年前谢府的事没说清楚吗?”
林知屿猛地刹住脚步,转身看她,表情上写满了生无可恋:“这就不是剧情的问题。”
叶南衣眨巴着眼:“那还能是什么问题?”
林知屿:“……是劳动法和工人权益的问题!”
叶南衣正要开口继续劝,突然,镜头一转,赵瑾瑜的声音高调地加入战场:“浪费天赋就是浪费生命啊,林知屿,你要有点艺术追求!”
镜头拉近,赵导正坐在监视器旁,翘着二郎腿,一手高高扬起,激昂的语气仿佛在号召革|命。
林知屿慢吞吞地抬起眼皮,语气有气无力:“赵导,我的艺术追求就是下班回家躺平睡觉。”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赵瑾瑜的某个开关,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嬉笑道:“你这个年纪、这个阶段,你怎么睡得着的!”
话音未落,叶南衣早已悄无声息地逼近,趁着林知屿发呆的空档,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厚厚的一叠剧本往他怀里一塞。
“就看一眼吧,林老师,你看一眼绝对就想演了!”
林知屿下意识后退两步,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已经为你们加了很久的班了!再加绝对是另外的价钱!”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而评论区已经炸开了锅:
【啊啊啊这是什么绝美男鬼!探测员你究竟还有多少朕不知道的存货都给我丢出来!】
【编剧老师好像真的很爱林知屿哎,这么求着他演吗,突然感觉他这次确实是凭真本事进组的。】
【所以那套魇鬼装扮真的是林知屿啊?我靠好漂亮,男扮女装你们真的很会玩。】
【笑死了,那些说林知屿被剧组排挤嫌弃的蠢货,出来啊,看看打不打脸?】
从黑楼里摸过来的黑粉们气都不打一出来,当即就有人在评论下骂道:【天天都在吹赵瑾瑜要求奇高精益求精,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了呵呵,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掉价到这个份上,甚至还配合拍视频给磷脂鱼洗白,我看青鸟最后拍出来也是依托答辩,扑街预备了嘻嘻。】
却在此时,《青鸟》官方账号突然发了一条新动态。
九张高清剧照,足见剧组偏爱。
正中心的照片中,林知屿身着大红戏服,银铃和丝带缠绕在纤细的腰间,面容青白如鬼,双眸却带着狡黠的笑意,在脸上的血痕和咒文下更衬得几分夺魂摄魄。
他站在破庙的月光下,血顺着指尖缓缓滴落。
紧接着,赵瑾瑜回复了黑粉的那条评论——
【那你等着。】
第33章 别让他休息!!
赵瑾瑜这条评论一发, 瞬间就在微博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林知屿的黑粉们自不必说,个个炸得跟个油锅似的,一连串的冷嘲热讽争先恐后地蹿上热评。而林知屿的新晋粉丝们, 则饿狼扑食般冲进了评论区,截图的截图,舔屏的舔屏,抱着大佬们调出来的美图激动到难以自持。
【九张林知屿呜呜呜你知道我刚入坑的这一周是怎么过的吗,红毯的截图都要被我盘包浆了终于有新图可以舔了!】
【绝了, 感觉这个角色就是为了他量身定制的!】
【记得给我宝加钱啊啊啊!】
而另一边, 吃瓜路人们也开始悄然倒戈。
【老实说, 看剧照真相了, 服化道真的很有质感,林知屿这身装扮绝对是剧组审美巅峰。】
【虽然不是粉,但就凭这张剧照,开播的时候我非得尝尝咸淡!】
【赵瑾瑜还是会选的啊, 林知屿这股妖气美得刚刚好, 不知道谢云策会演的怎么样。】
话题迅速冲上热搜榜, #林知屿魇鬼剧照#的阅读量疯涨。讨论组中的黑粉楼沉寂了片刻, 有些人悄悄换了皮,从楼里溜到了评论区,假装一开始就只是好事的旁观群众。有些人还在不死心地在两条微博下和赵瑾瑜以及其他人对线, 直言“单有一张脸有个屁用, 拍戏又不是是拍写真,没有演技的演员就是一坨狗屎。”
说到拍戏, 赵瑾瑜可就来劲了。
自从定下了林知屿, 她明里暗里地不知道被戳了多少次脊梁骨。从最开始的大动员投诉,到零零散散地质疑, 再到温逯带节奏挑事,最后到了今天。
她无数次想要回应,但一来林知屿那边一直默不作声,她摸不清楚对方团队的态度,二来剧组的公关认为这点舆情正好可以保持剧在拍摄期间的热度,所以赵瑾瑜才一直按捺着没有说话。
但她着实不是什么好脾气、有耐心的主,三番四次地被人贴脸骂眼瞎,还要质疑她的业务能力,简直就是在她的雷区上疯狂蹦迪。
于是忍无可忍的赵导,连夜加班狂剪出一条视频,在第二天凌晨五点直接甩到了微博上。
【@赵瑾瑜V:人在无语的时候确实什么都剪的出来。没什么想说的,键盘已经准备好了,唱衰的私信我,开播后免费寄。顺便记得录视频,我爱看。】
即使她发布微博的时间点十分阴间,但在几分钟后,这条微博的评论数量以一种极其猪突猛进的速度疯狂增长。
视频不过四段,第一段是林知屿第一次试戏时,一个人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的表演,随后谢景遥意外加入,他在片刻呆愣后迅速调整好了状态,两个人一来一回,争锋相对,又在林知屿的突然出戏下戛然而止,令人意犹未尽。
第二段则是谢云策的定妆视频,长剑出鞘,一剑寒光映照上温润如玉的脸,身后的高马尾随风飞扬,少年剑修意气风发地望向镜头。随后画面回闪,林知屿靠在石头上,谢云策的至交好友在他身旁横七竖八地躺着,他摸着手上的木雕,眼里盛着一片温柔的星光。
“阿玉,真希望能快些看到你问鼎凌云榜的那天。”
第三段,是昨夜刚拍完的魇鬼片段。林知屿歪着脑袋,与饰演谢琢玉的江逾白在庙宇中周旋。灯光昏暗,他的眼角上跳,双目含笑,同样的一声“阿玉”,却被他喊出了百转千回的缱绻,宛若艳鬼勾人的低语,又宛若深入骨髓的魔咒。
这条微博如同滴入油锅里的水,瞬间炸开了噼里啪啦的油花,把林知屿的相关话题又烧上了一个热度。
【我靠原来你们憋了这么久大招在这里,试戏那段看得我起鸡皮疙瘩,太牛了!】
【我认真看了五六七八遍确认了这是我认识的那个林知屿,当年追他那个校园剧对着字幕都听不懂原声台词,现在是闭着眼都知道他在说什么做什么,去哪里进修了吧?】
【谢谢你们让我被资源咖这个洗脑包骗了这么久哈哈,所以林知屿能不能去告温逯那个sb造谣啊?】
【林知屿的黑粉们估计现在再开小会思考对策吧,这几段视频放出来脸都要被打肿了吧?】
【我承认我之前的声音太大了一点,这个谢云策真的太戳我了,看得我热泪盈眶,好像书里的那个人就是这个模样……】
【虽然但是,看了后面那段魇鬼调戏谢琢玉的,我已经回不到之前的剧情了,现在只想大喊一声:老婆!!老婆你好漂亮!!赵瑾瑜给他加戏,别让他休息!!我要看这套妆造出现在宿豫城副本的每一集里,不让他说话就做个背景板都行,只要让我能看到他!!】
【笑死了,林知屿听到这话可能想死的心都有了,感觉昨天那个视频里他是真的很想下班。】
然而,在这片狂欢的氛围中,依旧有少数黑粉嘴硬地坚持战斗到底:
【呵呵一个视频能说明什么,演技需要时间检验,sb才会被外表和一两段表演忽悠。】
【视频里的演技也就勉强过关,根本没看出多少深度。】
但很快,这些质疑声又被更热烈的夸赞淹没。
等到林知屿睡了个懒觉起来的时候,微博热搜榜的动向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的#林知屿魇鬼剧照#被挤到了第三,#林知屿演技#冲上榜首,而#赵瑾瑜发声#紧随其后,成为了引发这场舆论风暴的最大推手。
热议的焦点也从一开始“林知屿不是不是资源咖、是否配得上角色”变成了“林知屿能否撑得住两个角色的高光时刻”。甚至不少原本还在婉拒三连的书粉,也开始临阵倒戈,期待起剧集的开播。
当然其中也有人质疑魇鬼的人设是否和原著中的差距太大。毕竟在《青鸟》原书中对魇鬼的刻画寥寥无几,只说她是沈修明的得力干将,并且在谢云策他们初入宿豫城时,曾给谢云策制造过一场幻梦,让他在梦中回忆了无数次谢府当年覆灭的真相。
窥屏许久的叶南衣也终于出来回复了这个粉丝:【考虑到剧情拍摄的画面张力,我们商讨之下才决定让林老师出演魇鬼,以谢云策的形象蛊惑谢琢玉深入梦境。但无论如何改动,《青鸟》的核心和拍摄重心都不会改变,请大家放心。】
而身处舆论中心的林知屿,则如愿以偿地从剧组手里讨来了一整个白天的假,正坐在无限娱乐楼下的咖啡厅里,百无聊赖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看。
他是来找徐冬冬的。
《青鸟》剧组要给他增加工作量,新拟定的合同要拿回公司和经纪人商量。但这点小事本来不用他亲自来,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只是他突然想起之前直播的佣金问题,难得有个送上门的机会,可不能浪费了。
可惜他来得不算凑巧,该死的徐冬冬正好陪着他的新艺人赶其他的通告去了,估计还有一会才能回来。
林知屿不想在公司里被人当猴围观,只好下到了楼下的咖啡厅里,找了个靠窗的偏僻角落,戴上墨镜,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看。
这一片是A市的中心商务区,除了几个知名的娱乐公司驻扎,还有不少诸如金融、科技软件、广告、文化创意之类的公司,这个点正值午饭时间,外面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不计其数。
林知屿靠在窗边,嘴里的吸管被咬得扁瘪,仅剩的冰块在塑料杯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漫无目的地扫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咖啡厅内安静的氛围与外面人来人往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面的陈辰不耐烦地看了第五次时间,抱怨道:“徐冬冬怎么还不回来?”
林知屿瞥了他一眼,调侃道:“你现在怎么不喊他徐哥了?”
陈辰“哼哼”了两声,骄傲地说:“因为我成长了,已经见识到了社会的险恶。”
林知屿轻笑了一声,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挪到一边,往空出来的桌子上一趴,继续隔着窗户望着外面的行人。
“林哥,你在看什么啊?”陈辰问。
“看人。”林知屿回答。
陈辰恍然大悟:“哦——我知道!是林昭衍当年得奖时透露的那招——‘多观察人,观察不同的人,观察每个人的衣着神态,猜测他的职业和动向’,对吗?”
林知屿懒洋洋地偏过头,无奈地说:“虽然我很想告诉你,我只是无聊,或者装逼点的,我在观察人类,但事实确实是我在研究他们。只是你这么一说,我会稍微有点尴尬,感觉没那么有格调了。”
他大学的室友,就很喜欢带着他们出去看人,美其名曰寻找表演素材。只是往往在咖啡店里一坐,其他人开黑的开黑,刷手机的刷手机,最后只剩下了那个室友一个人孤军奋战。
不过有时候,林知屿也会陪着他一起。因为对答案的时候总会出现稀奇古怪的笑料。
陈辰没把他的抱怨和冷幽默当作一回事,跟着他一起趴了下来,顺着林知屿的视线往外望,自顾自地问道:“那林哥,你现在在观察谁?”
林知屿随手一指——
隔着玻璃窗,对面的树下,有个女孩正眉飞色舞地打着电话,似乎在滔滔不绝地和对面说些什么,一会皱眉,又一会展颜大笑。
陈辰自信满满地说:“这就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吧,看装束应该是在广告公司上班的,一般只有艺术生才穿得这么好看,应该是中午午休在和家里人通电话?”
林知屿给了他一个“你个钢铁直男”的眼神。
“啊,我猜错了吗?”
林知屿叹了一口气,说:“谁家打电话这么打的,她都维持着这个姿势五分钟了,不累吗?”
“——她是在拍我。”
第34章 他也要生我的气了
林知屿话音刚落, 那女孩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连忙低头避开他们的视线,手机的角度一偏, 正好让陈辰看清了她屏幕上的摄像界面。
“我靠,还真是!”陈辰兴奋地捏起拳头,跃跃欲试地说,“我去让她把照片删了?”
“急什么,再坐会。”林知屿不紧不慢地把他安抚了下来。
陈辰又道:“林哥要么我们还是先上去吧, 楼下人多眼杂的, 以你现在的热度不太方便。”
林知屿倒是不以为意, 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语气轻飘飘的:“我这张脸又不是见不得人,况且这么大一个墨镜挡着,也不存在什么崩表情的问题,她想拍就就拍吧。”
陈辰瞪大眼睛:“林哥你这觉悟高啊, 不过咱们也得防一手万一吧?这年头爆料的假瓜能让人信个七八分, 她真要帮我们热度发点离谱的东西, 吃亏的还是我们。”
林知屿懒懒地笑了笑, 目光又转向别的地方:“随她去,她敢发,我又不是不敢告。”
就在两人交谈间, 门口的风铃声忽然响起, 一阵皮鞋踩地的声音传来。
林知屿闻声回望,只见徐冬冬一身西装笔挺地走了进来, 脸上还挂着他惯常的装模作样的微笑。
一眼扫到林知屿, 他脸上顿时摆出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热情,快步走上前来:“哟, 知屿,让你等急了吧?不好意思啊,刚刚送新人去赶通告,堵车了。”
“你应该提前和我说一声你今天要来的,不过签合同也不是多大的事,让陈辰来跑一趟也是可以的,何必这么辛苦。”
林知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起身示意他回公司再聊:“没事,反正我放假。”
徐冬冬笑眯眯地跟在他的身侧出了咖啡厅,随手掏出手机打开消息界面,一边回复一边说:“哎呀,这段时间可真是热闹,一打开微博全都是在夸你的!我早就和你说嘛,只要你真有本事,迟早能打脸那些黑子的。”
这话听着像是在夸人,但却莫名带着一股居高临下,和隐隐的虚伪。
林知屿听出了弦外之音,懒得接话,按下了电梯按钮,就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不过呢,”徐冬冬看了他一眼,忽然笑得意味深长,“我看了昨晚赵导放出来的那个视频,啧啧,你在里面的表现得确实不错。能让赵瑾瑜这么严苛的人都这么欣赏你,还特意为你加了这么多戏,费了不少功夫吧?”
林知屿之前就在猜测,徐冬冬应该是知道了真假少爷的事,也知道他被林家放弃了,所以才敢这么敷衍地对待他。
而现在,大概是因为他误打误撞地挽回了一点名声,加上温逯出事、赵瑾瑜另眼相看,徐冬冬觉察出了一点不同寻常,对他稍微转变了态度,还故意试探他是不是找到了什么新靠山。
如果换作原主直来直往的性格,若是真有了能为他撑腰的人,估计这会已经开始炫耀了。
但林知屿并不是这种人。
而且他也不知道牧绥愿不愿意被他当做靠山。
他一脸“啊,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的模样,茫然又天真地望着徐冬冬。
果然,徐冬冬的神色明显松弛下来。
甚至语气都改了几分:“赵导也是煞费苦心了,以你的演技,要不是调动一堆资源给你加持,加上她鬼斧神工的剪辑,恐怕都没有这么好的效果。”
陈辰忍不住了,皱眉问道:“徐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冬冬扬起手,假装无辜:“哎呀,别误会。我只是说,外部支持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现在网上都在夸知屿,我当然是为了他高兴的,只是作为经纪人,我还是有义务提醒一下,别被网上的吹捧冲昏了头脑,免得又像从前那样惹是生非。”
说是给林知屿的“提点”,但明里暗里都是打压,字字带刺。
电梯门打开,林知屿率先走了出去,又似笑非笑地回过头,微微低了一点头,看着徐冬冬。
“您放心啊徐哥,我心里有数,现在已经不容易上头了。”
“那可就太好了。”徐冬冬阴阴地扯着嘴角,打开办公室的门,快步走到办公桌的抽屉里,开了锁,从里面找出了一份合同拿了出来,递到他的面前。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我以前不就一直劝你该改改自己的性格吗,你看现在,多好。”
林知屿微笑着,默不作声。
“喏,这是你之前和《青鸟》剧组签的合同,有什么要对比的自己看。”徐冬冬说着,拉开椅子就要坐下。
然而,正在此时,门外的陈辰突然冒了个头,喊道:“徐哥,法务那边喊你过去一趟,说是有什么事不太清楚……”
徐冬冬不明所以:“谁过来喊的,没说什么事?”
“他传了句话就走了,我也没听清,要不您亲自过去聊聊?”
徐冬冬迟疑地看了林知屿一眼。
“徐哥要是有事就去吧,我先研究着片酬该往多高了加,要是有疑惑等会一块和你说。”林知屿目光和善地看着他。
徐冬冬犹豫了片刻,像是在琢磨什么。但半分钟后,他还是说道:“那你慢慢看,我过去问问是什么事就回来。”
眼看徐冬冬出了门,陈辰立刻跟上:“哎,徐哥,我可以一起过去学习一下吗,要是有什么公司机密我再回避……”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林知屿抬头看了一眼,听见脚步声和说话声都逐渐远离,迅速地把合同往桌上一放,随即拉开徐冬冬的抽屉,把和自己相关的合同全部找了出来。
时间紧迫,他找到直播的合同就开始录制视频,其他的更是来不及看,能拍多少是多少。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走,林知屿屏住呼吸,指尖触碰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得过分。他的额头渗出冷汗,心跳得像敲鼓一般。
他不敢翻得太快,生怕镜头对不上焦,也不敢翻得太慢,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了时间。每听到外面一声脚步响,他都像触电般猛地一僵。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门外重新传来陈辰的声音——
林知屿的动作几乎快出残影。他把合同按顺序叠好,往抽屉里一塞,然后立马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拿起《青鸟》剧组的合同,装作十分苦恼的模样。
“哎呀,那不是温逯实在欺人太甚吗,况且林哥维护自己正当权益也没啥错的,我们证据链完整,一告一个准啦。”
“你又不是学法的,说得这么绝对。”徐冬冬嫌弃地说着,一手推开门,见林知屿好奇地抬起头,他张嘴就问:“你怎么没和我说你把温逯告了?”
林知屿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几秒,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一拍脑袋,赖唧唧地说:“嗨呀,我怎么把这事忘记了!”
徐冬冬下意识地往自己的桌子那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样,于是走到沙发坐下。
“之前陈辰送我去剧组的路上,我闲着无聊,就随手写了个起诉书,到法院的服务系统上提交了立案申请。”林知屿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审核时间七天,中途又补交了一次材料,我给忙忘了。怎么,法务喊你过去,是因为温逯那边想调解是吗?”
徐冬冬面色复杂地看了林知屿一眼,似乎不敢相信这么有“水准”的操作是他这个脑子能够想出来的。
“你写的起诉书?”
林知屿小鸡啄米地点了点头:“对啊,不过找人给我润色了一下,放心徐哥,没暴露我的真实信息,那人不知道是我。”
其实都是他自己写的,他怕徐冬冬起疑心,才把这事推到了其他人身上。
徐冬冬问:“赔偿金八十万?”
“咨询了一下,误工费啊精神损失费啊——八十万对于温逯来说应该不多吧,不过他要是真想和我打官司,赔得应该会少一点?但肯定也是我们赢。”
徐冬冬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林知屿瞬间反应过来,这人嫌少。
“你应该提前和我们商量一下,而不是总是这么自作主张,不只是我,法务那边接到电话的时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徐冬冬摸了一把头发,掩盖住自己脸上的不耐烦,“林知屿,你总是让我很难做!”
林知屿心想,提前和你说了我还怎么让陈辰把你支开。
“下次不会了,徐哥。”
但嘴上还是装作老实巴交地认了错。
他把手上的合同递还给了徐冬冬,继续说道:“我想了一下,片酬稍微增加一点,但也不要提高太多,名义上算我救场,博一个好名声也不错。”
林知屿张了张嘴,轻声报了个数。
徐冬冬眼神闪烁,似乎不太满意他的决断,他张口正要反驳,没想到林知屿像是抢先一步发现他的目的,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徐哥,是你教我的,目光要放长远一点啊,我可不能稍微被吹捧几句就飘了,还是得脚踏实地,免得赵瑾瑜觉得我狮子大开口,连这点钱都不给我们赚啦。”
徐冬冬:“……”
林知屿冲他模式化地笑了笑,起身对陈辰招了招手。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晚上还有通告,就先走了,麻烦徐哥了。”
说完,他拔腿就走,连一点挽留的机会都不给徐冬冬。
办公室的门“啪”的一声关上,徐冬冬把合同往沙发上一摔,骂道:“妈的,就这么点破事,还让我特意跑回来一趟!”
而林知屿刚坐回车里,就看到静音许久的手机上弹出了一通电话。
通知栏上还显示出了另外八通未接电话,全都是同一个号码。
林知屿随手点了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温逯低沉的声音,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林知屿,你什么意思?你让我找你们法务聊,结果他们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耍我吗?”
林知屿不吭声。
温逯也跟着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是对话那头有人说了什么,还是他自己想通了,半分钟后,他咬牙切齿地说:“……对不起,我刚刚说话有点冲。我知道错了,我给你道歉,是我鬼迷心窍,我不应该害你,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我都能做,但你让他放过我……”
林知屿终于开了口:“我同意调解,要求就像诉状里说的,一封保证信,一条道歉微博,还有八十万赔偿。至于牧总那里……你得自己去和他说啊,毕竟生你气的不是我,我不能随便替他答应你。”
“不然这样不识抬举,他也要生我的气了。”
第35章 牧总发来一封探班邀请
自从校园霸凌和会所牛郎的事件曝光后, 温逯就一直过得水深火热。
金秋山那边查不出任何消息,他本以为害他的只有林知屿,就算对方有靠山, 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稍微有点资源的小老板,和金秋山这种二代相比,都上不了台面。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林知屿身后的人居然是牧家的掌权人。他所有的挑衅、谋划都撞到了枪口上,那天晚宴结束, 金秋山彻底放弃了他。
如果说此前的舆论只让他遭遇全网声讨, 还留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那么如今一切彻底毁了。公司将他雪藏, 经纪人陈哥离职,各大综艺、广告、品牌代言的违约金纷至沓来。一夕之间,温逯从天堂跌落地狱,就连开个直播都会在一分钟内被迅速封禁。
他几次上门求助, 却连金秋山的影子都没能见到。
再没有人能救他。
除了林知屿。
哪怕林知屿不愿帮他在牧绥面前说话, 他也别无选择。道歉的微博该发还得发, 赔偿金也只能咬牙掏出。因为让他窒息的, 只有牧绥的步步打压。
挂断电话之后,他攥着手机的指节都泛了白。唯一能替他牵线牧绥的只有金秋山,可等他再次试图联系对方的时候, 电话那头依旧是冷冰冰的“对方正在通话中”。
他抓狂地摔了手机, 屏幕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他盯着那裂纹许久,才突然清醒过来, 弯腰将手机捡起, 指尖颤抖地打开微博。
……
一个小时后,温逯的名字再次掀起网络狂潮。
消失已久的他发了一条长微博, 言辞恳切地承认自己的过错。他在微博中懊悔地表示自己在《青鸟》剧组拍摄时,因为嫉妒故意给林知屿使绊子。他知道剧组的威亚不可能真的让他们从房顶上摔下,顶多就是吓唬一下受个小伤,所以故意装作没站稳扯了林知屿一把,却不想不知情的林知屿下意识地拉住了他,反而让他自食恶果撞上了房檐,导致手臂骨折。
他还坦承交代了自己事后因气不过故意在网上带节奏,指责林知屿走后门进组,引导舆论攻击对方。如今,他愿为自己的行为承担法律责任,并恳求林知屿的原谅。
配图是亲笔书写的道歉信。
微博底下顿时涌进了数百万的评论。
【哟,早上赵瑾瑜刚澄清谢云策选角的谣言,你这就来认错啦,滑跪的速度还真是快啊?】
【不会是因为赚不到钱了后悔了所以才委曲求全敷衍观众来的吧?】
【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林知屿没告你个故意伤害都算便宜你】
【姐妹们别被他带偏了,校园霸凌和会所的那个事他一句都没提,所以林知屿有声量了值得你一句道歉,别人就不值得了吗?】
【滚,现在看到你就恶心!】
林知屿看到微博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拍摄现场。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温逯狗爬似的字,内心并没有多少波澜。
陈辰在旁边偷偷瞄了他一眼,忍不住问:“林哥,温逯这事咱就这么容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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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屿点了点腿上的剧本,说:“那不然呢?”
“总觉得有点便宜他了,他害你伤得那么严重,我每次给你上药都觉得吓人……”
“八十万,够我再伤几十次腰了。”林知屿随口说道。
陈辰:“……那也不是这么算的啊?”
陈辰撇了撇嘴,却还是觉得不解气。
温逯道歉归道歉,但他的黑料已是铁证如山,就算他再怎么想重回台前,都没有转圜的余地。
舆论不会允许他这样的人重回大众视野,温逯的星途算是完了。
更不用说牧绥也不会那么容易地放过他。
但牧绥说到底也是为了给林知屿出气。虽然后者不太愿意这么想,因为这样会显得他十分自恋,但除此之外,林知屿实在找不出牧绥针对温逯的其他理由。
大概是他被下药的那晚看起来和受伤的那天一样可怜兮兮,所以牧绥才心软帮了他一把。
毕竟这对大佬来说,只是勾勾手指的事情。
林知屿都要怀疑原书评论里大家猜测的那个特殊xp,总不会是喜欢看人掉眼泪吧。
他打开前置摄像头照了照自己,也没觉得自己哭起来会有多好看。
但话又说回来,牧绥总归是因为他才针对温逯,林知屿也不能太拂了他的面子。他可以接受温逯的道歉,但却不能去求牧绥网开一面,这样显得他很不识抬举,愧对牧绥的好意。至于牧绥那边能不能放手饶了温逯一次,还得让他自己真心实意地去求牧绥能消了火气。
“唔……有靠山的感觉真好啊。”林知屿低声咕哝。
他刚想把手机丢开,继续翻看剧本,就发现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周明的名字出现在了来电显示上。
林知屿拿起电话,语气疑惑:“喂,周助……”
然而,手机屏幕上出现的却是牧绥的脸。
他今天不知道在哪里,穿得不太正式。从前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只是简单打理了一下,反倒衬得整个人都青涩了不少,乍一看像个初出茅庐的投行精英。身上也不是板正的西装,而是一件偏休闲的大衣,可这一身衬得他宽肩窄腰、盘靓条顺的,林知屿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
可下意识一瞥,才发现他袖子上的袖口似乎是自己之前送的那一款,绿翡翠在阳光下泛着幽绿幽绿的光,像是碧色的清透湖面。
“啊……”林知屿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地夸赞道,“我就知道戴在你身上会很合适。”
牧绥似乎也没想到他的开场白是这一句,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他低头扫了眼袖口,眉宇间带着几分难得的柔和。
他的手指轻轻捻过袖扣上的翡翠,不紧不慢,又像是在逗弄着旁的什么东西。林知屿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只是视线跟着牧绥的指腹移动时,恍惚生出一丝脸热。
“你在这方面的审美倒是不错。”牧绥不疾不徐地说道。
林知屿被他夸得一愣,随即回过身,扯了扯嘴角:“牧先生居然记得我送的东西,还以为会被打入冷宫。”
就是这话夸的,怎么听怎么觉得在内涵他在别的方面的审美不太行。
牧绥抬眸看着他,眼神莫名的意味深长:“你之前不是自作主张地说我很喜欢。”
“……唔。”林知屿干巴巴地笑了笑,还是决定转移话题:“牧先生怎么突然用周助理的手机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牧绥靠在椅背上,偏着头望向了窗台上的一盆绿萝。他身后是一片奶黄色的书架,密密麻麻的书脊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反光,看不清上面的书名。
林知屿感觉他不像是在家里,也不像是在办公室之类的场合。
“没什么事。”牧绥幽幽地说道,“只是看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林知屿感觉他说的应该是温逯的道歉,但是听他的语气,好像又不只是这件事。
林知屿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问:“您看到了什么?”
牧绥转头看向镜头,低低地笑了一声,那双总是深沉冷静的眼睛里此刻多了几分玩味。
“我不想说。”
林知屿:“……”
很想挂电话,要不是还指望着牧绥下个月能够按时打钱。
林知屿有点不太明白自己在这里举着手机陪他浪费时间是为了什么。
除了他以前一个刚谈恋爱时成天和女朋友打视频,然后面面相觑一句话都不说,尽盯着对方傻笑的纯情室友,林知屿还真没见过谁能干出这么傻的事。
现在他也算是一个了。
好在牧绥没打算玩他太久。
“也看到了温逯的道歉。”他说,“你要原谅他?”
林知屿低头思索了一下,尽管心里早有答案,但他还是故意缓了缓,试探地说:“我原不原谅他,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牧先生原不原谅他比较重要。”
结果牧绥一开口,又把问题丢了回来:“你想我原谅他?”
林知屿掀了掀眼皮,突然对上了牧绥戏谑的目光。
“我其实……”他顿了顿,还是控制不住说了实话,“不太想您原谅他。”
牧绥闻言,目光微微一闪。
林知屿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知道他的眼中像是藏了什么,像水中涌动的暗流,逼得他不敢喘息,心虚地想要避开,却又控制不住想去多看一眼。
直到牧绥抬头对身前的人说道:“周明,把人回绝了,就说我不想见。”
“……欸!”林知屿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让他做了一个怎么样的决定,但对上牧绥那双黑石子似的眼,反悔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算了,温逯自己惹出来的事,凭什么要让他在这里给他操心上了。
就是他突然觉得此刻的自己,有点像是蛊惑帝王的妖妃。
牧绥吩咐完周明,就再次收回了目光。片刻后,他话锋一转,轻声问道:“你这部戏还要拍多久?”
林知屿掰着指头数了数,喃喃说道:“魇鬼的戏还有两场,后面还有沈修明的一场,谢云策应该差不多了,剩下长青镇的一点,还有谢府覆灭以及尘埃落定后跟谢琢玉的告别……怎么会越数越多了?”
他不是本来只要拍一个月的吗!?
牧绥看着他一副如临大敌的苦恼模样,不觉失笑。
“魇鬼的戏份在什么时候?”牧绥状似不经意地问。
林知屿脱口而出:“今晚和明早都有。”
牧绥似乎是有些遗憾,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今晚来不及。”
林知屿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可等他回过神来,琢磨出了这句话里的潜台词,想要开口和牧绥确认的时候,却听见镜头外的周明低声提醒:“牧总,到时间了。”
牧绥冷淡地“嗯”了一声,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只是屏幕重归沉寂的那一刻,林知屿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明天见。”
心跳都莫名地静默了一拍,耳边像是响起了嗡嗡的回音。
林知屿的大脑里翻江倒海,他垂下眼盯着屏幕上跳出的通话时长,抬手摸了摸额头,低声叹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36章 “真漂亮。”
周明出去的时候礼貌地带上了门, 短暂的空气压缩让浅金色的纱帘被窗户缝隙吸引,轻轻扬起一个弧度,随后缓缓垂落回地面。
微弱的阳光透过, 光柱洒在铺着羊毛地毯的木质地板上。室内的主色调是浅淡的米白和灰,搭配上点缀其间的墨绿色植物,平白生出了几分温馨的氛围。
牧绥抬眼望向桌上玻璃缸里游动的金鱼,漫不经心地伸手整了整袖口,翡翠袖扣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与他被照得几近琥珀色的眼相得益彰。
轮椅停在半弧形的真皮沙发前, 前面的云石茶几上摆了两杯咖啡。牧绥靠坐在轮椅上, 修长的手指轻敲扶手, 窗外的绿植随风摇曳,玻璃映出的影像在他身后晃动。
穿着米色套装的女人从内室推门而出,迎上牧绥的目光时,她的脸上露出了温和又不失距离感的微笑。
“牧先生, ”她走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温声说道, “好久不见。我看您预约的时间很匆忙, 这次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想谈吗?”
牧绥撩起眼皮,眼神平静如水。他整个人看起来依旧冷淡、优雅,但陈知兰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掠过地一丝倦意。
还有, 兴味。
她很少在牧绥身上看到这样的情绪。
“我预约这个时间, 是因为你只有这个时间,陈医生。”牧绥淡淡地说道。
陈知兰轻声一笑, 手中的笔在指尖缓缓转动了一圈, 语调不疾不徐:“所以我一向乐意和您聊天。您从不仗势欺人,让我为难, 这一点难得。”
牧绥闻言,眉梢微挑,似乎对这句评价有些意外。
“不过,”陈知兰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隐约透着些调侃的意味,“也正是因为如此,每次和您对话,我都必须全神贯注,生怕错过了什么值得深究的细节。”
牧绥没有急于开口,他将手指从扶手上收回,交叠地放在膝盖上。浑身的肌肉像是一下子松懈了下来,暖绒绒的光落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光,好像顷刻间所有的冷郁都在此刻悉数融化。
“那我今天是该好好配合了。”牧绥不咸不淡地说道。
“您今天的状态,已经让我很感兴趣了。”陈知兰不慌不忙地回答,抬手将靠近牧绥的咖啡杯往前推了推,“您准备和我讲什么故事?”
牧绥垂眸看了眼那杯咖啡,眼底的情绪也似这液体一般涟漪不止,却又转瞬平静如初。他伸手勾住了杯耳,略一停顿,却没有端起来。
视线穿过陈知兰的肩膀,停在她身后的那副抽象油画上,似是在用无声的方式回忆着什么。
“我站起来了。”牧绥低声开口,声音沉缓,又掺杂了几分玩味,“在梦游的时候。”
陈知兰的指尖在笔记本的纸面上滑过,像是在消化他的话,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惊讶。
“您之前有过类似的经历吗?”她问到。
“我不知道。”牧绥说,“或许有,又或许没有。”
周明不可能从早到晚都跟在他的身边,这样的情况也许曾经在梦里发生过无数次,因为无人撞破,所以牧绥也从未察觉。
“那梦游是指……您是清楚地记得自己梦境中的行为,还是从别人的叙述中得知的?”
牧绥抿了抿唇角,动作极轻,像是一丝细不可察的笑意,但随即又很快地消失在她沉静的表情中。他抬手喝了一口咖啡,又把杯子重新放回茶几,手掌无声地回到膝盖上,指尖相抵。
“我不记得梦游时的行为。”他说道,声音淡而低,“我醒来的时候,睡在别人的床上。他说,我是自己走过来的。”
陈知兰的眉头动了动,她合上手边的笔记本,身体向前倾,目光专注地锁定牧绥,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捕捉更多未被语言表达的信息。
“别人的床上。”她重复了一遍,语调平和,却暗暗引导,“您很信任他?”
牧绥低下头,像是在思考这这个问题,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叩击,节奏均匀。
“您以前好像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个人的存在。”陈知兰继续说道,“听起来,他和您的关系,好像很亲密。”
听到这里,牧绥忽然嗤笑了一声。
“他是我的……”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
几秒后,他终于开口,轻飘飘地吐出了两个字。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描述天气,可陈知兰却罕见地沉思了起来。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微弱的声音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窗外的风呜呜掠过,绿植颤动,光影变换,却无人关注。
牧绥的视线再次停留在玻璃缸中的金鱼上,粼粼的波光在水中流转,漂亮的尾鳍甩开一圈圈涟漪,日光流转下,流光溢彩的金箔。
“他太突兀,太不受控,所以……也显得格外特别。”
陈知兰舒了一口气,轻松地说:“那您愿意和我聊聊这位‘特别的人’吗?”
……
林知屿掐了掐鼻梁,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念头。
他昨夜好不容易才把那声似是而非的“明天见”从脑子里驱赶出去,可今早坐在化妆间里,这点念头又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说不在意是假的,但是不论他怎么绞尽脑汁,都翻不出来半点答案。牧绥是个复杂得让人难以捉摸的人,说一句“明天见”未必是字面意思,也许只是随口逗他玩,也许只是心血来潮地想要来巡查投资项目的进展。
为了这么短短三个字抓心挠肝的自己,比青春期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还要不如。
但尽管在化妆间里把自己的心思嘲讽了好几遍,走到拍摄现场的时候,林知屿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好像只要一转眼,就能看见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
然而,什么也没等到。
林知屿隔着繁杂的戏服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心跳的频率都有些杂乱。
今天是魇鬼的最后一场戏份。
谢琢玉冲破他布下的幻阵终于进入宿豫城,压抑着内心的烦躁与愤怒同沈修明周旋,最后查明真相的谢琢玉准备手刃沈修明,后者却控制魇鬼替自己挡下了致命一击,然后趁乱逃脱。
因为此时的魇鬼和沈修明都由是他饰演,为保证两个角色同时出现,第一场戏中的沈修明先由替身演员扮演。
阳光刺眼,烟雾缭绕,林知屿穿着破损的站在场地中央,目光迷茫中又透着一丝沉痛的清醒。
这场戏的难点在于情绪的层层递进,要在短短的五分钟内将痛苦、愤怒、绝望到最终的解脱表现得淋漓尽致。
赵瑾瑜喊了“Action”之后,林知屿抛下那些混乱的思绪,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镜头缓缓拉进,林知屿站在浓烟弥漫的废墟中央,那双充满痛苦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尤为深邃,面具掉落在地上,破碎的长袍随着风摆动,他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场地中清晰可闻。
谢琢玉的长脸上还沾着血,熹微的晨光为剑身铺上了一层灿灿的金边。他垂下眼,眉头紧蹙,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无耻小人!”
扮演沈修明的替身演员踉跄地后退一步,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嘴角却带着一抹阴诡笑意。他没有回答,只是用目光扫过魇鬼倒下的身影。
林知屿的嘴角吐出了大片大片的血,他以一种奇异而僵硬的姿态倒在地上。胸前的鲜血汩汩地往外冒,把他本就浓烈的红袍浸得更加刺目。
他的身体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沈修明,满是浓郁的恨意。
“不过是个工具,随手丢了就丢了。”沈修明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恨意,“能为我挡下这一剑,也不枉我养了她这么多年。”
林知屿瞳孔微缩,满腔的情绪随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和痛楚的蔓延愈演愈烈,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却最终只吐出了一口血,染红可他下颌的肌肤。
镜头扫过他濒死的神情,不远处,沈修明周身阵法大作,他挑衅地望向谢琢玉,嘴角扬起了一道冷笑。
谢琢玉冲上前想要打破阵法,可是无论他如何劈砍,都被一一反噬。
“沈修明——!”
而下一秒,林知屿拼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晃了晃手上的铃铛,宛若恶鬼催命的诅咒,沈修明浑身一颤,随即阵法消散,他整个人都消失在了废墟里。
“魇鬼……执念不化……”林知屿望向蔚蓝如云的天,扯了扯嘴角,“……无法摆脱。”
他静静倒在废墟中,直到云祈的身影在眼前出现,才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切的痛苦与愤怒都成为了过去,只剩下无尽的虚无和黑暗。
云祈冷淡地扫过他的脸,又看向谢琢玉画符追踪的背影,喃喃说道:“很快就要结束了,谢云策。”
镜头定格。
……
赵瑾瑜喊“卡”的瞬间,在场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林知屿坐在地上喘着气,嘴里还含着一丝微咸的血腥味——咬破血袋的时候太投入,不小心喇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在陈辰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接过他递来的水,径直朝着休息室走去。
然而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就听到一个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知屿。”
林知屿心跳停了一拍,惊得猛地抬起头望去。
他真的来了。
牧绥坐在片场边缘,大概是因为周身的气质太过特殊,与片场的其他人格格不入,林知屿只一眼,便同他对上了目光。
他今天又换了身深棕色的呢子大衣,袖扣上的翡翠依旧散发着清冷的光。
赤裸的视线毫不避讳地从林知屿的脸上扫过,描摹过他被勾勒得狭长、泛着红意的眼尾,又掠向他被血染红的嘴角与白皙脆弱的脖颈。
最后沿着他艳红的傩戏装扮,一寸一寸地往下滑,像是一条蛇滑过锁骨,冰冷的鳞片游移至他微微敞开的领口,让林知屿止不住地颤了一下。
他的视线并不急躁,却仿佛在一点一点地剖开他所有的遮挡,似欣赏,又似狩猎。
林知屿的心跳随着静默的时长逐渐加快,似乎每一秒都在被拆解,思绪开始混乱,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仿佛要在他的身上深刻地烙印下什么。
林知屿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舌尖的刺痛打断。
但很快,他就看见牧绥的嘴角轻微弯起,视线不紧不慢地从锁骨滑到胸口,又回到脸上。
然后,上下唇一碰,说:“真漂亮。”
他的声音如同清晨的冷风,却在瞬间野火燎原般地烧遍了林知屿的四肢百骸。
第37章 也该结束了
耳边的嘈杂被屏蔽得一干二净, 世界仿佛缩小成了一道光柱,牢牢地将牧绥的目光和那声“漂亮”钉在了林知屿的脑子里。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喉结上下滚动时的干涩,就像一个从未尝过烈酒的人, 不小心喝下一杯高浓度的威士忌,辛辣与甘醇交织,瞬间侵占了所有感官。
脸有些发烫,像是突然被人剥去了一层伪装,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他抿了抿唇, 强迫自己从那股炙热的目光中挣脱, 低声说道:“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不是说了, ”牧绥轻描淡写地回应, 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目光微垂,一字一顿复述了昨日的话:“‘明天见’。”
林知屿恍惚想起自己为这三个字折腾的一整夜,如今再听他若无其事地提起, 竟有种无力感。
“您倒是说话算话。”他干巴巴地从嘴里挤出一句, 声音比平时轻了一点, 像是心虚。
牧绥却没有着急回应他, 轮椅缓缓地地往前滚动了几米,深棕色的大衣随着动作勾勒出高挑的身形。林知屿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背后一的休息室门已经贴在了自己的脊背上。
腰后坠着的铃铛撞上门板, 发出丁零当啷的响。
腰前的丝带被牧绥修长的手指勾起, 指腹擦过上面沾着血浆的铃铛,清脆的响声在他的掌心炸开, 林知屿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被人提溜着后颈的猫。
牧绥的目光细致又坦然, 绕过皮带上的纹路,扫过他被勒紧的腰身。淡淡的冷香将林知屿包裹, 像是一张无形的网,迅速收紧,避无可避。
“再不来,就看不到了。”牧绥说道。
林知屿的喉结动了动,心里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但他不敢深究、也不敢细想,只能硬着头皮回复:“怎么会,等播出了,您想在哪里看,就在哪里看。”
牧绥却仰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密闭的走廊泄不进光,他那双眼睛看起来黑沉沉的,平白给林知屿一种好似被狩猎的野兽盯上的错觉。
“不一样。”
林知屿心头一跳,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呼吸都变得滞涩。
“什么不……一样?”他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却有些飘。
牧绥低低地“嗯”了一声,手指松开丝带,前面的铃铛正顺着重力砸回林知屿的腿间,却又在半途中被牧绥的另一只手接下,然后稍稍用力一扯,林知屿就被迫向前一步,大腿几乎贴到了牧绥的膝盖。
他的心情一瞬间如同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连心跳都要停滞。
“隔着屏幕,和在这里……”牧绥戏谑地看着他,“见到本人,一样吗?”
林知屿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确定牧绥非要见他的理由,也不敢细想。那股冷冽又克制的气息如同潮水一般,将他牢牢困住。他只能低着头,旁若无人地盯着那颗被握在手里的铃铛。
“这……当然是一样的?”林知屿的声音越说越小,“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有什么不一样的……”
“撒谎。”牧绥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尾音却压得极低,“林知屿,原来你也这么会敷衍人。”
那……谢谢夸奖?
林知屿搓了搓袖口的布料,漫不经心地想,敷衍老板一向是我们社畜必备的生存技能。
难为他还有暗自吐槽的功夫,牧绥却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
牧绥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上的铃铛,另一头的丝带滑落回林知屿的腰侧,他的视线也随之一扫:“这套衣服,是谁选的?”
“……服装师准备的。”他如实回答,“怎么了吗?”
“我记得,你好像只有一个角色。”
林知屿幽幽地说:“因为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有钱不赚王八蛋。
牧绥低笑了一声,缓缓收回了视线,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很适合你。”
林知屿没听出这句话里的深意,只当是单纯的夸奖,连忙摆手,试图转移话题:“您、您要是觉得好看,那就好,其实也没……”
牧绥的手指突然触碰上了他眼下的红痣,冰凉粗糙的触感让他忍不住一颤,嘴上立刻噤了声。那只手指沿着他的下眼睑往眼尾滑去,轻飘飘地擦过眼角,然后抽离。
可残留在皮肤上的触感却像是一道沉重的锁,牢牢地扣着他的四肢,让他根本无从招架。
他怔怔地看着牧绥,后者的眼神却冷静得过分,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多令人误会的事。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确实漂亮。”牧绥忽然转动轮椅,往后退了半步。
铃铛砸回林知屿的大腿,终于唤醒了他的神志。
他自觉搞不定眼前这位“冷面大魔王”,干脆捡起了他最擅长的技能——装傻。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也往后退了一步:“……我该去换衣服了,下午还有其他戏份。您要是累了就在休息室里待会,我请助理给您泡杯咖啡——”
“不用。”牧绥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想看的已经看了,该回去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尖刺,瞬间扎破了林知屿好不容易竖起的屏障。
他张了张嘴,本能地想用轻松的语调化解气氛,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您慢走?”林知屿最终低声开口,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却没能掩饰声音里的不自在。
牧绥抬眸看他,没有再说话。指尖轻轻地操纵着轮椅,从容地转了个方向,朝走廊尽头驶去。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片场,林知屿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闪身进了休息室里,连腰间晃动的清脆铃响都显得格外仓促。
他倚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低头看着手里被牧绥摸过的铃铛,上面染着道具血浆的纹路已经干涸,指尖却依旧残留的温度。
林知屿忍不住用力搓了两下,仿佛这样就能抹去牧绥留下的痕迹。
“见鬼了。”他喃喃自语。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脸上还带着一层烧得不正常的红。
他根本不明白牧绥的意图。
更不敢明白。
……
但自那天之后,林知屿也再没怎么见过他。
沈修明的戏份还算好拍,林知屿几乎每场都是一遍过,很快便结束了宿豫城副本的拍摄。
至于沈修明逃走之后的剧情……
原著里的描写就一句话:沈修明的脑袋滚落在地上,眼睛还睁着,不敢置信地看着主座上的人。
便当领得也是非常之快。
林知屿也是非常满意。
谢琢玉顺着沈修明逃跑的阵法一路追踪到了天阙府。
天阙府是中州最大的世家所在之地。现任家主洛行之野心勃勃,妄图一统仙门世家,为此逆转中州大阵,致使中州所有灵气流入天阙府境内供其修行,却不料大阵失控,反倒害了灵气溃散。
而五十年前,灵气溃散之事被谢云策等人意外知晓,眼见谢云策几经辗转追查,竟已摸到了真相边缘,甚至挖出了天阙府其他不为人知的肮脏勾当,洛行之一怒之下,阴险地驱策妖物至谢府境内,设下圈套屠戮谢府,灭口谢云策。
谢云策耗尽修为驱使困厄阵护下一城百姓,可千年的谢府却在大火中被吞噬殆尽,谢琢玉侥幸逃脱,却不知所踪,销声匿迹,直至故事的开端。
谢云策身死之时用最后的气力将真相传给了他的四位至交好友。彼时尚在闭关的云祈不顾师长阻拦,便要强出天机阁,却被赶来魏徵和周重行阻止。
天真单纯的学宫小公子提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的计划。
天阙府势力之大,仅凭他们四人不过是蚍蜉撼树,就算说出真相,也没有多少人会相信。不若织就一场更大的网,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一步步地引向洛家,也借机拔除他们的拥趸。
于是,云祈重新闭关冲击化神境,魏徵改修阵法以找到修补中州大阵的方法,周重行承袭父亲祭酒之位,网罗其余世家,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声望与地位。燕临雪,则在燕家的争斗中杀出重围,成了洛行之的座上宾。
他们的计划,从谢家所在的垠山城开始。
但是云祈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计划落地的那一天,她居然会见到消失已久的谢琢玉。
曾经追在他们身后意气风发、张扬热烈的少年,如今已经变得死气沉沉,浑身的阴诡血气藏也藏不住。
云祈不知道他这些年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若是谢云策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宝贝弟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大概会埋怨他们这些旧友无能薄情,连他最后一点心愿都没能完成。
于是云祈放弃了他们最初的计划,没有在暗处充当幕后推手。她改换了面容,以一个云游女修的身份出现在了谢琢玉的身边,来到了明面上。他们从谢府开始,走过南疆北域东海,历经长青镇和宿豫城,终于“追查”到了天阙府。
若是把他们到过的地方连接起来,正好可以拼凑出一个“洛”字。
现在,云祈看着抱剑站在洛府门前的谢琢玉,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五十年前,他们尚在学宫之时,无忧无虑,妄谈生死与天道的时候。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注1]
五十年了,也该结束了。
第38章 要不要我抱你一下啊?
天阙府的玉楼金阁在谢琢玉的一剑光寒中化为乌有, 洛行之倒在血泊之中,曾经不可一世的中州第一世家,也随着家主的死亡彻底崩塌。
余下的洛家族人, 要么死于其余世家派来剿恶的弟子之手,要么趁乱逃脱。
鯖糰整王里
谢琢玉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没有欢喜,也没有释然。他站在天阙府废墟之中,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 绽开一朵朵红梅。
云祈走到他的身旁, 抬头望着破碎的苍穹, 轻声道:“五十年前,我和谢云策进入天机阁禁地,他说他在应星台前看到的,就是这片景象。”
谢琢玉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 才似哭非哭地吐出一声呢喃:“云祈, 我想回家了。”
云祈一愣, 眼中波光流转,却不知要如何回应。
谢琢玉默默偏头,向着东南方向望去。
……
谢琢玉御剑而行, 群山连绵不绝, 绿水蜿蜒入雾,他降落在垠山城外, 脚下是满目疮痍的故地。
曾经繁华的谢府府邸, 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野草丛生。昔日的亭台楼阁、茂林池塘, 都在大火吞噬与时间掩埋下消失殆尽,只留下焦黑的碳土,再不复风华。
穿堂的风呜呜咽咽,可是从前廊下清脆嘈杂的铜铃声再也听不到了。谢琢玉沿着回廊往后院走,地上的枯木在他的践踏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越往深处,他仿佛越能听见过去那些熟悉的声音——族中长老烦人的训诫,兄长温和的叮嘱,孩童天真的欢笑……
一切恍惚昨日,一切又已远在天涯。
谢云策为他铸的剑被他插在土中。长久的沉默里,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谢琢玉枕上烧得焦黑枯萎的大树,依稀回想起他总角之时,初入剑道,谢云策带着他在树下练剑的场景。谢云策好友的传讯一封一封地来,其中最讨厌的便是云祈和周重行,总是想要把谢云策从他身边喊走,还要嫌他累赘。
谢琢玉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笑来。
他闭上眼,想要做一场隔世经年的梦。
梦中会有茶香依旧,有孩童在庭院嬉闹,铜铃声伴随着夏日的风叮咚作响。他会看见长兄谢云策披着晨光,微笑着递来一壶新煮的茶,茶香氤氲间,他能回到无忧无虑、潇洒恣意的少年时光。
“阿玉,回雪剑第二式,再练一遍。”谢云策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好整以暇地拨了拨碗盖,一滴茶水从他的指尖弹出,正中了谢琢玉的膝盖,“稳住下盘,不要急躁。”
谢琢玉挥剑转身,不满地看着腿上的水痕,撇了撇嘴:“说话就说话,动手干什么,要是给云祈看到了,又要笑话我。”
阳光落在他稚嫩的脸上,映得那双眼一片澄澈明亮,连不满的抱怨都显得无比天真。
就在此时,庭院的廊下传来一声柔和的唤声:“阿玉,练剑又偷懒啦?”
谢琢玉闻声一惊,只见素衣端庄的女子正提着一篮新采的梅子,站在廊下笑盈盈地看着他。
“娘!我没有偷懒!”谢琢玉高声辩解,随即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明明是谢云策,老拿茶水泼我。”
“胡说。”谢云策摇摇头,站起身将茶碗搁回茶几上,“是你自己心不在焉,别推我头上。”
女人抿唇笑了笑,抬眼望向不远处廊檐下的阴影。
“谢延川,你儿子又怪他哥欺负他了。”
谢琢玉顿时噤声,他循着母亲的目光看去,只见捧着陈旧剑谱的男人缓步从廊下走出,周身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严肃气质,却也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
谢延川开口,声音沉稳如钟:“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明年学宫的入学大比岂不是要被人按着打,平白败坏我的名声?可快多练两遍,不然午膳你娘特意做的桂花糯米糕,我是一口都不会给你留。”
“我才不稀罕。”谢琢玉扭过头去,忿忿不平地甩了两招剑,可动作到一半,又忍不住偷偷瞄向母亲,“真的有桂花糯米饭?”
“当然啦。”女人掩唇笑道,“但你要是练不好,别指望我和你爹会让你上桌。”
“那他估计要等到下个月才能吃上了。”谢云策也笑着打趣道。
那时天高海阔,任鸟飞,凭鱼跃。谢琢玉不必面对风雨与血刃,因为谢家与兄长会为他悉数挡下。
可是眼前的光影倏忽扭曲,庭院的景象在烈火中崩塌,所有的一切都瞬间化作灰烬。母亲的身影消散在火焰里,父亲的背影淹没在滚滚浓烟,就连熟悉的铜铃声,也变得遥远虚幻。
“阿玉,别怕……”仿佛是谢云策的低语,从虚空传来,却再也抓不住。
谢琢玉猛地睁开眼,发觉自己仍然躺在枯树下。残阳如血,破败的谢府在微风中飘摇。他抬手按了按额头,眼眶发红,望着头顶虬杂的枯枝,竟一时间分不出梦境与现实。
“阿玉。”一声低唤从声音传来,他猛地回头看去,只见谢云策坐在和梦中一模一样的位置,歪着脑袋看着他笑,“你睡了好久,再不醒,我都要等得不耐烦了。”
谢琢玉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说不出一句话。
他呆愣着,嗫嚅了许久,才声音干哑地问道:“谢云策,你怎么还活着?”
他踉跄地从地上爬起,试探地想要去触碰兄长的手,摸到的却是空无一物的虚幻。
谢云策垂眸扫过他穿过自己身体的指尖,温柔地说道:“我已经死啦,阿玉。你看到的只是我留下的一抹残魂。”
谢琢玉的手停在半空,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像是不甘,像是遗憾,又像是痛苦的释然。他垂下手指,颓然地坐回地上,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让我再见到你?你明知我会不甘心。”
谢云策静静地看着他,却没有回复他这句近乎撒娇的怪罪。
“五十年前,我和云祈入天机阁禁地,企图寻找弥补中州大阵的方法。在应星台前,我推演过无数次,其中最好的结局就是谢府大火,我身祭困厄阵,而你在五十年后结束这一切。”谢云策慢慢说道,“我接受了我的未来,却不希望你背负这样的命运。但我想起临行时,云祈告诉我,若有天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不必忧虑,不必惧怕。”
“所以我也想告诉你,若你有天能回到这里,不必悲叹,不必怨恨。”
谢琢玉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苍白:“可我不知道要去往何方了,谢云策。我想要的,想做的,已经完成了,我的剑已经不知道为何而出。”
“为你自己。”谢云策的声音轻得仿佛一缕微风,“阿玉,你曾经问我与父亲大道为何,我们从未回答过,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我仿佛明白了。我的道,重在明心。”
他伸手,点了点谢琢玉的胸膛:“守家,护人,灭仇,斩恶,都是道的一部分,但终究不是道的全部。”
谢琢玉怔怔地望着兄长,恍然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光。他小小的身躯站在谢云策面前,仰望着他手持长剑,平静却又掷地有声地叙述。
“随心而动,随意而行。”
“你心之所向,便是剑尖所指。”
记忆中的声音重叠在了一块,谢琢玉胸口发紧,竟无法言语。
谢云策起身,缓步走到他的身前,伸出手,似乎想要再像少时一般摸摸他的头,却终究只是如一缕清风掠过。他有些难过地收回手,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柔和:“阿玉,我很高兴,今天能见到你。”
“我们阿玉也算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嗯……你怎么成了魔修。”
“……魔修也没什么不好,随性所欲,自由自在,现在可没人能管得住你了。”
谢云策转身,身形渐渐融进了风中,只剩下了轻飘飘的一声低语。
“不要怕,往前走。”
谢琢玉伫立原地,久久无言。他握紧了插在地上的剑,直至残魂彻底散尽,他才慢慢跪坐下来,额头抵在剑上,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风声穿过断瓦,谢府残破的庭院空寂得像是一座孤坟,谢琢玉不知自己跪了多久,连红霞都被黑夜吞噬,他才终于起身,拔出了土里的剑。
剑身依旧寒光凛然,似乎从未在杀伐中沾染任何污垢,一如当年谢云策亲手将他交到自己手里时那般。
他将剑背在身后,步履缓慢地踱出了谢府大门。夜风吹过他满是血迹的衣袍,他却不觉得寒冷。
远处的垠山城中燃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他忽然想起从前的某个深夜,他和云策偷偷溜下山,在城中的摊子上买了几块桂花糕,就着一口薄酒,就这么在河边的游船上听了一夜的曲。
谢琢玉深吸一口气,走向了人声鼎沸的垠山城。灯火阑珊之中,云祈一袭胡袍,吊儿郎当地站在算卦的摊子前,摊开自己的手。
听见他逐渐接近的脚步,她侧目一瞥,笑盈盈地对那算卦的道人说道:“我要等的人已经来了,你快说说,他会不会和我去游历天下?”
谢云策从怀里摸出一锭银两,随手丢到了老道的怀里。
“他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你若是想知道,不如直接问我。”
……
《青鸟》第一千零六十六场,拍摄结束,林知屿正式杀青。
林知屿打了个哈欠,眼底溢出了一点泪花。剧组的大灯照得他脑袋有些发晕,赵瑾瑜一喊“cut”,他就立刻抽离了角色,飞快地奔进了休息棚里。
陈辰的水都没来得及递出去,就被林知屿半路截胡。
他猛地灌了好一大口,总算有种混过来的实感。
周围的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地收拾设备,赵瑾瑜接过场务准备的捧花,微笑地走到他的面前:“恭喜杀青。”
林知屿把花往怀里一搂,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可算可以放我下班了!”
他要回去睡个三天三夜、天昏地暗。
然而还没等他跑去化妆间脱了这套繁琐的装备,一转头,就看到江逾白正红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见他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江逾白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一副委屈又隐忍的模样,似乎还掺了几分谢琢玉的情绪。
林知屿一看,就猜到他是没缓过劲来。
他俩一人一次,也不算丢人了。
于是林知屿大方地展开手臂,柔声说道:“你哥我要下班了,这么舍不得的话,要不要我抱你一下啊?”
第39章 明天不上班,爽翻!(一更)
江逾白被这一句话弄得一愣, 眼中光华流转。但最终,他轻轻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 然后慢慢走上前,站定在林知屿的面前。
“可以吗?”
林知屿原本只不过是随口开个玩笑,也没想到他居然当真了。
剧组的喧闹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江逾白那双红着的眼睛盯得他心头一跳。
“这小子怎么还没出戏。”林知屿心里腹诽,但也没真把他晾着, 他敞开怀抱, 冲着江逾白勾了勾手指, 一副壮士就义的模样, “来吧。”
江逾白几步上前,动作轻缓地抱住了他。两个人的肩膀撞在一起,江逾白的下巴不小心磕到了林知屿的肩膀,林知屿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而江逾白却低下头, 把额头抵在他的肩窝, 眼眶酸涩得不行。
“辛苦了。”林知屿拍了拍他的背, “演了这么久,真是不容易啊。”
他能感觉到江逾白肩膀正在微微颤抖,或许是谢琢玉残存的情绪, 或许是属于江逾白本身的不舍。
“不知怎么, 觉得还没说完道别,就已经要结束了。”江逾白说着, 忽然退后了一步,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捂了捂眼睛, “抱歉啊,我就是有点……难受,出不来。”
林知屿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像谢琢玉这样的角色,身负家仇,命运孤绝,看着揪心,演着虐心,演完还得缓上半天。
得算工伤。
“没事啊,咱们今晚好好吃一顿,保证你明天醒过来,神清气爽。”林知屿摸了摸他的头,又抬手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哥俩好地把他往外带,“走吧,去问问赵导今晚有没有准备我的杀青宴。”
“你演谢云策的时候,不会被影响吗?”江逾白侧头注视着他,眼里像是坠了一片希冀的光。
林知屿漫不经心地说:“影响啊,之前不是还闹过笑话?不过我这人一向很有职业素养,上班是上班,下班后,我与工作毫无关联。”
虽然大晚上被老板打电话都是常态。
江逾白轻笑了一声。
“江老师、林老师,拍合照啦!”场务在不远处喊道,摄影师已经摆好了架势。
林知屿被迫调转方向,把江逾白朝摄影师的方向拽去。
……
当天晚上,#江逾白林知屿世纪大和解#的话题冲上了微博热搜。
置顶的微博是一个站姐发的,拍摄的角度十分巧妙,应该是从很远的高楼天台,配合着增倍镜拍下的照片。
图片里,江逾白下巴抵在林知屿的肩上,半垂着眼,是一个全身心都依赖的姿势。江逾白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劲装,身上各处都有被剑气撕裂的痕迹与血痕。而林知屿一身月白色的广袖长袍,浅黄色的腰封勒出一节细瘦的腰身。
照片的像素不高,还被调了滤镜。两人贴得亲密,背景的暮色和昏黄的灯光交织成恍若梦境的宿命感。乍一看下来,还真有几分电影海报的感觉。
评论区迅速涌入了大量粉丝和网友,纷纷热议这张照片的情感张力。
【看扮相应该是谢琢玉完成一切回到谢府时的那场戏?那《青鸟》的拍摄是不是快要结束了,朕命令你们下周就给我抬上来,我狂追!】
【像是两个互相依偎的宝宝哎,我竟有那么一瞬间嗑到了。】
【据现场传来的小道消息,今天好像是林知屿杀青,江逾白演完之后没走出来,林知屿就抱着他安抚了一下。顺便一说是江逾白主动走过去的。】
【?楼上说的是中文吗我怎么每个字都认识却看不懂,你说谁安抚谁???】
【天塌了补药啊啊啊我从选秀的时候就一直在和林知屿的粉丝撕逼,撕到现在林知屿都糊得没剩几个粉丝了结果你和我说江逾白和他和解了,我疯球。】
【哈哈纯路人,你骂我我骂你,我家哥哥抱一起也就如此了:)】
【但老实说谢琢玉那么大一个兄控,换谁来演都容易移情吧,更不用说林知屿现在都改邪归正了,看在他那张脸上就再给他一个机会吧。】
【之前以为他们的关系会一直剑拔弩张,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平静,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情就蛮复杂的。】
随着评论的增加,不少人都开始拿着放大镜研究江逾白脸上略微哀痛的神情,仿佛是剧中的谢琢玉在告别自己敬重的兄长,又像是江逾白在不舍朝夕相处的搭档。
而林知屿含笑着偏头望着他,好似谢云策宠溺地看着自己不着调的弟弟。
最后所有评论都汇聚成了一句话:【快把正片抬上来,让我们好好审判一下。】
而此时,林知屿正从一群演员的围攻中挣脱出来,正站在餐厅地平台上心如死灰地吹着风。
他低头看了眼微信通知栏里不断弹出的好友申请,面无表情地一个个点了过去,指节都要被冷风冻得僵硬。
直到在那么多条通知里,看见了一个,手拢锦鲤的头像。
林知屿的呼吸一凝,有些不敢相信。
那头像似乎是在哪里的池塘拍的,林知屿有些眼熟,却又想不太起来。一条流光溢彩的锦鲤正好落进了那人置入水中的掌心,漂亮的尾鳍还向上扑起了晶莹的水花。
好友申请理由里没有一句话,微信名更是简单的一串字母,但林知屿笃定地猜出了他的身份。
“霸总也信锦鲤吗?”林知屿喃喃地说着,饶有兴致地同意了好友申请,点进牧绥的朋友圈里。
他的朋友圈很简陋,不过两条动态。一条是一个多月前拍的窗户,似乎是在办公室里,蓝紫色的小飞燕草在玻璃花瓶中蓬勃生长,一道光柱正好从花瓶瓶身中穿过,氤氲出一道朦胧绚丽的晕。
还有一条,是在那天探班的前几天晚上,拍的是一个桌面上的鱼缸。里面还有几条肥硕的金鱼。
林知屿觉得他的爱好有些匮乏,但毕竟牧绥现在不良于行,旁人能拥有的很多快乐他都已经无法触碰,估计也只剩下这种只用动手就能完成的事,才能给他带来一点慰藉吧。
【纸鱼:[猫猫救驾来迟表情包.jpg]】
牧绥没有回复。
林知屿也没觉得怎么样,毕竟老板日理万机,说不定这会还在公司自己给自己加班。他撑着栏杆往外探出身去,任凭夜晚的冷风把自己的头发吹得凌乱。
虽然冷得他直哆嗦,但很舒服,很自由。
“明天老|子不上班,爽翻,巴适得板!”林知屿兴致勃勃地喊了一句。
谁想,楼下昏沉的夜色中,突然冒出了一句:“不可能!”
林知屿:“?”
随后又是一句:“林知屿妈妈不准你不上班不准你退圈!!!”
林知屿的表情直接裂开:“???”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他不过就是杀青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别人的耳朵里。
娱乐圈的信息传播速度真是恐怖如斯。
影视基地附近经常会有粉丝蹲点,林知屿之前就知道,可他没想到自己杀青宴半途中出来透个气都能被抓个正着。
他眉头一挑,循声望下去。借着微弱的月光,终于看清了神色兴奋的粉丝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见他的视线看过来,手上的灯牌顿时亮起。
林知屿被吓了一跳,堪堪搭着扶手站稳。
“林知屿,我们好不容易等到你咸鱼翻身了!不可以摆烂不可以躺平!”
然后就齐刷刷地拿出了两条横幅,一条是:今天努力拼搏,明天八个男模。
另一条是:爱情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影视城才是你永远的家。
林知屿:“……”沉默了。
但寒风凛冽,他的良心也不允许他把人放在楼下一直站着。更何况这两条横幅拉起来,着实让他觉得有些羞耻。
林知屿只好飞快地冲下楼去,朝着人群走了几步,无奈地说道:“这么冷的天气,在家里裹着玩手机多舒服啊,怎么大晚上的还要过来找罪受。”
为首的那位是之前带头来找林知屿签名的粉丝,现在是粉丝一群的管理。她笑盈盈地递上了手中的签名版,说道:“我们问了你今天杀青,毕竟是复出后的最后一场戏,总得给你一点排面。”
林知屿心头一动,冲着冰冷的手哈了一口气,在签名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以后还是别这么折腾了。”林知屿签完后,把签名板递回去,语气轻快地补了一句,“我感冒了能算工伤,你们感冒了可没人报销。”
“还有这都是谁写的横幅文案,快快快,收起来,我臊得慌。”
管理忍不住笑出声来,说:“网上找的!林知屿,你的翻身仗真的打得很漂亮,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所以千万别说退圈这种不吉利的话,我们都还等着你带我们冲业绩的!”
林知屿叹了一口气,他是真的很想退圈躺平。
拍完《青鸟》之后,再算上牧绥后续还要给他的钱,只要不大手大脚,他这辈子足够花了。
都怪那该死的卖身契。
“不过是谁和你们说我要退圈的?”
管理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说:“不是剧组官博发的吗?网上现在都传开了。”
第40章 又要上班了!(二更)
一小时前。
吃瓜网友早已习惯林知屿自带腥风血雨的体质。
当年《创造青春》时就是如此, 林知屿虽然性格乖张不讨喜,但无奈那张脸生得太过好看,总有带着亲妈眼的粉丝会溺爱, 于是从初评级开始,一路粉粉黑黑撕到大决赛,林知屿的小宇宙们声势浩大,势不可挡,一意孤行地要把他投进出道位。
然而正主不太给力, 选秀中途撩拨导师都算是小事, 偏偏在出道夜因为林家真假少爷一事, 他直接赌气罢录, 救都救不回来。再加上后来一系列恋爱脑的迷惑操作,能坚持到最后的粉丝都是真爱。
黑粉们经常戏称,林知屿上辈子救过这些真爱粉的命。
不过就算这些死忠粉仍在,但毕竟基数小, 自那以后林知屿再也没能翻出多少风浪, 有的也不过是徒增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可是最近几个月, 他居然卷土重来了, 甚至还凭借与以前截然不同的路子,硬生生地咸鱼翻身了。
吃瓜路人看着热搜上又双叒叕出现的“林知屿”的名字,一颗心都要麻木了, 甚至都快认不出这三个字长什么样。
不过那条“世纪大和解”的微博下只和谐了那么一会。
毕竟林知屿和江逾白的粉丝从选秀开始就相看两厌, 随着正主的咖位逐渐拉开距离,粉丝间的掐架也逐渐从分庭抗礼到了单方吊打, 江逾白的粉丝好不容易苦尽甘来, 没想到小宇宙又补充了新鲜血液。
于是两方的黑粉们开始暗地造势,指望着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掐得个死去活来。一开始还小有成效, 可随着两方大粉的下场,画风竟奇异般地如脱缰的野马似的奔向了未曾设想的方向。
江逾白的站姐放出了更多动图,直言江逾白未出戏时的那股破碎感真是我见尤怜,连林知屿这种劲敌都能被他感化,实乃内娱白月光本光。
林知屿的新晋大粉则是:【啊?吓死了还以为林知屿又作妖了,抱一下而已又不是抱摔一下,走了吵什么架啊真无聊,吸剪刀大手的二创去了】
运作了半天的黑粉们无奈之下只能自己上阵,甚至口出狂言:【我觉得吧,林知屿应该是傍上更大的金主了,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赵瑾瑜都在帮他说话,江逾白甚至被封口要求配合演戏。】
然而这条评论刚发出去没五分钟,《青鸟》官博就公布了林知屿的个人杀青特辑。
【@《青鸟》剧组官方: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注1]。
谢云策已然告别,但演员林知屿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感谢大家一路支持,敬请期待。】
视频中的画面皆是选自现场的拍摄片段,每一幕都是赵瑾瑜和叶南衣精心挑选,足见偏爱。因为林知屿饰演的角色主要还是谢云策,魇鬼和后期沈修明的相关镜头只有短短几秒。
视频的最开始是寂静的长廊,朱红的梁柱在阳光下投下斑驳阴影。随即谢云策负剑拾级而上,画面中出现一双坚毅的眼,然后是高挺的鼻,再到克制紧抿的唇。
“父亲,母亲,云策此次与友游历中州,发现了一件怪事——”
掷地有声的台词响起,他于谢延川的书房中叩首,至此,《青鸟》整个故事拉开了序幕。
长剑出鞘,寒光乍现,长青镇外的亭台水榭陡然炸开水柱,漫天水雾中,谢云策剑光如电、翩若惊鸿。背景乐声的鼓点愈来愈密、愈来愈急,仿佛要把观众的心都拧在一块。
无数画面闪烁,一会是初入太虚学宫的谢云策不知天高地厚地与长老辩道,一会是他与好友四人对弈饮酒,闹市策马,湖面泛舟。
但那些岁月里的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终究尘归尘、土作土,五十年后,再没有人见过谢云策那一手出神入化、能让山川失色的霜渡剑法,也再鲜少有人再提起曾经冠绝太虚学宫凌云榜的少年剑修。
视频中的画面再次回闪,最后仍旧定格在书房中,谢云策起身的那一刻。
“……谢云策打算,去赴一个必死的结局。”
困厄大阵起,垠山城内恶鬼哀嚎,死里逃生的百姓发出欣慰的呼声,滔天的大火自谢府中燃起,谢云策倾尽全力想要回头望上一眼,却终究无能为力。
“阿玉,我希望结束这一切的是你,又希望不是你。”
“谢云策这一生,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己,无愧于心。”
“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见到尘埃落定、海清河晏的那天。”
画面骤然暗下,背景的声音逐渐变得嘈杂。
手持摄像头的人不太稳当,镜头总是在晃动,他摇摇晃晃地逐渐接近嘈杂声响的中心,入眼浑身染血的青白混色衣衫。
“两位老师,恭喜杀青啦。”
林知屿被饰演谢延川和柳绵意的两位演员围着,正笑盈盈地同他们打招呼告别。
《青鸟》这次的阵容不小,就连只有几分钟戏份的主角父母,都是赵瑾瑜费了好一番功夫请来的戏骨。
“你演得真不错。”饰演柳绵意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女演员,农村正剧出身,性格温温和和的,她拍了拍林知屿的肩膀,调笑着说道,“磕头那一会我都差点没控制住,眼泪都一直在眼眶打转。”
“来来来加个微信,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合作。”
饰演谢延川的演员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也挤了过来:“你要加,那我也加。”
“你个天天在剧组给人演爹的,又想占什么便宜……”
林知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加微信可以,合作还是算了吧,我拍完这场还打算给自己放个十天半个月的长假……”
话未说完,远处又传来叶南衣的声音:“林老师,我又想了想,要么……”
“不不不!你别想!”林知屿摆手三连,“我打算退圈了别找我。”
画面又是一闪。
杀青时,林知屿和江逾白并肩而立,脸上的疲惫被光影覆盖,眼神中的星光却越发明亮,镜头闪动的过后,林知屿兴奋地丢起捧花,刚朝身后鞠了一躬,说了一句:“谢谢大家我下班了!晚上吃饭再见!”
然后就被团团围住。
于是他抱着那束花,和一二三四五六个饰演学宫长老的老戏骨们又是合照又是加微信扩列,等到镜头怼到他的面前时,林知屿已然是生无可恋。
镜头外的工作人员问道:“林老师杀青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知屿恹恹地说:“没什么想说的就祝大家大吉大利早日暴富。”
“那林老师还有什么愿望吗?”
“我的愿望是今晚暴富然后立马退圈躺平,上班好累社交也好累好想做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
视频的最后一秒,是他在摄影棚里拍定妆照的时候。拔出长剑的那一幕被倒放,随着长剑入鞘,视频也戛然而止,剩下了“敬请期待”四个大字。
评论区在几分钟内迅速炸锅。
【啊啊啊啊我的天,这台词也太性感太好听了,这谁顶得住,谢云策真不愧是我们《青鸟》最大的白月光。】
【那段拜谢父母时又转场换镜的镜头也太戳我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好有质感的演技!】
【我哭死爸爸妈妈我本来以为我这次又是搞了一个花瓶结果没想到他居然是事业批,林知屿的演技进步神速他在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表情管理失控的木头人了】
【磷脂鱼,在?把你的演技培训班的联系方式交出来,我要送我那废物正主去集训一下。】
【等等为什么会觉得林知屿是事业批啊,他不是一直在说不想上班想退圈吗……】
【?补药啊,林知屿销声匿迹那几个月我都少了很多乐子了。】
【所以退圈是真的假的啊?】
【假的呗,磷脂鱼那玩意的话你也能信?娱乐圈捞钱轻轻松松,谁想着退圈啊,要退早就退了,天天嘴上说有屁用】
【[我要退圈了林知屿lobby换脸版.jpg]】
【说实话,赵瑾瑜的剧本和选角眼光是真的牛,林知屿也算是拼命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所以……就我记得之前还有人说林知屿是傍上了更大的金主吗?可以问一下让这些老戏骨都去加林知屿的微信和他合照,需要支付多少出场费?】
林知屿送走粉丝后,立刻翻出手机点开了剧组的官方微博。在这条最新动态下翻评论翻到得脑仁突突地疼,偏偏又忍不住往下滑。
谁想,就在这条评论里面,突然多出了一个最新回复。
【@谢景遥V:别人我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话,一千万吧。】
林知屿:“……”
【@徐逍V:那我少一点,五百万?(童星怎么不能算老戏骨呢)】
林知屿手一抖,手机差点没砸到脸上。
“这俩人是闲着没事干了吧!”他嘴里嘟囔着,赶紧点进评论区里看看热度怎么样,却发现短短几分钟内,因为两个人的出现已经炸出了成千上万条回复。
【……你俩出来乱加戏,林知屿知道吗?】
【谢景遥你什么时候也沦落至此了,是林昭衍不给你钱花吗,我去帮你骂他!】
【@沈程意V:哦,那我是自愿的。】
【@严若涵V:我证明我和程意是自愿的】
【磷脂鱼别退圈了!快来解释一下这粉圈顶流联合炒作的局面!】
【只有我嗑到吗呜呜呜,我们太虚学宫F5戏里戏外都相亲相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沆瀣一气。】
……什么鬼的沆瀣一气。
林知屿望着评论区里的群魔乱舞,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还是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手机屏幕渐渐暗下,他丢开微博,陷入思考——等到和牧绥的协议结束的时候,他有办法全身而退、彻底离开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下一秒,手机却再次响起。这次是徐冬冬发来的微信消息。
【徐冬冬:知屿,恭喜杀青。明天来公司聊聊你之后的行程吧。】
林知屿:……
他好像感觉到有一个长着和徐冬冬一模一样的小人,正凑在自己耳边阴恻恻地说:“忙完了吧?忙完该忙下一个活了。”
林知屿忿忿地在床上捶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