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带着妹妹匡扶大明 > 150-160
    第151章 浰头山寨(五)赵明州,老娘可不吃你……

    晏七娘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赵明州这番话说得时间极其巧妙,先前寨中众人未出之时,赵明州一个劲儿的捧着六位寨主说,恨不得提出的条件都答应,把六位寨主捧得五迷三道,再加上神兵利器送到眼前,还真以为这锅红烧肉能稳稳吃到嘴里了。结果,寨门一开,寨众涌出,她倒往回缩了一步,要进行车轮战。

    这无异于把六位寨主架到火上烤,若是不答应,那实在是丢了大脸,到手的火铳竟因为德不配位而被收回,只怕日后难以服众;可若是答应了,还是处境尴尬。赵明州明确说了车轮战,就是以一敌六,打赢了不增光,打输了就丢脸。谁会想要跟赵明州打这样的比赛啊?

    “赵明州,你莫不是在拖延?”晏七娘厉声道。

    赵明州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只是眸光中的狡黠被晏七娘敏锐地捕捉到了:“礼尚往来而已。”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明州和晏七娘身上,一声冷嗤却自一旁响起,正是从开始便未发一言的韩猛。

    “我来会会你。”

    韩猛身材精瘦,面黑似铁,嘴角向下垂着,弧度锋锐如刀。他身后背着一把硕大的鬼头刀,刃阔袤方,刀背厚直,看上去极为笨重,刀柄处雕有一骇人鬼头,青面獠牙,让人过目难忘。鬼头刀势大体沉,宜于劈砍,是刽子手的趁手利器,被韩猛使来更是阴冷威慑,极有压迫感。

    韩猛也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只抽刀斜劈,沉于身侧。

    “出招吧!”

    赵明州笑着拱了拱手,卸下白虹刀,转身递给了李攀。李攀会意,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反送到赵明州手中。

    韩猛看得古怪,忍不住出言问道:“那把白虹,为何不用?”

    赵明州朗朗道:“你是戚家军的后人,我敬你。那把白虹刀,只砍鞑子,不伤义士。”

    韩猛脸色一肃,良久一抹浅淡的笑容浮上嘴角,让他黑瘦的长脸也变得柔和了不少:“匕首不敌鬼头刀,你——可换别的武器。”

    赵明州扎了个马步,匕首出鞘,自腰间向上,于眸间

    横拉,形成一个刀影组成的半圆,刀面莹亮,与她刃后的明眸交相辉映。

    “这个,足够了。”

    话音才落,人便如扎入雨幕的雨燕急速而出。见状,韩猛身形一沉,刀背一旋,随着手臂肌肉的紧绷,鬼头刀发出了诡谲的嗡鸣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赵明州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个瞬息便逼到了韩猛的眼前。

    韩猛挥刀力劈,鬼头刀划破空气,带着灼人的威势直砍赵明州的颅顶。赵明州不慌不忙,身形骤然一侧,整个人便贴着刀锋滑了出去,几乎与地面平行。而韩猛也在这一侧身的瞬间,看清了赵明州手中银亮的武器。

    那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那是韩猛从未见过的利器。它的刀柄形似紧握的拳头,由四个紧密相连的金属环构成,光滑如镜,却又坚硬如铁,紧密贴合着赵明州的手指,形成一个稳定的支撑。而刀柄连接的刀刃薄而韧,锐而锋,刀身两侧有着特殊工艺打磨出的血槽,仿若蛟鲨的两腮,流畅而隐秘,令人不寒而栗。

    韩猛眸光一跳,不敢放水,挥刀打横,作势再劈!

    赵明州不慌不忙,将匕首抛出,在鬼头刀下落的间隙将匕首换手握持。韩猛刀势刚劲,追得极凶,明州的手刚握住刀柄,鬼头刀便直压上来。明州左脚旋地,后撤转身,同时用匕首连接的指虎迎向刀锋!

    电光火石之间,鬼头刀狠狠砍在指虎之上,金属摩擦交抵,火花四溅。刺耳的刮擦声绵长不断,随着指虎沿着刀锋下滑的动势直冲人耳膜,韩猛不由得眉头一簇,看向兵刃相交处。

    就是现在!

    赵明州猛然欺身向前,重拳逼上韩猛的面门,仓促之间,韩猛唯有回撤防备,却不料赵明州的脚尖早已等在身后,只是轻轻一勾,韩猛便失了平衡,身形一个踉跄。

    赵明州看似武器不占优,以短打长,实则这种名为BC41的现代匕首进可攻退可守,最适合贴身搏击,只要卡住了距离优势,鬼头刀便难以施展。而韩猛身负戚家军绝学,威风赫赫,刀法刚劲,和赵明州本在五五之间。

    可高手过招,最紧要的往往是一瞬息的功夫。明州博采众长的现代搏击技术还是帮她讨了巧。

    趁韩猛一个踉跄身体不自主后仰的瞬间,赵明州右腿急蹬,整个人飞身而起,在半空中一个急旋,双腿如剪刀般夹住韩猛的头部,腰腿并用,借着旋转的惯性将韩猛摔倒在地。韩猛心中暗道不好,迅速调整身形,妄图一个鲤鱼翻身再战。

    可赵明州岂能给他这个机会,还不待韩猛起身,那把赵明州亲自订制的BC41已经稳稳抵住了他的咽喉。

    韩猛的喉结微微一颤,顺着刀尖的锋芒滚动了一下,双眸定定地看向赵明州。

    顶在韩猛胸部的膝盖倏地后撤,赵明州单手撑地,翻身而起,收刀拱手:“韩寨主,得罪了!”

    韩猛愣怔片刻,继而长叹一声。

    “韩猛技不如人,受教。”

    这一场交锋来得极快,只几个呼吸之间便定了胜负,除了刚刚才从地上站起来的韩猛,剩下五位寨主的脸上可谓五味杂陈,唯独晏七娘一双吊梢凤眸淬了毒似的钉在赵明州脸上。

    韩猛在浰头六寨的寨主中,虽功夫不及大寨主张铁山和二寨主李虎臣,可那也是个中翘楚,竟然被赵明州三招两式便打翻在地,五位寨主岂能不心惊。

    赵明州却恍若未觉,冲满脸喜色的李攀和等在一旁的明州军挥了挥手:“这一百杆火铳,我就先收回了。”

    韩猛一言未发,正欲退下,却听赵明州道:“韩寨主,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你我二人本就在伯仲之间,无非是我使了巧劲,讨了便宜。”她语带笑意,眸光却肃然,“更何况,倭寇与建奴都是侵略者,所以我与韩寨主也算得上殊途同归,何必拘泥于输赢?”

    韩猛一抿嘴,端肃地拱手,向赵明州遥遥一拜。

    这话音落在一旁观战的孔四贞耳朵里,不由恍然大悟,她冲齐白岳使了个眼色:“怪不得你坐得住呢,你这阿姊可不是比武,分明是借力打力,邀买人心呢!”

    齐白岳抱臂不语,嘴角却微不可察地瞧翘了瞧,目光始终未离开赵明州的身影。

    却说这韩猛性格孤僻,却最是磊落,可煮熟的鸭子飞了,晏七娘却咽不下这口气。

    “我三哥性格耿直,这才着了你的道!赵明州,老娘可不吃你这一套!”

    话音未落,一道如蛇的黑影便冲着赵明州的面门袭来,赵明州反应极快,一侧脸堪堪躲过,那鞭影在半空中发出不甘心地“啪”一声后,倏地收回了晏七娘手中。

    “你敢不敢同我打!”晏七娘向着赵明州凌空一指。

    “请。”赵明州微倾上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第152章 浰头山寨(六)晏七娘脸上一红,怒道……

    见赵明州好整以暇,晏七娘嗤笑一声,冷冷道:“赵将军,你可莫要托大。就你手里那小小匕首,硬抗我三哥的鬼头刀或许还有转圜余地,可若是对上我的长鞭,只怕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你当真不换换吗?”

    “晏寨主真是人美心善。”明亮的眸子微微眯起,在睫毛的簇拥下,像是两轮藏在云层后的太阳,晏七娘不由得怔了一下。

    “若是能赢了晏寨主,再换武器也不迟。”

    浮上双颊的红晕迅速消散,晏七娘厉声道:“就凭你!?找死!”

    晏七娘的速度比使用鬼头刀的韩猛快得多,迅捷的鞭影护住她的身形,只一个纵身便跃到赵明州面前。

    晏七娘并没有夸大,长鞭比鬼头刀灵活得多,覆盖面也更广,对于短小精悍的BC41来说的确是压倒性的优势。赵明州也并不与她硬碰硬,而是迅速后撤,向着山寨一旁的一株巨榕奔去。

    “哪里跑!”晏七娘哪容得赵明州略作喘息,发足直追!

    山寨旁的巨榕树冠参天,根系横亘在山石之上,如同隆起的丘陵。无数气根从枝丫间垂坠而下,形成更多让人头皮发麻的根系纠缠。而赵明州就灵活地在这些根系之间辗转腾挪,和那如影随形的长鞭玩着捉迷藏。

    晏七娘的长鞭使得漂亮,可在这纵横交错的根系森林里却尴尬尽显。她连出数鞭,除了将榕树的气根抽得啪啪响之外,连赵明州的毛儿都没有碰到。

    晏七娘哪吃过这种瘪,气得厉声喝骂:“赵明州!你只知道逃跑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和我正经较量!”

    正纵身越过一道沟壑的赵明州闻言,微侧过脸,露出明亮的笑意:“晏寨主,这可是你说的!”

    “便是我说的,你待怎——”话音未落,便见赵明州倏地转身,朝着她的方向迅速冲了过来。

    好机会!

    晏七娘哪还有闲心与赵明州斗嘴,立刻将长鞭朝着根系的缝隙间甩了出去。榕树的根系虽然密集,鲜有空隙,可偏偏赵明州冲将过来的路径上只有两根较大的气根,无遮无拦,弱点尽显,晏七娘怎会错过这样的良机!

    鞭影如同一条通体漆黑的王蛇,只迅捷地一抖,便直逼赵明州胸膛而去。这一鞭凌厉非常,别说是身为女子的赵明州,就是体格壮实如张铁山,挨了这一鞭也只有告饶的份儿。

    晏七娘嘴角微微勾起,只待赵明州那一声意料之中的惨叫。

    电光火石之间,眼瞧着那鞭影掠过两道气根,直咬向赵明州只着棉布衣的胸腔。就在长鞭即将触到赵明州的皮肉之时,赵明州却大喇喇地笑着抬起了手臂,仿佛要抓住那诡谲的鞭影。

    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拉扯声响起,长鞭紧紧缠住了赵明州的右手,随着晏七娘的用力越拉越紧。

    晏七娘柳眉微蹙,冷冷道:“赵明州,我警告你,你莫要小瞧我的勾魂鞭。我这鞭子末梢有着倒刺,你若还抓着不放,轻则断骨脱肉,重则手掌尽废,你可要想好了!”

    赵明州不惊反笑,声音极柔和道:“人们都说蛇蝎美人,蛇蝎美人,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晏寨主便是

    美人,而你这勾魂鞭便是毒蝎的尾针。”

    晏七娘脸上一红,怒道:“不识好歹,小心你的狗爪子!”

    突然,她的脸色变了,如桃花般的色泽瞬时沁了霜雪,呈现出惨白一片。只见浅笑着的赵明州反转手腕,顺着崩得笔直的长鞭轻轻一抹。

    “你忘了,晏寨主,我这匕首上有指虎呢!”

    话音方落,晏七娘只觉手臂巨震,绷紧的长鞭如同剥了皮泄了尽的森蚺,倏地向着她的方向反弹过来。赵明州竟然将她的长鞭,切断了!

    那长鞭余势未减,朝着花容失色的晏七娘击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的银芒倏然而至,强行改变了长鞭的路线,鞭柄自晏七娘手中脱出,狠狠撞在巨槐的树干上。

    长鞭离手,晏七娘的眸光也怔住了,昔日的回忆不由得袭上心头。

    她自小与兄长苦练长鞭,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保家卫国,战场争锋。可即至清军来袭,兄长却在“战”与“降”的选择中犯了难。那镶白旗旗主率八千铁浮屠兵临城下,信誓旦旦保证,只要兄长开城纳降,便可保全城百姓性命无虞。

    那多铎对汉人的文化颇有研究,引经据典,兄长便信了他的承诺。

    孰料,城门一开,便是尸山血海。

    若不是她被兄长拼死救护,只怕也会死在那孤城之中……

    晏七娘心神摇荡,孙启元却勃然大怒。

    “敢伤我五姐!拿命来!”

    赵明州眼力极好,只刚刚一个闪瞬,便看清了那银芒究竟是何物。

    “好飞镖!”赵明州躲在巨槐后,还不忘给投掷飞镖的孙启元喝一声彩。

    一旁的陈况生怕孙启元压制不住怒火,闹出了大事,赶紧扬声劝阻道:“六弟,比武归比武,点到为止。”

    孙启元眉眼一弯,挑衅似的嗤笑一声道:“赵将军,刀剑无眼,自己小心了!”

    说完,便向着赵明州躲藏的巨槐拔腿疾奔。

    这孙启元加入战局太快,赵明州根本没有换用武器的机会。若说之前对阵鬼头刀和长鞭,这BC41还能乱中取巧,险中求胜,那么碰上孙启元的飞镖那便是毫无用武之地了。

    赵明州急速呼吸了几口气,将体能和注意力调整到最优,猛然间翻身而起,跃出巨槐的保护圈,向着寨门前的空地疾奔。

    孙启元大喜,没想到赵明州选择了一条最笨的路线,立刻向着她晃动的背影射出一镖。

    赵明州只顾逃跑,未曾回头看一眼,孙启元知道,自己这一镖定然能中!

    可孰料,赵明州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突然改变了逃跑路线,向着斜前方猛蹿数步。孙启元这一镖竟然射空了。

    孙启元面色一沉,双手翻动,又是两镖飞出,裂空而行,发出极具威胁的“嗖嗖”声。赵明州依旧没有回头,脚下却一个挪移,转向右前方奔逃。

    孙启元又是两镖落空,急得大喊:“闷头跑算甚地英雄好汉!”

    他手中银芒不停,却竟无一镖正中靶心。

    浰头六寨众人为孙启元捏了一把汗,另一边的明州军却已然憋不住笑,开始着手将属于晏七娘的那一百杆火铳搬回。打至现在,他们已经完全不担心自家主帅的安危了,反而开始担心浰头六寨的寨主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赵明州躲避飞镖的跑动方法明州军们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所有明州军都必须训练的“之”字形跑法。从他们拿到火铳那一天开始,这种训练方法就已经成为了明州军必修科目,这是赵明州发明的冷武器单兵躲避火铳最好的逃跑路线,而飞镖比之火铳的子弹,还是太慢了。

    第153章 浰头山寨(七)只见孙启元仰面朝天躺……

    孙启元看着眼前如兔子般逃窜的赵明州,气得直抿唇,怒道:“赵明州,你只知抱头鼠窜,这便是明州军的风格吗?”

    赵明州也不反驳,只是突然高举双手,大喊了一声:“攀!”

    一旁始终目不转睛盯着战局的李攀早已准备好了赵明州最需要的东西,只待她这一声喊。李攀反手举起地上的一块方方正正如木板般的物什,向着赵明州的方向用力抛了过去。

    “将军,接盾!”

    那张盾牌破空而至,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是……”站在高处隔岸观火的韩猛一怔,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这是长牌啊!”

    他听说过,赵明州曾仿效当年的戚家军,用泥撬大破围城的清军。而她自己,更是利用一张再寻常不过的长牌,从多铎的马腹下滑过,给那匹骏马开膛破肚,害得一国亲王摔落马下,吃了满嘴污泥。而如今,她是想用长牌做什么?

    其实,作为戚家军的后人,韩猛说得对也不对。虽然这张盾牌依旧有着长牌的外型,可是内里的材料早已经改天换地,不仅比原先更加轻便趁手,防御能力更是增加了许多,而在盾牌中间开了一道两指长,一指节宽的视窗,让长牌的使用范围从防御跃升至攻防兼备,更是大大扩展了它潜在的危险性。

    这一切,沉溺于对战的孙启元没有机会细细思量,可他也预感到了不妙,双手翻动,连发数镖。而此时的赵明州也为了接盾,第一次放弃了之字形跑法,腾空跃起,伸手抓向旋转着飞来的盾牌。

    一时之间,盾牌破空之声,飞镖呼啸之声,孙启元力喝之声,众人惊呼之声响成一片。下一瞬,人在半空的赵明州手臂钻进了长牌反面的把手,整个人如陀螺一般凌空一转!“嗙,嗙,嗙”数声自长牌正面传来,而全身早已隐在盾牌下的赵明州长出一口气。

    现在,该我出手了!

    明州双膝微曲,在身体落地的瞬间弹射而出,一人一盾若投石机投射出的石球,狠狠砸向已经看愣了的孙启元。

    “砰”地一声巨响,赵明州和孙启元双双翻倒在地。长逾两米的长牌将孙启元严严实实地压在地上,分毫动弹不得。众人只看到长牌之下探出一只手臂,无力地来回挥动着。

    一旁的五位寨主看得心焦,还是刚刚替赵明州说过话的陈况上前,拱手恳请:“赵将军,我六弟年纪小不懂事,对将军出手狠辣了些,还请将军高义,手下留情。”

    赵明州没有片刻的犹豫,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扶起了倾倒在地的长牌:“好说。”

    只见孙启元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鼻血长流,眼中竟是有泪。想来是赵明州刚才那一撞实在是太狠,让他鼻酸难耐,只能默默泪流。

    “六弟!”

    其余五位寨主冲了上去,扶胳膊架腿的将浑身瘫软的孙启元搀了起来。孙启元形容狼狈,还不忘对着赵明州撂狠话:“赵明州!我早晚——”

    晏七娘又是心疼又是懊恼,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孙启元的脑门:“可别在这儿丢人了,跟我回去!”

    她冷冷地扭头瞪了一眼赵明州,轻声道:“便是赢了又如何,照旧赢不了人心。”

    在韩猛的帮助下,二人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山寨的大门。

    晏七娘的冷言冷语落在赵明州耳朵里,她也没客气,冲着二人的背影拱了拱手,转头就喊着明州军搬火铳。明州军齐声应和,颇有众人拾柴火焰高的热闹氛围。六位寨主,此刻只剩下张铁山,李虎臣与陈况三人,陈况折扇轻摇,表情还算体面,可李虎臣与张铁山皆是面色铁青,后槽牙紧咬。

    李虎臣冷着脸看明州军喜气洋洋地搬走了三百杆火铳,也不多话,只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大哥,我去会会她,杀杀她的威风。”

    张铁山浓眉紧蹙,点了点头。

    战至此时,无论他们三人是成是败,这人都算是丢尽了。浰头山寨立寨数百年,盘根错节,代代相传,从未有过被人打至家门口的窘迫境况。而如今,赵明州以一女子之身,在数千寨众面前连克三位寨主,自身却分毫未损,到手的六百火铳又给人退回了一半,实在是丢人现眼,狼狈不堪。

    再看那赵明州,倒依旧是精神奕奕,并无颓丧

    疲惫之感,实乃奇人。张铁山成为大当家之时便立誓,无论皇权如何轮转,浰头山寨都不偏不倚,不投不靠,以山为傍,独善其身。也正因如此,哪怕山外南明小朝廷和满清斗得一脑袋包了,浰头山寨依旧安安稳稳地过着自给自足的小日子。

    可事到如今,贪欲迷眼,因为这六百火铳和这蚩尤旗结下了梁子,只怕往后难以将息。张铁山长叹一口气,此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张铁山犹豫不决之时,李虎臣已是排众而出,一杆银枪凌空一指,枪头直向赵明州的方向:“赵将军,请吧!”

    此时,赵明州已经连打了三场车轮战,虽然面上还是风轻云淡,实则后背已经微微见汗。她冲李虎臣友好地拱了拱手:“二当家稍待,我换个武器。”

    她这次换武器的时长比先前拉长了许多,正好借此略作喘息,放松一下紧绷的肌肉,以待接下来的大战。她在自己特制的武器箱中扫量了一圈,又偷眼望向持枪而立的李虎臣,最终选择了T型棍。

    T型棍,顾名思义,是来自现代的一款“T”型搏击棍。其棍身挺直,内侧分叉而出,既能护住使用者的虎口,又能更好地加强握持性。赵明州从箱中选出T型棍,在手上耍了个棍花。

    “二当家,可以开始了。”

    看着对面拱手行礼的赵明州只是挑出了两个形制简单的木棍,李虎臣倒生出了几分恼怒之意。他本以为赵明州磨磨蹭蹭那么久,是因为忌惮他的“南天一枪”,想要换用某样神兵利器以期压制。可孰料,折腾半天就挑了两个棍子,岂不是看轻了自己!?

    李虎臣本就下垂的嘴角此刻弧度更加锋锐,他冷冷地看着还笑意盈盈的赵明州,心中暗暗立誓,定要替三位寨主一雪前耻,不仅要让赵明州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更要将她手中那两截短棍力而断之!

    第154章 浰头山寨(八)你手中的这根棍子,看……

    李虎臣银枪一抖,欺身而上,他对于自己的枪法格外自信,径直绕过了双方互相试探对峙的过程,选择了毫不留余地的进攻。

    枪影密布,直逼赵明州要害,赵明州面不改色,手持T型棍,身形轻盈地游走于枪影之间。她利用T型棍的特殊结构,巧妙地格挡开每一道枪尖,同时寻找着反击的机会。T型棍在她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灵活异常,每一次挥击都精准而有力。

    几个回合下来,明州已经明显感到李虎臣枪法的精妙。在战场之上,明州对阵的多是长剑大刀,使枪的寥寥无几,而使得好的就更是凤毛麟角,李虎臣绝对算得上个中翘楚。他枪影如龙,招招致命,明州只得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依旧险象环生。若不是前世练惯了躲避球,再加之脚下步伐灵活,只怕早已中招。

    见明州疲于应付,李虎臣严肃刻板的脸上露出些许得色,枪法愈加凌厉起来,势要将赵明州的全部骄傲击溃于枪下。

    “赵将军,在某这‘南天一枪’前,可容不得丁点儿小聪明。”李虎臣沉声道。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意指赵明州方才的胜利皆是弄巧呈乖,算不得真本事。

    赵明州也不恼,一边将T型棍舞得滴水不漏,一边抽空回嘴:“是是是,和二当家可不就得硬碰硬。”

    李虎臣冷哼一声,乘胜追击,一枪挺出!这一枪宛若游龙翔天,极为悍勇刁钻,可谓是使出了实打实的力道。赵明州一矮身,想要避其锋芒,却不料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出现了明显的后仰。李虎臣大喜,急追上一步,作势再次刺去。为了能让赵明州吃瘪,李虎臣早忘了枪术最为紧要的四个字——巧劲运锋,而是毫无克制地将全部力气灌注在枪头之上。

    而这,也正是赵明州所期待的。她任由身体若玉山倾颓般向后疾倒,将棍尾猛然往地上一杵,借助反弹之力,整个人的如同弹簧般弹起,同时棍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横扫而出,迎上了李虎臣的枪尖。

    “铛!”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震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起来。李虎臣只觉这一声脆响化作连绵不断的嗡鸣,由枪尖起顺流而下,直冲四肢五骸,初时只是些微晃动,及至后来却如万千江河奔流,通天彻地,绵延不绝,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长枪。“咔嚓”,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传来,那杆李虎臣引以为傲的传家宝枪竟在这股力量下从中间弯折断裂,枪头飞溅而出,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深深嵌入不远处的寨门之中!

    “你——”李虎臣瞠目结舌的看着手中的断枪,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杆银枪自他爷爷那辈传至今日,已是整整三代,他并无子嗣,本想将这宝贝传给表弟孙启元。可孰料,今日自己与表弟双双败于赵明州之手,家传的银枪更是断折而殇,自己在寨众面前丢尽了脸,今后又该如何自处?冲天的悲怆愤懑从胸中喷薄而出,李虎臣不由仰天长啸,大放悲声。

    寨众们眼见自家的寨主被他人压了一头,心中不服,都下意识地涌上前来,恨不得活剥了赵明州。见寨中起了异动,明州军自然也不甘示弱,肩并着肩向上踏出数步,将赵明州围拢在中心。

    明州军与浰头山寨的众人相互对峙,怒目相视,战火一触即发。而往常最以大局为重的赵明州却并不阻拦,只是站在众人围拢的圆心之中,施施然抱臂不语。她倒要看看,这浰头山寨究竟是不是传说中那般义薄云天,一诺千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声洪钟般地大喊:“刀剑无眼,愿赌服输,都给我退下!”

    定睛望去,正是一脸怒容的张铁山。

    张铁山排众而出,扶住兀自垂泪的李虎臣,熊掌般的大手在李虎臣颤抖的肩头重重拍了拍。李虎臣恍然惊醒,凝着断枪的眼眸有了一丝神识。

    李虎臣缓缓抬起头,眸光在赵明州那两根貌不惊人的T型棍上沉重一顿:“赵将军,这两根烧火棍何以如此坚韧?虎臣虽败,但心未曾甘,敢请赵将军明示!”

    见李虎臣不再执着于成败的表象,反而探求失败的原因,赵明州也敛了脸上无谓的笑意,肃重地拱了拱手,将手中的T型棍递与李虎臣。

    “二当家,若论枪法,您确实是人中龙凤,若想胜你,我只能剑走偏锋。你手中的这根棍子,看上去其貌不扬,其实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神兵利器。不知二当家听说过铁桦木这一树种吗?”

    “铁桦木……”李虎臣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倒是一旁的陈况若有所思地叹息道:“若真是铁桦木,也难怪二哥不敌了。这铁桦木极为罕见,乃是木中奇珍。此木生于极北苦寒之地,其形粗壮,其色深褐,间有墨色纹理。据说,以斧劈之,火星四溅而木不损伤,即便是精钢之器,亦难以毁其根本。”

    “我还听闻,寻常之木,遇水则浮,而铁桦木遇水即沉,可见其质之密之重。”

    闻言,李虎臣也不由得摩挲其手中的T型棍,默然无语。

    赵明州赞赏地点头道:“陈寨主真是见多识广,明州佩服。”

    陈况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赵将军,这铁桦木如此之稀少,生长之地又在鞑子的腹地之

    中,不知赵将军是如何寻得的呢?”

    “如果只是我明州军一军之力,可能难如登天。可如果以天下百姓之力,却是绰手可得。明州军代朝廷发行北伐债券,天下赤子都来投奔,其中不乏从极北之地逃出来的奴隶逃人,这两块极品铁桦木,便是他们送给我的。”

    陈况连连点头,那种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的热血冲上头脑,差点儿连自家寨子输得底儿掉一事都忘了。他正准备再询问几句,却见一双大手拦在自己的眼前。

    “赵将军,咱们这天儿就聊到这儿,俺还没有跟你比试!”张铁山踏前一步,拦在相见恨晚的陈况和赵明州之间。

    “敢问赵将军还有力气再打一场吗!”语气中竟是暗含威胁恐吓之意。

    赵明州一怔,继而朗声大笑:“大当家小瞧我了,既然说了车轮战,那自然要打到底!”她接过李虎臣递还的T型棍,双手一拱:“请!”

    第155章 浰头山寨(九)颧骨上的红向下蔓延直……

    赵明州虽然身体素质比寻常人高出不少,可力敌四人此刻也已是强弩之末。方才与李虎臣一战,打得她手腕酸痛,小臂胀麻,现在又对上看起来就力大无穷的张铁山,赵明州心里可谓叫苦不迭。

    可牛皮已然吹下,对方手里还握着明州军心尖儿上的二百杆火铳,而自己心里也有着更大的盘算,再苦再累,也只能咬牙苦熬了。

    赵明州深吸一口气,“哈”地一声轻啸直冲九霄,将肺中浊气吐尽,赵明州像当年在八角笼中一般,将身体的重心在前后脚掌来回挪动,脚下灵活地垫步跃动,不断压榨激发着自己的肾上腺素。

    张铁山冷眼瞧着,从腰间抽出两把巨大骇人的镔铁锏,双锏相击,声如雷霆。

    “小心了!”

    话音未落,张铁山已经朝着赵明州猛冲过来。张铁山人高马大,用现代人的长度单位换算,身高绝对超过了1米9。再加上他身披兽皮,宽阔黝黑的面膛上留着浓重的络腮胡,乍一看,倒像是一只发了狂的熊罴扑向无辜的受害者。张铁山肥厚的脚掌将地面震得“砰砰”响,速度却是极快,赵明州双腿微曲,猛然发力,T型棍擦着双锏的锋芒斜插而出,人也顺势从张铁山的身侧钻了出去。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赵明州虽然力气不如体壮如牛的张铁山,可在速度上却是高出对方一筹。见张铁山还未转过身,赵明州右脚猛蹬,整个人便跃上半空,朝着张铁山毫无防护的后颈扑去。

    方才与韩猛对战之时,就是这一招独占鳌头让韩猛旋转着倒了地,根本没有机会再次反抗。现在,赵明州想要故技重施,看看能否以小博大,给张铁山致命一击。

    张铁山速度不如赵明州,可是直觉和反应能力却格外出众,虽未回身,可他脑后却如长了眼睛般,反手朝着赵明州扑来的方向挥出一锏。

    这一锏极是歹毒,赵明州此刻人在半空,不上不下,无从借力,对于这一锏几乎可以说是避无可避。明州一咬牙,抬手在极速挥来的镔铁锏上一抚,同时腰腹用力,一个倒翻落回地上。

    张铁山施施然回身,铜铃大的眼睛往赵明州垂在腿边的指尖一扫,大笑道:“看来赵将军是下棋的高手,知道弃卒保车的道理。”

    赵明州右手松松地握了握拳,食指和中指由于刚才和镔铁锏的摩擦而削去了一小块皮肉,此时热乎乎的血水顺着指尖一滴滴淌了下来,溅在脚边的沙地上。

    赵明州不动声色地用脚尖轻轻一撇,将刺目的血迹掩在沙下。沾满了黏腻鲜血的右拳抬起,护在颌前,左拳探出食指,向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勾。

    “再来!”

    看着这近乎挑衅的动作,张铁山也不废话,大吼一声,再次冲将上来。

    这一次,张铁山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道,赵明州也全力应战。一时之间,棍花如云,锏影如雷,交错翻飞,令人目不暇接。

    “大当家,你武艺高强,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只呆在寨子里可惜了!”寒芒忽现间,明州大声道。

    张铁山的镔天锏挥舞得愈加凌厉,回答也是毫不犹豫:“俺倒是觉得,赵将军一名女子,还要跟一帮爷们儿抢天下,有今日没明日的,才是可惜!”

    “图啥呢?”

    赵明州抿唇一笑,正欲回话,却被一阵幼童的啼哭声打断,明州不由得用余光小心观瞧。原来围观的寨众之中,有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正被一名高大的男子抗在肩头,抻长了脖子朝这边望。

    被男孩儿吸引了注意力的并非赵明州一人,张铁山也在二人对战的间隙不时朝男孩儿张望。见此情景,明州心里也明白了大半,声音柔和下来,对张铁山温声道:“大当家方才问我北伐是为啥,一个女人跟一帮大老爷们儿抢天下是为啥——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为了他。”

    赵明州眸光微移,瞟向男孩儿哭得通红的脸。

    “为了千千万万个他。”

    张铁山闻言不由一怔,攻势稍缓,赵明州却瞅准这个空挡,T型棍在指尖一个回旋,棍首便直向张铁山的咽喉刺去。几乎在同一时刻,张铁山也猛然发力,镔铁锏如泰山压顶狠狠砍向赵明州。

    电光火石间,二人眸光交错,尖锐的战意逐渐化作默契的欣赏,在对方的脸上重重一凝。下一瞬,二人各自强行收力,将两败俱伤的局面化于无形。只见,赵明州的T型棍堪堪停在张铁山咽喉一寸处,而张铁山的镔铁锏也离赵明州的脖颈不过分毫。

    赵明州率先收棍,拱手道:“多谢大当家手下留情。”

    张铁山放声大笑,手掌在赵明州肩膀上重重一拍:“也多亏了赵将军,让俺捡回一条命。”

    赵明州让张铁山拍得脑袋嗡嗡响,咬着牙挤出一丝笑:“那咱们这局——算打平?”

    “诶!”张铁山变了脸色,“你这不是抽俺的脸吗!于情于理,都该算你赢!”

    张铁山气冲冲地嚷着,飞溅的唾沫星子直往赵明州脸上扑,赵明州赶紧拱手低头,诚恳道:“那明州恭敬不如从命!”

    “这才对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连环的巴掌拍打,衬着张铁山洪钟般地笑声,让明州叫苦不迭。

    围观的众人见此情景,面上也皆有喜色。方才观战的小男孩儿此刻被人从肩膀上放了下来,一叠声地喊着“爹爹”冲了过来,被张铁山抱小鸡崽似的,一把捞进了怀里。另一面,齐白岳也擎着纱布,一路小跑挤到了明州的身边。

    “阿姊,你受伤了!”齐白岳抓起赵明州垂在一旁的手,不由分说给她包成了粽子。

    “诶诶——”赵明州拦阻不急,只能嘴上着急忙慌道:“还有一场没打呢!你等我打完了再说啊!”

    齐白岳紧绷的脸倏地抬起,也不知是跟谁发脾气,冲着人群嚷道:“我阿姊都受伤了,还打什么打!有能耐冲我来!”

    少年脸色清白,颧骨处泛着恼怒的红,愈发衬得他眉清目秀,如画中人。

    赵明州侧目看他,心里不由得好笑,煞有介事地学着张铁山的动作,拍了拍齐白岳的肩膀。少年回过头,凝着明州的眸子,半晌,颧骨上的红向下蔓延直至脖颈深处,宛若三月初春时的桃花雪。

    这孩子,说大话还知道脸红呢!

    赵明州心中颇感欣慰。

    而这时,车轮战的最后一位对手陈况排众而出。

    赵明州松开了齐白岳拉扯着她的手,站起身来。

    第156章 浰头山寨(十)你是你,我是我,可别……

    刚刚赵明州与五位寨主的比试,陈况从头看到尾,愈看内心的惊叹愈浓。赵明州不讲排场,不好面子,冷静果断,随机应变,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武人。无论是山寨中武力最高的张铁山还是李虎臣,在功夫上或许能与赵明州平分秋色,可在战术和战略上,只怕是万不敌一。这样一个对手,是绝不可以成为敌人的。

    陈况心中有了计较,突然一揖到地,行了个大礼。赵明州还准备摆个起手式呢,一看陈况不按套路出牌,赶紧手忙脚乱地还礼。

    却听陈况郑重道:“赵将军,陈某乃是读书人,拳脚功夫再粗疏不过,就不在此贻笑大方了。这场车轮战是赵将军赢了。”

    赵明州万万没想到陈况竟然举手投降,连打都不打,不由得心中窃喜,脸上却不动声色道:“那……陈寨主的那一百杆火铳……”

    陈况连个磕巴都不打,毫不犹豫道:“自当如数奉还。”

    明州军爆发一阵震天铄地的欢呼声,还有几个没轻没重的年轻姑娘冲将上来,想要将明州抬起来,被齐白岳

    一瞪,又吐着舌头退了回去。

    赵明州倒没有急着炫耀战果,而是面色平静地等待陈况接下来的话。

    陈况心中暗赞,胜不骄败不馁,当真大将风范。眼中敬意陡生,他又是拱手一礼:“不知陈某可否用这一百杆火铳换将军一个承诺?”

    一直隔岸观火看好戏的孔四贞噗嗤一声笑了,压低声音对一旁的李攀说:“这小老头儿有意思,打不过就说他打不过的,本来这火铳也落不到他手里。这可好,还‘换将军一个承诺’,这不空手套白狼吗?”

    李攀摆了摆手,也学着孔四贞的样子轻言细语道:“这不是咱们该操心的,是否答应是将军的事,咱们只要听命行事——”

    她话音还未落,就看孔四贞抬起一根手指,轻飘飘地晃了晃:“打住,你是你,我是我,可别咱们咱们的,天天就知道听命行事,哪天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呢!”

    李攀也不与她理论,只是好脾气地笑笑,又将目光投向人群中心的赵明州。

    “陈寨主请讲。”

    陈况见赵明州答应了,赶紧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张铁山,张铁山怀里抱着幺儿,面色肃重地冲他点了点头。

    见此情景,陈况朗声道:“那陈某便恳请赵将军,无论北伐是胜是败,朝廷是进是退,浰头山寨都愿置身事外,保一方安宁。”

    孔四贞又乐了,继续跟李攀咬耳朵:“瞧见了吧,就算你家赵将军车轮战胜了他们,妄想以武服人,人家也不愿意插手呢!”

    “哎哟,你家赵将军,这下算是白费劲咯!”

    不知为何,看到赵明州吃瘪她心里就痛快得紧,脸上的笑容也是掩不住。从赵明州提议车轮战开始,孔四贞就猜出了她的心思。所谓车轮战只是个由头,无非是想通过一场彻头彻尾的胜利把这六个山匪外加整个浰头山寨都拖上她的贼船,一起“出海”北伐去。就像她曾经评价赵明州的那般——她惯会邀买人心的。

    可谁能想到呢,人家这帮山匪不接招,无论你如何以武服人,人家都只想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生日子。毕竟,有几个人跟你赵明州似的,打了鸡血般要去北伐呢?那些天下大义,骗骗读书人和老百姓还行,山匪可不会信的。

    孔四贞兀自心里嘟嘟囔囔,早就忘了自己也是赵明州贼船上的一员了。

    看透赵明州心思不仅仅是孔四贞一人,桐君和齐白岳也已经撩了脸子,明州却爽快一笑,毫不犹豫道:“成交。”

    陈况与张铁山不由得大喜过望,连仍旧在缅怀自己断枪的李虎臣也露出了些许笑意。张铁山一手扛着自家幺儿,一手热情地揽过赵明州:“来来来,赵将军,这天色也不早了,你们今日就在寨子里歇下吧!”

    他根本都不等赵明州答话,铜锣般地嗓子就冲寨子里吼了起来:“寨里的孩儿们都听好了,今儿皇上和赵将军大驾光临,这是天大的喜事!好酒好菜都给我备上,谁敢偷懒,老子打断他的狗腿!”

    他喊得凶神恶煞,转头再看向赵明州却是满脸笑容,那灿烂的笑容绽放在他黝黑的脸膛上格外违和:“赵将军,请!”

    这浰头山寨的人也是有趣,方才还跟斗鸡似的,恨不得取对方性命,现在却热情洋溢,载歌载舞地把众人往山寨里迎。若不是明州提前做过功课,知道这浰头山寨并无歹意,只怕此刻早已起了疑心。

    也不光是赵明州,齐白岳、桐君、罗明受、李攀、孔四贞都被人群簇拥着往寨子里引,连还等在马车里的朱由榔也被一堆人三跪九叩地请了下来,奉在山寨的主位上。张铁山还唯恐朱由榔坐得不舒服,在龙椅上铺上了自己压箱底儿的白虎皮。

    朱由榔哪见过这阵势,上一次见到这种闹闹哄哄的场面,还是被俘虏在大西军的时候,他实在招架不住,换了般般出来。

    般般乐得一蹦三尺高,央使着小德子把桌上的菜都给她夹了一遍。山里的菌子,天上的野鸡,水里的青鱼,地里的蝉蛹,般般吃得两眼放光,尤其是爱极了酒酿圆子,咕嘟咕嘟连喝了三碗。

    看得张铁山心里泛酸,跟李虎臣絮絮叨叨:“这是让圣上缺嘴儿了啊……不容易,北伐实在是不容易。”

    “大哥的意思是?”几碗酒下肚,李虎臣可算把心思从他的断枪上转移了开去,眼睛里有了些许光彩。

    “俺的意思是,把山寨里的食材都给圣上带上些,让他路上好吃。这赵将军也是,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圣上……”

    一旁的陈况微微歪过身子,低声道:“大哥,你这是有意帮他?”

    张铁山赶紧把目光从般般身上收了回来,笃定地摇了摇头:“帮自然不会帮,寨子里的老小可经不起那般磋磨,俺只是……”他又有些不忍心地砸吧了一下嘴,“瞅着他可怜……”

    他的视线太直率,引得般般也有所觉。般般放下吃了一半的山鸡腿,向着张铁山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一脸慈爱的望着自己,般般回味了一下口腔里的肉香味儿,冲着张铁山竖起了大拇指。

    一旁的傻春有样学样,也咿咿呀呀地高举起了自己的手。

    这一看,张铁山更感慨了,不由得长吁短叹:“你们瞧瞧,怎么看……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啊!”

    他转头寻求陈况的应和,一叠声地:“是不是?看脸上那稚嫩劲儿,比俺家幺儿大不了多少吧!”

    陈况心中苦笑,此刻他无比盼望明州军抓紧踏上北伐的旅程,只怕再歇下去,山寨的大当家真要随着他们去了。

    第157章 浰头山寨(十一)切记,天机不可泄露……

    明州走出闹哄哄的山寨内堂,在清爽的山风吹拂下长长吐了一口气。穿越之后,别的不敢说,她的酒量是一天好过一天。可即便如此,被那几个寨主轮番劝酒也实在是吃不消。见宴会上的众人都其乐融融,自家妹妹般般也有纪春山照看,明州便也放心踏出门来。

    白日里的山寨极有压迫感,成百上千的寨屋堆叠挤压在一起,犬牙交错,随着山势向着寨门倾斜,灼灼欲扑人。及至夜晚,那些白日里阴森可怖的寨屋里都亮起了灯,昏黄的烛光氤氲了房屋的轮廓,软化了大寨的气势,反而让人升起怀恋之感。

    赵明州以手撑腰,抬头仰望这无边无际的大寨。她最喜欢看灯,此刻肇庆城的灯火离她已经很远了,也只能看看这浰头山寨的灯火聊做安慰。无论是肇庆城还是浰头山寨,那些灯火下的家庭都有着相同的企盼。

    人心思定,万户承平,只愿此番北伐,真的能驱逐鞑虏,还百姓一片安宁的天下。

    正想着,赵明州只觉身后人影一闪。常年的训练与征战让她的反应早已异于常人,她无暇转头,只是用余光一瞥,整个人便如鬼魅般向着身侧闪去。就在她刚刚避开的瞬间,明州原先站着的地方便挨了一记响鞭。地上的尘土被鞭梢扬起,如雾如幻。尘影中立着一人,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盯着明州。

    赵明州眉头微微一蹙,脸上却先泛起笑来:“晏寨主,晚上好啊!您这是……”

    晏七娘轻哼一声:“赵

    将军啊!巧了,今儿早上寨子里来了一只呆雀,嘴刁得紧,啄坏了我的果子。我本想它能见好就收,谁料它白日里威风八面还不够,夜里还出来溜达呢!赵将军,你说,这呆雀该不该打?”

    “该打”,赵明州乐了,眸光下移,在晏七娘的鞭梢上若有似无地一瞟,“只是晏寨主这鞭子就剩半截了,只怕这呆雀再呆,也打不着吧?”

    “你!”削葱根似的食指凌厉一指,几乎要点到赵明州的鼻尖儿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算计,什么车轮战,无非是妄图哄骗我们乖乖就范罢了!你且瞧着,咱们六位寨主哪个都不会上你的当。便是大哥,都不会让你哄了去!”

    赵明州的笑容逐渐敛去,眸光晃了晃,轻轻叹了口气:“若天下百姓真能过上安稳日子,又有谁愿意跟着我北伐呢?晏寨主,你真当这天下人是傻子,只因我登高一呼,只因我这明州军的名头,便有成千上万的人愿意随着我送死吗?”

    “当一只缩头乌龟,可比当一只前途未卜的出头鸟容易太多了。”

    晏七娘虽然面上不屑,可心里头还是仔细听着的。正思量着,却忽听赵明州暗讽她是“缩头乌龟”,当即鞭子一甩,又要往赵明州身上招呼。

    赵明州赶紧闪了开去,笑道:“晏寨主,你先说我是呆雀,我回敬一个缩头乌龟,咱们算是礼尚往来,怎么又要动手啊!”

    夜色下,赵明州的眸子亮晶晶的,被酒气熏染得颧骨带着花的色泽,让那张本来平平无奇的面孔也随之生动起来。

    晏七娘嘴角一撇收回了手,也压下被赵明州勾起的笑意,故作冷淡道:“甭管什么缩头乌龟还是出头鸟,你说得倒是轻巧,好像这两样儿都由着你选似的。”

    她转过脸,正对着那一片灯火通明的大寨:“你可知这寨子耗费了多少代人的心血,若是真让你哄着去北伐,为了你所谓的胜利,又要付出何等惨痛的代价?到时候,说不定这大寨没了,天下依旧是那个闹哄哄的天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我见多了。”

    眸中的动容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那强硬而泼辣的模样:“寨子里老人都说,不见兔子不撒鹰,我觉得对着呢。空口说白话谁不会,你凭什么让我们信你呢?”

    晏七娘悠悠然转过身,却惊觉赵明州已经离她很近了,近到她能看清对方眸子里倒映出的灯火,以及自己小小的身影。晏七娘脸一热,向后退了一步。

    “我可以给晏寨主一个承诺。”赵明州郑重道。

    “又是承诺,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上午才给了一个。”晏七娘挑眉讥道,却被赵明州接下来的话吓了一跳。

    “我会给晏寨主亲手奉上多铎的人头。”

    晏七娘瞠目结舌地瞪着她,谨慎地打量着赵明州脸上细微的表情,想从中找出她胡诌八扯的证据。可赵明州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从口中吐出的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而是一座不容逾越的山峰。

    晏七娘心思急转,终于找到了反驳的切口:“这……这话说的,谁知道猴年马月啊!”

    赵明州突然踏前一步,捉住了晏七娘垂在一旁的手腕。

    晏七娘一惊,再回撤已是不及。

    “你——”

    “不知晏寨主愿不愿意与我赌一赌人心?”

    瘦削的食指上布满了老茧,摩挲在柔软的掌心微微发痒,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几个字。

    待写完,赵明州轻轻合拢晏七娘已经渗出细汗的掌心,一字一顿道:“当时当日,多铎必死。”

    她松开了手,静静凝着晏七娘的眼睛。远处传来守夜人的梆子声,三更天的露水打湿了晏七娘的睫毛。

    “赌了。”晏七娘将鞭子一圈圈缠回自己的腰际,“听闻那镶白旗主最爱吟诗作赋,强装风雅,正好剜来喂我的红隼。”

    赵明州笑了:“成交。”言毕,食指在自己唇上轻巧一封:“切记,天机不可泄露。”

    说完,便独留晏七娘一人立在夜色里,飘然而去。

    赵明州又在山寨里转悠了会儿,确定没有人跟着之后,方才一路小跑回到了张铁山提前安排好的厢房。一推门,般般正在房里候着呢。

    “成了吗,成了吗?”见明州轻轻掩了门,般般再也按耐不住好奇,一叠声地追问着。

    “看那表情应该是成了。”赵明州一扫刚才神秘倜傥的模样,捏着下巴回答道。

    “般般,你说得那事儿准吗?”

    般般紧绷着朱由榔漂亮的面皮,郑重其事地点头:“阿姐你放心,般般让他三更死,绝不留他过五更。再说了,这烽火连天的,早一日晚一日谁又知道?最重要的是他得死。”

    赵明州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半晌,她有些别扭地挠了挠脖子,仿佛那里起了一片疹子一般:“这事儿,小王爷说不是更有说服力吗?非得我去?”

    般般一挑眉,压低声音分析道:“阿姐你信我,今天上午,我打眼一看,掐指一算,就觉得那晏寨主对你不一般。”

    赵明州使劲揉了揉般般的脑袋:“你小屁孩儿懂什么……放着小王爷这样的好皮囊不用,非让我使什么美人计,想一出是一出。”

    “姐,你就瞧好吧!”般般信誓旦旦道。

    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那唤作“宁芳”的冥想庭院里,朱由榔静坐饮茶,擎着茶杯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一瓣开至极盛的杏花飘然而落,正好坠入那泛着涟漪的清茶里。

    朱由榔脸色微红,凝着那被雪白的花瓣半遮半掩的,倒映在清茶中的面容。

    “好皮囊……”他轻声道。

    第158章 多铎之死(一)敢问齐小将军,那药粉……

    三月初,安远县三百山。

    自浰头山寨一别,明州军已在路上一月有余。期间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战役,明州军皆大胜而归。细细数来,部队的人数不仅一个没少,反而多了数千,乃是沿路村镇城市投奔而来的义军。众人皆气势高涨,只待与郑成功的船队汇合,踏平赣州,啃掉这北伐路上的硬骨头。

    赣州,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其位赣南,扼闽粤湘赣之要冲,水路辐辏,控四方通衢,为兵马粮草转运之枢纽。周遭沃野千里,农田肥茂,又兼职高城坚壁,山川形胜,易守难攻,可谓东南之屏障。而赣州所在的大庾岭商道更是南北货物的重要集散地,能为军事行动提供大量的资金支持。

    若明州军此役能拿下赣州,不仅能将其作为东南地区最为重要的军事防御堡垒,更能作为北伐的前沿阵地,为后方组织和部署争取时间。

    众人一路长途跋涉,在距离赣州城数百里的安远县驻扎下来。两日后,郑成功的船队如约而至。

    只见,水天相接之处,无数艘舰船浩浩荡荡,踏水而来。船帆招展,遮天蔽日,甲板之上甲胄鲜明的士兵整齐列阵,一派昂扬豪壮之气。

    赵明州与朱由榔、纪春山等人,早早便在镇江河畔等候,脸上皆是喜气洋洋。众人之中唯独一人魂不守舍,她孤身一人坐在房间里,透过窗格双眼无神地凝着不远处的赣州城。

    “我听将军说,你有两日没好好吃东西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孔四贞怔愣的眸子颤了颤,有些不耐烦地移开了视线。

    “要你管。”

    李攀端着一个小小的食盒坐到孔四贞身边,也不在意少女脸上明目张胆的烦躁,一边开着食盒一边柔声劝道:“将军说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这可有两顿没吃了,我从厨房给你舀了点儿米油出来,还配了一碟小点心,你要不尝尝?”

    “天天将军将军的,烦死了!”孔四贞狠狠瞪了李攀一眼,扭过头去不理她。

    李攀端着一碗白晃晃的米油擎了半天,也没见孔大小姐回身来接,只得又好脾气地放回桌上,蹙眉思索了片刻,故作轻松道:“你可知那多铎快到了?”

    孔四贞咬着后槽牙不吭声,却听李攀继续

    道:“附近的瑶寨传回了消息,孔有德的大军前日出城,抢走了大批牛羊,想来就是给那鞑子提前备下的。按时间来看,只怕不出三日,多铎大军就会到达赣州。”

    “那我们为什么不趁着大军到来之前,先把赣州打下来呢?”孔四贞倏地转过头,盯着李攀问道。“我早就跟你们说了,所有你们能想到的,最难啃的硬骨头都会涌到赣州来,如果赵明州再这般托大,有她好果子吃!”

    “将军有自己的考量。”李攀笑了笑,又把碗端了起来,“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宽——”

    “啪”地一声,被吹得温热的米油飞溅而出,泼在雪白的墙面上,形成一片粘稠的污迹。

    “我说了不吃!”孔四贞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猞猁,冲着李攀露出了尖锐的虎牙。

    李攀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自己被烫伤的食指,叹了口气:“那好,那我晚上再来。”

    言毕,李攀收敛了地上歪倒的木碗,掩门离去。

    待到那门缝中再也看不见李攀的身影,孔四贞鼻子一酸,蹲到地上发泄似的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始终是孤独的,无论是父亲那儿还是赵明州这儿,她都是一个异类。自从她偷看了赵明州写给父亲的信,她的心就不自觉地偏向了仅有一面之缘的赵明州。

    她如饥似渴地打听着一切从肇庆城传来的讯息,尽自己所能劝说父亲给双方留条后路,不要做得太绝。也正因如此,她被父亲关了禁闭。当她偷听到父亲即将开拔前往赣州的消息时,她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就成为了出逃的叛徒。

    可当自己真的到了明州军这边,对父亲日以继夜的愧疚就像淬了毒的钢针,不断地在她心上扎。她既无法做一个闭目塞听的孝女,亦无法像李攀一样做个毫无二心的忠臣,她被挤在那个无形的夹缝里,感觉快要窒息了。

    孔四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冷眼滂沱之中,模糊的赣州城却愈发清晰起来。、

    如果真像李攀所说的那样,多铎大军不出三日就会到达赣州城,留给爹爹的时间也许真的不多了……

    孔四贞止住了抽泣,站起身来。

    ***

    夜幕降临,安远县的临时营地中灯火通明。十几个火头军抬着木桶穿梭其间,为众人添上热腾腾的鱼汤。赵明州特意撤去了主位高台,只将几张榆木桌拼成长案。——这是明州军的规矩,每逢庆功宴必要撤去尊卑座次,连天子亦不例外。郑成功的船队带来了不少海货,鱼虾蟹贝琳琅满目,为这简陋的营地增添了几分难得的丰盛。

    两军主帅并肩而坐,宾主尽欢。普通士兵与一军之将不分你我,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齐白岳坐在赵明州身侧,正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眸光时不时向自家阿姊一瞥,唯恐她喝多了冷酒。他虽年纪尚轻,但在明州军中已是独当一面的将领,再加上此番桐君因为身体惫懒,不愿作陪,齐白岳和罗明受倒成了级别最高的副将。

    “齐小将军比上次见面时又长高了不少。”许是感受到了齐白岳紧盯的目光,郑成功浓眉一扬,冲他宽和地笑了笑。

    齐白岳知道郑成功对于明州军的重要意义,只得紧绷着下颌,不冷不热地干笑了两声,可眸子里却是半点儿热情也没有:“劳国姓爷挂心。”

    赵明州酒气有些上头,沾了油腥的手掌胡乱在齐白岳脑袋了抚了抚,笑着道:“是啊,跟竹子拔节似的,以后绝对是一米八大高个儿,到时候还得请国姓爷多照顾照顾。”

    齐白岳微垂着头,任由赵明州弄歪了他理得寸缕不乱的发冠,温顺得像一只在太阳地里打盹儿的猫。

    郑成功爽朗大笑:“赵将军莫要还把齐小将军当个孩子。今日,本藩见小将军挨个营帐查探,监督医官将一种白色的药粉吹入士兵的鼻腔,那份魄力与担当,比之江口之时,更胜十分。”

    齐白岳听着顺耳,瞧向郑成功的眼神也随之友好起来,罕见地朝对方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郑成功笑着冲齐白岳点了点头,继续道:“敢问齐小将军,那药粉究竟是何物?”

    齐白岳正欲解释,却见赵明州忙不迭地向啃着螃蟹的布鲁斯一指:“国姓爷,这您得问布鲁斯医生,都是他给我们出的主意。”

    布鲁斯没想到心目中的圣女突然点了自己的名,赶紧放下吃了一半的螃蟹,正襟危坐,准备好好炫耀一番,却见郑成功眯着眼向他一凝。

    那危险的表情再清晰不过了,无非五个字:你敢瞒着我?

    布鲁斯紧张地吞咽了一下,知道这“重色轻友”的大帽子今天算是扣下了,正欲跟郑成功好言解释,那名叫李攀的女将却急匆匆地挤进了欢笑的人群中。

    第159章 多铎之死(二)你得好好活着,活着才……

    孔四贞已经数不清自己摔倒多少次了,每摔倒一次,她便用自小在军营中学到的最恶毒肮脏的词句辱骂这片土地,也唾弃摇摆不定的自己,可是她向着赣州城狂奔的步子却始终没有停下。

    她知道,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望山累死马,在营地中影影绰绰的城楼,竟是耗费了她整整两个时辰方才赶到。匍匐在城外的蒿草中,孔四贞近乎力竭。

    她从来没有来过赣州城,只是听父亲说过,那是一座防御近乎完美的城郭。哪怕是羸弱如弘光朝廷,也倚仗着那厚重坚实的城墙,数次打退清军的突袭。若不是南明小朝廷自己不争气,军阀割据,互不统属,只怕这赣州城还将坚///挺许久。

    她死死盯着面前那巨兽般耸峙的孤城,身子晃了晃,缓缓站了起来。

    大战将至,城门口值守的士兵异常警觉,数道火光投射过来,将孔四贞的身影氤氲得模糊不清。

    孔四贞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近乎自杀式的决定。

    “爹爹!我是四贞,求您开城门,听我一言!”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却又被城楼上的风声无情地吞噬了一部分,显得破碎而单薄。

    孔四贞这一喊,让城楼上看守的士兵手足无措,其间有机敏的亲兵,已经迅速跑入城中通知了孔有德。

    不出半支香的功夫,孔四贞便瞧见城楼上隐隐约约现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爹爹!”孔四贞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滑落下来。

    “逆女!你来此作甚!”孔有德的声音冰寒彻骨,沉沉从城楼上传来。

    孔四贞扑通一声跪下了:“爹爹,投降吧!只要您肯归降,朝廷一定会——”

    “住口!”孔有德只觉得自己从嘴唇到牙齿都止不住地哆嗦,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刁蛮任性,但却不知她依然不知天高地厚到这般程度。两军将战,她自己叛逃倒也罢了,竟敢跑到城下来劝降!?众目睽睽之下,这要置他定南王于何地!

    “逆女,自你叛逃之日起,你我便父女情绝,休要在此妖言惑众,动摇军心!”

    “爹爹,求您听我一句,您现在不是为国尽忠,而是——助纣为虐啊!”

    孔四贞撕心裂肺的呐喊,字字句句都扎进孔有德心里。他深受皇恩,当年向清廷纳降之时,是皇太极亲自出城迎接,何等尊荣。孔四贞更是自小锦衣玉食,不曾受过丁点儿委屈。可究竟为什么,只是在那明州军中囚禁了数日,便让他们父女离心离德呢?

    孔有德不懂,他也没有时间去懂了。

    他不能再让孔四贞这样肆无忌惮地折腾下去,再不阻止,只怕——

    “放箭,给我放箭!”孔有德赤红着双眼,呵斥着城墙上面面相觑的士兵。

    哪有士兵敢造次,这孔有德是堂堂定南王,这孔四贞便相当于格格,即便孔有德和孔四贞起了冲突,他们又岂能对格格动手?万一过些时日,这定南王又起了歉疚之意,怀念起了昔日的父女之

    情,那今日胆敢射杀孔四贞之人,不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是以,哪怕孔有德目眦欲裂,亦没有士兵敢动手。

    这时,一阵阴恻恻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让孔有德不寒而栗。

    “定南王,好雅兴。”一面色青白,眉眼凌厉的中年将领步上前来,略带讥讽地扫了一眼城下的孔四贞。“若真有不得不说之话,不妨,将令千金请进城来一叙。”

    说话之人正是引那清军入关的罪魁祸首,吴三桂。

    “平西王”,孔有德拱手一礼,牙关紧咬,“此乃孔某家事。”

    “家事?”吴三桂长眉一挑,竟是笑了,“不知定南王还记得吗,去年怀顺王私匿逃人一事,无非千数逃人罢了,竟吓得怀顺王自缢而死。今日,定南王之女竟敢入城劝降,定南王又该如何自处呢?”

    吴三桂的声音又寒了几分:“你我同朝为官,同为汉人将领,又皆是纳降之将。定南王若出了事,圣上又该如何看本王呢?”

    吴三桂踏前一步,冷冷看向城外的孔四贞:“定南王,该断不断,必受其乱。”

    孔有德听了这话,脸上已是一片惨白。他再无犹疑,猛地转身,从身旁士兵手中夺过弓箭,拈弓搭箭,箭芒直指城下的孔四贞,怒吼道:“逆女!既然你执迷不悟,就休怪为父无情!”

    箭簇破空声撕裂夜幕的刹那,蒿草丛中陡然暴起一道人影,猛地将闭目待死的孔四贞扑倒。

    “不要命了!”滚了数圈,那人拉扯着孔四贞转身便跑,城楼上第二轮箭雨已至,三支重箭深深楔入她们滚落之地,箭尾缠着的浸油棉布正滋滋燃着火苗。火苗遇着干枯的蒿草,轰地一声便爆了开去,映亮了那人奋力奔跑的身影。

    灼热的气浪掀起她的长发,飞扬的长眉下面,一双眸子亮得骇人。

    赵明州将双指凑在唇边,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哨声。

    电光火石间,一匹矫健的花斑马蹈火而来,赵明州率先将孔四贞抛上了马背。

    城头响起尖锐的鸣镝声,清军特有的三棱箭簇再次暴雨般倾泻而来。赵明州翻身上马,铁铸般的手臂将孔四贞整个压在马颈处:“低头!”

    孔四贞整个人头晕眼花,鼻腔之中满溢着烟火烧灼之气,咬破舌尖的甜腥之气,泪水流淌的咸湿之气,以及赵明州那特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她下意识地抱紧了马颈,任由马儿带着她狂奔。身后,赵明州也压低身子匍匐在她背上,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一切潜在的危险。

    朦胧的泪眼之中,孔四贞看到又有数骑冲了上来,与她们并驾齐驱。

    她听到了李攀的声音:“将军!她——你可有受伤!”

    “都好着呢!”赵明州的声音总是带着一股近乎狂傲的自信,“攀,火铳带了吗!震他们一震!”

    话音刚落,“砰砰砰”三声枪响便在混沌的夜空中炸响,孔四贞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漂亮!”赵明州一边催马疾奔,一边大声叫好。

    不知为什么,孔四贞也像中了邪一样,哭着跟着赵明州大喊出声:“漂亮!”

    那变了音走了调的呐喊,仿佛一个女儿对父亲最后的诀别。

    她哭得撕心裂肺,泪水和着马背上的汗水抛洒向地面。她感到有一双手,在她颤抖个不停地背上轻轻抚了抚。

    “孔小姐,你得好好活着,活着才是最狠的报复。”

    第160章 多铎之死(三)嗡嘛尼叭咪哞,贫僧参……

    孔有德的追兵并没有追赶太久,在失去城楼弓箭手的庇护后便偃旗息鼓。赵明州这边分毫未损,孔有德却是付出了两名骑兵的代价。

    见到追兵不情不愿地撤退,众人的马速便也慢了下来。苍穹辽阔,漫天的星子汇聚成流动的长河,与人间奔腾不止的赣江相映成趣。一时间之间,让人难以分清究竟是是马在河里走,还是鱼在天上游。美景如此,便是哭得昏天黑地的孔四贞也止住了抽噎,在赵明州的指点下向头顶的天空望去。

    她的身侧,齐白岳,李攀还有数名明州军骑手形成拱卫之势,将她和赵明州护在中间。孔四贞用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齐白岳和李攀,许是因为赶得焦急,二人脸上有些许狼狈,但却并无丝毫的怨怼。哪怕是脾气最怪的齐白岳,也只是老老实实地仰头看星星,不时和赵明州聊上两句。大家似乎都忘记了今夜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反而像是约好了一道散步一般。

    孔四贞狠狠地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满是铁锈般地甜腥气。

    “你们为什么还要救我?”孔四贞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

    “这话问得——”赵明州的声音里含着隐隐的笑意,“你不是还跑到肇庆城救我们吗?”

    “可是……可是我今天晚上又跑到爹……孔有德这里了,这般首鼠两端,反复无常,简直……简直就是吴三桂那般的三姓家奴!”孔四贞愧疚得咬牙切齿,周围人却是愣住了,半晌没人接话。

    “你们尽可以骂我,我知道自己做得这事儿……猪狗不如!”

    齐白岳笑了,眉眼促狭地挑起,冲赵明州使了个眼色:“我本来想替阿姊骂几句,可惜啊,词儿都被她自己骂完了。”

    李攀也憨厚地笑了起来:“可不是,分析得这么透彻,末将倒是觉得孔小姐知错了。”

    赵明州没有应声,只是放松了手臂,任马前行。可孔四贞即便不回头,也能猜到她脸上的表情,这反而让她的心里愈发难受。孔有德是自己的亲爹,面对背叛尚且能痛下杀手,可明州军对自己的反复无常,只有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甚至舍命相救。

    “我背叛了你们啊!”孔四贞倏地回头,瞪向身后的赵明州。

    可怜赵明州平日里身手了得,这一次竟是被孔四贞的发辫抽了个正着。赵明州又好气又好笑地“嘶”了一声,正对上孔四贞红得如兔子般地双眸。

    “背叛谁无所谓,重要的是不要背叛自己的心。”赵明州咧了咧嘴,她的脸颊上有一块被烟火熏黑的痕迹,随着她嘴角的一张一合滑稽地颤动着。孔四贞却丁点儿笑不出来,只觉鼻腔酸得难受。“不论你做了什么,孔小姐,我们都知道你心是好的。”

    孔四贞心头懊恼得紧,强迫自己将脑袋转向一旁的赣江,死死睁大眼睛防止不争气的眼泪再次滑落。模糊的视野里,突然涌入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她的呼吸骤然凝滞了。

    江水的流速似乎缓了下来,连拍打江岸的浪花都偃旗息鼓,显得有气无力。在江水回环拐弯之处,有某种莹白色的巨物在蠕动,似是潜伏在水中的怪鱼,又如同肆意生长的巨大蘑菇。孔四贞眯着眼睛,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下一瞬,被那巨物阻塞良久的江水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气,“噗”地一声冲开了缺口,倾斜而下。而那“巨物”也随之四分五裂,东一片西一堆摊开去,像是随意洒落在锅底的面糊。

    借着漫天璀璨的星斗,孔四贞看清了。那些鼓鼓囊囊,肿胀发白的可不是面糊,而是成百上千具肿胀溃烂的尸首。

    江水裹挟着腐肉与断肢,在尸堆间挤出黏腻的咕噜声。最上层的尸体尚未完全发胀,苍白的脸孔仰面朝天,空洞的眼窝里蓄着水荇,仿佛永远流不尽的绿色的泪滴。扑面而来的腥臭味儿像一把生锈的刀,剐进孔四贞的鼻腔,让她疼得失声尖叫。

    不知何时,胯//下的花斑马停住不动了,赵明州翻身下马,擎着火把向江边走去。火把的光圈扫过江面,更多的细节在火光中狰狞毕现:孩童蜷缩成团的焦黑尸体,老者被削去半边的头颅,妇人怀里紧搂的婴孩只剩森森白骨这些尸首都缺了一边的耳朵,这正是清军对待“叛民”的标志。

    远处的河流正卷来更多的尸体,有许多尸体甚至还穿着清军的衣服。

    赵明州的指甲深深嵌入

    掌心之中,那多年前的噩梦又回来了,那屠戮了整个扬州城的恶魔又回来了!

    她还欲俯身再看,胳膊却被一人紧紧抓住。

    “阿姊,不可,你看他们的脸!”

    齐白岳死死拽住赵明州,不允许她再往前踏出一步。

    那些与他们望着同一片星空的尸首,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痘疹,痘疹大多已经溃烂外翻,像极了婴孩儿嚎哭的嘴巴。

    目睹了这一切的孔四贞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赵明州面色铁青,翻上马背,大声道:“立刻回营!”

    ***

    沿着奔腾汹涌的赣江缓缓向上,绕过数道急促的转弯,攀过两座陡峭的山梁,一片人数众多的清军营地便显现在眼前。

    多铎沉默地凝望着不远处忙碌的士兵,手中浸透了药汁的锦帕紧紧覆住口鼻。

    那群如临大敌的清兵,个个手持长枪,眼神中带着麻木与恐惧。在他们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有穿着破旧衣衫的难民,也有身着清军服饰的士兵。这些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叠在一起,如同当年扬州城外熊熊燃烧的京观。

    负责处理尸体的清兵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们用长枪的枪头挑着尸体的衣物,费力地将尸体往河边拖去。有些尸体因为停放时间过长,拖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僵硬声响,令人毛骨悚然。面对这样的场景,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亦难以掩饰面上的恐惧之色,尽可能地拉远自己和尸体的距离。

    而远远望着的多铎,眸色中除了不耐,便再无其他情绪。

    “嗡嘛尼叭咪哞,贫僧参见贝勒爷。”身后传来一声佛号,一名身着黄色袈裟,头戴僧帽的大喇嘛双手合十,向着多铎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