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祝卿安当街玩弄几个坏心眼子……
确切的说, 是白子垣玩,他只负责看,顺便出出歪点子, 让这一出猫捉耗子的戏更加有趣,直到这些人再没精力折腾, 扑倒认罪,嘴里哭爹喊娘说全交待, 他才啧一声,从路边大石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还以为你们胆子多大呢……没劲,”白子垣把死狗似的人拎起来, “我先把他们扔给宿哥, 马上回来找你, 很快的,你别乱跑!”
祝卿安懒洋洋挥了挥手。
这是个无人巷道, 人群早已散开, 连只小猫都没有,也就这不知谁家, 墙头伸出的花枝还算好看,他眸子落定, 多看了两眼。
看第三眼时, 巷道中有个人走了过来。
身材颀长, 玉面温雅,书生气十足……正是他遇到过两次的王昂。
一次就在刚刚,王昂扶住一位差点跌倒的姑娘,一次则是在入城那日,他摆摊算命, 胖瘦两个大娘吵起来,王昂带着没办完的文书就过去劝架,直击痛点,迅速平息了争端。
祝卿安看了看他面相:“你有话同我说?”
“小吏王昂,代百姓谢过先生开慧之恩。”王昂眼眸明亮,真诚恳切,将手里竹筒递过来,“我本无意打扰,但远远见你唇干,想是渴了,附近人家此时都在为集市比赛忙碌,家中都空,敲不开门借水,这是家母做的甘茶,我刚带出门,尚未用过,若先生不嫌弃,请收下饮用。”
祝卿安是真的有点渴,接过竹筒,打开直接饮了半筒:“那你怎么办?”
王昂:“我家就在附近,再回去一趟取便是,并无影响。”
祝卿安盖上竹筒盖时,发现筒底似乎在匆忙之间沾过湿的红纸,透上了红纸上写的字,乙丑,己卯……好像是个八字?
“这是你生辰?”
“这……”王昂似才看到,耳根有点红,话音无奈,“近来家母很是担心我婚嫁,专门写了八字去求了菩萨,我方才离家的急,竟未察觉不小心碰到过……”
祝卿安:“你这年纪尚未成亲,自己不着急?”
“只是觉得缘分未到而已,”王昂有些不好意思,感觉有点交浅言深,可丑都出了,“我真不认为男子晚些成亲有何坏处,若敷衍行事,才是对未来妻子的不尊重。”
祝卿安看到八字,难免技痒,正好现在无事,便推出了王昂的紫微命盘。
豁,好漂亮的命盘!
太阴星天同星在子宫坐命,无煞忌同宫或会照,这是个水澄桂萼格,得此格者,举止清雅,学识出色,名声显旺……最重要的,做官必为清官,清要之职,公正之镜,忠谏之材。
哪哪都好,大运也行的不错,年少时要历些蹉跎,过了二十五,福运昌隆,唯独夫妻宫稍稍没那么好,须得晚婚,方才能避劫。
看他年纪,刚好二十五,在这时代算是晚婚了,也是时候……嗯,真到时候了。
他一生最大的劫就在近日,且正缘,也到了。
“那我可要恭喜你了,缘分已至眼前,良缘佳偶,不负你贞心。”
“多谢先生吉言,”王昂没再不好意思,得了小先生批言,肃正行了揖礼,想付卦钱又觉负了小先生好意,最终还是没掏,“先生日后有事,随时寻我,而今街外事忙,我先告辞,先生也请小心些,若遇意外,可大声喊人,巡逻兵时常经过这里街角,只要声音大些,必能听到。”
祝卿安颌首,摇了摇手里竹筒:“也多谢你的茶,饮毕后,我会着人还你。”
“先生不必客气。”
王昂步履匆匆走了,白子垣回来,刚好看到他的背影。
“你为何总盯着他?”白子垣稍稍感觉到了点危机。
“此人似应局之人,”祝卿安思忖片刻,“你最近应该不忙?”
白子垣:“嗯?”
祝卿安:“跟着他,必要时保护一二。”
“那可能不行,”白子垣果断摇头,“我可太忙了,每日要去校场练兵,要被主公练,要和翟老头斗智斗勇偷他藏的酒,要和宽宽斗智斗勇偷他搜罗的好玩意儿,要和宿哥斗智斗勇气他让他憋不住说话,要和你……”
祝卿安:“有大热闹看。”
白子垣一怔。
“跟着他,有大热闹看,非常狗血,极尽热闹的那种。”
“那我有空!有空极了!谁稀的偷那几个人的东西!”
祝卿安:……
他很想问问这群将领怎么教孩子的,好的不学,都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要不要考虑,离他们远点?”
“你看,你也和我看法一致了吧,”白子垣振振有词,“跟着他们学不了好!”
祝卿安:……
短短一天,东西向南北向的街道已经决定以坊为单位,开展合作,一百金的奖金肯定会分薄,但这有什么关系,大家伙的生活水平是不是上去了?再不济,至少能连吃几天流水席吧!为了自己这片区的福利,大家伙冲啊!
最强势跳出来的是四支队伍,两边都是男的,两边都是女的,双方成对峙模式,策略战术玩的飞起,什么阴人招美人计都使上了……
“靠这群娘们玩阴的!”
“怪不得我媳妇下午还给我加餐吃了顿好的,原来是要套我嘴里的战术,把我们喂肥了杀!”
“这群狗男人真狗!还不到晚上就在我身上使劲……我还以为他终于懂事了,没想到是要累到我,他好趁机会快跑!”
“阴险至极!”
比赛已经进行到白热化,什么本地人流民,只要在一块,都是朋友,都是家人,给我冲!冲过去了,今晚大家一起喝大酒!
日渐黄昏,也没打消大家的热情,口号一个比一个喊的热闹。
“咦……这个巷子拐角,我们是不是经过过?怎么又是它?”
“还有这片墙,好眼熟啊……”
“遇到鬼打墙了?”
玩另一个比赛,做老者委托任务的,也渐入佳境,其中一个看上去及冠不久,聪慧敏思,对本地也处处熟悉,给伙伴们分析时字字在理。
说既然是小先生出的题,范围其实很有限,小先生才来定城,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人,其实很有限,什么人又值得有这种委托,必定有什么过往故事,就算家庭美满,也定是有什么旁人不知的矛盾,或遗憾……
他带着人找到定善堂,找到叫方冬来的老头,打听到他曾经是一位老兵,籍贯在南方,有一手做花灯的好本领,极擅走马灯,但老头自己都忘了,所以他们得扎出一个走马灯,让他送给想送的人,而今正好有集市,买东西方便,间歇休息也方便,但是这个花灯并不好扎,多少得习些不同的南北技艺,有些小料也不易寻,得问问谁家有……
“咦?这条街是不是有点不对劲?我记得这里没有大石头来着?”
“门也不对,我记得往常过巷到这个时间,不应该是这道门。”
这是怎么回事?
祝卿安本就带着白子垣满街乱逛,哪有乐子往哪跑,见证了太多有趣瞬间,聪明的,自负的,玩心眼子的,有新仇旧恨的,上手掐架的……全都看遍了。
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去时,突然觉得不对了。
祝卿安敏锐的停下脚步。
白子垣往人门边石台处一蹲,看台子上摆放着的小石头:“是不是金子诱惑太大,大家都开始求神拜佛,信东信西的都多了?”
这些小石头形状相似,摆放起来似乎有种说不出的规律,绝对不是随手为之。
祝卿安却看出来不对:“这是风水局。”
白子垣把小石头一扔,跳出去老远:“什么玩意?风水局?”
祝卿安微微一笑:“不怕,在下不才,风水局,也是懂一点的。”
接下来白子垣又见证了祝卿安的不同时刻,就见他随手那么一摆弄,好像天地都跟着清朗了,似有绵绵气息随他身手而动,闲庭信步间,偶尔似有有情风来,偶尔似有水雾缭绕,唯他一人站在天地之间,永远触目所及,永远可以信任。
白子垣记下这一幕,准备回去好好讲说于众人听。
祝卿安倒并不觉得是做了多大的事,这种事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该撤的撤,该补的补,该平的平,令气机恢复就行了。所有风水布局,起效都需要时间,因为原理是牵动天地气机,让一个地方的气变得浊或者清,这些局看起来都很偶然,且时间尚短,基本没什么影响。
他也没太多想,因为一共也没几处,凌乱且发散,看起来不太像谁在做坏事,而是百姓中有人真的盲目求佛信道,不小心放了东西,气机彼此牵动,才成了风水局。
……
“原来太简单,难不住你。”
兜帽男一直关注着外面动静,尤其祝卿安,得到消息也并没有太生气,这一手也只是试探,若对方不懂,他就能加大层次,把这定城掀个天翻地覆,若对方懂,反而不能这么玩,他不想暴露自己,跟别人一起输。
“小畜卦……”
他指尖一下一下,轻点在桌面。
这个卦象很好,大部分爻辞都不错,能做手脚,方便且顺利的……非九三爻莫属。
此爻在提醒卦主,某些平衡会被打断,会有一人跳出来,气势太盛,使不能正其室,不能正其家,不能正其位……夫妻反目。
如今中州侯并未成亲,不存在夫妻,但‘夫妻’二字,有很多引申,多少文人臣子在卖弄文才时,会以妾喻己身,以郎喻上司,好多幽怨不得志诗词都由此来。
遂这夫妻……
兜帽男写了张字条,让人传给萧季纶。
一夜之间,就有莫名其妙的风声流言,响彻定城。
说这个祝卿安,就是中州侯放低姿态,千难万难请来的小先生,好功揽名,欺上媚下,如今名声之壮……城中孩童甚至不知侯爷,只知先生,是不是太功高盖主了?
谢盘宽听到,直接笑喷:“啧,浪费了我一壶好茶。”
这流言谁编的?
说谁功高盖主呢?中州军四将,谁功劳不比祝卿安高?这是把他们埋到哪了?是谁得罪人了,小白还是老翟,引的别人这么埋汰他们?
当然,他忘记了自己在文战台子上一连骂哭九个的战绩,责任完全在他方。
“那……咱们压不压?”
“压什么,给他们脸呢,”谢盘宽视线掠过被自己喷脏的好茶,心里好不爽快,“去,把蕲州侯的菜单做一份,送去给萧季纶。”
亲卫收拾茶具的手一哆嗦,蕲州侯的菜单……可是要命啊。
“他要是不吃……”
谢盘宽唇角勾起:“摆盘样子做好看些,说是我这里用过的菜式,他不每道尝一口,我跟他姓。”
世间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总觉得世家品味就是好的,什么都要学。
很快流言新的又来了,说祝卿安根本不是什么好命师,就算是个真命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亲眼看到他勾搭人,受某年轻男子甜汤,举止暧昧……他把侯爷放到哪里了!
话传到翟以朝这,他挖了挖耳朵:“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宽宽给小安的难道不比街上的陌生人多,怎不见这些人编排?宽宽那懒德性,还亲手给小安煮过茶捧过香呢,谁敢传一个字?也不看看小安晚上都跟谁一块睡……滚滚,这种东西以后别再同我说,脏耳朵!”
又有新的流言飞起,说祝卿安身为命师,却不干正经事,到处看热闹煽风点火,这哪里是在帮忙,根本就是在捣乱,中州军都快处理不过来了,这怎能忍!
吴宿:……
这是点他呢?
他没说话,手随意一指。
亲卫懂了。
我们将军主理中军,什么时候怕过事多?翟将军一天到晚在外头撩闲惹事,谢将军一天到晚不管忙不忙都各种支使要这要那,小白将军一天到晚琢磨着偷几个将军东西,主公更是一天到晚历险,一个不错眼就找不见人,不知去哪玩命了……我们吴将军怕过么?事多,事杂,事险,事大,处理得好,才是我们将军本事不是?
再说,小祝先生温雅风仪,见之可亲,再搞事能有萧季纶多?
他们立刻甩了一堆麻烦,给萧季纶。
我有麻烦我能处理,你呢,要不要体验一下焦头烂额的感觉?
萧无咎就直接多了,话没传到他这里便罢,谁敢传谣,直接上军棍,中州军军律严明不是嘴上说的。
只有白子垣上蹿下跳,感觉天都塌了,担心的不行——
“啊啊外面有人传你功高盖主……传你瞎勾搭人……传你麻烦事多……怎么办!不行我得……”
祝卿安笑:“这不挺好?”
“这怎么好!”白子垣都要跺脚了。
祝卿安:“正好帮你们当个靶子。”
白子垣:……
有点感动,但更着急:“都这时候了就别开玩笑了!走,我这就带你回去和主公解释!”
祝卿安却拍开他的手:“没空。”
若只是看似碰巧的风水局,他还真不怎么怀疑,可再加上这流言,流言组织的意途方向……
好像并不是碰巧呢。
他得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好判断是否是他想的那个方向。
白子垣白着急,但不管主公还是祝卿安,都像没事人似的,他干着急有什么用!
只能竖着耳朵,听最新消息。
“坏了坏了——今天是主公的谣言!”
白子垣匆匆找到祝卿安,就开始告状:“说是有个貌美女子投怀送抱了,让主公负责!还说主公其实从头到尾都没信过你,一直私下查你这个命师的来历,说看似姿态极低请你过来,实则什么好处都没允你,宅子宅子没赐,美人美人没给,集市给百姓们玩游戏,奖金都一百金,却什么都没给过你……”
他越说越替祝卿安委屈,主公好像真的有点不象话,一点都不体贴!
“他都这样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祝卿安一句话绝杀:“有八卦好看?”
白子垣:……
那倒也是。
白子垣跟着祝卿安,正在看‘老人委托送礼物’的比赛进程。
“这方冬来……是在怀念亡妻?想送亡妻一盏走马灯?”
“相濡以沫半生,归来却不能相守……好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原来马上就是他亡妻生辰,那咱们做的这盏走马灯,是不是得呼应一下,画个生肖?”
不远处,做任务小队正在沟通。
“可这走马灯怎么转啊!”
“是给它在里面放绳子牵么!”
“怎么可能,必须是利用热气,蜡烛点上,里面不就热了?”
“什么啊,用齿轮,齿轮!”
少年人们差点打起来。
白子垣啧啧有声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意识回来:“不是——我刚才在说正事!你怎么就不理我!”
祝卿安垂眼:“哦,所以之前有没有人,对萧无咎投怀送抱过?”
“有啊,都被推开了,都没沾到过身!”白子垣举手,“这个我作证!”
祝卿安:“所以我为什么要担心?”
白子垣:“那他查你……”
祝卿安:“他若不查,你不担心?”
白子垣:“那是有点的……”
他和祝卿安认识最早,一路走到现在,没半点不信,可他是他,别人是别人,对大部分中州军来说,祝卿安只是一个陌生人,建立信任需要一个过程,多多少少也得查点吧?
而且主公也不能色令智昏……不对,这个词不能这么用,但意思差不多,主公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虽然大家都是人,都有喜怒哀乐,优点缺点,但大家对主公的期待和要求里,希望他是一个理智的人,如果轻易就信了陌生人……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祝卿安:“我不介意,随便他查,若是能查出点东西,告诉我,我还得谢谢他。”
对他而言,前身的经历是一个谜,认识的人,存续的关系也是,他很想知道。
白子垣:“那要不要主公送你房子……”
“我要房子做什么?”祝卿安奇怪,“我又不会住。”
白子垣想起,也对,安安都是和主公睡一个房间……那的确不需要另送房子。
“那你……真的不生气?”
“没空。”
祝卿安是真的有点忙,风水局没人再做了,留下的烂摊子还得处理,百姓们不懂,求东西只为个心安,并不知别人给他们的东西不是好东西,他得弄出来。
有的人好说话,更信他,劝拿出来很容易,有些人没那么好说话,谈判就很必要了,谈判不了,就只能强行破坏。
因为这,他又多了点放肆闹事的名声。
但他一点都不怕,先是风水局,后有流言方向,他已能确定,有人暗中搞鬼,且也是个命师。
定城此时天地气机,他能卜出风天小畜卦,别的命师想看也能看到,推测出他在做什么,想要坏事,很容易在爻象上做文章。
九三爻,平衡失,夫妻不睦。
此事不同寻常。
在想办法制止对方,还是纵容之间,祝卿安考虑良久,倾向选择后者,别人有备而来,做的小心,贸然反击太狠,必会打草惊蛇,命师卜算天机,保命手段非同寻常,若不能一击得中,对方跑了,他们会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下次再遭遇,仍然会被算计。
而且现今状况,对他并无不利——
别人以为的不利,与他想要的,从来不一样,他连气都不会生。
于是所有人视野里,祝卿安看起来像在疯玩,一群人竟然也配合他,一点不怕他乱来?
“若是什么都怕,中州可走不到现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中州军什么时候输过?”
“上面都没拿这当回事,就你们一点屁事瞎跳,中了别人的陷阱!”
从集市百姓到中州军,从文人到武人,竟然所有人看法一致,没一个被流言左右,甚至文试结果出来的时候,有人在底下大着胆子问过来颁金的萧无咎,对此事什么看法。
萧无咎:“感谢大家的信任,和对祝小先生的欢迎,还请大家口下留情,别太过分,若他真生我气了,我可不好过。”
哇——听听听听,好多的侯爷!
这哪里是感情有隙的样子!
萧无咎手掌微按,压下大家激动的情绪,走向台子正中央的谢盘宽,他手上的卷子,正是今日赛出的名头。
“此子名杨问,文章华彩,言之有物,学习课业不止四书五经,我觉得配咱们这,绰绰有余。”谢盘宽微微笑着,表情还算不错。
台下陡然寂静,唯一年轻男子震惊意外,又难掩高兴。
萧无咎看过去:“那也得看人愿不愿意留,毕竟本侯凶名正盛……”
“没有没有,侯爷一点都不凶!”
“谣言止于智者,侯爷莫连自己都看不开!”
“侯爷之能,堪配大贤!”
底下人这么一抬,萧无咎自然从善如流,点了杨问名字:“我中州求贤若渴,公子大才,我们谢郎都赞声有加,不知本侯可有这个荣幸,请你入定城做事?”
“当然,你随本心考虑即可,若要走,本侯可命士兵护你出城,保护你安全及财产,这一百金,绝不会被抢。”
杨问衣衫泛白,显是清贫,但站时腰正背挺,无半点瑟缩:“小人参与比赛,本也不是为了自己,入得城后,从未想走,禀侯爷,我想接族人到定城,不知可否准允落户,坊间的买房计划传言,又是否为真? ”
萧无咎当然知道祝卿安在外面做过什么,说了什么:“祝卿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只是事关民生,细则不可轻忽,还需广议落定,若能得贤才襄助,一个月内,许能开工,过年让流民和本地贫民在新房里热闹,未必不可能。”
杨问长长一揖:“我虽未见小先生风姿,但观其行事,也知其悯善心慈,侯爷世之枭雄,胸襟似海,想来不会中了低层次的离间计。”
萧无咎将一百金颁给杨问:“尔之所想,皆会如愿。”
他怎么可能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他也不会惹祝卿安生气。
然而很可惜,祝卿安生气了。
真的非常生气!
他困了,但睡不着,困的烦躁,偏头疼发作,萧无咎竟然还不回来!这么晚他干什么去了!大晚上的忙着做贼么!
祝卿安踹被子,祝卿安磨牙,祝卿安抱着枕头左滚右滚——
再不回来,我要闹了!
半个时辰后,萧无咎还没回来。
祝卿安面无表情起身,面无表情下床穿衣,安静打开房门,安静离府。
让我找到你你就死定了!
什么破古代,什么找死的中州侯,地球爆炸吧,都、别、活!
第32章
长街暖灯, 夜风有情。
祝卿安一路暴走,出了些汗,感觉额角一直跳的血管总算乖顺了些, 没那么想爆炸了。
脑仁仍然疼,烦躁情绪无法消解, 但似乎可以忍受,抬眼看一路暖灯随风摇曳, 长长街道看不到头,竟觉几分可爱,红尘烟火最美也不过如此。
人为什么要睡不着觉啊……
祝卿安长长叹气,难道是为了不错过这样的夜景?
他伸手给自己掐了个卦, 掐出来后难以置信。
雷地豫?
豫, 悦也, 春雷动,草木兴发……悦之道?
不是, 怎么可能是这个卦呢?他现在的情绪跟喜悦, 享受,有半点关系么?
可象只有一次, 就算重新卜过新卦,也不会是正确答案。
怎么可能呢?
祝卿安跺了下脚, 转向往东走。
他看到了仍然在为一百金奋斗的人们。
定城没有宵禁, 大晚上的, 百姓们竟然仍保持极大热情,虽没有太足的攻势,该睡觉的睡觉去了,可仍然分了班轮流防守,不让自己的灯灭, 不让别人靠近,如果有机会……当然能往前进一步是一步!
祝卿安:……
他稍稍有一点点反思,这个金子的刺激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影响了人们的休息劳动工作计划是不是不太好?
就算只有五天,现在尚算农闲……
他的初心是让大家热闹开心,让这个集市名声迅速打出去,提升中州价值感,他只是出主意的人,计划落定没搞好,怎么能是他的错呢,必然是中州侯的错!
萧无咎的错!哼!
再往前走,参与‘老者委托’比赛的少年们也在当夜猫子,背着家长悄悄出门,聚在一块商量事。
“既然是送给妻子,非常重要的礼物,必然饱含深情,灯盏元素里一定有过往记忆最深刻之物……”
“什么东西会记的最清楚最深刻……洞房花烛夜,嫁衣红盖头?”
“唔,这个肯定难忘,但也不一定是最难忘,若他与妻子相识在之前呢?这情窦初开,怦然心动,就算当时的妻子布衣荆钗,必也是世间最美,最令他魂牵梦绕的存在……”
祝卿安沉吟。
难道雷地豫……应的这里?
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会遇到的人,遇到的事?
步履闲适间,他路过一条窄巷,看到了王昂。
年轻人一身青衫,远远走来气质温润,身修如竹,怀里抱着一堆文书,这么晚了竟还没结束工作。
还有个头戴小白花的姑娘,坐靠在一扇门边,似乎是流民,领了晚上的任务,在护灯,她眼眸沉静,眉结轻愁,寂夜也难掩姝色,可不就是白天差点摔倒,被王昂扶过的姑娘?
小巷有人脚步匆匆经过,带起凉风,她手即刻微抬,将小小灯盏笼住,烛光跳动了下,继续安静燃烧。
“是你?”
王昂看到她,脚步停住。
他一直行走于街道坊间,处理各种杂事,最清楚东西南北街这些小团队的策略和任务计划,一般跟着做晚上这种工作的,大都是纯粹的新人,新进定城的流民,还未安置好,没地方住的。
暗夜漫长,最是熬人,一个姑娘家……
“你要不要……”
一句话尚未吐出舌尖,就转了方向,王昂缓声道:“我帮你安排个住处?”
那姑娘安静看他,没说话。
王昂拿出自己腰牌,给她看:“我是分管流民诸事的吏员,安排你们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那姑娘站起来,端端正正行了礼,蜷首微低,鬓侧小白花醒目:“多谢大人。”
王昂:“你这是……”
“哦,”姑娘摸了摸鬓侧小白花,“亡夫忌日将近,总恋其好,夜不能寐,倒也未觉苦,大人公务操劳,夤夜未眠,芨娘不敢轻扰。”
隐秘幽巷,轻曳烛光,暗暗滋生却不知所起,不能轻诉,不被看到的柔情……或起于幽暗,熄于幽暗,不为人所知,或起于幽暗,爆发在幽暗,炽热燃烧。
红尘间最热闹,无非痴男怨女。
祝卿安怎会错过,看得津津有味,手边就差一把瓜子。
王昂的缘分,原来在这位身上?可惜这姑娘头上戴着朵小白花,本身却不是小白花,这个面相……王昂怕是会吃些苦头啊。
正聚精会神,肩头被轻轻拍了一下。
祝卿安吓了一跳,回头一看——
罪魁祸首来了!
萧无咎穿一身黑色劲装,身材倒是被显露的极好,宽肩劲腰大长腿,胸肌都勒出了漂亮弧度,让人很想试试手感,可这种时间,这种装束,就差同色三角巾蒙面了,真作贼去了?
“你……来寻我?”萧无咎看着面前少年,眸底映着檐下暖灯,有几分柔软。
“不然?”
祝卿安立刻竖眉指责:“你看看谁和你一样,这么晚了不回家,还在外面浪! ”
萧无咎看了眼巷子里……虽说不若白日热闹,但也处处有人影。
当然堂堂中州侯,这点情商还是有的:“我的错。”
干脆利落,又真诚恳切。
祝卿安:……
不是,你怎么不狡辩?这我要是骂下去,岂不显得我很没风度?
就在此时,巷子前方一阵惊呼,像是参与比赛的攻防双方搞了点什么事,但有巡查兵迅速赶到镇住,闹不出大事,不过肯定是要忙一阵的。
他又想起了这个比赛设定,人们对金子的追逐与热情。
萧无咎看出来了:“不必担心,你的提议很好。”
但随着他的话,‘哐’的一声,附近原本黑灯的人家亮起了灯,大声骂街,说被吵到睡觉了,老人吃着药身体不好,孩子明日天亮还得上学堂……
祝卿安心虚……心虚不了一点!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中州侯!”
“我的错,”萧无咎仍然干脆认错,面带微笑,“辛苦卿卿了。”
祝卿安:“你笑什么?”
萧无咎收了笑:“没什么,只是在想,怪不得你能和谢盘宽做朋友。”
“你在内涵我先发制人骂人甩锅是不是?”祝卿安绷着脸,“我记住了,你骂宽宽了,看我不让他骂哭你!”
萧无咎仍然:“好,让他骂我,把卿卿的份一起带上。”
祝卿安:……
“你这样搞的好像我很坏。”
始终情绪稳定,有错都认,态度端正而诚恳。
“所以真没事,”萧无咎眉目柔缓,“有我在,任何时候都无需自责,嗯?”
“谁自责了……”
突然近处有声响,祝卿安和萧无咎反应迅速,立刻齐齐藏到暗处。
藏好了,祝卿安才反思,为什么动作这么快,偷感这么强烈……他们又没在干坏事!
他抬起头,刚要走出去——就被萧无咎拉了回来。
还食指竖在唇间,提醒他噤声。
“想死我了宝贝儿……”
“别,有人……”
“有人不是更刺激……”
“可……”
“放心,这么晚了,就算有人出来,也是跟我们一样,自己都忙不过来,哪顾得上看我们……”
祝卿安睁大眼睛,竟然是偷情的!
这下想出去都出不去了。
他瞪了一眼萧无咎,唇启无声:你看看你们中州人!大晚上的不干好事!
萧无咎:……我的错。
你错什么错,怎么什么都是你的错!
祝卿安都忘记尴尬了。
他爱看热闹,但不爱看活春1宫,瞪了萧无咎一眼,等了一会儿,瞅那边正干柴烈火,这边侧里又刚好又有小路,猫着腰,轻轻抬脚走了。
萧无咎自然跟上。
走到又一条暖灯长街,祝卿安才又道:“侯爷穿成这个样子,在做什么?”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
萧无咎:“你可还记得几日前,西边着火的房子?”
祝卿安当然记得,那是他来定城的第一天,蕲州侯齐束干的好事:“那个房子有问题?”
萧无咎颌首:“那里有很多积年卷宗。”
“是关于?”
“很多,我关注的,是一桩九年前旧事,”萧无咎声音融在暗夜里,有些冷,“你当时还太小,可能不清楚……”
祝卿安:……
不必给我找理由,我真不知道。
萧无咎:“九前年,夷狄入关,大侵中原,仗从年头打到年尾,死了太多人,天下大势,太多变化,都自那一年巨变。”
祝卿安想起这几日在府里的各种聊天相处:“你和宽宽,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嗯,吴宿也是那年来到我身边,翟以朝捡到了小白,我父亲,也在那一年死在战场。”
白骨累累,血流漂杵,那是萧无咎成长过程里最残酷的一年,他也是在数次生死间徘徊挣扎,艰难保住了父亲留下的中州,其余各处封地诸侯,也经历了领地扩张或收缩,新的王侯位置定下,南朝政权得以残喘……
他说的不多,很多事也无法在此刻细叙,但萧无咎听懂了:“夷狄……是厉害,但不应该这么厉害,所以有卖国贼?细作?”
萧无咎颌首。
祝卿安:“不好抓?”
“当年波及面太大,细作背叛者数不胜数,后又隐于市井,踪迹难查,”萧无咎也不是想把所有都抓出来,他只关注中州之事,“近日军中有所发现,因此人当年只我曾见过,遂必须由我亲自追踪确定。”
他神情很淡,可祝卿安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分量……萧无咎要这个人死。
“此人在流民群里?”
“或许。”
“那还等什么,走,我帮你看看!”
祝卿安拉着萧无咎就往前跑。
萧无咎却停住,略犹豫:“你不是困了?”
他看得出少年方才眉宇间的倦怠。
先前是困了,但折腾这么一圈,睡意早没了,祝卿安笑:“来都来了,大不了晚点回去睡,还能顺便看热闹……”
“不对。”
他突然止住,他方才卜过卦来着:“你原本是想去哪里来着?”
萧无咎指向东南:“那里。”
祝卿安一看,跟自己刚刚并不是一条路:“因何停了?”
萧无咎看向他,意思再明显不过——
因为看到了你。
祝卿安沉默片刻,又问:“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开心?”
萧无咎视线掠过少年如画眉眼,灯下格外润泽的唇色:“嗯?”
祝卿安表情严肃:“雷地豫,初六爻,鸣豫,凶。说的是有人愉悦快乐,且沉迷这种快乐,难以自控,志气丧失,消极被动,防守退却,一点都不想去冒险……”
萧无咎:……
他默默收回视线,轻描淡写看向街边暖灯。
“多少君王的国家就是亡于此!”祝卿安痛心疾首,抓住他袖子,“你不能回去,你得继续干活!现在回去你就再也抓不到这个人了!不要耽于享乐啊,主公!”
萧无咎顺着自己袖子,看到那只晃着袖子的手,白皙润长,骨节如竹,指尖泛粉……
他握住这只手,缓缓拿开:“不是你自己出来,寻我回去睡觉的?”
祝卿安:……
他退后一步,抽出自己的手:“你是不是该注意点边界感?”
因为认识的时机有些特殊,相处没办法保持态度分寸,所以习惯了?
萧无咎挑眉看他。
祝卿安想起,是自己先拉人袖子的:“我以后会注意!”
萧无咎:……
“走吧。”
二人一路往前,照着萧无咎的追踪路线,直到遇到一个分岔口,萧无咎早先丢失了目标,不确定往哪个方向走。
祝卿安:“六二爻,阴爻居正,当位,主晦暗极,安静之至,需在暗中静观其变……心中贞静不被扰,自会得到响应,知道怎么走。”
他示意萧无咎带他扒墙头看,静待时机。
两个方向,一边仍然是街道护灯大战,大半夜的看似攻防交手,紧张刺激,实则静水流深,并不喧哗;另一边,王昂仍然在忙碌,这次是在照顾一个流民小孩,那孩子的父母不知因何不在,他走不开。
“王大人这么晚还工作,真是不容易。”祝卿安对这个青年印象很好,水澄桂萼格呢,很难让人不期待。
萧无咎淡淡:“定城官员多勤勉,经世济民者不只他一个。”
祝卿安:“可也不能把人这么使啊,累病了怎么办……咦,他是不是有点危险?”
好像有人冲他跑过去了!
萧无咎仍然淡淡:“嗯。”
“嗯什么嗯,你还不快去帮忙!”祝卿安催身边人。
萧无咎:“你方才言,我得等时机。”
祝卿安:“这就是!”
萧无咎眯眼:“你说救他,是我的时机?”
“我算过,他是入卦之人,就算不利你此刻,也利中州之远,”祝卿安着急,“快,来不及了,抱我过去!”
原来是卜算过的人。
萧无咎:“不是要同我保持边界感?”
“这种时候就不要在意那些细枝末节了!”祝卿安急急冲他展开手臂,扑了过来,“快!”
萧无咎将人接了个满怀,旋即跃下墙头,身影如魅穿越长街,阻住那个即将冲向王昂的人,拎着往侧巷一扔——
自有巡逻小队处理。
干脆利落,迅速搞定。
巷子里看孩子的王昂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祝卿安回过神:“你是不是故意的?”
分明这么快就能解决,还非得让我着急?
萧无咎示意他看前方:“小先生教我,这条路能不能走?”
你还顾左右而言它,话题转的这么生硬!
祝卿安其实知道,萧无咎喜欢逗他,从一起在南朝特遣团时就是,当然也是因为他那时有点挑衅,有点招摇……
算了,一点男孩的恶趣味而已。
想也知道萧无咎这种人,大约没什么太顽皮快乐的少年时光,抓住了机会爱逗人而已,自己这么大度,世外高人,看破红尘,当然是原谅他。
唔,也没时间算账。
“六三爻,迟则有悔,悔时已迟,最不能四下观望,试图看透所有再做决定,要果断,要速,你既想走,现在立刻就走!快快快!”
他催着萧无咎往前。
飞纵漫长街巷,光影轻掠,渐渐的,路越来越远,穿花拂柳,视野里终于出现一个人!
短圆身材,腰系青巾,看萧无咎神情就知道,这就是他在追的人!
然而距离尚远,这人也很警觉,迅速跳墙入巷,钻进人群,还换了衣服!
祝卿安眸底映着万千星光,华彩灼灼:“九四爻,万变不离其宗,自身贞正,安守其心,事业必不会倾覆——侯爷就在这等,他必出现!”
果然,没过多久,那人似乎怀疑是错觉,离开片刻,又绕回来了,镇定观察片刻,去往另一个方向,轻功掠起,纵跃飞快。
“你去啊,放我在这!”祝卿安催萧无咎离开,“那边太空旷,太容易打草惊蛇,别让他跑了!”
暗夜凶险暗藏,萧无咎看着他,眸底深邃,似牵引星光,没说话,也没动。
祝卿安肃容:“六五爻,贞疾,恒不死——侯爷需得记住自己使命,不要不放心他人,就算有什么意外,命师自有保命本领,我不会有事,死不了!”
萧无咎这才略颌首,转身跃走。
暗夜衣袍被风鼓动,牵引细碎星光,长街暖灯下,有鸟雀惊飞,翩若惊鸿。
萧无咎很快追上那身材短圆之人,伸手制住:“——原来是你。”
他还立刻卸了此人下巴,掰开嘴,用匕首勾出齿间毒囊,让人无法自尽,随后一声呼哨,将人扔过墙头,交给一直随行在侧的亲卫。
最后,才遥摇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刚刚不小心滑了一脚,现在狼狈扒着墙头,笑眯眯冲他摆手——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我死不了!
萧无咎赶紧过去,把这个卡墙上摇摆的调皮小猫救下来。
祝卿安:“快快快,不能停,咱们快走!”
上六爻,不要沉溺此刻无法自拔,否则不利,照现在情况看,走的不快,就会——
然而晚了。
周遭灯火突然大亮,有守灯攻防战的人围过来:“谁在这里——”
“是不是要偷灯!”
“再不说话我们可上棍子了!”
他们被发现了。
祝卿安赶紧低头手遮脸,还伸另一只手帮萧无咎遮。
萧无咎低笑,迅速捞住他的腰,带他往外飞——
“怎么,我很见不得人?”
祝卿安心说,你可要点脸吧……
“这又不是当时的特遣团,四处都是你的子民,你堂堂侯爷大晚上的做贼,不合适吧!”
我为你刷名声多不容易!
五百金啊,一分没往自己兜里揣,全都奉献给你中州百姓了!
“卿卿说的是。”萧无咎声音带着低笑,融在夜风里,莫名有几分缱绻。
就这飞跃墙头的路上,他们再次看到了王昂,王昂已经将小孩交还给他的父母,抱着一袋子文书回程,路过不知谁家墙外,偶然看到一株漂亮的小白花,他驻足欣赏,久久不前。
祝卿安笑出了声。
萧无咎:“在笑什么?”
祝卿安:“我出门时卜了一卦,叫雷地豫,豫,悦也,此卦说的是如何对待逸豫,古往今来,几乎所有王朝的覆灭,都因君王只知享乐,沉迷享受,遇此卦,当懂戒慎,它在告诉世人,要保持初心,要永远记得最开心的那个时刻,比如女人诞子,初为人母,比如男子初牵心上人的手,悸动不已……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这样的美好,当此时刻,看到的所有一切都是美好的,万物之美,所见皆美。它很珍贵,也很难复刻。”
“我看过王昂的八字,他啊,情窦初开啦!”
情窦初开……
万物之美,所见皆美。
祝卿安看着远处王昂欣赏不知名的小白花,并不知道萧无咎在看着他,一直一直,在看着他。
只知良久,头顶传来萧无咎低沉嗓音,融在暗夜,略有哑意——
“那是应该心悦。”
回到主街,萧无咎放下祝卿安。
头不疼了,烦躁的情绪也不见了,但热闹完,消失的睡意再次攻击,祝卿安浪不起来了,乖乖往回走。
走了一会儿,又觉得不甘心,他转头看萧无咎:“你是不是该跟我道个歉?真心实意那种,不许敷衍!”
“对不起,今夜忙的忘了时间,没能及时归家,害你睡不着,是我的错,现在可还难受?头痛不痛?”萧无咎大手伸过来,替他轻轻按揉额角。
这还像点话。
对方大手干燥温暖,力度也舒适,揉的人都不想走了,只想原地躺下哼哼。
祝卿安刚抬起手,表示大度原谅,这次就算了,手里就被塞进一颗圆核桃。
确切的说,是一枚核桃雕,有山有水有人家有顽童,雕的栩栩如生,精巧至极,还有机关,里面的小人会动!
这是给他的礼物?
“你不是很忙,怎么……”
“觉得你会喜欢。”萧无咎又递给他一枚钥匙,“但不是礼物,这个才是。”
祝卿安拿起来:“房间钥匙?”
“我的私库,”萧无咎看着他,“有金银珠宝,也有匕首暗器,我最近忙,不能在你身边,你自己去挑。”
金银珠宝就算了,但是防身武器……
祝卿安:“我说过我是命师,你就不能对我安全放心一点?”
“不太能,你适应一下。”
萧无咎突然勾腰扛起他,往前走。
祝卿安挣扎:“你——”
“我觉得道歉还是得付诸行动,你不是累的不想动了?”
“是有点……行吧,别扛了,想吐,你背我回去好不好,主公?”
“行。”
祝卿安伏在萧无咎背上,头靠在他肩头,眼前是长街暖灯,头顶是灿烂星空,就这么一步步往前走,感觉所有焦躁都被抚平。
他仍然不确定雷地豫卦象应在几个人身上,萧无咎有没有,总之他现在心里,很愉悦,并且想沉溺下去,永远这么开心才好。
“主公待我好,我必有后报!”
“嗯?怎么报答?”
“不管想提拔的人,还是怀疑的人,你都把他们八字给我看看,我帮你挑出来,保你不为他们操心难过!”
“……只这些?”
“哦,还忘了跟你汇报工作,我今天发现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有别的命师到定城了,好像想给你添乱……”
第33章
祝卿安没问那背叛者后续怎么处理, 问出了什么东西,回来就睡了,醒时萧无咎不在。
但他不是被吵醒的, 也没头疼,睡眠很充足, 醒来精神饱满。
他其实也并不需要太久的睡眠时长,只是有糟心的睡眠障碍, 发作时非常难受,暴躁愤怒,对周围一片恶意,睡好醒来就会良心发现, 对被他欺负过的人饱含歉意, 会补偿会道歉, 但跟萧无咎……歉屁歉,他都被这心眼子坑到中州了, 凭什么道歉!
“小安——安安小漂亮——祝大宝贝——”
白子垣来了, 拎着巨大的食盒,飞快跨越庭院, 好像慢一步会被人抢似的:“快!我从宽宽院里偷来的早饭!吃完了咱们出街看热闹去,我感觉有一百金今天必出!”
祝卿安:……
所以为什么要偷?
他不偷, 也能吃上谢盘宽的早饭, 洗漱完走过去就是了。
白子垣清咳一声:“那什么, 我就是要教宽宽,懒人是吃不上早饭的,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道养生,还想象去年那样吐血么?”
祝卿安:“吐血?”
“可不是?”白子垣打开食盒, 麻利摆盘上桌,“他那身子,平时瞧着跟个人似的,打架比我还凶,可一旦生病,就跟纸糊的似的,回回遭大罪,大夫早就说了,他这身子因先前重伤坏了底子,治不好,需得靠平时好好养,不说别的,就这早饭,必须得吃,最好定时定量,不然想老了受罪都没机会,他任性成那样子,主公老翟都管不了,他谁都敢骂,也就宿哥能看着点,宿哥脾气好,怎么骂怎么打都不发火,还心细武功高能制住人,磨的他没脾气……可昨天晚上宿哥不知忙什么去了,忙了整一夜,这时都还没回,我不帮忙折腾折腾还得了?那谢盘宽不得上天?”
祝卿安沉吟,刚想说误会小白你了……
白子垣眯了眼,小白狼一样凶悍:“我得让他小谢知道,这中州定城,谁才是大爹!”
祝卿安:……
算了,你开心就好。
二人很快吃完饭,收拾出门,一出街就发现人群如潮水往某个地方涌。
这信号再明显不过——
白子垣立刻催祝卿安跑起来:“快安安快,前面肯定有大热闹,慢了就来不及了!”
河边垂柳下,方冬来蹲在大石边,身上穿着中州兵的兵服,衣服洗的发白,衬上花白的头发,水中映出的苍老的脸,他自己都感觉不对劲。
“我好像……忘了什么?”
“是什么来着……应该很重要,死也不能忘……”
“今日是一个人的生辰, ”有个青年缓步行来,扶他起来,“您要给她送礼物的,年年都要送,想起来了么?”
方冬来眼神迷茫:“礼……物?”
“对,礼物,”青年微笑,面容沉稳,声音清润,“她喜欢花灯,尤其走马灯,湘妃,柔蓝,鹅黄,颜色要鲜艳的,灯下要系飘带,豆青,品月,素梅,反倒要雅淡,要飘逸,花样子要用江南……”
“江南水乡……对,水乡!”
方冬来眼睛倏然有光:“我想起来了,阿秀她喜欢船!就那种乌篷船!她说生在北地,没见过江南的有情烟雨,画舫如歌……对了,生辰……阿秀要过生辰,我得送礼物给她,她最喜欢我做的灯了,我小时在江南长大,会很多花样子,会做好多好多种灯,她都喜欢……”
他站直了腰,顺着青年往后看,发现有四五个小队的年轻人,都很陌生,但每一队年轻人领头的,手里都提着盏灯,都很好看,样式不一,颜色不一,有三个是走马灯……
但唯面前同他说话的年轻人手上灯,有阿秀喜欢的小羊。
那是他的生肖。
方冬来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没旁的办法,小心翼翼开口问:“这位后生,我得去给阿秀过生辰,但老了忘事,竟忘了亲手做灯,你这花灯,可能借我用用?”
他还立刻保证:“我最擅长做这走马灯了,真的!我不白用你的,给阿秀过完生辰,我就给你做个新的,不,两个!三个也行!样式随你选,钱我老头子出!”
“不必如此,这灯若能得您和夫人喜欢,是它的荣幸,”青年人把灯递到老者手上,“可既是过生辰,您的衣服……要不要换一换? ”
方冬来提着灯,低头看了看自己:“对对,得换!阿秀喜欢我穿骑射劲装,她说那时的我最英俊,打马过长街最惹眼,少年郎来了都不换!我得回去换……”
“我送您回去。”
一路跨越长街,方冬来回到了定养堂。
跟送过来的年轻人们,因为游戏比拼,深入了解过老者的故事,送的心甘情愿,但也都比较沉默,眼眶迷蒙,定养堂却是一派热闹。
一个比方冬来还老的老头手里拐杖重重一拄:“你还知道回来!都什么时辰了!”
“方爷爷回来啦——”
“大爷爷等您很久了——”
“方爷爷不怕,我们来帮您——”
孩子们簇拥过来,有人端水要给他净脸,有人拿帕子要给他擦擦,有人不小心踩了他的脚,有人伸手拽他的腰带——
方冬来按住老腰:“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小孩天真的大眼睛眨呀眨,“我帮爷爷换衣服呀,不脱怎么换?人家小圆刚长牙都知道伸高手手配合,您怎么还添乱啊!”
“去去,不许烦方爷爷,”一个年长妇人捧着托盘过来,叫走孩子们,笑看方冬来,“要见阿秀,总不能穿旧衣服,这一年一回,总得体面些。”
托盘里是新做的衣服,看不出华贵,但整洁干净,一针一线里,比起惋惜,更多的是祝福。
生时有尽,来日比不得少年人多,到了这个年纪,所有人都懂得了珍惜。
方冬来换了衣服,从里间走出来,又问那妇人要了香烛纸钱,提起心爱的走马灯,跟拄拐杖的老头打招呼:“那我去了?”
“去去快走,早点回来!”
方冬来再一次,一路往河边走。
有调皮的小孩要跟,被妇人拉住:“爷爷要和奶奶说话,不许吵。”
小孩们乖乖捂嘴,表示听话,再大的少年人就没这要求了,他们自己就懂事,连带着送方冬来回来的年轻人们,全部都再次折回,送方冬来去河畔。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直接占了一条街。
老爷子身子硬朗,走路带风,提着花灯抱着香烛纸钱,硬生生走出春风得意的劲,仿佛不是要去祭奠亡妻,而是见久未重逢的心上人。
他越走越快,越快背越直挺,远远看过去,如果不是花白头发,哪里像个老人,更像个少年。
“……这是谁?老来俏啊!”
街上百姓看的稀奇,竟也跟上了人群队伍。
“哪天我老了,也希望有这身体……”
“那你可得去当兵……”
“这老爷子瞧着得过花甲了?这到哪都是高寿啊,怎么好像住在定养堂……没人给他养老么?”
“他三个儿子,都在九年前,死在战场了……”
祝卿安就在人群里。
他挑中此人,只因应卦,利事,对所有人好。他看八字命盘,不耗神细推,就能看出命主性格偏好,大概经历,知道老者三子皆亡,九年前,与刀兵利器有关,却并不知死在战场。
按常理,膝下只有三子,三子皆亡于战场,做父亲的多多少少会恨兵伐,可方冬来没有,他至今,仍然以做中州兵为荣。
人群缓缓如潮,祝卿安看到了萧无咎。
萧无咎似乎有事经过,但不知是看到这场面,还是看到他,竟停了下来,隔着长街绿柳,人头攒动,远远看过来,眼眸深邃,似藏了无人知晓的千山万水,波涛汹涌。
方冬来走到水边,点燃香烛纸钱,把走马灯放到一边——
“阿秀,我来啦,好像晚了点,你不生气好不好?”
“记得初见你那日,你正在训弟弟,说他太调皮,必须得打,我正好路过,顺便护了下,你便连我一块训了,你那大手,劲忒大,也就是我受的住……嘿嘿,你见打错了人,脸立刻俏红,大眼睛看着我,好像会说话,我那时就觉得你真好看,要是能永远这么看着我就好了…… ”
“不过你弟弟是真的皮,后来我发现你训的对,还帮你悄悄训了他好几顿,之后他到你面前就乖了,你还觉得他长大懂事了,肯定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被我揍服了……”
“咱们的大儿子板正,不爱笑,不招小姑娘喜欢,二儿子又太爱笑,到哪儿都能招一堆桃花,都不知道给这小子说谁,三儿子最像你,虎头虎脑还虎里虎气,气我时我总忍不住想揍,又舍不得……”
“三个不懂事的,只知道想娘亲,不知道想亲爹,不过你过去,有他们照顾着,我也算放心。”
“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等我,虽你说我老了也好看,可我知道,你还是喜欢俊后生,跟他们说话都更和气……想想也是,我总是不听你话,惹你生气,你不让我总跟战友喝酒,城外有兵情,也不让我冲,说我老了都退了,就消消停停的,别给人添麻烦,也不让我老呆在厨房,碍你的事……”
“可是阿秀啊,我们都老啦,当年的战友兄弟,见一回少一回,我舍不得,怕下一回再听到他们名字,是白单子,以后再没机会一起喝酒。”
“城外兵情险时,我也是想着,这要命的活儿,不拿我们这种没用的老头填,还能让娃子们去?我替他们试个深浅,他们也好更快赢下来,护住城里百姓不是?多年前老侯爷都没心疼小世子呢,小世子当年才八岁就敢拿戟冲阵,我怎么能怕死呢?守住家,护住城,不是每个中州兵该做的?”
“至于那厨房……我也是怕了,我不是给你捣乱,给你添活儿,是真想为你做点什么,你那手总泡水,口子裂的,我心疼……”
“都说岁月无情,可让我老没关系,怎么能让你老呢?你那么好,那么漂亮……我可没有说你不好看的意思啊,你老了也是特别好看的老太太。”
“你看这河边梨花,风一吹飞下来多好看,像不像岁岁年年时,我们一起淋过的雪?”
老爷子絮絮叨叨说话,沧桑声音卷在梨花雪里,走马灯转啊转,像是陪着他,诉尽了一生。
白子垣想起翟以朝,低声和祝卿安说:“老翟总是说,这辈子都不想成亲,老了就住定养堂去,可以天天揍小孩,反正不是自己的不心疼……其实不是不想成亲,是不想留下谁吧?”
战场上的人,不管兵还是将,都充满意外,很多都是有今朝没明日,马革裹尸对他们来说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是大多数的人最后最真实的写照。
围观百姓们也心有戚戚。
“死了的一了百了,活着的得多难过……”
“老爷子虽然没哭,但我觉得他好苦……”
“调个个也不容易啊,女人本就难,这要是留下自己一个,日子可怎么过……”
“到底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非得战乱呢……就不能有一个地方,让大家好好活着,喘口气么?”
白子垣听着人群里的声音,看到不同神情的变化,忽有所感,直直看向祝卿安:“你搞这个比赛……是为了什么?”
想起之前两次被云山雾罩的话支配,他还凑近哼哼:“不许敷衍我,说人话!”
祝卿安:……
“你可还记得那日带我去定养堂?”
白子垣:“当然记得!”
“人生总是充满磨难的,你无论问谁,富人贵人还是贫民,他们都会觉得自己过很辛苦,或者很辛苦过,没有谁的命运一帆风顺,从生下来就幸福快乐,直到死去,我们总是要和各种各样的苦难对抗,历酸甜苦辣,滚万千红尘,最终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华彩。”
祝卿安看着远处河边,话音缓缓:“我那日只是心有所感,无子女奉养又如何,老人的生活也可以很丰富,有所依,有所乐,孩子们是有点苦,没有父母,人生总归是缺憾,却也可以好好长大,拥有和普通孩子一样,可追忆的肆意童年。”
“我是命师,总有焦虑不安的人问我算命,对未来充满不安,工作,家庭,情感,所有都不安,想要找一个确定的答案,要一份长足的幸福感,可幸福是什么?”
他微阖眸:“三餐四季,饱足悠闲,就是最朴实的幸福感。”
乱世烽火,权势纷争中的小确幸,他在这里看到了,希望别人也都能看到,不要磨灭了眼睛里的光,永远怀揣期待和憧憬,永远热情。
幸福感?
白子垣看向方冬来。
老头看着水面,不知又想起过往的什么时光,脸上的笑都变憨了。
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病,头发指甲都很干净,身子骨也硬朗,显然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而且还不是一个人能照顾得了的。
他现在,肯定很愉悦吧?
白子垣喃喃:“……也没错,我每回只要吃饱饭,都觉得幸福极了。”
祝卿安再一次,感觉到了豫之道,微微笑道:“于我自己而言,人生其实很简单,不过三个问题,今天吃什么,睡哪里,和谁一起。”
这句话开头时,他看到了萧无咎,此人不知何时早已站到他身边,此刻也在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他并没有停,而是慢慢的,把这句话说完。
萧无咎一直看他,没说话。
祝卿安便笑问他:“侯爷呢?于你而言,守护好中州,便是幸福?”
“倒也没那么高尚,只是想这么做,就做了。”
萧无咎看着祝卿安,眸底幽深:“人生漫长,总得干点什么,而且,我好像很擅长这个。”
倒也坦诚。
祝卿安:“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忙?”
“小心。”
萧无咎拉他到身侧,避过突如其来的人潮拥挤。
祝卿安撞到了萧无咎身上,虽然立刻站好,萧无咎也放开了手,他仍然看到了萧无咎眼底的认真,仿佛刚刚不是简单的拥挤,而是遇到了什么生死危机。
怕他跟别人跑。
怕他不小心死掉。
真就这么不放心?
萧无咎:“谁都会死,我也一样。”
哦,还怕自己死了,没人这么保护他。
祝卿安感觉这一瞬间,似乎触碰到了萧无咎内心的某处柔软。
“那你可要再努力一点。”
他微微一笑,抬眼看萧无咎,眸底映着四月暖阳,繁茂梨花:“我身边的世界,也很有趣,五彩斑斓,引人入胜。”
第34章
河边老头还是哭了, 嗷嗷哭,像个任性的小孩。
“咱不哭不哭哦,今天中午有红烧肉, 烧的软软烂烂,非常入味的肉肉, 你不是最喜欢?”
“回去跟大爷爷杀一盘棋好不好?他昨天悔棋耍赖,今天咱不让着他!”
“栓子那个不省心的破孩子, 晨间扎马步又偷懒了,他只喜欢看兵法布阵,不爱练武,这怎么行呢, 上战场要吃亏的呀, 方爷爷你快跟我回去, 好好管管他,我觉得不打两顿是不行的!”
不多久, 方冬来就被定养堂的孩子和老人带走了, 叽叽喳喳的人群外,留下一个老妇人, 孩子们对她挤眉弄眼,她微笑着朝孩子们挥手。
她的手掌很宽大, 上面有些裂口, 生着一双大眼睛, 虽两鬓斑白,皱纹爬满脸庞,也能看出年轻时必是美人,哪怕这把年纪,仍然气质和善稳慧, 让人看起来很舒服。
她腰间挂着荷包,荷包上绣样……是一只小羊。
就……和方冬来刚刚悼念的亡妻很像。
如果阿秀老了,大抵就会是这样子。
走的晚的年轻人们怔住:“你——”
“莫怕,我是人,不是鬼,我家老头子,多谢大家照顾了。”阿秀目光掠过年轻人们,笑容慈祥极了。
不明就里的围观人群:……
她没死?那老头子刚刚悼念……是不是有点晦气?
阿秀手脚麻利的收拾河边烧过的香烛纸钱:“今日是我生辰,也是我那三个儿子……的忌日,五年前今日我又在河边踩空差点溺死,那老头吓着了,就病了,平时挺好,就一个普通的烦人的老头,但每年到这时节,总会胡涂一阵,短则十日,长则一月,不记得我还活着,就认为我没了,和儿子们一起,偏偏这段时间,他看到谁都没事,就是不能看到我,会以为见了鬼,病更重,没法子……只能麻烦大家一起帮忙照顾着。”
“多谢大家,和街坊老友们一起照顾他,没嫌这老头烦,还这么暖心地纵着他,惯着他,他一个快进棺材的老头,何德何能啊。”
“奶奶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做个走马灯又不是多大的事,而且侯爷还设了一百金的奖励呢!”
“就是,奶奶这灯您喜欢么?您喜欢,咱们就没白做。”
“若不是做灯,咱们也听不到您二位年轻时的浪漫故事不是?能知晓,有这么一点点参与感,我们都很荣幸,您还活着可太好了,我刚才眼泪都要哭干了,我们真心期望您能长寿,也希望老爷子健康高寿,看着他守护的中州越来越好!”
秀娘笑了:“有你们这些好孩子,有中州军,我和老头子每天都能高兴的多吃两碗饭,怎么能不好?当年的小世子都长成了,中州军在外所向披靡,我们啊,放心着呢!”
围观人群接受了又一波震撼,震撼完,才想起,对啊,既是祭奠亡妻,为什么要来这里,而不是去坟边?
原来根本就没有坟。
白子垣看向一脸平静的祝卿安:“你知道?”
祝卿安:“你不是也知道?”
“我知道是因为我是定城人……”
白子垣九年前才开始跟着萧无咎混,那时年纪小,街上要饭来着,无赖又不懂事,要不是老翟主公几个轮流管他,他成不了今天这模样,对战争的理解,对定城的感情,都是一点点积累的,很多事当年不知道,这几年也陆陆续续明白了,包括定养堂。
但祝卿安不应该知道啊:“你——”
祝卿安:“看相,算命,我问过他八字,你忘记……哦对,那日你不在,给孩子们帮忙练阵去了,我同宽宽说过,他赞同我的建议。”
方冬来的经历并非个例,定养堂类似的老人很多,方冬来还算幸运的,妻子还在世,他并不想利用这些来卖惨,老人们自己其实也并不觉得惨,只是回首太多遗憾。
苦难和悲惨,原本就是这乱世的底色。
他只是想让更多人,更多流民看到战争的残酷,共情己身的经历,同时相信人间尚有温情在。
“是时候颁发新的一百金了,”祝卿安看萧无咎,“侯爷?”
萧无咎颌首:“一起过去。”
流水的人群归往集市,对走在前面的胜者年轻人恭喜不断,气氛热闹。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调皮的小孩跑来跑去,有烦恼的家长追,有热心的人帮忙,大多数人都不富裕,身上衣服布很粗,颜色也不鲜亮,可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有情有暖,让人很喜欢。
空下来的河边,静寂无声,风拂柳枝,水声潺潺,一人伫立。
是一个女子,眉目姝美,身影亭亭,衣裳很素,鬓侧簪了一朵小白花。
“抱歉,这么久才带你回来……”
她手掌托着一个褪了色的荷包,低眸情柔:“不过你应该不会生气……你从来不会生我的气。”
……
这次的一百金,颁给‘老人委托任务’的胜者,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男子,相貌生得周正,不算特别俊,但很有气质,一双眼睛尤为深邃敏锐,似能洞察人心。
这已经是第三次颁金了,大家也乐意开玩笑,起哄喊话让他教教。
“……到底怎么看出来那么多!我连人都没找对!”
“做灯也太难了,花样子就能愁死人,到底怎么确定是江南水景的!”
“可恶我只棋差了一招!那个生肖,我分明猜到了,可为什么不是小鸡是小羊!那个阿秀奶奶分明属鸡!”
台上年轻人笑了:“当然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时,对方的一切于自己才最重要,方爷爷爱妻子,他的妻子也爱他,常年喜欢的东西,身上会佩戴的东西,也必与他有关,若妻子喜欢的一切,都只与妻子自身相关,那这份感情,就不会如你我今日看到的这般浓烈。”
他说完话,朝萧无咎行礼:“小民庄文斌,早前曾在昌海侯封地过过文试,但并不长于文采,反对破案律法感兴趣,来定城两年,常叹侯爷未归,此志难伸,不知侯爷可否予我一个机会,我愿接受考试,服从调配,毕生只愿能展所长,磨镜高悬,助中州海晏河清,繁茂生长!”
萧无咎看了祝卿安一眼。
他知道集市一切都是祝卿安提议策划,听到整体计划的瞬间,他就知中州会得莫大的好处,可见到贤才一个个来投,他还是难掩情绪涌动。
小小游戏式的比赛,竟然连刑名人才都网罗到了,试问天下谁人能做到?
“中州求贤若渴,不拘一格降人材,乱世法典之重,四野皆知,这几日恰逢赛事,街道邻里口角纷争颇多,你可愿暂领诸事,让本侯瞧瞧本事?”
“敢不从命!”庄文斌立刻拜首,接下萧无咎任命。
他抱着金子走下台,看到祝卿安,快速眨了下眼。
祝卿安:……
他并不认识庄文斌,但这个眼神太明显,他猜出所有一切都是他建议搞出来的?而且还知道他深层次的意图?
怔了一下,反应慢了一拍,他刚好拦在人的路上,一百金有点沉,庄文斌不小心脚滑了一下,向他这边撞来——
“当心。”
现场萧无咎反应最快,一个小翻身下台,把祝卿安拉到一边,同时小拍了庄文斌一掌,助他站好。
“哇——”
百姓们可太高兴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侯爷和小先生贴贴!
虽然只是拉了一把,虽然立刻又放开了,二人接触不多,但他们拉手手了啊!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两个没有吵架,没有闹矛盾,没有被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影响,没有被挑拨离间!
……
反倒是萧季纶这里,和妻子大吵一架,被挠花了脸,赶出了门。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她怎能如此愚蠢!我们的儿子……”
他找到兜帽男,好一通抱怨。
兜帽男缓缓吐气,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此乃败笔,大大的破局!
象只有一次,风天小畜卦的爻辞,夫妻失和,应在了这里,别处就不会发生,看来祝卿安和萧无咎的缘分很深,这一卦,恐是阻止不了了。
也行,不如坐看祝卿安有几分本事……他来此,为的不就是摸清这个?
看清楚了本领,对付起来才更方便不是?
“那件事……可以开始做了。”
“现在?可是……”
“对,现在。”
第五日时,东西南北街的护灯大战终于出结果了。
这一场比赛简直精彩纷呈,高1潮迭起,人们都要挑花眼了,不知是要看东西向,还是南北向,祝卿安和白子垣忙的上窜下跳,还好白子垣会武功,背起祝卿安,催他随时掐卦,脱缰野狗一样两头疯跑,竟没错过任何一个方向的精彩瞬间!
完事后他直接瘫倒在地,吐着舌头喘,祝卿安活动活动勒酸了的手臂,低头睨他一眼,好像在说——就这点本事么,小奶狗?
“我跟你拼了——”
白子垣蹦起来就搂住祝卿安要揍,可惜以他目前体力,祝卿安不会武也能收拾,何况人还会掐算,知道你哪里最弱……
白子垣麻了。
他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台上主公颁奖。
这次赢得一百金的竟然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八人的女子团队,她们前期不显,好似还被欺负打压了不少,很多人直到最后才反应过来,所有一切都是套路,她们的攻防策略漂亮的不象话,曲折婉转,坚韧绵长,‘九柔招’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兵法演练,写尽滴水能穿石,柔竹敌强风的的风采,柔中带刚,刚中有柔,不动声色间,就功成名就了!
这些女人跟谁学的啊!中州以武强闻名于世,原来强的不止男人,还有女人么!
流民们麻了。
本地人其实也麻,但别人都在麻,自己人肯定不能虚,被问起就一脸深沉,解释不出来……就是默认。
“巾帼英雄,定城楷模,中州的未来,你们功劳非常大。”
中州侯竟然还鼓励了!
侯爷都不觉得丢脸,底下的汉子们就更不会了,毕竟只是输给了自己家这群娘们,没输给对面的男人们,我没丢你就没丢,我丢了你也丢了,吵什么闹什么,不如下次有机会继续刚!
流民群中,尤其女人,眼睛慢慢亮起来,女子……竟也可以这般光彩么?
初一至初五的集市结束,接下来就是热热闹闹的修房修路商业街了,谢盘宽加速修改完善祝卿安提出的计划,不但见缝插针支使萧无咎翟以朝吴宿白子垣,把底下各个部门支使的团团转,钱庄商家见过不知多少,天天大会小会不断,还催着下面人时时走访百姓,各处里长,尽情交流沟通,看看大家的想法和诉求,争取把这件事办得尽善尽美。
总之政策通道从上到下一路打通,前期全部官方往里投钱,算一算,萧无咎的老婆本还真得贴不少。
百姓们细致了解后发现,这个新奇又大胆的政策里,自己的风险其实不是最高的,最高的是中州侯啊!如果他们只为房子付了一点点首付款,之后偷偷跑了,去了别处生活,中州侯岂不是白亏了?
可看到中州侯的淡定,祝小先生的笑颜,好像在说——
我相信你们不会跑。
若这乱世之中,唯有此地是最佳桃源,你真的舍得走?想走也可以,但是走了,就再没机会回来,反而这桃源名声越来越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想进来。
还有风水……
小先生选的地方,小先生亲自看过的风水布局,怎会不旺?
跑屁跑,想跑你自己跑,别拽上我!想也知道这定城地价以后会是什么样,谁想走赶紧的,我立刻接盘,现在亏的钱,都是以后赚的本!
乱世之中,消息也可以传的很快,随着各处流民的口,随着高处的风,吹到各个角落。
“中州求贤若渴,侯爷亲善没架子,一点都不像修罗杀神……”
“随便就能拿出一百金来求贤……”
“学子有用武之地……”
“武人竟也是缺的……”
“对活不下去的百姓流民这么好……”
越来越多的人收拾包袱,赶往中州。
中州的一切,随着祝卿安的到来,像是炸开了灿烂烟火,瞬间燎原,朴实无华的定城突然间变得热闹纷呈,人心聚,人力凝,小才小用,大才大用,人有其位,事必亨通,此乃——
国之积蓄之道。
四月底,阴云有雨,也没浇下百姓的热情,修路修房的工种已经挂出牌子招人,给工钱管饭,大家报名都很踊跃。
谢盘宽赏雨煮茶,偷得半日闲:“有年头没见过这种繁华了……真是让人愉悦。”
“这叫繁华?”白子垣拉着祝卿安过来蹭茶,“粗布麻鞋的,哪如你年少时在南都看过的好看。”
谢盘宽哦了一声,笑眯眯看过来:“我想起来了,你好像有话要同安安说?再不说可就晚了。”
祝卿安看白子垣:“嗯?”
白子垣:……
他就知道,谢狗这样子笑绝对没好事!
他瞪了谢盘宽一眼,不甘不愿站起,抬起胳膊朝祝卿安秀了秀,极尽暗示:“安安你看,我最擅长什么?”
祝卿安:“擅长偷东西?”
白子垣跺脚:“将军们之间的事,怎么能叫偷!那是兵法战术演练懂不懂!”
他用力瞪谢盘宽。
“对,他从来不偷别人东西,只祸祸我们几个长辈,他都叫你义父了……”谢盘宽低调提醒祝卿安,你也快了。
祝卿安:……
忽的想起大家一起饮酒那晚,这清纯男大清澈愚蠢的眼神,他突然懂了,试探回:“装傻?”
白子垣直接变暴躁小白龙:“你爹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装傻!”
祝卿安:“……大意了,你是真傻。”
谢盘宽憋不住,笑的杯中茶都要颠出来了,一点都不优雅。
“不许笑!”白子垣盯向祝卿安,凶的像个炸毛小狗,“我再给你个机会,最后一个!”
祝卿安感觉到了压力,想起在南朝特遣团共患难时:“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白子垣羞愤跺脚:“我那是在长身体!”
谢盘宽笑的玉扇都要飞了,茶杯更是早早就放回了桌台:“……哈哈哈哈小白莫瞪我,这场面神仙来了都憋不住!”
白子垣:“才华!才华懂么!我小白龙才貌双全,银枪一杆龙蛇舞,杀敌贼首不靠吹,战鼓一擂,我就是战场上最靓的崽!”
祝卿安默默看向谢盘宽:“最靓……的崽啊。”
这人才是将风雅沁到了骨子里,脸的好看已经是表象,举手投足间的风华才是最优雅,这斜斜一倚,素指撑额,看起来懒懒散散一靠,就有美人春睡,风华绝代的气派。
都不敢想象换白子垣侧躺摆这个姿势,是什么感觉。
白子垣恨恨看谢盘宽:“你是不是故意拆我台!”
“这好像是我院子?”谢盘宽笑容体贴极了,“长得好看非我本意,你多努力。”
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不是!
白子垣指着他放话:“你等着的!我还小呢,你等我再长长的!你这个中州谢郎的名声,迟早被我拿下!”
谢盘宽:“怎么,你要姓谢?”
“才不是!”白子垣恨不得咬他一口,“我要叫白郎!”
祝卿安:“小白啊,白姓挺好,但郎,咱们就算了吧。”
男性若被人称姓氏加郎,绝对是尊称,有时光长得好看还不行,还得有其它风采,可带颜色的姓,比如白黑赤绿,后面加个郎,怎么听都感觉不正派。
“或者你可以排行加郎,你在家中行……哦对,你没家,那就按居长算,叫……大郎?”
白子垣:……
小狗无能狂怒,在房间里转圈:“反正就是我很厉害!超厉害!主公他嫉妒我!”
祝卿安:“你说萧无咎……嫉妒你?”
“他要不嫉妒我,能这个点把我支开,派我去外头打仗?肯定是上回在特遣团我没立刻认出,还冒犯他,他记小本本上了,要给我穿小鞋!他还羡慕我人品好长的好看,你爱跟我玩! ”
白子垣振振有词:“他嫉妒我,自己也来找你玩啊!我就是有空,就是得你喜欢怎么了,谁叫他那么老,又那么忙! ”
“姓翟的老狗竟然装听不见也跑了,说自己年纪大……他竟然以年纪大为由躲家里,他往常最讨厌别人说他老的!偏偏我最小,最该多上场历练……一个个卑鄙无耻,这接下来的热闹我都看不着了!”
祝卿安听懂了,原来他是在告别。
“聚散离合本就是人生常态,我等使命在身,战机千变万化,很多时候是连告别都来不及的,”谢盘宽侧眸,“小白这是在冲你撒娇。”
何止是撒娇,还怕他担心,难过,故意在耍宝。
相处这么久,白子垣对几个亦兄亦友的人什么感情,他最清楚不过。
祝卿安:“要去多久?”
“得往东边绕一圈,再去北边看看,顺着西道回来,大概三个月?”白子垣掰着手指头算算,突然大笑,“我要过完夏天才回来,正好北边凉快哈哈哈!小安安你等着热吧!定城的夏天可是很不好过的! ”
祝卿安:……
你走。
现在就走。
走是不可能走的,白子垣此次是计划行军,不是急战,得吃了践行饭,明日一早离开,甚至还可以再喝一回酒。
他走之后,正好是新一轮集市。
祝卿安那最后一百金,就是准备在这里用的,再之后就不用管了,自有商家搞花活儿。
百姓们房子有了,热情有了,接下来的是婚配问题,快速催发感情和距离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当然是婚事!官府这不得好好刺激一下!
……
凉州。
凉州侯冯留英要愁死了。
这些女人怎么回事!给她们吃饱,穿暖,病了给看病吃药,要什么给什么,只要她们乖乖的,听话的好好过日子,给生儿子就行,为什么仍然一个个的苦着脸不高兴,还想跑?
老子配给她们的人都是壮小伙子,到底哪里对不起她们!
到底想要什么,你们说啊!到底怎样你们才能安下心,在凉州踏踏实实过活!
还有那个商道巨贾,关大东家,为什么到现在还找不到!老子名声这么差么,随便扔了个马甲糊弄,再次神龙见首不见尾……人真跑去中州了?
要不要学学中州……
这个念头一上来,就被冯留英按下去了,萧狗那种东西,连媳妇都娶不到,懂什么婚姻人口,跟他能学好?
他连好不容易骗回家的宝贝命师都哄不住,还叫人挑拨离间呢!
这中州,马上就有好戏看了呢。
第35章
这次集市热闹的主题是——最佳红娘。
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媒婆这个行当,在这个时代不可或缺, 发挥着巨大作用。
职业的分官与民两种,官家冰人捧铁饭碗, 不缺生意,户籍手续跑起来很快, 方便做官签,但因为风险控制,做事按部就班,也偏死板生硬, 讲究规矩, 也很谨慎。
民间的花活就多了, 深入行当精研多年,致力于促成各种婚姻, 良心点的媒人, 优缺点都往好里说,当然优点要说的更声高, 一眼看透匹配矛盾点在哪里,帮忙调理圆缓劝说促成;良心差点的, 缺点也吹成优点, 吹不出来就盖住。
就比如走马观花这个成语典故, 大部分人都知道,是出自诗人孟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少有人知道还有一个民间来处, 说的就是媒婆办事。说是有一个相貌不错但腿瘸的男人,一个眼睛很大但颊侧有超大恶痣的姑娘,媒婆说这事简单我来办,精心安排男子骑马过长街,姑娘在花丛中拈花细嗅,男人不用走路看不出瘸,姑娘鲜花遮半边脸娇俏羞美看不到痣,当时一刻双方都小鹿乱撞,婚事顺顺当当成了,结果洞房花烛夜才发现彼此……
故事的结局不可查,或许双方都不嫌弃对方,还觉得缘分,日子以后能往好里过,或许都觉得自己被骗了,你责我骂你一地鸡毛。
也有非职业,年纪大了就爱看年轻人配对的,比如看自己两家亲戚的儿女都大了,都挺不错,就自己出来做个媒,或者机缘巧合,刚好两家自己都认识,缺个中间人说和……
总之这行,水深着呢。
如今街道房屋正在修建阶段,流民和本地百姓气氛正好,宜推动鼓励,趁热打铁……
当然人们各有各的立场忧虑,各有各的活法,祝卿安从没想过要强加干预,也没想彻底整顿媒婆行业,他想改善影响的,是媒婆们一点点口风引导方向,多少少增加点女子成婚后的婚姻幸福指数。
当然他没结过婚,对婚姻的理解也有限,古代对女子又有颇多限制,这道题太深奥,他只是提出自己想法,用趣味游戏比赛的方式,奖品的吸引,最大可能的推动进行,落地实施后……如果阻力很大,错误重重,跟他祝卿安有什么关系,错全部在中州侯!
“哐——”
高台上又敲响了众人熟悉的锣,仍然是熟悉的面孔翟将军:“咱们这回不玩别的,看看定城媒婆们的本事怎么样?初一到初五,五日时间,比比看谁是定城第一媒人!”
媒婆两个字就代表着年轻男女婚事,男女婚事热闹多啊,天底下又有几个不爱看八卦的呢,百姓们立刻响应,那必须得看!将军你快点说规则,我们都要等不及了!
翟以朝微笑道:“此次比赛仍然人人可以参与,平时没做这一行,或者做过一两次,认为自己有这方面本事的,都可以参与,最终胜者,得一百金!”
“这怎么比?五天时间,难道比谁在五天内说成的婚事多?”
“婚事定这么快,不太好吧?”
“那些平日有资源积累的,知道哪几家快落定了,立刻能促成,要是这样赢了,岂不是胜之不武?”
百姓们嘀咕。
“媒婆的本事你们都知道,这么比多俗?”翟以朝抬手压下人群沸腾,笑得像只老狐狸,“得这样,参与比赛报名制,报名的媒婆呢,不需要自己站上台,你们顾自说服挑选单身男子,什么年纪什么长相都可以,鳏夫也行,教他们跟未来妻子沟通磨合的技巧,让他们站在台上你的名字前,应对一轮又一轮的题——”
“每个男子背后帘外,放一个小筐,做完题之后,台下观众不说你对,也不说你错,完全凭个人喜好,匿名绕后,将花投到认可做法的男子筐内,男子得的票,就是媒婆的票数,每场累计迭加,五日后,得票最多者获胜!”
有人心急:“所有人都能投么?一人能投几个?花在哪里,要自己买么?有黑幕怎么办,题谁出?”
翟以朝又敲了下锣:“大家莫急,且跟我说细则——”
“这题嘛,由侯府出,拿到场之前没人知道是什么,保证不会泄密,统计票数及监督也由侯府负责,完全公平公正,但这投票资格么,却不是所有人,限每次在场的女性,小到六岁,大到六十,都可去场边文书点取一支花,花同样由侯府提供,不用你们出钱,但需记住——每一场,在场女人都能有一枝花的投票权利,若想混淆视线,已经投完又重新排队取花,那可就失去资格了,以后这场子不能再进来!”
豁,这下女人们还不得傲起来!
男人们嘴里嘀咕,女人们立刻昂首挺胸,双眼放光。
有媒婆举手:“那这替我们上去挣花的男人,能不能换?”
“当然,”翟以朝笑眯眯,“要是你们觉得台上男人不中用,随便换,他之前为你们挣下的票数也不会清出,仍然累计在你们的成绩里,一共五天,每天上午下午题都不同,也不会重复,你要是能每天上午下午随随便便换一百个男人过来,是你的本事!”
所有细则讲完,现场哄然。
这一百金有点难度,但似乎非常好玩啊!而且只玩男人,不为难女人,男人到哪儿找不到几个脸皮厚的,而且这事说出去也不丢人,得女子掷花,怎么也有点风流意趣不是?
那还不赶紧去搜罗俊俏后生!有钱有脸有本事的,什么样都行!城里紧俏资源可不算多,晚了就被人抢走了!
想赢一百金的媒婆,迅速在脑子里过优质资源,立刻行动起来;认为赢面不大,不如打广告实惠的,迅速思考自己怎么定位,如何挑选让人记忆深刻的男子,给自己打出怎样的名声;想凑热闹的,也立刻开始撺掇周边单身男子,赢不赢的在其次,让你去露露脸,得些姑娘赏识,这后面婚事岂不是立刻有门了!
最重要的是……
各家大姑娘小媳妇准丈母娘,快点过来看啊!多方便的选婿场所!谁家没个叔伯兄弟小姑子,而且来了就能投票!就她们能投!
随着翟以朝敲锣宣布一个时辰后第一道题开始,人群如鸟兽散,赶紧去各自拽人,有男人在现场就被拽了,就因为长得还不错,有小伙计还在理货呢,就被热情拉住,挑担子的卖货郎赶紧说自己有媳妇,才逃过一劫……
这热情程度,连最近才进城的流民都怕了。
这……就是中州么?抓壮丁竟然不是为了征兵,而是按着他们娶媳妇?天老爷喂,他们想过来中州有好事,没想到这么好的事!
别的新进城的也是,没赶上上个月的夺金大戏都不遗憾了——
“我我我选我!我还没成亲呢!我娘早逝,亲爹不会帮我张罗,但我人品好会算账气质佳正是佳婿良选!”
“我我姐姐选我我超甜!”
祝卿安坐在集市边茶摊,看的乐极了。
对就是这么玩,让男人们雄竞起来,让姐姐们开心,紧紧抓住现在的点,搞好了经营,就能开心一辈子!
“——茶呢,快点!新炒的瓜子给我来半斤,好戏马上就开始了!”
很快,一水的年轻小哥就被拉到了高台上,清冷优雅的,冰山冷酷的,活泼热情的,有人有钱傲娇,有人没钱但有一颗爱姐姐的心,有人老实巴交一看就听话,狼狗奶狗土狗看家狗……总之什么款都有,随小姐姐们挑!
第一题也简单,就是隆重登场,自我介绍。
打头出来的是一个及冠男子,相貌一般,身材一般,穿着却很不一般,又是金又是玉,就差把整个家当穿身上,说话也是高抬鼻孔,傲气十足:“我爹是城南地主,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如今未婚,若能趁此机会娶得佳妇,必好好对待,让你穿金戴银,吃喝不愁!”
翟以朝不愧是老油子,是懂得搞事的,立刻问:“所以你认为,什么样的女子称得上佳妇?”
“也没什么太大的要求,”男子一脸大度,“看的顺眼,持家有道,跟丈夫举案齐眉,帮丈夫开枝散叶,贤惠大方,不小家子气。”
这要求,听起来似乎没哪里过分,很实在,可你细品,就知道什么味了。
看得顺眼,就得是长的漂亮;持家有道,就得是节俭,不乱花钱;对丈夫举案齐眉,就得是性子乖巧,听话;开枝散叶,就是最好会生儿子;贤惠大方不小家子气么,那就是不能妒忌吃醋……他房里肯定有人,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
祝卿安啧了一声,你小子有点悬。
若是往常,大家面上不可能得罪,还会微笑赞一声好,可不记名投票就……
尤其在下一位阳光小奶狗的对比下,更加惨烈。
小奶狗热情的介绍了一下自己,眉眼弯弯,还长着一颗小虎牙,十分可爱,因为太年轻,还没存下家业,但都可以努力的!被问及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时,他羞涩的低头,说其实看姐姐喜欢……姐姐喜欢哪种样子,我都可以的。
虽别人未必会选这样的丈夫,但投票一定会有倾向!
祝卿安光是听自我介绍就够乐了,手掌差点拍疼,要知道接下来还有才艺展示,求生欲问题测试等环节……
他可太期待了!
就是没有小白这个看热闹搭子,稍稍有点寂寞。
风拂帆动,心念微澜。
祝卿安一怔,顺手掐卦。
他这种级别的命师,命盘指引已经不大准确,他看不到自己将来命数,具体要经历什么,遂多以卜卦问吉凶,经历什么不知道,但气机牵动时,避险没问题。
结果……
什么玩意?
竟然是天地否,上干下坤,天地不交,君子不居荣位,小人当道……他最不喜欢的卦象。
这种卦小人卜到,必升官加爵,君子卜到,退守暂避,装病退休的都不少,他这是要倒大霉啊!
“啊痛——”
额侧一疼,是人群里在抢花,有一朵不小心飞过来,正好砸到他的头。
痛也没那么痛,一朵小花而已,但这明显是信号,他要倒霉了!
不行,他得跟所有人保持安全距离,看热闹也不要走到人群中间……
祝卿安迅速撤离茶摊,瓜子都不要了,顺着墙边往外溜,可这热闹又实在舍不得不看……
要不去街边茶楼?
视野少一点就少一点吧。
极为痛心的上到茶楼三楼,靠窗雅座——看到了谢盘宽。
“你怎么……”
“嘘——”谢盘宽瘫在椅子上,“小可爱别说话,让我翘班松口气。”
祝卿安:……
不是不让你松口气,可你跟我一块,怕是要倒霉。
他犹豫片刻,不好立刻扭头就走,结果,茶盏一端上茶,好好的雨过天青瓷杯,竟然裂了。
“啪”一声裂开,刚沏的茶水漫满桌面,滚开滚开,水气蒸腾。
要不是祝卿安心有提防,谢盘宽又会武反应快,至少得有一个人被烫到。
上茶的伙计都惊了,这是店里最好的包厢,茶具也是上上好,从没出现过这种状况,怎么就……
谢盘宽指挥伙计将桌上水擦了,微笑看祝卿安:“看来你我之间,绝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呢。”
他在开玩笑,也在圆融歉意。
祝卿安:……
不不不,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的锅!
“那当然!我刚好想起,楼下有家脆薯做的十分美味,正在出摊,你要不要来点?”
“尝些野趣倒也未尝不——”
“你等下,我去给你买!”
祝卿安火烧屁股似的跑下楼……再也没回来。
脆薯当然送上来了,请这里伙计送的。
谢盘宽:……
小可爱这是有事啊。
算了,这么活泼能跑,应该不是大事,还是看热闹要紧。
还得是年轻人,脑瓜子活络,瞧整出的这台子上场面,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识过!
可惜了小白,没这个福气看。
台子上热闹的紧,第一轮掷花已经结束,票数实时统计,把家当穿身上的地主儿子脸都青了,他这么出色,有钱,竟然没人给他投花!那个什么都没有,只会耍嘴皮子哄人的小白脸竟得了小半筐花!
凭什么!这些女人真是没眼光!活该一个个的嫁不出去!
媒婆一边心里骂街,一边挂着笑来哄他:“……少爷莫急,你看你条件这么好,说出大天去,也是姑娘们想嫁的佳婿,你就是太要面子了,才……”
“堂堂男儿,怎能哗众取宠,怎能没点要求!”
“是是是,”媒婆心里翻了个白眼,“可前番几桩亲咱们都没谈成,此次也是想趁机会,让更多人认识少爷,欣赏少爷不是?咱们啊低调些,多让别人看看咱们的优点,我悄悄打听过了,这接下来还有实力才艺展示环节的,那些没家底的是不是不如你?咱们可不能再嘴欠……呃,我的意思是,只要少爷适当表示出对姑娘家的尊重,一定能赢,必有无数女子青睐于你!你只要忍这一刻,委屈这一时,日后成了亲,家里怎么来,还不是你说了算?”
台上人什么心思,人群里毫不关注,因为女性手里拿着票,大家都给出几分关注尊重,别说大姑娘小媳妇,连泼妇,今天都给足了面子,女人们气势更盛。
也有人趁着这种时候,眼睛在女人们身上打转,动作小心翼翼的指——
“这个怎么样?虽系着面巾,可这屁股这肩,旺夫!”
“我瞧着不错……我那儿子可怜哪……”
“只要娶了她,就不可怜了。”
萧季纶在人群外走过,看着高台上热闹,袖子里的拳头越攥越紧。
不能让好侄子继续这样下去了……这得得多少人心!
人群鼎沸中,各种各样的热闹里,有一个人进了城门。
年轻男子,身量颀长,相貌英俊,面有薄汗,背着铃医的箱子,气质不算见之可亲,也不算特别有距离感。
“真热闹啊……”
他一步一步行来,顺着街道,似乎很是新奇:“定城竟这般繁华……怪不得弟弟会喜欢。”
“别说你弟弟喜欢,我们也喜欢啊!”同是路过的人热情搭话,“外面都说定城好,来了果然发现不错,很难不喜欢的,这位兄弟你是才来?瞧这风尘仆仆的,走了挺久吧?”
年轻男子长睫微垂,似有几分羞涩:“嗯,好久不见弟弟……他定然想我了。”
“咱们定城最近这样的事可多,寻亲的访友的,什么都有,你不用不好意思,你弟弟住哪?我已经呆熟了,基本哪条街道都知道,正好能给你指个路。”
“不太清楚,”年轻男子有些不好意思,温润脸庞都泛了红,“我们此前失散了,只知他来了这里……”
“那他叫什么名字?我可以找人帮你打听打听。”
“小安。”
“安?”说话的汉子眨眨眼,跟小先生名字有点像啊,这些天天天听那些当兵的喊,差点下意识说知道,应该是个重名吧。
年轻男子:“祝卿安。”
汉子一愣:“你说什么?”
“祝卿安,我弟弟叫这个名字,”年轻男子微笑,“你可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我与他相依为命多年,失散之后,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现下终于……找对了么?”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温润和煦,笑时春风拂面,可若不笑,或盯着你看时,春风散去,再无温煦,仿若幽井寒潭,让你不寒而栗。
“坏了!”
茶楼上,谢盘宽看到这一幕,忽的站起,叫来亲随:“你立刻悄悄找到翟以朝……告诉他再忙,也得给我把人拦住了! ”
亲随看谢将军一改往日懒散,提着袍角下楼飞快:“那您呢?”
热闹不看了?那么辛苦,斗智斗勇挤出的闲暇……
看什么看,得赶紧去找主公!
谢盘宽眯眼,就说不能随便哄小可爱吧,还没把人哄到手呢,偷家的就来了!
第36章
有人偷家?偷他们中州, 中州侯的家?
翟以朝迅速发布完第二道行动策略题,不着痕迹退出高台,绕过前方人群, 大步往外走。
走着走着,想了想, 顺手拎起一个茶摊上茶壶:“借我用下!”
茶摊摊主上个月集市就在这里摆摊,时常被他光顾生意, 哪有不借的:“您随意!”
还眼疾手快塞了几颗茶点过去,今天刚做得的,酥酥粉粉,孩子们都说好吃, 除了沾水会变的像泥糊糊一样不好看, 一点毛病没有。
就是……将军怎么挑了这么个茶壶?个头大不大小不小的, 不大合适用,倒是不小心会往外溢, 他又不是不知道……
翟以朝稳稳拎着茶壶, 慢悠悠往外晃,一边走, 一边和旁边人打招呼。
“哟忙着呢?今儿个生意瞧着不错嘛!”
“别别别塞给我,我这没工夫吃……”
“你家小子昨天又调皮了吧?我可听到你揍他的动静了, 孩子哭的哟, 那可是亲儿子, 下手可不能那么重……”
他看似很接地气的和大家聊天,没怎么看路,实则一直在关注不远处年轻男子的脚步。
“咦你家这果子好像不错……”
他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个转身,猝不及防和年轻男子撞上, 茶壶一斜,茶水洒了人一身,点心也是,抹上了别人身上,混着水,那叫一个活泥糊墙,绘画大师。
偏他这一切行云流水,那叫一个巧,完全看不出半点在演戏。
“诶——对不住,”翟以朝歉道的诚心极了,“你看看这……”
“无碍。”
年轻男人掏出帕子尽量打理,看得出有点烦恼,但低眉顺眼的,没什么脾气。
翟以朝:“实在过意不去,我还是赔你一身衣裳吧。”
“真不用,”年轻男子微笑,“洗洗就干净了。”
“你眼下这么狼狈,全赖我没看路,让你这么走一道,我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想愧疚难安,”翟以朝搭上年轻人肩膀,爽朗一笑,“兄弟,给个面子?”
很知道自己优点,自来熟就是一个,一般他这么热情真诚,没人抵的住。
年轻男子也是,顿了一瞬,笑道:“那就麻烦你,只是真不用赔新衣,借我一身干净的穿就可以。此处热闹拥挤,你也实非故意,我自己看路也没太当心,你若赔了衣服,反倒让我愧疚难安了。 ”
“行啊,那咱们不打不相识,全当交个朋友。”
“承蒙厚爱,愧受了。”
翟以朝带年轻男子去了一家成衣坊,就在旁边,也不远,看样子就是随机就近挑选,成衣坊的衣服可以卖,也可以租,不管往外卖的租的,都很不错,样式布料皆属上成,且整套极为讲究,内外齐备,连亵裤都有。
而且就那么刚刚好,这茶水不小心泼的很是均匀,点心糊糊抹的哪哪都是,上衣裤子全湿,年轻男子还真得整套换。
“我伺候公子更衣。”
成衣坊服务还很周到,机灵的小伙计抱着衣服跟过来帮忙。
“不用,我自己可以……”
“公子不必客气,店内贵宾服务必须到位,不周到会被掌柜的罚工钱的,这活儿小人做惯了,保证服侍的又快又好。”
年轻男子看了看那套衣服,没再拒绝。
讲究的衣服成套搭配,里三层外三层,就算天气渐热,做的薄些,该有的还是得有,一般市井百姓的确不怎么会穿。
关了门的厢房里一阵忙碌……
有人自房梁翻出,轻巧落在翟以朝身前,低声禀报:“……没带兵器,没私**,身上也没什么特殊伤疤,药篓子里的药材有毒蛇胆,没刻意藏,但封的很好,不会误伤,看起来的确是医者常用……”
“这是没提防心,还是不怕看?”翟以朝眯眼,“下盘虚浮,也不像有武功……”
“路引看不出问题,叫田予,一路行来的方向……同主公查到的小先生相关,一致。”
翟以朝眼底快速思索。
孤身一人进城,再无其他亲朋关系,目的明显且唯一,是要和弟弟……祝卿安团圆,随时照应,住在一起?
目前为止,他没试出问题,一会儿再聊聊,仍然没有,就得找机会让小谢骂一顿了……把这田予骂的羞愧而逃吐血身亡才好。
为了主公和中州,他们可以不择手段!要什么对错良心!
人很快换完衣服出来,翟以朝没发现可疑之处,暂时就不能刻意拦,见这田予着急,都直接打听祝卿安名字了,他直接一个好巧:“我正好同小安认识,送你过去?”
同时背后打手势,让亲随先一步去侯府报信。
田予当即意外又惊喜:“如此,田某感激不尽!”
路上,翟以朝继续套消息:“田兄弟今天才入城?不知仙乡何处?”
“禹城。”
“那可是很远啊,比南朝还南。”
“是啊,很远,民风也很落后,没几个识字的,外头都叫我们蛮夷,不过那只是籍贯,后来我一直和弟弟相依为命,为他寻医问药,哪里都走,哪里都去,渐渐地连口音都变了……”田予笑道,“没想到他喜欢这里。”
翟以朝:“你一直和弟弟在一起,怎么分开的呢?田兄弟莫怪我交浅言深,实在是小安当时的状况有点……若非我们主公遇到,只怕会遭遇不测。”
“是我的错。”
田予长长一叹:“我没把他保护好。我们之前路过一个山坳,遭遇劫匪,我把他藏好,告诉他乖乖的不要动,之后上前引开贼人,逃回来时,他就不见了……他从未这样过。”
“我非常担心他遇到了什么事,赶紧四下寻找,寻着踪迹,一路问着人,就这么找着……就是小半年。”
二人脚步缓缓,终于走到了侯府。
整个侯府鸦雀无声,严阵以待,谢盘宽把吴宿都叫回来了,手边不管什么事都往后放一放,今天的事最大,不可轻忽!
祝卿安看了眼萧无咎,有些心虚,心虚的倒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而是他的卦象……他不确定倒霉到了什么程度。
萧无咎倒是很淡定,抬手低眸,饮茶动作优雅极了。
前面人禀报过后,下人沉默的开门,放行……
“我们进来了——”
翟以朝一边高声给厅里的人发信号,一边带着田予往里走。
一进门,田予一眼就看到了祝卿安,眼圈立刻红了:“弟弟,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他似很难抑制内心激动,也忘了礼数,过去拉起祝卿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这半年可是受了苦?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睡不着,有没有想哥哥?瘦的下巴都尖了,哥哥要心疼死了! ”
他还颤抖着手摸祝卿安的脸,肩膀……
好一个兄弟情深的重逢画面。
翟以朝谢盘宽吴宿齐齐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绷着脸,视线落在田予摸祝卿安脸的手上,慢慢眯起了眼。
祝卿安就更尴尬了,他被摸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直接退了两步:“你谁?”
他没有原身记忆,原本想装一装套套话,别人到眼前却发现装不了一点,那不如直接点明,看看对方怎么应对。
田予微微一笑,包容极了:“我是哥哥呀,小安又不记得了?没事,从今日起开始记得,也很好。”
所以原身记忆……本来就是有点问题的?
祝卿安一脸陌生,不知道这人是谁,到底真是原身的哥哥,还是别有心思,利用信息差有备而来的人。
他和这个‘哥哥’的外形相貌,不能说一点不像,简直判若两人,看上去没有任何基因遗传相似的可能。
再看这人面相,按照普世审美来说,田予是好看的,明润俊秀,气质温煦,可他的眉太淡,略短,眉尾还很散,人中不显,耳相更是皱皱巴巴,色泽也不好,这面相……有点短命啊,能活到三十岁么?
再取神,这人眼睛里有一种执……怎么形容呢,不能说神很足,也不能说神弱神散,此人在自身领域内,应该非常有实力,擅体察,还非常执着,他想做的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全力以赴,拼却性命也要成功,如果你跟他是同利益方,那很好,肯定能沾上光,如果是对立方,那就必须要小心警惕了,他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怎么了?傻乎乎看着哥哥发呆?见到哥哥太开心了是不是?哥哥也很开心,来来哥哥给你准备了礼物……”
田予拉着祝卿安刚要去翻他背的医筐,突然停住,尴尬的看回厅堂:“抱歉……终于找到弟弟,一时忘形,忘了感谢诸位。”
他站定,郑重行揖手礼:“多谢府里照顾我弟弟这么久,我兄弟二人不胜感激,田某不才,没什么大出息,医术也有限,于疑难杂症算有些建树,若几位有需要,随时召唤一声,田某万死不辞!”
满室寂静。
翟以朝眼色示意谢盘宽可以开始了,谢盘宽却没动,挑眉看向吴宿,吴宿沉默片刻,看向萧无咎。
萧无咎看向祝卿安:“你哥?”
祝卿安少有直面他这种颇具压力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点点心虚:“我……”
“我弟弟有离魂症,还请不要逼他!”
田予突然挡到祝卿安身前:“他这十多年来,一直不怎么记事,我到处替他寻医诊脉,日日用药养着,也是在我们失散之前,终于有了要好的迹象,他能长这么大,很辛苦很不容易的!”
“我当初为了治他,什么险山都敢去,什么蛇窝都敢探,走投无路也曾寻过命师,命师批言,说过我们会苦尽甘来,小安会好,转机就在今年,没想到真算准了……我刚刚看他眼睛清亮有神就知道,这于我们而言是天大的喜事,侯爷若怪就要怪我,是我不请自来给你们添麻烦了,千万不要怪小安,他还小,不懂事,给你们带来的任何麻烦,我愿一力承担!”
这义正言辞死命相护的劲头,好像萧无咎正在欺负祝卿安似的。
翟以朝有点受不了了,杀鸡抹脖子的朝谢盘宽暗示——
你不是最能骂人么!快点彰显神通啊!就这种东西你能看得惯?这么明显的上眼药作妖,还当着大宝贝,这就是故意的啊!
吴宿也是,一如既往沉默不语,但眼神默默移过来,看着谢盘宽。
谢盘宽倒是一点没着急,慢条斯理饮茶,桃花眼风流一抬,示意他们看萧无咎——
有我什么事,别不相信你的主公啊。
“谈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此事,本侯原也该感谢你,若非你‘不小心’,怎会有我与卿卿的此刻?”
萧无咎起身:“欢迎你来,府中已设宴,不若同饮? ”
瞧见了吧?
谢盘宽扔给翟以朝吴宿一个眼色,不管心里怎么醋海翻腾,这明面上大度的气派劲头,就问你服不服!
田予:“可我要接弟弟团圆……”
“你若不习惯,想去哪里皆可随意,定城对流民有系列安置措施,可卿卿——”萧无咎招手,叫祝卿安过来,“他习惯了住这里,本侯不欲他在外面受半点委屈,你既是他兄长,应该也是以他为先?”
住外面……他跟谁睡?怎么睡得着?
祝卿安哪敢不乖,安静走到萧无咎跟前,甚至把手递了过去,让对方握住,配合表演。
“自然一切以小安为先,”田予温柔的看着祝卿安,“他能有依赖信任的新朋友,我也很高兴,我只是位卑言轻,没什么钱,担心小安随我一起被瞧不起,既然侯爷高风亮节,大度如此——田某便叨扰了。”
翟以朝迅速和谢盘宽交换了个眼色。
瞧见了没——还挺能屈能伸的,这就赖在府里住了?
在这里住也挺好,大家眼皮子底下盯着,看他能翻出什么浪来。
二人齐齐看向吴宿——
明白了没中军将?务必安排密实,盯紧了!
“都站着做什么,来来去花厅,我们兄弟好好喝一杯!”
翟以朝搭着田予的肩,把人把厅里带,还一边朝萧无咎递了个眼色——
接下来看我老翟的!保准给你灌醉了,套出真话!
谢盘宽则在落座时,和萧无咎一左一右,把祝卿安夹在中间,让他离那个田予八百丈远。
好不容易掉进主公窝里的小漂亮,万万不能变卦!
什么叫离魂症,意思是小漂亮不记事,不管之前有什么经历,根本没走过心,连身边亲近的人都记不住?那这中间可操作的手段可就多了……比如冒充?
反正你不记得,那我说有就是有,你有证据就反驳,没证据只能先忍下。
可如果是冒充的,对方怎么知道离魂症的存在?
谢盘宽原也有几分看不清祝卿安,小漂亮的思想行为,都与本地格格不入,对很多规则也的确很懵懂,并不大适应,看起来确实很像一个全新灵魂突然醒来,踉踉跄跄前行。
可小漂亮绝不可能是个心思坏的,真正心思坏,别说在他跟前,在主公和翟以朝跟前都过不了三天,小孩是真的纯良,贞正,心有坚持和底线,风骨高洁之人。
居移体,养移气,能养出这种孩子品性的亲朋和环境,不可能恶。
得仔细看看。
除了看清面前这田予是个什么东西,也要把小漂亮身边的漏洞风险研究透,以后好规避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吴宿则在桌底,眼疾手快塞给萧无咎一张字条——
大意是外面集市正在开启媒婆大赛,今日方向正好是怎么讨姑娘欢心,求爱心上人,他的手下收集到了一些策略,个别非常不错,效果立竿见影,在对待别的竞争者,尤其道貌岸然,嘴巧会哄这种人,相当有建树,可进献给主公。
萧无咎:……
他用内劲把纸条震成粉末扬了,给祝卿安盛了碗甜汤:“你喝这个。”
祝卿安乖乖点头,他今天喝什么都没意见,也并不太想喝酒,他非常想迫切的研究田予这个人,是否真的和原身有前缘!
翟以朝不愧是酒桌老手,桌上一圈人沉默寡言阴着脸都没没事,单靠一张嘴,就能让气氛变的好像很热闹,自然的不几,一轮酒过去,三言两语就套出了田予的话。
田予喝的微醺,说话更没防御,说着过往小事,祝卿安什么性格,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知道,比如活泼开朗,爱凑热闹,晚上睡不着觉,不爱吃苦瓜茄子,爱吃糖……
还有大约几岁时受过伤,身上留下了什么疤痕,他都知道,样样说中。
若不是一起生活过,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田予还时时眉目含情看向祝卿安,神情略羞涩,被问到也照实说了,他们虽相依为命多年,但的确不是亲兄弟,而是契兄弟!父母生前见证,还举行了仪式的那种!
翟以朝手中酒杯差点掉地上。
娘喂……契兄弟……
这可要了命了,契兄弟,那是要成亲的!
估计要不是醉了,都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他这酒灌的,还帮了人忙,成功诉了情?
这么多年不离不弃,小漂亮还是个离魂症的傻子时,这田予都没放弃,现在人好了,又机灵又可爱,田予还能放手?
别说田予了,白得一个有本事又能逗人开心,让人喜欢的小漂亮,换谁谁放得了手?
谢盘宽看着面前人表演,一时意外一时兴味,心情好一个百转千回,直叹小白不在太可惜了……
叹第三次时,手里被塞进一支笔,吴宿悄悄替他布了简单的纸墨——要不要写信给他?
当然要!
谢盘宽当即奋笔疾书,必然得一点细节不落,让小白馋的捶胸顿足流口水!
这一顿酒,直到喝的天擦黑,田予终于撑不住了,踉踉跄跄走到祝卿安身边,拉起他的手——
“弟弟,同哥哥去睡觉吧。”
嗯?他在说什么虎狼之词!好大的胆子!
翟谢吴三人齐齐看向萧无咎,又齐齐看祝卿安。
祝卿安:……
“不,不了吧?”
他莫名有点出轨被抓的渣男羞耻感。
“怎么还不起来?之前不是一直都要跟哥哥睡,没哥哥睡不着,连哥哥去倒杯水都不允许么?”田予似乎听不懂祝卿安在说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最喜欢的小药枕我都带来啦!”
他还马上去翻自己的小药筐。
“喏,就是这个!咱们快些回房,你可以抱着哥哥的腰哦,哥哥这次肯定不说你!”
祝卿安:……
虽然不知道这田予在说什么东西,但看到萧无咎杀气腾腾的眼神,他就知道,他好像要倒大霉了。
他今晚,该不会没有觉睡了吧!
萧无咎会被气跑么?
可也不是他的错啊!谁知道这个哥哥是个什么鬼东西!
第37章
男人都有一种很奇怪的领地感, 有时根本无关情感,就比如此刻——
烛光摇曳,夜幕黑沉, 男人的眼睛融于暗色,有细碎微芒闪过, 锋利,孤绝, 克制,忍耐。
祝卿安觉得,萧无咎一定有种特殊的领地被侵犯感。
毕竟不久前,他才喊了他主公, 还从认识到现在, 都跟他一起睡……多多少少有点臣服的意味, 现在被当着面这么挑衅,能高兴的了?
祝卿安都觉得有点不太好哄, 不知道怎么哄了, 四下散发无辜的眼神气息——
救救我救救我!
几位兄弟朋友,各位大爹们!你们不都是过来帮忙的么,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圆场!你们倒是说点什么啊!
没一个人动。
祝卿安只好喊萧无咎:“主公……”
委委屈屈, 又不安无奈。
见萧无咎还是不说话, 他伸出自己的手, 伸的长长的,高高的,伸到萧无咎面前:“主公!你再不动,他就要把我拉走了!”
萧无咎握住他的手,往回一拽。
同时翟以朝也动了, 不装木头桩子了,直接过去,并指一点——
田予眼皮一翻往后倒,他伸手适时接住。
这是晕了还是睡着了?
祝卿安皱眉:“他是真醉了?”
“真醉了。”翟以朝十分肯定,“在我面前装醉可不容易。”
何况还有谢盘宽和吴宿在?他们要是能齐齐被骗过去,中州地界早易主了。
萧无咎低眸看怀里的人:“你有离魂症?”
有……还是没有呢?
祝卿安闭了闭眼:“侯爷不是查过我?”
萧无咎:……
他的过往很难查,田予说的什么禹城,根本查不到,他就像凭空出现一样,有的仅是差不多半年的行迹,而这半年的行迹,和田予说的非常相类。
若不是找不到证据反驳,田予根本进不来侯府。
“我是问,你信他?”
“若是你有离魂症,你敢信?”
无论这个田予所言是否为实,对于一个‘离魂症’刚觉醒的人来说,他就是陌生人的存在,怎么可能随便交托信任?
萧无咎放开祝卿安:“好,我帮你查他。”
祝卿安:……
我哪个字说要拜托你查他了?虽然的确是该查。
人好好的在自己眼前,乖乖的哪都没去,萧无咎并没有生气。
若那田予所言为实,真的是单纯找弟弟团聚,对弟弟感情很深,照顾颇多,他可以予他一条生路,但想做契兄弟,没门,他可以给他安排一个新人,若是别有用心,乔装别人而来……
那这个人死定了。
“你这几日,不可以单独出门,”萧无咎直接命令,“在府里身边也要随时有人。”
祝卿安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萧无咎不说,他自己也会提:“那集市……”
萧无咎:“怎么,还想看热闹?”
当然想了!
祝卿安急道:“我提出的建议,总也得多盯着点不是么?而且不是还得试试田予?在府里试的东西,可和外面不一样,而且你没把他赶出去,我和他就总得见面,总不能干坐对面,大眼瞪小眼吧,那多尴尬!”
太委屈上了。
萧无咎捏了下他后颈,略作安抚:“带上足够的人就可以。”
祝卿安松了口气:“那你……晚上睡哪?回来么?”
“哦——”
翟谢吴三人终于出声了,一出声就是齐齐起哄。
祝卿安瞪了他们一眼。
让你们帮忙你们不帮,扯后腿倒是各个有份,没有爱了知道么,爸爸以后不爱你们了!
萧无咎倒是稳如老狗,面上一点波澜没有,完全不害臊:“我不出去。”
“啊?”祝卿安看了看外面天色,“还这么早……”
天才擦黑,还有挺久才夜深,你堂堂中州侯,不是一堆事等着做,晚上还要做贼么?
“嗯。”
萧无咎转身回房。
府里还有个好哥哥在,他哪有心思出去?
祝卿安赶紧跟上:“那外面的事呢?你不管了?”
萧无咎头都不回,冷笑森森:“后面几个干什么吃的?”
他这个侯爷本人都连轴转一个多月了,这几个还敢偷懒?都滚出去干活!
翟以朝谢盘宽吴宿立刻如鸟兽散,你推我我推你的离开。
这一天大家各有心事,祝卿安不知道别人睡的好不好,反正他没睡好,就算有萧无咎陪,他也没睡好,一整夜都在做梦,总感觉被什么大石头压着胸口,喘不过气来……
醒来才发现自己又造次了。
他竟然大逆不道的抱着萧无咎睡的!
什么喘不过气,前半夜踢了被子,后半夜有点冷,被子勾不回来了,他把萧无咎当成大号暖乎乎抱枕了,还把人胳膊拉过来,当被子盖!
他昨天才把萧无咎气够呛,这要再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还好人还在睡,没醒呢。
祝卿安小心托起这只胳膊,小心帮他放回,再小心翼翼下床,整个过程大气都不敢喘。
完全没发现他关门离开的同时,床上人睁开了眼睛,眼底哪有半点睡意?
一出门果不其然,立刻遇到了田予。
“对不起,说好要照顾弟弟,结果不小心饮醉了,侯爷与你有恩,不好相辞,下次哥哥一定注意,再不会如此,”田予热情的朝祝卿安走过来,关心打量,“你往常就粘人,晚上没人陪处就睡不着,昨晚睡得可还好?”
祝卿安躲开他的手:“你呢,睡的好么?”
田予有几分落寞:“我其实知道的,你离魂症醒来的时候最为重要,我从未想离开你,很想你醒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奈何时机不予,偏偏在那个时候遇到了山贼……其实看到你有新朋友,新朋友这么关照你,哥哥很高兴的,你对哥哥不熟悉,我们慢慢来可好?我相信,你终会想起来的。”
祝卿安看到他整齐装束:“你这是?”
田予微笑:“我说想替你报恩侯爷,并非空话,无奈身无长物,置办不出体面谢礼,这一路上听闻中州侯骁勇善战,又爱民如子,中州一片和乐,我便想支个摊子,为百姓义诊看病,侯爷应该会开怀?”
“正好昨日自长街行来,看到集市热闹很大,人聚者众,难免有点踩踏擦伤,便想去那里,你可要同我一起去? ”
祝卿安当然是要看热闹的,深深看了田予一眼,并未拒绝:“好啊。”
房间里萧无咎竟也没拦,只让人跟着……
顺便看看,这铃医有几分真本事。
田予真的去支了个医摊,认诊把脉,给人看病,如果是刚好疑难杂症,他的医筐里有药,当场赠送,如果不是,他手中没药,那就开了方子,让人去药店里自己抓。
他很细心,笑容温煦,长得不错,又极知礼,连给年纪大些的妇人看病,都极尽礼数,很难不让人印象好。
慢慢的,越来越多人夸他,说他是个好后生,有手艺,心地又好……就是面生,像是新来的,正好台上今天有大热闹,你这么出挑,要不要也上去比一比?
“我就不用了,”他笑着看了祝卿安一眼,似有些害羞,“我已经有婚约了,弟弟就在这里。”
祝卿安:……
他快速扫视四周,还好,萧无咎不在。
当然,他也不只只看台上热闹,还会偶尔和田予聊几天,轻描淡写问起过往经历,比如医术好像不错,怎么学的,同谁学的,一直都会么?
“弟弟又想不起来了?”田予倒很耐心,他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你五岁时来到我家,软软糯糯,可爱极了,就是生了病,眼睛里一点光彩都没有,我喜欢你,想照顾你么,就想试试看能不能治好你,于是到处寻医师想拜,奈何我们的村子太小太偏远,没什么太有名的大夫,后来父母又去世了,我便带着你走出来,想着能学多少学多少,碰到医者就会请教,一直到今日……弟弟你呢?我听大家都叫你小先生,你什么时候学的命理?怎么就突然会了,莫不是遇到了仙人点拨?”
祝卿安:“我也不知道,苏醒就会了,可能真的遇到仙人点拨了? ”
田予竟然信了:“那还真是有大机缘!”
他们这边在聊天,萧无咎很快得到了消息。
医术是真的,只是路子比较杂,看不出师承,且擅用毒物,以毒攻毒?
医家也是有门派的,不乏古怪传承,禹城在最南边,终年湿热,毒虫毒草都颇多,田予会懂这些,会利用,也很符合他的自述经历。
就是这种刻意的散发‘我很好,很优秀,快点多看看我’的姿态,像是在随时随地都在勾引祝卿安。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萧无咎指节叩在桌面。
“可你好像等不了了?”谢盘宽坐在长案那边处理公文,都察觉到了他的焦躁,“要不要去看看?”
萧无咎冷淡拒绝:“他又不是小孩子,哪需别人时时看着。”
可惜拒绝完不到一刻钟,他就站了起来。
“城外战报你盯着,有加急旗信立刻着人告知我,我叔叔这两日必动,你通知吴宿注意,若有异动,也即刻过来报我知晓!”
“行,主公去吧,记得看好自家小孩,别叫人拐了去。”谢盘宽一点都不意外,埋头公文,头都没抬。
集市高台上,进行到趣味问答环节。
比如休沐时你选择出去打马球,还是跟朋友喝酒;你觉得女子打扮适合珠钗还是簪花;如果你出去玩的路上遇到漂亮温柔的姑娘,姑娘想同你互通姓名交朋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如果和妻子吵架,妻子要回娘家怎么办?
问题五花八门,高情商风流公子小奶狗们的答案也让人叹为观止。
“什么玩马球还是喝酒,当然是在家里陪未来妻子!她平日辛苦操劳,我有空了为什么要去应酬别人,而不是心疼她!”
“什么珠钗还是簪花,我将来的妻子喜欢什么,什么就最适合最好看!”
“待我成了亲,出门玩必然带妻子一起,哪会有别的姑娘想问我姓名?”
“什么吵架,不存在的,我根本舍不得和未来妻子吵架,我的妻,说什么都是对的!”
慢慢的,大家掌握到了嘴甜的套路,宛然打开新世界大门,一个比一个能说,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田予一边替人诊脉看病,一边看着高台上男子为博女人关心,使尽手段……
唇角微微扬起。
好聪明的弟弟,看着各种角度天马行空,什么花样的题目都能舞,实则所有这些最终会汇到一个方向:换位思考,共情女子。
高台上很多男子说话并不真心,不一定现在这么说,未来就会这么做,可至少他们现在接收到了信息,知道怎么样哄女子开心,女子在婚姻中都有怎样的诉求。
社会制度不会变,男权终归掌控着世间大部分权力,但只要你肯去想,肯去共情那么一点点,多照顾女子一点,女子就会觉得被尊重,幸福感提升,那很多事情对她们来说就不再是忍受,是可以说出来的,可以沟通的,心甘情愿去经营的事。
而人,最怕的就是‘比较’二字。
好夫君的标准,定然会提升,天下为官为商者,谁不想要一个好名声?它似乎不值钱,可它值钱的时候,能发出多巨大的力量,聪明人都懂。
而现在,大家都知道怎么做了不是?
妻贤夫祸少,一个家里,妻子开心,愿意付出,那对子嗣未来,乃至整个家族,都是大好事,每一个家,每一个家族都欣欣向荣,那这个国家能差?
田予想到了凉州侯,冯留英。
这位就是没想到点上,没做到点上,把女人抢来家里,觉得给她们饭吃,给她们衣穿,她们就应该感恩戴德,乖乖的给你生儿子?
这个集市比赛……办的真是好厉害啊。
祝卿安很满意现场气氛,这些问题还都只是牛刀小试,后来还有更猛一点的,比如涉及到婆媳矛盾,伦理规矩,慢慢来,总能教会这些男人们知道共情。
中州和同时代它处一样,文化教育并不能全面推广,对女子尤是,高台下围观的女人里,没多少识字的,她们
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也多穷困,见识不高,可大家都是人,都有心,为什么不能娱乐娱乐身心,有那么一点点对未来的幻想,有那么一点点期待?
而这阵风,终归会刮到有见识的女子眼里。
一段婚姻里,女人愿意付出和不愿意付出时,完全是两回事……
祝卿安在提这个建议时,想到的是南风和北风的问题,就是路上有个人裹着大衣在走,南风和北风打赌,谁能把这人的大衣吹下来,北风拼命的吹,可吹的越刺骨越大,人越死命裹紧大衣,不叫它吹跑,而南北徐徐的吹,暖暖的吹,把人吹暖了,吹热了,自己就把大衣脱下来了。
他觉得对待婚姻人丁,给期限催着,给政策逼着,都不一定如预期,不如给她们温暖和期待,她们过得开心,自己就会想成家,生儿育女。
凉州。
冯留英听到中州动静,惊的下巴都掉了。
“什么玩意?姓萧的狗东西玩这花活?有必要把女人捧得这么高?这么惯着,心都飞了,哪里会踏实过日子?”
都会叫外头的小白脸勾走的!
什么?你说这主意是那个什么姓祝的小命师说的?
“操——萧狗你在搞什么,快管管你家小东西,再这么闹腾妨到我,我给你偷了你信不信!”
……
萧无咎不但没管,还亲自来了。
憋不住一点。
他还很有模有样,公事公办巡查现场,还时不时将各处负责人叫过去问话,不合适的细则当场改掉,而祝卿安做为整个比赛计划的提议者,自然也被点名问话,甚至亲自陪同解释,干活。
祝卿安没意见,萧无咎是中州侯,本就有这些权利,大家都是想让这个比赛办好。
于是田予,就又开始了。
他并没有阻拦萧无咎叫走祝卿安,祝卿安干活时也并没有打断添乱,就只是默默关注,在祝卿安忙完回来后,扶他坐下,拿温软的湿帕子给他擦手,换上刚刚沏好,味道刚好合适的新茶,抬手往他嘴里塞了颗美味,一口就能吃掉的小点心,给他腰后塞了个软软小枕,还亲手替他按摩肩颈。
这一系列动作,什么意思明显极了——
他只会使唤弟弟,劳累弟弟,只有我心疼弟弟。
“噗——”
茶楼上,憋不住偷偷摸鱼,过来看热闹的谢盘宽非常不优雅的喷了茶:“这个味……好冲!”
吴宿把桌上水渍擦干净:“不去帮忙?”
“多有意思不是?”谢盘宽手中玉扇刷一声合上,抵着下巴,眯了眼,“主公也是时候该明白,怎么认清面对自己的心,诉情于意中人了。”
不然照他那速度,小漂亮迟早会飞走。
吴宿垂眼:“你很懂诉情。”
谢盘宽微微一笑,桃花眼里荡满春水:“我长这个模样,哪里用得着诉情?”
吴宿再次沉默。
谢盘宽玉扇伸出去,挑起吴宿下巴,修长指节映着玉柄,分不出谁更白,更润:“不过你——吴宿弟弟,上回你说看过心上人洗澡,那怎么不追,嗯?是不会么?你的心上人……是谁,在哪里,长得好不好看?可有我好看?”
吴宿一如既往不说话,就那么任他挑着下巴,眉眼无波,不见狼狈,像一块冰冷坚硬的盘石,不为春风所暖,不为冬雪侵寒,不管风霜还是雨露,四季于他没有任何区别,任谁调戏挑逗都擦不出半点火花,好像生平无所求,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无趣。”
谢盘宽玉扇挪开:“玩游戏也要撒谎。”
他继续看向楼下窗外,主公你可努力点吧,别输!
吴宿下楼一趟,捧来一杯药茶,放到谢盘宽面前。
谢盘宽久久未端。
吴宿直接塞到了他手里。
温度倒是刚好合适,不烫也不凉。
谢盘宽饮了一口,十分嫌弃:“啧,又是药茶。”
……
萧无咎也迅速做了一件事。
他没有去抢照顾祝卿安的活儿,而是很快搜罗到十个人,带到祝卿安面前:“这几个姑娘,她们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曾说过这是最可怕的事,一个人念清楚了,前面的路就清晰了……卿卿要不要,帮她们看看命盘,为她们指点迷津?”
祝卿安兴趣马上来了:“好啊!”
他最喜欢做这事了!而且不知道萧无咎怎么挑的人,都非常典型,让他觉得不说两嘴都很可惜的那种!
他眉眼飞扬,和姑娘们低声说着话,眼里全是亮光。
萧无咎眸底渐渐柔软。
知道一个人有什么习惯,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不喜欢哪种东西,尽量体贴的照顾,他认为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认真观察,任何人都能做到。
知道一个人内心的想往,什么事情来时会跃跃欲试,想要表现,就给他搭建舞台,让他玩的尽兴,畅快淋漓,众声喝彩;知道他烦怎样的境况,懒的处理什么事,事情来时,就挡在他面前,替他全部揽下……不是谁都可以。
祝卿安不是好为人师,不是闲的没事整天就想看热闹,他只是眷恋这个烟火尘世,他曾说上天让命师滚万千红尘……为什么要滚呢?
萧无咎认识祝卿安后,慢慢懂了。
天道无情,也有情,你只看到无情,它便是无情,你看到有情,它便是有情,天道怕人间不懂,于是派了祝卿安这样的人,去感受,去历练,去点拨,去度万千世俗人。
祝卿安乐于做这件事。
而他……明白他的心。
无需别人理解,无需高声告知所有人,更不需要拿来炫耀。
苍穹之下,日月照壁,山之峦尽,海之角穷,唯他懂他。
第38章
集市高台上正在忙碌, 一水的俊秀小哥跃跃欲试表现,各种五花八门的神奇问题都能找到角度应对——
“如果未来妻子总管着我……我娘不高兴怎么办?我娘估计没空不高兴,她忙着管我爹吶! ”
“我娘不喜欢我未来妻子怎么办……妻子是跟我过, 又不是跟我娘过,只要咱们俩好……夫妻同心, 什么问题解决不了?我娘可听我话了,我超级会哄她, 根本用不着妻子担忧发愁!”
“如果有天未来妻子大骂我做错事了……怎么着,难道我没错就不能被妻子骂了?遇到这样勇敢鞭策纠正我的姑娘,是我的宣福气,我会变得更优秀!”
高台下, 祝卿安在给姑娘们看命盘, 温言润润。
“……交友宫化忌, 姑娘,你不合适与朋友合伙做生意, 即便那是手帕交。你父母既给了你嫁妆铺子, 让你学着打理,你还打理的不错, 很喜欢做些事,那就继续去做, 不用想在谁面前证明自己, 不要因为想争一口气, 或者在谁面前有面子,就盲目扩张规模,人生还长,你当行稳。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解决各种各样的事, 思考应对怎样最为合宜……久而久之,任何事都不必再问别人,你心里会明白该怎么应对,怎么取舍,路怎么走。”
“……夫妻宫廉贞贪狼,又会凶星,夫妻不是生离,就是死别。既然丈夫已经几年没消息,不必再等,我看你眼睛不错,手也很巧,学过绣艺?那就捡起来,努力试试,未来有其它缘分也不用纠结,跟随你的心意就好。”
“……红鸾星入父母宫,姑娘你的未婚夫,应该是你父母亲自为你挑选促成,你之所以有些犹豫,是因为偶遇了幼时的玩伴表哥?唔,还有邻居家的手帕交,她就嫁了自己表哥,过得很好?可是姑娘,你很聪明,你心里明白自己哪里好,擅长什么,能解决什么,一件事风险在哪里,怎么就突然迷茫了呢?不需要跟父母对抗,不需要自己难受,你只消出外小住几日,自家庄子也好,山间庙宇也好,自己跟自己相处几日,就能看清楚了。”
人群外,田予看着这一幕,唇角意味深长勾起:“……没想到,侯爷这般懂他。”
萧无咎慢条斯理:“本侯也没想到,你这般不懂。”
真为人兄长的话,是不是有点失职?
话中隐意,田予怎会听不出来:“他没好时,我总会想象他将来是什么模样,会不会仍然粘我,会不会特别可爱,今日看到,他果然成为了人人喜欢的样子……可惜世事易变,他不会永远停留在当年,也不会永远停留在此刻。”
“他今日忘了我,明日未必不会忘了谁,若我现在认命退却,而今享受他目光眷恋的人,明日也会同我一样——侯爷若觉得他不会忘了你,那么,他也永远不会忘记我。”
他对着萧无咎微微一笑,看起来和煦极了。
萧无咎:“变或不变,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容不得旁人左右。”
田予:“希望侯爷到那时,仍然能奉行这句话。”
祝卿安完事跑过来:“你们在聊什么,好像很开……”
哦,不开心啊,不开心还聊得那么热闹?
“弟弟累不累?口渴不渴?接下来想做点什么?”田予温柔的递上巾帕,给祝卿安擦汗。
萧无咎表情就淡多了:“今日府里有鲜笋。”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点回去吃!”祝卿安高兴的直接跳起来,就往街上跑。
开玩笑,现在还不跑等待何时!这两个再杠起来,让他评理怎么办?他演戏可不专业!也不知萧无咎查到点东西没有,怎么什么都不跟他说!
果然吃饭也没消停。
当然,大家还是给了他点面子的,让他差不多吃饱,鲜笋都挑完了,才开始闹。
还是那一出,看似温颜寒暄客气聊天,实则互为试探,每个人转着八百个心眼子,这里套话那里埋坑,恨不得三十六计都用上,扒开对方皮,看看底下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祝卿安今天有点累,不想动脑子,直接装傻充愣不说话,就着手边圆溜溜的干果,坐山观虎斗。
亲身参与下场,哪有看八卦有意思!
翟以朝擅长称兄道弟,不动声色间挖坑于无形;谢盘宽擅长阴阳怪气,引动别人情绪,朝他想要的方向走;吴宿擅长不说话,但不管队友说什么,他都能随时补充到位,把一切都弄得特别真诚恳切,让人觉得如果自己怀疑,是自己脑子不好。
萧无咎就更有意思了,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左右着场上方向,什么时候攻,什么时候守,什么时候剑走偏锋绕后偷袭……没人比他更会玩时机。
祝卿安看的叹为观止。
这就是团队配合吗!他们打仗的时候也这么玩吗!
手边这点干果都有点不够意思了,祝卿安起身,想再选些花样补充,结果不小心,踩到了他方才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干果。
干果圆溜溜,踩上去的结果只能是——
脚滑,不可控制的摔跤!
千钧一发间,他无比佩服自己,不愧是命师,现在还能立刻掐个卦象,看哪个方位利他,一定不会受伤,摔不出好歹,然后腰身硬生生一拧,朝那个方向倒。
“小心——”
众声讶然间,他被人接住了。
田予接住了他。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田予不小心挂到了桌上碗碟,侯府用的碗碟都是特殊烧制,样式好看,声音清脆,可再好也是瓷器,摔到地上是会碎的,碎片溅起,影响不到任何人,却飞划到距离最近,接住祝卿安的田予的脸上,飙出一道血线。
伤不重,但在脸上,就显得颇为触目惊心。
祝卿安怔住。
他选的方位利自己,就算摔狠了也受不了伤,对别人却未必,田予这是……有意在表现,和之前一样?
可他怎么能这么快,比萧无咎还快?他又不会武功。
祝卿安的扑倒方向并不符合惯性,他是自己算的,就算萧无咎及时到来,大约也不会接的这么精准,田予却接他接他稳稳,怎么就能提前察觉,知道他会往这个方向倒?
再往里想,就细思极恐了。
知道他在倒霉,会有小灾,知道他会下意识想怎么避,对应利好方位在哪里,然后自己过来……
“还不站好?”田予眉眼一如既往温煦,“哥哥没事,小伤而已,不疼。”
祝卿安站好,才看到对方手里还有一只碗。
田予微笑:“还好我想添碗饭,不然弟弟今天怕是得摔疼了。”
菜在桌上,饭在另一边,厅内不是没有下人,想添饭示意一下,就有人帮盛,现场只有他不好意思使唤,或者说,没有使唤习惯,凡事宁愿自己动手。
祝卿安看看田予手里的碗,看看他的脚尖方向,感觉也挺合理,不像演的,果真是碰巧?谁怀疑就是想多了?
想多了啊……
祝卿安无声垂眸,指尖轻动。
“来人,给田公子上药。”
萧无咎起身,点了点祝卿安:“你,随我回房。”
祝卿安乖乖的跟去了。
没办法,不敢不跟,万一把这个陪睡杀器惹到,人不愿意陪了怎么办?
当然,心里也是不能虚的,在被命令坐下,发现面前男人表情越发严肃,似隐含可怕怒火时,祝卿安立刻指责:“你刚才都没来接住我!”
“是我的错。”萧无咎眸底墨如寒潭,“伸手。”
祝卿安:“嗯?”
把手伸起来,他才发现,掌侧蹭破了一点皮,应该是刚刚手碰到地面时摩擦力太大。
田予脸上的伤太过瞩目,又安慰他说不疼,没事,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掌侧不对劲,这种微不足道几乎算不上伤的伤,没有人注意到,包括他自己,没想到萧无咎看到了?
“其实不疼……嘶!”
这男人手中药膏一擦上去,疼死了!
萧无咎挑眉:“不疼?”
祝卿安:……
伤小,不用包扎,药膏很快擦好,伤处也不再那么疼,渐渐有些温缓。
萧无咎命令:“坐着别动,手就这样搭着,不准使力,不准玩东西,保持一盏茶。”
祝卿安听话,手不动,但停不了嘴,看着萧无咎收拾药膏,亲手给他沏了茶,推到跟前——
“我发现你好像有点恶劣诶。”
“嗯?”
“逗我玩是不是很开心?”祝卿安微微倾身,靠近萧无咎。
萧无咎:“本侯从不逗人。”
‘本侯’自称都用上了,你就装吧。
祝卿安发现,萧无咎很护着他,不让他受伤,不让他为很多琐事烦心,但也不会限制他,给他很大自主权,偶尔淘气作个死都没关系,只要不是特别大的危险,他甚至允许他在他眼皮子底下小摔一跤。
举个例子,就像森林里一个危险猛兽,某天遇到了一个小崽子,它很感兴趣,把小崽子叼回窝里养,护的密密实实,看小崽子自己玩,偶尔也爪子扒拉着小崽子玩,允许小崽子各种探险,可若小崽子真的被别人觊觎,或跟人打架蹭破了皮,它又不高兴。
这种烦躁无处消解,猛兽控制不了,又不知道对谁生气。
“我其实不介意的。”
祝卿安微笑:“高处不胜寒,一个人站的越高,束缚越多,别人随随便便能做的事,他就是不可以,那么大的地方等着他治理,那么多事等着他决策,那么多人指着他吃饭……他怎么能停下,怎么可以任性?”
“可你也是人,有血有肉,有心,有喜好,有脾性,憋的难受了怎么办?如果你觉得看着我搅风搅雨,到处吃瓜很有趣,好像跟着也有了些参与感,逗我玩也有点有趣,我的反应能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在繁杂诸事中能得一二消解,好像重压枯燥的人生也能变得有趣点……是我的荣幸。”
人有多种多样,朋友的类型也是,祝卿安看惯各种人生,人性,最大的优点就是包容,如果萧无咎需要一个他这样的朋友,本身并无恶意,人品也没有不好,还不干涉他,那他们的友谊就可以继续下去。
“我说过,我身边的世界五彩斑斓,足够你观赏——所以你也不用烦恼,不用藏起那么多东西,随意舒展就好。”
反正到目前为止,在祝卿安眼里,萧无咎这个中州侯做的无可指摘,非常优秀,令人钦佩。
萧无咎一双眼睛深极了,如极海深谷,苍野渊壑,盯了他久久,才道:“我有没有同你说过,可以不用这么乖?”
祝卿安:“没有。”
“那你今日听到了,”萧无咎看着他的眼睛,“记住,尤其是在危险的人面前。”
祝卿安啧了一声,不想聊就不想聊呗,你高贵,你傲气,分明有点高兴被朋友理解,却不想承认……
呵,男人。
好歹认识这么多天,男人也护过他,不只一次,既然意思已经表达明确,他很给面子的转移了话题,说起别的:“所以这田予,侯爷查到东西没有?”
萧无咎:“所有查到的东西,与他表现出来的,别无二致。”
“但是?”祝卿安感觉他有后话。
萧无咎:“但我觉得他很可疑,处处严丝合缝,未免太巧。”
况且祝卿安的过往,有太多太多空白,查到的东西与空白阶段相比,简直九牛一毛,太容易让人做手脚。
“那就继续查呗,”祝卿安伸手端茶,“这才两天,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不若也关注关注外面民生,修路修房的事怎么样了?”
萧无咎自是关注的:“热火朝天。”
“就没人拦着?”祝卿安嘴朝西边努了努,暗示萧季纶,“我都有点好奇了,那边怎么还不动?”
萧无咎回来前,萧季纶就非常有风险意识,南朝特遣团到来时就暗搓搓想搞事,萧无咎回来第一天,知道带了他祝卿安,萧季纶就想试试是不是个软柿子,专门抬着棺材来膈应,按理应该憋不住这么久。
而且他卜卦都卜到了天地否,小人当道,这老狗不可能不动啊。
“我的人得到消息,他最近新得了一位大才,也是个命师,此人行踪神秘,来去无痕,没人看到过他的脸,似也只跟我那叔叔见了两三次,极难跟踪线索——”
萧无咎看祝卿安,眼神微深:“你们命师,确实有几分本事。”
“我就说吧!”祝卿安有点得意,“那萧季纶就这么听那命师的话?”
萧无咎:“也是因为,我没有让他交权。”
祝卿安有点意外,那谢盘宽这一个月来那么忙……
哦,也对,最近忙的都是他建议下折腾出的东西,什么游戏比赛赢百金,什么修房修路搞贷款,都是新东西,用不着萧季纶交权。
可这些东西也需要前期投入啊!
“钱粮税你一样没回收回来,侯爷这么有钱?”
公是公私是私,你再有钱也是你私库,不能和国库混为一谈啊!
“心疼我?”萧无咎笑了下,不过片刻,就收了,“不要紧,该记账的已经全部入册,待处理他的那一日,都能回来。”
祝卿安瞬间明白,这男人怕不是故意的!
萧无咎多年未归,不知道萧季纶这么多年管理定城,手里藏了多少东西,拿了多少好处,回城当日若让他立即交割,那必然缺斤短两,没准十不足一,故意放出这一个多月的空档,让萧季纶安点心的同时,萧无咎必也用各种手段仔细打探,全摸清楚了……你还敢缺斤短两?当下就能拿出证据,扒掉你的皮!
甚至他这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千金市马骨’,都为萧无咎提供了巨大便利和掩护!
“你好坏啊……”
“所以不用担心,养得起你,”萧无咎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想不想睡?”
“要!”祝卿安立刻去找枕头。
他才不需要什么小药枕,随便什么枕头都行,只要萧无咎不要离太远!
夜晦星暗,寂夜悠长。
萧无咎突然无声起身,悄声下床,轻轻打开门,走到廊前。
“主公……”
萧无咎抬手,示意翟以朝低声,祝卿安还在睡觉。
翟以朝往外指了指,意思是换个地方?
萧无咎默了片刻,板着脸:“我走不开。”
怕祝卿安睡不好,怕他突然惊醒。
翟以朝:……
萧无咎睨他一眼:“可是有战报?”
“没,那群孙子不敢,只是主公曾吩咐,那边有任何异动都立刻来报,遂……”翟以朝只能压低声音,将最新外面动静说了。
得出城看看,要么他们三将中的一个,要么主公亲自去。
萧无咎思索片刻,立刻有了决定:“田予,不能再留了。”
翟以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头等重要的?他们不是在聊正事?
“主公的意思是——杀了?”
倒也简单。
萧无咎眸底深邃:“不,让他冷静冷静。”
这就有点难办了,翟以朝立刻思考:“这人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怕是一时半刻赶不走。”
萧无咎当然有办法,招手让翟以朝近些:“你这样……”
翟以朝眼睛倏的睁大,朝萧无咎竖起大拇指,牛啊:“主公肚子里的坏水,果然不减当年!”
萧无咎踹了他一脚:“去办。”‘
“是!”
这个田予非常可疑,对祝卿安的了解也让人很在意,轻易杀了不划算,最好给出足够的东西。
……
“啊啊啊啊这么多热闹,你爹是一点没看着啊!”
白子垣在深山老林外发疯,什么来偷家的狗,这群大爹真不行,竟然还没把人给制住,换他在场,他定能把大宝贝护的结结实实,敢沾边的去死!
不过主公料的没错,昌海侯还真是搞事了,就是手段有点拉,光口号都喊差不多一个月了,先是丢出一个说法,再煽动递进,上下都喊着得打,必须得给中州一个教训……
一个十年前丢的女奴,你们都能浩浩荡荡搞这么大话题,好像不追回来就挖了你们家祖坟一样,那你们倒是干啊!到现在还磨磨蹭蹭没亮真招,还钻山林子不知道玩什么,架都打不成,搞得他都有点想帮忙了!
还有凉州那边,竟然穷的开始扮马匪劫商道了?在找什么超级有钱,特别会赚钱的大东家?姓关?
主公新训练出的暗渠小子们还行,就是稍微有点显眼了,还是得再练练,中州军虽然不怕牺牲,但执行任务不是送死,全须全尾回来才是真本事……
最最紧要的,老翟怎么还不来!他在这破林都蹲了两天了,这要是来个夹击,昌海侯这个偏城就是自己的了!
那老狗竟然敢给他递亲笔信,打着南朝皇室的旗号劝降,他直接撕了,呸,南朝的话,这几年谁听过?他昌海侯要是真听,敢搞这些幺蛾子?
白子垣直勾勾看着不远处的小城,不是他想打,是昌海侯自己想送!
真惹祸了怎么办……不是有主公么?姓萧的干什么吃的?
老子为他拼命,他就得给老子兜底!
第39章
新的一天, 田予起床洗漱。
看到铜镜里,伤痕已然不明显的脸,他微微低眸, 似有几分可惜,这么好的药, 中州侯府竟也舍得给他用。
整理好自己,他先往正北主院的方向去。
按理, 一个宅子的正院住的是最重要的主人,守护防卫也应该是最严密的,可惜萧无咎常年不在定城,自身武力值又很高, 院子里的规矩就差了些, 没那么多下人。
中州侯贵为一地之主, 所住房间一般也不会允许别人随意靠近,可他又不是找侯爷, 他来找他弟弟啊。
你说我不能靠近?那就把弟弟还给我, 你们侯爷扣着我弟弟,我非常担心他出事, 该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而且我又不进房间门,我就在外面看一眼, 喊一声, 如果这都不允许, 那我可要去外面说道说道,请定城百姓评个理了。
第一次被拦时,田予就解决了这个问题,话术神情绵里藏针,要么, 这里的人不信他是祝卿安兄长,那你拿出证据来,认了这件事,把他留在府里,又不让兄弟见面,是何道理?
“弟弟——起床了没?哥哥来了。”
田予好整以暇在院子里等着,喊了几遍,没人回应,再喊,就见洒扫下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推开房门,进去了……
原来已经起床了?都不在?
这么早……是在躲他?
“咦,田兄弟这么早?”
田予没能等到祝卿安,看到了拿着包子门外经过的翟以朝。
“习惯了,”他微微一笑,眼神略有深意,“弟弟从小喜欢赖床,我还道他和以往一样,不想今日……”
翟以朝似乎没察觉他在套话,咬了口包子:“哦他去集市了,说是大好热闹不能错过,田兄弟不去?你不是说要为定城百姓义诊,以报侯爷大恩……”
这恩只报一天?
“自然,今日也是要去的,”田予笑容不变,“用过早饭就去。”
“那你可错过这一轮包子了。”
翟以朝低头看看自己咬过的包子,不好意思跟人分:“你要是不介意和下面兵士们一起吃,需得等上一刻钟。”
田予似乎有些意外。
翟以朝便同他解释:“府里都是紧着侯爷和小先生嘛,他俩今日起得早,早饭便上的早,现在他们的份例没了,谢将军那边情况特殊,单独供应,自来不同外人一道,我和吴将军事忙,比较凑和,早上混到谁的就跟谁吃,和下头崽子兵们吃的时候居多,今日时间不巧,兄弟你错过了,就只能和护卫们凑一轮了。”
“原是如此,多谢将军关心,我和弟弟自山间长大,什么苦都吃过,自是不会介意。”
田予谢过翟以朝,一刻钟后走到饭堂,发现这种苦还真是没吃过。
这就是侯府的护卫,中州的兵?
简直就是土匪!个个风卷残云,脚底飞快,手里的碗简直不是饭碗,是作战的兵器!
他卡着时间过来的,正正好,大厨端出一大桶米饭,他刚抬脚往前走,直接被人群淹没……挣扎不了,呼吸不促,等终于能站定时,发现自己对着一个空空的饭桶,刚刚那一阵突然涌出又突然散去的人群像是错觉,唯有面前空空如也的饭桶在嘲笑他。
饭桶如此,汤盆如此,连小咸菜都是如此。
中州怎么养的兵,难道从没给人吃过饭么!
还有人热心教他:“兄弟,新来的?还没进校场练过吧,下盘这么虚浮……我跟你说,这么斯文可不行,跟这群狗东西客气,就是对自己残忍!啊你别这么看我,我只是提点你两句,手里的饭是不会给你的!你可以等下一轮,咱们中州不会饿着兵……”
田予本来想走的,但摸了下空空如也的胃,忍了忍,等着下一轮。
然而府里护卫是轮值的,前方较场每天都要练新兵的,这一轮要抢,下一轮还要抢……
尽管田予及时止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胃也饿的抽疼。
他背着自己的医筐,走到集市,总算买到了早饭吃,摆摊义诊,百姓热情,终于一切走上正轨,顺顺利利。
但到中午,又不行了,不知早饭吃晚了,还是吃的东西不对,肚子有点不舒服,他准备先回府,午后再来,收了摊子,背起药筐……
偏偏这个时候,集市人群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拥挤浪潮,因为高台上某个俊秀后生表现太出色,姑娘大婶们为他喝彩,汉子们竟然也凑热闹吹口哨,进出集市的路被堵死了。
田予进退不得,背的小药筐都被打翻了,等人潮终于散开,他发现背上的小药筐还在,没挤坏,但里面的东西全没了。
或者不小心掉到地上,被人们的脚踩着带着没了,或者……有人趁乱悄悄偷走了。
哪里的百姓都不尽然全是淳朴善良的,小偷小摸杜绝不了。
“这可不好办了……”
田予眉梢微蹙。
他没沮丧,也没立刻回府,但改了计划,下午不再义诊,就在集市,或定城街道,偏僻的不偏僻的地方,四处都逛逛……吃喝等问题借人家解决。
直到天近黄昏,才回府,找到祝卿安:“我有事同你说。”
祝卿安将手里瓜子藏起来:“什么事?”
田予看着他,眼神温煦:“去屋里聊?”
“好。”祝卿安进了偏厅。
二人坐定,下人上了茶,又安静退去。
田予看着祝卿安,差不多及冠的年纪,寻常人不管成不成熟,身上都会有尘世打磨的痕迹,或圆滑,或市侩,或痛苦,或焦灼,这人身上一点都没有,始终清透干净,自我丰盈,仿佛蓬勃向上的少年气会贯穿整个生命。
“哥哥知道,你觉得哥哥陌生,不愿亲近,没关系,你不用有愧疚感,也无需躲我,我们二人相依为命多年,起居习惯,熟悉的气味……很多地方早已不分你我,日子长了,你重新熟悉了哥哥的好,定不会再拒绝,我们都还年轻,不急的。”
祝卿安没说话。
田予垂眸,指尖轻轻摩挲过茶盏:“往常你喜欢什么,哥哥都能猜到,替你去拼得,而今你好了,不愿同哥哥说话,哥哥竟不知有什么能为你做的,看你愿意住在侯府,一心一意对中州侯好,料想中州侯应该是个好人,哥哥便也想替你做点什么,咱们都对中州侯好……他定不会负你吧。”
“我只是一个铃医,能做到的有限,今日还不小心丢了药材……便在城里逛了逛,你知道的,我擅长疑难杂症,而举凡难治的病,民间总会有些奇怪传闻偏方,有些话别人许不会在意,我听到了,便会察觉到不对劲,这两日义诊时,我反复听到了一些话,心中有疑,今日逛逛听听,更加确定……这结阴亲,弟弟可听说过?”
祝卿安当然知道,有些父母觉得单身的儿子在地下孤单,冷清凄惨,便想找姑娘结个阴亲,也好是个伴,良心点的,寻找同样死了女儿的人家商量,没良心的,会想办法买死掉的女子尸身或骨灰,更丧心病狂的,会找还活着的女人。
“好像……有点损?”
“是,”田予肃然,“固然有些父母是出自慈心,可一旦风气形成,害处诸多,定城眼下正呈繁华之势,须得治理,你不妨将此事告知侯爷,让他留心。”
这还真是在帮忙……
祝卿安看田予:“你说你下午在外面逛了逛,可是看到了?”
“看到了地上扎着红线的红封,被一个路过的姑娘捡了去,这个其实就相当于婚书,谁拿了,就是答应了婚事,”田予浅叹,“若只是活人给两个死人配阴婚,倒还好,这般找鲜活姑娘,实在有伤天和,听说有的大师还能做到借运生运,以旺家族……”
说着话,他眼神逐渐严肃:“我此前听说到相关,不能确定,今日亲眼所见,断不会有假,我不想恶意怀疑他人,但中州侯的叔叔……他府邸附近,似有问题。”
“我不懂权势纷争,也不想参与别人谋局,可今日既然知晓,总不能替他瞒着,不知这位萧叔叔,家中可有什么遗憾亡故的小辈?若借着结阴婚弄什么风水局……影响到中州侯,定城安平,恐会有失。”
遗憾亡故的小辈,当然有,不就是萧季纶的大儿子?
祝卿安来中州,听说了不少往事,这位的传言就是其中之一,据说萧无咎之所以容忍萧季纶多年,就是因为这位早逝的堂兄。
萧季纶给儿子搞阴婚?还要弄风水局?这里面的疼爱有几分,政治目的有几分,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田予:“当然,我只是提醒,想着既然知道,便出些力,到底有没有,做了几分,还得侯爷去亲查。”
但他愿意出这份力,是为了谁呢?
祝卿安觉得,他读懂了对方眼神:你看哥哥对你多好,还会尽心尽力帮你,替你着想哦。
说完正事,田予有几分落寞:“还有就是,我的药今天不小心全丢了,蝎毒蛇胆……一点不剩,这些是我维持生计的东西,倒也不麻烦,没了,进山找取就是,我问过当地人,城外深山里就有,我准备明日一早就去……怎么这个表情,弟弟可是在担心哥哥?”
祝卿安只是心情有些复杂,猜不透田予用意,这苦吃的,是不是太狠了些?
田予笑:“放心,这些活我干了多年,出不了事,之前不是带着你一起……算了,你病刚刚好,这次就别跟着去了,好不好? ”
祝卿安也没想跟着:“那你自己小心。”
“知道啦。往常我进山,少则半月,多则……几个月都有,药材找够了才回,今次你不跟着我,我放心不下,三五天就回来,好不好?”
田予似乎很舍不得眼前人,目光很是温柔眷恋,似乎很想碰一碰他的手,揉一揉他的发,但最终都没有,干脆利落起身:“我去收拾东西了。”
“……他这是故意扮可怜,让人心疼呢,”窗外,翟以朝小声和萧无咎嘀咕,“一点妖不作,倒像是他有苦衷,还处处为小安安着想,发乎情,止乎礼……偏偏对心地善良的人来说,这招很管用!”
萧无咎没发话,只密密睫羽微垂,看了翟以朝一眼。
翟以朝心领神会:“明白了!必叫他回不来!”
房间里,田予踏出几步,转身重新看祝卿安:“唉……别用这么凝重的目光看我,弟弟放心,哥哥肯定出不了事,哥哥初来定城,与任何人都无仇无怨……怎么可能突然遭遇意外?”
窗外翟以朝:……
这小子在点他呢?
以为这样就没法收拾你了?呵,天真了不是?对付你都用不上兵法,什么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直接来就是!
于是第二天进山的田予,很快发现自己在山林里迷了路。
他对本地山脉并不熟悉,定城山势与他走过的地方都不同,树木花草,果子野兽,连水里的鱼都很陌生,林子很还深,他寻着一条蛇的踪迹追着走,追着追着,蛇没捕到,自己也丢了。
“有人么——可有谁方便——帮忙指个路么——”
必然是没人的,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闭上眼睛叹了口气,田予找到水源边,捕鱼燃火休息。
“三五天……能出得去么?”
这些细节,翟以朝都没告诉萧无咎。
这个田予腿脚还挺好,山野求生还挺熟练,看来有些部分没撒谎,是真的会捕蛇找药的,既然擅长,就在山里多玩玩呗,咱们定城山脉最是深阔广袤,虎豹野兽也很热情,保证你一个月不重样!最好你回来的时候,老子也查出了你底细,小安安能离你远点,主公也不用跟你抢了!
不过这些脏东西,最好瞒着祝卿安,这小孩有点干净,不比那小白狗扛造。
……
另一个萧府里,萧季纶正在发脾气。
“怎么又不来了,为什么一到关键时候就不来!递个纸条有屁用,是让我一个人干所有活儿,干好了是我应该的,有他一半功,干不好就全是我的错?”
“他还敢直接在纸条上写’没用的东西‘,到底是谁没用!我难道不是在听他的建议在走,倒是他,一个命师,做什么藏头露尾,神神秘秘说什么时机未到,还埋怨我露了消息,我是故意的么?他那么厉害,他怎么没算出来!”
萧季纶愤怒的把纸条撕了,有点怀疑自己的决定,这个命师到底是不是天命命师,找上他……是真心要帮忙么?
可自己近来做事的确很顺利,大儿子也……真的死的太惨,最近他总是多梦惊醒,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地道?样样都不符合萧家祖训,可他不争,小儿子怎么办?他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就因为自己投胎没好序齿,儿子也不能得好么?小儿子那么聪明……
低头看看自己脚下的位置,想想未来的方向,萧季纶咬了牙,萧无咎必须得给他卖命,中州的未来,必须是他小儿子的,重罪加身又如何,成者王败者寇,他怎么也得干下去!
他招手叫心腹上前:“之前先生点的穴……可准备好了?”
“是,这个月来一直在忙,您放心,处处妥当。”
“姑娘呢?”
“已经合过八字……”
“我知道合过八字了,很好,”萧季纶阴着眼,“我是说,要提前接过来……”
“已经准备好了!”
“那明日就给我行动!悄悄的,别让任何人知晓,先准备上,后天就是吉期,万万容不得差错!”
萧季纶挥挥手,让手下去干活,心里想,要是这时候能有个突发战令就好了,有战令,就能把萧无咎调开……
待到入夜,他接到密线消息,顿时眉开眼笑,先生说的真没错,老子就是有大气运加身的!
……
侯府,萧无咎无声起床。
“怎么了?”祝卿安不知为何,也醒了,而且一醒就很清醒,没半点困意,他看到了萧无咎伸手拿兵器,“你要出征?”
萧无咎见他醒了,点亮烛灯:“也不大算,只是临城形势有变,需得处理一下,以防后患。”
祝卿安:“不是征伐其他诸侯?”
萧无咎:“时机不予,中州军也需休养生息,我亲自去,是为了确定一些事。”
祝卿安顿时松了口气。
萧无咎:“怎么了?”
“你应该听小白说过,我搞这些集市比赛的来由?”祝卿安说起风天小畜卦,“此卦,征凶。这个卦象对中州很好,对百姓和你都很好,唯独两处能做手脚,一是’夫妻口角‘,引申为君臣,或者上下级,另一处,就是不利征伐,此时大军出征,对中州不合适。”
萧无咎:“所以……有合适的时候。”
祝卿安没错过对方隐于暗光下的野心:“反正现在不合适,蓄之道已开,眼下积蓄越到位越好,集市最后一波百金赛事,明天才能出结果,第一波修房修路计划才落定,房子还没盖起来,你那个叔叔还在使坏,就算你是中州定海神针,权力也未全部归统……”
他心里暗自算着时间,而今前方不明,看不清楚:“总归到时机时,我会提醒你。”
萧无咎:“那我守护自己的封地,应该可以?”
“这个当然,”防御战和大军出征是两回事,而且乱世形势千变万化,一个卦象又能管多久,天地势气变时,卦也会变,祝卿安肃然道,“只是不利征伐其他诸侯,若别人想欺负你,自然能打回去,若中间涉及几个城,想拿也没关系,只是你不能走太远,取城,最好是中州附近,勿行远路,征远城。”
想想还是有点担心,祝卿安心念一动:“我跟着你出去吧。”
决定了就做,他立刻起床,绕到屏风后更衣。
萧无咎微讶,看着烛映屏风下,少年身材的明暗光影:“其实……并不远,我现在出城,夜里便归,你若同去,会累。”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得走这一趟……”
祝卿安头从屏风侧伸出来:“真的,没骗你。”
萧无咎沉默片刻,看着少年穿好衣服走出来:“……我把翟以朝带上。”
“你原来没打算带他是不是?”祝卿安见他衣服穿的急,领子没顺好,伸手替他捋了一下,“今日集市比赛会出结果,还需翟将军营造气氛,宽宽和宿哥都不合适。”
温软手指掠过颈间,还未仔细体味,已经离开。
萧无咎低眸:“那让谢——”
“都不用,他们处理着整座城的事,没那么空闲,”祝卿安笑,“怎么,侯爷自己出去有信心,带上我就没信心了?”
这个不可能。
萧无咎:“马上颠疼了……你可别喊累。”
“我可以跑一阵歇一阵,我又没任务,大不了借你一队亲兵呗,侯爷给不给?”
祝卿安才不听威胁,一双眸子微微笑着看他,清凌凌,水漾漾,如春风掠过的湖面,明月倒映,星繁满怀。
萧无咎:“……给。”
还以为今天是极为充实刺激的一天,不料天刚蒙蒙亮,出城行至一处山边,祝卿安突然停了下来。
正是日出之际,东侧天边红霞蒸蔚,旭日初升,转眼金耀云海。云海翻腾,似龙吐息,旭日如珠,游龙在戏……
“侯爷自己走吧,”祝卿安面色肃然,手指遥遥指向山顶,“我要去那里。”
萧无咎:……
那不是田予迷路的山脉?
总是担心被偷家,他该不会一通操作……把家送到贼嘴边了?
第40章
日出奇景, 转瞬即逝,一眨眼已经天光大亮,聚集的云彩像被吹了口气似的散开, 哪还有什么游龙戏珠?
而且看角度,只祝卿安这里看的清楚, 再往后一点的亲兵都看不到。
见萧无咎沉默,祝卿安歪头:“怎么了?那里我不能去?”
有亲兵上前, 低声在萧无咎耳边禀告了几句话……
萧无咎立刻肃正,一如既往沉稳极了:“怎会?方才日出太美,一时忘了说话而已。”
既然这山脉很深很杂,田予去的是另一个方向, 祝卿安从这里上山, 怕是走上两天两夜, 二人也遇不到,那……
“你当然哪里都可以去, 不过此前, 你不是说要随我应战?”
“我只是说同你一起出城,没说跟你上战场啊, ”祝卿安看着崎岖蜿蜒的上山路,“我感觉我起的念, 大约是应在这里。”
“我也不知会在这里待多久, 你回来时顺便看一眼, 我若还在,你就把我带回去,我若不在,就是提前完事,自己先回城了, 行么?”
他说着话,还把后面的事都安排好了。
萧无咎只能点头说可以,分出一支亲兵,跟在祝卿安身侧:“护好他,若有损,提头来见!”
“是!”
“你切记,万事小心为上,”萧无咎叮嘱祝卿安,“我会尽快回来。”
祝卿安心已经飞到小路上了,冲他摆摆手:“好好好,你快点走吧。”
萧无咎:……
他深深看了祝卿安一眼,很快打马离开,奔赴前路,跑得越快,越远,心越静,表情……越狂,那股子沙场征伐,自信狂妄的气势根本压不住——
“随本侯冲,早点干完早点回家!”
“是!”
“是!”
“是!”
他身后亲兵随他的性子,一个个热血傲气,连马都长嘶有声,气势十足,滚滚烟尘里,不可一世。
祝卿安不知道这些,他其实从未看到过萧无咎在战场上的样子,此时此刻,眼里只有面前高山——
他得爬上去。
但他并不着急,走的不算快,一路赏风赏景,竟也十分愉悦。
他也没错过底下亲兵们的表情,这些人里总有那么几个不善隐藏的……他们在惊讶他的体力?原本准备随时帮忙,竟然发现用不上?
其实命师这行,身体不好当不了。
不说承担’点拨‘世人的业报,就说堪舆风水,寻龙点穴,哪个不需要实地走访,亲眼去看?好的风水宝地,龙脉归处,都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这种时代又没有无人机俯拍,山势河流不是都得靠人用脚去丈量,亲眼去看,亲手去写去记,一点点修正路径,补全确认?
真以为他这么多天上窜下跳看热闹是白忙的?那都是在锻炼身体啊!
好在今天的风景也没有辜负他,风柔气清,呼吸间肺腑都感觉通畅了。
祝卿安这一走,就是三个多时辰,直直往山里,往深里走,除了中间略作调整休息,拿了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根本没干别的。
他没来过中州,萧无咎又看的死紧,他根本没机会来到城外,对这里的山势更是一无所知,今天一看发现很神奇,这里树木生长很雄壮,草却很秀丽,俱都生机勃勃,有繁茂之象,土色润黄,往外鼓起,从高处往下看,隐隐有水波似的纹路往外扩——
这里地气非常足。
堪舆书上说寻龙点穴,龙脉,说的都是山势,脚下这片土地,上下五千年,龙脉皆起于昆仑,往外延伸,大的一共四条,小的主体延伸出去更是无数,他现在看到的,就是一处不错的龙脉。
来龙雄奇,山脉水绕,水道九曲,正是有情水,龙气结穴左右有水,水口砂似象形……乃是太平有象。
有情水环绕,结穴时却不见水,水源隐于两边山脚,像是两只大手温柔怀抱,最终缓汇于江,远看案山朝山,竟都不错,龙脉过峡处幽隐,官星……有点像帝王冠冕,这种地方,能不出王才怪!
最妙的地方是,这条龙脉似乎自己很有点风险意识,在不远处弯出一小条,朝北朝远处延伸,看起来就像要在那里结一个小小的穴……那是假穴,若是造诣不深的地师看了,大约会给人点错。
祝卿安坐在大石上,思考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起念而至,气机……提醒了他什么呢?
气机这种东西,他说不清,就像是灵光一现,突然蹦出来的想法,每个人,在自己专业领域大约都会有,像是围棋盘上的神之一手,篮球场上的攻防忽变,突如其来的三分……你在根据某个变化,做出某种决策时的时候,就是这个气机瞬间。
专业不同,感受不同,反正在他这里,就叫气机。
他感觉到了,要来这里,要看到这条龙脉,那为什么要看到?是不是……这个好地方,有人打主意了?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管什么主意,这条龙脉都经不起。
它生长发育了很多很多年,刚刚扬起气势,还未至鼎盛,若此千钧一发的时刻让人给扰了,再成长不起来,那就太可惜了……
祝卿安想了想,很快有了主意。
他看向下方亲卫:“你们累不累?”
“不累!”
小先生这么走都不喊累,他们哪好意思?
而且真的还好,只是爬山走路而已,比主公校场操练他们容易多了!
祝卿安指了个方向:“那行,去搬石头吧。”
亲兵们:……
“您……要玩石头?”
“对,就是玩石头,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祝卿安比划了比划,感觉怎么形容都不直观,干脆自己找了一块,给他们做样本,“最小的也得这么大,再大的,以你们能轻松搬起来为宜,形状不能太奇怪,最好利于安放……你们都去,把附近觉得长得好看或者特别的石头,都搬点过来,我看挑哪个。”
“搬到这里?”
“唔……我想想,那边吧,”祝卿安往下指了个方向,“半个时辰后,我会下到那里。”
半个时辰后。
祝卿安下到那片略平坦的空地,检视一堆石头:“都还不错……这个这个这几个,分出来做小堆,那边块头大的,放一侧……”
指挥着众人把石头分完,他再次看向这群亲兵,点出一个腰劲如松,目光坚毅,面相清正,又颇具耐性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亲兵出列:“属下峦松,见过先生。”
“好,峦松,组织现在要交给你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祝卿安认真看着他,“事关中州之兴,必须要完成。”
峦松立刻单膝跪地,眼底似有炽热忠诚在燃烧:“先生尽管下令!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祝卿安:“你去搬石头,我让你怎么放,你就怎么放。”
哈?
别说峦松懵了,现场所有亲兵都懵了,小先生说的那么严肃,他们以为是拼命的活儿,怕当然是不怕的,他们来自中州,为了中州,什么都可以做,可是搬石头……这么简单?
真正去做了,就发现并不简单。
祝卿安负手站在高处,边走边看边掐着手指计算,看准位置,就指挥峦松抱着石头去放,他给出的指令十分精确,东南西北往哪个方向走,精确到角度步数。
峦松并不觉得手上的石头重,校场上被主公操练,出任务失误被罚的时候,负重比这重多了,他从来没有一次抬不起来过,但今日很奇怪,手上石头重量好像会变化,原本抱着非常轻松,往小先生指点的地方去,越近,它变的越重,某一个时刻几乎重的抱不动,他需要用尽全身力气,咬紧牙关忍耐,硬扛着往前走……
直到走到小先生指定的方位,好像突然突破了什么界限,打破了什么薄膜,空气似乎都“噗”一声轻响,手里石头瞬间变轻,他能轻轻松松将石头放到位置,卡好角度,石头也乖乖的不动,不滚不摇不颤,仿佛亘古如此,它本就属于这里。
小先生指示他放石头的角度有些刁钻,山崖,峭壁,水潭,流滩,不一而足,他需要集中精力,最大程度调动身体力量,才能保证不出错。
可很快,他发现体力并没有多少消耗。安放每一颗石头的过程都很类似,起初轻松,到某一个时刻后,石头突然变重,需要很努力,很坚定,很忍耐,不放弃,这个时间似乎很长,又好像只有一瞬间,只要熬过去,安放过程轻轻松松,且离开的那一瞬间,忽然身轻如燕,仿佛耗尽的所有力气都回来了一样,像是得到了什么反哺。
就这样反复反复,被消耗,被反哺,累极后精神十足,峦松没半点失误,像是进入了某种不可说节奏,比如战鼓擂起,战旗变幻,他能跟上每一个指令,每一次进攻,所战必胜,所攻必得,还能再战五百年!
他觉得爽翻了!
旁边警戒的亲兵们和他不同,感受不到他的感觉,却能看到别的。
就比如此刻,已是夕阳西下,霞光灿烂,漫天金粉,缕缕金光朦胧罩在小先生身上,随着他手指一处一处指示方位,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头一个一个落下,这些霞灿金光似乎会流动,听他的话温柔盘旋天地间,消散于各处光点,而他的身形也越来越飘逸,越来越朦胧,不知从哪里来的雾气缭绕……
说雾气不大准确,像是云蒸霞蔚,很特殊的气,慢慢从云朵里跑出来,悄悄凝成一条小龙的形状,簇拥着小先生,守护着小先生,欢快的在小先生身边游动,像是想保护他,不叫别人看到,又像是调皮的和他玩耍,只和他一个人玩。
因为他们这些亲兵在小先生身边,呈拱卫姿态,就连他们一起保护了。
小先生果然是仙人么!天命送来,护佑中州的!
亲兵们不敢直视小先生,只盯着峦松,你小子给我好好干活,这么好的机会要是不懂珍惜,看你爹们不扒了你的皮!
他们不知道小先生在做什么,但一定是对中州,对主公非常有利的事!听闻命师手段到极处,可移天换海,他们听过白将军吹牛,小先生会奇门阵法……他们都有点不大敢想,若这手段用到战场,小先生站在他们身后,就像今日一样,这般指点,会是怎样的境况……敌人恐怕都要吓死了,根本不敢打这一仗!
四周寂静,山林无声,人们几乎屏住呼吸,等待峦松最后一块石头嵌进崖壁。
峦松汗如雨下,咬着牙忍着疼,终于飞身攀爬到位置,把石头放好后,突然四周清气一荡,山林的风欢快涌动,清鲜空气充斥肺腑,似有龙吟悠长——
水雾缭绕的浅云间,汇聚出一颗硕大龙头,长须流动,龙眼威严,目光所向身影,正是祝卿安。
祝卿安微微一笑,袖子轻轻一挥,龙头转眼消散,云雾散于天地间。
亲兵们:……
他们这是见证了什么?这么重要的时刻,竟然只有他们看到,主公和几位将军硬生生谁都没在场啊!
“行了,走吧。”
祝卿安拍拍手,叫所有亲兵跟上,抬头看到夕阳照晚,更满意了,挺好,一天内解决战斗,都不用来
第二回了。
他暂时把这条龙脉隐藏起来,不叫别人发现,让它好好成长,只待来日一鸣惊人,周遭一点没破坏……不愧是他!
果然夕阳无限好啊,近黄昏又如何,能看到这样的景就是福气!
他哼着小曲往山下走。
亲兵们自然列队跟上,跟着跟着,感觉有点不对劲,怎么就几步之隔,空气云海完全不一样?就好像刚刚那个空间被什么气机封闭起来,凡所观所感所震撼,全部局限在那方小小天地,外界没有一点影响,根本察觉不到。
察觉……
他们方才……从哪里出来的来着?那些石头,峦松是以什么样的方向顺序,安放在哪里,怎么安放的来着?
大家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是亲眼看着一切发生的,怎么才几个呼吸,突然忘光了?
所有人看向祝卿安的目光,充满敬畏。
“嗷……呜呜……”
还没走出多远,祝卿安就听到了细弱的小动物声音。
亲兵们瞬间散开,一部分护在他身边警戒,一部分立刻前去查看——
“是一只小老虎,”过来回禀的,是方才放置石头的峦松,表情有些微妙,“好像是被遗弃了?”
既然没有危险……祝卿安当然要过去看看!
他绕过大树,扒开草丛,果然看到了不远处有一只小老虎,头圆,耳短,浑身的毛毛白色的,有隐隐的银色环斑,眼睛圆圆的,水水的,小小一只,还是个崽子,叫声也细弱,就这么弱,它还奋力扒着小爪子,朝一个方向追喊。
祝卿安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哟,还有只大老虎!
大老虎的毛色就不一样了,黄底,满身黑色环纹,腹部白色,脑门硕大的一个’王‘字,正值壮年,膘肥体健,四肢极有力量,眼睛凶极了,吼声比小老虎不知道大多少,充满威慑,吓的小老虎耳朵都怂了。
这看起来是母子?
再一细看,祝卿安发现不对了,母老虎身边还有另外一只小老虎,毛色和母老虎很像,也是黄黑条带白,脑门小小一个王字,年龄和这只小白虎相仿,都还是小崽子,但那只看起来就健康多了,还十分活泼,敢去咬母老虎的尾巴玩,母老虎也没吼它,甚至晃了晃尾巴,任它玩。
小白虎就没这待遇了,似乎很想回到母亲身边,吓的都快哭了,小爪子蠢蠢欲动,但母老虎明显不答应,它敢往前跟一步,就用力吼它,锋利牙齿挤出来吓唬它……
“不是都说虎毒不食子……”
也是有例外的。
祝卿安想到一点,这小白虎大概生了病,比如类似人类的白化病?本身不算致命,但老虎是山林之王,行于山行,在山林里捕猎,白色皮毛非常不利于潜藏,它会抓不到足够的猎物……没有食物吃,怎么不是另一种致命?
遂母老虎不愿意养它。
各种吼声警告它不能再跟后,母老虎带着另一个崽子走了,很快消失在山林间。
小白虎小跑了两步,又不敢再跟,喉咙里呜呜咽咽,眼睛看上去要哭了,好可怜的样子。
可就算可怜,就算还小,它也是有虎威的,有亲兵靠近,它就爪子扒地,用力朝他们大吼,做足威胁模样。
怎么办?有点想养。
“侯府……应该能养一只老虎?”
祝卿安跃跃欲试往前,小白虎后退了几步,鼻子嗅了嗅,并没有吼他。
它好乖!
祝卿安当然得寸进尺,继续往前。
“嗷呜——”
小白虎叫了一声,却似乎并不是警告,声音有点粘乎,它没退,也没躲,等祝卿安走到它身边蹲下,它还凑过去,圆脑袋拱了拱他的手,闻了闻他手指。
“嗷呜——”
再叫,就更加粘乎,有点像撒娇了。
祝卿安顺势就撸了把它的后脑勺,启用撸猫大法,从下巴到尾巴,把小老虎治的服服贴贴。
什么小老虎,就是个大号猫咪嘛!
亲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拦,哪怕小老虎张嘴去咬祝卿安的手指。
开玩笑,他们家小先生连龙都能招,何况老虎?它叫的还那么谄媚,小崽子一个,牙都没长好,还能伤到小先生?
祝卿安被小老虎萌的不行,声音都夹了——
“你这么可爱,要不要跟哥哥走,天天和哥哥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