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北魏之约 我今日隐隐觉得裴玄似是对你……

    季风神色一凛, 仔细打量着她。

    “殿下……”

    “不必急着回答,”弄玉不在意道:“既然重活一世,也该仔细想想, 你这一世想要的, 究竟是什么。”

    季风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只是一瞬, 唇角便勾起一抹弧度来。

    “殿下知道了?”

    弄玉将那披风取下来, 仔细叠了递给他,道:“难为你还记得本宫畏寒, 只是这一世, 本宫还未得寒症。也不想得了。”

    七月正值盛夏,他却忘不了她畏寒的毛病。

    他攥紧了手中的披风, 释然道:“殿下素来聪慧, 是我疏忽了。”

    他说着, 眼底微沉,道:“这一世, 定不会让殿下再得寒症了。”

    弄玉摇摇头,道:“上一世你没得选择, 这一次……也许还有机会。”

    季风唇角的笑意尚在, 却是笑不及眼底,道:“殿下不想利用我了?”

    弄玉望着地面,掬起一盏未点亮的莲花灯来, 道:“本宫方才已请舅父举荐崔恬入朝为官,朝堂之上有舅父、崔恬,后宫有皇祖母,而北境……本宫亦会想法子制服姜离,也许还真可以放你与杨姑娘团聚。”

    季风道:“那裴玄呢?”

    弄玉神情平静, 从容地看向他,眼底透着一股狠厉,道:“上一世他不算赢,这一世,本宫也未必会输。”

    “可若是……我能帮殿下赢呢?”他的声音带着蛊惑,道:“殿下可曾想过,也许裴玄是与你我一样的人。”

    弄玉眯着眼道:“你也看出来了?”

    季风道:“都亮出底牌,这棋局才有意思。”

    弄玉深以为然,淡淡道:“未曾想到,九千岁大人还有此雅兴。若大人只求报仇,事成之后,倒也不必陪本宫与裴玄周旋了。”

    “若我执意留在殿下身边呢?”

    “怎么?舍不得本宫?”弄玉扬唇一笑,道:“大人做这么多,该不会当真是馋本宫的身子吧?”

    他靠近了她,道:“是又如何?”

    弄玉愣了一下,随即歪着头低笑一声。

    季风挑眉望着她,半晌,冷峻的脸上渐渐浮动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殿下敢不敢与我赌一把?”

    弄玉道:“赌什么?”

    季风道:“赌这一世,我们都会得偿所愿。”

    *

    “玉儿!”萧真真回过头来,冲着弄玉招手。

    弄玉笑着朝她点点头,便站起身来,道:“你这赌局设的没意思,本宫不喜欢。”

    她说着,便朝着萧真真的方向走去。

    季风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微挑,渐渐地,他脸上的笑意散去,面色很快阴沉下来。

    他当然要报季氏的仇,可除此之外,他还要别的……

    弄玉走到萧真真身畔,俯下身来,道:“姐姐许了什么愿望?”

    萧真真羞红了脸,道:“左不过是女儿家的心事,就算我不说,你也懂的。”

    弄玉的眼眸扫过萧真真身后立着的陈尧,唇角的笑便冷了下来,她随手取了一盏莲花灯,点燃了送到河水中,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了个愿望。

    萧真真道:“玉儿,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弄玉缓缓睁开眼睛,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萧真真抿了抿唇,低声道:“你与季风……还是远着些罢。”

    弄玉道:“姐姐不喜欢他?”

    萧真真摇摇头,道:“他是宦官,我们是知道的,旁人却不知。你与他那般亲厚,只怕落入旁人眼中,会有损你的名声。更何况,我今日隐隐觉得裴玄似是对你有意,你若有心……”

    不等萧真真说完,弄玉便轻笑一声打断了她,道:“我无心。”

    萧真真不解,道:“论家世、人品,裴玄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便是放眼天下,也没几个男子及得上他,为何你……”

    弄玉脑海中划过那些她为了裴玄惆怅痛苦的瞬间,释然道:“他纵使千好万好,于我这里,到底是不可能的了。”

    她虽重活一世,那些伤痛却在。

    裴玄所带给她的痛苦和耻辱,她可以放下,却绝不会忘记。

    更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就是让她走新的路,而不是让她把过去的路走得不同些。

    萧真真默然地点了点头,攥紧了弄玉的手,道:“无论如何,玉儿,你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她欲言又止地望着弄玉,终究没再说出什么来。

    其实她不必说,弄玉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无论是太后、陛下、皇后,抑或是萧氏,于乱世中庇护一位公主,都太简单,也太难了。

    弄玉反手握紧了她的手,眼眸微沉,道:“姐姐,你若想要愿望成真,便不要再耽搁。”

    “什么?”萧真真有些诧异。

    如今北魏使者已到,比上一世还要早些……

    料想不出三日,陛下便会设宴请他们入宫……

    “明日,最晚明日,朝堂之上,要大皇兄务必求父皇赐婚。”

    弄玉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郑重说完,便站起身来,神情凛冽如寒冬。

    这是她最后一次,成全萧真真的心意。

    也是她最后一次,给陈尧活命的机会。

    *

    翌日一早,未及用早膳,弄玉便带着伯英一道朝着合光宫走去。

    伯英不敢多问,只跟在弄玉身后,低声道:“方才得了消息,大殿下今日已上殿了。”

    弄玉点点头,道:“命遣兰继续打听着,若有什么消息,速来回话。”

    伯英道:“是。”

    弄玉又道:“小心着些,别让旁人起疑。”

    伯英道:“殿下放心,遣兰性子活泼,做事却勤谨,与御前侍奉的人都说得上话,断不会让人察觉的。”

    弄玉自然明白,便未曾多言,只匆匆进了合光宫。

    若云本在院中,见弄玉来了,忙笑着招揽,道:“殿下来得正好,太后正说早膳的粥熬得没味道呢。如今有殿下陪着用些,便算有滋味了。”

    弄玉笑笑,道:“我带了些佐餐的小菜,都是伯英亲手制的,正想请皇祖母尝尝。”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暖阁走去。

    暖阁里有些昏暗,入目便是一尊观音像,伴着点燃的檀香气,颇有些方外之感。

    崔太后捻着佛珠,靠在罗汉床上,早膳便摆在她面前的矮几上,听得有人进来,她方才掀了掀眼皮,道:“来哀家身边坐。”

    弄玉笑着走到她身边坐下,命伯英将食盒中的小菜摆出来,道:“皇祖母尝尝,都是时鲜的小菜。”

    崔太后缓缓睁开眼睛,将佛珠搁在一旁,道:“昨日去萧府了?”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了皇祖母。”弄玉笑着道:“孙女今日来得早,也正是为了和皇祖母说此事。”

    崔太后的脸色略舒缓了些,道:“他是你舅父,亦是当朝丞相,你与他热络些也是好的。”

    弄玉替她夹了些菜,道:“如今萧氏日落西山,谢氏才是烈火烹油的时候,孙女若存了心要巴结,也该上赶着攀附谢氏去。对不对?”

    她不等崔太后回答,便接着道:“孙女昨日去萧府,一来是为了真真姐姐的亲事,二来,是为了请舅父举荐崔氏族人入朝为官。”

    “哦?”崔太后道:“崔氏那些子弟之中,你看中了谁?”

    “崔恬,字明亦。”弄玉道:“是崔氏旁支,细算起来,算是皇祖母的侄孙。皇祖母可知道这个人?”

    崔太后微微抬眸,道:“倒未曾听说过这个人,也未见他的文章呈上来。”

    她顿了顿,眼眸陡然凌厉,道:“倒不知,玉儿是从哪寻到这么个人的?”

    弄玉浅笑着道:“是季风。那崔恬,是季风的故旧。”

    这话没有半句虚言,上一世,崔恬也是因为季风惨遭灭族,才会主动入仕的。算算日子,他正是苦求门路入仕的时候。

    上一世他耽搁了许久,这一世,她让他进入朝堂的时间早了一些。

    说到底,她也算帮了他。

    弄玉替崔太后揉着肩膀,道:“孙女听得季风说他如何好,又是崔氏族人,便细心去查了,见他果然好,才去央了舅父的。孙女也是自作主张,只想着有些事,若是皇祖母去做,反而不如外人去做顺手些,便私自去做了,阖该先与皇祖母商量一番才是的。”

    崔太后尝了一口小菜,道:“做得不错。”

    弄玉道:“孙女和季风说过规矩了,这崔恬再如何,将来亦是朝臣。他是宦官,再不许与崔恬来往,免得落人口实。到时候他坑了孙女也就罢了,若是连累了皇祖母,便是杀了他也抵不了罪孽。”

    崔太后道:“你惯常是个懂事的,哀家没有不放心的。只是约束下人,亦要有些雷霆手段,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若是底下人不懂事,便断然留不得,明白吗?”

    弄玉面不改色,道:“皇祖母教训得是。孙女本也想处置了季风,只是念着他举荐有功,这才留着他。更何况,若他当真出了什么事,凭着崔恬的本事,只怕要生出许多麻烦来。”

    崔太后微微颔首,将筷子放下,道:“你母后糊涂,倒有你这么个伶俐孩子,真是她的福气。也不知此事交给你舅父去办是否稳妥。”

    弄玉浅浅一笑,道:“我母后是个糊涂的,舅父却是个明白人。要保全萧氏,唯有仰仗皇祖母。他心里是明白的。”

    崔太后笑着道:“如此甚好。”

    *

    说罢了话,又聊了一会子,弄玉才从合光宫中出来。

    若云一路陪着她走到合光宫门前,方才行礼道:“太后那里离不了人,奴婢便不送殿下了。”

    弄玉笑着道:“姑姑慢走。”

    若云笑笑,只躬身站在原地,似是在等弄玉离开。

    弄玉也不扭捏,便转身与伯英一道离开了。

    走出数十步的距离,伯英才抚了抚胸口,低声道:“阿弥陀佛,奴婢瞧着殿下与太后方才一来一回的,细细思来,险些惊出一身薄汗来。若是说错了一句,只怕要犯了大忌讳!还好殿下应对得宜,若是换了奴婢……”

    弄玉道:“这不算什么本事,更何况,若是换了你,也一样可以做得很好。”

    弄玉说着,停下脚步,道:“伯英,在这宫中,本宫能相信的只有你和遣兰。本宫不想让你们懂得这些,却不得不让你们懂。”

    伯英感念道:“殿下待奴婢的心,奴婢全都明白。奴婢定誓死效忠殿下,万死不悔。”

    弄玉温言道:“你为人如何,本宫岂有不知的?快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她说着,便要扶了伯英起身。

    手刚搭上伯英的手,便见遣兰急急走了过来,她腻了一头的汗,朝着弄玉行了礼,方低声道:“殿下,散朝了。”

    弄玉上前一步,急切道:“如何了?”

    遣兰摇摇头,道:“大殿之上,大殿下未向陛下提出赐婚之事。反倒是三殿下,说是病得不轻,没有来上朝。”

    伯英不安道:“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弄玉眼底闪过一抹寒光,道:“去请萧姑娘入宫。”

    伯英和遣兰面面相觑,道:“是。”

    第23章 北魏之约(二) 弄玉瞧着他,只觉他……

    不多时候, 萧真真便已入了宫。

    弄玉与她一道在宫中甬道上走着,两人皆怀着心事,连两边高耸的宫墙上偶然溢出的景色也无暇去看。

    伯英和遣兰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 不敢兀自惊扰。

    “今日朝堂之上……。”萧真真道。

    弄玉抬眸看向萧真真, 她却突然止住了话头, 红了眼眶, 道:“玉儿, 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你要我入宫来作甚么, 我也全明白。我并非不知他并非良人, 我只是割舍不下……”

    弄玉轻轻抚着她的背,道:“姐姐可知, 大皇兄为何不敢娶你?”

    萧真真咬唇道:“他一早便派人送了信给我, 只说他有千般为难, 婚姻乃大事,非要父母之命才行, 他不与淑妃商议好,是万不敢提的。”

    弄玉冷笑一声, 道:“淑妃是医女出身, 这些年来,父皇待她也算不上宠爱。父皇只是念着她自小便侍奉在父皇身边,又生了大皇兄, 这才勉强给她封了妃位。可她在宫中说话,别说我母后和谢贵妃不会理睬,就是得脸的宫女、宦官,她也未必差使得动。姐姐是丞相嫡女,又是皇后的亲侄女, 她有甚么不肯的?”

    萧真真听着,也不觉狐疑起来。

    弄玉见她听进去了,便接着道:“若是平素,大皇兄提起这桩婚事,淑妃还不知如何喜欢呢。如今淑妃竟不肯,大皇兄凭着与姐姐的情分,也不敢去求父皇赐婚,姐姐可知道为何?”

    萧真真抿唇道:“昨日我便想问,只是怕你多心。玉儿,你为何一定要大殿下今日便求陛下赐婚?”

    弄玉道:“姐姐可知,明日父皇在宫中设宴,招待北魏使臣。”

    萧真真点点头,道:“陛下命京城百官携家眷入宫,排场浩大,无人不知。听闻陛下有意与北魏议和,这宴席之上,还不知要如何趋炎,只怕我们做臣民的,也不会好过。”

    弄玉眼眸一沉,道:“可姐姐再想不到,这宴是为了你。”

    “甚么?”萧真真惊诧道:“玉儿,这是何意?”

    弄玉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萧真真已是面如死灰,冷汗涔涔。

    “淑妃自小伴在父皇身边,性子谨小慎微,许是她察觉到了甚么,担心大皇兄因此触怒父皇,才不肯让大皇兄娶你。”弄玉道。

    萧真真颓败地望着她,道:“玉儿,我该怎么办?”

    “我本想让姐姐借着婚事逃过此事,也好成全姐姐的心。如今看来,是不行的了。”

    萧真真只觉晕眩不已,道:“玉儿,他,他……”

    弄玉道:“大皇兄虽不是薄幸之人,却性子孱弱,终于负心。”

    萧真真听着,忍不住恸哭起来,几乎站立不住。

    弄玉赶忙攥紧她的手,又命伯英和遣兰上来,扶着她寻了一个僻静处坐下,方道:“姐姐,如今的形势,容不得悲痛,只能振作。”

    萧真真勉强平稳了心绪,道:“玉儿,你说,我该怎么做?”

    弄玉略一思忖,温言道:“姐姐别急,明日姐姐只须藏拙,万不可出挑。旁的便假装一概不知,无论是舅父还是我母后那里,都不可露了马脚。姐姐可做得到?”

    萧真真擦了擦脸上的勒痕,除了一双眼睛还红着,旁的便甚么都看不出了,她强自忍着,道:“你要我做的,我一定做得到。”

    弄玉笑笑,伸手轻轻替她理了理发鬓,道:“姐姐放心,明日,我一定不会让姐姐有事。”

    萧真真望着她,虽不知道她为何能如此笃定,心却已经落了一半。不得不说,弄玉虽是个小姑娘,却有一种魔力,仿佛这世上没甚么她做不到的事,只要靠近她身边,便觉安心。

    “玉儿,多谢你……”

    弄玉柔声道:“姐姐,这世上我也许想要千万人谢我,可偏偏你……不必向我道谢。”

    上一世她亏欠她的所有,这一世,但愿能还些给她。

    *

    因着北魏使臣入宫之事,整个大楚宫廷都忙碌了起来。

    弄玉送了萧真真出宫,方才款款朝着云光殿走去。

    伯英和遣兰见她眉头微蹙,便知她有心事,便远远地跟在她身后,没有上前。

    这些日子,弄玉似乎变了许多,她从胆怯无依,一步步走到如今,好像这世上根本没什么能难倒她,可只有伯英和遣兰才知道,她思虑有多重。

    “殿下。”

    耳后响起季风的声音。

    弄玉微微侧目,并未回头,道:“回来了?”

    季风着了一身宦官的衣裳,发髻亦梳得板正,可不知为何,他只站在那里,便有一种大漠烽烟的潇洒壮阔。他不被宫墙所拘,这宫墙亦困不住他。

    他见弄玉神色恹恹,便走到她身侧,道:“回来了。”

    他微微勾唇,便觉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明媚的笑意,更胜这夏日浮光。

    弄玉瞧着他,只觉他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杀伐决断的九千岁重合在一起,却又隐隐的,有什么不同了。

    她踮起脚尖,替他理了理鬓边的发,道:“一把年纪的人了,倒不似从前稳重了。”

    伯英和遣兰听着,不觉面面相觑。她们不敢问,也不敢再看下去,只低低地埋着头,生怕扰了弄玉。

    季风眼底盈着笑,道:“这一世有你在,心境自然不同多了。”

    弄玉笑笑,道:“大人别忘了,美人如刀,要夺人性命的。”

    季风道:“那便任由美人来夺。”

    弄玉仔细望着他,陡然敛了笑意,道:“见过崔恬了?”

    季风点点头,走在她身侧半步的地方,道:“殿下放心。”

    弄玉道:“你办事,本宫自然没有甚么不放心的。”

    季风道:“崔恬是正人君子,他愿帮我报仇,却不愿卷入朝堂纷争的事非,还请殿下成全他。”

    弄玉道:“本宫有甚么成全不成全的?上一世他是甚么品行,本宫早已知道了。他这个人重情重义,又有读书人的骄傲,要他站在本宫这边,本就是本宫痴心妄想。今次不过平白让你去试一试罢了。左右他不会站到旁人那里去,也就罢了。”

    季风听着,脚下突然站定。

    弄玉微一狐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对面不远处,陈顼正站在那里,而站在他身后的,是裴玄。

    还真是冤家路窄。

    弄玉只觉可笑,甬道不算宽敞,正是他们四人狭路相逢。像是宿命。

    陈顼直直望着弄玉,眼眸扫过她身后的季风,是毫不避讳的嫌恶。他皱了皱眉,仍是行了礼,道:“皇姐。”

    裴玄神色平静,亦行礼道:“安平殿下。”

    弄玉道:“起身罢。”

    陈顼率先直起身来,裴玄亦起了身,这一次,他的目光越到了季风脸上,只一瞬,便又敛了目光,如他平素里那般恭谨谦和臣子的模样。

    弄玉本不想开口,到底还是没忍住,道:“小裴大人怎会与本宫的皇弟在一处?”

    陈顼咬紧了牙根,别过头去。

    裴玄道:“殿下有所不知,家父身子不适,便向陛下请了旨意。自今日起,由臣替父亲向诸位殿下授课。”

    “原来如此。”弄玉淡淡道。

    裴玄道:“殿下若有兴致,也可来听听。”

    弄玉道:“不必了。”

    她说着,便看向季风,道:“我们走。”

    季风还未开口,便听得陈顼道:“皇姐!”

    弄玉脚下微顿,转头看向他。

    陈顼走上前来,低声道:“明日一早北魏使臣便会入宫,皇姐若是无事,便不要出云光殿了。”

    弄玉点点头,便径自朝前走去。

    陈顼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弄玉眉间涌起一抹不悦,道:“我以为,上次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陈顼痛苦道:“皇姐,难道你当真要与我生分吗?就因为一个梦,你就把这么多年我们的姐弟之情都忘了?”

    弄玉只觉舌尖都是苦的,是啊,若非她当真死过一次,她也不会相信,那个她自小疼爱的弟弟会要了她的命。

    “既然小裴大人是你的先生,有些问题,你还是去问他罢。”弄玉说着,伸手挣脱了他的手,道:“季风。”

    季风立即上前一步,拦在了陈顼与她之间。

    “狗奴才!你放肆!” 陈顼气急败坏,想要去打季风,可季风脚下轻盈,他根本触碰不到他。

    裴玄上前一步,拦住陈顼,道:“殿下,不可!”

    陈顼嘶吼道:“皇姐!皇姐!”

    见弄玉不回头,他便再顾不上甚么,径自道:“皇姐,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你说的那些东西,我全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只在乎你啊!”

    伯英和遣兰看着,只觉心痛。她们不敢多言,只弓着身子从陈顼身旁走过,跟上了弄玉的脚步。

    陈顼红了眼,跌跌撞撞地瘫倒在地上,任由裴玄揽着他,道:“先生,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裴玄虽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甚么,却隐隐也明白了几分,道:“如此,也好。”

    “甚么?”陈顼不解地看向他。

    裴玄道:“居上位者,本不必有情。”

    陈顼听着,苦笑起来,渐渐地,变成放声大笑。

    他摇着头,望着弄玉离去的方向,道:“甚么上位……先生,你信吗?我根本不在乎那些……”

    裴玄悲悯地望着他,道:“只可惜,殿下是皇子。”

    是皇子,便不得不在乎。哪怕是身不由己,也注定要踏入这场游戏。

    第24章 北魏之约(三) 上一世你可知道本宫是……

    直到弄玉与季风走出很远, 见四下无人,季风才道:“殿下不愧是监国大长公主,心肠之硬, 孤自愧不如。”

    弄玉瞥了他一眼, 道:“九千岁大人若是再说风凉话, 你信不信……”

    她说着, 伸出手指来指着他。

    他却一把将她的手指攥在掌心, 逼近了她,蛊惑道:“殿下说甚么, 我都信。”

    伯英和遣兰看着眼前的一幕, 几乎恨不能戳瞎双目。

    遣兰也就罢了,伯英气得几乎想上去扇季风的耳光。

    那可是公主!尊贵无双的公主!他怎么敢?

    弄玉却不知伯英的心思, 她只斜睨着他, 道:“话说回来, 上一世你可知道本宫是怎么死的?”

    季风眼底一黯,敛了笑意, 道:“自然知道。”

    弄玉冷笑一声,眯了眯眼睛, 道:“你也没想到吧?本宫一手扶持的弟弟, 会对本宫下死手。”

    季风眼眸凌厉,道:“这一世,定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弄玉道:“你放心, 本宫不会给他机会伤害本宫第二次。”

    她没有看他,只是微微避过头去,长呼了一口气,道:“即便是霸先,也不行。”

    季风用力一拽, 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道:“无论是谁,都绝不可以。”

    弄玉靠在他胸膛上,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这一次,不同于上一世的厌恶,她甚至有些眷恋这怀抱。

    上一世,她分明有翻手为云的权势,却拱手将天下让给陈顼,最终害得自己身死。那时,她厌恶权力,更厌恶带给她一切荣辱的季风。

    而这一世,她迫切地想要权力,想要决定自己的命运。而季风于她,便不再是阻碍,反而是助力。

    她心里清楚得很。

    她放任自己缓缓闭上了眼睛,直到心情平复,才睁开眼睛,挣开了他的怀抱,扬起头来,道:“话说回来,你上一世是怎么死的?”

    季风眼底划过一瞬怔忪,却没有回答。

    弄玉慧黠一笑,道:“九千岁大人权势滔天,思虑缜密无双,也会死吗?”

    季风没有多言,只道:“是人就会死,有何奇怪?”

    弄玉见他吃瘪,便忍不住逗他,道:“是谁杀了你?该不会……也是霸先吧?那他可出息了。”

    “不是。”

    “我就说,若当真是他,那我死得也不冤。”弄玉笑着道。

    季风没说话,只是径自朝前走去。

    弄玉也不恼,便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跟在他身后走着。

    夕阳西下,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在宫墙中映出两方人影,那人影被拉得很长,在红色的宫墙上,浮了一层淡淡的薄金。那是落日独有的韵味。

    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倒也不觉寂寞。

    *

    一路回到云光殿。

    季风甫一离开,伯英便将遣兰打发了出去,径自将暖阁的门紧紧关了。

    她走到弄玉面前,甚么话都没说,便先跪了下来,伏身道:“殿下!求殿下三思啊!”

    弄玉赶忙去扶她,道:“伯英,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伯英不肯起来,只低着头道:“殿下,奴婢跟随殿下多年,眼看着殿下一日日干练利落起来,心里着实为殿下高兴。殿下将季风留在身边,他也的确是个人才,奴婢没有不愿的。可他……”

    弄玉听着,心里已明白了几分,便俯下身子,蹲在伯英身边,温言道:“你是担心本宫心悦季风,与他做了逾矩之事,对不对?”

    伯英摇摇头,道:“殿下若当真喜欢他,与他玩玩,那是他的福分,奴婢没什么可担心的。若是将来殿下厌了他,将他处置掉,若他敢有二话,奴婢也有法子打发了他,让他说不出话来。”

    弄玉听着,不觉一笑。不愧是她的侍女,胆色见识果然非同一般。

    “既不是如此,你还担心甚么?”

    伯英抬起头来,道:“奴婢是担心,殿下真正喜欢他,想要与他天长地久、白首相随。”

    弄玉望着她的眼睛,一瞬间,心像是被击中了一般,久久说不出话来。

    活了两世,她好像早已忘了,她是可以与一个人共相白首的。

    上一世,她曾有过与裴玄共相白首的希冀,可那时她不配。

    而这一世,她却再未如此想过。不是她不配,而是她不能,也不想。

    除了自己,除了伯英、遣兰,她谁都不信。

    弄玉微一怔忪,释然一笑,道:“不会的。”

    伯英松了口气,道:“若季风还是那少年将军,与殿下自然是再登对不过。可是现在……他到底是不配的了。”

    弄玉笑着道:“你当我是皎皎云中月,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到底是甚么。”

    伯英认真道:“殿下是月亮,奴婢就是星子。若殿下是尘土,奴婢便是腐草,总是陪着殿下的。”

    弄玉笑着滚到她怀里,感怀道:“伯英,从前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好?”

    她眼底盈着泪,却不肯落下来,只道:“这次,我一定护好你。”

    伯英笑着道:“哪有主子护着奴婢的?若真到那时候,也该奴婢护着殿下。”

    弄玉道:“你已经护过一次了。这次,该轮到我了。”

    *

    翌日一早,宫中便开始忙碌起来。

    云光殿倒是死死关着门,生怕闯进来一两个不要命的北魏人,生出事非来。

    弄玉就着镜子梳妆,将桃粉色的花钿贴在眉间,道:“也不必防得那样仔细,北魏人虽是蛮夷,却历代都信奉汉学,如今也算是懂些规矩了。”

    伯英望着镜子中的弄玉,道:“奴婢只是担心那边。”

    她指了指广陵宫的方向,道:“奴婢听闻,此次是要选人去和亲的。”

    弄玉道:“有皇祖母护着,便是谢贵妃,也不敢让本宫去和亲。她若当真引到公主上,只怕会害了她自己的女儿。她素来聪慧,想得到这一层。”

    伯英这才安心,道:“殿下说得是。”

    遣兰道:“殿下说北魏人懂规矩,奴婢倒不觉得。谁不知道当今北魏的胡太后,养了个男宠叫……”

    “司马瓒。”季风正推了门进来,道。

    遣兰道:“正是呢。说他本是北魏先皇的弟弟,因着勾搭上胡太后,如今太宰都做得了,权倾朝野呢。”

    伯英赶忙打断她,道:“这些混账话也敢在殿下面前说!”

    遣兰悻悻的住了口,朝着季风吐舌头一笑。

    季风亦浅浅一笑,没有多言。

    “今日晚宴,都有谁去?”弄玉问道。

    季风道:“朝中大小官员都会来,宫中的,除了陈舜都会到。”

    “陈舜怎么了?”弄玉转过身来,一时间,只觉容华倾城。

    “说是病得厉害,起不了身。”

    “这倒是奇了。”弄玉思忖道。

    那日季风分明是收着力道的,陈舜素日里身子健壮,亦是习武的,不该……

    季风不屑道:“我那日只使了三分力,想来是他整日淫邪,坏了身子。”

    “整日淫邪,你也好意思说别人?”弄玉忍不住戏谑道。

    季风也不恼,只上前一步,在弄玉耳畔道:“食髓知味,我心甘情愿。”

    弄玉白了他一眼,幽幽道:“你仔细些,别丢了魂魄。”

    “殿下姿容绝世,自然勾得了我的,就不怕勾了那北魏太宰的魂?”

    弄玉笑笑,不屑道:“本宫不喜勾人魂魄。有的东西,就算他想要,本宫也有法子让他吐出来。”

    季风点点头,深以为然。

    伯英和遣兰知道他们两人惯常如此,倒也不觉得什么,只各自做手里的事。

    *

    临近傍晚,便有宫人来请,说宴席要开了。

    弄玉先至合光宫寻了崔太后,方随她一道朝着清莲台走去。

    崔太后唾弃道:“不过是几个北魏人,也值得兴师动众至此。若是让先帝知道了,只怕要跳起来大骂子孙不肖呢!”

    弄玉道:“正是。还好清莲台不是甚么郑重地方,在那里设宴也就罢了。”

    崔太后道:“清莲台到底是雅致的地方,到底是糟蹋了。”

    两人正说着,便见前面豁然开朗,灯火通明,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进宝在不远处站着,见崔太后与弄玉到了,赶忙过来引。

    崔太后摆摆手,道:“用不着你,哀家认得路。”

    进宝求助似的看向弄玉。他也不想讨这差使,实在是那些大宦官们见他小,才推了这差使给他。

    弄玉笑着道:“左右是父皇的心意,皇祖母若是推辞了,只怕父皇在北魏人面前要难堪的。”

    崔太后听着,道:“还是你思虑得仔细。去罢。”

    进宝听了,忙欢天喜地地引着崔太后和弄玉进去了。

    *

    清莲台上,陛下、皇后、谢贵妃,并着阖宫妃嫔、皇子、公主都已坐定了。台下,文武百官携着家眷也已到位。唯独北魏使臣的位置还空着。

    陛下沉着脸色,连谢贵妃剥好的葡萄也不肯吃。只摆摆手,让她放到一边。

    皇后没了主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便生生那样等着。

    朝臣们见状,更是话也不敢多言。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呈上了酒菜,生怕行招踏错,引得陛下迁怒。

    弄玉神色如常,饶有兴味地品着面前的酒,突然,她微微抬眸,看向来路。

    三……二……一……

    心中默念完毕,果然,北魏使臣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弄玉勾唇一笑。

    第25章 所谓和亲 天下美人千千万,本王流连花……

    北魏太宰司马瓒走在最前面, 他着了一身北魏的服饰,头发高高绾着,发冠上镶着一颗极大的鸽血红宝石, 显得威严无比。

    虽是夏末, 可北魏服饰花纹繁复, 色彩浓重, 便衬得他们仿若从冰雪中走出似的。这种极致的粗犷野性与大楚全然不同,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只从未见过北魏的人,一时间, 倒都像是被吸引住了似的, 鸦雀无声。

    遣兰俯下身来替弄玉倒酒,低声道:“北魏太宰长得真俊俏, 难怪……”

    话还没说完, 只觉司马瓒的目光朝着这边看过来, 遣兰便忙噤了声,不觉打了个冷战。

    弄玉笑着安慰道:“没事。”

    遣兰瑟缩着站到了后面, 伯英担心她惹事,便拉着她站到了自己的身后去。

    陛下虽未起身, 可整个人都紧绷着, 宛如一把弓。

    嫔妃、朝臣们见他如此,便越发紧张起来。连谢贵妃这样平素神态自若的人,都有些笑不出来。

    谢贵妃的兄长谢锡元自恃是于议和之上有大功之人, 便站起身来,一脸谄媚地赔笑道:“太宰大人……”

    司马瓒却看也没看他,只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其他使臣也各自落座,只留了一个少年站在司马瓒身后侍奉着。

    谢锡元讪讪地看了司马瓒一眼, 重新朝着他作了揖,才坐了下来。

    陛下看着,只觉眉心的青筋直跳。

    谢贵妃朝着谢锡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出声。

    司马瓒身后那少年也不替他倒酒,只如松柏般地站着,由着人们看他,尤自镇定自若。

    有朝臣低声议论道:“北魏太宰身边连侍奉的下人都如此不凡,可见北魏国力之强。”

    这话传到陛下耳朵里,他的脸色便更沉了几分。

    弄玉轻扇着扇子,淡淡扫过陛下的脸,环视了一圈,又落到不远处的萧真真脸上。

    她低着眉,穿了最不出挑的颜色,戴了最普通的钗环,远远不如周遭那些贵女们出挑。

    弄玉正想着,便见司马瓒举起酒盏来,玩味道:“南楚没有什么礼物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么?”

    陛下赶忙举起酒盏,道:“自是有的,太宰大人稍安勿躁。”

    司马瓒笑着将那酒盏一饮而尽,道:“历来南楚标榜自己是汉人正统,我们大魏是蛮夷,人们常说,这汉人文化强于各方。可如今看来,魏楚一战,大魏倒是赢了几分。陛下说,这是为何?”

    陛下犹豫着还没开口,他便接着道:“大魏有些不轨之臣倡导学习汉人文化,如今看来,倒不必学了。”

    他身后的少年眉头微蹙,道:“古书上,楚国也是蛮夷。或许是南楚自己学习汉人文化不到位,这才输了。”

    陛下有些不悦,道:“国号而已,大楚早已不是昔日之春秋战国时之楚国。如今的大楚,自是汉人正统。”

    他说着,看向那少年,嫌恶道:“朕倒没想到,北魏御下如此宽松,的确是蛮夷之俗,与华夏礼仪不同。”

    司马瓒看了身后的少年一眼,笑着道:“还不请陛下恕罪。”

    那少年不卑不亢,道:“我以为南楚是礼仪之邦,是能听人说话的。”

    陛下怒火中烧,还未开口,谢贵妃已盈盈笑道:“这听不听人说话,也是要论尊卑的。”

    她虽含着笑,眼底却满是不屑,道:“等你坐到如太宰般的位置,才有资格让陛下听你说话。”

    那少年嗤笑一声,道:“看来南楚尊儒,也尽是传言。”

    谢贵妃还未反应,陛下的脸色已黑了几分。

    他看向谢贵妃,道:“贵客在席,妇道人家,不许胡言!”

    谢贵妃还是平生第一次被陛下斥责,却也不敢争辩,只道:“是。”

    陈持盈恨恨地看了那少年一眼,却见他目光灼灼,其眉间隐怒,气魄比之陛下更不遑多让,心中不觉一惊,仓惶低下了头去。

    弄玉见谢贵妃吃瘪,不觉心情舒畅。

    不愧是他啊!年纪虽轻,可一出手,便让谢贵妃这种见惯风雨的人物都毫无还手之力。

    “不知姐姐在笑什么?难不成姐姐当真以为,我大楚比不上北魏?”陈持盈道。

    “宣德……”萧皇后赶忙阻拦,担忧地忖度着陛下的脸色,生怕她触怒了陛下。更何况,现在的弄玉绝不是好惹的。

    陈持盈却没有退让的意思,她抬眸看向弄玉,眼角的余光却划过裴玄的脸。

    无论裴玄对她观感如何,裴氏最重气节,凭着裴氏一族的教养,都不会允许他娶一个谄媚邻邦的女人。

    弄玉轻轻瞥向她,用扇子抵着下颌,好像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似的,潇洒闲适至极,道:“孔夫子是说过‘有教无类’,却也说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见谢娘娘书读得不多,竟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辩不清楚。”

    她抬眸看向那少年,道:“北魏学习汉人文化还不到家,这也没什么。宣德妹妹只因为谢娘娘读书不多便牵扯出什么大楚和北魏孰强孰弱之事,实在是犯不上。”

    她目光灼灼,只划过陈持盈的脸,陈持盈便觉无地自容,脸上烫得厉害,连一句争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持盈急道:“姐姐知道的,我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弄玉轻笑一声,道:“我想错了不要紧,可妹妹一字一句关乎两国,还请妹妹慎言。”

    “姐姐……”

    陈持盈还要再争,谢贵妃却按住了她的衣袖,冲着她含笑摇了摇头。

    陈持盈恨道:“是。”

    谢贵妃倒是涵养好得很,一脸的笑意,道:“安平说的是,这些年本宫忙着处理六宫庶务,于读书上倒是生疏了。”

    陛下听着,面色稍和缓了些,道:“谢贵妃温柔知礼,已是很好。女子擅内宅之事,本也不必读这么多书。”

    弄玉没说话,只轻轻摇着扇子,目光却未从那少年脸上移开。

    而他,亦然。

    司马瓒笑笑,道:“安平公主伶牙俐齿,倒像是我们大魏的女子。”

    弄玉没说话,倒是季风眉头微蹙,目光陡然沉了下去。

    裴玄皱了皱眉,拢紧了袖中的手指。

    于他今日的地位,于这宴席之上,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谢贵妃侧目看了萧皇后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深,道:“素闻北魏胡太后文治武功不输男儿,料想是安平不能比的。”

    司马瓒微敛了笑意,遥遥朝着北方作了个揖,道:“这世间本也没几个男子比得上太后。”

    谢贵妃道:“大楚女子柔顺,亦有独到之处。”

    陈顼本就因司马瓒出言评论弄玉不悦,如今看着谢贵妃占尽了风头,倒比皇后还尊贵些,不觉嫌恶,道:“两国之间,比得是国力,打仗都输了,比什么女子?”

    陛下怒道:“放肆!”

    弄玉抬眸看向陈顼,她倒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触怒了陛下,却颇有胆略见识,今日看虽莽撞了些,却已显露出上位者的不凡来。也难怪,上一世他不甘屈居她之下,对她动了杀心。

    不过,那位置只有一个。上一世她给了他,这一世,她不会再让了。

    司马瓒脸上浮出一抹笑来,道:“陛下息怒。六殿下这话说得没错。依着本王看啊,这南楚千万百姓,却无一男儿啊!否则,今次一仗,怎会输得这样惨?”

    他说着,大笑起来。

    陛下面色铁青,却也无话可辩。

    弄玉沉声道:“这也未必。”

    司马瓒饶有兴致地看向她,道:“愿闻其详。”

    弄玉道:“从前季家军驻守边关时,北魏不是一兵一卒都近不了我大楚边界?那时候,我大楚也没笑过北魏没有男人。”

    “你……”司马瓒拍桌而起,借着酒劲道:“只可惜啊!你们把季氏一族屠戮殆尽!自毁长城!”

    他俯身盯着弄玉,道:“你说,是你父皇根本是个昏君,还是你们南楚根本挑不出男人来?”

    裴玄听着,不由自主替弄玉紧张了起来。这问题根本无解,无论弄玉答哪一个,都是死罪无疑。

    他站起身来,道:“陛下……”

    话音未落,弄玉却已笑着道:“太宰说季氏覆灭,还请太宰看看,此人是谁?”

    季风应声走到她身前,虽着了宦官服饰,可那居高临下之态,却与当初在战场上令北魏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别无二致。

    他目光凛冽,道:“司马瓒,多日不见。”

    他没有称呼他的官职,就这样唤了他的名字。

    陛下提着一口气,一时间,都不知该不该训斥季风无礼。

    司马瓒一愣,根本没有在意他是否无礼。

    他只是仔细端详着季风的脸,突然大笑起来,道:“好啊,好……季氏一族没死绝,这才有意思!”

    陛下松了一口气,可眼眸却仍旧深沉得可怖。

    季风道:“辱我大楚者,杀!”

    司马瓒笑着道:“不辱,不辱。有你在,南楚便不算完。”

    裴玄紧抿着唇,就那样站着,执着着不肯坐下。

    他没想到,原来季风在北魏人心中有这样高的位置。

    不过,这也不打紧……

    他眼角的余光看向弄玉,只见她浅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而她望向季风的目光中,竟带了点点他愿称之为“钦佩”的东西。

    他心头一窒,他突然确定了一件事,又不觉疑惑起来。而这份疑惑,竟带着他的心一寸寸地沉下去,直到陷入泥潭,无法自拔。

    司马瓒看向弄玉,道:“安平殿下,你好本事啊!”

    弄玉笑笑,道:“不敢当。”

    司马瓒正要朝着弄玉走过来,季风却拦在了他面前。

    司马瓒疑惑地抬起头来,在看到季风眼神的那一刻,他便全明白了。

    他拍了拍季风的肩膀,像是没看见季风嫌弃的目光似的,道:“天下美人千千万,本王流连花丛,不许片叶沾身,更不屑夺人所爱。”

    第26章 所谓和亲(二) 还请父亲应允,儿子想……

    司马瓒说着, 朝着朝臣的方向看去,只扫了一眼,那些大臣并着他们的家眷便都低下了头去, 各个噤若寒蝉。

    司马瓒眼底透出一抹不屑来, 又看向陛下周遭的几位嫔妃、公主, 道:“陛下若当真有心议和, 不若拿出些诚意来。”

    陛下笑不出来, 只沉声道:“难道太宰看不出朕的诚意吗?”

    众人一听,便全都明白了。这宴席是假, 要给司马瓒选个称心如意的女子是真。

    崔太后眼中丝毫不掩饰对于陛下的嫌恶, 她皱了皱眉,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

    裴玄虽早知如此, 可再经历一次, 也实在不算什么好的体验。

    还好, 大楚会在他手中重新强盛起来。当然,也离不开他们。

    他说着, 眼眸不觉看向弄玉和季风,如今的他们, 也还未站在权力中央。

    贵女们都吓得面色煞白, 有些胆子小的,都忍不住落下泪来。朝臣们更是在心中暗骂陛下无德行,却不敢明言。只有萧丞相几个想着卖女求荣、飞黄腾达的臣子, 有些跃跃欲试,全然不管自己女儿的幸福。

    司马瓒道:“若如此……”

    谢贵妃见他的眼神朝着陈持盈的脸上瞥去,忙赔笑道:“陛下,今日京中贵女们为了迎接北魏使臣,都准备了一些才艺, 倒不如让太宰大人瞧瞧咱们大楚女子的风貌……”

    “不必看。”司马瓒拒绝道:“女人既没有胆色,便只剩美貌可看了。”

    弄玉听着这话,不由朝着陈持盈的方向看去。

    司马瓒这话,可算是意有所指了。

    谁人不知,这京城之中数得上的美人,便有陈持盈一个。萧真真当然美丽,可一来她今日打扮得不出挑,低眉敛于众贵女中,实在无法让司马瓒注意到,二来……陈持盈可是公主,其身份尊贵,自然不是臣子之女可比的。

    司马瓒要和亲,不过是要折辱南楚。没有什么比他纳南楚公主为妾更有意思的了。

    想来他方才频频看向自己,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弄玉活了两世,便懂得这世上的事完全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什么美色皮囊,于政治考量之上,什么都不是。

    弄玉倒不急,左右护住了萧真真,她今日的算计便不算枉费。

    萧皇后虽蠢笨,却也看出了司马瓒对陈持盈的心思,又想着不能失了她与萧丞相原本的算计,便道:“论美貌,这京城之中,无人比得上本宫的侄女。”

    萧真真一听,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连呼吸都停滞了几分。

    陈尧捏着酒盏的手指一紧,却未敢抬头去看她。

    司马瓒果然来了几分兴致,道:“不知皇后娘娘说的,是哪一位?”

    萧皇后正要开口,便听得弄玉轻笑出声。

    司马瓒道:“不知安平殿下在笑什么。”

    弄玉笑着道:“太宰大人勿恼,我只是想,原来太宰大人也同大楚那些没读过书的男人一般,只肯看人皮囊。”

    司马瓒道:“不过是个玩物……”

    “这普天之下,稍有点钱的男人就能纳到美貌的妾室,太宰大人也如此,怎能显得与他们不同?”弄玉反问。

    司马瓒听着,眯了眯眼睛,道:“倒有几分意思。”

    他这样想着,便歇了要去看萧真真的心思,只道:“如此,倒容本王细细思量。”

    言罢,他便不再提和亲之事,只专心去饮酒吃肉。

    他身后的少年目光灼灼,不时看向弄玉,整场宴席都滴酒未进。

    倒是个死心眼的……

    没过多久,司马瓒便喝得魇足,由着那少年扶着走了。只剩下其余的使臣放肆笑闹着吃酒。

    陛下无心应付,只闲闲吃着酒,不时与太后、皇后和谢贵妃说几句话。

    弄玉见司马瓒和那少年离开了,只觉无趣得紧,正想离席,便听得有朝臣站起身来,道:“陛下,如今大楚与北魏能和平相处,谢大人实在功不可没。臣请敬谢大人一杯。”

    谢锡元笑着站起身来,道:“此番陛下英明神武,臣也只是仗着陛下龙威行事,算不得什么功劳。大人切莫再提了。至于这酒,我喝了便是。”

    陛下冷眼瞧着面前的一切,刚要开口,便见谢贵妃笑着道:“陛下,说起此事,臣妾斗胆,想替哥哥邀个功。”

    陛下听着谢贵妃说,心底便清明了几分,道:“此番……锡元的确是辛苦了。若无他,只怕北魏不肯轻易派使臣来议和。”

    谢贵妃轻笑道:“哥哥确有苦劳,却不敢说什么功劳。如今天下太平,一切只有赖陛下运筹帷幄罢了。”

    陛下面色和缓了些,道:“锡元的官职也该进一进了。朕记得,锡元如今是……”

    谢贵妃提醒道:“散常骑侍。”

    陛下微微颔首,眼睛微眯,道:“散常骑侍……”

    有朝臣道:“陛下,如今右丞相之位还空着。”

    陛下抿唇不语,整个宴席都静了下来,只剩丝竹之声和北魏使臣的笑声。

    萧皇后的心都提了起来,担忧地看向萧丞相。

    萧丞相是左丞相,历来右尊左卑,若当真让谢锡元得了右丞相之位,将来这朝堂之上,萧氏不是要仰人鼻息了?

    萧丞相微微摇了摇头,不觉看向萧真真。

    若原来他还有几分胜算,如今被弄玉这么一搅,他是再没有理由在陛下面前争一争了。

    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他朝着身后的大臣使了个眼色,很快有人站起身来,道:“陛下,论资历能力,萧丞相都不输谢大人,若当真要选右丞相,也该选萧丞相。”

    旋即有朝臣附和道:“臣附议。”

    弄玉看着朝臣们一个个地站起来,只觉愚蠢至极。

    如今朝堂之上,萧谢二氏分庭抗礼,辉煌到了极致,那便离萧谢二氏的死期也不远了。

    弄玉侧目朝着陛下看去,只见他笑着,却笑不达眼底。

    只有上位者明白,他眼底的冰凉意味着什么。

    “陛下……”萧皇后正要开口,便听得“砰”的一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弄玉脸颊微红,摇摇晃晃地抚着眉心,而她的酒盏已顺着案几边缘滑了下来,弄湿了她的鞋袜。

    季风立即俯身下去,作势便要替她擦鞋子。

    弄玉随手将他拉起来,眼波流转,带着迷蒙的醉意,道:“本宫乏了,不奉陪了。”

    季风道:“是。”

    他扶着弄玉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弄玉有些不胜酒力,脚下一滑,竟不意直直滑到他怀里去。

    季风一怔,手臂挽着她的腰肢,不觉面色一红。

    他正要扶了她起身,她咬了咬唇,低声道:“抱我。”

    季风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从前,她最重名节……

    他望向她,眼底隐隐有些苦涩。

    她却执意如此,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衫。

    他当然不拒绝与弄玉接触,却也要顾及弄玉的名声。上一世,他心里憋着一股气,又大权在握,便为所欲为,殊不知自己伤她之深。

    这一世,他本想护着她的名声的。

    他下意识握紧了她的腰,将她揽在怀中。

    弄玉勾了勾唇,眼底的醉意便更浓。

    下一瞬,她便靠在了他的胸膛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温香软玉,他舍不得放开。

    *

    直到两人离开,众人才缓缓回过神来,早已忘了这丞相之位是给谁,反而都忍不住低低议论起来。

    当朝公主与宦官,怎么看都是不体面的风流韵事。大楚虽民风开放,可弄玉到底还未出阁……

    陛下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萧皇后坐卧不宁地望着他,又看向谢贵妃。

    谢贵妃眼底盈着笑意,带着隐隐冷意。

    倒是崔太后微微闭目,脸上辨认不出悲喜。

    “皇姐!”陈顼站起身来,恨不得登时拦在季风身前。

    “霸先!”萧皇后冲着他摇摇头。

    陈顼自然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恨恨地望着他们,到底没有冲出去。

    萧皇后见他如此,终于安心了几分。她叹了口气,抬眸看向陈持盈,她正端坐着,低低敛着眉,与弄玉相比,她更像一个公主,也更像她心目中的女儿。

    裴玄死死盯着他们二人离去的方向,目光深邃空洞得不像话,连呼吸都是错的。

    他终于发现,在这一刻,他竟羡慕季风。

    骄傲如他,竟羡慕那个阉人。羡慕到发狂。

    “兰辞,”有人轻声唤他,“曲终了,我们该回去了。”

    裴玄猛地回过神来,只见他父亲正担忧地望着他。

    裴玄有些愧疚,正色道:“父亲。”

    裴敬笑笑,抚了抚他的肩头,道:“回去罢。”

    裴玄点点头,道了声“是”,便随着裴敬一道向外走去。

    *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裴敬不时与遇见的人寒暄,裴玄却总是神色淡淡,举手投足虽完美的合乎礼仪,却终归少了些人气,显得寒凉。

    直到出了宫,街市上早已不见行人,裴敬才道:“今日夜色甚好,你我二人走走,如何?”

    裴玄道:“是。”

    裴府的马车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周遭寂寞安静,只偶尔听得几声马的嘶鸣声和人的醉语声。

    裴敬一手背在身后,道:“兰辞,我与你母亲自小待你严苛,你可知为什么?”

    裴玄道:“只因儿身上担着裴氏一族。”

    裴敬点点头,叹道:“个人荣辱都没什么,可我们得护着裴氏一族的命,得护着天下读书人的脸面,得护着这个朝廷。”

    裴玄没说话,只静静跟在他身后,踏着他的步子,看似亦步亦趋,可他行来,却煞是风流。

    裴敬道:“我们裴氏的家训,便是不纳妾。我与你母亲举案齐眉,自然也盼着你能娶个情投意合的女子。”

    裴玄听着,不觉攥紧了手指,抬起头来,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的声音会微微有些发颤,道:“父亲想说什么?”

    裴敬站定,也不瞒他,道:“前些日子,陛下与我谈过,有意让你尚公主。今日宴席之上,为父观两位殿下,皆是极好的品貌,与你相配,都是极好的姻缘。可你的夫人,将来便是裴氏的族长夫人,为父不求她如何聪敏,只盼着她端庄知礼,不行招踏错一步,不给裴氏一族招来祸患。”

    他见裴玄不说话,不觉叹了口气,忍不住道:“安平殿下的确惊才绝艳……可到底行事太乖张了些。倒是宣德殿下,温柔和顺,将来与你在一处,也能夫唱妇随……”

    话音未落,却见裴玄跪了下来,道:“父亲!还请父亲应允,儿子想娶安平殿下为妻!”

    第27章 所谓和亲(三) 她微睁开眼,似笑非笑……

    季风一路将弄玉抱着, 伯英和遣兰跟在他们身后,再之后,是云光殿中略低等的宫女和宦官。

    伯英和遣兰见弄玉在季风怀中睡得安稳, 不觉面面相觑。身后那些宫女和宦官便更不敢多言, 都屏气噤声, 生怕行招踏错, 惹出祸端来。

    直到入了云光殿, 季风将弄玉轻轻放在寝殿的床上,伯英才松了一口气。

    她命众人都退下, 道:“季风, 你也该退下了。”

    季风没有说话,只微微直起身子, 作势便要离开。

    弄玉却一把攥住他的衣襟, 将他猛地一拽。

    季风未及提防, 险些摔在她身上。

    他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她。

    重活一世, 他还从未离她这样近。也从未这样认真看过她。

    她面容略有些青涩,眉头微蹙着, 像是薄醉中依然笼着愁绪。

    “你心底, 到底有多少算计?”他轻声道。

    弄玉似是醒了几分,她微睁开眼,似笑非笑, 道:“陪我。”

    季风瞳孔猛地一缩,没有开口,掌心已是滚烫。

    “殿下!”伯英不甘道。

    弄玉却没开口,只伸手将帷帐放了下来。

    伯英心底明白,弄玉素来主意最正, 她劝不住她。

    她心中隐隐作痛,到底还是敛了神色,低眉道:“奴婢告退。”

    *

    寝殿的门被轻轻掩上,季风也在一瞬间清明起来。

    他仔细望着弄玉,俯下身子,与她鼻息相接,道:“殿下可玩够了?”

    弄玉紧闭着眼睛,唇角却溢出一抹笑来。

    季风眼底不觉软了几分,道:“殿下今日,该不会真的是留恋春宵罢?”

    “怎么?九千岁大人对自己没有信心?”

    弄玉缓缓睁开眼睛,慵懒地望着他,眼底满是戏谑的笑意。

    季风轻笑一声,道:“我倒是不介意与殿下□□愉,只是怕殿下会后悔。”

    弄玉笑着道:“本宫有什么好后悔的?”

    季风道:“如今我只是个奴才。”

    弄玉幽幽道:“过了今夜,父皇定会想法子将你要到他身边去。相信凭着你的本事,没有多久,你便可做回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了。到时候,何愁这天下不在你我囊中……”

    她说着,眯了眯眼睛,伸手去抚他的发。

    季风险险避开了她的手,他眼底的笑意更浓,可到底这笑意是寒凉了几分,道:“殿下当真好算计。”

    弄玉也不恼,只笑望着他,樱唇轻启,道:“算不得什么,比不上九千岁大人运筹帷幄。”

    季风眼眸倏地一沉,一手将她的双手压在头顶,迫近了她,道:“这一次,我想要别的……”

    “若你想要我这副身体,随时来取。”弄玉眼底没有一丝惧怕,反而迎着他的目光,笑得真切。

    季风望着她,眼底涌动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愧疚之色,他唇角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半晌,终于松了手。

    他有些颓然地坐直了身子,道:“安平,你累吗?”

    弄玉笑笑,将衣衫理好,脸色淡然,道:“现在还不是说累的时候。”

    “若你觉得累,现在还可以收手。”

    “本宫今日如此,便是要断了平庸安稳的路。”她倨傲地看向他,道:“季风,若是没有从前,本宫或许能选一条不同的路,还能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安安稳稳的嫁人、生子。可是现在,再不可能了。”

    她说这话,眼底没什么悲喜,反而平静冷漠得可怕。

    季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道:“明日是一场硬仗,早些休息。”

    弄玉唤住了他,道:“我想见见司马弘。”

    季风脚下一顿,会意道:“我去安排。”

    弄玉笑笑,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有些不舍。

    故人重逢的感觉,总是令人迷恋的。哪怕,她曾恨毒了他。

    隔着一世去看,再浓的仇恨都淡了几分,更何况,他们还有过肌肤之亲……

    如今看去,那一世她的爱恨,好像都朦胧了许多。裴玄之于她,又算什么呢?

    她想着,微一怔忪,季风已不见了。

    *

    翌日一早,萧皇后便派人来请弄玉过去。

    伯英一边替弄玉梳妆,一边道:“殿下还是去一趟,因着这个机会,与皇后娘娘修好也是好的。”

    弄玉笑着道:“左不过是为着昨日的事,去了也是挨一顿骂,本宫没那个闲心。”

    弄玉说着,挑了一支红宝石步摇递给伯英,道:“这样浓艳的颜色才衬本宫的气色。”

    伯英无奈地将自己手中的珍珠钗环放下,道:“是。”

    弄玉轻轻抚了抚伯英的手,道:“伯英,你所念所想,本宫都明白。谨言慎行固然好,可是这一次,本宫想活得不同些。”

    伯英见四下无人,便温言劝道:“殿下厌恶宫中,为何不想法子逃离呢?选一个喜欢的男子相许,不是很好么?”

    弄玉笑笑,道:“若两情真能长久,自然是好的。可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相依呢?”

    “殿下……”伯英心疼道,“殿下年纪这样轻,怎么会这样想?殿下是金枝玉叶,又生得美丽,善良聪敏,世上任何一位男子娶了殿下,都会真心相待的。”

    弄玉苦笑着摇摇头,道:“可是伯英啊,世事多变迁,容颜易老,人的性情也会磋磨得变了模样。夫妻能相守得少,多得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伯英叹了口气,道:“殿下早慧,奴婢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弄玉笑着道:“本宫已知道了,你只仔细着,别让遣兰知道这些也就罢了。”

    伯英无奈笑笑,见弄玉站起身来,不觉问道:“殿下可是要去承明殿?”

    弄玉道:“去合光宫。”

    *

    弄玉与伯英两人一路走着,不多时候,便已到了合光宫。

    门口守着的小宦官见是弄玉来了,忙迎了上来,道:“殿下。”

    弄玉笑笑,道:“皇祖母呢?”

    小宦官低声道:“皇后娘娘方才来了,与太后娘娘在一处说话呢。”

    弄玉道:“本宫自己进去便是,你去忙罢。”

    那小宦官应了,却也跟了几步,直引得弄玉入了暖阁,方才侍手离开。

    *

    “吱呀”一声,弄玉推开了暖阁的门。

    若云见是弄玉,忙扶了她进来,道:“太后娘娘,安平殿下到了。”

    崔太后笑着道:“快让她进来,她可是哀家的心肝肉。”

    她说着,瞥了萧皇后一眼,道:“你也别气了,多大岁数的人,还气性这样大,阖该修身养性了。”

    萧皇后没说话,只瞪着弄玉,恨道:“本宫若不来这里,只怕还见不着你了!”

    弄玉冲着两人行了礼,道:“依着规矩,皇祖母为长辈,我本就该先来看皇祖母的,母后稍安勿躁。”

    “你!”萧皇后重重地将茶盏按在案几上,道:“本宫还说不得你了!”

    崔太后将弄玉揽在怀中,嫌恶道:“你说玉儿不懂规矩,依着哀家看,你这规矩习得也不怎样。”

    萧皇后强压着脾性,道:“母后,昨日您也在清莲台,安平和那宦官厮混在一处,算什么?”

    她本想说弄玉挑了萧真真和亲之事,可当着崔太后,到底没说出她心底的打算。

    崔太后道:“不过是个奴才,也值得你气成这样。”

    萧皇后道:“安平到底不是您的女儿,您是不心疼的!女儿家坏了名声,饶是公主,将来又嫁给谁去?”

    “放肆!”崔太后被她气得脑仁疼,今日本是看在皇后的体面上才让她坐坐,没想到她还如从前一般,说话做事半点不过脑子。

    萧皇后自知失言,不觉恸哭道:“安平自幼养在这里,臣妾本是放心的。可这些日子看着她行事渐渐怪诞起来,越发不像个公主的样子。臣妾心里怎能不恨?”

    崔太后冷声道:“还好玉儿跟着哀家长大,若是跟着你,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呢!”

    萧皇后捂着自己的胸口,道:“母后这话是如何说的?母后且看看霸先,有哪里不如人的?倒是安平,若她能持盈一半好,臣妾便谢天谢地了。”

    崔太后道:“哀家倒没觉得玉儿有什么不好。”

    萧皇后道:“臣妾本觉得她虽出格些,倒也没什么,可昨日一场,把大楚的脸都丢尽了。母后说,这让北魏如何看她?”

    弄玉淡淡道:“母后这话错了,我是大楚的公主,为何要在乎北魏人如何看我?看不上正好,自不必我去和亲。”

    崔太后赞道:“玉儿说得是。颇有大楚公主的风度。”

    萧皇后一时语塞,又道:“那你让那些朝臣如何看你?还有谁家的公子肯娶你?”

    “不娶便不娶,我本也没想嫁谁。”

    “你不想?本宫听陛下说起,有意让持盈嫁给裴敬之子裴玄。那你呢?堂堂的嫡出公主,难不成就和宦官厮混么?你让本宫如何在谢氏面前抬得起头来?”

    又是裴玄,又是谢贵妃……

    这两个名字刺得弄玉脑仁疼。

    弄玉道:“我没觉得季风比之裴玄差什么。”

    “裴玄好歹是个男人!”萧皇后忍无可忍。

    弄玉道:“男人又如何?行事猥琐小气,也未必是什么大丈夫。”

    “你,你……”萧皇后被她气得胸口疼。

    寄奴忙递了茶盏给她,道:“娘娘,顺顺气。”

    寄奴本想说弄玉几句,可抬头看到弄玉凛冽的目光,便什么都不敢说了,忙敛了眉。

    萧皇后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指着弄玉的鼻子,道:“待持盈与裴玄成亲之日,本宫看你如何自处!”

    她说着,便一径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却听门口有人道:“太后娘娘,陛下身边的进宝公公来了,说陛下有要紧事要寻安平殿下。”

    崔太后看了若云一眼,若云便走至门前,将门打了开来,道:“原是进宝公公来了,进来罢。”

    进宝笑着道:“多谢姑姑。”

    若云笑笑,引他走到崔太后面前。

    进宝忙朝着众人依次行了礼,捧着笑道:“太后娘娘,奴才此来,是因着安平殿下。”

    “哦?”崔太后掀了掀眼皮。

    “是陛下请安平殿下过去一趟呢。”进宝赔笑着道。

    他是陛下面前最微末的宦官,这暖阁中的人却都是陛下身边至关重要的人,他一个都开罪不起,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知道了。”弄玉料想是为着昨日之事,便也不奇怪。

    萧皇后本就站着,如今更是得了理,道:“本宫说你不听,且看你父皇如何治你!”

    崔太后越发地嫌恶起来,打断道:“进宝,陛下寻玉儿去,所为何事?”

    进宝有些犹豫,正不知答不答,便听崔太后道:“但说无妨。”

    进宝知道今日在场的都是弄玉要紧的人,便不再迟疑,道:“方才裴敬大人去见了陛下,说是……想求陛下将安平殿下许配给小裴大人。”

    “你说什么?”萧皇后重重坐回了位置上,道:“谁?”

    寄奴笑着道:“阿弥陀佛,娘娘,安平殿下果然是有神佛庇佑的!”

    崔太后和弄玉四目相对,都不知这裴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唯有萧皇后不可置信的看向弄玉,喜道:“方才母后说的话,你别放在心里……”

    第28章 帝姬之谋 求父皇,给季风一个机会!……

    弄玉没说话, 只是唇角有些寒意。

    崔太后见状,便知弄玉不想和萧皇后多言,道:“你们都出去罢, 哀家只叮嘱玉儿几句, 便由着她去见陛下。”

    众人闻言, 便都退了下去。

    萧皇后本想再说, 若云却已走到了她面前, 伸手道:“皇后娘娘,请罢。”

    萧皇后不好当着崔太后的面多言, 便只得走了出去。

    若云一路引了萧皇后出去, 才紧紧将门阖上,自己则在外面守着。

    崔太后见门阖上, 方握住弄玉的手, 道:“玉儿, 你同哀家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弄玉轻笑道:“皇祖母也不信孙女?”

    崔太后笑着摇摇头, 道:“并非哀家不信你,只是你这步棋走得太大胆出格了些。”

    弄玉道:“咱们要做的事本就大胆出格, 皇祖母连大事都不怕, 怎么倒担心起这些小事来了?”

    崔太后赞许地点点头,道:“哀家没看错你。”

    弄玉解释道:“孙女如此做,一来是绝了北魏与我和亲之意, 到时候无论是否当真要和亲,北魏也不会要一个和宦官如此亲厚的公主,就算是有心人想要设计孙女,也不成了。二来……”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崔太后, 眼底慧黠可爱,道:“孙女不愿嫁人。一旦出了宫,很多事就办不成了。”

    崔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道:“难为你想得到这些。那如今裴氏求亲之事,你有何打算?”

    弄玉没有回答,只是郑重道:“孙女不会忘了与皇祖母的约定。”

    崔太后苦笑道:“你这样倔强,还真是像哀家。可哀家,也实在担心你会同哀家一样,吃了这倔强的苦。”

    “无论如何,这路是孙女自己选的,我不后悔。”弄玉道。

    崔太后点点头,道:“裴玄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再想想罢。”

    弄玉望着崔太后的目光,忍不住靠在她肩头。

    崔太后待她的亲情或许夹杂了太多东西,可她心底,到底是心疼她的。

    有这么一点微末的亲情,就很足够了。

    弄玉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崔太后叹了口气,轻轻环住了她,温言道:“权势江山固然重要,可世俗的平庸和快乐也一样可贵。你还年轻,不必着急做选择。”

    可是,我已经选过了。

    输的……一败涂地。

    *

    弄玉从暖阁中出来,进宝已在门外候着了。

    若云走上前来,道:“殿下,太后可安歇了?”

    弄玉笑着道:“没有,皇祖母精神很好,姑姑快进去罢。”

    若云应了,便径自入了暖阁。

    弄玉看向进宝,道:“进宝公公,走罢。”

    进宝“嗳”了一声,忙在前面不远处引着。

    伯英跟在弄玉身侧,心中不觉忐忑,也不知裴氏突然求亲,所图的是什么。

    弄玉倒是气定神闲,全然看不出被议亲的人是她。

    众人行至合光宫外,才发现萧皇后并未离开,是在合光宫外闲闲地赏着花。她见弄玉等人出来,忙走过来,道:“安平,本宫有话和你说。”

    弄玉冷笑,道:“我还以为,今生的话都同母后说尽了。”

    萧皇后面上有些讪讪,却没有动怒,只道:“本宫同你是亲母女,母女之间还记仇吗?”

    弄玉没说话,寄奴却已带着进宝一道,退到了十步之外。

    萧皇后见伯英在,却也顾不得避着她,便道:“安平,裴玄是极好的驸马人选,你待会去见陛下,万万要一口应下,知道吗?”

    弄玉道:“母后不是说,裴玄是谢贵妃选给陈持盈的驸马?我若应了这亲事,母后不怕陈持盈伤心?”

    萧皇后抿抿唇,握住弄玉的手,道:“你到底是本宫生的,我自然先盼着你好。持盈如何,自有她的造化,本宫便管不得了。”

    弄玉甩开她的手,道:“此事我自有打算,不劳母后费心。”

    萧皇后叹了口气,道:“本宫知道你怪本宫,可陈年旧事,已再无法挽回了。只有一件事,你舅父的丞相之位,你得帮帮他。”

    弄玉道:“母后与陈持盈素来亲厚,母后怎不去求她?”

    “无论如何你得知道,你是萧氏的人。”萧皇后道:“甥舅一家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于外人看来,我们到底是一起的。”

    弄玉冷声道:“只怕母后高看了我,这官场之事,我帮不上忙。”

    萧皇后的声音陡然凌厉,道:“你坏了真真和亲之事,便是坏了你舅父的前程!你如何不去还他?”

    弄玉眯着眼道:“用表姐的命去赌什么丞相之位,值得吗?”

    “值得!”萧皇后道:“你知不知道,若是让谢氏得了那位置,你舅父在前朝,本宫在后宫,都再无活路!到时候,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公主吗?”

    弄玉轻笑道:“我不是能嫁了裴玄出去?我安安稳稳地做公主作甚么?”

    萧皇后被她气得花枝乱颤,道:“你,你好啊……没有了萧氏,你以为你在裴家能有几分好?”

    弄玉没理她,转身便走,道:“所以,我不嫁裴玄。”

    萧皇后险些被她气晕过去,捂着胸口道:“你别以为萧氏倒了,你就能得了意!”

    寄奴忙走过来扶着她,道:“娘娘怎么又性急了?不是想好了,要好好同安平殿下说话么?”

    萧皇后道:“她偏有那本事气本宫!”

    *

    伯英跟在弄玉身后,温言道:“殿下没事吧?”

    弄玉笑着道:“我能有什么事?从小便这样,左不过是这样,再不值往心里去的。”

    伯英听着不觉心疼,道:“殿下如今善谋善断,奴婢有时真不知是好还是坏。”

    弄玉微一凛眸,道:“是好是坏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过好如今的日子。”

    进宝在前面引着,虽不敢留心去听主子谈话,到底也落了些到他耳朵里,再加上他自小在宫中长大,这些陈年旧事他也知道些,便越发小心谨慎,生怕行招踏错一步。

    直到九华殿近在眼前,进宝才回过身来,道:“殿下,就到了。”

    弄玉觑着他脸上的汗珠,不觉好笑。原来上一世威风凛凛的进宝公公,也有这样局促小心的时候。

    也是,他自小在宫中摸爬滚打,不知受了多少气,拜了多少干爹才爬到九华殿来侍奉,却也只能被派做这些事,连陛下近前侍奉都不能。

    她正想着,便见陛下身边得脸的大宦官顾问行走了过来,笑着道:“原是殿下到了,方才陛下还问呢。”

    他说着,一甩拂尘,进宝便已退到了一边。仿佛方才根本没他这个人似的。

    弄玉的眼眸扫过进宝的脸,到底没说什么,便随着顾问行一道走了进去。

    进宝是个得用的人,只不过,该收服他的人不是她。

    顾问行是陛下身边最得宠的宦官,也是他最亲近之人。细论起来,比之皇后、贵妃和宫中的皇子、公主,也许陛下倒与顾问行更亲厚些。

    因此,宫中上下待顾问行都极客气,便是谢贵妃,也总笑盈盈地唤他一句“顾公公”。

    弄玉对他印象不差,只不过,他既是陛下的眼睛、耳朵,必要的时候,便只得先除掉他。

    弄玉想着,九华殿的殿门已被推开了。

    顾问行笑笑,道:“安平殿下,请吧。”

    弄玉笑着点点头,便款款走了进去。

    伯英正要跟着,却见顾问行已微沉了脸色,命人将殿门阖上了。

    *

    偌大的宫殿,便只有弄玉一人。

    陛下远远的隔在屏风之后,这是他所居住的地方,龙气聚得久了,便有高处不胜寒之感,而这里,便是那高处,自然冷得骇人。

    从前弄玉来这里总是怕的,后来,这里成为了陈顼的宫殿,她如入自己家般进出,便再也不怕了。

    她那时才知道,不是这里可怖,让她怕的,是那份无法掌控自己,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这人啊,到底是要去高处的。

    她沿着绵延的地毯,一步步向前走着,直到陛下出现在她面前,她才跪下身来,道:“父皇万安。”

    陛下的语气难得的轻松,道:“起来吧。”

    他正坐在案边批奏折,见她来了,便将奏折放到了一旁,道:“你可知错?”

    他的眼睛眯着,灼灼盯着她,只一眼,便足够令人胆颤。

    弄玉站起身来,道:“弄玉不知。”

    “纵容奴才将你哥哥打成那样,你不知错?”

    弄玉冷声道:“若非三皇兄先对我不敬,季风也不会出手。”

    “你啊……”陛下叹气道:“谢贵妃来哭诉了好几次,都被朕挡了回去,便是朕知道你与睿和的脾气,他呢,性子张扬,行事勇毅有余,却不计后果,也该长长记性。你呢,性子冷,嘴也毒!”

    弄玉不说话,只直直看着他。

    “怎么,心里不服?”

    弄玉道:“儿臣不敢。只是此事无论如何,父皇只罚儿臣,于季风无关。”

    “你还敢护着他?”

    弄玉道:“他是个有本事的人,跟在儿臣身旁儿臣本就觉得埋没。若他因为护着儿臣被罚,儿臣便再过意不去了。”

    陛下幽幽道:“他对你倒是忠心。”

    弄玉轻笑一声,道:“他是个死脑筋,不过因着儿臣是他的主子,他便帮着儿臣些罢了,哪里懂得忠心不忠心的?”

    陛下道:“那也未必。也许他就认定了你,也未可知。”

    弄玉道:“他是沙场上惯了的人,哪里能囿于宫廷?便算是做奴才,也只会认父皇是他的主子。”

    陛下眼眸阴沉,道:“季氏一族谋逆,他岂会忠于朕?”

    弄玉一字一句道:“季氏一族之事,儿臣不懂。可为人臣子的道理,却没人比季风更明白。”

    她言罢,便不再开口,只跪下身去,低头道:“求父皇,给季风一个机会!”

    第29章 帝姬之谋(二) 他眼底翻滚,低下头……

    半晌, 陛下道:“安平,你懂得朕心中所想,是不是?”

    弄玉不敢抬头, 只道:“父皇的心意, 儿臣不敢胡乱忖度。”

    陛下冷笑道:“朕看你倒是大胆得很, 光天化日便想把你宫里的人往朕身边送了。”

    弄玉道:“父皇明鉴, 儿臣并无私心, 只是不愿宝剑蒙尘,更不愿北魏如斯嚣张罢了。”

    陛下敛了笑意, 沉声道:“季风虽有些本事, 可到底是宦官,无法上阵杀敌了。”

    弄玉抬起头来, 道:“父皇错了, 宦官更好。”

    陛下盯着她的眼睛, 许久,突然溢出一抹笑来, 道:“是啊,宦官更好。”

    他说着, 将她扶了起来, 道:“安平,你是个女子,是你那些兄弟的福气啊!”

    弄玉抿唇笑笑, 道:“儿臣无福,不懂得这些,只想为父皇分忧罢了。”

    陛下从前只觉得她沉默寡言,毫无主见,后来又觉得她太过伶牙俐齿, 半点不饶人,如今,倒看出了她几分好来。

    “明日便让季风来朕这里当值罢。”陛下道。

    弄玉低眉道:“是。”

    弄玉早知他想要季风,心中也无什么不舍,便痛快应了下来。

    也是,能让北魏太宰都忌惮的人,怎么能留在一个无宠的公主身边呢?自然是要攥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陛下命人斟了盏茶给弄玉,弄玉便知,他是要详谈。因而,她并不起身告辞,只静静地捧着那茶盏吃着,等待陛下去批那些奏折。

    他的朱笔落下,便轻易定了一个人甚至是一家子的生死。

    这权力于她,实在是太大的诱惑。

    弄玉记起上一世时,陈顼无论做何事都要与她商量,他们姐弟俩便经常这样。她陪着他批奏折,他不时抬起头来,问问她的意见。

    那时,她觉得是绝好的时光。可没想到,于陈顼来说,却是折磨。是强忍着的毒药。

    “啪”!

    陛下将奏折扔在她面前,道:“看看。”

    弄玉忙道:“这是朝政大事,儿臣不敢看。”

    陛下道:“你既无私心,便无妨。”

    弄玉只得将那奏折拾起来瞧着,只看了一眼,她便放了下去,道:“这是奏请封舅父为右丞相的折子。”

    陛下冷笑道:“还有不少呢。”

    弄玉微一思量,道:“昨日宴席,为着此事,群臣已争吵过一次了。”

    陛下道:“可不是?那位置金贵,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呢。”

    他说着,声音陡然一凛,道:“安平,你想让谁坐这位置?”

    弄玉道:“儿臣的母亲是萧氏之人,平心而论,儿臣自然盼着舅父去做,却也怕舅父当真坐上了这位置。”

    “为何要怕?”

    “古话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个道理,也许烈火烹油时不懂,可真走到下坡处,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那你的意思,是盼着谢顺去做了?”陛下目光阴沉,如狼般,狠狠咬着她。

    弄玉苦笑道:“谢大人一旦坐了右丞相之位,凭着他的手段,只怕萧氏一族便万劫不复了。于外人看来,儿臣亦是萧氏之人,更何况如今添了儿臣与三皇兄的瓜葛,细算起来,只怕儿臣也无法幸免。”

    “既不选萧平也不选谢顺,你是何意?”陛下沉声道。

    弄玉笑着道:“这位置极好,可好就好在没人去坐,不是么?”

    陛下幽幽看着她,道:“此次谢顺立下大功……”

    “立下大功,父皇可以赏他金子银子。父皇此次就给了他这位置,下次他再立功,父皇赏他什么?”弄玉浅笑道:“更何况,如今朝堂只有萧、谢二氏,儿臣已觉冷清,将来若只剩下萧氏或谢氏一族,也太过寥落了!儿臣不懂朝政,只知道些摆弄花草的道理,一枝独秀虽有几分雅致,可于种花人来说,便不大好看了。”

    陛下听着,微微颔首,道:“朕的安平喜欢热闹,朕便给安平这个热闹。”

    弄玉笑着道:“父皇宠爱儿臣,儿臣感激不尽。”

    陛下握着弄玉的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道:“安平如今多大了?”

    弄玉道:“儿臣是去岁及笄的。”

    陛下沉吟道:“是了,比持盈大一岁,正是花骨朵的时候,也该议亲了,可有中意的男子?”

    弄玉笑笑,心中已明白他是要说裴玄之事,便将头轻轻抵在陛下膝上,道:“儿臣不愿拘于小情小爱,只想为父皇解忧。”

    陛下道:“难为你有这份心。依着你说,嫁给谁最好?”

    弄玉道:“自然是要能与花园里那两朵花争艳的人家。”

    “裴氏?杨氏?抑或是什么旁的人家,你可有打算?”

    “儿臣没想过,”弄玉摇摇头,道:“只是裴氏虽是文坛领袖,却到底少了实权。杨氏是皇商,富可敌国,可到底于朝堂上差了些,若要培养,只怕还得些时候呢。”

    陛下听她说着,也不觉道:“如此,一时间倒想不出什么合适的人家了。”

    “父皇就这么急着要把儿臣嫁出去么?儿臣自小跟着皇祖母长大,承欢父皇膝下的时候少,倒不似宣德妹妹与父皇亲近。儿臣只盼着能晚些出嫁,也好弥补这些年想与父皇亲近的遗憾。”弄玉敛眉道。

    陛下听着,亦有些动容,道:“那时候你母后身子不好,又因着你皇姑母害病去了,你皇祖母心里难受,朕便想着让你皇祖母抚养你,聊以慰藉。却没想到,你是个心重的孩子,这么多年,当真是委屈你了。”

    弄玉道:“皇祖母待儿臣尽心竭力,儿臣比旁的姐妹吃穿用度都好些,算不得委屈。只是父母之情,到底是珍重的。儿臣私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等宣德出嫁了,儿臣再议亲,这样宫中就儿臣一个女儿,父皇不疼儿臣也不能了。”

    “你啊,真是孩子气。”陛下笑着道:“朕心里待你们都是一样的。”

    弄玉笑着道:“儿臣当然知道父皇的心,可父皇是天子,泽被天下,儿臣就想要那一抹子不同罢了。”

    陛下道:“那便依着你也就是了。”

    弄玉笑道:“多谢父皇。”

    *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弄玉便自九华殿中走了出来。

    与从前她独自离开不同,陛下命顾问行一路送了她出来,直到走至宫门前,顾问行方住了脚步。

    顾问行笑着道:“安平殿下今后若是得了空,也可来陪陛下聊聊的。”

    弄玉笑着道:“有公公这句话,本宫便安心了。”

    顾问行道:“殿下折煞奴才了。”

    弄玉道:“公公愿提点本宫,是本宫之福。”

    弄玉言罢,只微微欠身,便转身离开了。

    及至云光殿,季风已回来了。

    他面色微凝,弄玉不必嘱咐,他便径自随弄玉入了寝殿。

    伯英和遣兰等人不敢多言,只由伯英守在寝殿门前,其余人各去忙各自的,再不许议论。

    *

    弄玉坐在梳妆台前,伸手拆着自己头上的步摇,见身后殿门掩上,不觉轻笑,道:“本宫劳乏了这一日,本想省力些,偏巧你来了。这倒好,只得本宫自己收拾了。”

    季风探下身子,伸手握住她正在拔步摇的手,笑着道:“这有何难?奴才侍奉殿下也就是了。”

    他微微弓着身子,鼻息正巧缠绕在她耳垂上。

    她耳垂陡然一红,手指轻轻擦过他的手,道:“九千岁大人许久未侍奉本宫,今日正巧看看,大人的手艺是否进益了。”

    季风道:“好。”

    他望着镜中的她,极利落地拆下了她发髻上的步摇和钗坏,取下最后一支钗子,她的鬓发便如云朵般披了下来,正漾在他手上。

    他眼底翻滚,低下头去,反手抬起她的下颌,轻轻吻了上去。

    只差一丝一毫,他便可触到她的唇。

    只差一步……

    他停了下来。

    弄玉抬眼看他,只见他眼底沉如秋水,深邃得让人看不清。

    弄玉笑得灿烂,伸手勾住他的脖颈,道:“怎么,堂堂九千岁大人也会怕?大人比前世多了些东西,这胆子倒小多了。”

    季风眼底一沉,猛地一拉,便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握着她腰间的手掌瞬间滚烫。

    “你知道的,孤不吃激将法。”

    弄玉浅笑一声,伸手划过他的下颌,直划到他胸膛上去,她察觉到他的战栗,道:“如此说,大人现在……算什么?”

    季风勾了勾唇,道:“孤吃女色。”

    他喉头微滚,眸子里是她前世见过的东西——那种着了火一般的极致到病态的疯狂。

    弄玉本能地有些害怕,她想要逃离,却已逃不开了。

    他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像是溺水,让她喘不过气来,却又沉溺其中。

    她以为,他会带着她沉沦下去。就像上一世的时候一样。

    他的吻顺着她的唇一路滑下来,她的每一寸肌肤也随着他的唇齿战栗着。

    这份熟悉与刺激麻痹着她的神经,直到他的手触到她的腰间的束带,她才陡然清醒,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不……”她轻声呢喃。

    于他而言,这呢喃不是拒绝。是诱惑。

    可他却停了下来,只是望着她,一手捧着她的脸,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子。他的鼻息喷洒在她肌肤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不是时候。”他说,声音有些哑然。

    弄玉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她咬了咬唇,避过头去,道:“既然不要,便别后悔。”

    季风轻笑一声,道:“生气了?”

    一瞬间,弄玉的眸子已恢复了冷清,道:“本宫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一世,是死是活,是好是坏,都要听本宫的。”

    季风敛了笑意,道:“好。上一世欠你的,今生还你。”

    弄玉望着他,脸上早已没了方才动情的羞怯,道:“司马弘的事如何了?”

    季风道:“今夜三更,我陪你去。”

    “也好。”弄玉淡淡道。

    第30章 帝姬之谋(三) 安平,你能不能替持盈……

    三更时分, 云光殿殿门轻启,两个宦官衣裳的人自殿中走了出来,脚下不停。

    伯英将殿门轻轻关上, 自己却守在门边, 连眼睛都不敢阖。

    遣兰低声道:“姑姑去睡罢, 奴婢在这里守着便是。”

    伯英道:“无妨, 我心里惦记着此事, 左右是睡不着的。你去歇着罢。”

    遣兰点点头,自去睡了。

    *

    那两个宦官衣裳的人直走到望月阁前, 才停了下来。

    望月阁, 是此次北魏使臣居住的宫殿。

    其中一名宦官上前轻轻推开望月阁的门,果然, 门并未锁。

    他看了看身后的宦官, 径自走了进去。身后的宦官也跟着他, 一径走了进去。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走着,果然, 最后一进的暖阁中,灯还亮着。

    为首的宦官在门上轻叩了三下, 便有人将门猛地拉开, 道:“你们来了。”

    他正是那日宴席之上跟在司马瓒身后的少年,今日他着了常服,可依旧身量笔挺, 神采奕奕,只是眉间微凝着,便失了少年意气,反而有几分肃杀之气。

    他转身走了进去,等到身后的两人入内, 才重新走过去关上了门。

    他神色有些警惕地望着来人,迎着灯火,才看清为首的那宦官的相貌,正是季风。

    他的眉头略松了几分,又去看季风身后之人,可那人低着头,让他辨不清相貌神色。只隐约觉得那人的身量有些眼熟。

    季风朝着那人微微拱了拱手,道:“陛下。”

    那少年眉头微皱,却也不避讳,只犹疑地看着季风,道:“朕不记得从前曾见过季将军。”

    季风笑笑,看了身后那人一眼,也不挑明,道:“从前在边疆时,探子曾探得过陛下真容。”

    司马弘道:“季家军果然名不虚传。”

    季风道:“不敢。”

    司马弘道:“不知季将军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季风道:“并非是我要见陛下,是我的主子要见陛下。”

    他说着,让出半身之位来,便见他身后的宦官走上前来,道:“是我要见陛下。”

    “你是……”司马弘打量着面前的人,一眼便看得出,那人并非男子。

    弄玉向前走了一步,正踏入烛光中,又将头上的帽子摘下,道:“几日未见,陛下便不识得本宫了么?”

    司马弘眯了眯眼睛,道:“安平殿下那日令人印象深刻,朕自不敢忘。”

    弄玉笑笑,相比于司马弘的拘谨,她反而自在许多,道:“离经叛道或许能让人印象深刻,可做利于千秋万代的大事,才能让天下人莫不敢忘。”

    司马弘道:“殿下此言是何意?”

    弄玉四下看着,道:“陛下此次来,是低调行事,住这样的屋子也就罢了。可若是在北魏,身为九五至尊却要看人眼色行事,那才是真正委屈。”

    司马弘的脸色微沉,道:“殿下对大魏之事,倒是知道得甚多。”

    弄玉道:“此事北魏并未瞒着天下人,想要知道,并非难事。”

    “你的意思是,天下人都在笑话朕?”司马弘的眉头又紧皱起来,到底是少年郎君,还未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弄玉笑着摇摇头,道:“母强子弱,一时的权力起伏,没什么可笑的。只是陛下该想想,北魏为何不瞒着此事。说起来,宫廷深深,若想瞒着一件事也不难。”

    司马弘冷冷道:“自然是有人想要天下人知道,大魏到底听谁的。”

    弄玉道:“北魏建国便是司马氏的天下,如今胡氏侥幸得了势,凭着陛下的英明,总有一天,也会让北魏重新姓回司马。这一点,本宫坚信,天下人也坚信。”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本宫想说,本宫愿助陛下一臂之力。”

    “你?”司马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随口道:“那殿下想要什么?”

    “本宫想要……”弄玉凑近了他,语气带着蛊惑,道:“想要陛下帮本宫一个忙。”

    司马弘冷笑道:“殿下也知道,如今大魏的朝堂是她姓胡的。朕只怕帮不上什么忙。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弄玉笑着道:“陛下别担心,这个忙并不难。”

    “什么?”司马弘来了几分兴致。

    “本宫想要陛下劝太宰大人将和亲的人选定为宣德公主。”

    司马弘不解地看着她,道:“为何?”

    弄玉道:“至于原因,就不劳陛下过问了。”

    司马弘淡淡道:“此事只怕做不到,朕今日听闻,司马瓒已属意将和亲人选定为萧丞相之女了。”

    弄玉笑笑,道:“萧真真的确不错,不过朝臣之女,纵有美貌,亦无贵气。不是吗?”

    司马弘一怔,道:“殿下当真好谋算。”

    “陛下谬赞”,她说着,嗤嗤一笑,道:“季风,夜深了,我们回去罢,不打扰陛下安歇。”

    季风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便随着她一道走了出去。

    直到走出望月阁,他才冷冷道:“殿下方才怎么没有告诉他,五年之后,他将被胡太后鸩杀于平城。”

    弄玉神色淡漠,道:“本宫无意干涉旁人的因果。”

    “那就是说,殿下根本没想帮他?”

    弄玉反问道:“本宫为何要帮他?”

    季风没说话,有些失望的望着她,那眼神比今夜的月色更冷清。

    弄玉微微避开目光,嘲讽道:“面冷心硬的九千岁大人,何时变得如此心软了?”

    季风道:“这并非是心软,只是重诺。殿下既不准备帮他,便不该骗他。”

    弄玉冷笑道:“利用而已,谈何诺言?更何况,本宫如今连自己都保不住,如何管得了他?”

    季风伸出手来,想要去握她的手,却最终还是停了下来。他收回了手,有些悲悯地望着她,道:“从前种种,皆是我的错。我不该奢求你历经千帆仍初心不改,可我仍盼着,你还是原来的你。”

    弄玉望着他,眼底闪过一抹莫名的情绪,恨道:“九千岁大人该当知道,在这吃人的宫里,心软是活不下来的。这件事,是大人教会我的,大人忘了么?”

    她眉眼凉薄,在季风眼中,渐渐与上一世那个高贵孤傲的监国大长公主重合在一起,她们同样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底不带一丝温度,唇角紧紧绷着,那是汹涌澎湃的恨意,可她都吞了下去,再不表露一点。

    而他初见她之时,她分明惊恐孱弱,破碎到无论哭和笑,都能轻易让人看出来。

    他分不清哪一个她更好,也不知道哪一个她能活得幸福快乐一点。

    或许,真正错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错得离谱。

    *

    翌日一早,弄玉便命人将季风送去了九华殿。

    晌午时候,弄玉坐在窗前,安安静静地抄着经书,遣兰站在一边侍奉着,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要开口,见伯英冲着她摇摇头,便将话都吞了回去。

    弄玉低着头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遣兰看了一眼窗外,道:“今日季风走了。”

    弄玉“嗯”了一声,道:“他有了好去处,你该为他高兴才是。”

    遣兰道:“陛下身边算什么好去处?伴君如伴虎……”

    她说着,见伯英轻咳了一声,她便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忙住了口。

    弄玉笑着将笔搁下来,道:“你觉得那里不好,也许他倒觉得好呢。”

    遣兰道:“依着奴婢看,这世上再没有比殿下身边更好的地方了。”

    弄玉笑笑,将她抄写的经书拿起来在阳光下瞧着,见上面无甚差错,方道:“伯英,理好命人送到皇祖母那里去罢。”

    伯英道:“是。”

    几人正说着,便听得门外吵嚷起来。

    弄玉蹙了蹙眉,道:“怎么回事?”

    遣兰道:“咱们宫里这些宦官也太疲懒了,季风才走了半日,便乱成这样。连个人都拦不住了。”

    伯英没说话,只款款走到殿外,道:“怎么回事?”

    谢贵妃冷声道:“怎么?如今本宫要见安平也要通传么?这云光殿好大的规矩!”

    伯英见萧皇后站在谢贵妃身后,被谢贵妃紧紧攥着,心中便明白了几分,行礼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殿下正在小憩,还请两位娘娘稍等片刻。”

    谢贵妃道:“她倒有心情小憩,本宫却已等不得了!”

    她说着,便拽着萧皇后强行往寝殿里闯。

    “作甚么?”

    只听一声冷喝,寝殿的门被猛地推开,弄玉从里面款款走了出来,道:“这深宫日子难熬,本宫倒不知道谢贵妃娘娘有何等不得的。”

    她的目光落在谢贵妃攥着萧皇后的手上,道:“娘娘说我这里规矩大,也是,本宫这里再没有以下犯上的规矩!”

    谢贵妃本懒怠理她,可不知为何,她只觉弄玉的目光滚烫,竟灼得她的手生疼。她原本的嚣张气焰也因着弄玉的话冷了几分,便悻悻松开了手,道:“皇后娘娘,您素日里疏于管教安平也就罢了,可今日还须好好劝劝她才是,否则,他日她再闯下祸事来,便休怪本宫不念姐妹之情了!”

    萧皇后听着,方缓缓抬起头,道:“安平,你纵容季风将你三皇兄打成那样,你也该好好地去向你谢娘娘赔个罪才是啊!”

    弄玉道:“打成那样?打成哪样?季风若当真打得他狠了,三皇兄身边的人都是死人不成?竟没有一个忠心护主的?”

    萧皇后看了谢贵妃一眼,道:“这……”

    弄玉道:“母后也太偏听偏信了些。许是三皇兄后面不知受了甚么伤,便都赖在儿臣身上,母后不帮着我争辩也就罢了,竟还同旁人一道来这里兴师问罪,实在是让人寒心。”

    谢贵妃冷笑道:“好厉害的一张嘴啊!也难怪陛下会听了你的话,将季风要了去。”

    众人正说着,便见有宦官引着进宝走了进来。

    进宝朝着众人行了礼,方看向谢贵妃,他有些为难地说道:“娘娘,陛下在合光宫,请您过去呢。”

    “知道了。”谢贵妃说着,看向萧皇后,道:“姐姐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得人恩德千年记,却也不肯受半点委屈。若是今日事成了,万事皆消。若是事不成,咱们有的好清算!”

    萧皇后急道:“你这说的哪里话?持盈是本宫一手带大的,岂有不疼她的?”

    不等萧皇后说完,谢贵妃便一甩云袖,恨恨离开了。

    进宝见状,也不敢耽搁,只向着众人略一行礼,便匆匆离开了。

    萧皇后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低低叹息了一声,又看向弄玉,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弄玉幽幽望着萧皇后,道:“母后有什么话说了便是,没得藏在心里,既恶心自己,也恶心别人。”

    萧皇后望着她,半晌,终于开口,道:“安平,你能不能替持盈嫁到北魏去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