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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一更

    竖日,趁刘彻来到昭阳殿看望小婴儿,卫子夫再次提起卫君孺的婚事。

    刘瑶一听,也不逗妹妹了,悄咪咪摸到一旁,躲在坐塌的后面,竖起耳朵。

    刘彻大手搭在坐塌的扶手上,余光瞥到自家爱女的小颅顶,微微挑了挑眉,大手不轻不重地敲着扶手,“朕今日来,也是打算与你说起这个。”

    说话时,示意卫子夫坐在他身旁。

    卫子夫依言坐下,掩唇笑道:“那我算是与陛下心有灵犀了。”

    刘彻:“你若是不反对,朕现在就下旨给卫君孺与公孙贺赐婚,朕打算明日将公孙贺宣召回长安,让他们过年时培养感情,明年成婚,你觉得如何?”

    他原先打算直接下旨的,可是阿瑶天天在他耳边嘟囔,不能乱点鸳鸯谱。

    为了让耳根清静些,他只能将事做的妥帖些。

    刘瑶小手捏着下巴,欣慰地点了点头。

    阿父现在还是听人劝的。

    “……陛下!长姐的婚事可能要变。”卫子夫眉心轻蹙,愧疚地看着他,“怕是要辜负陛下的心意了。”

    刘瑶:?

    她探出头,先一步提出自己的疑惑,“大姨母不想嫁人了?”

    刘彻眉峰下压,陷入沉思,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有些不确定道:“她看上东方朔了?”

    “……陛下英明!”卫子夫目光诧异地看着他。

    她原以为自己要解释一通,没想到陛下自己说了出来。

    刘瑶瞪圆了眼睛,推了推刘彻,“阿父,你说什么?”

    “你不乖乖藏着了。”刘彻剑眉斜挑,看着面前似乎比卫君孺本人都关心丈夫人选的女儿,“你如果不喜欢东方朔与卫家结亲,朕直接下旨,让卫君孺嫁给公孙贺。”

    卫子夫有些着急,“陛下!”

    与陛下相处这么久,她看得明白,如果阿瑶真的明白表示拒绝东方朔,以陛下对她的宠溺,多半是会应允她。

    即使明确知晓长姐的心意。

    “……”刘瑶一头黑线,单手叉腰,小手气昂昂地指着他,“阿父,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推卸责任是可耻的,尤其推给我。”

    她小小年纪,背不了黑锅。

    刘彻眉梢微挑,“这么说,你愿意让卫君孺嫁给东方朔?”

    “……”刘瑶挠了挠头,小脸纠结,“阿父,东方先生他将来如果调皮捣蛋了,你能只打他,不打我和阿母吗?”

    如果东方朔与卫君孺真的成亲了,与阿父也算是有了一层亲戚关系,以东方朔荒诞肆意的性子,估计上房揭瓦的时候会很多,她觉得阿父将来总有忍不了的时候。

    卫子夫哭笑不得。

    原来是纠结这个。

    刘彻愣了一下,眸光带着诧异还有几丝欣赏和自得。

    不愧是他的女儿,居然将东方朔看的如此通透。

    他故意虎着脸,“可以不打,但是要罚,毕竟他是卫家的女婿。”

    “……要罚啊!”刘瑶叹了一口气,她扑到卫子夫怀里,“阿母,如果大姨母真想要东方朔,让她多要点彩礼。”

    这个时代是可以用钱赎罪的,反正多准备些,总不会出错。

    说实话,她与东方朔,说不上谁嫌弃谁,将来说不定东方朔还被他们连累了。

    卫子夫搂着她,心里软成一片,低声道:“好!我知晓。”

    刘彻看着她们母子俩黏糊在一起,笑道:“幸亏朕还未下旨,否则你们都要怨朕了。”

    “此事是妾身考虑不周,应该早日察觉长姐的心思。”卫子夫屈身告罪,“陛下仁厚,愿意成全长姐,妾身感激万分。”

    刘彻将她扶起,“你为朕孕育了两个公主,不用如此见外,再说朕也想看看东方朔成了卫家女婿后,会是什么模样。”

    他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子夫,你现在先别告诉他们结果,朕要考验东方朔,看看他配不配上卫君孺。”

    “……这。”卫子夫面色为难,就连长姐现在拿不准东方朔现在对她什么心思。

    而且她担心被陛下折腾两回,东方朔直接撂摊子不干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陛下,妾身刚刚忘记告诉你,现下长姐也摸不准东方朔的心思,只说了东方朔没有拒绝,妾身现下也琢磨不透其中的意思。”

    刘瑶撇嘴,“阿父,你如果将东方朔吓跑了怎么办?”

    刘彻淡定道:“这不是还有公孙贺吗?”

    若不是卫君孺喜欢,他何必折腾这些。

    “……”刘瑶默默为这位不认识的公孙贺掬了一把同情泪。

    “阿父,东方朔现在伤了脚,进不了宫,要不要将他抬进来。”她举着小手,小脸兴奋道。

    刘彻思索片刻,“朕派人去提醒一下,他若是在乎,就是爬也能爬进宫。”

    刘瑶信服地点头。

    她信的不是东方朔,而是阿父,毕竟帝王一诺千金,既然允诺了,就会想办法促成,尤其还有机会看东方朔的乐子,相信阿父不会错过。

    卫子夫则是神情担忧,她身为女子,自然希望长姐能得到好姻缘,现在长姐选了东方朔,让她心中有些忐忑。

    ……

    当天下午,刘彻就派小黄门去东方朔家中探望他,小黄门不动声色地说了陛下宣召公孙贺回长安的事情。

    东方朔心中一咯噔,只能硬着头皮,一瘸一拐地进了宫。

    他到达未央宫时,刘瑶与曹襄在殿门口玩雪,两个小孩穿着狐裘,远远望去,像两只毛绒绒的狐狸崽子。

    刘瑶看到东方朔的身影,顿时眼前一亮,热情地给了他一团雪球,“东方先生,你来了!”

    曹襄见状,也豪爽地给他团了一个。

    东方朔掌心托着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半蹲下身,指了指殿内,“长公主,陛下今天心情可好?”

    曹襄抢答:“舅父今天笑的坏坏的,有点吓人。”

    东方朔顿时皱眉,最近朝中虽然琐事多,除了太皇太后的病情,似乎并无大事。

    刘瑶看了看他的脚,“东方先生,你的脚好了吗?”

    “多谢长公主关心,微臣的脚伤好了大半。”东方朔心中一暖,唇角弧度经不住上扬。

    刘瑶正欲开口,中常侍莫语走出来,“东方朔,陛下等你许久了!”

    东方朔一听,将手中的雪球扔到一旁,然后跟着莫语进去了。

    刘瑶示意曹襄一起跟上,她今日在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热闹。

    曹襄凑到刘瑶耳边,好奇道:“阿瑶,咱们要去干什么?”

    刘瑶竖起手指轻嘘道:“看戏!”

    “哦!”曹襄虽然不明白,但是也没问什么,学着刘瑶蹑手蹑脚地走进殿中。

    角落里的宫侍默默垂下了头,装作没看见。

    ……

    东方朔与刘彻见面行礼后,就见陛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刘彻负手而立,“东方朔,现在朕有一难事,想让你解决。”

    “陛下请说!”东方朔拱手道。

    刘彻绕着他走了半圈,“你之前知道,朕有意撮合子夫的长姐卫君孺与公孙贺,可是昨日,子夫告诉我,卫君孺不愿意嫁了,但是朕已经将消息告诉公孙贺,帝王一诺,重若九鼎,现下该怎么办?”

    刘瑶与曹襄一人抱着一个坐垫跑到一旁,趴在地上,就近吃瓜。

    东方朔低头对上刘瑶明澈的大眼睛,对方满眼好奇和催促。

    想起卫君孺,他心中泛起一阵心虚,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刘彻留给他足够的时间思考。

    须臾,就见东方朔深吸一口气,“陛下,臣想娶卫君孺!”

    刘瑶惊叹地“哇”了一声。

    她还以为东方朔一开始会插科打诨,百般阻挠,没想到居然直接说了出来。

    “哇——”曹襄干巴巴地学了一声,然后看向刘瑶。

    刘瑶拍了拍小胖崽的肩膀,以示鼓励。

    刘彻眉峰下沉,语气微凝,“东方朔,朕之前问过你,你可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就是,就是!”刘瑶配合道,“我都愿意出嫁妆了,你都不愿意嫁!”

    “……”东方朔向她拱了拱手,无奈低声哄道:“长公主,是在下的错,你就饶过我吧。”

    刘彻轻咳一声,刘瑶冲他讨好地笑了笑,小手捂住了嘴。

    曹襄有样学样,也捂住嘴,露出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东方朔。

    东方朔向刘彻躬身长拜,“陛下,之前微臣不愿意,是不想耽搁卫君孺,既然现在她不嫌弃微臣,微臣自然奉陪。至于公孙贺,他若是不满,微臣愿意与他解释,不会让陛下丢脸。”

    刘彻冷冷道:“东方朔,你话说的冠冕堂皇,但是有些事情错过了时机,再想挽回就要耗费十倍的心力,此事关乎朕的颜面,不是你的解释就能解决。”

    东方朔:……

    陛下说的没错,但是他既然应允了卫君孺,也不能让她失望。

    为此,东方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微臣知道陛下的难处,但是男婚女嫁,你情我愿,请陛下成全。”

    “哼!”刘彻继续臭着脸,“成全什么?你与公孙贺之间,朕觉得公孙贺是更好的选择,就是让卫君孺嫁了,她也只会感恩戴德。”

    东方朔讪讪一笑,“陛下若是成全我与卫君孺,我俩都会感恩戴德。”

    刘瑶插嘴道:“那公孙贺呢?”

    东方朔:……

    刘彻见他一副吞了狗屎的模样,心中更加畅快,绕着他慢悠悠转了半圈,“东方朔,连阿瑶一个两三岁的孩子都知道这道理,你一个读书人,连个孩子都比不上?”

    “陛下说的对。微臣觉得,长公主年纪虽小,却聪明通透,不止微臣,朝中许多大臣都比不上。”东方朔表情十分赞同。

    刘彻摸了摸刘瑶的脑袋,“阿瑶,东方朔夸你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刘瑶摇了摇头,“他夸自己用了三千竹片,夸我只有一句话。”

    说起这个,刘彻想起东方朔给他呈上的自荐书。

    从小到大,他还未见过有人能将自己夸到那个地步,着实废了他好多心力去看。

    若不是当时其他人送的都是治国方略、写的是奇人异事,就他另辟蹊径,用尽溢美之词将自己夸成花来,而且十分长,他也不会好奇。

    想到此,刘彻心中有了主意,“东方朔,你要想朕答应也行,在明年三月之前,给朕写一份书卷,朕想知道你如何看待朕的,字数不能低于你当初自荐的那份,让朕满意了,就答应你,如何?”

    东方朔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陛下想让他写什么,顿时嘴角抽搐地看向刘瑶。

    他刚才说的没错,长公主确实厉害!

    刘瑶注意到他的眼神,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她也没想到阿父这样干,再说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这也是好事,前提是东方朔拿出自夸时的能力和质量。

    “东方先生,我看好你!一定行!”刘瑶小拳头一握,热情鼓劲。

    东方朔心中叹气,强颜欢笑地向刘彻拱了拱手,“喏!”

    送东方朔离开时,刘瑶仰头看着他,稚声问道:“东方先生,你喜欢大姨母吗?”

    东方朔闻言,抬头看了看天空飘洒的小雪,唏嘘道:“长公主,你可知我认识卫君孺之前,原想着年年娶新妇的,现在不能了。”

    刘瑶愣怔,眨了眨眼,歪头疑惑,“年年娶新妇?那旧妇呢?”

    东方朔一脸坦然,“好聚好散,给足银钱就行。”

    想做买卖,想另嫁良人都可以。

    刘瑶嘴角直抽:……

    东方朔这种做法,到底算不算渣男。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真的能和大姨母过好日子吗?

    ……

    等到东方朔离开,刘瑶扯了扯刘彻的袍子,“阿父,你占了便宜,我呢,你怎么不让他夸夸我。”

    曹襄同样扯着他,“舅父,还有我,我也帮忙了。”

    此话一出,刘瑶、刘彻同时看向小胖崽,露出如出一辙的无语。

    这孩子除了出了一个人,帮什么忙了!

    不过小孩子还是要哄的,刘彻摸了摸两人的头,“下一次,朕宣召东方朔进宫时,让他也给你们写一份。”

    曹襄立马欢呼雀跃。

    刘瑶翻了一个白眼。

    ……

    在得到结果后,刘瑶第一时间回去告诉了卫子夫。

    卫子夫听了过程后,一时啼笑皆非,没想到最后是她家女儿坑了东方朔。

    “你啊!”卫子夫轻轻拧了拧她的鼻子。

    刘瑶顺便给她说了东方朔“年年娶新妇”的豪言,给东方朔上眼药。

    卫子夫失笑:“倒像是东方朔的性子。”

    刘瑶急的直跺脚,“如果大姨母受欺负怎么办?”

    卫君孺柔柔弱弱,说话也是温声细语,对上东方朔,论心眼、论智谋,她都不看好啊。

    卫子夫:“这不是还有我和青弟他们吗?还有阿瑶啊!”

    “……”刘瑶绷紧小脸,唉声叹气,“阿母,可那还是东方朔啊!”

    卫子夫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子,柔声道:“东方朔有什么可怕的,阿瑶还是长公主呢。”

    刘瑶愣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拍着小手,“对啊,就算我打不过,还有阿父呢,他选的人,他负责。”

    卫子夫看着自家女儿欲言又止。

    陛下看上的是公孙贺,东方朔不是他选的。

    刘瑶说完也觉察出不对劲,“嗯……东方朔是阿父的臣子,他要负责。”

    卫子夫:……

    若是这样可以,各家大臣的夫人就彻底安心了。

    ……

    卫子夫很快派人给卫君孺送了信,让她心里有底。

    卫青也从刘瑶那里提前知道了消息,他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长姐还是选了东方朔。

    一想起东方朔平日的行为和口才,卫青顿时有些头疼。

    为了防止双方尴尬,主要是他尴尬,所以卫青前去看望东方朔时,将霍去病也带去了,让他帮忙活跃气氛。

    论口才、学识,他和东方朔比不了,对应的,东方朔也拿小孩没辙。

    东方朔看着卫青左手拎着酒肉,右手抱着一个娃,挑了挑眉,“卫青,你这是做什么?”

    “来探病。临近年底,长姐事忙,我和去病替她来看你。”卫青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霍去病好奇看着对面这个不修边幅的人,看着很好相处的样子。

    东方朔也没说什么,示意他们进来。

    到了里屋,卫青看到桌案和床榻上一片狼藉,堆了不少竹简和竹片,他关切道:“陛下让你写的东西现在写了多少?”

    东方朔闻言,随手从桌角掏出一卷竹简,递给卫青,“就这些,再多挤不出来。”

    夸自己易,夸别人难啊!尤其还是帝王,可是不夸又不行,此事涉及到自己与卫君孺的亲事,虽说知道陛下故意难为他,但是自己又不能不配合。

    卫青接过竹简,展开仔细辫读,虽然他对于内容已经提前知道,但是看完,还是不由得感慨,不愧是读书人,夸人确实与普通人不一样。

    说实话,看完这个,他已经想拜读一下当年东方朔呈送给陛下的那些“自荐书”了,看看东方朔如何夸自己的,肯定更精彩。

    霍去病也踮起脚装模作样地看。

    卫青看完后,笑道:“我可以放心给长姐交差了。”

    听到这话,东方朔面色一苦,叹气道:“我现在就写了这一卷,剩下的着实没有灵感。”

    陛下还年轻,要夸得地方也不多啊!

    卫青:……

    东方朔说完,眼珠子转了转,“卫青,你与陛下走得近,要不先拿这卷竹简,看看能不能交差?”

    卫青嘴角微抽,“东方先生,你还是别想了,老老实实写吧,陛下已经提前警告过我了。”

    东方朔顿时无精打采,长长叹了一口气。

    霍去病看的直乐,学着他的样子也叹气。

    卫青见状,警告扫了他一眼,小孩见状,立马装乖站直,挺着小肚子,冲着他讨好一笑。

    东方朔见两人什么忙都帮不了,留在这里纯粹惹人嫌,顿时挥袖道:“快走,快走!我今日没空招待你们!老曾,送客!”

    霍去病顿时瞪大眼睛,控诉地看着卫青,“舅父,你不是说有好吃的吗?”

    他们带了酒肉,不仅连口水没喝上,还要被赶了出去,太丢脸了。

    卫青:……

    东方朔拿起一卷空白竹简,摊开道:“你若是能将这写完,我就好吃好喝招待你。你和卫青谁写都可以。”

    “舅父!”霍去病小朋友不做其他考虑,期待地看着卫青。

    他大字没认一箩筐,能指望的就只有舅父了。

    卫青黑着脸,一把将他拎起来,当即道:“既然这样,我和去病就不打扰你了。”

    明明是陛下交代给东方朔的事情,他才不会参与。

    “欸——舅父!”霍去病顿时急了,使劲踢着小腿,他现在不想回去。

    卫青才不管他,扛着他大步离开。

    东方朔随手打开一个酒壶,凑到鼻端嗅了嗅。

    果然是卫君孺亲手酿的酒,就是香。

    ……

    腊月间,长安城热热闹闹,附近郡县的百姓纷纷到长安游玩,一时间车马喧嚣,冠盖不绝。

    刘彻有意向刘瑶炫耀长安城的繁华,加上刘瑶自出生起,就没有出过皇宫,所以他打算带着刘瑶前去平阳公主府一趟,算是年底拜访亲戚。

    刘瑶被裹得严严实实,跟着刘彻一起坐着马车出了宫门,起先宫城附近的建筑自然雕梁画栋,层楼叠榭不断,街道整洁。

    等稍微远离了宫城,景色就变了。

    破败的坊墙,尘土飞扬、凹凸不平的土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过往百姓……她看到衣衫破旧,冻得脸手发肿发紫,佝偻着腰,挑着扁担,嘶哑叫卖木炭的老汉;脸色苍白、病体支离的年轻人跪伏在地,祈求医坊施舍他一些药渣;瘦弱如病猫的乞儿窝在阴暗的角落里,睁着灰暗的大眼吃力地扫视过往的行人,判断从哪些人身上可以讨到食物或者钱财……

    刘瑶出来前,对古代百姓的生活是有心理预期的,可是没想到大汉休养生息七十余年,百姓过得仍然这么苦。

    尤其冬日的风雪加重了他们的负担与苦难。

    她可以想象,在远离长安的地方,那些百姓过得日子还不如这些。

    刘彻眼睁睁看着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从期待、惊叹到失望、伤心,心里也不是滋味。

    同车的莫雨见状,替刘彻解释道:“长公主,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已经在尽力改善百姓的生活,现在大家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好多了吗?”刘瑶扒着车窗,怔怔看着外面的场景。

    刘彻坐到她身边,与她一同看着窗外的街景,“阿瑶,你觉得大汉应该是什么样的?”

    刘瑶闻言,仰头看了看他,慢吞吞道:“人人吃饱饭,有新衣穿,有房子住,有车坐。”

    若是在她有生之年,大汉能达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高发展了。

    “不错,衣食住行,都想到了。”刘彻唇角微微上扬,喟叹道:“阿瑶真聪明!”

    若是他以后的皇子能如阿瑶这般聪慧,他就放心了。

    刘瑶:“阿父能做到吗?”

    “……阿瑶觉得阿父能做到吗?”刘彻犹豫了一下,含笑反问道。

    刘瑶转眸想了想,“只要阿父不长歪,应该可以做到。阿瑶会帮阿父的。”

    刘彻一时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鼻子,“行!阿瑶莫要忘了自己说的话。阿父就靠你了。”

    欸?

    刘瑶小嗓子咳了一声,佯装严肃道:“阿父,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能欺负小孩子。”

    “哈哈哈!”刘彻朗声大笑。

    “哼!”刘瑶扭头不理他,趴着车窗看着街道两旁的景色,走到拐角处时,注意到一家店铺,里面售卖的都是一些匈奴特产,有各式皮毛、萨满面具、用骨头制作的雕饰……

    她忽然想起了张骞,收回视线,一把扑到刘彻怀里,仰头道:“阿父,你什么时候去救张骞!”

    刘彻微怔,“怎么忽然想起他了?”

    刘瑶指了指窗外,“看到匈奴面具了。”

    刘彻了然,有些头疼道:“这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听说张骞被带到匈奴王庭,那里戒备森严,不好接近。”

    “阿父,你要早日将张骞救回来,他的活还没有干完呢。”刘瑶认真道。

    “你知道张骞要去干什么?”刘彻笑容加深,故意逗道:“他的活其他人也可以干,你不是曾经说过,‘你不干,就找能干的人!’”

    “啊?”刘瑶傻眼,小脑袋瓜想起之前的话,眉头微皱,语气有些不自信,“阿父,你确定能找到比张骞更好的人?我还是觉得张骞最好。”

    这可是经过历史验证的。

    刘彻神情一顿,锁眉想了想,短时间内,让他再找一个信赖的人前去西域,似乎很难。

    而且匈奴不收拾,他担心新选的人也遭了匈奴的毒手。

    刘瑶见他不说话,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父,张骞要赶快救出来,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

    “……胡闹!”刘彻心中的愁闷一下子被小家伙的话吹散,似笑非笑地屈指弹了她额头一下,“怎么对朕说话的!”

    “哼!”刘瑶才不怕呢。

    ……

    到了平阳公主府,平阳长公主带着众人早就等着了。

    曹襄看到刘瑶,眼睛一亮,“阿瑶!”

    阿父、阿母没骗他,舅父果然带阿瑶来了。

    刘彻将刘瑶抱下来,平阳长公主带着众人行礼。

    刘瑶同样向小胖崽打招呼,“阿狙!”

    进入府中,刘耀左顾右看,好奇地看着府中建筑,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将来她的公主府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中午的宴席自然是非常丰厚,而且还宣了歌舞助兴。

    刘瑶看看场中载歌载舞的舞姬,又看了看与平阳长公主交谈的刘彻,对方的注意力似乎不在歌舞上,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时不时让刘彻给自己夹菜。

    午膳过后,曹襄带着刘瑶去后花园玩雪、结了冰的湖面,还欣赏了小胖崽的住处,心中打定主意,等回去后,她也要有自己的单独房间。

    未时正,刘瑶与刘彻离开平阳公主府,起先双方的氛围还算好,双方依依不舍,眼看着要离开,后来曹襄鬼哭狼嚎,几次挣扎着想要爬上马车。

    平阳侯无奈地钳制住自家胖小崽。

    平阳长公主也是看的哭笑不得。

    让外人看到了,还以为他们虐待曹襄了呢。

    刘瑶不理解好朋友的这种悲伤和不舍,毕竟大家都在长安,她不好出来,曹襄可以进宫啊。

    刘瑶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你明天可以进宫来看我。”

    曹襄哭的小脸涨红,“真的?”

    刘瑶:“真的,咱们一起给阿父干活,赚金子!”

    曹襄闻言,看向刘彻,眼巴巴道:“舅父!”

    刘彻扶额头疼道:“朕允了!不过这些日子朕穷,没钱,只能给一金。”

    刘瑶顿时瞪大眼睛,

    这薪资降的也太快了。

    曹襄听到这话,反而眼睛乍亮,屁颠屁颠道:“舅父,我有金子,你给我和阿瑶干活也行。”

    正好舅父干活,他带着阿瑶玩。

    此话一出,现场针落可闻,平阳长公主捂着眼睛,不忍直视,不想承认这是她生的儿子。

    平阳侯瞪眼,低声吼道:“阿狙!说什么呢。”

    曹襄热情道:“舅父,阿父也有钱,你也可以给他干活。”

    刘彻:……

    原来他在自家外甥心里,已经这么惨了吗?

    “……”刘瑶小手捂脸,不忍看到小伙伴犯蠢。

    刘彻皮笑肉不笑道:“曹寿,既然阿狙这样说了,你觉得如何?前段时间,阿狙给朕干活,朕给了他百金,你现在给朕开出什么价码!”

    听到“百金”,曹襄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那可是他辛苦搬竹简赚的。

    平阳侯心中苦笑,恭敬道:“陛下莫要开玩笑了,微臣可出不起价。小儿顽皮,微臣替他请罪。”

    刘彻闻言,低头与曹襄的目光交汇,对上小孩圆溜溜的大眼睛,坏笑道:“阿狙,你说要让朕给你干活,朕一天要一千金,你给得起吗?”

    “一千金?”曹襄瞪大了眼睛,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张开的小手,指关节微动,小脸纠结地数着数。

    刘瑶:……

    这就是帝王的身价,他们小屁孩一金就打发了,皇帝就要一千金。

    “阿父!”曹襄数的脑袋打结,最终向平阳侯求救。

    “……”平阳侯上前,一把将曹襄扛起来,向刘彻致歉,“陛下,小儿顽皮,请你见谅。”

    平阳长公主上前,给了他屁股一下,“你给我闭嘴,一千金就是将你卖了,都凑不齐。”

    “……哼!”曹襄顿时瘪嘴,小手用力揪着平阳侯后背的衣服。

    即使再不舍,还是要分别,刘瑶上了马车,透过窗户冲他挥了挥手。

    曹襄一手扶住平阳侯的发髻,同样学着她挥手告别。

    等到看不见对方,刘瑶才坐回马车,长松了一口气,抬头对上刘彻戏谑的表情,立即撅起嘴,“阿父,欺负小孩子要天打雷劈的。”

    刘彻则是悠然道:“欺负自家小孩天经地义,阿父能欺负你,你不能欺负阿父,此乃孝道!懂吗?”

    “……不懂!”刘瑶扭头,拒绝接受如此封建糟粕,“阿父,尊老爱幼,也是美德。”

    说话时,小手指着自己,示意刘彻多爱护爱护她这个“幼”。

    刘彻:……

    ……

    原先以为就这样顺利回去,回宫的半道上居然遇到了熟人。

    刘瑶看着骑着小毛驴,左手拎着鸡,右手抱着一只狗的东方朔,红鸡冠的大公鸡时不时引颈高歌,另外一边的小狗崽夹着尾巴,不停地“哼哼”叫,可爱又可怜。

    在她心里,对东方朔还保留着秦汉时期风流名士的滤镜,所谓名士,举止即使放浪形骸,大多属于文人的骄傲,可是未曾想过对方如此接地气的样子,别人出名的都是风雅之事,轮到东方朔,就是骑驴逛街,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狗……

    东方朔看到刘彻的马车,面色诧异,低声拱了拱手,“……见过主公。”

    刘瑶对这个称呼十分稀奇,笑嘻嘻道:“阿父,你是主公唉!”

    她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称呼。

    刘彻摸了摸下巴,自得道:“我本来就是他的主公。”

    在外面不好暴露身份,东方朔是他的臣子,称呼他“主公”也没错。

    刘瑶睁着大眼,上下打量刘彻这副臭屁的表情,面露些许嫌弃。

    即使面前人是她爹,她还是要说,对方现在担不了这声“主公”。

    刘彻看着他这身装扮,笑道:“你这是去干什么?”

    刘彻问话时,东方朔怀里的小狗崽又哼唧唧叫了起来,小嘴嗦着他的手指,另外一只手的鸡也“慷慨”地在他的袍子上落下一泡鸡屎。

    “嘶!”东方朔不忍地闭上眼,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子出现在帝王面前,有损他的风度。

    刘瑶看的直乐。

    一行人这么大的阵仗堵在路中间不是事,东方朔见状,提议刘彻前去他的宅子下榻休息。

    刘彻今日无事,也就应下了。

    东方朔的宅子在长安城西城夹竹坊的倒数第二栋,就是普通的宅子,墙壁用夯土筑造,日字形平面的宅子,前后两个院落,中间的一排比较高大,都是木质结构。

    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虽然不如王公大臣家的宅子富丽堂皇,也是家资颇厚。

    也对,没有身家,东方朔也读不了那么多书。

    东方朔邀请刘彻进入正屋,两人席地对坐,小毛驴被拴在院中,鸡放在门口,狗被刘瑶抱进屋里。

    刘彻注意力矮桌上堆积的竹片和竹简,随手拿起一卷看了看。

    东方朔面色淡定,眸中隐隐还有期待。

    刘彻一边看,一边问道:“东方朔,你今天又是买鸡,又是买狗,是打算干什么?”

    说话时,小狗崽绕着刘瑶拼命地摇着尾巴,哼哼不断,刘瑶蹲在地上,时不时用手逗一下。

    “主公,这狗崽是我买鸡送的,用了比平日多五倍的钱。若是不卖,它就要被人剥皮吃肉了……”东方朔叹气,他闲来无事去集市买鸡蛋,看狗崽可爱,逗了两下,就被人讹上了。

    主要是后来集市上的人说,狗崽不是那人的,也是对方捡的。

    东方朔:……

    亏他自诩聪明,居然有一日还被一个普通老妪算计了。

    而且就是找官府也不行,因为狗是对方附送的,他买的只是鸡。

    ……

    听完来龙去脉,刘彻嘲笑道:“你东方朔居然也会被骗!”

    东方朔抬袖遮住脸,佯装羞于见人,“让主公笑话了。”

    “你啊!”刘彻摇了摇头。

    东方朔前脚刚撤下袖子,后脚与小狗崽的绿豆眼对上。

    刘瑶热情地举着狗崽,“东方先生,你给狗崽起名了吗?”

    小狗崽看到他,努力昂起脑袋,发出“呜呜”的嚎叫,看着一点威胁都没有。

    东方朔后仰,“……呃,没有,长公主如果喜欢,可以替它取个名字,也算小东西的荣幸。”

    刘瑶闻言将小狗撤回,摸了摸狗头,歪着脑袋想了想,“起名字?嗯……是东方先生的狗,全身又是黑的,不如叫东方白?”

    看竹简的刘彻:?

    为什么不叫东方黑?

    东方朔:!

    为什么要给一只狗冠上他东方家的姓,他东方家的姓氏,也不是阿猫阿狗能用的。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刘瑶,今天第二次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应该让小孩子起名。

    事实证明小孩子思绪天马行空,不是大人能想通的。

    “主公!”东方朔向刘彻求救,想让他帮忙哄一下。

    刘彻放下竹简,伸手逗了逗小黑狗崽,勾唇笑道:“不错,阿瑶起的名字真好听。”

    东方朔的心凉了。

    “我也这么觉得。”刘瑶晃了晃手中的小狗崽,奶声奶气道:“小黑,你是不是也喜欢啊!”

    小黑狗吐着小粉舌,身子与尾巴一起摇,奶哼哼地叫着。

    小奶娃抱着小奶狗,让人看得心软。

    刘彻看得有趣,唇角笑容都收不住。

    一旁的莫雨错愣了一下,心中感慨,果然不了解小孩子的心思。

    东方朔:……

    前面刚起了“东方白”,后脚就喊了“小黑”,要不……

    “长公主,我看着小狗很喜欢小黑的名字,你看,它笑得多开心啊。”东方朔意图想要掰过来。

    刘瑶浑然不觉地摸着小狗的脊背,小狗崽热情地整个身子都在扭动,她不经咯咯笑道:“东方先生,它叫东方白,不叫小黑,你怎么忘了。”

    “……”东方朔没想到对方先来个恶人先告状。

    他的狗,不仅被别人冠上了自己的姓,连名字都不由自己做主。

    自己今日果然倒霉。

    刘瑶见他一副无语的表情,认真解释道:“东方先生,你不懂,它叫东方白,不容易被人哄走,叫小黑容易别人拐走。”

    东方朔抽了抽嘴角,“是吗?”

    刘彻抚掌大笑,“阿瑶说得对!”

    刘瑶用力点了点头。

    确定狗的名字后,刘彻顺手从桌案上拿了一张一寸宽的木牌,写下“东方白”三个字,算是将名字彻底定下。

    “谢谢阿父!”刘瑶将木牌拿到小狗面前,“东方白,这可是阿父给你写的名字,谁也不能欺负你了。”

    东方朔搭眼看着木牌上的名字,心中的吐槽都快要溺出来了。

    今日这件事告诉他,千万不要小看小孩子,也不要低估小孩子的固执。

    东方府上的奴仆从后厨给小狗整了一碗糊糊,小狗闻到吃的,尾巴摇地更欢了。

    刘瑶将小狗放下,小狗一头埋进糊糊中,吃的喷香。

    那边刘彻已经将手中的竹简看完了,唇角微翘,“写的不错,只不过,朕给了那么多时间,怎么只写了这些?按照你这进度,是不打算成亲了?”

    东方朔连连告罪,“主公恕罪,鄙人这些日子是日思夜想,一直在写,不敢懈怠。至于成亲……自然是期待的,其实这些日子,陛下不催,卫青他们也时常监督,我着实头疼。”

    “哈哈哈!”刘彻本来就是为难一下东方朔,见目的达到,刚才又看了东方朔给自己写的夸夸赋,心情越发愉快,“好了,东方朔,看在你这些日子老实的份上,朕也有成人之美,朕回去让太史令给你选个好日子,年后等着成亲吧。”

    东方朔见刘彻这般大方,大喜道:“多谢陛下!等微臣成亲时,一定不忘陛下的谢媒礼。”

    刘彻笑了笑,“那朕拭目以待!不过让你成亲,你写的东西也不能落下。”

    东方朔点头应下。

    就这样,刘彻、刘瑶满意地离开了东方府,离开前,刘瑶还提醒道:“东方先生,你要将东方白养好了,我下一次出门还来看它。”

    “……”东方朔额头降下黑线,他一开始心里头想着不如让刘瑶将狗带走算了,可是听到“东方白”三个字,他眼皮直跳,当即打回了这个想法。

    若是被其他同僚知道长公主的狗的名字,还以为陛下对他不满意呢。

    所以这狗还得他养。

    “长公主放心!小黑我会养的肥肥胖胖。”东方朔笑眯眯道。

    “东方先生,它叫东方白,不叫小黑!”刘瑶提醒道。

    “哦,有些迷糊了。东方白……小黑……等我适应一下,适应一下,谁曾想除了我,府上第二个姓东方的是只狗啊!”东方朔仰头幽怨道。

    刘彻忍笑。

    刘瑶眨了眨眼。

    所以东方朔这是认命了?

    ……

    刘彻带着刘瑶从东方朔住处出来后,见天色不早了,没在城中耽搁,很快就回了宫。

    前脚回到宫中,后脚椒房殿传来消息,说皇后生了病,情况有些不对劲。

    刘彻一开始听到消息不怎么急,这两年,陈阿娇时不时弄些头疼脑热来邀宠,他也习惯了。

    椒房殿的内侍急的快哭起来,“陛下,你快去看看皇后吧,她现在情况真的不好!皇后这些日子精神越发不济,她已经两天都没用膳了,再折腾下去,奴婢担心皇后撑不下去。”

    刘彻皱起眉,看了看天色,“摆驾椒房殿!”

    ……

    刘彻去椒房殿的时候,昭阳殿的卫子夫也接到了消息,她想了想,让人给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

    刘瑶见她换了衣服,一把抱住她,“阿母,你去那里?”

    卫子夫摸了摸她的头,“皇后生病了,阿母要去探望一下。”

    “皇后喜欢吃药,让阿父喂药就行。”刘瑶说道。

    她不想卫子夫被陈阿娇为难。

    好几次卫子夫前去看陈阿娇,都被她明里暗里鄙视出身,时不时刁难一下。

    卫子夫温柔道:“皇后乃后宫之主,于情于理,我都要去看看。”

    “那我也去!”刘瑶眼巴巴道。

    卫子夫当即回绝,“你在宫里守着妹妹,阿母很快就回来。”

    “阿母!”小孩的小嘴噘的都能挂油壶了。

    卫子夫不受影响,叮嘱宫侍将人照顾好,就带着孟乐离开。

    卫子夫这一去,一下子离开了一个多时辰,刘瑶等的都睡了一觉,睁眼时,外面天色渐暗,西边天际还剩下几抹依依不舍的红霞。

    她揉了揉眼,“阿母呢!”

    子燕用襟帕给她擦了擦手,柔声道:“夫人与陛下在一起,很快就回来。”

    刘瑶:……

    第六感告诉她,一定出事了,难道她担忧的宫斗要来了吗?

    想到此,她一下子从床榻上爬下来,小手指着未央宫方向,“去找阿父!”

    子燕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拉住她,“长公主莫急,夫人与陛下现在不在未央宫,他们在椒房殿,皇后病了,许多太医都在那里,咱们老实待在昭阳殿,不给夫人和陛下添麻烦。”

    “!”刘瑶眼睛瞪的大大的。

    皇后居然真病了。

    不对……陈皇后如果病情严重,馆陶大长公主、长乐宫的太皇太后、皇太后他们肯定不会缺席,这么一来,她家阿母地位身份最低,别被人欺负了。

    尤其馆陶大长公主如果来个“医闹”,趁乱发疯,伤了阿母,阿母只能吃哑巴亏!

    “去椒房殿!看皇后!”刘瑶当即决定。

    她要去保护阿母!

    第23章 二更

    刘瑶到达椒房殿时,天际的晚霞已经被夜色吞噬,椒房殿已经点起了灯,里外的宫侍都静若寒蝉,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刘彻听到刘瑶也过来了,脸色更黑了,“昭阳殿的人怎么伺候的,她一个孩子过来干什么。”

    中常侍莫雨猜测道:“可能长公主长久没见到卫夫人,所以想她了。”

    卫子夫望了望内殿帷幔方向,低声道:“陛下,我去接一下阿瑶。”

    “嗯。”刘彻应了一声,“别吓到她。”

    卫子夫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她离开时,一名内侍小跑进来,压低声音,“陛下,馆陶大长公主的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口。”

    现下陈皇后出事,馆陶大长公主此时进宫,怕是要闹个腥风血雨。

    刘彻眉心锁的更紧了,怒目道:“谁将她喊过来的。”

    皇后现在的情况还未查明,刘嫖此时进宫,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内侍身子抖了抖,“奴婢也不清楚。”

    刘彻:“馆陶大长公主心情怎么样?”

    内侍:“十分焦急,还从宫外带了两名大夫。”

    确切来说,是来势汹汹,如狼似虎。

    “两名大夫?”刘彻闻言脸色更黑。

    刘嫖的意思是不是不信任他这个皇帝。

    内侍听出他的怒火,声音更低,“是的,馆陶大长公主十分焦急,应该很快就到了。”

    容姜身为未央宫的女官,来到这里,也是代表太皇太后,听出陛下语气不对,不想他与馆陶大长公主产生矛盾,上前劝慰道:“陛下,大长公主相来宠爱皇后,此时带大夫进来,也是慈母心态,不是想要为难陛下……说不定大长公主对皇后的病情了解。”

    皇太后也劝道:“容姜说的没错,陛下莫要着急,刚刚皇后服下太医配置的安神汤,现在精神稳定多了,再说陛下刚刚也查了,皇后生病与后宫众人无关。”

    今日午后,椒房殿发现陈阿娇吐血昏迷,诊疗期间,太医用银针扎醒后,精神错乱,一直说着胡话,时不时认错人,在刘彻回宫之前,陈阿娇又吐了一次血,之前灌的药也吐了出来。

    刘彻来了之后,陈阿娇的精神好了一些,意识仍然迷糊,刘彻凑近的时候,被她抓伤了面部,脸上留下两道血痕。

    后来太医开了新药,陈阿娇又吐了一次,意识有些清醒,算是能认出刘彻。

    经过太医的初步诊断,陈阿娇多半是中了毒,但是让太医奇怪的是,陈阿娇并不是中的急性毒,这毒而是缓慢侵入她体内的,今日之所以爆发,是因为中午服用的汤羹与所服之毒相克,加重了病情。

    在知道结果后,皇太后驾临椒房殿,亲自坐镇调查,太皇太后也派了贴身女官容姜。

    刘彻现今的后宫虽然女人多些,高位妃嫔也就卫子夫一人,就算卫子夫不去椒房殿,皇太后也会派人去“请”她来椒房殿。

    还好椒房殿平日行事霸道高调,与后宫其他人几乎不来往,其他女子也安分守己,事情调查很快,陈阿娇的毒多半与后宫女子无关。

    事情到了这里,反而进入了死胡同。

    若是与后宫争斗有关,反而好处理,这若是与后宫无关,事情就有些严重了,说明可能与朝政有关。

    ……

    卫子夫刚出了椒房殿,就看到刘瑶迈着小腿艰难地翻过门槛。

    这孩子总是吐槽宫中的门槛高,但是又乐此不疲地翻门槛,不愿意让人别人帮她。

    “阿母!”刘瑶看到她的身影,加快了动作。

    卫子夫的步子也加快了,走到她身边,给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心疼道:“这么晚了,怎么来这里了?”

    “阿母没回去,我来找你!”刘瑶仰头冲她笑了笑,眼睛顺便扫了一下院子里的人,暗道果然没猜错,椒房殿出事了。

    “阿母,你怎么待了这么久?”她神情疑惑,指了指椒房殿方向,“皇后的病好了吗?”

    “阿瑶,待会儿进了里面,不要乱说话,皇后现在生病了,可能会伤到你,你别靠近,知道吗?”卫子夫蹲下身,拉起她的小手,柔声嘱咐道。

    “嗯?”刘瑶错愣,眼睛的茫然更多了。

    不是说陈阿娇生病了,照理说不是应该虚弱,怎么还会伤人啊。

    卫子夫摸了摸她的头,“陛下现在正忙着,要乖乖的。”

    “哦哦!”刘瑶连连点头,牵着她的手,示意她快些进殿。

    进入椒房殿正殿,刘瑶向皇太后行了礼,看到刘彻的脸上居然有伤,顿时愣住,小手指着他的脸,“阿父,你的脸坏了!”

    说话时,人已经跑到刘彻跟前,透着橘色的灯光,清清楚楚看到刘彻右侧脸颊有三道血痕,中间一道最严重,都破相了。

    “……”刘彻闻言,将头一扭,低声咳了一声,“朕这是不小心被树枝刮到的。”

    “哦……真的吗……阿父你干嘛惹树枝,它又不能动。”刘瑶踮着脚,噘着嘴,小表情带着疑惑和无奈。

    刘彻:……

    殿内其他人见刘彻这样掩饰,也不好揭穿,皇太后掩唇忍笑,俯身将刘瑶唤到她身边。

    “皇太后!”刘瑶小跑到她跟前,用手遮着小嘴,小声问道:“你小声告诉我,阿父的脸真的被树枝打坏的吗?”

    “阿瑶!”刘彻黑脸警告。

    刘瑶装作没看到。

    “这个嘛!”皇太后笑瞥了刘彻一眼,学着她的样子,同样小声道:“是的,阿瑶以后走路时,也要小心一些。”

    刘瑶仍然有些半信半疑,比划了一下自己的个头,“树枝打不到我,我不高。”

    皇太后笑着摸了摸小孩的脸颊,发现有些凉,冷瞥了随行的子燕等人一眼,“长公主年纪小不懂事,你们这些人也由着她的性子?”

    子燕后背起了一层冷汗,连忙跪下,“皇太后恕罪,长公主想念夫人和陛下,奴婢拦不住。”

    刘瑶拉住皇太后的手,“皇太后,是我硬要来的,我是长公主,我最大。”

    “阿瑶,你要知道,你现在年纪小,但不了责任。”皇太后冲她笑了笑,抬头看向子燕等人时,已经是面无表情,“今日念在你们初犯,只罚你们去掖庭领三天苦役,就当是教训。”

    “皇太后!你罚他们干什么。”刘瑶急了,她没想到自己才来椒房殿,还没有帮上阿母,自己身边的人先被罚了,“是我要来的,他们都听我的。”

    皇太后目光柔和,叹气道:“阿瑶,你虽然年纪小,我知道你懂得多,你要记住今日这事,这些人是你身边的人,你若是出了事,犯了错,他们就要替你受过。”

    “皇太后……”刘瑶心中更加慌了,见皇太后劝不住,扭头去向刘彻求救,“阿父!你快救救我啊!”

    刘彻上下打量她一番,挑了挑眉,“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朕要救你什么?”

    “阿父!”刘瑶急的直跺脚。

    你们现下不应该关心陈阿娇吗?怎么先收拾她了。

    “阿瑶,别怕。”卫子夫担心刘瑶急了说出什么胡话,上前安慰道:“子燕他们没事,你不用担心。”

    阿瑶别看人小,主意很大,这次擅自跑来椒房殿,确实要长教训,让她知道任何冲动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至于子燕等人,掖庭苦役若是私底下运作一番,也是能轻松熬过。

    刘瑶:……

    然后刘彻就看到自家女儿找了个亮光的地方,背对着他们蹲在角落里,一副不理他们的样子。

    刘彻扶额苦笑,“又不是你受罚,脾气这么大做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日后教导阿瑶更为顺心。

    就在刘瑶窝在角落里画圈圈时,殿外突然传来有些熟悉的哭声,“阿娇!阿娇!阿母来了!你可要撑住……呜呜……到底是谁敢对大汉的国母出手,陛下,你一定要将对方绳之于法,诛九族!否则我也不活了!”

    她顿时精神一振。

    馆陶大长公主来了!

    不止她,皇太后、刘彻等人也严阵以待。

    馆陶大长公主一路哭嚎地进了殿,顾不得向刘彻、皇太后行礼,就冲进内殿。

    皇太后、刘彻等人也跟上,刘瑶顾不上伤心和郁闷,也进了内殿,终于见到了神情萎靡,脸色苍白虚弱的陈阿娇。

    她三日前,还在未央宫见到陈阿娇,当时也算是明媚娇艳,现在居然成了这副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母!”陈阿娇看到馆陶大长公主,下意识撒娇和求救,语带颤声,“阿母,我好难受……好难受!”

    “阿母在这……阿母在这。”馆陶大长公主快步上前将人揽入怀里,发现自家女儿瘦了不少。

    她原先娇花一般的女儿,此时发髻凌乱、脸色苍白,神态萎靡,看着一下子老了四五岁。

    可是她在宫外明明听说,这些日子陛下与她的关系很好,也没有听说有人惹她生气,怎么会憔悴这么多。

    难道皇帝将阿娇给架空了,任由她自生自灭?

    馆陶大长公主越想,心中怒火越盛,恨不得扯着刘彻的衣领,好好质问他一通。

    皇太后用帕子擦了擦眼眶,红着眼睛道:“阿嫖,阿娇这样子,我也心疼,太医刚才诊治,阿娇身上的毒细心养个一两年,还是能治愈的。”

    “毒?”馆陶大长公主眸光瞬间锐利如刀,恶狠狠扫视殿内众人,“我儿怎么会中毒?”

    话虽然是对众人说的,冰冷的目光却是直直射向卫子夫。

    卫子夫淡定地站在那里,既不惊慌也不愤懑,她对于馆陶大长公主此时的心态也能理解。

    以她的身份,此时出声,反而会让馆陶大长公主将目标集中到她身上。

    刘彻见状,正欲开口,余光忽而瞥到阿瑶一下子跑到卫子夫跟前,小身板将卫子夫挡在后面,小脸微绷,顿时眼皮一跳,当即上前一步,将她的视线挡住,“姑母,皇后身上的毒朕已经查清,与后宫众人无关,询问皇后,她也说不知道,不知道姑母可曾调查出什么?”

    “无关?这个‘无关’是陛下查的,还是他们说的,陛下,女人的嘴最容易骗人。”馆陶大长公主冷笑,“我儿身为国母被下毒,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传到朝堂上,恐怕异议更多,现下太皇太后病重,陛下连后宫都不能掌控,朝堂之事恐怕更让人担心。”

    “姑母这话严重了,朕确实已经查明,皇后的毒不关后宫。姑母此次进宫是来看皇后的,还是来算账的?”刘彻脸色越发黑了。

    刘瑶被刘彻遮了个十成十,别说人看不到,连光都被遮住了,她正欲从一旁拐出来,打算与刘彻并肩作战,谁知道卫子夫将她扯住了。

    刘瑶:……

    “……哼!我此次进宫,当然是来救阿娇的,既然宫中的庸医不行,那就用我从宫外带的大夫。”馆陶大长公主见他态度强硬,不好与他硬碰硬,将话题转了回来。

    而后又补充道,“不管谁伤到阿娇,我都不会放过对方,伤害国母,一定要诛九族。”

    刘瑶听得直吸气,果然古代太血腥了,动不动就是连坐、诛九族。

    皇太后见状,叹气道:“阿嫖,你先别急,我与陛下不会拦着你。”

    馆陶大长公主见状,面色稍缓,又软语安慰了陈阿娇两句,然后让大夫给她诊治。

    片刻后,馆陶大长公主带进来的两名大夫都诊治结束,两人在一旁小声商讨了一番,最后其中年纪较长的大夫率先开头,“启禀陛下,皇太后,大长公主,以卑职愚见,太医们的诊断没错,皇后确实中了毒。”

    刘彻微微点头,“尔等可知道皇后中了什么毒?”

    两名大夫对视一眼,较为年轻的中年大夫拱手道:“启禀陛下,我与游老经过商讨,觉得皇后的症状,与游老之前医治过的一个病人症状相似。”

    刘彻一愣,刘嫖带来的大夫居然真的查出来了。

    “快说!”馆陶大长公主急切道。

    中年大夫闻言,看向一旁的游大夫。

    游大夫捋了捋胡须,缓缓道:“启禀陛下,老夫六年前曾经医治过一名道士,对方的症状比皇后要严重。他之所以那般严重,是因为他经常服用丹药,中了丹毒。看皇后的症状,虽然症状不深,但是皇后养尊处优,身体不同于男子强健,看起来反应就厉害些。”

    “丹毒?”馆陶大长公主错愕,低头时,正好对上陈阿娇同样迷惑的眼神。

    她眸光微眯,脑中灵光一闪,忽而想到了什么,眼神逼问陈阿娇。

    陈阿娇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连忙招呼袁梅前去拿东西。

    过了一会儿,袁梅端出来一个盒子,捧到大夫面前。

    众人目光“唰”的一下集中到盒子上,随着盒子打开,里面的黑色丹药显露出来。

    殿中的太医和中年大夫都向游大夫投去了钦佩的目光,居然真的猜对了。

    刘瑶之前听到大夫说“丹毒”,一开始没明白,看到丹药,反应过来,游大夫口中的“丹毒”多半和“金属毒”有关。

    这个时代本身医疗水平就捉襟见肘,金属毒就是在现代科技都是顽疾。

    游大夫捏起一粒丹药放在鼻端嗅了嗅,然后让人弄了一杯水,将丹药弄碎化开,然后尝了一点。

    刘瑶看的敬佩不已,好奇游大夫到底能不能尝出来。

    刘彻、皇太后等人也都盯着他等结果。

    良久后,游大夫睁开眼,眉心紧皱,“陛下,此丹药比较复杂,老夫暂时无法判断皇后所中之毒是因为这。”

    刘瑶点点头,这种结果太能理解。

    如果这位游大夫真能仅凭舌尖就能将丹药配置说出来,她要怀疑此次是不是馆陶大长公主设的局了。

    显然刘彻也是这样想的,摆了摆手,“既然姑母信任老大夫,你这段时间就待在椒房殿,若是医治好皇后,朕有重赏。”

    馆陶大长公主也开口道:“我也不会亏待老先生。”

    两位大夫退下后,陈阿娇已经想清其中的关窍,后悔自己当时没听阿母的话,还没有开口,两行清泪已经落了下来,“陛下,这丹药是淮南王之女刘陵送与我的,说是能让我早得子嗣,未曾想,她居然对我下此毒手。”

    “刘陵!”刘彻想起之前中常侍禀告,说是刘陵与陈阿娇经常来往,现在看来,是因为这事。

    一旁留守的太医叹气道:“陛下,若皇后中的真是丹毒,想要有子嗣,怕是艰难,即使怀上了,孩子也会受到影响,多半是保不住。”

    另外一名太医道:“而且丹毒极易伤到胞宫,看皇后的反应,想要康复,恐有困难。”

    此话对陈阿娇来说,就是晴天霹雳,她呆呆地盯着两名太医,素手紧紧护着腹部,此时脑海中,比谁都想否认“丹毒”的说法。

    “阿娇,别怕,你还小,还年轻,没那么严重。”馆陶大长公主见她如丧考批的模样,心中仿若揪着疼,“没事……有阿母呢,你还年轻。”

    “阿母,他说的不是真的是不是?”陈阿娇稍微缓过神,满眼期盼,眸光带着祈求,“我与陛下还会有孩子,这些太医是吓唬我的……我……只要好好治疗,病很快就会好了。”

    “嗯……有阿母……”馆陶大长公主忍着泪水,将她搂在怀里,摇曳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明灭不定,让人看着有些骇人。

    殿内的众人看着她欲言又止,一时间针落可闻,甚至能听到烛芯炸开的细碎声音,卫子夫悄无声息地将刘瑶藏在身后。

    刘瑶抱着她的腿,悄悄探出头,见陈阿娇这幅样子,心中唏嘘,同时好奇她的“丹毒”怎么中的。

    刘彻面色不忍,“阿娇,你放心,朕也在,不会让你受委屈。”

    陈阿娇听到这话,委屈犹如溃败的堤坝,一下子涌了出来,将头埋进馆陶大长公主的怀里,哭的全身震颤。

    刘彻见状,不好再逼问她,将目光落在袁梅身上。

    皇太后、容姜、卫子夫也齐刷刷看过去。

    “陛下饶命!”袁梅连忙跪下,她本身就心慌,见刘彻将主意打到她身上,顿时汗流浃背。

    刚刚听大夫说皇后中的乃是“丹毒”,她心中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偷瞄了馆陶大长公主一眼。

    皇后服用刘陵所献丹药的事情,馆陶大长公主也知道,她能想到,对方也能想到。

    馆陶大长公主半拥着陈阿娇,眸光阴翳,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刘彻背着光,居高临下地俯视,高深莫测道:“皇后的丹毒怎么回事?”

    “……这……奴婢不知。”袁梅唇瓣微颤,垂眸看着地面,不敢抬头。

    她这般姿态,只要眼不瞎,都能猜出她肯定瞒着事情。

    不等刘彻说话,皇太后先开了口,“皇后遭了毒手,你身为她身边亲近的人,居然不知,留你何用。来人!”

    “慢着!”

    就在袁梅提心吊胆时,馆陶大长公主出声打断了皇太后的话,“皇太后,阿娇身边的人如何处置,应该由她这个皇后做主。”

    皇太后面色微怔,垂在大袖中的手蓦然用力,面上的表情越发心疼,柔声道:“阿嫖说的没错,阿娇是国母,后宫诸事理应她做主。”

    她一个皇太后,在后宫居然做不了主,上有太皇太后,下面有陈阿娇、刘嫖,她这个皇太后就是摆设。

    确切来说,就是摆设也不如,最起码摆设不受气。

    刘彻见母亲受气,心晴愈发烦躁,眼眸微眯,冷声道:“袁梅,朕只问最后一遍,不说的话就永远不要开口了。”

    此话一出,刘瑶感觉后背发凉,小手下意识攥紧了卫子夫的手。

    袁梅作为当事人更加胆颤,寒冬腊月中,额头沁满细汗,偏偏手脚发凉。

    刘彻见她如死人一般沉默地跪在地上,心中怒火更盛,也没有多少耐心,既然她想当忠仆,他就成全她,“来人,将袁梅押下去……”

    “陛下,不关袁梅的事。”一直哭嚎的陈阿娇终于回过神,疾声拦道,“妾身是被刘陵给暗算了……刘陵说,那些丹药能治好妾身的不孕之症,谁知……”

    “刘陵?”刘彻惊诧。

    怪不得之前刘陵与陈阿娇亲近,原来是折腾丹药。

    馆陶大长公主此时哭出声,“你这个冤家,我不是早就提醒你,让你不要和她接近,她是诸侯之女,你是皇后,能对你有什么好心。”

    “陛下,刘陵谋害皇后,肯定是受了淮南王的指示,你可要给阿娇报仇啊!”她现在恨不得捅陵几刀。

    陈阿娇也是悔恨不已,泪流不止,“阿彻,我太想有个孩子了,谁曾想,这念头居然害了我。”

    馆陶大长公主磨着牙道:“陛下,淮南王谋害国母,与谋反无异,该将他们全部诛杀。”

    原先她还打算与淮南王虚为委蛇,好好从淮南王那里弄些宝物,可是谁曾想他们居然对她的心肝动手,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她现在对阿娇是又心疼又气,看她的样子,恐怕那次她教训完刘陵后,阿娇压根没有断药,可能还加重了药量。

    刘彻眉头重重下压,此事居然与淮南王扯上了关系。

    比起心疼陈阿娇,皇太后更关心国事,“阿娇,此事你可确定?”

    嘴上这样问着,下一刻已经给身边的女官眼神示意,让其将殿中闲杂人等都撤下,同时戒严宫中。

    陈阿娇欲语泪先流,“如果大夫诊断没错,最近只有她对我下了手。”

    馆陶大长公主急切催促道:“陛下,现在当务之急,应该将刘陵快快拿下,以防她逃跑。”

    她若不是在宫中,现在早就冲到刘陵住处,将人拿下,让她服下所有丹药,尝尝阿娇受过的苦。

    刘彻眉心锁的更紧了,若是陈阿娇他们说的是真的,此事难办。

    淮南王早就回了封地,动了刘陵,对于淮南王也没有多少影响。

    再者现在也没有证据表明是刘陵动的手。

    馆陶大长公主见刘彻面色有些犹豫,心中冷笑,神情哀伤道:“陛下,难道你不信阿娇的话,这孩子心性单纯,对刘陵没设防,遭了她的毒手,你是皇帝,是她的丈夫,难道不能给她做主吗?”

    皇太后闻言,开口道:“阿嫖,你放心,陛下不会让阿娇受委屈的,此事还需要调查,刘陵那边也会派人去,现在重要的是治好阿娇的病,否则你就是将刘陵千刀万剐了,也消解不了心头的恨。”

    容姜也劝道:“皇太后说的没错,大长公主,现在最重要的是给皇后治病要紧。”

    陈阿娇轻轻扯了扯馆陶大长公主的袖子,“阿母……你别气坏了身子。”

    她轻信刘陵,自己命里该有这一劫,但是阿母若是气伤了,自己会更加不会原谅自己。

    馆陶大长公主扫视众人,深吸一口气,“既然这样,看在陛下与皇太后的份上,刘陵之事我不会迁怒淮南王。”

    刘彻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这个姑母,真的是肆意惯了,不愧是太皇太后的公主。

    他身为皇帝都还未下决定,对方先替自己做主了。

    ……

    夜色渐深,如玉般的弯月也爬上了椒房殿的庑殿顶,冷风与夜色混在一起,时不时发出模糊的呜声。

    陈阿娇在馆陶大长公主的轻哄下喝了药,精神状态差不多平复,在宫女的服侍下净了面,还涂了胭脂,除了肿胀泛红的眼睛,似乎又变回之前那个张扬霸道的皇后。

    刘瑶靠在卫子夫身边,大大打了一个哈欠,小脑袋如小鸡啄米般,上下眼皮时不时打架。

    卫子夫跪坐在皇太后身后,右手不动神色地扶住小孩软软的身子,心中满是心疼。

    阿瑶还小,现在还要陪她在这里熬。

    是她这个阿母的错。

    “阿瑶看着累了,不如先在后殿休息。”

    陈阿娇的话蓦然打断卫子夫的思绪。

    卫子夫诧异抬头,对上陈阿娇关切的神情,身子微僵,下意识将身边温热的小身子搂紧了,不过面上则是带着歉意和愧疚,“请皇后见谅,阿瑶太小认床,换了地方,她睡不着。”

    “……是这样啊。”陈阿娇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瞬间散了,面色黯淡,注视刘瑶的目光带着失落和爱怜。

    卫子夫心头一紧,恨不得带着刘瑶飞出椒房殿。

    馆陶大长公主见陈阿娇被拒绝,面露不满,“阿娇心疼阿瑶,难道还要经过你一个小小的夫人允许,阿娇正值病中,我看阿瑶乖巧机灵,往日太皇太后养病时,小家伙嘴巴甜,不如让她暂时留住椒房殿……”

    “姑母!阿瑶还小。”刘彻打断馆陶大长公主的话,“阿娇未曾生养过,对照顾孩子不了解。”

    阿瑶是他心爱的女儿,不是给陈阿娇解闷排忧的玩意。

    甚至他感觉陈阿娇连自己都没法照顾好。

    “陛下!”卫子夫眸光带着喜意和感激。

    陈阿娇听到这话,心底又抽痛起来。

    陛下这话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心之过。

    “陛下,你怎么这么说阿娇!”馆陶大长公主则是火冒三丈。

    刘彻拂袖道:“姑母想岔了,阿娇是朕的皇后,朕自然爱怜。阿瑶也是朕的公主,也请姑母珍视她。”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眼看着要睡过去的刘瑶终于缓过神,瞌睡虫一下子飞走了。

    见皇太后、容姜都劝不下两人,刘瑶囫囵爬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卫子夫察觉她的动作,惊讶地看着她,“阿瑶,你这是干什么?”

    刘瑶再次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殷红的唇瓣撑开血红小嘴,奶声奶气含糊道,“看阿父打架,我给阿父助威。”

    此话一出,刘彻与馆陶大长公主宫齐齐一滞,看向刘瑶。

    刘瑶眨了眨大眼,澄澈的眼眸满是疑惑和担忧,小脑袋微歪,可爱软萌的样子顿时击中人们心中最柔软的部位,“阿父,淮南王诛九族,要算上阿父与阿瑶吗?”

    孩童的声音不大,可是这话听在众人耳中,大家恍若在极短时间接连遭遇雷击、暴风、风雪一般,整个人风中凌乱,不知所措,尤其角落里的宫侍,一时不知道该害怕还是该笑。

    刘彻唇角微抽,没想到小家伙的耳朵这么滞后,她知不知道自己差点被抢走。

    没想到他家小公主上赶着诛九族……

    小家伙的问题有时候总是让人哭笑不得。

    “噗呲!”陈阿娇被逗笑,“陛下,阿母,阿瑶说的似乎没错。”

    淮南王也是刘家人,按照世人对九族的理解,不仅要算上陛下、刘瑶,她与阿母也逃不了。

    馆陶大长公主见她展露笑颜,态度也软和了,“是我的疏忽,确实不能这样说。”

    皇太后忍俊不禁,“阿瑶提醒的没错,真是聪明漂亮。”

    “彼此,彼此!”刘瑶佯装谦虚道。

    皇太后笑容更深了,“这孩子的小嘴太甜了,不怪阿嫖喜欢她,若不是卫子夫尽心,连我都要想将她抢回长乐宫。”

    ……

    夜深,刘彻抱着刘瑶离开椒房殿。

    目送他们离开的馆陶大长公主带着众人目送刘彻等人离开。

    漆黑的冷风中,依稀传来孩童稚嫩的叮咛声。

    ……

    “阿父,丹药不是好东西,你可不能吃。”

    ……刘彻:“阿瑶,丹药无错,此事错在人心。”

    ……

    馆陶大长公主喃喃低声,“错在人心?”

    那她能不能将刘陵挖心剖肝,给她的阿娇出气。

    “主人?”心腹婢女被她唇边仿若沁血的笑容给吓到,低声提醒。

    “阿若,时候不早了,你出宫告诉侯爷他们,让他们安心,顺便将刘陵绑了。”馆陶大长公主吩咐道。

    “可是陛下与皇太后刚才……”心腹压低声音,“若是惊怒淮南王,陛下与皇太后要怪罪。”

    “哼!”馆陶大长公主冷嗤一声,“母后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等她离开,我与阿娇还有人撑腰吗?”

    自然一些事趁现在做了。

    第24章 三更

    回程路上的刘瑶正在抓紧时间教育刘彻。

    她摇头晃脑,神秘兮兮道:“阿父,想二十岁享受四十岁的生活吗?”

    刘彻被她装神弄鬼的动作弄笑了,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卫子夫同样目露好奇。

    刘瑶小手一背,斜眼一瞥,龇牙道:“想二十岁体验四十岁的人生,和淮南王学习就行,他四十岁已经过上了六十岁的日子了。”

    她要从小给阿父预防封建迷信的意识,多给他找找身边的坏例子。

    刘彻:……

    小家伙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他想起今年淮南王给他奏报时的精神面貌,只能说淮南王求仙问道的学问不怎么好。

    皇后既然见过淮南王的样子,居然还相信对方,让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就连阿瑶这种两三岁的小孩都知道淮南王不靠谱,她竟然还拿自己的身体冒险。

    刘瑶抠了抠他的手,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绷着小脸,“阿父,你可不能学皇后乱吃丹药,否则就像淮南王一样,马上过四五十岁的日子,很快就要躺板板了。”

    “……”刘彻心中感动又好笑,将小孩抱在怀里,“刚刚朕不是说了,是皇后信错了人,要么就是淮南王手底下的炼丹手艺不行,你看他现在这样子,不正是证明这一点。”

    “……啊?”刘瑶傻眼。

    她没想到刘彻居然得出这个结论。

    刘瑶使劲拍了拍他的手,表达自己的不满,“才不对,阿父,求仙问道不对,路是错的,你怎么走都是错的。”

    刘彻故意逗她,“阿瑶怎么证明路是错的?难道你走过?”

    “呵呵……我还真走过。”刘瑶小下巴一昂,给了他一个蔑视的小眼神,“阿父要信我,否则小心变成小老头,被人嫌弃。”

    她可是活过一辈子的人。

    “说什么呢……该打!”刘彻抬手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吓唬道:“再乱说话,朕可要揍人!”

    刘瑶傲娇地冷哼一声,“阿父长歪了,我要去告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让他们打你。”

    “……”刘彻再次扬了扬眉梢,他差点忘了,小家伙可头顶上还有两个撑腰的人。

    不过……

    说起太皇太后,刘彻顿时担心起来。

    陈阿娇出了事,以馆陶大长公主的性子,肯定会告到她面前,现在容姜应该已经告诉太皇太后了。

    ……

    深夜,长乐宫中,太皇太后靠坐在床榻旁,疲惫地听着容姜汇报,昏黄的烛光照射下,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眉间的沟壑也越来越深。

    等容姜说完,苍迈虚弱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阿娇的毒能不能解?”

    容姜跪坐在一旁,抿了抿唇,即使太皇太后眼睛早已看不见,她此时也不敢与之对视,“奴婢问过太医,皇后的毒好解也不好解,主要是此次推测对胞宫伤害大,以后皇后孕育子嗣恐怕更难。”

    她话音落下,殿内静的出奇。

    “阿娇她也是被我与阿嫖宠坏了。”良久,太皇太后终于出声。

    容姜:“皇后说丹药是淮南王之女刘陵献上的,我看陛下的主意,暂时不打算对淮南王出手,但是估计大长公主不会善罢甘休。”

    即使此次真的查出是刘陵真的对陈阿娇怀有恶意,暂时也不能真的将她杀了,毕竟还要顾及淮南王。

    “皇帝懂事了。”太皇太后长叹一声,“也是我的错,之前听说阿娇与刘陵走得近,就应该提防些。”

    容姜劝解道:“不是太皇太后的错,谁也没想到皇后会遭遇这事……”

    “罢了。”太皇太后扬手止住她的话,吩咐道:“你明日去刘陵府上,将她带到宫中,我担心阿嫖冲动行事。”

    容姜恭敬道:“诺!”

    ……

    次日,刘瑶一觉睡到天亮,吸了一口天地酝酿了一夜的凉气,神清气爽。

    早膳结束后,天空落下了密密麻麻的雪粒子,不过多时,地上已经白了一层,好似白糖一般。

    说起白糖,现在好像没有白糖,宫中多用蜂蜜。

    刘瑶默默记下来,糖可是和盐一样重要,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将它折腾出来。

    “子燕,我之前写的缣帛在哪里?”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打算写下来,可是没找到自己平时写画的缣帛。

    守着她的宫女轻声提醒道:“长公主,子燕姐姐去掖庭领罚了。”

    “……”刘瑶反应过来,昨夜她带着子燕硬闯椒房殿,子燕被皇太后罚了。

    孟乐听到动静,进来看到刘瑶委屈地瘪着嘴。

    她看了看一旁的宫女,对方说了一个“子燕”的口型。

    “长公主莫担心,夫人已经提前吩咐过了,子燕不会受太多苦。”她蹲身安慰道。

    刘瑶指着外面,小嗓子低颤,“外面下雪了。”

    掖庭那里都是一些干苦力的,这么冷的天,子燕肯定会冻坏的。

    她仰头商议道:“我能去看子燕吗?”

    “不行。”孟乐当即回绝,对于这事,即使不请示卫子夫,她也知道结果。

    掖庭那种地方岂能是长公主这种金贵之身能去的,再说她也担心吓到长公主。

    眼看着刘瑶眼圈红了,水花在眼眶晃动,孟乐连忙哄道:“子燕只罚了三天,长公主忍一段时间,她会平安回来。不过……你可不能私自往掖庭跑,否则子燕不止被罚三天,可能会更久,甚至永远都回不来。”

    刘瑶无语地看着她。

    怎么还能一边哄,一边吓唬。

    孟乐也没办法,毕竟她家长公主看着小,平时主意大着呢,宫中看似戒备森严,也有不少疏忽地方,长公主小小一团,真往哪里一躲,也不好找,所以要提前警告。

    到了晌午时分,刘瑶偷听休息的内侍说八卦,得知堂邑侯之子陈须昨夜带人打上刘陵府门,将刘陵抓到了公主府上,半夜审问刘陵时,不小心被对方劫持,不仅让刘陵逃出长安城,而且陈须还被对方刺了一刀。

    刘瑶:……

    这叫什么……赔了女儿又折了儿子?

    馆陶大长公主现在情绪好吗?

    刘瑶仰头,看着漫天鹅毛般的大雪,调皮的冷风顺着衣缝钻进她的脖颈,让她打了一个寒颤。

    ……

    如刘瑶猜测的那般,刘嫖此时怒火充斥肺腑,气的快将牙齿咬碎了,再接到府中消息后,她连忙出宫,一方面担心儿子,另外一方面是想要当面弄清楚事情经过。

    堂邑侯看到她回来,眉宇间的愁色更深了,干笑两声,“阿嫖回来了,阿娇怎么样?”

    “你儿子呢?”刘嫖没见陈须出来迎接,脸色更差了,不过见陈午这嬉皮笑脸的模样,推算陈须没有危险。

    “看你这话说的,阿须也是你儿子。”堂邑侯上前牵着她的手,温柔道:“府医已经看过,伤口看着深,其实无大碍,就是以后会留疤!”

    刘嫖到达陈须的院子时,病患本人正斜躺在床上,与婢女调笑。

    看着逆子那副荡漾的模样,刘嫖气不打一出来,快步上前,不待陈须反应,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你妹妹被人暗算,你居然将人给放跑了,都多大人了,居然还管不住自己。”

    屋内的奴仆纷纷跪下,屏息敛声。

    “……”陈须捂着脸,不敢反驳刘嫖。

    他了解母亲的脾气,这个时候若是回嘴,她还会再送两巴掌。

    “阿母,妹妹怎么样了?”他面露担忧,同时悄悄向堂邑侯求救。

    他虽然不小心放走了刘陵,可是自己也受了伤。

    阿父救命啊!

    “好了,好了。此事也不全是陈须的错,他也是担心阿娇,才会急着审问刘陵,谁知道被她给诓骗,最后连自己都受伤了。”堂邑侯上前打圆场。

    孩子都伤到了,身为父母不应过多苛责,最起码要让陈须将伤养好,之后再罚也不晚。

    “你若是在刘陵跟前,多想想阿娇,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刘嫖狠瞪了他一眼,“别以为你与她私底下眉来眼去的事情我不知道。”

    她也是老了,居然在今日才查到两人背地里有了交往。

    等她有机会再次见到刘陵,一定要撕烂她的脸。

    “什么?”堂邑侯愣住。

    合着刘陵不止伤了阿娇,还祸害了陈须。

    “阿母知道了。”陈须坐起身,被腿上的伤口扯到,倒吸一口凉气,悻悻道:“我能抓住她,也是利用这点诓了她,她能伤到我,也是同样一招。”

    “哼!”刘嫖扫视地上跪着的奴仆,声音沉沉,“郎君受了伤,你们若是再招惹他,我将你们的皮给扒了。”

    “奴婢不敢!”奴仆们连声道。

    陈须顿时苦着脸。

    未来两个月,可以预见,府中的女奴该躲着他走了。

    ……

    原先刘嫖没将陈须受伤、刘陵逃跑的事情告诉阿娇,奈何长安城中又不少明里暗里想要看刘嫖笑话的人。

    在大家的推波助澜下,仅仅半日,长安城就传遍了馆陶大长公主之子陈须贪图淮南王之女刘陵美色,半夜破门将人劫掠到公主府,而后被对方反杀,不仅人没得到,陈须还差点被废,最后还让刘陵逃出了长安城。

    此等涉及到达官显贵的桃色绯闻,尤其还是权倾朝野的馆陶大长公主家,另外一人还是诸侯之女,百姓们乐的吃瓜,讨论的是眉飞色舞,然后又助推了谣言的传播。

    而这一切的前因,即使堂邑侯他们有心派人透漏辩解,但是对于民众来说,一个心怀叵测的谋反事件显然没有桃色事件更让人又窥私欲。

    而且说不定是堂邑侯他们故意往刘陵身上泼脏水。

    造成的后果,就是助推谣言传播更广。

    ……

    刘瑶觉得,谣言传成这样,肯定背地里有许多淮南王的人帮忙,毕竟这个谣言也太偏向刘陵了。

    虽说让刘陵跑了有些遗憾,但是此事也算投石问路,可以趁机清理城中的一些势力。

    刘彻对此事的发展也是无语更无奈,他没想到刘嫖这般冲动。

    原先他见对方没有出宫,以为暂时忍了下来,谁知居然暗地里吩咐陈须去捉拿刘陵。

    现在是鸡飞蛋打,什么都没有干成。而且还惹了一身骚,长安城百姓几乎都知道了陈须贪图刘陵美色,事后解释再多,在许多人眼里,也是强词夺理。

    现在刘陵跑了,陈阿娇中丹毒的事情就不好调查。

    刘彻抬手按了按眉心,看向殿中请罪的堂邑侯,有些烦躁道:“堂邑侯,陈须的伤势如何?难道真如外面传的那般伤到了要命地方?”

    不会真被刘陵给废了吧,消息若是传到刘陵耳中,对方怕是要笑死。

    堂邑侯面露愧疚,“多谢陛下关心,陈须伤到了大腿部位,没外面说的严重。”

    只是距离腰臀比较近,可能让人误会了。

    陈须将刘陵带入公主府这事,压根没有告诉他。

    等他知道消息,刘陵的刀剑已经架到陈须的脖子上,最后还是他们公主府的人眼睁睁看着刘陵离开长安城,还是他们公主府的令牌帮忙开的城门。

    儿子又被外面的谣言刺激,现在也是萎靡不振。

    他想不通,自己与刘嫖何时得罪了淮南王父女,要他们如此对待,几乎快要毁了他们的一儿一女。

    刘彻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之前姑母因为阿娇的事情,怒火攻心,现在又加上陈须,朕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大长公主有微臣守着,陛下不用担心。不过……”堂邑侯迟疑了一下,拱手道:“陛下,微臣现在担心刘陵那边,如果她逃回了淮南王,淮南王若是为她出头又怎么办?”

    刘彻眉心锁起,“朕已经派使臣前去淮南国,向其说明事情经过。”

    刘陵私底下给陈阿娇献药,让其中了丹毒,伤了胞宫,而刘嫖指使陈须私自捉拿刘陵,最后被伤,还让刘陵逃了,此事虽然前因后果清晰,但是淮南国现下不能处置,即使刘陵最后没逃,承认了,也无法重罚。

    这点他知道,淮南王知道,刘嫖也明白,估摸因为这样,才会提前动手,谁知出了差错。

    现下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主要是刘陵伤害陈阿娇一事还没有定论,嫌疑人又跑了,一切都是受害者的指控,现下又发生了陈须的事情,民间传言也对刘嫖他们不利。

    最后可能他下旨斥责,淮南王上书请罪,也有能淮南王上书控诉,反将一军,大家互相扯皮。

    堂邑侯:“陛下,我们需不需要提前做准备?”

    刘彻懂他的意思,摇了摇头,“不用,以现在淮南国的实力,不会与朕对着干,只是恐怕要委屈阿娇、陈须一段时间了。还请堂邑侯这段时间受些累,安抚好姑母他们。”

    堂邑侯叹气道:“微臣明白!”

    “姑母现在就在太皇太后那里,她老人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马上快要过年,朕不想她太过劳累。”刘彻示意他快去解救太皇太后。

    堂邑侯苦笑一声,向刘彻行了行礼,快步离开未央宫。

    ……

    刘瑶来到未央宫时,正好与堂邑侯撞上。

    确切来说,她是被宣室殿的门槛给拦住了,隆冬时节,她穿的像颗毛球,手脚都被束缚住,往日努力攀登的门槛就越发难了。

    “谢谢!”刘瑶不客气地举高双手,含义不言而喻。

    堂邑侯愣了一下,忍俊不禁地将人抱过来,看着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目露艳羡,阿娇幼年时,也是如她一样可爱。

    若是阿娇有了自己的孩儿,估计也是长成这样。

    可惜老天爷不厚待阿娇,如果阿娇早日有了自己孩子,而今之事也就不会发生。

    堂邑侯柔声道:“长公主来寻陛下干什么?”

    刘瑶微微歪头,“子燕被罚到掖庭,我来找阿父算账。”

    “……嗯?”堂邑侯笑容微滞,他上下打量了对方两头身的个头,笑意加深, “如果陛下赖账怎么办?”

    刘瑶闻言,有些纠结的挠了挠头,左右环顾一下,用手遮住嘴角,轻声道:“我会哭!哭的很大声那种。”

    俗话说,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三板斧能流传到后世,绝对有用。

    堂邑侯嘴角微抽。

    “哭”,确实是女人独有的技能,阿娇也深得刘嫖的真传。

    他没想到刘瑶如此小的年纪,就已经领悟了。

    说起这个,他想起此时身处长乐宫的刘嫖,估计正在哭闹,光是想象,已经让他头疼欲裂了。

    ……

    与堂邑侯道别,刘瑶蹦蹦跳跳地去找刘彻。

    “还知道进来,堂邑侯有什么好的?让你和他说了这么久!”刘彻将手中的竹简放下,语气酸溜溜道。

    阿瑶前脚出发,内侍后脚就来禀告了。

    为了能陪爱女玩耍,他加快了处理政务的速度,谁知阿瑶却在宫门口与堂邑侯聊天。

    刘瑶见状,挪到他的桌案前,两手攀着桌子,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我在看堂邑侯哭没哭?”

    她有些遗憾道:“他没哭,这点不好,哭了阿父才好说话。”

    “?”刘彻表情复杂,原来小孩子的想法这般天真恶劣,他真想让堂邑侯听听。

    再说堂堂侯爵,他的亲姑父在他面前涕泗横流,传到外面,还以为他这个皇帝压迫对方。

    见刘彻接受了自己的说法,刘瑶撸了撸袖子,踮着脚用力拍了拍桌子,“阿父,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刘彻眉梢微挑,配合道:“长公主有何吩咐?”

    “阿父,以后咱们能不能一人做事一人当。”刘瑶噘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如果犯了错,你罚我,别罚其他人,好不好?”

    “……”刘彻心中发笑,面上则是高深莫测。

    小孩一开始说话时,气势挺足的,没想到威猛就持续了一瞬间,下一瞬就服软了。

    刘瑶表示,气势不重要,要发挥自己最大优势,得到满意结果才是正途。

    “怎么?心疼你身边的人了?怎么不见你心疼朕呢?”刘彻继续为难。

    刘瑶闻言,侧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语气幽幽,“阿父,如果你也替阿瑶受罚,阿瑶也会心疼的。”

    此话一出,刘彻一头黑线。

    小家伙是不是故意的,他又不是有病,他给的惩罚,最后还是自己承担。

    这叫什么?

    自作自受?

    传到后世,他会被人笑死的。

    刘彻意味深长道:“阿瑶,你以后如果不犯错,也就不会有人受罚了。”

    刘瑶眨巴眨巴大眼睛,“那阿父,咱们说定了,为了让人不受罚,阿瑶以后所犯的都不是错,好不好?”

    这人哄小孩子呢。

    不对,他这话,三岁小孩子都不信。

    她又不当圣人,怎么会不犯错。

    刘彻神情一噎,居然被刘瑶反将一军。

    小孩想的真美,可惜自己不会顺她的意。

    既然小孩子要自讨苦吃,刘彻也就不坚持了,想到这里,他薄唇翘起,戏谑道,“既然阿瑶有此决心,阿父成全你,日后你如果后悔,可不能怨阿父。”

    “一言为定!”刘瑶举高手,伸出小拇指,示意刘彻和她立下约定。

    小孩子的仪式感不能缺。

    刘彻带了这么久的孩子,对于这个流程已经熟悉,噙着笑与她立下了约定。

    最后再在中常侍的见证下,两人立下字据,等这一切完成,刘瑶心满意足地离开未央宫。

    刘彻看着字据上稚气未脱的签字,不由得发笑,“莫雨,可惜你进了宫,享受不到养孩子的乐趣。”

    莫雨微怔,而后笑眯眯道:“天底下也就陛下能养出长公主这般聪明伶俐的孩子。”

    刘彻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帛书递给他,让他存放起来。

    忙完这些后,他随口问道:“太皇太后那边如何?”

    莫雨:“刚才派人去看过了,堂邑侯已经见到太皇太后了。”

    “姑母呢?”刘彻随手拿起一卷竹简,看了开头,顿时蹙起了眉,是谏议大夫所呈,说的正是刘陵与陈须之事。

    莫雨:“馆陶大长公主的性子,陛下也知道,听说在长乐宫哭了一个时辰,中间晕厥了一次,太医在一旁看着,不会让她出事。就是太皇太后看着精神越发疲惫了。”

    刘彻闻言攥紧了竹简,墨眸闪过一丝冷意,“姑母年纪大了,还能这般任性,朕真是羡慕!”

    他原以为刘嫖能看在大局的份上,暂时忍让一二,谁曾想对方连一夜都忍不下。

    听说太皇太后原打算次日将刘陵宣到宫中看管起来,就是为了防止刘嫖发疯,谁知道还是高估了刘嫖的耐心。

    莫雨沉默不语。

    刘彻继续沉声吩咐道:“莫雨,让庄青翟调查一下城中的谣言来历,传的这般快,看来淮南王之前来长安做了许多事。”

    “诺!”莫雨躬身道。

    第25章 不嫌弃,不过舅父没用,叫了也帮不了什么。

    腊月二十,在掖庭呆了三天的子燕终于回来了。

    刘瑶让其蹲下,绕着她好好看了一圈,仔细检查手脚部位,冬日这些部位最容易冻伤。

    子燕听从吩咐,含笑摊开双手,“奴婢听从长公主吩咐,每天都好好涂抹长公主给的药膏。你看,一点都没冻到。”

    她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掖庭那些内侍不敢欺负她,给她找了一个烧水的活计,虽然有些脏乱,但是寒冬腊月,在灶房窝着,可比在外面干活好。

    刘瑶小手握住她,愧疚道:“对不起!”

    以前她仗着自己年纪小,想着做事大胆一些也没什么,小孩子又承担不了多大的惩罚。

    可是前几日皇太后实打实告诉她,收拾不了她,但是她身边的人可以替她受过。

    子燕他们的身家性命现下都系在她身上,她如果出了事,他们多半也不会好过。

    “长公主担心夫人,没错。”子燕唇边的笑容更加柔软,轻轻握住小手,“长公主不用道歉,子燕跟着你很开心。”

    “对不起……”刘瑶小红唇一瘪,焉巴巴道:“你不用安慰我,我那天确实不应该去。”

    这两日她反省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差点被抢走。

    果然还是要正视自己小孩子的身份,没事别往人多的地方凑。

    就在刘瑶前脚内心小人三令五申提醒自己时,后脚长乐宫传来消息,说馆陶大长公主与皇太后打了起来,连平阳长公主都牵连在内。

    刘瑶眨了眨眼,抱着卫子夫的腿,眼巴巴地看着她,“阿母,咱们要去长乐宫帮忙吗?”

    “阿瑶想去?”卫子夫觉得好笑。

    上午小家伙还言之凿凿地叫嚷,说不会再乱跑。

    现在转眼就忘了。

    “……去,听说阿狙也在,我是他的老大,要护着他。”她使劲点头。

    至于馆陶大长公主和陈阿娇对她的疑似“垂涎”,只要哄好阿父,就不会得逞。

    “你啊!”卫子夫轻轻点了点小家伙的额头。

    说来也可乐,平阳长公主家的郎君比阿瑶大三岁,身板、年龄都足以碾压阿瑶,偏偏两人之间是阿瑶做主,平日看着两个小家伙玩耍,让人总是想笑。

    怪不得陛下总喜欢让他们在未央宫玩耍,忙碌时,看到他们心情也愉快。

    “既然阿瑶这么说了,我们就去。”卫子夫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让人将刘瑶的小披风拿过来,然后将人裹住。

    陛下的后宫女人中,除了陈皇后,就属她地位最高,平日皇后在时,可以不出头,但是有事时,也不能一味躲着。

    再说平阳长公主对她有恩,又曾是她的主家,皇太后是陛下的母亲,这两人,她于情于理都要去帮。

    刚走出昭阳殿宫门,冷风夹着雪花趁机给了刘瑶一“拳”,让人经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嘶!好冷!”

    她有些后悔了,这么冷的天,就应该窝在殿内睡觉,干嘛要出去呢。

    卫子夫没想到她的士气消耗的如此快,唇角上翘,促狭道:“你不去救阿狙了,小心阿狙不认你这个老大。”

    刘瑶拉紧斗篷,吐了一口气,热气化作白雾很快就被寒风吹散,“当然去,我说话算话。”

    ……

    申时一刻,落了两个时辰的大雪终于停了,长乐宫外的空地上白茫茫的一片。

    不过殿内的风波此时却没有停,馆陶大长公主与皇太后之间的氛围越发剑拔弩张,时不时用言辞刺激对方,不仅当事人听得烦躁,他们这些伺候的内侍与宫女也是心惊胆跳。

    刚刚负责点香的阿梨不小心将檀香弄断了一截,就被馆陶大公主斥责,人也被拖出去挨了二十杖,下半身都打出血了,估计即使养好伤,人也不能在长乐宫伺候了。

    平阳长公主之前因为帮皇太后回了两嘴,被馆陶大长公主推攘,人撞到香炉上,手被磕伤,衣服上也被香灰污了。

    偏偏太皇太后一直待在内殿不出声,由着馆陶大长公主闹腾。

    永寿殿中,平阳长公主扶着皇太后,压着怒火,“姑母,阿母不过一时失言,你何必揪着不放。”

    午膳过后,她这位姑母来到长乐宫,缠着太皇太后要求处置刘陵与淮南王,皇太后劝了两句,说了其中厉害,让刘嫖不要再用这事烦太皇太后。

    若说其中比较刺耳的,就是说了陈阿娇子嗣困难,让刘嫖看开点。

    也正是这一句将刘嫖点燃了,闹得长乐宫乱糟糟的。

    “阿母!”曹襄扬手轻轻抚平她眉间的皱纹,扭头偷瞄了不远处的刘嫖,凑到平阳长公主耳边小声道:“我偷偷让人去叫舅父了!”

    舅父是皇帝,管着天下人,这个时候正是他出场的时候。

    “真的?”平阳长公主惊诧。

    其实她也派人去喊刘彻,没想到曹襄也这样做了。

    曹襄用力点点头,“我还给了玉佩。阿瑶说过,如果遇到十万紧急的事情,送出自己信物,更容易请到人。”

    “玉佩……阿瑶说的?”平阳长公主下意识扫量他的腰带,发现她给系在右侧的一枚紫玉牌不见了,顿时哭笑不得,将儿子搂过来,轻笑出声,“说不定,阿狙的话更有用。”

    小孩子就是这般可爱,做出的事情让人赞叹又发笑。

    曹襄闻言,眼睛弯成月牙。

    ……

    刘彻那边早就得到消息,之所以没第一时间赶过来,是因为被朝政绊着,隆冬时节,边陲苦寒,匈奴也要筹集过冬物资,但是草原没有,要么去边城贸易,要么劫掠。

    尤其今年,草原夏日遭遇旱灾,上月又遭遇雪灾,听说牛羊牲畜冻死无数,因此年底这段时间,匈奴不断侵扰大汉边陲各城,让守军头疼不已。

    送往未央宫的战报足足积攒了二百斤,越是临近年底,匈奴他们侵扰的频率就越发频繁。

    身为帝王,刘彻从小就知道匈奴对大汉的危害,奈何大汉之前建国不久,国力较弱,缺钱、缺铁、缺兵,除了“穷”,其他都缺,甚至为了求取和平,不得不接收匈奴的和亲。

    幸运的是,大汉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已经颇为殷实,让他也有了其他心思,可是太皇太后一直不松口,不管他如何劝。

    再者刘嫖就算再霸道,顶多与皇太后吵两句,肯定不会动手,而且长乐宫还有太皇太后镇着,平阳也在那里,他就更无需担心了。

    等到朝政结束后,中常侍双手捧着一枚紫玉牌奉到他面前,“陛下!”

    “这是什么?”刘彻将笔放下,接过玉牌。

    有些熟悉。

    玉牌精致温润,一面刻着一只乖巧的猕猴,另外一面刻着一个“曹”字。

    “这是阿狙的东西。”刘彻纳闷道:“他不小心丢了?”

    中常侍眼神示意一名小内侍上前汇报。

    小内侍垂着头,颤着嗓子,“启禀陛下,曹小郎君让奴婢拿着玉牌来求救,让陛下去救他和平阳长公主、皇太后。”

    “求救……”刘彻长眉微挑,薄唇翘起,“有趣!”

    中常侍示意小内侍暂时退下。

    刘彻收起玉佩,起身道:“来人,给朕更衣,既然阿狙都做到这地步了,朕再不去,他怕是要怨我。”

    中常侍见状,提醒道:“陛下,刚刚有人来报,说卫夫人带着长公主也去了长乐宫。”

    “阿瑶也去了!” 刘彻吃了一惊,也不讲究了,随便披了一件披风就离开长乐宫。

    ……

    刘瑶与卫子夫到达长乐宫时,馆陶大长公主、皇太后一个比一个哭的厉害,平阳长公主一人劝两人,一个头两个大,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曹襄也是焉了吧唧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平阳长公主身后,鼓着腮帮,有气无力地看着两个哭嚎的长辈。

    从小到大,阿母从未在他面前这般哭过,但愿阿母年纪大了后,千万不要变成这样子。

    “子夫,你来了。”平阳长公主见到卫子夫,面色一喜。

    “阿瑶,你快来看,皇太后他们哭的好大声,比咱们都大声。”曹襄瞬间恢复了精神,上前拉住刘瑶的手,指着刘嫖、皇太后热情介绍。

    刘瑶感觉那架势,仿佛上辈子逛动物园时,小伙伴看到稀奇品种的动物,招呼她看热闹。

    刘嫖、皇太后身子一僵,不约而同转了身,背对着刘瑶、曹襄,换了一种安静的哭法。

    曹襄好奇道:“皇太后,你哭累了吗?喝水吗?”

    本着一视同仁,刘瑶则是负责照顾刘嫖,“大长公主,你累吗?饿吗?喝水吗?冷吗?”

    刘嫖:……

    被一名粉雕玉琢的小娃关心,她就是脸皮再厚,也拉不下脸。

    曹襄见刘嫖不哭了,而皇太后仍然低泣不已,如同小大人一般叹了一口气,上前学着刘瑶,“皇太后,你累吗?饿吗?冷吗?阿狙的披风给你。”

    不等对方回答,他已经哒哒跑到角落,抓起自己的披风跑过来,高举着胳膊,踮着脚将小披风搭在皇太后的肩头。

    小孩子的披风带着特有的奶味,仿佛能安抚人心。

    皇太后抽噎一声,破涕为笑,眼神暗含得意地瞥了一眼刘嫖。

    看她的外孙多孝顺。

    她的孙女多懂事。

    不像刘嫖,一把年纪还这般胡闹,没大没小。

    “……”刘嫖用力扯了扯手中的帕子,今日王娡赢了。

    她的运气为什么总是那么好。

    平阳长公主看的一愣一愣的,她劝了那么久,两个孩子就这样哄好了。

    卫子夫也没想到这般容易,浅笑道:“今日幸亏有阿狙和阿瑶在。”

    “是啊,他们这一通动作,显得我们无用了。”平阳长公主点头,一时心情复杂。

    ……

    容姜见这场闹腾终于结束,轻手轻脚走到内殿。

    闭目养神的太皇太后听到动静,出声道:“打起来了?”

    容姜:“大长公主和皇太后被曹小郎君、小公主给哄好了。”

    “阿瑶也来了?”太皇太后摸索着起身。

    容姜上前扶着她,“小公主才来没多久,就与小郎君将事情解决了,平阳长公主和卫夫人现在看着有些郁闷。他们都无法解决的事情,两个娃娃一哄就好了。”

    “唉!阿娇既是阿嫖的软肋,又是她的病根。阿瑶被刘陵呈上的丹药毒坏了身子,现在人还平安回到淮南国,她当然气。”太皇太后示意对方帮自己穿鞋。

    昨日,淮南国的探子传来消息,说刘陵在忠仆的掩护下,平安回到了淮南,淮南王刘安大张旗鼓地将人接回府,还摆了接风宴。

    明明朝廷已经给淮南王传旨,说了刘陵所犯罪过。

    就算不将刘陵押送到长安,也应该做些样子,将刘陵关起来。

    现在这样明摆着与朝廷作对,也刺痛了阿嫖的心,所以今日过来闹着要发兵淮南,将刘陵捉回来,给阿娇出气。

    对于这事,她当然不会答应,大汉诸侯国不少,若是只需要处理一个淮南王,她当然会允,但是事实不是,淮南王在诸王之间也算受欢迎,她不确定处置了他,其他人会不会起连锁反应,大汉不能再经历一个七王之乱,对于藩王的处置要慎之又慎。

    容姜蹲下身,给她穿上鞋子,“太皇太后,刚才馆陶大长公主与皇太后争吵时,奴婢听到一件事,当时馆陶大长公主知道皇后服用刘陵的丹药时,为了教训刘陵,也给她喂了双倍的药,时间也不短。”

    “也吃了药。”太皇太后呢喃两声,“不愧是阿嫖,居然这般处置她。”

    容姜:“要不要奴婢派人去淮南打探一下,看看刘陵是否也出现了和皇后一样的症状。”

    “不用了。”太皇太后抬手止住她的声音,“既然刘陵已经回去,那么就是她毒害了阿娇。”

    若是刘陵老老实实留在长安,她会看在淮南王的份上,护住她,现在既然人逃了,那就将罪认了。

    淮南王既然将人正大光明迎回去,她不发威,淮南王以为她死了。

    容姜目光惊诧。

    感受到她的目光,太皇太后吩咐道:“你去拟旨,以我的名义下旨斥责淮南王教女无方,谋害皇后、外戚。”

    她的身子越发沉重,估摸着也撑不了多少时日,就再为阿嫖做最后一件事。

    日后怕是没人再如她这般宠着阿嫖了。

    也让阿嫖再痛快一回。

    希望等她走后,阿嫖能学会压着自己的脾气,莫要再冲动了。

    容姜不解,“既然太皇太后早就下了决定,为何不早日答应馆陶大长公主,还让她与皇太后闹到了现在。”

    “我要让阿嫖明白,我已经老了,再过一些时日,可能未央宫就要换主人。可……看她今日的举动,似乎没有这个认知啊!”说起这,太皇太后越发头疼。

    容姜沉默:……

    她觉得馆陶大长公主倒不是没有这个认知,而是知道的太清楚,所以才想着趁太皇太后还在时,能在皇太后头上作威作福。

    可惜看皇太后今日的言行,似乎也不打算继续忍了。

    “其实奴婢觉得,即使未央宫换了主人,还有陛下与皇后,馆陶大长公主聪慧,只是性子有些霸道,人年长以后,大多会变得温和,太皇太后不用担心。”她扶着她下床,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木梳。

    片刻后,容姜梳好头,轻声道:“太皇太后,好了。”

    太皇太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叹息道:“终究是老了,头发比草还硬。可就是再硬的草,我也想看一眼,想看看阿嫖现在长什么样子。”

    她盲了几十年,临终的念想,除了大汉天下、阿嫖他们,就剩她的眼睛了。

    容姜目光先是落在她无神的双眸,然后是沧桑老迈的面庞,心中一痛,声音微哑, “馆陶大长公主与太皇太后年轻时六分相似,只不过眼睛太像文帝,否则凭借这幅相貌,将来可是能震慑不少人。”

    她家主人辅佐三代帝王,从小小的贫家女,到如履薄冰的侍女,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后中年失明,而后又成为临朝太后,现今掌握天下大权的太皇太后,凭借的可不止是相貌与幸运,心智与能力都乃世间顶级。

    “哈哈哈!”太皇太后被她逗乐,摆摆手,“你这话说的,我快成老虎了。”

    容姜轻笑道:“老虎可没资格与太皇太后相比。”

    太皇太后正欲开口,外面宫女出声,“太皇太后,陛下来了!”

    “哦!皇帝也过来了。”太皇太后起身,笑道:“事情都结束了,他才来,我指望他,不如多哄哄阿瑶、阿狙他们。”

    话音刚落,刘彻大步进来,“太皇太后这话可让孙儿伤心啊!”

    太皇太后示意他走到跟前,大手摸了摸他的肩膀,触手冰凉带着湿意,心疼道:“皇帝来的这么急干什么,阿嫖与王娡难道还能将长乐宫给掀了,身体要紧啊!”

    刘彻笑了笑,“刚才太皇太后还嫌弃孙儿,现在怎么心疼我了。”

    太皇太后故意虎着脸,“刚才嫌弃,现在心疼,我乐意。”

    刘彻:……

    跟在他身后的刘瑶插嘴道:“太皇太后,你可以继续嫌弃阿父。让阿父也哭一下,我和阿狙帮忙哄。”

    她想看看堂堂汉武帝会不会为了哄长辈哭嚎几声。

    曹襄举着小手,“我的披风给他穿。”

    刘彻一头黑线,斜眼给了刘瑶、曹襄一个警告的眼神。

    刘瑶当即告状,“太皇太后,阿父瞪人。”

    “你都是皇帝了,还吓唬孩子,知不知羞!”太皇太后假装配合地用力拍了他的肩膀。

    “……”刘彻心生无奈,视线落到自家小公主嘚瑟的小脸蛋,唇角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原先朕听闻你们哄好了皇太后与姑母,原打算奖励你们一番,现在……朕生气不打算给了。”

    随后进来的平阳长公主、卫子夫饶有兴致看戏,好奇刘瑶、曹襄的反应。

    刘瑶愣了一下,小手捂着胸口。

    她忘了,调停长辈之间的摩擦,会有奖励,尤其皇太后与馆陶大长公主这个级别的。

    曹襄噘嘴,“不给就不给,我又不是为了奖励才哄人的。”

    忽而他想起了自己送出去的玉牌,连忙跑到刘彻跟前,仰头道:“舅父,我的玉牌你收到了吗?”

    刘瑶迷茫,“什么玉牌?”

    听小胖崽的意思,他这次哄人不仅没有奖励,还赔进去了东西。

    听到这话,刘彻从怀里掏出一枚熟悉的玉牌,吊在曹襄头顶,“是这个吗?”

    “嗯嗯!”曹襄连连点头,长叹一口气,“早知道阿瑶要来,我就不让人拿玉佩叫你了。”

    刘彻挑了挑眉,“阿狙是嫌弃朕了?”

    曹襄老实摇头,“不嫌弃,不过舅父没用,叫了也帮不了什么。”

    殿内顿时一静,平阳长公主扶额头疼。

    她儿子的这张嘴啊。

    阿彻,童言无忌,阿狙他是你的亲外甥啊!一定要手下留情。

    刘彻:……

    此时刘瑶持续补刀,眨着大眼,奶声奶气道:“阿父,俗话说,假话不会伤人,真话才伤人,尤其我们小孩子最最最真诚的话!”

    既然没奖励了,那就使劲得罪阿父吧。

    “阿瑶!”卫子夫温声提醒。

    她倒不是要斥责,只是提醒阿瑶小心点,陛下如果真的上手教训孩子,她可拦不住。

    太皇太后忍俊不禁,不用别人提醒,从皇帝的沉默,她已经能想象到皇帝受到的打击。

    刘彻扯了扯唇角,扬起大掌,皮笑肉不笑道:“阿瑶,你看这是什么?”

    “呃……五指山!”刘瑶背着手,乖巧地后退一步。

    刘彻微怔,看了一下自己的大手,心生赞叹,阿瑶这形容不错,不愧是他的女儿。

    曹襄见状,小身板往刘瑶身前一挡,直接来个“英雄救美”,正好将她遮了个严实,拍着胸脯,大声道:“舅父,你要打就打我吧!别欺负阿瑶!”

    “阿狙,你真好!”刘瑶从他身后探出头,竖起大拇指,“真英雄!”

    曹襄顿时胸膛挺直,小脸发光。

    刘彻目露些许嫌弃,与阿瑶相比,他这个外甥怎么觉得有些蠢。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刚刚曹襄那段“振聋发聩”的叫喊,让待在外殿的馆陶大长公主、皇太后听到了。

    两人齐刷刷出现在门口,向刘彻投以谴责目光。

    “陛下,阿瑶这么小,你打他做什么?阿娇的事,你没法给她主持公道,现在沦落到连自己女儿都欺负吗?”馆陶长公主唇角带着讥笑,面露嘲讽。

    皇太后示意刘瑶、曹襄躲到她身后,然后朝刘彻算账,“陛下,你也老大不小,你不止要学会当皇帝,也要学会如何当父亲,阿瑶这般乖巧,陪我解闷逗乐,你若是打她,我就打你。”

    话音刚落,觉察衣服一沉,低头与刘瑶郁闷的眼眸对上。

    刘瑶噘着嘴,“阿父打我,皇太后打阿父,我还是挨打,亏了。”

    曹襄赞同道:“阿瑶说的对。皇太后,你要打舅父两次,这样阿瑶才赚。”

    “两次?真敢想啊!”刘彻真是小看了小孩,无论哪一个,都对他不客气。

    刘瑶听得眼皮直跳,气的鼓起腮帮,“笨阿狙,我为什么一定要挨打。”

    曹襄挠了挠头,“那阿瑶不挨打,让舅父替你!”

    现场顿时一静,众人齐刷刷地盯着他。

    曹襄吓得下意识后退一步,目露疑惑,“这不好吗?”

    “……”刘彻嘴角抽搐,“你觉行吗?”

    若是个大人说出这么欠揍的话,他真要揍人了。

    人的悲欢不能共通,只见刘瑶十分捧场地拍起手,“可以!阿狙真聪明,帮阿瑶挨打的阿父是世界上最好的阿父!”

    刘彻:……

    不等他说教,旁边皇太后、馆陶大长公主第一时间倒向阿瑶那边,纷纷赞同曹襄的说法,就连太皇太后也凑热闹,“阿狙说的有道理,阿瑶还小,皇帝就受累,替她一下,传出去,也是一桩趣事。”

    “……”刘彻干笑两声。

    这种“趣事”,他坚决不会让其发生,变成笑话。

    第26章 东方先生啊,你虽然才成亲,也是老大不小了,已经不是装可爱的年龄了。

    淮南国位于长安的南边,四季分明,往年到了年底,要比长安那边暖和一些。

    不过今年有些反常,临近除夕时,暴雪、冷雨不断,淮南国内许多民众的房屋都被压塌,不少百姓流离失所,淮南王数次带着幕僚和方士向上天祈福,但都不管用。

    此等恶劣天气,自然也不止淮南国一处地方,不过今年因为刘陵之事,淮南国在诸侯国中颇为引人注目,加上周围有一些诸侯王落井下石,鼓动百姓逃离淮南,让人乱传谣言扰乱人心,就显得淮南国此次受灾严重。

    为此淮南王暗地里骂了不少次。

    正月十五,淮南王按照往日惯例,带着家眷与心腹幕僚前去城外的山上烧香祈福,开法会。

    出城的时候,淮南王会撒喜钱,淮南王府也会发放食物,所以不少百姓前去围观。

    有熟悉淮南王府的百姓发现,今年淮南王身边少了刘陵,要知道刘陵可是淮南王最宠爱的女儿,今年刘陵在长安闯了祸,不仅呈送给陈皇后的丹药有毒,而且还伤了馆陶大长公主的儿子。

    就算远在淮南,他们也对馆陶大长公主的威名有所耳闻,没想到刘陵不仅平安跑回来,淮南王还带着太子亲自出城迎接,也不怕得罪长安。

    原以为,此次年后法会,刘陵就算不是淮南王身边的第一人,也不会离得太远,可是现下人都不见了。

    等到淮南王的车队远去,百姓们这才有胆子议论起来。

    ……

    “你们觉不觉得今年淮南王身边的人少了?”

    “啧,你也注意了,我也没看到刘陵,平日这个翁主在淮南可是嚣张的很,很多世家郎君都不敢对上她。”

    “淮南王不是不计较她在长安的行为,还为了她和长安对着干,今天这么重大的日子,居然不带她出来,是不是生病了?”

    “生什么病,我侄儿的媳妇给淮南王府送菜,亲眼看到刘陵好着呢,在府中每日饮酒作乐,过的日子美哉的很,不是咱们百姓能想象的。”

    其他人一听,更纳闷了。

    “既然没受伤,怎么不参加,难道淮南王厌弃她了。”

    “不可能吧,如果厌弃,干嘛为她出头。”

    “也许淮南王不是为刘陵出头,纯粹想和长安对着干。”

    “嘶……别吓人,按照你这说法,将来淮南和长安是不是要打起来。”

    “说不定,我看有点悬。”

    “你们别急啊,我前几日与淮南王府的奴仆喝酒时,他们告诉我一件事……”

    众人顿时竖起耳朵,眼含催促,示意说话的人不要再卖关子了。

    刚才说话的人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长安的窦太后亲自下旨,给皇后出气,废了刘陵的爵位,还罚了她二十鞭笞……”

    众人倒吸一口气。

    一名布衣老者唏嘘道:“我觉得窦太后还是看在淮南王的份上手下留情了,以她对馆陶大长公主的偏爱,将刘陵赐死都是轻的。”

    “现在窦太后亲自下旨,恐怕刘陵以后只能当个庶人了。”

    “怪不得刘陵今天没出现,不知道她的好日子到头没有。”

    “要我说,刘陵没事乱折腾,干嘛跑去长安,在淮南待着不好吗?还敢招惹馆陶大长公主,这下倒霉了。”

    “唉,既然她被废了爵位,我彻底安心了,你不知道,之前知道刘陵在长安干的事后,我是提心吊胆,就担心打仗。”

    他也从商人那里知道了长安的谣言,长安城的百姓不了解刘陵,他们淮南的百姓还不了解吗?

    刘陵在淮南王平日里放浪形骸,身边还养了不少面好的优伶,背地里干什么,大家都能猜出来。

    她去长安,不就是因为在淮南找不到愿意娶她的郎君,这才求着淮南王将她带去长安。

    现在闹成这个样子,不知道淮南王后不后悔将人带到长安。

    ……

    淮南王这个年过的不怎么愉快。

    一是因为刘陵的事,刘陵能活着回到淮南,出乎他的意料。

    其实自从得知她从长安逃了出来,他心中就担忧不已,不是担忧刘陵死了,而是担心她活着。

    若是死了,事情就圆满结束,他上书乞罪,朝廷不痛不痒训斥一番,此事明面上也就结束。

    可是她偏偏回来了,身为他宠爱的女儿,刘陵知道他不少事情,为此为了安抚她,他只得继续扮演慈父。

    二是刘陵此次能回来,几乎动用了他布置在长安的所有暗桩,她前脚逃出长安城,后脚他这些年花费不少心力与钱财设立的暗桩都被羽林卫给查了,恨得他牙都要咬碎了。

    原先他还打算,若是明年太皇太后魂归九天,他就趁机起兵,可是现在心血毁于一旦,他的大业只能往后推。

    ……

    午后未时,刘安太子刘迁提前回到淮南王府。

    淮南王府虽然比不上未央宫的壮丽威严,也是富丽堂皇,不少院子悬挂着琉璃灯,不点灯火,里面放置夜明珠,夜晚时分,夜明珠透过琉璃灯散发朦胧的光,宛如月光,十分好看。

    刘迁刚到刘陵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优伶的歌声,眉心顿时皱起。

    他当即抬脚踹到门板上,里面的歌声戛然而止。

    身边的奴仆齐齐跪下。

    刘陵也不进去,负手站在门外,等着里面的动静。

    须臾,身后的门板发出声音,一股腻人的香风从身后吹来,还掺杂着熏人的酒气。

    女子特有的娇媚慵懒嗓音响起,“阿兄大驾光临,妹妹我属实受宠若惊。”

    “你……”刘迁转身,见刘陵发髻凌乱,裾袍歪歪斜斜,眉眼带着三分媚意,面色更冷,“你这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刘陵低头看了看一下,若无其事地将衣服随便整了整,“妹妹大难不死,不让我去法会,难道还不能让我在府中享福。”

    刘迁没应她,大步走进院子,望着正厅的软榻、酒食,以及现下恭敬跪在一旁的两名涂抹胭脂的优伶,冷哼一声,“你这日子过的比我还好。”

    “阿兄是父王的太子,劳累一些也是应该的。我现在没了爵位,又出不了淮南,难道还不让我享受一下。”刘陵随手拎起一个酒壶,示意刘迁坐下。

    她与刘迁一母同胞,关系自然最亲近,往日也算是父王的左膀右臂,现在她被废了爵位,不少兄弟姐妹幸灾乐祸,她懒得应付那些人。

    “我知道阿兄想要说什么。”她倒了一碗酒,挪到对方面前,“太皇太后亲自下旨废了我的爵位,若是没有意外,此生也没人敢恢复我的爵位。”

    “ 阿陵……”刘迁面色不忍。

    这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此番在长安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怎么能不心疼,可是因为长安暗桩暴露,父王这些日子的心情也不好,他也不好劝。

    刘陵给身边的侍女使了眼色。

    侍女微微颔首,然后将院中的奴仆、优伶都带下去了。

    等到正厅人都退下,刘陵轻轻捋起袖子,白皙的手臂上赫然出现连三四道青紫的伤痕。

    这是她受的鞭笞,寒冬腊月不好养伤,养了七八日,伤痕还是这般清晰。

    她当时受刑时,故意用手臂遮挡,伤在背部被衣服遮挡,不利于卖惨,只有伤在看得见的地方,才能让母亲、阿兄和父王时不时记得她在长安受的委屈。

    “父王给的药不管用吗?”刘迁眉头紧紧皱起,心中积压的斥责和说教霎那间崩塌,只留下对妹妹的心疼,还有对长安的不满。

    “管用,但我很少用。”刘陵自嘲一笑,目光幽幽,“我要用这身伤痕时刻提醒自己在长安的遭遇。阿兄,我说不在乎爵位是假的,既然太皇太后废了我的翁主,那你有没有信心给我一个长公主呢。”

    一般皇帝的姐妹可以被册封长公主。

    有了长公主的期待,一个小小的翁主而已,她还不放在心上。

    “阿陵……”刘迁瞳孔骤缩,热血上涌,下意识舔了微干的唇,对上对方含笑期待的眸子,他端起手边的酒碗一饮而尽,冰凉辛辣的酒水入腹,一股劲顶上来,不禁长吐一口气,眼眸带着遮掩不住的渴望,“好,到时候你就是我大汉朝最尊贵的长公主,比馆陶大长公主还要尊贵。”

    “哈哈咯……”刘陵拎起酒壶给他又倒了一碗,两人举碗相碰,“阿兄可要说到做到,到时候,我要刘嫖跪在我脚下,我要亲自鞭笞她。”

    “好!”刘迁喝上了头,大声应下,“不止刘嫖,即使她女儿阿娇也任由你处置。”

    “多谢阿兄。”刘陵面色更喜。

    酒过三巡,刘迁与她说起探子从长安得到的消息。

    过完年后,太皇太后的病情越发严重,现在已经是卧床不起的状态,太医推算太皇太后可能撑不到春日。

    太皇太后作为大汉江山的顶梁柱,若是出了事,即使刘彻能力再强,还是会有所动荡,所以要搞事,这段时间是好日子。

    而且朝中有人给父王送信,说刘彻有意对匈奴开战。

    “开战?陛下确定?阿兄的消息准确吗?”刘陵嗤笑一声。

    匈奴有多凶悍,天下百姓皆知,现下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好日子,陛下就想着对匈奴开战,可见他们这位陛下的雄心壮志,若是有真材实料,恐怕不好对付。

    刘迁闻言,看了看左右,低声道:“与父王联络的乃是国舅田蚡。”

    “哦?”刘陵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田蚡都愿意被父王拉拢,看来父王日后大事可期。”

    此事若是传出去,丢脸的也是陛下,毕竟自己的亲舅舅都不看好他,刘彻怕是会将鼻子给气歪了。

    “你说的没错。”刘迁赞同地点头。

    刘陵又饮了半碗酒,似是醉了,直接瘫倒在席上。

    歪头之际,忽觉头上一松。

    “啪”的一声,她的金凤步摇掉落在地。

    刘陵拍了拍有些发胀的额头,双眸迷蒙地将步摇捡起来,看着步摇上方的金凤,忽而笑了笑,“阿兄,我又给刘彻的皇后送去了解忧秘方。”

    刘迁微怔,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神情有些不赞同,“你不应该再对陈阿娇出手,如果再被发现,长安真的会给你赐下一杯毒酒。”

    听到这话,刘陵嘴角蓦然一沉,眼神仿若淬过毒的冷刃,阴沉狠毒,藏着无尽的痛苦和怒火,“我的身子也被丹药毁了,若不是她和刘嫖,我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怎么让我不恨。”

    “阿陵。”刘迁看着她,欲言又止,唇瓣张合数次,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让他如何劝解?

    她呈送给陈皇后的丹药都是父王送过去的,父王到底知不知晓丹毒的事情,暂时说不清,也猜不透。

    如果父王在丹药动了手脚,就是将刘陵置于危险之地,事实上,确实是这样。

    刘陵支起腿,靠坐在墙边,单手支颐,一副要睡不睡的神态,含糊道:“阿兄,咱们说定了,将来我要当长公主……”

    “……好!”刘迁低声应下。

    他会推着父王一步步往前走,然后接过父王的位置。

    刘陵似是满意了,眼眸彻底闭上。

    ……

    刘彻现在确实被田蚡气到。

    当然不是因为他与淮南王暗中联系的事情,目前刘彻还没有查到。

    而是因为田蚡又又贪污了,贪污的还是他预备打匈奴的军费。

    事情被人揭露后,不等刘彻处置,皇太后先哭哭啼啼地来个忆往昔,诉说那些年,她与刘彻在宫中的不易,田蚡那些年劳心劳力给他们送东西……再说田蚡之前被太皇太后贬职,赋闲在家,弄点钱也无可厚非……

    刘彻:……

    最后刘彻只能责骂了田蚡一顿,事情不了了之。

    刘瑶看的直摇头。

    都说大汉的外戚屡禁不止,这些当皇帝的就不能反省一下自己吗?

    外戚干政的现象历朝历代都有出现,但是为什么西汉时期却成为一种常态。

    阿父,你要深刻反省啊。

    ……

    四月初,春暖花开,万物盎然,东方朔与卫君孺的婚礼也如期举行。

    可惜刘瑶年纪小,不能去凑热闹,不过她也派人送了东西。

    三日后,东方朔与卫君孺一起进宫。

    刘瑶绕着两人看了两圈,尤其卫君孺,恨不得将她每一根头发丝都查看一下。

    看的卫君孺满脸红晕,手足无措,怀疑自己今日是不是穿错了衣服,弄错了发饰。

    东方朔有些无语,“长公主,微臣又不是洪水猛兽,阿孺不会有事,要有事也是微臣。”

    这些时日,他觉得自己娶了卫君孺,着实入了“虎穴”,卫家那群人,上到长者卫媪,下到稚童霍去病,都能说会道,时不时拿捏他。

    刘瑶一脸无辜,“我又没说和你有关,你对号入座干什么?”

    “……”东方朔语塞。

    他就不应该开口,反正被瞧一下又不会掉肉。

    “噗呲!”卫君孺忍俊不禁,手肘碰了身边男人一下。

    示意他端正态度。

    阿瑶再聪明,也是小孩子,不要欺负小孩子。

    看清楚她眼神的意思,东方朔更加无语凝噎。

    到底谁欺负谁,以长公主现在的地位和年龄,全天下她不能欺负的人屈指可数,就连陛下对上她也要败下阵来。

    “大姨母,东方白现在长大了吗?”刘瑶扑到她怀里,把玩她腰间的配饰,脚尖时不时踢一下跪坐在旁边的东方朔。

    “长大了,马上要当爹了。”东方朔大手拨拉她的小脚,示意她快挪开。

    卫子夫与卫君孺含笑看着两人动作,也不打断。

    “当爹?”刘瑶眨了眨大眼,“你不是说东方白是母的吗?”

    怎么一下子当爹了,难道东方朔将小黑狗养死了,偷梁换柱,又换了一只新狗。

    东方朔闻言,神情有些尴尬,“当时卖给我的老妪就是那样说的。”

    后来他看到偷溜出去的大黑狗骑了邻居的黄狗,才反应过来小黑狗是公的。

    刘瑶瞪眼,“那小小白呢?”

    “小小白?”卫君孺迷惑,看向卫子夫。

    卫子夫凑到她耳边,低声解释道:“东方朔之前哄阿瑶,说等狗生了狗崽,让她挑一个。”

    “就是小小白?”卫君孺经不住弯眉浅笑。

    东西一旦起了名字,就上了心,东方朔也真是的,居然连狗的性别也弄糊涂。

    小孩子真有意思,一只纯黑的狗叫东方白。

    那小黑狗确实有灵性,似乎能听懂人话,她与东方朔还未成亲时,东方朔带着它去了一趟卫府,它就记下了,似乎知道自己要成为它的女主人,每日都会绕过半个长安城来看她,还帮忙捉府上的老鼠。

    长兄带着霍去病还给它建了一个狗窝,三天两头给它加餐弄些肉骨。

    后来东方朔还用它给她送信,它每次也能送到。

    每次它来时,霍去病都喜欢带着它去找小孩玩耍,是霍去病“行军打仗”时的先锋大将。

    在她那片地方,“东方白”的大名可在小孩子中间十分有名。

    毕竟一只黑狗有名有姓,明明是黑的,偏偏叫“白”,怎么让人不记忆深刻。

    对于这黑狗来说,除了名字让东方朔有些不满,其他地方可满意了。

    可是这名字又是阿瑶起的,陛下还亲自给它写了名牌,东方朔想改也改不了。

    “小小白……呃……咳!你放心,再过两三月,它骑的那狗生了,我就给你挑一只‘小小白’。”东方朔有些不自在,毕竟是他弄错了狗的性别。

    “咳!”卫君孺重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用手肘重重给了他腹部一下。

    阿瑶还小,她懂什么叫“骑”吗?不管不顾在孩子面前乱说话。

    东方朔闷哼一声,委屈地瞅了她一眼。

    “……”刘瑶默默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东方先生啊,你虽然才成亲,也是老大不小了,已经不是装可爱的年龄了。

    午膳过后,卫子夫打算带卫君孺去花园逛逛。

    刘瑶打算和东方朔一起去未央宫给刘彻“送温暖”。

    离开前,卫君孺千叮咛万嘱咐,“东方朔,你可要照顾好阿瑶,若是让她磕着、碰了,我饶不了你。”

    东方朔抱着刘瑶,用下巴戳了戳未央宫的方向,“你放心,到时候轮不到你,陛下先剥了我的皮。”

    “……”卫君孺脸色微黑。

    她就是担心这个才说的。

    卫子夫柔声道:“长姐不比担心,阿瑶没那么柔弱,我还担心阿瑶欺负东方朔呢。”

    “还是卫夫人聪慧。”东方朔仰头望天,佯装哀伤道:“阿孺,你还是担心一下我吧,在长公主与陛下跟前,我从未讨到好处……东方白就是证据。”

    朝中的同僚知道来龙去脉后,大多是嘲笑他。

    唉!他东方朔自恃才华洋溢,却连个孩子都哄不了。

    卫君孺唇角微抿,克制自己的笑意。

    好吧,她被说服了。

    被“控诉”的刘瑶小手揪了揪他的胡子,“东方先生,咱们快走吧,阿父要等急了。”

    “嘶!”东方朔连忙抓住她的小手,“长公主,你可不能薅。微臣这胡子养了好久。”

    刘瑶松开手,在他领口擦了擦手,撇了撇嘴,“胡子不好看。”

    东方朔:……

    算了,跟个小孩子有什么可计较的。

    ……

    离开昭阳殿,路程走到一半时,他们遇到了椒房殿的袁梅。

    经过四五个月的修养,陈阿娇的病基本上算好了,至于丹毒对她的侵害有多大,无论哪个大夫都无法给出准话。

    至于刘嫖那边,自从太皇太后年后病情加重,她就一直守在长乐宫中,亲自照顾太皇太后,让人在太皇太后床边放了一张矮榻,每日守着她,平日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人学会了炖汤、煮药,甚至脾气也越发和缓了。

    刘瑶这几月每日前去长乐宫探望,只见她发过两次脾气。

    袁梅带着两名宫女向她行礼,“长公主安好!”

    刘瑶好奇地瞅着她们一行人,“你们吃饭了吗?”

    话音落下,刘瑶注意到袁梅身后左侧一名宫女居然大胆地直视她。

    那是一名大概三十多岁的宫女,相貌普通,不过眼睛出彩,好像狐狸一般,尤其右眼下方还均匀地分布着三颗小痣,感觉不像是长上去的。

    不过只是对视了一瞬,她就下意识移开了。

    无他,对方的眼神她不喜欢,像个摄人魂魄的黑洞,有些诡异,不像正常人。

    袁梅注意到她的不适,身子微动,将人挡在了身后,笑盈盈道:“多谢长公主关心,我们都用过膳了。”

    她看了看他们要去的方向,恍然大悟,“长公主这是去看陛下?”

    刘瑶点点头,指了指东方朔,“这是我家的新人,大姨母的男人。我俩一起去。”

    东方朔额角顿时降下黑线,这说法有些埋汰人,难道他现在还担不得一声“姨父”吗?

    “东方先生。”袁梅被刘瑶的说法逗笑,她认识东方朔,应该说长安城大部分人都认识他,毕竟东方朔平时行径一向高调。

    双方打完招呼后,也没什么可谈的,很快就分开。

    东方朔抱着刘瑶走了一段时间,到达拐角处时,转身看着袁梅他们的背影。

    刚刚袁女官身后那名中年女子不像宫中女子,十有八九是从宫外带进宫的。

    现下宫中注意力都在太皇太后的身体上,但愿椒房殿那位能省心些。

    “你现在是有妇之夫,不能乱看。否则我告诉大姨母!”刘瑶摇了摇他的发髻。

    东方朔收回视线,无奈地看着刘瑶。

    他心中不解,自己在刘瑶这里的信用为何这般低,明明自己对她也是有求必应,平日也没有惹她,相反刘瑶数次坑了他。

    若是刘瑶知道他的心思,估计会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东方先生,你是否忘记了去年自己说的豪言——年年娶新妇。

    第27章 今日宜出门

    刘瑶暂时不知道东方朔内心的吐槽,她今日跟着东方朔一起去长乐宫,是有事相求。

    眼看着现今都到建元六年,解救张骞的事情还没有定下。

    东方朔主意多,说不定真能想法子将人给救回来。

    主要是他是大人,还是聪明的大人,说的话有人信。

    “东方先生,你能不能想法子将张骞救回来。”刘瑶大眼满是期待,一脸甜笑。

    “章间是谁?”东方朔咋一听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宫中的羽林卫或者内侍。

    子燕倒是知道,解释道:“东方先生,长公主说的张骞是指建元二年被陛下派往西域,不小心被匈奴抓住的那位。”

    “是张骞啊!”东方朔顿时反应过来。

    匈奴控制着西域大部分地区,陛下派张骞出使西域,就是想联合西迁的大月氏夹击匈奴。

    可惜张骞他们有些倒霉,才出发没多久,就被匈奴抓住了,现在生死不知。

    刘瑶:“你口才好,又聪明,劝劝阿父,让他早日去救张骞。”

    “难得啊!微臣居然从长公主嘴里听到这么好听的话,再说几句!”东方朔唇角微翘,根根胡须透着愉悦。

    “……”刘瑶扭头瘪了瘪嘴,在对方的催促中,转头回以笑脸,“东方先生博学多才,是大汉最聪明、最好看的人,将来一定会名垂青史。将张骞救回来,你就更名垂青史了。”

    “长公主知道什么叫名垂青史?”东方朔见她将这词挂在嘴边,有些好笑。

    “知道,就是你做的事足够大,被写到史书上。”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东方先生,我看好你。张骞就指望你了。”

    东方朔无奈,“长公主,我还没有答应。”

    刘瑶闻言,佯装无事地看向一旁的子燕,“子燕,东方先生刚才没有拒绝吧。”

    子燕恭敬道:“奴婢没听到东方先生的拒绝。”

    “那就是答应了!”刘瑶小手一拍,“东方先生,你放心,等张骞回来,我一定让他给你写个夸奖赋,对了,张骞的文采怎么样?”

    子燕为难:“奴婢对张骞不了解,不知晓。”

    长公主心系张骞安危的事情传出去,估计许多人都不解。

    说实话她也不明白,她从小就跟着长公主,对长公主身边的一草一物都知之甚详。

    长公主从未接触到任何与张骞有关的人,让人着实纳闷她为何这般上心,不说天天提,基本上在陛下面前也是每月一提。

    等将来张骞平安归来,她一定要对方好好感谢长公主。

    刘瑶闻言,安慰东方朔,“你放心,若是张骞的文采不好,我让他给你多写几份感谢信。”

    “……”东方朔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他什么都没有应下,面前孩子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年纪不大,已经沾惹了陛下说一不二的脾气,将来可怎么办。

    刘瑶见他不说话,顿时噘着嘴,委屈巴巴,“这样还不行吗?你还要什么,阿父他很大方。”

    东方朔挑了挑眉,“明明是长公主求我的,怎么将事都推给别人。”

    说话时,尾音轻柔地上扬,吐字清晰且悠扬不绝,让人一听,就知道此人运筹帷幄,多半已经将事情的解决方法想出来了。

    刘瑶闻言,双手合十,笑容真诚中带着几丝谄媚,“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可以随便提。”

    她一个三岁小儿,许多事就是有心做,也干不了。

    这点东方朔也懂,若是他提了为难人的事,比如让她给他升官、弄爵位,小心她反将一军,朝卫君孺告状,让他见识一下小孩子的威力。

    “长公主,微臣现在也算是半个卫家人,你不是该改一下称呼了。”东方朔含笑凑近她, “微臣一声‘姨父’都担不起吗?”

    “就这?”刘瑶愣了一下,眉眼完成月牙,小红唇微勾,扬起最甜最萌的笑,“最最聪明的大姨父,咱们说定了,张骞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答应的这般痛快,让我觉得亏了。”东方朔叹笑摇头,为了防止小孩将来埋怨他,他还是提前打补丁,“不过我要提前说一下,我现在只是陛下身边一名小小的常侍郎,陛下不一定听我的。”

    刘瑶歪头,疑惑道:“东方……大姨父,你不是早就成了太中大夫了吗?”

    东方朔给了她一个白眼。

    哪有那么久,不过是在他成亲的三天前才升了,不少同僚私底下议论,说他夫凭妻贵,他懒得搭理那些人。

    他求得不是这些虚职,他向帝王自荐,是想一展抱负,造福万民,他相信,将来他会登上三公九卿,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

    刘瑶趁机揪了他一根胡须,她也不是故意的,对方说话时,胡须一翘一翘的,就在她手边,就好比放在小猫面前的逗猫棒,纯粹是条件反射,再说她就揪了两……三、哦,五根毛,这点伤害还没有夏日的蚊子包大。

    东方朔倒吸一口气,瞪眼看着她。

    刘瑶讪笑两声,乖巧地将小手捏着的五根毛放到他手中,“我还给你了。”

    东方朔盯着小孩的后脑勺,默默磨了磨,将他那可怜的胡须捏在手中,打算待会见到陛下,与他商讨张骞的事时,趁机卖惨。

    刘瑶佯装无事地欣赏路两旁的花木,心里其实早就神游天外。

    她现在对东方朔的信服,一是因为平日的相处,二是因为历史滤镜,她挺想东方朔的才华能有施展的空间,而不是被阿父当成乐子人。

    前段时间,阿父给东方朔升了官,是不是打算重用东方朔了?

    只能说,刘瑶对现今大汉的官位制度不怎么了解。

    东方朔太中大夫这个职位怎么说呢,它更多的靠近虚职。

    按照朝廷官职制度,皇帝之下是三公:丞相、御史大夫、太尉。

    九卿排在它之后,奉常掌管宗庙礼仪,属于九卿之首,之后是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宗正、治粟内史、宫少府。

    不同官职自然管着不同的事。

    有管兵的、管税收的、管祭祀的、管马匹的、管宫廷警卫的、管宫殿警卫的、管刑法的……

    其中太中大夫就是管理宫廷内的警卫事务的光禄勋这一机构下的官。

    俸禄大概是一千石。

    虽然不如三公九卿动辄上万石的俸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几百石的官也有很多。

    当然以东方朔肩不能提的能力,也不指望他执行警卫工作。

    光禄勋除了主管宫廷的警卫事务,就是充当皇帝身边的智囊团,有些类似幕僚、参谋的职位。

    也算是与东方朔的能力比较匹配。

    说实话,刘瑶见东方朔升官这么快,前些日子还在展望对方能不能爬上丞相那个位置。

    毕竟连田蚡后面都能当丞相,他与东方朔之间至少差了三个窦婴,东方朔性子收敛些,日后也能担得一声“东方丞相”。

    想到此,刘瑶再次拍了拍东方朔的肩膀,满含期望道:“东方大姨父,你要努力啊。”

    未来如果阿父真的不当人,她觉得鼓动东方朔造反,应该没有多大压力。

    “……长公主为何一定要在前面加个‘东方’,难道你还打算认其他人。”东方朔以为刘瑶交代的是张骞之事。

    “……”刘瑶嘴角微抽。

    算了,她还是给东方朔降低一下目标,以东方朔这种发起狠来连自己都不放过的言语,这张嘴未来不知道会给他惹多少祸,三公不用想了,先指望九卿吧。

    “大姨父说笑了,你喊我阿瑶就行了。”她干笑一声,再次转过了头。

    暂时不想与“诙谐”的他说话。

    东方朔:……

    ……

    宣室殿中,刘彻正好在与光禄勋石建商讨事情,听说东方朔带着刘瑶来了。有些诧异,“他们怎么来了。”

    中常侍:“听说长公主还带了不少点心要与陛下分享。”

    刘彻嗤笑,“她是自己嘴馋。”

    一旁的石建淡定地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片刻后,内侍进来禀告,说刘瑶与东方朔来了。

    刘瑶一路小跑,奔到刘彻面前,“阿父,好久不见,你吃过了吗?”

    刘彻听得好笑,俯身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说呢,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朕早就用过膳了。”

    “这是客气话,你若是不喜欢,下次我换换。”刘瑶嘴巴微噘,注意到一旁的石建,热情招呼东方朔,“大姨父,你的上司也在这里。”

    石建连忙解释,“长公主折煞下官了,我乃小小的一个光禄勋,担不得‘上司’。”

    “上司”一般用来称呼三公,他现在只位列九卿。

    东方朔无奈地瞅了刘瑶一眼。

    他眼睛不瞎,第一时间就见到石建了。

    说起这个上官,性子与他的父亲石奋如出一辙,谨小慎微,与他完全相反,在他手底下干活,他感觉双方都有些不自在。

    刘瑶摆摆小手,摇头晃脑道:“我看你骨骼清奇,资质出众,将来一定位列三公。”

    她经常在刘彻这里玩耍,与朝中的三公九卿也都混了脸熟,大多知道他们的性子。

    石建不知道,刘彻私底下对他有很多夸奖,与做事怪诞、言辞幽默犀利的东方朔不同,石建恭敬谨慎,奉行“多做事、少说话”,这种手下是老板最喜欢的。

    “长公主。”石建怔愣,心中一时哭笑不得,同时对这种说法有些稀奇。

    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谨小慎微”几乎成了他们石氏子褪不去的特质,不止他们,就连他的儿子、孙子也都是乖巧安静。

    如刘瑶这般年纪的孩子,调皮懵懂些,他都能理解,可是她说的话,却让人惊奇,有种超脱年纪的混乱。

    “哈哈哈!”刘彻笑着将人抱起来,“按照你的评价,石建应该去当将军。”

    “不要太计较,都差不多。”刘瑶摆摆手,“阿父,我说的对不对?”

    “没错!”刘彻配合点头,“阿瑶说的在理。”

    旁观的东方朔看着往日如同老夫子一般的石建被刘瑶的几句话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悠哉悠哉地看戏。

    “多谢陛下称赞!”得到帝王如此承诺,饶是性子稳重的石建也经不住心情澎湃,那双沉稳的眸子此时仿佛有两团火焰在其中燃烧。

    “爱卿担得起。”刘彻眸中笑意不止,他确实满意石建,未来可能真如阿瑶说的那般,让石建成为丞相。

    就这样,石建带着刘瑶的夸夸还有刘彻赏赐的酒肉,脚步有些荡漾地离开未央宫。

    刘瑶笑嘻嘻道:“光禄勋被阿父夸的像个孩子一样。”

    小孩的话清脆响亮,毫不费力地传到走到宫殿门口的石建耳中。

    “!”

    门口的郎卫就见石建老脸涨红,左脚踩到右脚,身子一歪,“砰”的一声趴在地上,幸亏人没磕到门槛上。

    石建:……

    刘彻、刘瑶听到动静,出来就看到门口地上趴着一个人。

    石建察觉刘彻来了,简直是羞愤欲死,大手抠着地板,想抠出一个地缝钻进去。

    刘瑶不忍地捂住眼睛,顺便踢了一脚旁边龇着牙笑着的东方朔。

    这个时候是让你看乐子的时候吗,快上前扶一下你的上司啊!

    众人:……

    刘彻掩唇轻咳忍住笑意,沉声道:“还不将光禄勋扶起来。”

    “没事,没事,下官自己起来,起来。”石建不等郎卫靠近,慌忙爬起来,“下官失礼,还请陛下见谅。”

    “没事吧!”刘彻上下打量,除了衣服有些凌乱,没看到伤口,吩咐道:“离宫前,去太医令拿些跌打伤药。”

    石建:“多谢陛下!”

    ……

    石建离开后,刘瑶与刘彻大眼瞪小眼一番后,给东方朔使眼色,示意他快些进入正题。

    刘彻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你们在搞什么鬼!”

    刘瑶指着旁边看似淡定的东方朔,“阿父,东方朔说他有办法能救回张骞。”

    “哦?”刘彻长眉斜挑,招手示意刘瑶过来。

    刘瑶走到他跟前,甜甜喊道:“阿父,你有事吗?”

    刘彻将她抱住,屈指轻轻弹了她额头一下,“东方朔他新婚燕尔,你难为他干什么?”

    “才不是。”刘瑶护住自己的额头,大眼圆溜溜瞪着,“我这是为阿父分忧!”

    刘彻:“你乖巧些,朕就轻松了。”

    此时东方朔也趁机诉苦,亮出自己被揪的五根胡须,“陛下啊!微臣若是不答应,长公主就要将我的胡须都揪了。”

    刘彻当即斜扫了她一眼。

    刘瑶心虚抹头,装作没听见,没看见。

    别管她干了什么,总之东方朔答应了,他若是敢糊弄自己,以后他们的梁子就结下了。

    东方朔说这些也是开开玩笑,他答应刘瑶的事情,自然会办。

    只不过他们谈论时,偏偏不让刘瑶在一旁听着。

    她不满道:“我又不说出去,干嘛不让我听。”

    “国家大事,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莫雨,带长公主出去玩。”刘彻示意莫雨将刘瑶哄出去。

    东方朔:“长公主放心,我在此向你和陛下保证,若是救不回张骞,他的活我替他干了。”

    “你想得美!”刘彻与刘瑶异口同声道。

    东方朔笑容一滞,一脸黑线地看着他们。

    不愧是陛下亲手教养的公主,这默契、这脾气,一摸一样。小时候就这样,长大后,他感觉刘瑶会比馆陶大长公主还要吓人,当然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吓人。

    父女俩也被他们的默契吓到了。

    大眼瞪小眼。

    刘彻:……

    张骞是他一手提拔的,他信赖他的能力,但是东方朔手无缚鸡之力,性子也不稳重,让他去,他属实信不过。

    刘瑶:……

    东方朔与张骞,后者经过历史检验,两次出使西域,怎么看着都比前者靠谱。

    再说,西域路上环境复杂,到处都是漫天黄沙,她担心东方朔出事。

    张骞被囚匈奴王庭十多年,出访西域各国这事,阿父肯定还派了其他人,可是最后只有张骞成功了,说明张骞有独属于自己的过人之处。

    “不愧是我儿!”刘彻心中欢喜,“来人,给长公主赐百金。”

    他知道刘瑶经常派人给卫府送金,就为了卫少儿的造纸之术,小小年纪,如此懂事,他当然要嘉奖。

    刘瑶两眼放光,今日宜出门。

    不仅将张骞的事情托付出去了,还赚了百金。

    “阿父真好!”刘瑶两手张开,给了他一个大方的拥抱。

    “阿瑶真乖!”刘彻朗声一笑,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软背。

    东方朔看的牙酸,他将来的儿女会不会也如刘瑶这样伶俐呢。

    他想了想自己和卫君孺的性子,觉得应该养不出像刘瑶这样的孩子。

    不过刘瑶也没有打算吃独食,毕竟求东方朔办事,她扯了扯东方朔的袍子,“大姨父,今天的金子我分你一半,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东方朔对上对方澄澈认真的眸子,心中一软,也不客气,“多谢长公主分金。”

    见他爽快收下,刘瑶彻底放心了,乐颠颠地离开宣室殿。

    刘彻含笑看着小家伙欢快的背影,背对着东方朔开口道:“小家伙听说西域有许多好东西,所以一直对张骞念念不忘。东方朔,你若是只是哄阿瑶,朕也能理解,恕你无过。”

    “陛下,为何不听一听微臣的办法,说不定可用。”东方朔继续说道:“再说微臣可不敢哄骗长公主,若是陛下不信,可给微臣一些人手,微臣想办法去匈奴王庭将人救回来。”

    此话一出,刘彻并没有觉得开心,反而觉得东方朔有些不靠谱。

    想着此人刚与卫君孺成亲,与他也算是结了亲,就解释道:“一月前,朕派去匈奴王庭的探子终于有了消息,探知到了张骞的下落。张骞被军臣单于拿下后,没有被处死,不过他的随从被遣散,随行人马也被分散,还赐了一名匈奴女子给他当妻子。”

    若不是刘陵不间断催促,这些事情恐怕还要再晚一两年,才有时间去探查。

    东方朔眉心锁起,“陛下的意思是张骞叛变了?”

    “相反,他仍然忠于大汉,所以身边时刻有两名随从把守,无法逃脱。”刘彻微微侧身,目光望向河西走廊的方向,“东方朔,你确定有办法能将张骞救回来? ”

    当然如果东方朔没有办法,他打算过两年对匈奴开战,到时候制造时机,趁机将张骞他们救回来。

    “陛下,微臣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此事也要配合天时地利人和,否则可能给张骞带来危险。”东方朔叹息。

    既然知道对方现在还活着,而且对大汉仍然忠诚,他也就放心了。

    对于张骞此人,他是钦佩的。

    想要去西域拉拢大月氏,必须要穿过匈奴把守的河西走廊,接着就是绵延不绝的大沙漠,行程艰辛万分,简直是赴汤蹈火。

    当年陛下下达指令时,满朝文武无人敢“应战”,最后十五岁的张骞自告奋勇,愿意前去西域,他当时出身寒门,连一个体面的官职都没有。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与长公主一样,也想救回张骞。”东方朔躬身长拜。

    刘彻见状,挥退左右,示意东方朔开口。

    ……

    刘瑶跑出宣室殿后,在未央宫后面的小花园逛了逛,“辣手”摧花,折了不少的花草,然后满载而归,打算装饰昭阳殿。

    莫雨看着被摧残后的园子,无奈苦笑,长公主真是年岁越大,破坏力越强。

    不过……

    他招手唤来一名小黄门,“你去椒房殿打探一下,看看那里有没有陌生人。”

    刚刚长公主摘花的时候,随口说了遇到袁梅的事情。

    虽说从宫外带人进来,宫内有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段时间太皇太后到了危机关头,他还是要警惕一些。

    “若是找到了,是否带过来?”小黄门低声询问。

    “那可是椒房殿,你能带回来人吗?”莫雨斜了他一眼,烦躁地摆手道,“快去,别耽搁了。”

    这些年昭阳殿的卫子夫独宠后宫,虽说椒房殿的皇后被陛下有些冷落,但是有馆陶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在,宫中人也不敢懈怠。

    他一个无根的宦官,就更不敢了。

    馆陶大长公主捏死他就如捏死一个蚂蚁那般简单。

    ……

    椒房殿中,此时宫门紧闭,窗户也全部被关上,所有内侍和宫女全部被陈阿娇赶到了外面。

    内殿中,此时灯火通明,数百支蜡烛将殿内装饰的如同白昼。

    陈阿娇披散着头发,一身素衣,倚靠在殿中的坐榻上。

    殿内中心,一名身穿赤红巫服的女子在场中低吟起舞。

    袁梅躲在角落铜柱的阴影处,看着中间翩翩起舞的女巫,配合她手中奇怪的乐器,整个画面显得诡异、渗人,好似神鬼在吟唱,听得她头皮发麻。

    楚人好巫,先秦的巫风以楚人最盛。

    是故大汉的巫风,以楚地最盛。

    听说此次请回来的巫女,先祖百年前曾是楚国的公主,身份尊贵,他们这一脉也因此传来下不少巫术。

    瞅着皇后,却是另外一种沉醉的摸样,让袁梅怀疑是不是她身份太低贱了,无法欣赏楚巫。

    陈阿娇痴痴地看着起舞的巫女,在烛火的照应下,眼中仿若升起了星辰。

    楚服刚才说了,只要她作法,就能让刘彻回心转意,重新爱上她。

    ……

    刘瑶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回到昭阳殿。

    她这次将未央宫小花园的花虽不至于薅秃,但是也祸害了六七成,随行的宫女、内侍人手一大把,就连子燕也没有闲着,整个队伍在宫中行走时,就像行走的花车。

    卫子夫、卫君孺被她这样子震撼到,卫子夫扶额头疼道:“陛下怎么惹了你!”

    若不是惹到她,阿瑶平日不会做的这般过分。

    刘瑶递给她一截如雪的梨花,噘着嘴道:“阿父将我赶出来了,明明是我给东方大姨父找了活,”

    卫子夫与卫君孺对视一眼,仔细询问,清楚了来龙去脉后,卫子夫指了指她,“你啊,你啊,就不能对东方朔好点。”

    刘瑶心虚扭头, “我相信东方大姨父,他一定行。”

    其实行不行,她也不肯定,若是中间出了差错,张骞有了性命之忧,后面的西域之行不会被扇没吧。

    对此,她只能在心底两手合十,祈祷东方朔与阿父这次靠谱,将张骞平安救出。

    与刘瑶不同,不满半岁的真婴儿·刘珏现在仍然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年纪,翻身也比刘瑶慢些,而且是个口水大王,一见到刘瑶就兴奋地流口水,比妖怪看到唐僧肉还兴奋。

    好多次刘瑶以身试之,将白嫩的手臂递到她嘴边,小娃娃也不客气地吮吸起来。

    为此,刘瑶得出结论,妹妹将她当一盘菜了。

    就在刘瑶与卫子夫他们逗弄妹妹时,长乐宫女官容姜登门。

    太皇太后听说今日卫家新妇进宫,特地来请他们。

    卫子夫:……

    卫君孺:……

    第28章 反正孩子债多不压身!

    太皇太后要见卫君孺,此话大家都不信。

    她的目标多半是卫子夫。

    卫子夫低眉浅笑:“容女官稍等,我与长姐稍后就去。”

    见她应下,容姜也不做停留。

    她亲自前来通知,已经是看重对方了。

    容姜离开后,卫君孺顿时慌张起来,双手互相绞着,目露担忧,“子夫,太皇太后见我干什么?”

    她与东方朔都是普通人,最近也没听说过东方朔惹到了窦家人。

    “长姐莫慌!”卫子夫温声安抚,拉着她坐下。

    刘瑶屁颠屁颠贴过去,“阿母,我也去!”

    朝野现在都知道长乐宫的那位时日无多,她担心太皇太后强人所难,给卫子夫他们提些做不到的要求。

    她在跟前,也好插科打诨,再不济替卫子夫他们应下。

    反正孩子债多不压身!

    “你真是什么热闹都去凑,太皇太后宣我和长姐,你去干什么?”卫子夫给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耐心道:“你在家好好与阿珏玩耍,不用担心我和长姐。”说来也惭愧,明明阿瑶是她生的,可是许多时候,却让一个三岁稚童整日替她担心,也是她这个当母亲的失职。

    她的阿瑶啊,身为陛下的长公主,应该是天底下最快乐、最无忧的人。

    “阿母!” 刘瑶愣了一下。

    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脸,她的心思这么容易看出来吗?

    卫君孺:“子夫说得对,阿瑶你不用担心,得太皇太后的召见,也是我的福分。”

    “……那好吧,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在长乐宫被欺负,我就去找阿父和东方朔,让他们给你们做主。”刘瑶偎在卫子夫身旁,小嘴噘的都能挂油壶了。

    这个时候,就是阿父、东方朔发挥作用的时候,她是不会客气的。

    “好!”卫子夫轻轻贴了贴她的脸,然后吩咐宫女给她与卫君孺整理仪容。

    ……

    等卫子夫他们离开,刘瑶跑去内殿看妹妹,小婴儿看到她,兴奋地手脚乱舞,口水那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以她现在那短胖的小肉下巴,完全兜不住。

    “哎咿呀啊呀……”小宝宝见她凑近,高兴地张着嘴,刚刚才吃完的奶水也吐了出来。

    刘瑶叹气,拿着手帕给她擦口水,郁闷道:“她怎么这么多口水。”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没有这么多口水,难道这才是正常小婴儿的表现。

    思索间,忽然觉得小手麻痒,还带着熟悉的湿润触感,无奈望去,果然自己的小手已经被小宝宝咬住,小娃娃一边吸一边兴奋地蹬腿。

    让刘瑶更加不解,以妹妹现在的攻击力,除了弄她一手口水外,也没什么伤害,所以小娃娃到底在开心什么。

    难道真如前世老人说的那样,小孩子眼睛干净,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她这个忘了喝孟婆汤的转世人。

    不过……

    刘瑶抽出小手,在她的衣服上擦了擦口水,点了点妹妹的鼻子,“小小年纪,怎么这么馋啊!”

    将来别成了一个大吃货。

    小宝宝高举双手,兴奋地抓住她,眼睛亮晶晶的,“啊咿咿呀呀! ”

    似是再说“再来一次!”

    刘瑶觉得小婴儿的鼻子挺好捏的,手感好到妙,所以也就满足妹妹的要求,再次捏了捏对方的小软鼻。

    小宝宝开心地四肢乱摇,笑的眼睛都弯成月牙,口水再次横流。

    子燕见刘瑶玩上瘾了,担心将小公主折腾哭了,小声提醒道:“长公主,你悠着点,别将小公主给弄哭了。”

    “她现在很开心啊!”刘瑶将小手悬在小宝宝的头顶,像钓鱼一般,来回来晃动,小宝宝藕节般的胳膊也随之摇摆,然后刘瑶卖了一个破绽,小宝宝如愿够到她的小手,顿时清脆的婴儿甜笑在殿内响起。

    “看吧。”刘瑶得意地看向子燕。

    子燕看了看躺在榻上的心满意足的小公主,内心服了。

    其实小公主并没有长公主那般省心,也就是在长公主和夫人他们面前显得省心,尤其不给陛下好脸色,稍微不顺心就哭,惹的陛下万分郁闷。

    小婴儿的精力是两个极端,充沛的时候,不耗完电,怎么都不会睡,一旦电量耗完,瞬间就入睡。

    刘瑶双腿盘坐在榻上,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摊开双手,睡得口水直流的妹妹。

    按照历史记载,她还有一个妹妹,之后才是太子弟弟的降生。

    想起他们一家将来的遭遇,刘瑶叹了一口气,现在上策是努力将阿父纠正过来,晚年别糊涂,下策则是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刘彻不当人,她也只能让其尽早退休了,宫斗造反这活,虽然她现在不熟,不过环境在这里,这种被动技能,未来不用担心。

    ……

    卫子夫、卫君孺在去长乐宫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小雨,一行人加快了速度。

    到了长乐宫门口,容姜早就在门口守着。

    卫君孺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巍峨的宫殿。

    若不是子夫,她这一生都没有机会拜见这位掌控大汉权利的女人。

    容姜看到她们来了,神情微缓。

    现今太皇太后身染重病,皇太后暗地里动作不断,还好这些日子馆陶大长公主似乎改了性子,时时刻刻守在长乐宫,衣不解带,精心照看,此番行为也改善了一些馆陶大长公主的名声,许多人都赞赏她仁孝。

    卫子夫与卫君孺在偏殿等了一段时间,片刻后内侍通知,请她们进去。

    内殿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空气浑浊,在橙黄烛光下,仍然遮掩不住太皇太后面上的苍白与虚弱。

    卫子夫带着卫君孺行礼。

    太皇太后抬了抬手,示意她们靠近。

    等到两人凑近,她半眯着双眼打量了一番,缓声道:“倒是便宜东方朔了。我觉得皇帝给你选的公孙贺更适合你。”

    “……”卫君孺没想到太皇太后知道她的事,估计是陛下告诉她的,她轻声道:“东方朔是我心之所愿,他也很好,草民觉得,公孙贺不太适合我。”

    “非也……你与东方朔才不适合,公孙贺他是侯爵之子,将来与你、与卫家更匹配。你选了东方朔,就不怕他拖累你吗?”太皇太后低声闷咳。

    皇帝身边的人,无论是内侍还是那些俳优、侍中她都了解了一番,东方朔此人乃是其中翘楚,只不过为人有些恃才傲物,性子散漫荒诞,若是不改性子,未来顶多也就九卿,三公估计上不了。

    卫君孺恭敬道:“民间有俗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东方朔与我已经是夫妻,草民不后悔。”

    “哈哈……咳咳……好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啊,确实是这样,当年我比你好不了多少,我年轻时家贫,迫不得已入宫当了侍女,之后被指婚给还是代王的文帝,从侍女到皇后、再到太后,咱们女人的身份大多是随着男人的身份变化而变化……卫子夫,你觉得呢?”

    卫君孺目露诧异,抬头看了一瞬太皇太后,连忙低下头,心中为卫子夫担心。

    卫子夫面色淡然,唇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温婉弧度,“太皇太后说得对,身为女子,身若浮萍,万般不由己。”

    “若是由己的话,你又当如何做?”太皇太后静静地望着她。

    她第一次见到卫子夫时,以为此女子与王娡一样,是个有心机,擅长忍耐的人,这样的人又幸运生了孩子,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阿娇那般娇蛮霸道的性子是赢不了她。

    可是经过多年相处,她才看清,此人看似温婉,实则外柔内刚,比起王娡,心性、才智要更上一筹,未来若是平安诞下皇子,问鼎后位也不是不可能。

    那么阿娇怎么办?

    她的阿嫖那时候又当如何自处!

    卫子夫向太皇太后行了一礼,“若是由己,亦要坚守自身,不求万事圆满,只求问心无愧,守护好妾身在乎的人。”

    “唉……就是我,亦不能保证万事圆满。不过你这句‘问心无愧’,我喜欢。”太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一旁的宫女,“新妇驾临,总不能让她空手而归,你带着卫君孺去库房挑选一些好看的缎子、首饰。”

    宫女:“诺!”

    卫君孺心中不觉惊喜,只是担忧地望向卫子夫。

    卫子夫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与卫君孺一起离开的,还有内殿的大小宫女、内侍,只留下容姜一人伺候。

    等卫君孺离开,殿内再次沉寂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太皇太后缓缓开口:“卫子夫,我离大薨之日恐不久矣,临行前,除了大汉江山,最放不下的就是阿嫖还有阿娇。 ”

    “太皇太后言重了,你的身子会好的。”卫子夫轻声道。

    “好了好了,我都活了七十多年,不是阿瑶那种需要哄的年龄。”太皇太后吃力地挪了挪,想要坐的更直些,容姜上前帮忙,发现自己力气不够,看向卫子夫。

    卫子夫见状,也没有迟疑,上前帮着太皇太后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

    太皇太后叹气,示意她坐到床边,“凭你的聪慧,你应该猜出我要说什么。”

    “太皇太后过誉了,妾身位卑言轻,上有陛下与皇太后,妾身做不了主。”卫子夫目光稍移,静静地看着对方袍子上的花纹。

    “我也是没办法,等到我离去,皇帝也就压制不住,阿嫖的性子我信不过,主要担心她病急乱投医,最后害了阿娇。我以一名外祖母的身份,请求你,若是……若是将来阿娇犯了大过,请你保下她一条命。”说到最后,太皇太后两行浊泪经不住落下,面色凄苦。

    她纵横朝堂大半辈子,最知人心,对刘彻这个孙儿也算是了解,阿娇这事托付不了他,可能最后伤阿娇最深的就是刘彻啊!

    “太皇太后……这……这,妾身着实担不起如此重托。”卫子夫也不敢坐着了,连忙起身给她跪下,“妾身向你保证,从未对皇后有恶意,但是你所托付的事情,妾身没办法答应,也答应不了。”

    她自问不是圣人,陈阿娇平日对她多有刁难,她没办法因为太皇太后一句重托,就要护着陈阿娇,况且她与陈阿娇注定利益相悖,若是将来陈阿娇真是疯了,第一个受伤害的不是她陈阿娇,反而是她与卫家,要知道馆陶大长公主之前可是差点要了卫青、卫长君的命。

    “……卫子夫。”一直保持和蔼柔弱面貌的太皇太后瞬间冷了脸,语气微沉,“你要知道,若是我立下一纸诏书,能绝了你的前程,让你永远止步。现在只是让你护下阿娇的性命,这等简单的事,你也不能答应我吗?”

    “太皇太后,”卫子夫抬头,目光淡然坚毅,“妾身不想欺瞒你,我若是轻易应下,太皇太后可敢托付?”

    “你!”太皇太后双眸闪过一丝怒气。

    殿内范围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阵风,殿内烛影晃动,亦如容姜忐忑的内心,“卫夫人,你就答应太皇太后,她这些日子为皇后的将来寝食难安,偏偏馆陶大长公主又是那个性子,让太皇太后没办法不担忧。”

    “太皇太后,你说的那些太过久远,现下妾身只是一个夫人,皇后身后有馆陶大长公主、有堂邑侯、有窦家,我现在的唯一心愿就是照顾好阿瑶、阿珏两个公主,其他不是我能做的。”卫子夫的语气不轻不重,缓缓道来,她所说也是她想。

    太皇太后也太看得起她,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她时刻谨记在心,陈阿娇即使将来被陛下彻底厌弃,凭借她的家世和地位,也能过的比大多数宫中女子要好。

    见她油盐不进,太皇太后有些气急,一口痰卡在嗓子口,咳嗽不止。

    容姜连忙上前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抚。

    最后太皇太后咳得体力不支,倚靠在床边,不断喘着气,苦笑连连,自嘲道:“你说的对,若是我,也不会轻易答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卫子夫面露不忍,思索了一瞬,再次开口,“太皇太后,若我真如你说的那般幸运,同为女子,我还是愿意为皇后说话。”

    “你啊,还真是滴水不漏!”太皇太后唏嘘一声,“可是我要你做的不止这些,你若是肯保下阿娇,我会将府库的两成财富留给阿瑶,算是我这个曾祖母的心意。卫子夫,阿娇她只是被我与阿嫖宠坏了,心性不坏,我这个老婆子都快入土 ,临终心愿也就这一个,你若是担心阿娇为难你,我会给阿娇留下遗旨,严禁她对你和孩子、卫家出手,这样……可行?”

    卫子夫看着面前苍老憔悴的老妪,欲言又止。

    她知晓,这已是太皇太后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她若是再拒绝,怕是真的会惹怒太皇太后,作为执掌三朝的女人,她若是如刚才所说,使些手段,她也没办法。

    容姜见她面有动摇,趁热打铁,凄声祈求道:“卫夫人,太皇太后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答应她吧?难道是要太皇太后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不瞑目吗?”

    “妾身……妾身……”卫子夫攥了攥手,默默咬了咬唇,最终伏身长拜,“妾身应下了,请太皇太后保重身体,安心养病。”

    “太皇太后,卫夫人答应了。”容姜面色一喜。

    太皇太后也松了一口气,给她使了眼色,示意将人扶起来。

    容姜上前将人扶起来,“卫夫人莫要担忧,太皇太后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看人从未错过。”

    正因为如此,太皇太后才担忧,她又不能将卫子夫除掉。

    太皇太后清楚,陈阿娇将来与刘彻决裂,即使没了一个卫子夫,也会有其他女人,主要是陈阿娇的性子难改。

    她若是一直活着,压根不用担心这些,可她的身子状况朝野都清楚,为此,她只能给阿娇再找一个可靠的人将来保下她的性命。

    卫子夫心中叹气,微微颔首。

    在太皇太后宣她与长姐过来时,她就清楚会有一些让自己难办的事,只是没想到是因为陈阿娇。

    ……

    须臾,卫子夫离开内殿,太皇太后宛若力竭倒在床上,低声问道:“阿嫖去哪儿了?”

    容姜:“馆陶大长公主去椒房殿看皇后了。”

    “阿娇的身子养的怎么样?太医令真的没法子吗?”太皇太后就着容姜的手饮了一口参茶,觉得身上暖和不少。

    容姜:“奴婢昨日去看皇后,气色已经恢复,看着如同二八少女,奴婢觉得,闹过这一阵,陛下与皇后就和好了。”

    “两人都是犟驴,哪能那么容易和好。”太皇太后冷哼一声。

    容姜也不接话,悻悻一笑。

    ……

    卫子夫刚走出内殿,卫君孺快步迎上去,将她上下左右打量一番,确定没受伤,神情也没有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卫君孺也没问何事,毕竟宫中人多嘴杂,还是回到昭阳殿再说。

    回到昭阳殿,两人第一时间去看刘瑶与刘珏。

    刘瑶这个大娃娃在床榻上睡得小脸通红,四仰八叉,而另外一个小娃娃则是趴在她脚边,两手抱着刘瑶的小腿,小脸枕在刘瑶的小脚丫,同样睡得香甜,口水都流了一片,弄得小脚丫湿漉漉的。

    “这孩子!”卫子夫失笑,上前想要将两人分开,担心刘瑶一个迷糊,不小心踹到刘珏身上。

    才移动一点,小刘珏开始哼哼唧唧哭了起来,卫子夫下意识松手,就见对方又将刘瑶的腿抱紧了些,口中“咿咿呀呀”含糊说了两句,又沉沉睡了过去。

    子燕小声道:“两位公主才睡着。”

    卫君孺忍笑,问道:“还分不分?”

    卫子夫看了看两个孩子,叹了一口气,“算了,不分了。由着她们吧。”

    ……

    两人来到外殿,卫君孺低声问道:“在长乐宫时,太皇太后与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为难你了?”

    卫子夫温柔地摇了摇头,“长姐莫问了,我是不会说的,不过不是坏事。”

    “真的?”卫君孺仍然半信半疑。

    卫子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皇太后没那么可怕。你莫担心。”

    “那好吧,若是有事,你一定要与我说,就算我不能解决,还有东方朔呢。”卫君孺掩住眸中的担忧。

    刚刚妹妹也说了,人之将死,这“将死之人”有时候最过分,最会无理取闹,对方又是太皇太后,妹妹一个小小的夫人,对方让她做什么,子夫也没办法。

    “好好!我记下了。”卫子夫忍笑道,“东方朔如果知晓,怕是不开心。”

    卫君孺冲她眨了眨眼,“嫁给他,不就是因为他这个男人有用。否则图他做什么?”

    “也对。”卫子夫赞同点了点头,询问起家中事,“阿母他们还好吗?”

    “长君的婚事定了下来,是公孙敖帮忙拉的红线,长君也满意。今年秋天咱们家就有新妇进门了。对了,少儿,她最近有些忙……”卫君孺左右看了一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少儿要我对你说,她做出了一款很好的纸,与阿瑶要求的模样大差不离。等这几日过去了,就将成品给你送过来。”

    卫子夫惊喜:“二姐真的做出来了?”

    卫君孺点了点头。

    卫子夫:“等阿瑶醒来,我就将这事告诉她。”

    “还是等一段时间,现在最好的成品拿不出来,省的孩子一直惦记。”卫君孺想了想,“我与少儿商议一下,让她加快速度,十天后我再入宫,到时候将东西交给你和阿瑶,那东西你见了就知道,着实让人惊艳。”

    谁曾想一堆烂树皮、渔网、麻布,经过十几道工艺,就能化腐朽为神奇,不怪阿瑶时常念叨。

    ……

    四月中旬,长安城小雨不断,有时候晚间也不歇息。

    绵绵细雨贵如油,春风吹拂着长安城,万物竞发,勃勃生机。

    卫君孺与卫少儿再次进宫那天,恰逢天气放晴,天际的云朵如同柔软的棉花糖,靠近太阳的几簇焦黄焦黄的,仿佛被烤焦了一般。

    刘瑶望着天空的棉花糖舔了舔唇,暗自决定,等到自己弄出白糖后,要做一只超级无敌大的棉花糖。

    听着她的喃喃自语,卫少儿好奇道:“阿瑶,什么是棉花糖,你告诉姨母如何弄,姨母再难,也给你做出来。”

    连“柳纸”,她都折腾出来了,其他东西不在话下,听阿瑶这语气,“棉花糖”应该是饴糖的一种,不难吧,她的厨艺也不错。

    “……”刘瑶愣了一下,上前一把抱住卫少儿,“姨母最好了!”

    这位可是折腾出了能够用于书写的纸,与后世的宣纸品质上虽然差了些,但是卖相足以吸引人,可谓是将时代进程足足提前了上百年。

    两人腻歪够了后,刘瑶仰头道:“姨母,你弄出了便宜实用的纸,我求阿父给你封赏!”

    前段时间,刘彻给她讲故事的时候,说起先祖的事情,她才知道原来在大汉朝,女子封侯也是有先例的。

    卫少儿弄出了影响后世的纸,大大提高了知识的传播,现在阿父推广儒学,有了纸的助力,可是事半功倍。

    她不信雄才伟略的汉武帝会看不出其中的影响,如果真给他装傻,她和阿父没完!

    “封赏?”卫少儿呆愣,她可以吗?

    即时心里一直在自我否认,可是卫少儿的手已经经不住颤抖起来。

    她看向卫子夫,“子夫,阿瑶她……”说的是真的吗?

    陛下会答应吗?她没有显贵的丈夫,也没读多少书,听阿瑶所说,朝廷之前册封的女侯大多身份显贵,子夫虽然在宫中受宠,也只是一个夫人。

    第29章 你可真敢想啊!

    卫子夫眉心微簇,手中拿着一张洁白的巨大纸张,纸张细腻、柔软,如肌肤般,透亮如雪,比起缣帛的卖相要好多了,不过韧性不足,轻轻一扯就被撕开了,而且成本有些贵。

    对于此物,陛下见到肯定会施以恩惠,至少得个千金赏赐,但是封侯这种地步,她着实不肯定。

    “子夫?”

    她的沉默给卫少儿泼了一盆冷水,渐渐冷静下来,自嘲自己有些魔怔了。

    阿瑶就算再聪明,刚刚所言不过是一个孩童的戏言,她居然当真了。

    “少儿莫要灰心。这东西还没有呈送到陛下面前,具体什么结果都未可知。”卫君孺倒对此事有些信心,她前两日将新做的纸给东方朔看的时候,对方赞叹不已。

    “长姐说的没错,二姐不要被我影响了。此物呈与陛下,二姐肯定会得到赏赐的。”卫子夫温柔道。

    卫少儿见状,轻轻点头,“我也是受阿瑶所托,此事功绩怎么着都要分阿瑶一半。”

    她俯身看向刘瑶,“阿瑶,你也别忘了自己哦!”

    “哦?”刘瑶愣了一下,反手指了指自己,“我也要吗?”

    卫少儿:“当然。阿瑶平日送了姨母那么多金子,当然也有。”

    她现在也想通了,在阿瑶这种小孩子眼里,她做的事情很重要,很有难度,但是在陛下那里可能不得看重。

    再说她之前研制如何造纸,也是为了让阿瑶高兴,现在折腾了一个寒暑,终于有了结果,阿瑶也高兴不已,这就是最大的成果,若是能让陛下更加看重卫家两分那就更好了。

    见卫少儿面上似乎也不做期待,刘瑶噘起了嘴,“二姨母就等着吧,阿父是个好皇帝,最大方了。”

    卫少儿听得好笑,摸了摸她的脑袋,促狭道:“难道陛下不答应你,就不是好皇帝,不大方了?”

    “当然!”刘瑶理所当然道。

    这可是大功德。

    其他人听得好笑。

    卫青进来时,正巧听到最后几句,笑道:“说什么呢,陛下对阿瑶一向大方,若是听到这话,会伤心的。”

    刘瑶见他进来,张开双臂,她正欲去未央宫,现成的“座驾”来了。

    卫青下意识将人抱起,抱在怀里颠了颠两下,望向卫子夫,“阿姊,大家刚才在说什么,怎么牵扯到陛下大不大方的事情上。”

    他觉得陛下对他们卫家十分大方,他很满足。

    卫君孺与他解释了一番。

    卫青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道:“不管最后得到什么赏赐,都是好事,大家应该高兴,纠结这个反而不美。”

    众人一听,失笑自嘲,心想也是魔怔了,卫青说的没错,无论什么结果,呈送给陛下后,总不会得到一顿责罚。

    刘瑶用手划着他肩膀上衣服的花纹,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大家就等着吧,她一定要让他们大吃一惊。

    因为东西是卫少儿为刘瑶研究的,所以众人商议这东西就由刘瑶将其送给陛下。

    刘瑶对此当然赞成。

    为了表达重视,她在昭阳殿中费力找出一个最好看、最华丽的盒子,如果可以,她想让人做一个黄金盒子,上面镶满宝石,让人一看就不敢碰。

    卫青抱着她,一边走,一边听她小嘴叭叭,特别是黄金盒那段,有些好笑。

    二姐所做的柳纸虽然看着贵重,其实用料普通,他平日帮忙,怎么制作的,基本上都清楚,虽然成本较为昂贵,但是远远不及黄金盒的价格。

    再说真放在那种盒子里,不是明摆着让人偷吗?

    而且……

    卫青看了看刘瑶身上新换的新衣 ,啧啧称奇,新衣锦盒,阿瑶这是要搞个大的啊!

    ……

    到了未央宫,刘瑶询问值守的朗卫,得知刘彻在办公,没有与大臣一起在商议正事。

    “这样啊!”刘瑶满意一笑,整理了一下裾袍,看向一旁的卫青,“舅父,阿瑶头发乱吗?”

    “不乱,阿瑶是最漂亮的小公主。”卫青十分捧场,学着刘瑶往日的样子,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刘瑶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步跑到宣室殿门口,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的好奇目光中,小嗓子又亮又甜,“阿父!我给你带祥瑞了!”

    众人:!

    纷纷看向她身后捧着盒子的卫青。

    卫青一头黑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觉得有些烫手!

    ……

    殿内正在执笔写字的刘彻被这一嗓子弄得大手一抖。

    祥瑞?

    刚刚的声音似乎是阿瑶,这小家伙又学了什么热闹,“祥瑞”这词也是乱学的吗?

    刘彻心中吐槽一番,看着帛书上大片晕染的墨迹,无奈扶额,这封帛书又要重新写。

    一旁随侍的莫雨低声道:“陛下,听长公主这话,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好事?小孩子的好事,大人听听就行了,别当真。”刘彻放下毛笔,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中的墨迹,“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莫雨:“诺!”

    不等莫雨走出宣室殿,刘瑶已经跑进来了,还一边跑,一边喊道:“阿父,我给你送祥瑞来了!大大的祥瑞哦!”

    卫青抱着盒子小心跟在她身后,小声提醒她跑慢些,防止小家伙来个平地摔,到时候哭鼻子。

    “长公主来了。”莫雨给她行了礼,同时眼神询问卫青,【长公主说的祥瑞,不会是你手中的那东西吧。】

    卫青一脸无辜,小孩子说的话,可千万不能当真。

    刘瑶小脸笑的灿烂,跑到刘彻的御案前,小手搭在桌子前,使劲拍了拍桌子,打断看似认真伏案看竹简的某帝王,“阿父,你没听到吗?祥瑞!祥瑞来了!”

    刘彻放下竹简,似笑非笑地打量满脸欢笑的女儿,“朕记得你叫阿瑶,不叫祥瑞!”

    “我说的当然不是我。”刘瑶也不客气,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你看了肯定高兴。”

    刘彻顺着她的力道起身,瞥向卫青手中的锦盒,“卫青手中的东西?”

    “嗯……嗯嗯呐!”刘瑶用力点头,招呼卫青站到刘彻跟前。

    卫青顺手想打开盒子,被刘瑶扯了扯袍子,也不动作了。

    刘彻见状,挑了挑眉,也不计较,抬手将锦盒打开。

    锦盒打开,盒中没有金银珠宝,也无竹简帛书,亦无灵草山珍,入目一片银白,看着似白锻,又似麻布,平平无奇。

    刘彻眸中闪过疑惑。

    刘瑶昂着头,满脸催促,“阿父,你再看看!”

    刘彻下手轻轻摸了摸,有些诧异,似乎不是锻,也不是布,顿时心中兴味更盛,仔细看了看堆叠在盒中的白纸,又凑近闻了闻,一股带着轻微酸味的草木味。

    大手捻起一角,发现这东西比他想象的更薄,更细腻。

    “嘶——”

    声音虽轻,犹如断弦,让刘彻的动作瞬间停滞,不敢动作。

    卫青看着被陛下不小心撕裂的纸张,目露不忍,对于纸,他知道用于书写有多方便,但是也知道它有多脆弱,一不小心就扯烂了。

    来之前,他最担心的就是这情况。

    刘彻看了看卫青,低头与自家公主的大眼睛对上,有些诧异。

    比起卫青的心痛,阿瑶一脸淡定。

    阿瑶听到声音,拉着卫青的胳膊,将盒子拉低了一些,看了看里面,淡定道:“哦,撕烂了,没事,这才方便。”

    说话时,她踮着脚,贴心地顺着刘彻撕开的口子,将大纸张分成两半。

    卫少儿做的纸比较大,足有六尺,只将边角给修平整了,还没有裁剪。

    即使撕下来一半,仍然还剩下报纸那么大的面积。

    “嘶!”这次是卫青发出的心疼之声,为了凑齐这么多完美无缺的纸张,二姐忙了许久,就这样被陛下、阿瑶给撕了一张。

    刘彻拿着剩下另一半纸,嘴角抽搐,无语地看着刘瑶。

    撕裂的“祥瑞”,阿瑶真不讲究。

    刘瑶见状,将纸张铺到地上,然后跑到御案旁,摸到了一支毛笔,蘸了蘸墨,趴在地上,在纸上写了一个软趴趴的“刘瑶”两字,然后又在一旁随便画了一只小鸡。

    刘彻:!

    他蹲身站在刘瑶身旁,看着小家伙在洁白的纸上一通乱画,眉心渐渐隆起高山。

    “阿父!”刘瑶将笔递给他,然后两手拎起纸张,鼓起腮帮使劲吹了吹上面的墨迹,让其干得更快些。

    这个动作,正好能让刘彻看到纸张的背面,看着背面隐隐现出来的墨字,眼眸越发深邃。

    刘瑶见干得差不多,将手中的涂鸦递给刘彻,得意洋洋道:“阿父,你看,这是二姨母研究出造纸术,可比竹简、帛书方便,写字也好看,而且还容易撕。”

    说话时,她又顺手将撕了一片,给对方展示,自己所言非虚。

    刘彻:……

    容易损坏难道不是缺点吗?在阿瑶口中,这种纸没一个缺点。

    卫青眼皮直跳,不知道回去后如何和长姐他们解释事情经过。

    实际上从阿瑶叫喊出那声“祥瑞”时,他就觉察出不妙,果然长姐他们还是太放心阿瑶了。

    他此次回去,一定要告诉阿姊,阿瑶就是再聪慧,她也是个三岁孩子啊!

    刘彻让卫青将盒子放到御案上,仔细向他询问了关于纸张的制作过程。

    当得知这种比麻纸优良十倍的新纸成本只是麻纸的一成,瞳孔微缩。

    等到工艺铺开,日后成本会进一步降低。

    卫青:“陛下,二姐发现,不止一些柔软的树皮可以用于制作纸,竹子似乎也可以,只不过目前工艺还在摸索中。”

    “好!好!好!”刘彻手中重新拿了一张完整的纸,大手不断抚摸。

    他日常处理政务,每天都要看上百斤竹简,用阿瑶的话来说,处理政务着实是个体力活,若是将竹简换成纸张,他会轻松不少。

    至于此时的阿瑶,正在指挥莫雨给她裁纸。

    她将巨大的纸张反复折叠后,让莫雨沿着折痕给她划开。

    莫雨拿着匕首,按照刘瑶的吩咐,小心地将纸张裁成整齐的小块纸,还将割出来的毛边也修剪了一番。

    “中常侍手艺真好!”刘瑶不吝夸奖,将一叠纸拿起来,大拇指划拉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见她高兴,莫雨也经不住笑了。

    刘瑶正想给刘彻炫耀一番,忽而手边一沉,转头就看到一个大手抓住这叠纸的另外一角。

    刘瑶:!

    刘彻见刘瑶不松手,眉梢微扬,含笑催促,“阿瑶,你不打算松手吗?”

    “不要。阿父想要,自己做,这是我做的。”刘瑶噘嘴,小手都泛白了,也不打算放手。

    “……”刘彻无语凝噎。

    明明是莫雨干的活,她就动了嘴。

    还有……

    刘彻诧异地看着手中的一叠纸,没想到一叠纸合在一起这么有韧性,如此拉扯,也没见撕裂。

    “不松手的话,朕的赏赐就没有了……”刘彻故作凶像吓唬。

    “不信……”刘瑶才不信,同样威胁道:“阿父,吓唬小孩要天打雷劈。”

    “阿瑶慎言!”卫青低声提醒,小心看了看刘彻。

    见对方脸色一黑,心提在了嗓子口,干巴巴道:“陛下,阿瑶不懂这些,下次不敢说这个。”

    刘瑶佯装无事的扭头。

    她这是给阿父脱敏,身为帝王,不要沉迷封建迷信,要追求科学,追求真理。

    刘彻冷哼一声,声音微沉,“松手!”

    小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开。

    刘彻见状,唇角勾起一个微微满意的弧度,仔细打量裁好的纸张,不住点头。

    刘瑶瘪了瘪嘴,又捡起之前自己涂鸦的纸张,看着上面的墨迹,想着等到回去后,可以让二姨母再研制出一些纸面光滑的纸张。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刘彻的声音,“这次算你立了大功,这东西仔细一想,也确实担得起祥瑞。”

    卫青惊诧,陛下居然也认下了阿瑶的说法,纸张的作用比他与长姐、二姐想的要大。

    “阿父英明!”刘瑶仰头给了一个甜笑,“不过,我可不会抢别人的东西,是二姨母做的,阿父,你是最英明、最聪明皇帝,一定要给姨母一个与功绩相称的封赏。不然以后的人会骂你抠门的。”

    “阿瑶!”刘彻眉心一跳,无力地瞅着她。

    阿瑶聪慧,许多东西一学都会,就是这口无遮拦的毛病。

    刘彻思来想去,越觉得是不是因为受到了东方朔的影响。

    可东方朔在他面前,也不敢这么放肆。

    算了,等明日见到东方朔,让其在阿瑶面前注意些。

    刘瑶面露期待,“阿父,你要给少儿姨母什么赏赐?”

    “你想要什么赏赐?”刘彻思索片刻,目光又落到抱着自己腿不放的刘瑶,无奈道:“朕若是不如你的意,你是不是打算长在朕的腿上。”

    “好啊!”刘瑶也不客气,又抱紧了“金大腿”。

    刘彻:……

    他无奈看向卫青,“卫青,卫少儿说过想要什么吗?”

    没等卫青张嘴,他又说道:“朕似乎记得,卫少儿也没有成婚吧?”

    刘瑶心中一个咯噔,阿父不会就想赏一个男人给卫少儿就打发了吧。

    “阿父,你太抠门了,男人对姨母没用。”她鼓起腮帮,生气地踩了踩刘彻的靴子。

    刘彻深吸一口气,心中提醒自己,这是他宠的,自己养的,自己担着,今天阿瑶给他带来了这种喜事,若是将她惹哭了,小孩子心眼小着呢,以后几天,他别想安稳了。

    卫青:“陛下,二姐已有一子,名霍去病,今年才六岁。”

    刘瑶点点头,心中道,这可是上天给大汉的外挂,你未来的冠军侯。

    “……”刘彻决定问当事人,“你刚才说卫少儿也进宫了,让她过来,想要什么,朕给什么。”

    卫青闻言,目光落到刘瑶身上,“陛下,二姐说了,她有精力研究如何造纸,是阿瑶给的机会和金子,让阿瑶做主就行。”

    一些要求由阿瑶说出来和二姐说出来,效果完全不同。

    刘瑶一听,嘚瑟地挺起胸膛,小手抱着他的腿,小脚时不时踩两下他的靴子。

    感受到脚面的力道,刘彻额角青筋若隐若现。

    “阿父,阿瑶觉得姨母的功绩封个侯简简单单。”刘瑶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你给姨母封了侯,她以后给你干更多的活,以后所有竹简都变成更加好看、好写的纸张,你不是轻松了吗?你看吧,长安城已经有那么多侯,不缺姨母一个,你最大方了。”

    “封侯?”刘彻皮笑肉不笑道,“你可真敢想啊!”

    刘瑶学着他的表情,同样扯着嘴角,“彼此彼此!”

    刘彻:……

    每次听到阿瑶“彼此彼此”这四个字,都令他万分头疼,这个毛病到底什么时候养成的。

    不过……

    刘彻目光深沉地看向旁边的卫青,“卫青,你觉得呢?卫少儿担得起侯爵之位吗?”

    “……陛下,卑职惶恐,陛下的一切赏赐,我与卫家都万分感激,随陛下做主。”卫青眼神坚毅,“也请陛下宽宥阿瑶,长公主还小,吓唬不得。”

    刘瑶见状,脚下用力,不满道:“阿父,你若是这次不给的话,以后你封侯的时候,别怪我捣乱,姨母制出了好白纸!白纸!以后你写字多方便,不用再抱着竹简看了,她解救了天下好多读书人。”

    “阿瑶,你若是再捣乱,今日这事,咱们不用商量了。”刘彻虎着脸直接将其提了起来,“封侯之事岂能儿戏。不是你想要,朕就要给。”

    “阿父……阿父是坏人。”

    他前脚话音刚落下,后脚就见手中的女儿瘪着嘴,大眼盈满泪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你哭也没用!”刘彻头皮发麻,干拎着人犹如烫手山芋一般。

    刚才不是挺嚣张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哭了。

    “……我不和你说话。”刘瑶用力转过头,不看他。

    “真不说话?再不说话,朕就自作主张,给卫少儿赏赐个几千金了。”见孩子真的恼了,他又换了另外一种说法。

    “哼!”刘瑶重重一哼。

    “卫青!”刘彻打算曲线救国。

    卫青心中叹气,不想掺和这对皇家父女间的矛盾,奈何躲不过。

    俊朗的脸挤出的笑容带着几分无奈,温和的语气带着一□□哄,“阿瑶,你别和陛下生气了,陛下英明神武,不能任性行事。你别为难陛下了。”

    “坏舅父!我也不和你说话!”刘瑶两手叉腰,气呼呼地看着他。

    卫青苦着脸看向刘彻,“陛下,你看,我也落得一样下场了。”

    “……”刘彻这边刚将人放下,刘瑶一溜烟窜到门口,扒着门框,小眼神满是哀怨和委屈,“我不和你们说话。”

    说完,转身跑出宣室殿。

    她决定了,她要和阿父打持久战。

    日后每日三餐,每天往未央宫送三封信来催。

    反正小孩子时间最多了,她就当做练字算了。

    刘彻无语,想问她刚才是在对谁说话。

    卫青替刘瑶赔罪,“陛下,阿瑶她小孩子脾气,正因为与陛下关系好,才与陛下这样说的。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快,陛下不用担心。”

    “你说的是普通孩童,阿瑶可不一样。”刘彻摇了摇头,又拿起一张洁白的纸张,将桌案上的杂物扫开,纸张铺了上去,拿起笔写了大汉的“汉”字,感受到了与缣帛不一样的触感,嘴角笑容加大,余光瞥到卫青,“卫青,你老实告诉朕,阿瑶为卫少儿要侯爵的事情,是不是你们提醒的?”

    “陛下,恰恰相反,阿瑶是从陛下这里知道高祖时期有女子封侯的先例,就有了这心思,卑职若有说谎,天打五雷轰。”卫青沉声解释。

    “朕并没没有怪罪你。”刘彻收起笔,学着刘瑶吹了吹纸面,“你先回去,卫少儿封赏之事之后再说。”

    卫青眼眸微垂,恭敬道:“诺!”

    不过离开时,脚步轻松了不少。

    陛下既然没有一口否决,说明心中将阿瑶的话听进去。

    说不定阿瑶所说之事真能成。

    ……

    四月下旬,太皇太后病情恶化,屡次昏迷,严重时,记忆变得混沌、迷糊,神志清不清时,加上眼睛看不见,加重了老人家的焦虑,惹得病情越发严重。

    五月初一,太皇太后好不容易清醒,刘彻将新纸送到她面前。

    太皇太后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草木酸味,大手摸着细腻的纸张,纳闷道:“皇帝拿的是什么东西?”

    摸着细腻、没有纹路,像是绸布,可是若真是绸布,皇帝也不会送到自己面前。

    刘彻拿出一卷折好的纸张递到太皇太后手中,“祖母,这是子夫的姐姐卫少儿研究出的用于书写的新纸,成本低廉,也精进了工艺,朕将来会让大汉所有官署和子民用上新纸,比竹简要省时省力的多。”

    一卷竹简的内容誊写到纸上,空间占用少,读写方便,着实减轻了他的负担。

    太皇太后一边竖耳听着,一边仔细摸着手中的纸,有些惋惜道:“可惜我眼睛不好,否则就能亲自试用一番了。”

    刘彻轻声道:“等祖母养好病,可以试一下,就知道孙儿所言非虚。”

    “我信皇帝。”太皇太后将纸递给容姜,让收起来。

    刘彻再次开口,“祖母,卫少儿如此功劳,朕思来想去,有意想给其封侯,以彰显她的功绩。”

    “封侯?”太皇太后面色一愣,眉心紧皱,“我朝立国之初确实封过一些女侯,但是自吕后之后,就没有女侯,陛下确定要做?”

    重要的是,卫少儿乃是卫子夫的姐姐,此昭令一出,朝野肯定会多番揣测。

    刘彻淡定道:“卫少儿造纸有功,福泽后世,孙儿以为理应封侯。”

    现下朝中主要是窦氏与王氏外戚,卫氏早日崛起,有利于朝局稳定,也能帮助他尽快控制朝局。

    太皇太后阖眸深思,最终叹气道:“我老了,一切皇帝做主吧!”

    第30章 反正她小孩子的脸面不值钱!

    对于卫少儿封侯的时候,太皇太后没有太多意见,她现在感觉自己时日无多,看到刘彻,除了担忧朝堂局势,就是阿嫖与阿娇母子。

    “听说皇帝这段时间政务繁忙,已经七八日都没见过皇后了?”太皇太后摸索着握住刘彻的手,“你与阿娇是夫妻,未来的日子要学会互相扶持。”

    “……让祖母担忧了,朕这些时间确实比较忙,忽略了阿娇,请祖母恕罪。”刘彻神色淡定。

    太皇太后叹气,“你们这对夫妻啊,性子真是越发相似,阿娇脾气倔,你性子更倔。我只求走了后,你们能学会相处,帝后和乐,才是国家之福。”

    刘彻:“祖母教训的是。”

    太皇太后不想听他这些套话,干瘦的大手使劲攥住对方,“皇帝,祖母马上要走到尽头,临行前最放不下的除了你,就是阿娇了,你向我保证,以后阿娇若是做了错事,你别伤她,她性子虽傲,对你也是真心。”

    阿娇若不是待刘彻真心,与刘彻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这些年,她算是看清,阿娇她不适合进宫。

    刘彻垂眸看着太皇太后苍老憔悴的面庞,他十分敬重老人家,但是他不敢答应,若是阿娇有了这道“护身符”,将来行事越发偏激,自己又如何处置她。

    “皇帝……彻儿!”太皇太后没听到回应,下意识用力道:“你快答应我!”

    刘彻眉心一皱,感觉手上一痛,低头就看到太皇太后的指甲已经划破他的手掌。

    容姜见太皇太后将陛下伤了,连忙低声道:“太皇太后,你将陛下抓伤了,力气小些。”

    “我伤了皇帝?”太皇太后慌忙松手,手撤到一半后,又下意识用手去摸,摸到手掌上的皮肉被抠的部位,面露心疼,“疼吗?容姜,快去给皇帝拿伤药。”

    “无碍,只是一点小伤,祖母不用担忧。”刘彻温声安抚,“这点伤还不如往日骑射时受的苦,祖母不信可以问其他人。”

    太皇太后闻言,也不敢再抓他的手,抿了抿干裂的唇,“皇帝,我走后,阿娇就托付给你了,你要护好她,阿娇她很好哄的。”

    刘彻见状,心中叹气,不想让老人家临走前还如此担忧,只得应下,“祖母,朕向你保证,只要皇后不犯大错,她不会有事。”

    太皇太后心中苦笑,不过面上一松,展露笑颜,神情欣慰道:“这样祖母就放心了。”

    等刘彻离去,太皇太后嘴角的笑瞬间消失,喃喃自语道:“怪不得女子都说男子皆薄幸,皇帝尤甚啊!”

    当年她中年眼盲,被陛下冷落,宫中受宠的妃嫔甚至敢对她无礼刁难,若不是有几个儿女撑着她,自己恐怕没法坚持下去。

    而阿娇不是能忍耐的性子,现在也无子嗣,尤其刘陵的丹药伤了她的身子,将来有孩子的可能性也低,未来在宫中如何熬过这漫漫长夜。

    容姜心疼道:“主人你的身子更重要,陛下已经下了保证,皇后不犯大错,就不会受责罚。”

    “可阿娇她的性子,你觉得她没有犯大错的本事吗?”太皇太后苦笑一声。

    算了,算了,现在看来,比起皇帝,卫子夫那边似乎要更靠得住。

    “这……”容姜不再言语。

    刚才她还想说有馆陶大长公主,觉得还是不要说了,正是她,皇后的性子才无法无天,提起她,也是徒然让主人更加担忧。

    太皇太后示意容姜将刘彻留下的纸张拿过来,大手摸了一遍,感慨道:“看来卫氏将来的富贵势不可挡。有了这新纸,大汉的儒生会更多,怪不得陛下高兴。”

    容姜:“奴婢也从未见到如此美丽的纸,好比女子的肌肤,在这样的纸上写写画画,总觉得奢侈。”

    “可惜我看不见。”太皇太后惋惜不已,“这些纸你分成两份,一半送给阿嫖,一半送给阿娇。”

    容姜:“诺!”

    心中唏嘘不已,馆陶大长公主与皇后福气真是好,就连临终前,也费劲心力为其筹谋。

    ……

    刘彻从长乐宫出来后,原先想去椒房殿看一下皇后,不过靠近时,见其宫门关闭,当即没了心思,直接转向,回到了未央宫。

    回到未央宫,内侍送上一份熟悉的纸封。

    纸封上写着熟悉的“阿父亲启”四个大字。

    纸封四寸长,两寸宽,正面中间画着两道线,两线中间则是写着“阿父亲启”四个字。

    刘彻接过来,看着纸封上歪歪斜斜、稚嫩的字迹,不由得翘起嘴角,一扫之前的郁气。

    昭阳殿的子燕说,这是阿瑶做的信封。

    小家伙那天被自己气到,发出不和他们说话的豪言后,他就好奇,小家伙能坚持几天,谁知道阿瑶真想出新法子,用她缺胳膊断腿的字开始给他写起信来,而且还折腾出信封。

    而且一天三封,比他用膳都准时,每天他忙碌政务时,看到送来的信封,就知道要用膳了,比内侍的报时好用多了。

    刘彻看了看信封口子,十分严谨地给封口了,还盖了她的小印章,防止被别人偷看。

    这招不可为不妙,这似乎比蜡封更加安全,毕竟用浆糊粘在一起的信封不好偷拆。

    刘彻打算学了过去,下一次传达密旨时就方便了。

    刘彻轻啧一声,“莫雨,你猜阿瑶这信还能送几日?”

    莫雨衣袍遮掩下的手指微动,心中算了一下,长公主已经送了九天,开始的时候,能写二十多个字,虽然里面错字也不少,这几天就偷懒了,越来越少,这两天就跟讨债一般,信上甜甜的“阿父安好”也没了,只有“姨母何时封侯”,陛下好一阵失望。

    看长公主的字迹,这些天实打实有了进步。

    莫雨轻咳一声,忍笑道:“陛下,奴婢觉得,再过几天,长公主后面会越发偷懒,最后可能就只剩下一个‘侯’字了。”

    刘彻闻言,挑了挑眉,“既然这样,朕就再等等下旨,看看她有多少耐心。”

    莫雨嘴角微抽,满脸笑意点头,“陛下说得对。”

    ……

    昭阳殿中,刘瑶坐在窗前的书桌前,桌案上铺着一张裁撤好的信纸,小手握着毛笔,看着从窗外探进来的李树枝叶,小眉头拧起一个让人心疼的疙瘩。

    “唉!”

    刘瑶发出无聊且沉重的哀叹声。

    她写了这么多天,未央宫那边还没有反应,难道自己走错了路子,要不要继续回去抱大腿?

    站在一旁的子燕掩唇忍笑。

    卫子夫进来,就看到小家伙郁闷的背影,走到身边,温柔笑道:“阿瑶怎么了?”

    “唉!阿母,阿父好像不吃我这一招,我在考虑要不要换一招。”刘瑶单手撑着下巴,连手中毛笔上的墨迹染到自己的脸颊都不知道。

    看着对方这幅小脏猴的模样,卫子夫眸中笑意加深,也不提醒,“我觉得阿瑶这法子不错,说不定再哄哄陛下,事情就成了。”

    阿瑶现在每日给陛下送过去的信中字数越来越少,陛下那边估计也能推断小家伙的耐心到了何种地步。

    刘瑶噘着嘴,“要不我先停一下,这样阿父才看出我的好。”

    卫子夫:……

    对于女儿这话,她着实无语,女儿给陛下写的信,她大多看过,主题含义都是为二姐要侯位,一开始还能敷衍写几句甜言蜜语,后来就越发摆烂,再过几日,她担心女儿直接送过去一张白纸。

    她拿起帕子沾了沾水,轻轻给刘瑶擦了擦脸颊的墨迹,“阿瑶自己做主就行,二姐知道阿瑶的辛苦,可心疼阿瑶了。”

    刘瑶看到帕子上黑色的墨迹,摸了摸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没给二姨母要来侯位,对不起。”

    说完,再次噘着嘴,“阿父好小气,我看错他了!”

    卫子夫认真道:“陛下是你阿父,不能这样说陛下。否则阿母要罚你了。”

    刘瑶偏头轻哼,她就再坚持两天,如果阿父再不配合,她就要去拆未央宫了。

    ……

    还好刘瑶的耐心比刘彻、卫子夫他们估算的要多,又再次坚持了五天,第六天的中午,刘彻如常拿到新鲜出炉的信,拆开信后,被上面的字给“挤”到了,一张信纸上写满了大大小小的“侯”字,高的、矮的、瘦的、胖的……形色各异。

    莫雨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嘶……他这算猜对没猜对啊?

    说长公主没有耐心吧,她写了一整纸面的“侯”字,说她有耐心吧,只写了“侯”字。

    “陛下,要不你下旨吧,长公主这耐心已经到顶了。”他主要猜不出来刘瑶再折腾下去,会干什么。

    ——哦,刘瑶在昭阳殿提前演练了一番,发现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决定换一种法子,先不拆未央宫了,若是刘彻还打算继续折腾下去,她就写一个大字报,跪在未央宫门前,让来往的官员看看,主持公道。

    反正她小孩子的脸面不值钱!

    刘彻想了想,转身从书架的盒子中拿出一张裁好的纸,吩咐莫雨,“你学着阿瑶的做法,给朕做个信封。”

    “奴婢遵命!”莫雨看出来了,陛下这是要学着长公主的样子给她回信。

    须臾,刘彻收笔,桌面的纸张上写着三个大字“丹阳侯”。

    丹阳盛产竹子,卫少儿说过,竹子也有可能弄成纸,他对此十分期待。

    一刻钟后,莫雨将做好的信封送上,“陛下!”

    刘彻将信塞进信封中,莫雨送上熬好的浆糊,刘彻用竹片沾了一点,将信封密封中,看着信封上面的“吾儿亲启”,不由得笑道:“看在她这次折腾出信封的面子上,不为难她了。”

    莫雨干笑一声。

    陛下分明是乐在其中。

    他其实心中还是有一点恶趣味,想要知道陛下若是继续拖下去,长公主会干什么。

    刘彻:“对了,你再去取三千金子送过去,先给金,再给信。”

    “陛下……”莫雨愕然,听陛下这意思,还是要捉弄一番长公主。

    刘彻负手而立,沉声道:“快去!”

    莫雨敛眸正色:“诺!”

    ……

    刘瑶看到莫雨来了,快乐的如同小鸟一般,绕着莫雨叽叽喳喳,“中常侍,阿父肯定愿意给姨母封侯了吧,不枉我天天给他写信提醒,中常侍,我告诉你哦,你今天如果没有好事,我不让你进门的……”

    莫雨含笑看着她,玩笑道:“可是奴婢已经进来了,难道长公主还要将我赶出去不成?”

    “赶!”刘瑶斩钉截铁道,丝毫不留情面。

    “……”莫雨面色一囧,有点为自己接下来的下场担忧。

    卫子夫:“中常侍见谅,阿瑶是在与你开玩笑。”

    就算阿瑶要做,她也会拦住。

    莫雨还是比较相信刘瑶的话,他轻咳一声,“卫夫人、长公主,卫少儿研制出新式造纸术,利国利民,陛下特地赏赐她三千金。”

    话音落下,跟在身后的内侍将放满金子的箱子送上来。

    刘瑶仰头,眼含期待,“还有呢?”

    莫雨含笑不语。

    而刘瑶的笑脸瞬间没了,浑身气势一变,刚才是快乐小鸟,现在就好似将要去复仇的雏鹰,气势汹汹。

    莫雨以为刘瑶先向自己发难,谁知她压根不理自己,一个箭步就往门外冲,看架势,就是去找陛下算账的。

    “……长公主且慢!陛下还有东西。”他连忙喊道。

    若是长公主跑了,他之后的戏再唱下去也就没意思。

    刘瑶一个刹车,身子前倾,差点翻过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长公主!”

    “呀!小心!”

    ……

    子燕快步上前,素手一捞,刘瑶被她抱在怀里。

    “长公主小心点,摔倒了容易受伤,到时候喝药还不能乱跑。”她将人抱到莫雨面前。

    “嗯嗯呢……中常侍,阿父还有什么?我警告你,一定要是好事哦!”刘瑶敷衍地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莫雨,小脸凶萌,两手互相按压着指关节,眼神催促。

    莫雨被她这样子逗笑,心中一软,从怀里掏出刘彻写的那封信。

    “信!阿父给我的!”刘瑶当即眼睛一亮,蹦跳着将信够到手,看到上面的“吾儿亲启”四个字,更加确认。

    卫子夫也诧异,没想到陛下为阿瑶做到这个地步。

    此时刘瑶已经将信拆开,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丹阳侯”三个大字。

    字虽少,意义却大。

    “喔——阿父最好!”刘瑶喜不自禁,放声大叫。

    内殿的刘珏听到动静,哼哼唧唧张嘴就要嚎,守在一旁的乳母连忙低声去哄。

    卫子夫呼吸一滞,有些不自信,“中常侍,陛下……陛下他居然应了?”

    若是没理解错,“丹阳侯”应该就是二姐的封号。

    莫雨:“明日谕旨就会送往卫府,还请夫人隐瞒一天。”

    “妾身知晓了,多谢中常侍告知。”卫子夫柔声应道。

    刘瑶拿着纸张看了三四遍,小脑袋点了点,“不愧是阿父,写的字真好看,我要收起来,当成传家宝。”

    莫雨:……

    他觉得长公主现在能夸出,还是因为陛下遂了她的愿,如果陛下写的是其他,呃……先不提长公主会不会认识,说话肯定不会这般好听。

    他弯身笑问,“长公主认识陛下写的字?”

    这些天经过他的统计,长公主至少会识一百多个字,对于一个三岁的稚童,已经是不得了,不怪陛下平日在东方朔那些人面前炫耀。

    刘瑶指着信纸上的字,“丹、阳、侯!”

    三个字都是常见字,其中有两字与简体字一样, “陽”也好辨认,有什么难度。

    子燕指着贴在墙上的一些纸张,上面写了不少字,有辞赋、有论语、有易经,各种都有,“这些是夫人给长公主写的。”

    夫人为此,每日闲暇时间都在用心练字。

    莫雨赞叹道:“长公主果然聪慧,奴婢也比不上你。”

    刘瑶谦虚摇了摇手,“咱们俩彼此彼此。”

    “长公主说得对。”莫雨也配合。

    若不是时间不允许,刘瑶真想给刘彻做个锦旗让莫雨带回去,以表达她感激的心。

    不过锦旗暂时弄不出来,感谢信可以有一个。

    莫雨就看到刘瑶掏出一张纸,一边写,一边抄,一封信二十多字的信,足足写了两刻钟。

    他顿时明白,长公主估计认的字比较多,现下让她默写,有些难为她了。

    这一看,那些天给陛下送去的一封封信,足见长公主的毅力和诚心了

    “写完了!”刘瑶收起毛笔,看着上面仍然有些丑的字,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脸,她上辈子没学过毛笔字,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子燕见状,上前收起信纸,塞进信封,然后封口。

    莫雨接过信封,满脸堆笑,“有了这,奴婢也能给陛下交差了!”

    “嗯嗯……大家都高兴。”刘瑶决定这两天就在宫中折腾锦旗,然后送到未央宫,让阿父美哉美哉。

    ……

    “她欢喜成那样了,居然还给朕写了信?”刘彻接过信,看到熟悉的“阿父亲启”,唇角翘起,“还不算没良心!”

    “长公主写这些可辛苦了,一边找字,一边抄,忙了好长时间。”莫雨语气心疼。

    “朕知道了,你是吃了她的糖,嘴巴怎么这么甜。”刘彻拆开信,小家伙这次写了不少内容,夸他长得“英武俊朗”、“气宇轩昂”、“爱民如子”、“一言九鼎”……排版也好看,可以收藏起来,等上朝时,给众卿看看。

    虽说阿瑶是他的公主,但是小孩子可不会说谎。

    莫雨一脸正色,“奴婢说的是实话!”

    ……

    刘瑶在莫雨离开后,就将自己打算做锦旗的想法告诉卫子夫。

    卫子夫看着她画的东西,笑道:“这东西倒也好做,你有这心思,陛下肯定很开心。”

    刘瑶想了想古色古香、奢华大气的未央宫中多了一面锦旗的画风,捂嘴偷乐,“我也这么认为。”

    次日,莫雨出宫到卫家宣旨

    建元六年,五月初三,卫子夫的姐姐卫少儿以研发造纸术得封丹阳侯,食邑三千户,为汉武帝时期第一名女侯爵,而后卫少儿之后多次立功,到卫少儿晚年,食邑已达万户,成为名副其实的万户侯。

    御旨一出,卫府门庭若市,长安城许多勋贵与官宦人家纷纷上门祝贺。

    有人感慨卫氏有些阴盛阳衰,卫子夫在宫中的盛宠天下皆知,生育的两个公主也是陛下唯二的孩子,陛下对长女刘瑶的宠爱更是让人咋舌,才出生就得封长公主,又有盐邑。

    听朝堂的大臣勋贵们说,陛下即使主持朝政时,也时常将长公主带在身边,也不管长公主能不能听懂。

    现在卫子夫的姐姐卫少儿又因为造纸术得封丹阳侯,而卫家的几名男儿与卫子夫、卫少儿一比,就不够看了。

    不管是不是阴盛阳衰,有眼力见的人都看得出来,卫氏要扶摇直上,现在这个时候不想着结交,难道要等到人彻底富贵时,再想着贴上去,到时候成本不一样,而且他们也要面子。

    卫少儿被封侯,有人艳羡,也有人眼红,刘嫖则是十分生气。

    她承认卫少儿研究出来的新纸很好的,但是陛下给其封侯,一定是有提携卫氏的意思,现在卫少儿都能出头,她听说卫家的卫青也十分厉害,得陛下看重。

    而这些人所立的功最后都会成为卫子夫的助力,长久以往下去,阿娇可怎么办?

    太皇太后倚靠在床边,听完她的担忧,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喟叹一声,“阿嫖,你这要强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下,陛下给卫少儿封侯,这事一提前与我说过,我也赞同,你要怨,就怨我吧。”

    “儿臣不敢!”刘嫖悻悻道,“我只是担忧卫子夫日后越发狂妄,伤了阿娇怎么办。陛下现在心在她身上,将来我与母后都走了,阿娇还有谁护着。”

    说到最后,尾音轻颤,已经是带着哭声了。

    “阿嫖,你又何必逼自己,卫子夫将来若是性子变了,陛下自是会如冷落阿娇这般,冷落她,阿娇现在还是皇后,眼睛应该放在皇帝身上……咳…咳咳……放在别人身上,只会将皇帝越推越远啊!”太皇太后忍不住嗓子的痒意 ,咳得浑身颤抖。

    刘嫖连忙上前给她轻轻拍背,正欲说软话,就见她的心腹婢女急匆匆进来,面色惊惶,拼命给她眨眼。

    “母后,我一直明白,只是心里过不去而已,对了……我给您炖了鸡汤,看时辰快到了,我去看看。”刘嫖心中一颤,给容姜使了眼色,示意她好好照顾太皇太后。

    容姜微微点头。

    太皇太后低声“嗯”了一下。

    刘嫖出了内殿,与心腹婢女走到隐秘角落处。

    “发生了什么事?”刘嫖急切道。

    看她这幅焦急的模样,不是堂邑侯府出了事,就是椒房殿那边,除了这些,她想不出还有其他缘由。

    心腹婢女环顾四周,然后低声道:“主人,刚刚椒房殿那边传来消息,说皇太后带着人上门,还有陛下,奴婢去打听了……”

    说到这里,她脸色变得越发难看,“有人密报,说皇后在椒房殿藏了男人,日日与其饮酒作乐……”

    其他的话羞于说出口。

    相信刘嫖也能猜得出来。

    刘嫖骤然变色,她想的要更多,别不是阿娇想要孩子魔怔了,就想找别的男人要,若是这样,怕是母后也保不住她啊!

    “主人,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心腹婢女见她愣住,连忙喊道。

    “我要去救阿娇。”刘嫖回过神,刚抬起腿,身子一晃,差点摔倒,还好婢女将她扶住了。

    刘嫖这才发现,此时自己的两腿软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