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0.告别 天将将亮,山间露……

    天将将亮,山间露水还没完全被阳光蒸掉,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散发的独特气味,风湿漉漉的。

    刚醒不久的洛雪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打开门,看到修长的手托着一朵流光溢彩的淡紫色花朵,伸到她面前。

    她怔怔地抬头看向献花的人,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瞬间清醒:“江寒栖?!”

    “幻梦花。”

    洛雪烟感觉在做梦,一觉醒来见到了昨天通讯符里说还要一天才能回来的人。

    她接过花,闻到暖洋洋的香气,有种是做了场美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被阳光晒得温暖的草地上的感觉。

    梦幻般的香味告诉她,眼前的江寒栖不是梦中人,他确确实实回来了。

    洛雪烟举着幻梦花,新奇地打量花的外观,兴奋道:“你真带回来了!”

    江寒栖取到妖丹的那个傍晚,她在通讯符上陪了他一段时间。

    幻梦花伴梦魂而生,江寒栖找路的时候恰好经过幻梦花丛。

    她问江寒栖能不能摘一朵带回来。

    他回答花娇贵,不太好拿。

    她没放在心上,说算了,扯了个新话题聊天。

    哪知江寒栖还真带回来了,还保存得完完整整!

    “嗯。”江寒栖见洛雪烟欣喜,嘴角跟着往上挑了挑。

    “感谢好心的江公子!”洛雪烟朝他笑了笑,想起他手臂有伤,问道,“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包了下,还没好。”江寒栖回道。

    他压着无生妖性,伤口不愈合,就这样带着伤回来了。

    “你进屋我给你处理下。”洛雪烟不相信江寒栖会好好处理伤口,拉着他进屋要给他上药。

    托江寒栖的福,她对各种皮外伤的处理和包扎有了很深的造诣,上药缠绷带的手艺堪比专业医师。

    “脏,”江寒栖轻轻挣脱她的手,退到门外,“我先去洗澡,等下来找你。”

    洛雪烟看了江寒栖一眼,感觉他和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马尾高挺,衣冠整齐,除了脸上有些疲态,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深山老林里风餐露宿的人,她开门的时候还闻到了熟悉的青木香气。

    她起初以为江寒栖有洁癖,对谁都一视同仁,后来才发现他只是受不了自己脏。

    哪怕在触发禁制疼了一晚上几近虚脱的情况下,他恢复力气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走到河边把自己从头到尾拾掇了一遍,换下脏衣服,重新梳了头发。

    跟猫给自己舔毛一样。

    洛雪烟叮嘱道:“去吧。洗的时候看着点伤口,别沾太长时间的水。”

    江 寒栖离开后,洛雪烟穿好衣服,想找个小花瓶安置幻梦花,便出门找府里的管家,没走多远碰到了前来找她的谢无忧。

    “早,”洛雪烟和谢无忧打招呼,“我想找个花瓶放花。府里有小花瓶吗?”

    谢无忧疑惑地问:“哪来的花?”

    “江寒栖带回来的,你没看见吗?”洛雪烟以为江寒栖和谢无忧见过面,才来给她送了花。

    谢无忧无语道:“我都没看见他人。我拿到妖丹才知道他回来了。”

    枉他还念着江寒栖取妖丹辛苦打算亲自到山里接他,江寒栖倒好,一声不吭地回府,进门把妖丹丢给管家就跑到洛雪烟的住处献花。

    洛雪烟诧异:“江寒栖不是先去找的你吗?”

    “他只找了你一个人。”

    洛雪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自然地眨了眨眼,避开谢无忧的视线,看向地面,做了下心理建设,才抬起头看了回去:“所以府里有没有小花瓶?”

    洛雪烟如愿拿到小花瓶,装了些水,将修过枝的幻梦花放了进去。

    花的香气过于上头,她闻得有些飘飘然,心想若晒干做成香囊留香的时间还能长一些。

    她用食指碰了碰幻梦花的花瓣,还没怎么用力,触到的花瓣就脱枝缓缓飘落,掉到了桌子上。

    娇花难留。

    洛雪烟转念发觉江寒栖将这朵花护的真的很好,走了那么长时间的山路,花还维持着大概的形状。

    门再次被敲响,洛雪烟等来了洗过澡的江寒栖。

    他洗了头,披着半干的头发,被高温蒸出的红晕还未完全从脸上消失,像打了层浅浅的胭脂。

    洛雪烟看到湿发,想起早在临水的某个夜晚。那时还是她去敲江寒栖的门,现在人反过来了,变成江寒栖敲她的门。

    她把人领到凳子旁,拿干净的长毛巾替江寒栖绞干头发,看了看长短,快要及腰了。

    “你头发长得好快。”她记得在临水除妖时,江寒栖的头发才长到肩胛骨的位置。

    “嗯。”江寒栖点了下头,轻轻应了声。

    洛雪烟擦完头发,在他旁边坐下,招了招手:“手给我。”

    江寒栖默默把手搭在她的手心里。

    “伤口在哪儿呢?”

    江寒栖把袖子扯了上去,露出斜着贯穿在手臂上的一道长长的伤口。

    洛雪烟生理不适地打了个冷颤,皱眉观察了一下伤口,感觉不久前还流过血,但伤口不是很深,只是有点长,便问:“伤口不算深,怎么没用无生的妖性愈合?”

    “打梦魂,没力气。”

    洛雪烟看了江寒栖一眼,他没什么表情,凤眸扫了她一眼,半合起来。她看了看眉间莲的颜色,又问:“莲心针有再发作吗?”

    江寒栖点了下头,又飞快摇了摇头。

    洛雪烟把注意力放到处理伤口上。缠完绷带后,她对江寒栖说:“好了,袖子放下来去吃早饭吧。”

    没人应答。

    洛雪烟抬起头,看到江寒栖头低垂着。她轻轻推了推他,试着喊他:“江寒栖?”

    江寒栖睡过去了。

    “醒醒,要睡去床上睡。”洛雪烟一推,江寒栖失去平衡,顺势倒下,她连忙张开双臂接住了他。

    “江寒栖。”洛雪烟贴着耳朵喊他,他仍伏在她的肩上睡得不省人事。

    那几次点头不会在打盹吧?

    她觉得江寒栖也蛮有意思的,困成这样了还非得洗个澡过来找她上药。

    晚上的饭又是三个人一起吃的。

    江寒栖执意第二天一早就出发,谢无忧留不住他,弄了两坛好酒要跟他痛饮一番,却被江寒栖回绝了,理由是怕喝多了早上爬不起来,误了行程。

    “真是不解风情,”谢无忧白了他一眼,对洛雪烟投去求助的目光,“快帮我劝劝他。”

    “喝水一样的。”洛雪烟给江寒栖倒了杯水。

    “两个人胳膊肘拐一块了是吧?”谢无忧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江寒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才回道:“嗯。”

    “受不了你们两个。不喝算了,我自己喝。”谢无忧感觉扫兴,手摆了摆,开了坛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

    江寒栖看了眼谢无忧手上的绷带,上面有干涸的暗红血迹,问道:“忘忧蛊什么时候炼?”

    “明天开始,大概需要三天。”

    “你不多等几天吗?下完忘忧蛊,宋妙仪可就不记得你了。”

    谢无忧叹息道:“她身体撑不住了。”

    宋妙仪是他喜欢了整整十年的人,他何尝不想再多和她待一会?但是宋妙仪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她继续喝药了。

    他想和她在一起,但更希望她可以好好的。

    这几天,他处理完族里的事务就回到府里,看着昏睡的宋妙仪,一看就是大半天。他不知道用目光描摹过多少次她的眉眼,睁眼闭眼都是她。

    他是个矛盾的人。江寒栖进山杀梦魂时,他巴不得他越快取到妖丹越好。可妖丹到手,他又埋怨江寒栖回来得太早。

    忘忧蛊炼成之日,也是他和宋妙仪分别之时。

    江寒栖替谢无忧斟满酒,他拿起来,一口干了,忽然开口:“沈景策死了,我跟宋妙仪这辈子再无可能。”

    “若他还活在世上,我心里还有点期待。万一、万一他某天变成负心汉了呢?我兴许还能去争一争。我可以等,等很长很长时间。”

    “可他没有变心。他死了。他死在宋妙仪面前,在宋妙仪最爱他的时候!”

    见谢无忧激动起来,洛雪烟想去劝劝他,却被江寒栖拦住了。他对洛雪烟摇了摇头,又给谢无忧续上了酒。

    “我像个贼一样偷了本该属于沈景策的三年,和她做了夫妻。我应该知足的,我应该知足的。我本来不可能成为她夫君的……但是、但是,我还是舍不得她……”

    “我喜欢宋妙仪喜欢了整整十年……”

    “我舍不得她……”

    “真的舍不得……”

    谢无忧说到后面甚至带了哭腔,忽然一头栽下,没声了。

    洛雪烟被吓到,要起身看他的情况,却听江寒栖淡淡来了句:“他以前是一杯倒。现在酒量还进步了,喝两杯才趴下。”

    “你怎么知道?”洛雪烟感到诧异,她看谢无忧喝酒那架势还以为他千杯不醉。

    “几年前一块喝过,”江寒栖夹了个虾仁,放到洛雪烟碗里,“吃饭吧,他今晚醒不了酒。”

    杀死暮天的那个夜晚,江寒栖给谢无忧汇报,却收到了去酒楼吃饭的邀请。

    他正好饿了,前去赴约。一桌子菜,旁边放了两坛酒。

    手边的杯子里已经倒满了酒。他喝了口,是甜的果酒,没烧酒易醉。他将果酒当水连喝几杯解渴,拿起筷子埋头就吃。

    谢无忧硬要把他和宋妙仪的往事讲给他听。

    他当耳旁风听着,间歇性点点头,当做回应。

    谢无忧说得口干,也倒了杯果酒,一口见底,之后再没醒过。

    那晚他付了钱,扛着谢无忧走出酒楼,把他扔进了一家客栈,在枕头旁留了张记录晚上开销的纸条,转头走了。

    翌日清晨,洛雪烟和江寒栖走出苗寨的大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谢无忧的声音。

    她回过头,看到穿着一身亮蓝色苗服的谢无忧走了过来,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左边一根细长麻花辫,右边一根半编的麻花辫。

    “我送你们下去。”

    谢无忧送他们下了山,来到渡船停靠的岸边,看他们上了船。

    “保重。”他笑道。

    “嗯,你也是。”江寒栖回道。

    “有空常联系。”这次谢无忧看的是洛雪烟。

    “有缘再见。希望你以后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洛雪烟跟谢无忧招了招手。

    她加了谢无忧的通讯符,想着他对江寒栖算是知根知底,以后兴许会有用到他的时候。

    “会的。”

    他不仅是喜欢宋妙仪的谢无忧,更是身为苗疆圣子的谢无忧。

    纵有千般不舍,他还是要大步往前走,走向没有宋妙仪的未来。

    第72章 71.单间 来时路暖,归去路……

    来时路暖,归去路寒。

    江羡年传信说受宣平王所托,进宫调查妖妃一事。

    江寒栖带着洛雪烟一路北上,从环抱青山走入纷飞白雪。

    洛雪烟的衣服换了又换,如今穿的是暖和的毛绒袄子,外罩半路上买的一件白色斗篷。遇到雪天,她把帽子一扣,缩进毛领里,恨不得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被毛茸茸的衣物裹住。

    然而,即使是下雪,江寒栖还是一身秋装,料子薄到她从后面抱着他的时候能感到肋骨的轮廓。

    大雪封路,两人不得不在槐安落脚,等雪停再赶路。

    找客栈的路上,洛雪烟瞧见路边一家成衣铺挂着大氅,指着那边问江寒栖:“那边有卖大氅的,你要不要买一件?”

    江寒栖没兴趣,看都没看便回道:“不要。”

    “我看着你觉得冷。”洛雪烟看了他那一身压不住风的秋装,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眉头拧到一起。

    “那就不看。”

    “你穿厚一点能怎么了?”洛雪烟知道江寒栖像蛇一类的冷血动物,冬天穿不穿厚衣服对他的体温没影响,但至少外观上看着和谐啊!

    一路走来,路人的目光纷纷投向看起来不应季的江寒栖,连带同行的她也一块成为焦点。

    “累赘,不舒服。”

    “你也不怕感冒了。”

    “不会感冒。”

    洛雪烟拗不过江寒栖,叹着气摇了摇头,把暖好的手抄给了他。

    江寒栖倒是乐意要手抄,接过去直接把手揣了进去,尽管绣着红梅的白色手抄和怒面貔貅的黑色衣袍的气质不甚相符。

    他们走进一家客栈,被告知因雪天封路,客房爆满,只剩一间房了。

    “一间?不行不行,换一家。”洛雪烟听完,拉着江寒栖要离开。

    客栈的掌柜懒懒地拨了下算盘,说道:“姑娘,方圆几十里就我这一家客栈,离此地最近的镇子也要小半天才能赶到。你今日若想留宿,只能在本店落脚了。”

    “真就一间了?我们可以多出些银两再买一间。”洛雪烟不死心。

    “黄金万两也只有一间,”掌柜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瞥了柜台前的两个人,郎才女貌,很是登对,便问,“再说你和你夫君住一间怎么了?”

    “不是夫君,他是我朋友。”赶路这么长时间以来,洛雪烟已经习惯和陌生人解释她与江寒栖的关系了。

    “朋友啊,”掌柜眼皮一耷拉,看向江寒栖,“你是正人君子不?”

    江寒栖愣了愣,点了点头。

    掌柜将视线放到洛雪烟脸上:“那你好你朋友美色不?”

    “当然不了,我怎么可能贪他美色?”洛雪烟一脸莫名其妙。

    掌柜像是得出什么真理一般,得意地笑了笑:“这不就得了。你两怎么就不能住一间房了?”

    洛雪烟感觉有很多离谱的地方可以反驳,又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几次欲言又止后,她看着江寒栖说:“你付钱,你决定。”

    江寒栖觉得一间房睡两个人太窄了,正思考对策,听到身后传来了推门声,两个旅人在门口扯着嗓子大声问:“掌柜的,还有空房吗?”

    “我要了。”江寒栖掏出钱袋,把钱放到掌柜面前。

    掌柜嘿嘿一笑,收了钱,伸长脖子对旅人喊道:“没咯,两位客人另寻去处吧。”

    走进屋,洛雪烟直奔床而去,看了看床的宽窄,目测躺两个人不成问题。可他们两个怎么睡?真在一张床上吗?床看着也不大,一翻身就能碰到另一个人。

    虽然她放心江寒栖的人品,然而这并不代表着她能接受两个人同床共枕,男女有别,睡在一起怎么想怎么怪。

    她提议:“要不我趴桌子上睡吧。”

    “不用,床归你。我趴桌子上睡。”

    “还是我睡桌子吧。明天还要赶路,你骑马需要休息。”

    “我睡桌子。”江寒栖往凳子上一坐,似乎在表达他晚上睡桌子的决意。

    “那床归我了?”

    江寒栖点了点头,从抄手里抽出手,说道:“凉了。”

    洛雪烟摸了摸水壶,里面装了热水。她翻过空杯,倒了杯热水,推到江寒栖面前:“先捧一会。”

    江寒栖没回应,盯着她的手看。

    “你手太冰了,捧会热水再给你捂,”洛雪烟收回手,给自己也倒了杯热水,捧着杯子暖手,见江寒栖还是不为所动,威胁道,“不捧热水,捂手免谈。”

    江寒栖不情不愿地把两只手放到杯子上。

    洛雪烟喝了两杯热水才感觉体内的寒气散去了些。她向江寒栖伸出手,还没说话,他迫不及待地把手送进了她的手里。

    碰到冷得和冰没什么差别的手,洛雪烟下意识想躲开,骨节分明的手像蛇一样攀上她的手背,慢慢收紧,将她的手卷进了蛇身里。她挣脱不得,只好张开手配合蛇的缠绕。

    蛇得到了渴望已久的温暖,缓缓舒展了身体,轻轻圈着她的双手。

    洛雪烟看了眼江寒栖。只见他眼里一下有了光,虽然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不错。

    如果说秋天的江寒栖还在蛇和猫两种生物摇摆不定,那冬天的江寒栖毫无疑问成了一条冬眠的蛇。

    他的饭量小了不少,反应也慢了许多,不爱说话,看起来恹恹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走神,只有到温暖的室内才会有点精神,捂好手的时候是他一天中精神最好的时候。

    江寒栖的血是冷的,没法靠体温御寒,于是她这个恒温鲛人就变成了他的暖手炉。

    他一下马就要捂手,可暴露在寒风中的手实在太冰了,她遭不住,慢慢就演变成在路上给暖好的手抄、歇脚时捧热水抵掉一部分寒冷、最后再捂手的步骤。

    为了让江寒栖多吃点,这几乎变成了饭前必备环节,不然他吃不了多少东西就要撂筷子。

    “还有几天到皇宫?”洛雪烟问江寒栖。

    “还剩两天路程。现在大雪封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应该不会等太久。洛雪烟心想。

    书里写江寒栖离队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他们肯定能在十二月中旬赶到京城,参与下个副本。

    下个副本的剧情用四个字概括就是祸国妖妃。

    西域有舞姬,一舞惊天下。君上大悦,纳入宫中为妃,赐封号为容,赏无上宠爱。

    然而容贵妃非寻常人类,乃妖狐所化,擅魅惑之术,是煌月国安排的细作。煌月国进贡给安平国的目的就是让她扰乱朝政,削弱国力,方便日后起兵攻打。

    进副本的时间段已是容贵妃布局完成大半之时。

    三皇子萧跃安察觉容贵妃有异,对她起了疑心,恰好回宫途中遇到江羡年和今安在除妖邪,便委托二人进宫调查容贵妃。

    洛雪烟不喜欢权谋,中间的弯弯绕绕全忘了,只记得结局是扮猪吃老虎的萧跃安做了皇帝。

    入夜,雪下得更大了,寒风呼啸,窗呼呼作响。

    洛雪烟脱完衣服,钻进被子里,冻得打了个哆嗦。她抖了抖棉被,翻身看向背对她站着的江寒栖,说道:“我换好了,你转过来吧。”

    江寒栖是主动转身背对她的。她自己倒不觉得有转身的必要,就脱个袄子,她那里衣都快有他的衣服厚了,单穿也没什么。

    江寒栖转回身子,问道:“现在熄灯吗?”

    “你不盖被子吗?”洛雪烟拍了拍留给他的那床被子。

    “不盖。”

    “今晚这么冷,你不盖被好受凉了。”洛雪烟说着,又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只露出眼睛以上的地方。

    客栈提供了火盆,但室内没暖和到哪去,袄子一脱还是冷。

    “不会。”

    “那你披着我的斗篷睡觉。”

    “不要。”

    洛雪烟和江寒栖大眼瞪小眼,末了妥协道:“把火盆拿过去,放脚边。”

    火盆放在床边,离桌子有段距离,江寒栖烤不到火。

    眼看江寒栖又要摇头,她连忙跟上句:“你不拿明天别找我捂手。”

    此言一出,江寒栖顿时老实了,听洛雪烟的指挥把火盆放到脚下。

    “睡觉了,熄灯。”

    蜡烛熄灭,眼前陷入黑暗,洛雪烟看江寒栖的身影走到桌边,矮了下去,说道:“晚安。”

    “晚安。”

    洛雪烟早上醒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雪。

    她估计今天肯定赶不了路,也不着急起床,躺到肚子饿了才慢悠悠穿袄子下了床。

    江寒栖还在睡。

    洛雪烟蹑手蹑脚去下楼洗漱,吃了点东西,估计江寒栖差不多醒了,买了早点回到屋里。

    然而江寒栖仍趴在桌子上。

    洛雪烟把早点放到桌子上,看到炭火灭了,拿斗篷罩在江寒栖身上,取出火盆,出去找跑堂的换了新的炭火。

    跑堂送来新炭火,洛雪烟问他:“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巳时了。”

    巳时?怎么江寒栖还不醒?

    洛雪烟回到屋里,越想越奇怪。江寒栖觉少,她从没见过他睡到这个时候。

    洛雪烟放下火盆,推了推江寒栖:“醒醒,起来吃早饭了。”

    她叫了会儿,江寒栖才懒洋洋地坐起来,看着没睡醒,眼都睁不开。他呆呆地盯着送到眼前的早点,眼皮一掀,对上洛雪烟的视线:“困。”

    “等等。”洛雪烟扶住江寒栖的肩膀,阻止他趴回桌子,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红晕。

    “江寒栖,你是不是发烧了?”

    第73章 72.发烧 身为恒温妖物如何……

    身为恒温妖物如何在没有体温计的情况下判断一只无生是否发烧?

    洛雪烟用一团雪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把攥成球的雪怼到江寒栖额头上,得到了冷的回应。

    说好的不会感冒呢?!

    洛雪烟无语地看着江寒栖躲进被子,有很多想吐槽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握了会儿雪球,让手的温度被雪同化,伸手摸了摸江寒栖的额头。

    温差有点大,她看江寒栖神志不清的样子感觉他烧得不轻。

    无生发烧怎么降温?这种情况可以喝人类的药吗?

    洛雪烟顿时头大。她试图叫醒江寒栖,想问问怎么处理,可他已经烧迷糊了,任她怎么拍脸都没有反应。

    洛雪烟看了看有点融化的雪球,取了条长毛巾铺到桌上,把雪球放到上面敲碎,合上毛巾,折了折,做了个简易的退烧贴,盖到江寒栖的额头上。

    许是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凉意,江寒栖又要抗拒地缩进被子。

    洛雪烟扯住被子,摁住毛巾固定位置:“不要动,你现在在发烧,需要降温。”

    江寒栖挣扎几下,没抢过被子,老实了。

    “人类的药对你有用吗?”

    意料之中,无人应答。

    洛雪烟叹了口气,说道:“我去药铺抓点治风寒的草药,你老老实实躺在这,别把毛巾搞掉了,我很快就回来了。”

    洛雪烟掖好被子,披上斗篷,到客栈的附近药店里抓了几副草药。

    药铺的老板是个有商业头脑的,往柜台上放了张写有“蜜饯”二字的纸,拿镇纸压着,后面放了一堆包好的蜜饯,旁边还有各种蜜饯的试吃。

    洛雪烟看了看牌子,转头问店家:“这药苦吗?”

    “可苦了。这边有蜜饯,姑娘可以顺便买包回去,喝完药来上一个,解苦。”

    洛雪烟估计江寒栖是个怕苦的主,回头灌药指不定要怎么折腾。他遇上不爱吃的宁愿饿着肚子也绝不来一口,更别提喝难以下咽的中药了。

    她尝了尝试吃,根据江寒栖的口味挑了两包。

    回客栈后,洛雪烟去后厨打点厨子,借了个煎药的土罐,按医嘱处理好药材,放进锅里点燃了柴火。

    之后她又讨了个食盒,去外面装了盒干净的积雪,提着食盒回到客房,又往毛巾里添了些雪。

    洛雪烟在床边坐了会儿,观察江寒栖的脸色,换了次雪。她约摸煎药的时候差不多了,便下楼去盯着火候熬药。

    药汤沸腾,她减了点柴火,揭开锅盖,见哪味药材要上浮就用筷子压一压,抑制沸腾的药汤滚出土罐。

    柴火熄灭,洛雪烟闻着满屋子的药材味,好奇药汤能有多苦,忍不住用筷子沾了点放进嘴里。

    舌头一舔到药汤,脑子立刻停摆,五官不受控制地扭曲到一起,冷颤一阵接一阵地打出来。

    洛雪烟连呸几下,捂着嘴感受舌头受刺激大量分泌出唾液的感觉,难受地攥拳弓起腰,又不知所措地走了几步,折回原地打转。

    这药是怎么做到又酸又苦又辣的!

    她跟厨子要了碗水,漱了好几次口才把难以言喻的怪味从嘴里赶出去。

    江寒栖,你有难了。

    洛雪烟把药装进碗里,端起碗把手伸到不能再伸为止,维持那样的姿势上了楼。

    她不想再闻那个该死的药味了,舔那一下差点没把她当场送走。

    洛雪烟回到房间,等药凉到一口闷不会被烫到的温度,把江寒栖叫了起来。

    “头晕……”

    眼看江寒栖要躺回去,洛雪烟眼疾手快拉住他,一拽,让他倒在她身上:“等下再晕,给你买了糖水喝。”

    “糖水?”江寒栖的眼皮往上抬了抬。

    “对,糖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口干舌燥,头晕得难受。”见江寒栖上钩,洛雪烟接着往下忽悠。

    “嗯。”

    “这不巧了?那糖水就是针对你这种症状的,不过你要一口气喝完,否则就没有那个效果了。”

    “好喝吗?”

    “我试过了,可好喝了,快来尝尝,”洛雪烟拿过药汤,在江寒栖接过之前抬高手,嘱咐道,“一口喝完才能尝到最佳口感,记住了吗?”

    江寒栖晕晕乎乎地点了个头。

    “必须要一口干掉哦。”

    洛雪烟把碗给江寒栖,提心吊胆地看着他把嘴挨到碗沿上,喝了一口,警觉地皱起眉,半睁的眼睛眯了起来,五官开始扭曲,要把碗拿开——

    她立刻跪坐起来,一只手捏着江寒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另一只手托住他拿碗的那只手,往上慢慢抬,将药灌进他嘴里。

    被迫仰起头的江寒栖转动眼珠,难以置信地看向洛雪烟,像是遭受了莫大的背叛。他猝不及防被灌下大半药,扭头要吐出来。

    “吞下去,不准吐出来。”洛雪烟死死抱住江寒栖,不让他逃开,一把捂住他的嘴,抬起下巴,将药汤送了下去。

    她见碗里的药快洒完了,从江寒栖手里抢过碗,松开他,将碗放到一边。她紧接着拿了两块蜜饯,扯下江寒栖捂嘴的手,又捏着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塞了进去。

    “你嘴里是蜜饯。这次没骗你,你不信嚼一嚼。”洛雪烟退到床下,看着江寒栖怒气冲冲地瞪着她。苦劲没过,他还在发抖。

    江寒栖嚼了口蜜饯,下意识想吐,突然换成了迷茫的表情。

    “好吃吧?”洛雪烟功成名就,微笑着用手绢擦了擦手,给江寒栖递了过去。

    洛雪烟一系列的操作给毫无防备的江寒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他戒备地看着她,眼神有责备,也有些许惊恐。

    洛雪烟把手绢塞到江寒栖手里,双手合十举到面前,放低姿态道歉:“骗你是我不对。但不这样你不会喝药,烧没办法退,对不住啦。”

    她面上做得卑微,实则心里在窃喜。

    聪明如她,想到给猫喂药的步骤,照搬到江寒栖身上,让煎药的辛苦没有白费。

    江寒栖被药顶得有些犯恶心,捂嘴弓起身子,扭过头,不去看洛雪烟。

    “喝点水往下送送。我尝过一口,知道这药有多苦,你多喝点水就好了,”洛雪烟倒了杯水给江寒栖,接着哄道,“我还给你准备了两包蜜饯赔罪,别生气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快喝点水压压味道来吃蜜饯了,这两包真的好吃,我精心为你挑的。”

    说着,她拿过两包蜜饯抖了抖。

    江寒栖转过头,看了看那两包蜜饯,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好苦,还要。”他把杯子还给洛雪烟。

    “我再给你倒一杯。”

    喝掉六杯水,江寒栖的脸色才算好看些,换着吃两包蜜饯。吃了没一会儿,他突然摇摇晃晃要倒,被洛雪烟一把接住。

    洛雪烟关切道:“怎么了?”

    “难受……”江寒栖蹭了蹭洛雪烟的脖子,觉得有些奇怪。往日他感受她的体温会很舒服,但今天却越来越难受。

    “你躺回去,我给你换换毛巾里的雪。”洛雪烟想把江寒栖从身上扒拉下来,拽了一下,没拽动。

    “洛雪烟,我好难受……鲛歌,我要听鲛歌……”江寒栖感觉脑子化成了一滩水,他什么也思考不了,言行完全由本能支配。

    他现在很难受。

    莲心针发作的时候也很难受。

    洛雪烟可以让他不难受。

    “鲛歌对发烧没用,你躺好,温度降下来就不难受了。”洛雪烟这次用了点力气,但江寒栖还是紧紧贴着她。

    “鲛歌……我好难受……你为什么不给我唱鲛歌……”

    江寒栖铁了心要听鲛歌,洛雪烟跟他说不通,只好敷衍地贴在他耳边唱了段。

    “舒服了吗?”洛雪烟明知故问。

    江寒栖摇了摇头,又蹭了蹭她的脖子,还是觉得奇怪。

    抱洛雪烟变得不舒服了。

    他有些无措,抱得更紧了些,还是很难受。

    “难受……”

    “你发烧了,难受是正常的。你乖乖喝药就好了。”

    “喝药?”

    “对,你喝药才能好得快。”

    “不想吃药。好苦。不要吃药。难受。”

    江寒栖语无伦次地传达着身体上的不适。

    他感觉像是有人往他骨头里灌了热汤,热得他头昏脑胀,被苦味激出的唾液好像也要在瞬间被蒸发了一样,奇异的苦味残留在口腔里,胃似乎在往外冒着令人作呕的苦气。

    他烧糊涂了,说出的话也像是被高温蒸熟,每句都曳着尾音,像是在委屈。

    怎么烧成小孩了?

    洛雪烟还是头一次见江寒栖这样,觉得好笑。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手机,不然她肯定给江寒栖录像留念,当作教育他降温添衣服的素材。

    “好了好了,不吃药,你躺好,我给你换换毛巾降温。”洛雪烟去拉江寒栖,结果又被他抱住。

    她连哄带骗劝他撒手,他却死活不放,一个劲说着难受。

    我体温比你高那么多,你不难受谁难受?

    洛雪烟生拉硬拽,还是没能让江寒栖从她身上下来。

    她好说歹说,让江寒栖放她换了毛巾里的雪,找了根发带,将毛巾固定到他额头上。她转身想起倒杯水给自己,一起身又被江寒栖缠上,一屁股坐了回去。

    “我去喝水。”

    “难受。”

    “难受躺回去,别抱我了。你抱我更不舒服。”

    “难受。”

    “撒手。”

    “难受。”

    “那你倒是放开我啊。”

    “难受。”

    就这样,被抱到没脾气的洛雪烟在床边坐了十多分钟才等到江寒栖折腾够睡过去。

    她现在知道有谁比江寒栖还磨人了。

    是发烧的江寒栖。

    第74章 73.共枕 江寒栖发烧反反复……

    江寒栖发烧反反复复,退了烧,烧了退。

    洛雪烟跟着忙活,喂水试体温换毛巾,用光了两盒雪,才让江寒栖的体温降回正常范围。

    她下楼吃了点饭,瘫趴到桌子上,心想江寒栖下次再跟她犟不加衣服她一定重拳出击,好好惩治一番。

    他发烧,她受罪,受不了一点。

    洛雪烟休息片刻,给江羡年传音,告诉她江寒栖退烧的事,顺便问了问她那边的情况。她发出去没多久,江羡年就打了过来。

    “因因,哥哥退烧啦?”

    “退了,折腾了大半天。”

    “辛苦了。唉,没想到哥哥也会感冒,我以为他不会生病呢。”

    洛雪烟听江羡年感叹,忍不住笑她:“你当你哥是什么百毒不侵的主啊?下着大雪他就穿那点衣服在外面吹冷风,他不感冒谁感冒?”

    “我哥冬天一直就穿那么少,从没生过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发烧。”

    “你之前冬天看他穿那么少也不说说他。”

    “小时候说过几次,他跟我说不冷,我以为他不怕冷,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原来哥哥也会冻着啊。”

    洛雪烟发觉江羡年似乎把江寒栖神化了。

    在江羡年眼里,江寒栖无所不能,刀枪不入。可他明明也会受伤,也会觉得冷。

    她一点也不怀疑江羡年的善心,心知她是江家唯一真心待江寒栖的人,然而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代入江寒栖想了一下,突然找到他在江羡年游历前迟迟未对她改观的原因。

    江善林视江寒栖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愿见他。可江寒栖毕竟是他的养子,是他亲口承认的江家人,随便打发也说不过去。

    于是他将江寒栖外派,命他四处除妖,利用他的功绩巩固江家在除妖师界的地位,给江羡年当家主铺路。

    江寒栖对外说是江家大公子,但一年里在江家的时间却少之又少,和江羡年的相处时间并不长。

    在为数不多的相处当中,江羡年对他一无所知,自然也不可能把温暖送到他心坎上。

    “你哥再怎么厉害也是个普通人啊。”洛雪烟感觉有必要尽快改正江羡年对江寒栖的看法,不然感情线没法推。

    “知道了。”江羡年话音刚落,洛雪烟听到她那边传来婢女通报赴宴的声音。

    江羡年应了声,跟洛雪烟说道:“因因,我和今安在要去赴宴了。哥哥辛苦你照顾了。”

    “没事,你那边情况还好吗?”

    “暂时看不出什么门道。不过宫里面的礼仪好麻烦哦,我和今安在都快被逼疯了。你和哥哥什么时候过来啊?我好想你。”

    “看你哥感冒什么时候好。不过这两天一直在下雪,可能到时候还要看看路面积雪的情况。”

    “好吧,我现在要出发了,因因你注意保暖,回聊。”

    “好,回聊。”

    洛雪烟切断通讯符,起身走向床,打开食盒,把手放到雪里凉了会,探上江寒栖的额头。

    差不多的温度,这次退烧好像退了个彻底。

    洛雪烟打了个哈欠,看着熟睡中的江寒栖,想到自己要趴在桌子上睡一晚上觉,胳膊提前发麻。

    她转头目测桌子的大小,感觉躺在那么小的桌子上睡觉不太现实,又打起了凳子的主意。四个圆凳,摆一排还不够她一个人长。

    圆凳不行,那打地铺?

    视线触到水泥地,期待的心终于死了,她今晚非趴着睡不可了。

    洛雪烟认命地叹了口气,掏出《学宫之花今天有主了吗》最后一册,找到折页,重新品了下女主和秦雁落独处时的互动。

    和上次一样,她又嗑上女主和秦雁落的CP。

    比起女主和八个男主互相暧昧的拉扯感,她还是更爱女主对秦雁落的恨性恋。

    轻微的占有欲混着只此一人的特殊性,燃烧满腔怒火将厌恶的视线投到对方身上,却给内心深处的一点隐秘爱意的悄然探头提供了机会。

    爱。欲。恨。

    矛盾的感情搅和在一起,熬成一锅千滋百味的情汤。女主将心也加了进去,一点点炖熟,却骗自己里面无心。

    别太好品。

    洛雪烟疑心作者应该跟秦雁落的原型有过一段拧巴的虐恋,她写女主和秦雁落的拉扯总是格外真实,像是真情流露,那八个男人可没这个待遇。

    临近结局,女主和秦雁落即将要掰了,HE爱好者洛雪烟做好折角标记,把书一合,当作没看见一样。

    只要她不看,刀子就扎不到她身上。

    临睡前,洛雪烟跑到楼下换掉食盒里的雪,以备不时之需。随后她跟跑堂要了新炭火加到两个火盆里,一盆放在床边,一盆放在桌边。

    她试了试江寒栖的体温,给他掖好被角,抱了床被子,吹灭蜡烛,摸黑走到桌旁。

    趴着睡觉到底不舒服,洛雪烟睡了没多久就因呼吸不畅睁开了眼。

    她稍稍动了下手臂,立刻感到难以言说的酸麻。脊椎长时间无法舒展,腰也酸,背也疼。她难受地坐了起来,感觉眼睛受到长时间压迫不太舒服,颈椎那块也僵得不行。

    洛雪烟活动了一下肩膀,转了转头,重新趴下,这次却睡不着了,怎么趴都难受。

    麻了,趴着睡是什么酷刑。

    洛雪烟直起身子,扶额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床。江寒栖的轮廓在黑暗中并不明显,她只能看到那边有一点起伏。

    她怀念在大床上像八爪鱼一样尽情舒展的感觉!

    第三次趴下,洛雪烟没坚持多久,再次坐了起来,直直看向床。

    不行,她还是想睡床,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

    洛雪烟披着被子走到烛台边,点燃蜡烛,看了看江寒栖。他还在之前的位置,躺得板板正正,根本没动过。

    她想了想江寒栖的设定。小说可没写他睡觉不老实爱乱动。退一万步讲,他两在怀梦山还相拥着睡过一晚上,那可比睡在一张床上离谱多了。

    再说这么大一张床呢!

    洛雪烟做完心理建设,比了比江寒栖占的位置,爬上.床,推了推江寒栖:“江寒栖,往里一点。”

    江寒栖没动弹,她用力把他往里推了推,躺下感受了一下宽度,感觉一翻身就能碰到他。她坐起来,使劲把他推到最里面,床前立刻空出一大片地方。

    洛雪烟将斗篷放在正中当分界线。

    不是她信不过江寒栖的人品,她是怕自己乱动搞出什么幺蛾子。

    洛雪烟铺好被子,吹灭蜡烛,穿戴整齐地钻进被窝,美美入睡。

    江寒栖睁开眼,头清凉凉的,身上一阵轻快,没有烈火灼烧的不适感,不过有些疲惫。

    他摸上额头,闭上眼,长舒一口气,突然惊觉身上盖了被子。

    被子?

    江寒栖猛地睁开眼,看到帷帐,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

    发烧时混乱的记忆片段一点点拼到一起,喉咙里好像又反出中药的苦味。

    他隐约记得昨天早上头晕得厉害,看什么都在转,身子发轻,飘飘然像是要飞起来一样,但骨头却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烈火煎烤。

    火烧得最旺的时候,洛雪烟把什么东西放到他额头上,冰冰的。随后她搞来了一碗“糖水”,给他灌了进去,搞得他胃里翻江倒海,几次想吐。

    再后来他醒醒睡睡,每次醒来都会听到洛雪烟问他什么。他听不清,只想睡觉,敷衍几声又立即合上眼。

    发烧,下雪,又是一年冬天。

    江寒栖转过头,看到洛雪烟睡在旁边,脸朝着他,两人中间隔了那件白色斗篷。

    斗篷的帽子拱起,挡住了视线,他抬手把帽子压扁,看见她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睡得很香。

    江寒栖轻轻把被子往下扯了扯,让洛雪烟的脸全都露了出来。淡淡的红晕布在雪白的皮肤上,他心想她盖的那床被子肯定很暖和。

    余光瞥到放在枕头上的手,江寒栖看过去,那只手在斗篷旁边。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越界,撤回手,不经意看到越过斗篷的的长发。他挑起一缕,摩挲发尾。

    江寒栖觉得洛雪烟的头发比他头发的颜色要浅一些,于是摸了缕自己的头发,放到一起做对比。果然,他的发色更深。

    两缕头发在手里,他手痒,将头发编到一起。他轻轻一拉,头发毫不费力地分开了。他不厌其烦地重新打了个结实的结,编一道,紧一紧。

    这次总算扯不开了,他和洛雪烟的头发像两条共生的藤蔓一样,枝条交缠,互相攀附。

    结发。

    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有些暧昧的词语,江寒栖飞快解开头发,把洛雪烟的头发放了回去,莫名有些心虚。就在这时,他看到她的眼皮动了动,慌忙闭上眼,装作无事发生。

    洛雪烟翻了个身,许久没动静。

    江寒栖正要睁开眼,却看到她转了回来,连忙又把眼合了起来。湿漉漉的冰手放到额头上,他听到洛雪烟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总算退烧了。”

    之后又是一阵悉悉索索,旁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江寒栖睁开眼,望见被子外露出一截冻得通红的手指。

    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一下子被触动,他将手越过斗篷,小心地用食指碰了碰洛雪烟的小拇指,然后像做了坏事一样偷偷观察她的表情。

    见洛雪烟没有要醒的意思,他又大着胆子把手探进被子,碰了碰她的手背。

    蜻蜓点水一般的碰触仍未惊醒睡梦中的鲛人。

    他慢慢把整个手放了上去,洛雪烟的手和他的手一样冰。

    心跳声震耳欲聋。

    第75章 74.名字 寒风呼啸,遍地素……

    寒风呼啸,遍地素白,簌簌雪落。

    洛雪烟看到街上有人牵着马走过,消失在雪里。她伸手接了片雪花,感觉雪变小了些,昨天她出去挖雪的时候还是鹅毛大雪,打到皮肤上生疼。

    冷风灌进衣领里,她冻得一个哆嗦,带上窗,转过身,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边,她盖过的被子掀在一边。

    洛雪烟庆幸江寒栖醒的晚,不知道她昨夜也睡在床上。她走过去慰问:“醒了?”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看起来还没完全醒来。

    洛雪烟怕江寒栖穿中衣冻着,拿了她的斗篷披到他身上。

    她系上斗篷,看了眼江寒栖的脸,觉得用俯视的视角看他还挺新奇的,有种上位者在支配的微妙感觉。

    她用抚上江寒栖的脸,引导他抬起头,仰视她。

    头发披散的江寒栖敛了具有侵略性的锋芒,只剩下勾人心魄的美丽,像是媚骨自成却涉世未深的妖物,清纯中带着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魅惑,惹得人忍不住去靠近。

    身居下位的散发美人似乎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她:“干吗?”

    “帮你活动下脖子。”洛雪烟睁眼说瞎话,捏了捏他的脸,恋恋不舍地拿开手。

    江寒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下楼搞点东西吃。”

    江寒栖摇摇头,他刚退烧,没什么胃口。

    “不吃饭怎么行?你昨天就喝了点水,一口饭没吃。”

    “没什么想吃的。”

    “真没想吃的?”

    “没有。”

    洛雪烟看出他没什么食欲:“那你多喝热水,我下去吃饭了。”

    “嗯。”

    洛雪烟走后,江寒栖走到窗边,推开窗,满目皑皑白雪。

    还在下雪。

    他摊开手,让雪落到手上,举到面前,思绪在眼中沉浮翻滚。

    手慢慢变小,飘到上面的雪花化成血水,滴到裙摆上。

    呼吸加重。

    血汇聚到菜刀上,刀重重落下,砍向他的喉咙。

    雪和血,纯白与鲜红在眼前不断变化。

    十年前的那场大雪从未停过,雪堆到一起,将他深埋其中,压得他无法呼吸——

    “江观南。”

    呼唤撬开挂在牢笼上的锁,灵魂逃离十年前的那场大雪,重获自由。

    江寒栖猛地回过头,看到洛雪烟站在桌边,朝他招了招手。他感到奇怪:“你从哪得知我表字的?”

    “谢无忧告诉我的。”

    江寒栖没想到谢无忧会把他的表字告诉洛雪烟,疑心他还跟她说了他进江家之前的事,警觉道:“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想知道啊?把窗关上过来。”

    江寒栖关上窗,走到她面前。

    “他跟我说……”

    洛雪烟压低声音,江寒栖配合地把耳朵凑了过去。

    “大郎,该吃药了。”

    听到吃药,江寒栖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神防备,直直盯着洛雪烟。

    洛雪烟笑得前仰后合:“骗你的,过来吃面。刚做好,可热乎了。”

    江寒栖这才看到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最上面铺了个金灿灿的煎蛋,缀着绿色的葱花。

    “我亲自下厨做的,”洛雪烟挑了挑眉,把江寒栖拉到桌旁,摁着他坐到凳子上,往他手里塞了双筷子,“江公子赏脸吃点。”

    “你还会做饭?”江寒栖惊讶。

    洛雪烟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和做饭这种事不搭边。

    “会啊,就是不会生火。你快尝尝好不好吃。”洛雪烟催他动筷子。

    她本人挺喜欢烹饪的,奈何不太会用古代的灶台。做清汤面的火是她借用厨房拜托客栈厨子控制的。

    江寒栖尝了口,面味道清淡,但意外鲜美,甚至胜过他吃过的许多珍馐。他喝了口面汤,热乎乎的汤水进到空空如也的肚子,冰凉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

    “怎么样?合胃口吗?”洛雪烟期待满满地等着江寒栖的反馈。她许久没下厨,感觉有些生疏,不太确定做的清汤面是否能入得了江寒栖的眼。

    “很好吃。”江寒栖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那你多吃点,不够我等下再去借厨房下一碗。”

    “发烧的事,谢谢你。”

    “想谢的话吃完饭再喝碗药。”

    “咳咳咳。”

    “咳嗽了?等会去抓点咳嗽药。”

    “我好了。”

    “不信。”

    “真好了,不用吃药了。”

    洛雪烟看江寒栖当真了,顺着往下揶揄:“以后还敢不敢穿那么少了?”

    “我不冷。”

    “我现在下去煎药。”

    洛雪烟装作要起身,被江寒栖一把抓住。她扔出两个选择:“加衣服还是喝中药,选一个。”

    江寒栖沉默片刻,回道:“加衣服。”

    “这才对嘛,”洛雪烟笑着坐回去,拍了拍江寒栖的肩膀,“吃吧,等雪停了就去买衣服。”

    雪下个不停,两人哪儿也去不了,在房间里无所事事。

    洛雪烟提议窝在被子里看话本,将《学宫之花今天有主了吗》借给江寒栖看,自己则掏出《霸道妻主求放过》重温。

    两个人并肩坐在床上,人手一本书,每人一床被子。

    江寒栖头一次看NP设定的话本,皱眉翻完第一册,问洛雪烟:“最后女主和谁在一起了?”

    “你不介意剧透吗?”

    “不介意。”

    “和八个男人在一起了。”

    江寒栖瞳孔震颤了一瞬:“八个?!”

    “对啊,一女八男。你看最前面的插画,这就是结局。”洛雪烟凑到他旁边,翻开第一页,展开插画。

    江寒栖看了看插画,欲言又止。

    洛雪烟感觉他的灵魂受到了重创,问道:“你是不是把其中一个男主和女主绑在一起,接受不了女主和其他人谈恋爱?”

    “没有,”江寒栖对八个男主倒没什么感觉,暧昧情节能跳就跳,专挑主线看,他随口问道,“你喜欢这里面哪个男主?”

    “少庄主挺对我胃口的。”

    少庄主?

    江寒栖回忆了一下少庄主的相关情节,感觉他和今安在的性格有些像,都不太聪明。他立马想到少庄主的十个缺点,打算掰着手指头讲给洛雪烟听。

    “不过要说我最喜欢的角色,还得是秦雁落。”

    洛雪烟突如其来的补充把江寒栖组织好的话堵在嗓子里:“秦雁落?她不是女主的死对头吗?”

    “不不不,死对头狭隘了,你细品一下,她才是女主真爱。”

    “可她不是女的吗?”

    “是啊。”

    “那她怎么能是真爱呢?”

    “路别走窄了。管他是男是女,看对眼就喜欢上了呗,”洛雪烟想趁机把江寒栖的拧巴劲改一改,给他日后谈恋爱打下坚实的基础,“别说性别,其他事情在感情面前统统靠边站。你要是以后有喜欢的人就大胆追,别想太多了。”

    刚说完,通讯符响了起来。洛雪烟接通,听到江羡年的声音,兴高采烈地喊她:“阿年!”

    她掀开被子,披上斗篷。下了地,走到窗边和江羡年说悄悄话。

    江寒栖听洛雪烟眉飞色舞地和江羡年聊天,联想到她说的话,低下头,“秦雁落”三个字映入眼帘。他神情复杂地往下看去,越看越觉得女主和秦雁落越界了。

    洛雪烟该不会喜欢……

    江寒栖不敢细想,啪的一下合上书,心烦意乱。

    雪停后,洛雪烟立刻拽着江寒栖去成衣铺买了几套冬装,外加一件有超大毛领的黑色大氅。

    她本想怂恿江寒栖买下那件红色大氅,这样可以跟江羡年的红色斗篷凑成同色系。她耽误江寒栖走感情线,心想这次助个攻全当补偿了。

    哪知偏爱艳色的江寒栖一反常态,看中了黑色大氅。

    洛雪烟围着穿着大氅的江寒栖转了圈,对那圈毛领爱不释手,摸了又摸。

    “想要?”

    “不要,太大了。我穿了会拖地,”洛雪烟左看看,右看看,感觉江寒栖又美了一个档次,看得嘴都快咧到耳朵后了,“请江公子以后务必多穿大氅造福大家双眼!”

    “这么好看?”江寒栖瞟了洛雪烟一眼,稍稍低了低头,方便她摸毛领。

    洛雪烟疯狂点头。

    她单方面宣布,穿大氅的江寒栖挤掉日常装江寒栖荣获美人榜第一!

    “去京城再买,这家店的衣服一般。”江寒栖推开门,风涌进店铺。他顺手扣上了洛雪烟的帽子,往前迈了一步,挡住了风。

    洛雪烟走出店外,突然扯了扯江寒栖的袖子,指着街边道:“看那边。”

    江寒栖看过去,望见寒风卷起积雪,雪像烟雾一般在空中弥漫,慢慢散开。

    洛雪烟怀念道:“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我娘亲在怀我的时候看到风吹雪,觉得那一幕很美,心想若生了女儿就以‘雪烟’命名。这样她以后见到孩子就会想起那个美好的瞬间,想起她是以怎样期待的心情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江寒栖过了会儿才接上话:“你娘亲很爱你。”

    “嗯,我也很爱她,”洛雪烟感觉鼻子酸酸的,“忽然有些想她了。”

    可惜今生母女缘分已尽,她再也不可能见到妈妈了。

    娘亲。

    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江寒栖在心底默念那个陌生的称呼,不自觉地抵上手掌心的疤痕。

    他望着雪烟消散,原本被遮掩的一切渐渐显形,雪却不见踪影。

    美好之物总是转瞬即逝。

    晴空万里,屋檐下的冰柱滴滴哒哒往下滴水。余雪被行人踩踏,脏成了黑泥一般的粘腻物,团在一起,令人见了心生不悦。

    身着雪白狐裘的男子站在街边。他生了一张佛面,饶是脸上没什么表情也透着悲悯,唇未见起伏,却有浅笑浮现,远远一看像是巧匠用世间最纯净的白雪雕出的一尊佛像。

    一架马车在京城中疾驰,四面由华贵的织金锦包裹。

    只见重重鲛纱帐被一只雪白的手挑起,坐在车里的少女和男子的视线交错了一瞬,还没看清他的长相,被风呛到,放下了帘子。

    男子哈出一口气,收回目光,耳垂下的白玉狐狸摇摇晃晃,自言自语道:“寒冬将至。”

    第76章 番外 痴心 朗朗晴空下,蓝色……

    朗朗晴空下,蓝色蝴蝶乘风而起,摇摇晃晃地奔向白云。不知是哪条坏心眼的枝干故意挡住升天的道路,白线一缠,蝴蝶坠落,蓝色撞进翠绿。

    从蝴蝶尾部延伸出的白线往下拽了拽,蓝色彻底被翠绿包围,这下连动都没法动了。

    “小桃,我拽不下来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哭丧着脸。

    “小姐别急,我来试试看。”小桃接过控制风筝的线筒,用力拽着线往下一扯,蝴蝶死死卡在树枝里,晃掉一片黄绿相接的叶子。

    “哎,别拽了,”宋妙仪怕树枝戳坏风筝的纸面,不让小桃用蛮力拉风筝,“去找丁伯伯来取吧。”她口中的丁伯伯是府里的管家。

    小桃离开偏院,宋妙仪留在树下,仰头盯着宝贝风筝,紧紧拽着线。

    丁零当啷的声音闯入聒噪的蝉鸣中,像冰凉泉水之于炎炎夏日。

    宋妙仪转过头,看到浑身银饰的男孩踩着悠哉悠哉的步子从拐角处走出,从头到脚都在发光。她有些怕生,瞄了一眼就飞快转回头,继续望着树上的风筝。

    “要帮忙吗?”

    丁零当啷的声音越来越近,宋妙仪看向走向她的男孩,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摇了摇头,小声回道:“不用。”

    “你的风筝不是卡在树上了吗?”男孩追问。

    宋妙仪不敢应声,默默往旁边跨了几步,拉开她和男孩的距离。

    男孩眉头一挑,探究的目光在宋妙仪脸上停留片刻,什么也没说,朝着树走过去了。

    宋妙仪偷偷看男孩,见到他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树,顿时目瞪口呆,眨巴着眼傻傻看着他站在了勾住风筝的那条树枝上。

    “哎,你……”她心惊胆战地看着男孩踩着上下晃动的树枝往前走,蹲下身,解下缠绕的白线,拿到了风筝。

    “想要吗?”男孩炫耀似的扬了扬手里的风筝。

    宋妙仪点点头。

    “叫我名字。”男孩提出条件。

    名字……唔,他叫什么来着?

    宋妙仪努力从对男孩乱七八糟的印象中扒拉出他的名字,找来找去却发现她根本不记得人家叫什么。

    她只知道男孩来自苗疆,会下蛊,很危险,不好相处。

    小桃跟她说苗疆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下蛊,如果惹他们生气会被蛊虫吃掉。

    “我不记得了,”宋妙仪害怕男孩给她下蛊,后撤了一步,可怜兮兮地为自己开脱,“我年纪小,记不住名字。你可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忘记的。”

    “真不记得了?”

    宋妙仪点头如捣蒜,连带着头上的双髻也跟着像两只兔耳一样晃来晃去。

    “那你这次可要记好了。我姓谢,名无忧。喊一声听听?”

    “姓谢名无忧。”宋妙仪照葫芦画了个四不像的瓢。

    “错了,是谢无忧,不是姓谢名无忧。”谢无忧纠正道。

    “谢无忧。”宋妙仪终于叫对了名字。

    谢无忧取下风筝,宋妙仪连忙上前去接,但她没接住,风筝飘飘忽忽地落到地上。她哎哟一声,捡起风筝抱在怀里,一抬头,谢无忧已经下了地。

    “谢谢。”宋妙仪还是有点怕谢无忧,往后去了几步。

    谢无忧发现她一直在保持和他的距离,试着往前迈了一步。宋妙仪赶紧后退。他再往前,小姑娘又往后。

    他得出结论:“你很害怕我吗?”

    “有点。”

    “我长得这么可怕吗?”

    “没有。”何止是没有,宋妙仪觉得谢无忧的眼睛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最漂亮的一双眼睛。

    “那你怕什么?”

    “我怕虫子。”宋妙仪谨慎观察谢无忧的神情。

    “我身上又没有虫子。”

    “你有蛊虫,很吓人。”

    “蛊虫?”谢无忧看了看宋妙仪怀里的蓝色蝴蝶,问道,“那你怕蝴蝶吗?”

    宋妙仪摇摇头。霎时间,银铃声震,紫色灵蝶横空出现,宛如仲夏时节破茧而出的一场盛大幻梦。

    谢无忧收回灵蝶,走到呆滞的宋妙仪面前,放飞停在食指上的灵蝶:“这就是我的蛊虫,你害怕吗?”

    宋妙仪怔怔地用手笼住飞得不紧不慢的灵蝶,慢慢张开手,只看到亮晶晶的紫色畿粉。

    “我想玩你的风筝,”谢无忧指了指蝴蝶风筝,“可以一起吗?”

    “嗯……好吧。”

    小桃带人回到树下时,谢无忧已经和宋妙仪放起了风筝。她看着和谢无忧相处融洽的宋妙仪,怀疑她被下了蛊。

    第二年谢无忧来,见到宋妙仪第一句话就是问:“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姓谢名无忧。”

    “错啦,不给你好吃的了。”

    “谢无忧你还给我带吃的了?”宋妙仪来了精神,围着谢无忧打量他身上哪里藏了吃的。

    “嗯,为了答谢你记得我的名字。”谢无忧来宋家前总担心一年前见过面的小姑娘把他忘了。

    “嘿嘿,不会忘的。”宋妙仪一直惦记着他的灵蝶。

    两人在一年一度的重逢里抽了个下午一起放了风筝,那只蓝色蝴蝶无比顺利地升上天空。

    夏日的相会不定时,也不长久。

    谢无忧每次临走前都害怕宋妙仪忘了自己,千方百计开出条件让她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时间悄无声息地在两个孩子身上留下来过的证明。

    宋妙仪被江南的柔水生养,出落得愈发水灵;谢无忧被南疆的群山哺育,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揉杂着山野的恣意,也多了些隐隐约约的情愫。

    青山含蓄,秀水懵懂,谢无忧在江南多了个心上人。

    相思被时间扯得无比绵长,化作清风,从南疆下到江南,吹开江南的碧波。

    再等一年,再等一年,等她开了窍,我就坦白心意。

    谢无忧笃定宋妙仪必定是他未来的妻子。可他等啊等,却等来了她定亲的消息。

    他五雷轰顶,问她定亲的人是谁。

    宋妙仪羞红了脸,回他,是她的竹马,他们已经互相喜欢很长时间了。

    谢无忧惊觉他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是如此之短。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他最多只能陪她一周,但她的竹马却可以与她日日相见。他哪里能比得过?

    余光瞥到手腕上缀满铃铛的银手镯,谢无忧召出一只灵蝶,送给宋妙仪。

    不,他还没有输。他还有——

    蛊。

    那年夏天有灯会,谢无忧约宋妙仪单独出来,她赴约了。

    灯会入口旁一溜摆摊卖面具的,蝴蝶款式最多。谢无忧见宋妙仪喜欢,提议戴着面具游灯会,宋妙仪欣然同意。

    他挑了个花纹繁杂的半面蝶面,戴上可以遮住上半张脸;宋妙仪也选了蝴蝶面具,颜色比谢无忧苗服的蓝要暗一些。

    两个人戴着面具逛完灯会,作伴回宋府,要穿过一座拱桥。

    “我们在桥边吹吹风吧,我不想那么早回去。”谢无忧放慢了脚步。

    宋妙仪陪他停在桥边,将手搭在桥柱上,看着河水,突然好奇问道:“谢无忧,你会来看我成亲吗?”

    她伯父的蛊毒已除,谢无忧的叔父不必再来,谢无忧自然也没下江南的理由。

    谢无忧不语。

    宋妙仪转头看他。只看到露在面具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桃花眼躲在面具之下,映照灯火,反出微光,辨不出是何种神情。

    “你希望我来吗?”谢无忧突然发问。

    “自然是希望的,你可是我在苗疆唯一的朋友。”宋妙仪脱口而出。

    朋友,仅仅是朋友而已。

    搭在桥柱上的手猛然收紧,谢无忧转头对上宋妙仪的目光。

    银铃声在寂静的桥上格外清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像是陡然升腾而起无名怒火,又像是因为激动而逐渐加快的心跳。

    谢无忧伸出手,银镯上的每个铃铛都在剧烈地抖动——

    食指轻轻点在唇珠上。

    “嘘,”谢无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若只是朋友的话,我不想去。”

    宋妙仪的眼神变得迷离。她呆呆地望着谢无忧,垂在身侧的食指轻微动了下,很快就放松下来。

    “叫我名字。”谢无忧拿开手。

    “谢。无。忧。”宋妙仪一字一顿,像是丢了魂一样,眼里失去了光。

    “说宋妙仪喜欢谢无忧。”谢无忧愉悦地诱导下去。

    “宋。妙。仪。喜。欢。”宋妙仪没声了。

    “说宋妙仪喜欢谢无忧。”谢无忧笑意不减。

    “宋。妙。仪。喜。欢。”宋妙仪又是停在了他的名字之前。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谢无忧没了笑容,阴沉沉地俯身盯着宋妙仪。

    紫色蝴蝶在他左眼里缓缓展翅,铺满整个瞳孔。

    苗疆圣子一脉,伴千丝蛊降生。

    千丝蛊是情蛊中的极品。无需情动,只要成功下蛊,就可让人死心塌地,今生今世唯爱下蛊之人。

    然,一蛊得一心,用之不可毁。

    所以下蛊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心上人眼里装的情波是发自内心还是情蛊所致。

    千丝蛊一点点融入宋妙仪的身体。就在这时,她忽然艰涩地说道:

    “蝴。蝶。很。好。看。”

    谢无忧愣住,听宋妙仪艰难地张嘴往下说:

    “谢。无。忧。很。好。蝴。蝶。蛊。虫。漂。亮。”

    谢无忧想起和宋妙仪成为朋友的那个午后。

    她说自己很怕虫子,所以很怕会下蛊的他。在知道他用灵蝶下蛊后,她一点也不害怕了。

    对此,宋妙仪是这么解释的:“蝴蝶很漂亮,你的蛊虫是蝴蝶,所以你肯定是个好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笑宋妙仪奇怪的好人定义,但也很欢喜能因为蝴蝶和她做朋友。

    如今想来,谢无忧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是什么好人。”

    好人是不会用下蛊这种卑劣的手段求心上人的真心的。

    “谢。无。忧。好。”被下蛊的宋妙仪也不忘维护他的形象。

    “也只有你这么觉得,笨蛋宋妙仪。”谢无忧苦笑,不舍地摸了摸宋妙仪的脸,闭眼,隔着蝴蝶面具,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我不会去看你成亲的。但是,祝你幸福。”

    千丝蛊退回谢无忧体内。

    恢复神智的宋妙仪有些晕,甩甩头,问眺望远方的谢无忧:“你刚刚跟我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回去吧,我累了。”

    回苗疆后,谢无忧再没踏足江南,潜心投入蛊术的研究中。

    宋妙仪成亲前一个月,他收到了请帖,粗略看了眼内容,用烛火点燃,烧成了灰。

    宋妙仪成亲前两周,他比之前更忙了,接管了叔父的大部分事务,忙得团团转。

    宋妙仪成亲前半个月,寨子里举办了给男女牵线的牵线篝火晚会,他被好几个小姑娘送了定情物,都没有接。

    宋妙仪成亲前十天,他搞来一坛酒想练练酒量,一喝就醉倒在桌子上,一晚上没醒。

    宋妙仪成亲前一周,他早早下山,坐上渡船。

    上岸后,他买了匹快马,一路狂奔,直下江南。马累死了一匹又一匹,他却像不知疲惫一样日夜兼程,沿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死命赶路。

    宋妙仪成亲的那天晚上,他赶到宋家,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喜庆的红灯笼在晚风中摇摆。

    他看了一晚上灯笼,天亮踏上了返程的路。

    【第六卷·草木生】

    第77章 75.进宫 序章 城门……

    序章

    城门大开,一青年身披银色甲胄骑白马进城。甲胄有多处破损,沾着早已凝固变黑的血迹,像是蒙了灰一般。

    青年眼神麻木地盯着皇宫的方向。那种眼神不是呆滞,像是历尽太多的沧桑,难以疏解的百般心酸沉淀在其中,致使眼里的光也暗沉了几分。

    夹道围观的百姓悄无声息。他们脸上有悲痛,有责备,有惊讶,唯独没有迎接凯旋之人的喜悦。

    黑云压城,天欲落雨,远处隐隐有雷声轰鸣。

    哒。

    哒。

    哒。

    马蹄落地有力,尘土飞扬,如同有人在衙门前面用鼓槌猛敲鼓面鸣冤,一下一下,直往人心上踩。

    “爹爹为什么没有骑马回来?娘,爹爹呢?”稚嫩的童声猛地打破了脆弱的僵局。

    青年宛如被蜜蜂蛰到一般,浑身跟着抖了下,循声望去,看到一垂髫小儿,躲在妇人后面问她。

    “别问了。”泪流满面的妇人慌忙蹲下去捂住他的嘴。

    她哭得身子一抖一抖的,可压着嗓子,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青年收回视线,脊椎弯了些,垂头不语。

    云越聚越厚,雨还是没兜住,冷不丁降了下来,劈头盖脸砸向青年。

    “造孽啊——”身后有人仰天长叹一声。

    无数道的目光几乎化作实体,贯穿青年的身体。他隐约听到了人们的心声: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

    大雨滂沱,审判无声。

    无罪之人戴罪归来。

    剪边镶绿琉璃瓦挂着冰凌,朱红宫墙于尽头处聚成一道不甚清晰的光口。

    洛雪烟行走在金砖铺就的长宫道上,望着那道光口,感觉自己渺小如蝼蚁,恍惚中生出一种在缓缓步入某种庞然大物的深渊巨口的错觉。

    视野受到高大的宫墙压迫,像身居狭窄的井底向上仰望一般,天高,但不阔,看得人心堵。

    好压抑。

    洛雪烟对皇宫的初印象不是太好。她一踏入宫门,神经就跟着紧绷起来,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不祥的预感悄悄探头,她总觉得这个本会发生一些偏离剧情的事件。

    手突然被另一只冰得蜇人的手捉住,洛雪烟打了个冷战,猛地从不安的思绪中回到现实。她飞快缩回手,皱眉看向江寒栖,问道:“不是说好了在外面用手抄暖和吗?”

    “手抄冷了。”江寒栖把冰得透心凉的手抄还给了洛雪烟。

    “叫你用汤婆子你又不用。”洛雪烟恨恨道,接过手抄,把手揣了进去。

    嘶,里面是什么冰窖?还不如她缩在袖子里暖和。

    “沉。”江寒栖见洛雪烟拿出手,还想去牵,被拒之袖外。

    “马上就要看到阿年他们了,保持距离。”洛雪烟一本正经地做了个拒绝的手势,往旁边跨了大一步,非常刻意地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她前面已经折了江寒栖的好多桃花了,可不敢再耽搁他坠入爱河了。

    “看见了又能怎么样?”江寒栖有些不爽。

    阿年阿年阿年,每次都是阿年。她眼里只有江羡年。

    “你不是要讨阿年欢心吗?这万一误会了,岂不是前功尽弃?”洛雪烟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明明是江寒栖要攻略江羡年,怎么反倒是她在这里上心?

    她感觉江寒栖已经不叫摆烂了,他甚至在往反方向冲刺。

    讨欢心?

    江寒栖在心里冷笑一声。

    他一见到江羡年那张脸就会想起江善林对他做过的事,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他早就受够当一个好好哥哥了。

    没遇到洛雪烟之前,他身边只有江羡年一个人。他那时还可以藏着本性,算计好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力演好每一出戏。

    洛雪烟来了,他半点不想靠近江羡年。

    谁会放着一个看着顺眼的人不亲近,围在仇人女儿的身边转找不痛快?

    他没办法昧着心给江羡年演戏,换言之,情蛊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此次苗疆之行,他瞒着洛雪烟和谢无忧做了交易。

    若谢无忧帮他找到破解生死结的方法,他就再许他三个愿望,上天入地,任凭差遣。

    “你喜欢北方还是南方?”

    洛雪烟没想到江寒栖能抛出这么个问题,认真思索了一番才给出答案:“分季节。春天南方,夏秋北方,冬天两边都行。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江寒栖默默记下她的回答。

    两人随侍女来到鹤羽殿,看到一男子懒洋洋地窝在躺椅里晒太阳,脸上盖着书,脚下挨着暖炉,双手相叠,身旁放了张长桌,有侍女在边上烧水烹茶,布置茶点的位置。

    有两个歌女伴在男子左右,唱着婉转动听的小曲。他跟着轻声哼唱,一只手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打拍子,别提有多快活了。

    洛雪烟虽然知道萧跃安在人前扮的是贪图享乐的王爷角色,却还是被他的出场架势惊到。

    她瞄了眼在一旁侍奉的侍女的模样,心想萧跃安审美真是没得挑,身边的侍女瞅着都比别处的更漂亮一些。

    萧跃安给自己立的人设是好美色的纨绔王爷,身边全是美人侍奉。

    他曾扬言要将天下美人尽收入府中,打着搜罗美人的幌子将一些有本事的女子召进府里,暗自壮大自己的势力。

    江羡年和今安在能入得了他的眼,抛去展现出的除妖本领高超,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两人相貌出众。

    守在身后的侍卫上前一步,俯身向萧跃安禀告:“王爷,人到了。”

    萧跃安闻言,双手捏着书下面两个角一掀,粗略瞄了眼,突然来了精神,半眯的瑞风眼彻底睁开,喊了句:“美人。”

    什么?就这么被盯上了?!

    洛雪烟见他起身走过来,赶忙遮住脸往江寒栖身后躲。

    江寒栖瞬间耷拉下脸,面色不善地盯着越走越近的萧跃安。

    洛雪烟等了会儿,没听到踩雪声,感觉不太对劲,试着探了个头,发现萧跃安在摩挲着下巴仔细端详江寒栖的脸。没多久,他发出一声赞叹:“好标致的美人。”

    “……我是男的。”最后一个字是江寒栖压着火吐出来的。

    “什么?”

    洛雪烟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传下去,江寒栖是大美人实锤。

    “好笑吗?”江寒栖恼羞成怒地回头甩了一记眼刀给洛雪烟。

    洛雪烟把这辈子所有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两个嘴唇都快咬破了,才勉强摁住了嘴角的笑意,难为情地做了个双手合十的手势表达歉意。

    等江寒栖转回去,她又肆无忌惮地笑起来,不过这次没敢出声。

    萧跃安火速致歉,向两人简单介绍自己的身份,将他们请进殿内,命人奉茶招待。

    “怪本王犯困脑子不清醒,方才多有冒犯,望江公子别往心里去。”萧跃安闹了个大乌龙,过意不去,在寒暄话里又插了嘴致歉。

    江寒栖敷衍地答应了一声,心想等下一定要把半披发换回利落的高马尾。

    穿上大氅后,洛雪烟强烈建议他换成半披发的发型,说高马尾配大氅还是差点意思。

    说到底,都是洛雪烟的错。她竟然还笑他!

    江寒栖气不打一出来,恼怒的目光朝着洛雪烟就去了。但她压根没注意到他,自顾自地打听江羡年的去处。

    “阿年他们不在宫里吗?”洛雪烟没看到江羡年和今安在两个人,觉得奇怪。她在路上传过音,江羡年说她和今安在会去迎接他们的。

    “两个人让和庆公主‘借’走了,已经派人去请了。”萧跃安解释道。

    “和庆公主?”

    “本王的皇姐,名叫萧子善。她看江姑娘有眼缘,一大早就把人要走了。”

    萧子善,好像不是副本里的主要角色,听起来好陌生。

    洛雪烟默念了几遍,想起副本里有某个公主被妖妃推出去与煌月国和亲,但结局她想不起来了。

    和庆?和亲?该不会就是这个公主吧……

    “因因!”

    洛雪烟抬起头,看到江羡年疾步走进殿内。

    她激动地站起来,江羡年跑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两位姑娘关系真是好。”美人相拥,赏心悦目,萧跃安正看得心花怒放,听到边上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冷哼声。

    他循声看去,望见“标致美人”的脸上似下了冰霜,眼神阴沉,冷着脸捏茶杯,位于手背中间的那根骨头像是要破皮而出。

    萧跃安看了看两个热情叙旧的女孩,视线在江羡年的笑颜上停了片刻,折回去看江寒栖,疑惑不解。

    江寒栖不是江羡年的哥哥吗?为何看到她与多日未见的好友相聚是那种神情?

    像是不得宠的妃子在散发幽怨。

    他又看了会儿,忽然觉得江寒栖和江羡年眉眼间没一处相似的,不禁疑心起两人的关系孰真孰假。

    萧跃安给几个人留了段时间叙旧。随后,他遣散侍女,只留了个心腹守卫。

    “几位,叙旧暂停,接下来说正事,”翠玉扳指敲了下黄花梨木桌,萧跃安敛了些笑意,眸光暗了暗,放荡不再,像是一下子变了个人,“四位应该知道本王让你们进宫的意图。除此之外,本王想提醒各位注意时间。”

    “本王此次回宫不会久留,最迟待到年三十那夜。四位若在这段时间内查不出容贵妃是妖的证据,那只能作罢。”

    “万一容贵妃真是妖,可我们在这段时间就是找不到证据,以后也不查了吗?”江羡年问道。

    “真到那天,自有定数。”若想守住江山,容贵妃是万万留不得的,那时由他来除。

    “你能肯定她是妖吗?”江寒栖出声。

    “不能,只是道听途说,”萧跃安摇了摇头,摩挲翠玉扳指,长叹一句,“但本王希望她是。”

    容贵妃是否为妖不会影响她必死的结局,但他私心希望她是。

    这样就可以相信曾经敬爱的父皇是被妖物迷了心才屡次做了错事,不至于彻底寒了心。

    第78章 76.异香 洛雪烟领到粉色侍……

    洛雪烟领到粉色侍女服,看了眼江羡年那一身利索的黑色侍卫装,跟带她换衣服的侍女商量:“真的不能跟你们家王爷说商量下让我也做侍卫吗?”

    衣服倒是其次,她不想参加繁琐的礼仪培训。而且侍女活动也受限,自由度远没有侍卫高。

    “姑娘没点本事傍身还是别想着做侍卫了。刀剑无眼,真出什么事可就不好了,”侍女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压低了声音,“你且放宽心,我跟在你身边呢,有什么活我来做,你在外人眼前做做样子就可。我保证你不会比他们累。”

    洛雪烟闻言眼前一亮,看侍女的目光里掺了几分崇拜:“好好好,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忍冬。姑娘直接叫我忍冬就行。”

    “好,我记住了,”洛雪烟感觉和忍冬作为同事关系听她喊姑娘不对味,想了想,提议道,“忍冬以后叫我小洛吧。姑娘听着生分,我马上也要做侍女了。”

    “也好。”

    忍冬引洛雪烟走进换衣间,给她换上侍女装,拆了她的发髻。她拆头发的时候感觉洛雪烟编发技术高超,忍不住夸了一句:“姑娘好会编头发。”

    “别人编的,”洛雪烟讪讪地摆了摆手,受夸奖有愧,“我没这手艺。”

    是江寒栖技术过硬,她就是个蹭手艺的白嫖怪。

    江寒栖换成半披发后,省下大半梳头的时间。她每天早上腆着脸找他编头发,一天一个发型。

    “原来是这样,”忍冬三下五除二盘起洛雪烟头发,弄了个板正的单螺髻,指了指桌上的首饰盒,“小洛想要什么配饰,可以挑几个,我给你插头发上。”

    洛雪烟对着铜镜看了看发型:“我不想要配饰,这样就挺好的。”

    她瞄了眼身上的侍女服,感觉有些别扭。

    衣服的颜色类似山桃花的花瓣外侧透出的那种淡粉,不俗,淡雅中含着俏皮。

    粉色一上身,她感觉自己不像个成年人,一眨眼好像重返对粉色重度痴迷的小时候。

    她上小学的时候认定粉色是本命色,衣服要粉的,文具要粉的,鞋子要粉的,还偷偷买了粉色的指甲油祸害她哥的手。

    猛烈的喜欢过后是抗拒的逃避。她后来一看到粉色就想起那时候有多中二,再没碰过粉色的东西。

    结果阴差阳错又穿上粉色的侍女服了。

    洛雪烟忽然有点羞于见人,另外三个人都是英姿飒爽的黑色系,到她,一身粉嫩。

    “怎么了?不喜欢我编的头发吗?”忍冬注意到洛雪烟的别扭,以为是发型不合她的意。

    “没有,是我不太习惯穿这么粉的衣服。”洛雪烟坦白。

    “好看的,你皮肤白,这颜色很衬你,”忍冬拿起一盒胭脂,拿食指指腹沾了些,抬起洛雪烟的下巴,把两颊扫了一遍,“这样更好看。”

    敏感的皮肤碰到有些粗糙的手心,洛雪烟微微抬起下巴,避开了忍冬的手。她惊讶道:“还要化妆?”

    “嗯,”忍冬点点头,用干净的中指晕了晕涂胭脂的地方,“王爷身边的侍女都是全妆上阵,就你一个素面不合适吧?”

    洛雪烟抬眼看了看忍冬的模样。

    忍冬放在人群里是实打实的美人,明眸皓齿,鼻梁高挺,右眼下长了个恰到好处的泪痣,飒爽不失柔媚。

    “你们王爷挑美人的眼光绝了。”洛雪烟感叹。

    “王爷自己生得俊美,挑人的眼光自然也不会差。”忍冬笑道。

    洛雪烟回忆了一下萧跃安的相貌。

    剑眉星目,风流倜傥,不笑的时候隐隐有万人之上的威严帝王相。

    那可是安平国未来的皇帝啊。她心想。

    等这个本结束,萧跃安就不再是平易近人的宣平王。届时他将黄袍加身,高居龙椅,睥睨天下。

    听说御花园的腊梅开得正盛,容贵妃时常过去赏花,萧跃安带着人去御花园蹲点。

    洛雪烟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挪步。

    梅香扑鼻,她想起放在屋里的白斗篷,遗憾不能披着那件斗篷赏梅。斗篷的做工过于精细,和她现在的侍女身份严重不符。

    江寒栖也被剥夺穿大氅的权利。

    据说是因为他相貌生得太好,穿个普通的侍卫装都艳压群芳,再加个大氅站在萧跃安旁边搞不好会略胜一筹,怕引起容贵妃注意。

    洛雪烟偷偷往回看了一眼,不出所料,她第一眼看见的还是江寒栖。

    他跟在队伍最后,心不在焉地打量旁边的梅树,落了江羡年和今安在很大一块距离,她感觉中间都够再插一个人了。

    今安在和江羡年有说有笑,衬得他像个孤家寡人一样。

    洛雪烟不禁为江寒栖捏了把汗。

    枉她在路上给他提供了一堆攻略方案,手把手教他追人,生怕他落下前面的进度谈不上恋爱。

    他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一点也不主动,就会在后面当落寞断肠人。

    江寒栖转过头,越过前面你侬我侬的两人,对上她的视线,像是什么也没看见。

    洛雪烟感到头大。

    小说里的江寒栖心思细腻,早早就发觉自己动了心,攻略心上人一套一套的;怎么现实中的江寒栖是个愣头青?她看今安在都比他上道。

    她叹了口气,回过头,快走了两步追上萧跃安。

    萧跃安在腊梅丛里等了半天也不见容贵妃的身影,他索性真将这次出游的目的当成赏梅,点了洛雪烟,要她介绍不同品种梅花的特色和习性。

    江寒栖终于逮到打量洛雪烟正脸的机会,往前走了走,寻了个视野最好的地方站着听她讲解。

    怎么发髻是歪的?

    江寒栖眯着眼看了看洛雪烟的单螺髻,看不上忍冬的手艺,想给她拆了重编。

    他不悦地把视线往下放了放,落到洛雪烟红扑扑的脸上,眉目舒展了些。

    妆画得不错,很显气色。

    他在心里点评完,想起洛雪烟之前开玩笑让他学学化妆顺便把她脸上的妆容也包了。

    也不是不行。

    江寒栖思量起提升化妆技术的法子,突然闻到一股异香,心头一紧,警惕地向后看去。

    只见一貌美女子顶着双堕望仙髻从梅林中走出,雪白毛领,朱红披风,金线刺绣,仪态端庄,步稳如山。

    容贵妃?

    江寒栖认真辨了下她身上的气息,没有一丝妖气,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可她身上的香气……

    江寒栖直觉不妙,那股香气有问题。

    “竟是小圆儿在赏梅。”女子对上萧跃安的视线,先笑着开口打了招呼。

    “皇姐。”萧跃安回以微笑。

    全天下会唤他“小圆儿”的,估计只有一起长大的萧子善和萧子慕两人。

    他名唤跃安,读快时连起来就成了“圆”;他在三人之中年纪最小,“小”字便当了前;再配上语气中的亲昵,“小圆儿”就诞生了。

    女子看到江羡年和今安在,眼睛一亮:“阿年和小今也在。”

    洛雪烟记得和庆公主跟萧跃安要过两人,猜测女子便是萧子善。

    她端详萧子善的容貌,感觉比她大不了多少,看神态还有些许稚气,眼神干净到不像在深宫里待过的人。

    这样的人,会被送去和亲吗?

    萧子善先前见过萧跃安身边的人,看梅树前的少女有些眼生。

    她将少女和梅树枝头上的雪放一块比了下,讶异真有人肤白胜雪,由衷赞叹:“跃安的人一如既往地赏心悦目。”

    江羡年,今安在,如今又多了个雪捏出来的少女,萧子善对萧跃安搜刮俊男靓女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跃安好美色人尽皆知,她感觉一半的功劳属于他遇到妙人儿的运气。她以前溜出宫玩的时候从没找到过美人。

    “皇姐又看上哪个了?”萧跃安调笑她。

    “都看上了。”萧子善走过去,突然看到站在边上的江寒栖,惊为天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洛雪烟见她眼都看直了,默默在心里笑又有无知女子被江寒栖的外表迷惑了,转头想看江寒栖的反应,却看到他一反常态地冷着脸,像猫感到危险似的后退了一小步,下意识摸上平时放千咒的地方,摸了个空,低头扫了一眼,抓住了佩剑的剑柄。

    萧子善不会是妖吧?

    洛雪烟急忙看了看江羡年和今安在的反应。他们两个的姿态明显是放松的,和江寒栖那边的紧绷天差地别。

    江寒栖怎么对萧子善这么大敌意?不对劲。

    洛雪烟想把萧子善的目光往她这边引,看了看四周没有可供发挥的物件,心一横,装作脚滑,刻意搞出动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哟,这地好滑。”

    “因因。”

    “小洛!”

    忍冬和江羡年几乎同一时间冲了过去,一人一只胳膊搀起了她,齐刷刷问她有没有摔到哪里。

    “没事,就是滑了一下。”

    洛雪烟庆幸刚才没人看到她拙劣的演技,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假摔。

    她偷偷看了眼萧子善,见她看过来松了口气,又往江寒栖的方向瞥了一眼,发现他好像走近了一些。

    撞上担忧的视线,洛雪烟眼睛盯着江寒栖,话却是对身边的两人说的:“哪里都没事,别担心。”

    她冲江寒栖小幅度地摆了摆手。

    江寒栖退回去,掩住了口鼻。

    捂鼻子?难道是萧子善身上的味道不好闻?

    洛雪烟感到莫名其妙,收回视线,拍了拍衣服上的雪。

    洛雪烟平地摔的小插曲很快过去。

    萧子善加入赏梅队伍里,跟其他人一起听洛雪烟讲梅花,时不时出声和萧跃安交谈两句。

    萧子善离得距离不算远,又背着风,洛雪烟借风闻到了她身上的气味。

    香气怪异,却不难闻。

    像花香,又像是茶香,闻久了还带点寺庙的香火味。各种味道揉在一起,组成了难以描述的香气。

    第79章 77.不适 洛雪烟的声音越来……

    洛雪烟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浑身的血液像在沸腾一般,烧得头昏脑胀。

    艳红的雪梅在视线中格外诱人,宛如引人堕落的精怪,惑人心魄。

    余光里的点红不断涨大,直至铺满全部视线。

    嗜血的本能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

    江寒栖扶着额头,难受地晃了晃头。

    杀掉所有人。

    不可以。

    夺去他们的生命。

    不能那么做。

    扭断脖子,掏出肝脏,拆出骨头,然后——

    不行!

    江寒栖睁开眼,看到眼前血淋淋的一片,他再一恍神,又见到了洁白的雪。

    身处梅林,梅花朵朵,可他闻不到一缕梅香,鼻腔里充斥着那股奇异的香气。那香气诱出被莲心针压制的妖性,唤醒嗜杀的本性,不动声色地引他步入深渊。

    江寒栖咬牙看了萧子善一眼。她待了还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但他的妖性已经强到足以触动莲心针进行压制的地步。

    萧子善身上绝对有问题!

    江寒栖快要控住不住妖性,不敢久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御花园,寻了个隐秘的僻静处。

    他大口喘息,冷冽的空气一点点替换掉残留在鼻腔里的异香,眉心莲的红渐渐消去,心脏不再抽疼,暴动的妖性慢慢平复下来。

    他摊开手,看见手心横着四道指甲印,混在掌纹间,几乎和掌纹一般深,里面泛着紫。

    那股香气到底是什么?

    江寒栖皱眉看着指甲印,回忆香气的特征。

    不是花香,跟他熟知的香料也对不上,正常人类闻着没什么异常,洛雪烟似乎也没有感到不适,只有他对香气有反应。

    口鼻捂得严严实实,但他还是隔绝不掉那股异香。闻的时间越长,体内的妖性越活跃。

    他取完梦魂的妖丹后就没开过杀戒,妖性平和,莲心针一直处于怠惰的状态,连鲛歌都不需要。

    可萧子善来了片刻,妖性就迅速失控,再晚些,搞不好他连原形都现出来了。

    江寒栖吹了会冷风,感觉头脑稍微清醒了些。他不知道萧子善是否还在御花园,不敢贸然回去,想着晚些直接回鹤羽殿,着手调查萧子善的底细。

    “江观南——”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头已经转了过去,江寒栖看到四处找他的洛雪烟。他心知一定是她,旁人不会喊他表字。

    “我在这。”江寒栖走出隐蔽处。

    洛雪烟小跑着到江寒栖面前,担心地看了看他的眉间莲,顺手握住递来的手,紧紧捂住:“你还好吗?是不是莲心针又发作了?”

    “现在没事了,”江寒栖看着洛雪烟被冻的通红的鼻尖,轻轻摁了下她的拇指,感觉踏实了不少,“萧子善有问题。”

    洛雪烟愣了愣,随口问道:“她怎么了?是身上的香气有问题吗?”

    “你也闻到了?”江寒栖以为只有他一个人能闻到。

    “闻到了,味道挺特别的。那香怎么了?”洛雪烟见到江寒栖捂住口鼻,猜到他应该是对那股香气敏感。

    “那不是普通的香。我刚才差点失控。”

    “需要鲛歌吗?”

    江寒栖摇了摇头:“没事,我离开那儿立刻就好了。你对那香没反应吗?”

    “没有,我只是闻到了,”洛雪烟回想了一下闻香时候的感受,闻的时间长了还有些上头,“那香是有点奇怪,也不知道是什么香料制出来的。”

    “人类也可以闻到吗?”

    “这个要去问阿年他们了,反正我们两只妖能闻到。”

    我们。

    江寒栖的心忽然被这个字眼触动了一下。

    是了,他和洛雪烟都是妖,但江羡年是人类。他们才是同类。

    “你的发髻是歪的。”

    被江寒栖一打岔,洛雪烟的思维完全发散不起来。她大为不解地望着盯上她发髻的江寒栖。

    他是怎么从异香蹦到发髻的?

    “这个不重要,先回去,阿年发现你不见了在找你呢。”洛雪烟要拉着江寒栖回去,没拉得动。

    “重要,我看不顺眼。”江寒栖挣脱洛雪烟的手,伸手把发髻拆了。

    “哎,你都没梳子拆了”

    洛雪烟话说了没一半,看到江寒栖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木梳,给她梳顺头发,三下五除二地拿簪子盘起头发,绾了个规整的单螺髻。

    她一堆话卡在嗓子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江寒栖往后退了些,看到单螺髻立在正正好的位置,终于舒心了,说道:“以后我给你编发,不用旁人。”

    “我们离得又不近,怎么找你编?”洛雪烟搞不懂江寒栖的脑回路。

    她就找江寒栖编过几次发,怎么他还上瘾了?

    “回头找个地方。你早起,我在那处等你。”

    “起不来。”

    “早点睡。”

    “我觉得忍冬编的挺好的。”

    “不好,她盘的发髻是歪的,很难看。”

    “不编不行吗?天太冷了,真起不来。”

    洛雪烟说完,看到江寒栖失落地垂下眼眸,细看还能看出些委屈的意味。

    她虽然不懂江寒栖为什么对编发的执念这么深,但看他这样,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松了口:“我尽量,不能保证每天早上都能起的来。”

    “起不来也没关系,我每天早上都会去那里的。你去,我肯定在。”目的达成,江寒栖满意地勾起嘴角。

    他之前发现放低姿态会换来洛雪烟的纵容,试过几次,屡试不爽。

    心善之人难以拒绝柔弱者的请求。他虽非柔弱,却可以装得柔弱。

    两人前后脚回到鹤羽殿。

    江寒栖解释说自己有要事需单独处理,所以才离开片刻。他有意把话题引到萧子善身上的异香,看江羡年他们对异香没什么反应,便打探萧跃安对那香是否知情。

    “和庆公主身上的香气本王也是第一次闻,辨不出是何种香料。那香有哪里不对吗?”萧跃安问道。

    “我以前闻到过这种香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香是针对妖邪的,”江寒栖面不改色地扯谎,把矛头指向萧子善,“此香非凡物,极少有人会当熏香用,也不知和庆公主是怎么寻到的。”

    “妖邪?”萧跃安一下想到揣测容贵妃为妖邪的只言片语。

    难道皇姐也在暗地里调查容贵妃?

    短短两个字扯出无数思绪,他联想到萧子善的双生子哥哥——萧子慕。

    萧子慕几月前领五万将士和煌月国的一万大军交战。

    凉州是守住了,但五万将士全军覆没,只有他一个人存活下来。

    那时他远在越冬,听说父皇龙颜大怒,在朝堂上发了很大一通火,放话说要狠狠处置萧子慕,萧子善去求了好几次情。

    萧子慕进京面圣后被褫夺大将军王的封号,罚了禁足,关在王府里思过。

    民间皆传是他无能,不善用兵,白白葬送了五万将士的性命,让安平国丢了颜面。

    可他不信萧子慕无能至此。

    他这皇兄曾经率三千精兵七进七出煌月国的十万大军,取下煌月国常胜将军的头颅,铩了煌月国的傲气,镇边疆数年无战。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打不赢一场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战役?

    他怀疑其中有容贵妃的手笔。

    她多年前对萧子善和萧子慕的生母柔妃下手,将她送下黄泉,稳居贵妃之位。多年之后,她容不下柔妃的一双儿女,恐怕要对兄妹两人下手了。

    萧跃安揉了揉眉头,忽然想起柔妃下葬时,他身着缟素,脊背挺得很直,牵着萧子善的手,漠然地看着容贵妃假惺惺地宽慰父皇。

    柔妃曾是最得宠的妃子,萧子慕性情温良,最有望成为太子;可他现在除了一身骂名,什么也没了。

    “本王得空去问下皇姐,”萧跃安叹了口气,冲四人摆了摆手,“本王乏了,先退下吧。”

    四人离开鹤羽殿。

    江羡年说从咕噜庄带了礼物给洛雪烟,兴冲冲地拉着她回到两人的居所,找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交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洛雪烟掂了掂盒子的重量,感觉里面的东西轻飘飘的,没什么实感。

    “你打开看看,”江羡年卖起关子,“我敢保证,你看到绝对会尖叫起来。”

    “是吓人的东西吗?”江羡年说得洛雪烟心里没底,盖子打开一点点又合了回去。

    “哎呀,都说了是礼物,怎么可能吓人?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江羡年怂恿洛雪烟开盒子。

    “真的不吓人?”洛雪烟又问了一遍。

    “我原来在因因心里是这么差劲的一个人吗?伤心了。”江羡年故作难过地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还吸了下鼻子,做足全套戏。

    “我开还不行吗?让我看看我们阿年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洛雪烟一把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

    下一刻,她激动地尖叫起来。

    盒子里装着一个小小的咕噜兽!

    “啊啊啊!咕噜兽!”洛雪烟把盒子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捧出咕噜兽,怕惊动它,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屏息和咕噜兽大眼对小眼,激动得手都在抖。

    “不是真的咕噜兽啦,因因你不用那么紧张,”江羡年拍了拍洛雪烟僵硬的肩膀,笑得花枝乱颤,“这是咕噜兽的毛做的假咕噜兽,不是活的。”

    “假的?”洛雪烟抖了抖,看到假咕噜兽像果冻一样前摇后晃,耳边自动放起来“duang”的音效。

    “因因不是很想见见咕噜兽嘛,我就拜托咕噜兽们照着最可爱的那只捏了个小咕噜兽带回来啦。喜欢吗?”

    “我可太喜欢了!阿年!我的亲亲阿年!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洛雪烟高兴到语无伦次,对小咕噜兽爱不释手。

    那云一般的触感搞得她心都要化了。

    她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

    “嘿嘿,别客气。”江羡年被洛雪烟说得不太好意思,看着她笑,也跟着高兴。

    “我也带了礼物给你!在包里放着。我现在拿给你!”洛雪烟轻轻放下小咕噜兽,从袋子里找出一套华美的苗疆银饰,

    拿在手里丁零当啷一阵响。

    “这是……?”江羡年接过银饰,听着铃铛声,感觉很奇妙。

    “还有,”洛雪烟翻出一套苗疆女子的传统服饰,“正好搭一套,买回来给你添衣柜。”

    “啊啊啊!因因!我的亲亲因因!”

    江寒栖在屋外听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眉头紧蹙,视线一晃,看到今安在,和他对上了视线。

    今安在有些发毛:“江兄,我没带礼物……”

    “……谁要你送礼物了?”

    第80章 78.查香 钟声悠悠,烟火承……

    钟声悠悠,烟火承载众生所愿自明黄黄的院墙后面升起,参天古木向阳而生。

    香客接踵而至,拈一把香,拜各路佛,求心中愿。

    雕花风门将寺院深处的某间屋子与外界隔离开来,单独辟出一块寂静地,不闻俗语,但听经文。

    袅袅香烟自形制如莲的铜香炉腾空,凝成一缕朦胧的烟,淡雅香气渐渐散开。

    木桌之上,三枚铜钱置于龟甲旁,铜钱表面的字体有轻微磨损。

    狼毫笔下压着一张载着卦象的白纸,修长食指缓缓拂过卦象,停在记录变卦那一列的最后一行,点了点代表“少阳”的标记。

    听到麻雀的叫声,白玉狐耳坠晃了晃,方净善起身,行至窗边,看了眼摆在边上的一碗清水。

    水里供着一丛水仙,花苞已经吐出,瓣还未张。

    他推开窗,拿出装着芥子袋,捏了一小撮谷子,洒在窗前的雪地上。很快,一群麻雀降落雪里,叽叽喳喳地吃着冬日难得的谷子大餐。

    方净善撒完谷子,眉眼含笑地盯着麻雀聚食。

    麻雀量多,谷子根本不够吃,圆滚滚的麻球在雪地里蹦蹦跳跳,不甘心地在茫茫雪地里觅着可能漏掉的谷子。

    “今日只有这么多了,明日再来吧,”方净善全当麻雀能听懂人话,单手撑脸,另一只手伸出去摆了摆,像是在送客,“我的客人马上就要来了。”

    方净善关上窗,返回木桌,将狼毫笔放到仙鹤腾云鎏金笔架上,随手将白纸丢进烧着炭的火盆里。

    纸沾火星即着,迅速扭曲变形,火焰囫囵吞吃卦象,指向某种可能的占卜结果就这样化为灰烬,和摸不着的焚香融为一体。

    方净善清洗茶具,烧了一壶水,沏了两杯茶水,自己留了一杯,给桌子对面放了一杯。他刚备好茶水,门就被敲响了。

    “高人可在?”

    方净善推开门,看到相貌平平的女子立在门外,身上穿着宫女的统一着装。

    他笑眯眯地将女子迎入屋内,招呼她在桌前坐下,做了个请茶的动作:“天冷,姑娘喝杯热茶暖下身子。”

    女子端起茶杯品了口,茶味四溢,口齿萦香。她感受了一下残留的茶香,赞叹道:“天目山茶,上品。”

    “姑娘喜欢就好,”方净善看了眼和平凡面孔相差甚远的纤纤玉手,接着问道,“之前的事有着落了吗?”

    “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道谢,托高人的福,兄长已经平安归来,”女子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递到方净善跟前,“里面有三根金条,望您笑纳。”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姑娘不必客气。”方净善将金条推了回去。

    “这怎么行?您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若不是您,兄长恐怕,”女子忽然噤了声,像是后怕一般地压了压嘴角,又摸出一个袋子,挂上礼貌的微笑,恭敬地用双手将两个袋子一起献给方净善,“还请高人不要嫌弃,务必收下。”

    “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钱财于在下身外之物,留下即是累赘。”方净善避开金条,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女子碰壁,讪讪地收回金条,看着方净善续茶,面露难色。

    “姑娘可是又有烦心事了?但说无妨。”方净善劝着她开口。

    “这,”女子看了他一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想再讨一些仙草。”

    “上次的仙草都吃完了?”方净善一愣,闻了闻女子身上的香气,眼底游过一抹惊喜。

    “吃完了,但,”女子难为情地垂下眼眸,圈住茶杯,扣紧了边缘,“我还有心愿未了。”

    对面的人没接上话,女子鼓起勇气抬起头,向方净善请求道:“不知高人可否……”

    檀木长盒跃入眼中,她怔怔地顺着宛如白玉的手向上看去,望见方净善露出笑容,眸光耀耀,含有若有若无的悲悯,柔声道:“拿去吧,这是所有的仙草,足够姑娘实现愿望了。”

    “我、我不能白要。”

    “仙草与姑娘有缘,”方净善看着女子,轻轻摇了摇头,阻止她继续往下说,收回手,“在下不过是个搭线之人,要不得报酬。”

    “可……”

    “姑娘就安心收下吧。”

    女子喝完一杯茶,和方净善道别。

    方净善送她到门口,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慢走。”

    他看着女子端庄的背影,默默在心里补上没有说出口的四个字。

    公主殿下。

    方净善回到屋内,站在女子坐过的地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看向窗边的那盆含苞待放的水仙,自言自语道:“快要熟了。”

    萧跃安移步昭阳宫,找萧子善询问异香之事。

    “皇弟寻我何事?”萧子善问道。

    萧跃安盯着萧子善看了会,语气疏离:“你不是皇姐。”

    萧子善愣了下,随即笑了笑:“皇弟说笑了。”

    “皇姐又偷跑出宫了?”萧跃安不依不饶。

    萧子善的笑容僵在脸上,蹙眉咳嗽了两下,避开萧跃安的视线,看向鞋子,沉默不语。

    “不用装了,本王知道你不是皇姐。”萧子善不会叫他“皇弟”

    萧跃安说完,“萧子善”惶恐地起身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求情道:“王爷恕罪,是公主让奴婢扮成她……”

    “起来吧,本王不怪你。”萧跃安见怪不怪。

    萧子善以前就爱偷跑出宫。

    她不知跟谁学了易容术,经常化身采买的宫女溜出宫,痛痛快快地玩上大半天,让宫女留在宫中应付来访之人。

    萧子善的易容术愈发精湛,但他和萧子慕就是能一眼辨出真假。

    两人有时来寻她会在宫殿门口相遇,一起进去,发现人又跑了,无奈地对视一眼,齐齐叹气,守在昭阳宫蹲她,等人在外面疯完回来再一顿数落。

    萧子善左耳进右耳出,掏出一堆新鲜的小玩意往他两手里一塞,借口说是出宫是为了给他们买东西,装模作样地挤出几滴眼泪谴责他们的不体贴。

    他拿皇姐没辙,萧子慕也拿妹妹没辙,每次就这么被糊弄过去。

    萧跃安偶尔会觉得萧子善不应该出生在皇宫。

    她喜欢自由,喜欢民间,公主的身份却像一道枷锁绑住了她,让她这辈子都无法真正逃离皇宫。

    “谢、谢王爷。”露馅的宫女一头冷汗,手抖得不像样子,退到一旁,不敢正眼看萧跃安。

    她入宫不久,未曾听说萧跃安的脾性,不了解他的处事风格,怕受到责罚,惴惴不安。

    “皇姐去哪了?”

    “奴婢不知,公主只说要出去片刻。”

    “什么时候回来?”

    “这…奴婢也不知。”

    “罢了。皇姐的贴身宫女是谁?”

    “是、是奴婢。”一个宫女从旁边站出来,同样是一脸惊恐。

    萧跃安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发现不是记忆中的女子。他离宫多年,竟是连皇姐的贴身宫女都不认识了。

    “皇姐最近用了什么焚香?”萧跃安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回王爷,公主殿下一直用的九和香。”宫女回道。

    还是九和香?

    萧跃安陷入沉思。从他记事起,萧子善身上一直就是九和香的香气,从没换过。

    “近日有换过其他焚香吗?”

    “没换过。”

    “今日也用了九和香?”

    “是。”

    “那有没有带香囊?”

    “没有。”

    “取九和香给本王。”

    “是。”

    九和香很快呈了上来,萧跃安捻起一枝闻了闻,是熟悉的味道,但不是萧子善身上的那股异香。他拿着香反复研究,没找出手里的九和香有何玄机。

    许是要用火焚烧才能化为异香?

    萧跃安思忖片刻,把香放回托盘,吩咐道:“本王要了,全包起来。”

    昭阳宫的九和香不久便在鹤羽殿焚烧起来。

    洛雪烟陪江寒栖站在众人后面,打算一有情况就拉着他去殿外清醒。

    她偏头看了眼捂住口鼻严阵以待的江寒栖,轻轻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手,想让他在其他人面前放松些。

    哪知那人反手捉住她的手,五指张开,插入她的指缝,用一种不轻不重的力道抓着她。

    洛雪烟猝不及防被冰了下,皱眉想要抽走。

    结果江寒栖像是没意识到她的抗拒一般,转回头,放下掩住口鼻的那只手,专注地望着燃烧的焚香,表情比方才放松了些。

    洛雪烟拿江寒栖没法子,见没人往他两这边看,索性张开手由着他去了。

    九和香蔓延开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极为认真地将闻到的香气和萧子善身上的香气作比较,无一人觉得相似。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江寒栖平静地呼吸着被九和香熏染的空气,笃定道:“和庆公主身上的香气绝对不是九和香。”

    他的妖性毫无变化。

    江寒栖话音落下,就感觉手里一空,他下意识合拢手,没抓到飞快逃窜的手。再一偏头,他看到洛雪烟往边上跨了一大步。

    “如果公主没换焚香的话,没道理身上有异香,”今安在眉头紧锁,“莫非公主佩戴别的香囊?”

    “本王问过宫女,皇姐不带香囊,而且今日用的还是九和香。”

    “可我怎么记得公主身上没一丝九和香的味道?”江羡年努力回想她靠近萧子善时闻到的气味,面见她时是异香,梅林相会还是异香。

    九和香香沉,味道非寡淡清新一类,沾到衣服上必会闻到,但她找不到九和香存在的蛛丝马迹。

    非焚香,非香囊,但是依旧有味道……

    洛雪烟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那是……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