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兄弟二人齐定国

    楚军渡江, 江水暴涨,将楚军截断。

    留在江水中的楚军被水流冲走,过江的楚军被迫背水一战,还未过江的楚军望江兴叹。

    水攻的过程不都是这样?简简单单?

    但截断河道时怎么不被敌军发现, 什么时机命令上游放水, 又有几人明白?

    这时候可没有测流速的机器。

    韩信在重要的战斗时都会亲自来到战场。

    他没有阵斩别人的本事, 不代表他没有亲自上战场的本事。战场瞬息万变, 不亲临现场, 怎么知道如何指挥?

    亲卫守护在他的身边, 韩信站在战车之上, 一边俯瞰战场局势, 一边调整令旗。

    当楚军的士气溃散时,他便亲自击鼓, 命令汉军一鼓作气。

    章邯和刘肥在前线奋战,李左车和假装自己是谋士的蒙恬伴随击鼓的韩信左右。

    李左车已经和蒙恬相处很融洽。他笑着道:“齐地已定, 汉王当能松口气了。”

    蒙恬道:“不知世子在做什么, 希望他不要冒险。”

    韩信不击鼓了,把鼓槌给亲卫, 让他接着敲。

    韩信甩了甩胳膊, 道:“若义父能缠住项羽,盈儿就不会有危险。”

    看着韩信满脸不满, 蒙恬和李左车都把笑容收起来。

    这时候还笑,难道是笑汉王义子不满汉王无能吗?

    这话, 韩信刚说过, 刘肥还点头。

    此时,刘盈确实没有冒险。

    他跑去九江国,要与英布里应外合, 给项羽一个大惊喜。

    除了项羽自己领兵的楚军主力,剩余两支人数较多的楚军,一支在齐国战场,一支在九江国。

    “章邯和阿兄把齐国平了,我们不平一个九江国,怎么好意思和他们吹嘘?”刘盈给自己的下属鼓劲。

    彭越很谨慎,没有立刻同意,彭越的下属已经摩拳擦掌,世子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这让彭越想起他与刘盈初见时。

    唉,罢了,盈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项羽不来,怕什么?

    彭越派人守在驰道上,等项羽来了就通知他们撤军,带兵援助九江国。

    吴芮虽领兵援助英布,楚军人数仍旧比他们多,他们只是让项伯与他们继续对峙,暂时不分胜负。

    “这都是借口,明明是他们太弱了。彭叔父出场,区区项伯,如插标卖首之徒!”刘盈给彭越打鸡血,“彭叔父是阿父麾下第一厉害的名将之一,岂是他们能比?”

    第一厉害的名将也不一定只有一个对吧?刘盈就画了个圈,写了“第一名将”几个字,站进去的都是第一名将。

    彭越嘴上说着还好还好,心中已经决定,一定要展现出自己汉王麾下第一梯队名将的本事。

    陈平看着刘盈围着彭越,使足了力气给彭越鼓劲,不由想笑。

    哪怕当了一回质子,吃了一番苦,盈儿性情丝毫未变,并未落下阴影。

    打项伯之前,刘盈光明正大地给项伯下战书。

    项伯看到“刘”这个字,就有些心梗塞的感觉。

    梗塞之余,他十分佩服刘邦刘盈父子二人,真是骗得他们项家好惨啊。

    “刘盈刚攻破彭城,又来九江了?”

    项伯放下刘盈命人递来的战书,看向说话的副将。

    副将神色中很明显带着一丝忌惮畏惧。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刘盈此人,给楚军的压力很大啊。

    “刘盈……彭越……”项伯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将心里的叹气叹出了声,“向楚王递送急信,请楚王做决断。”

    九江王、番君、彭越皆在九江国,他有点扛不住了。

    楚国的习惯,遇到顺风的仗自己随便打,遇到逆风的仗立刻写信询问项羽。

    刘盈在彭城,探得了这个情报,便不畏惧楚军其余将领了。

    “项羽不肯信任有能力的人,这是项羽的福报。”刘盈和久别重逢的吴芮,吹嘘自己入彭城后做出的成绩。

    吴芮见到刘盈后,先轻轻拍了拍刘盈的肩膀,又仔细打量了刘盈的面容,才与刘盈问好。

    刘盈也像见到长辈似的,展开手臂在吴芮面前转圈圈,展现自己在项羽大本营毫发无损。

    哦,头发损失了很多。

    跳蚤很难根治,他现在还每隔几日就剃头发,要彻底把跳蚤弄死。

    刘盈可爱干净了。

    吴芮和刘盈只见过几面。他对刘盈的好感,除了敬佩刘盈孤身来番县说服他和越人首领,也来自刘盈对他女儿的照顾。

    他自己都没想太多。

    吴芮当时猜测,刘盈是用厚待他的女儿的方式来向自己示好。

    待刘盈替母为质时,驺无诸和驺摇都提着酒来找他,感叹刘盈或许是真的纯善,并未存有太多功利心思。

    驺摇:“汉王当时强势,谁能预料彭城之败?应当是我们讨好汉王世子,汉王世子何必讨好我等?”

    驺无诸:“哈哈哈哈,吴芮老匹夫,你自视甚高,看走眼了!”

    吴芮赶走了驺无诸,心中不知为何,对刘盈生出愧疚了。

    得知刘盈孤身逃出彭城,驺无诸和驺越亲自点了闽越甲兵,重新北上帮助汉王。

    他想了想,也在汉使的请求下出兵。

    不提什么天命,如汉使所言,项羽心胸狭小,自己并未与他为敌时他就已经对自己动手。项羽深恨英布,灭掉英布后,难道会放过自己这个英布的老丈人?

    “是我无能,只能与项伯对峙。”吴芮看见刘盈赶来助他,心中愧疚更深。

    刘盈笑着安慰吴芮:“番君何出此言?番君乃治世贤才,本就不擅长打仗。盛世之时,才是番君展露才华的时候。待阿父当皇帝后,还指望番君经略南蛮呢。番君可别先堕了心气。”

    治世贤才……听到刘盈如此评价他,吴芮神思有片刻恍惚。

    治世,多久没有听到过的词汇了?

    刘盈草草与吴芮寒暄,向吴芮介绍彭越和自己的小弟。

    吴芮对彭越很恭敬,对萧禄、曹窋赞叹其父,却对吕台和吕禄神色冷淡。

    吕台和吕禄神色黯然。

    吕释之的蠢事,已经传遍天下了。

    吕禄悄悄对刘盈道:“盈儿,等我立下大功劳,你重新赐我个姓吧。”

    大孝子刘盈,都对吕禄哭笑不得。

    至于吗?好吧,挺至于的。如果吕释之是他的父亲,他估计就要让吕释之英年早逝,好早日分家了。

    吕禄只是想被赐姓,不如自己果敢。

    “好,我赐你国姓‘刘’!”刘盈拍着胸脯承诺。

    吕禄开心极了。

    刘盈看向吕台。

    吕台举起双手:“我不改姓。吕释之又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还是很好的,我可以继承他的爵位。”

    刘盈捧腹大笑。

    刘盈转头将这个笑话告诉吴芮。

    吴芮失笑,对待吕台和吕禄的态度变得和善。

    彭越捧着小竹片唰唰唰记录:“陈都尉,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学一学盈儿?盈儿才是会处事啊!”

    陈平轻笑着摇头:“别学,你学不会,他是天生招人喜欢,言语中不一定有太多考虑。”

    彭越羡慕道:“也是。唉,大王和盈儿都是天生招人喜欢。”

    陈平的轻笑声停顿了一瞬。

    他保持着轻笑,道:“是啊。”彭越虽然在为人处世上有些鲁钝,但应该能善终吧。

    虽无法学习,彭越也把这个“经典例文”记录下。

    他现在会写的字越来越多了。

    收起自己的大宝贝,彭越才有闲心问其他的事:“陈都尉,盈儿为何不向吴芮介绍你?”

    陈平声音柔和道:“我只是世子家吏,何须在番君面前露面?”

    真的吗?假的吧!

    彭越想起陈平是个好人,可能没有额外的缘由,只是为人低调,不想与自己争风头吧。

    因陈平在刘邦身边供职,现在的官职品阶比彭越稍高一点。

    彭越有点不好意思道:“都尉太客气了。”

    他对陈平的好感度又上涨了。

    陈平虽然不知道彭越在说什么,也当听懂了般回答:“你我同为汉臣,谈何客气?”

    彭越挠挠头,笑道:“是啊。”

    刘盈鬼鬼祟祟从帐篷后面探出小脑袋,眼珠子滴流滴流地转。

    萧禄抱着手臂跟在刘盈身后:“你又有什么坏主意?”

    刘盈小声道:“我从来没有坏主意,都是好主意。彭叔父真的不会识人,看谁都是好人。”

    萧禄道:“陈都尉本就是好人。他从来不因自己争名夺利使用口舌的本事。灌婴和周勃侮辱他,他从未报复。”

    刘盈道:“人善被人欺,他不报复,我来帮他。陈平是我带来的人,就是灌叔父和周叔父也不准欺负他。周叔父也真是的,在沛丰起,就品性不端,经常为他的不肖子来我阿父那里找揍。”

    找揍……萧禄忍住笑:“他大概就是喜欢汉王揍他。”

    刘盈十分赞同地重重点头。

    陈平已经走到了刘盈面前。

    他怎么会没发现刘盈?

    “盈儿,可有事?”他看着刘盈被风吹乱的小揪揪,从袖子里拿出篦子,帮刘盈梳好没几根的头发。

    “彭叔父以为你不想抢他风头,夸你是大好人。”刘盈嬉笑道,“他眼神比灌婴和周勃好!”

    陈平温和的神情一僵。大好人?这还是他从未想过的评价呢。

    “陈平就是大好人。”刘盈拉住陈平的袖子,“走,我们再给项伯写封信,今晚便夜袭!”

    陈平恢复镇定,半开玩笑道:“我惯使用阴谋诡计,将来子孙说不定会因我生祸,哪能算什么好人?”

    拉着陈平袖子往前走的刘盈回头:“阴谋阳谋,不都是为主公出谋划策?是否采纳也是主公决定。若生祸,是阿父生的祸,该阿父晚年不详。”

    “噗……”萧禄双手捂嘴,假装自己没笑。

    刘盈无奈地训斥陈平:“你是我的家吏!我不允许你妄自菲薄,降低我的风评!你使用的计谋,可有一项不会为了主公,而是为了自己谋私利?若没有,你就是最为光明磊落之人。”

    陈平竟不自在了。

    “而且啊,子孙不肖多正常,凭什么祖宗背锅。难道将来大汉出现胡亥那样的昏君灭亡了,还是我和阿父不修功德了?”刘盈气哼哼道,“你试试将这话说给阿父听?看阿父揍不揍你!”

    陈平:“……大王应该不会对我动手。”

    “好吧,看着你的脸,他就下不去手,甚至连骂几句都舍不得。哼哼,颜狗!”刘盈不屑。

    陈平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刘盈的夸赞。

    刘盈对陈平勾了勾手指。

    陈平顺从地弯腰。

    刘盈凑到陈平耳边道:“即使没有我,你的子孙也没有祸患。子孙犯罪受罚,是他们自己的错。但未来他们仍然因你起复,仍然封侯呢。嘘,我只告诉你,别苦着脸了。”

    不知道陈平给阿父出了什么损计谋。阿父也不好好劝慰陈平,他的家吏笑得都不好看了。

    刘盈可没骗陈平。

    《史记》记载陈平的遗言,陈平自称用了太多阴谋,损了福德,后世子孙恐怕不会再复起。

    后世人就以陈平的遗言为依据,写了许多陈平后人如何如何的警世谏言。

    陈平子孙确实因杀人夺爵,但汉武帝那人啊,本就是冲着削爵去的。杀人也罢,与卫青走得近也罢,就是什么都没有,他也把功臣的爵位削得差不多了。

    陈平子孙在汉宣帝时就“诏复家”,在汉平帝时更是重新获封关内侯,哪是什么“终不能复起”?

    刘盈就不明白了。

    陈平有哪里不好了?他有为自己做过任何坏事吗?

    周勃和灌婴都说他盗嫂子了,陈平可有反过来进谗言?

    我的家吏,和我一样光风霁月,谁也不准说他不好,他自己也不行!

    萧禄放下捂嘴的手,对陈平挤眉弄眼。

    陈平假装没看见。

    萧禄道:“盈儿护短,我们都是好的,你别惹他生气。”

    陈平无奈:“我怎么惹他生气了?”

    他正一头雾水呢。

    陈平万万没料到,刘盈这个颜狗生气的原因,只是他现在笑得没以前好看。

    项伯正等着项羽回信时,彭越就与英布、吴芮同时夜袭。

    项伯防备着汉军夜袭,也没能敌过三人联手。

    更可气的是,他逃走的路上撞上了刘盈的嘲讽旗帜。

    萧禄、曹窋、吕台三人皆是猛将,狼狈的楚军根本不能敌。

    让楚军更绝望的是,刘盈在驴车上绑了火把,十分显眼地突入楚军之中,拉起他的弓,见人就射。

    “灰兔!撞他们!”

    穿上厚实皮甲,头戴撞角铁头盔的灰兔嘶鸣一声,驴车冲锋。

    项伯向刘盈放箭,十分不意外地看着箭一头栽下,在刘盈腿甲处哐当作响。

    楚王都不能射伤汉王世子,我当然也不能。

    项伯叹了口气,下马投降。

    项伯知道刘邦看在自己在鸿门宴护过他的份上,不会对自己如何。

    “我早说了,项羽吝啬,连叔伯都不封侯。”刘盈站在驴车上得意大笑,“你今后跟我姓,我给你封侯!”

    项伯:“……”说的和真的似的。

    第92章 还真改姓封侯啊

    项伯不信, 刘盈懒得多说。

    无论项伯信不信,阿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项伯这侯,不想当也得当。

    不过……嘻嘻嘻, 要不要气一气项羽和项家人?

    刘盈给刘邦写信报喜时, 顺带让他阿父赶紧下旨, 给项伯改姓封侯。

    “顺便把我的小弟的姓也改了。我刘家当皇帝, 当灭项羽全族!”

    刘邦正袒露着上半身, 让军医给他治伤。

    军医在炭火上将小刀烤红, 又放进烧开后放凉的水中降温, 再把刘邦身体上中箭的皮肤小心翼翼割开, 把带着倒钩的箭头取出。

    箭头周围的肉都要剃掉。

    军医不懂原因,但知道伤口附近的肉不剃掉, 伤口定会腐烂。

    剃掉肉后,军医按照刘盈提出的, 已经在军队普及的方法缝合伤口, 最后拿起烙铁。

    这时,刘邦才拿起手边包着丝绸的木块咬住。

    “嗞”地一声, 烙铁将伤口烫得粘连在了一起。

    军医很精准地将伤口烫拢后, 迅速敷上草药,并帮刘邦绑上绷带。

    绑好绷带后, 军医又拿起一袋装着凉水的皮袋,让刘邦覆在伤口处, 给皮肤降温, 以免烫伤扩散。

    原本处理伤口没有缝合那一步,军医只会先把伤口附近的肉剃掉,再用烙铁把伤口烫平。

    这样处理伤口的方式, 在商朝就有了。

    刘邦吐出嘴里被丝绸包裹的木块,抱怨道:“盈儿说,有可以麻痹痛觉的草药,你们还没找到?”

    军医一点都不怕刘邦,老实道:“哪有那么容易?”

    吕雉拿起帕子帮刘邦擦额头上的冷汗:“你悠着点,别老爱冲最前面。要是你有三长两短,留我和盈儿两人怎么办?”

    刘邦笑道:“让他提前当汉王呗?他肯定很高兴。”

    吕雉给刘邦擦完汗,就帮刘邦凉敷伤口。

    闻言,她按了一下刘邦的伤口。刚刚被烙铁烫都只皱了一下眉头的刘邦,疼得“嗷嗷”直叫。

    “别胡说。你知道盈儿有多仁孝,见不得你我出事。”吕雉愤怒道。

    刘邦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

    他把刘盈的信递给吕雉。

    吕雉自彭城归来,与刘邦在荥阳一同守城了一段时间,刘邦渐渐增加了将政务分享给吕雉的次数。

    吕雉最初很忐忑,担心自己做不好。萧壮壮在一旁握拳“王后,你忘记还在彭城的世子了吗”,她敲了萧壮壮的脑袋一下,咬牙学了起来。

    她知道,刘邦在战场上表现得无所畏惧,但暗中也担心他死在战场上。

    刘盈虽然厉害,但毕竟年幼,群臣肯定会让她辅政。刘邦在手把手地教导吕雉,要怎么辅佐好刘盈。

    刘邦再次进入荥阳,受了不轻的伤。

    他把吕雉叫到床前:“你若什么都不懂,盈儿孝顺,我恐有人利用你来钳制盈儿。不要辜负盈儿,只有盈儿才真正重视你。”

    吕雉很想问,你呢?

    她又知道,没必要问。

    未出阁时,她便知道了。

    刘邦又道:“虽然盈儿重视你,但盈儿和我一样,最重视的仍旧是天下。若你真的站在他的对立面,他定会弃你。你别自取其辱。”

    吕雉差点想把手中的药碗扣刘邦脸上。

    你说什么废话?盈儿难道还能是听信谗言虐民之人了?我又难道是虐民之人了?

    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若发生,求老天一道雷劈死那个虐民的我!

    “也对,我们都是吃过苦的人,就算当了皇帝皇后,根子上骨子里也改不了。”刘邦的笑容难得温柔。

    吕雉移开眼,没把药碗扣刘邦脸上。

    习惯之后,刘邦再将手中文书递来,吕雉便很镇定地看文书,为刘邦出谋划策了。

    “盈儿这个让项籍‘灭门’的想法很好。他不是在捣乱。”吕雉道,“项襄在彭城保护过盈儿,项伯在鸿门袒护过你,他们的功劳,即使不思考项籍之事,也足以封侯。”

    刘邦颔首:“那就以他们立下的功劳为由封侯,不提项家之事。”

    这样会更好地让项家分裂吧。

    吕雉想了想,道:“让项襄多出战几次,有了战功,更有理由封侯。”

    刘邦想了想,再次颔首:“项羽这次退兵,就没空再追着我打了。让项襄带着宋昌、张不疑回盈儿身边,盈儿那里会有许多战功给他立。”

    项羽退兵后,刘邦会留在荥阳养一阵子的伤。

    这段时间,汉军主力将继续攻城略地。

    刘盈既然已经上了战场,汉将会有意识地将战功喂给刘盈。

    自家老兄弟们不缺战功,早足以封侯。至于食邑,加封不还是凭皇帝心情?彭越就做得很好,将拦截项伯之功拱手让给盈儿。

    此时刘邦还不知道,刘盈的功劳不是彭越让的。彭越这个傻憨憨,刘盈说能上,他真的让刘盈上战场了。

    “对了,韩信的妻子我已经定为刘交之女。孺儿还小,你不用太早为她寻亲事。”刘邦随口道。

    吕雉眨了眨眼,冷笑道:“你说到做到,可别又喝了几杯酒,重提把孺儿嫁给张耳之子的事。”

    刘邦恼怒道:“提?谁还敢提?盈儿说等他登基,就给孺儿送十个八个面首。我随意给孺儿定亲事,反正孺儿不会缺美少年睡!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吕雉虽在韩信和刘孺儿的婚事上和刘邦起了冲突,但在这一点上她很赞同。

    刘盈也用同样的方式威胁她。

    刘邦想用刘孺儿笼络张耳这个异姓王,同时也是报当年之恩;吕雉想用刘孺儿笼络韩信,与韩信亲上加亲。

    张耳之子和韩信都早有侍妾。但刘邦下令,他们会乖乖空着正妻的位置等着刘孺儿。

    至于庶子什么的,刘邦和吕雉都不会在乎。无论是张耳之子、韩信还是刘孺儿,将来肯定有享用不尽的加封,不用争什么家产,嫡子庶子全都封爵便是。

    两人意见冲突,懒得争吵,写信问刘盈。

    刘盈却意见不同。

    刘盈察觉,韩信虽对改姓不抵触,心里也早就把自己当作刘家人,但他还是存着光宗耀祖的梦想,对“韩”这个姓氏有些看重。

    自己倒是无所谓,父母都是小心眼。特别是阿母,心眼比针尖还小,竹签捅人警告。至于忽视韩信心中的念想……说什么呢,自家阿兄,这点小要求都不能满足,自己还当什么汉圣宗圣皇帝!

    刘盈早早和韩信说明了,若保持原有姓氏,就要娶宗族女,问韩信喜欢哪个宗族女。

    韩信还真有看好的。

    刘交的女儿被刘交教导了《诗经》。韩信路过时听那位比他小了四五岁的堂妹吟唱《诗经》,觉得自己未来的妻子就该是这样的人。

    只是陪着刘盈和刘肥读了许多非兵书后,韩信知道,自己功劳太大,将来婚事肯定不能自由安排,便只是想了想,打算将来多找几个会读《诗经》的宠妾。

    现在盈儿问起,他便说了。

    对弟弟没什么不可说的。

    刘盈又写信给刘交,问他的女儿对韩信印象如何。

    刘交叹气,回复:“她说韩信长得很好看。”

    刘邦出汉中的时候,就暗示刘交和刘喜,未婚的女儿不要再寻人嫁了,他有用。

    刘交得到刘盈的信,又忧又喜。

    他喜的是,韩信这人在功臣中年岁尚轻,总比把女儿嫁给半大老头子或者异族首领强。

    他忧的是,韩信的功劳太大,为人处世又稍稍有点不太擅长,若三兄和盈儿容不下他……唉,就算容得下,女儿也要受很多气。

    要多教导女儿啊。韩信不会的,她得补上。

    刘盈还写信给从丰邑逃出后,已经回到关中的人刘孺儿。

    刘邦更改社稷后,已经把都城移到了咸阳附近。

    没在咸阳,是咸阳宫被项羽烧成了废墟,实在没法住人。

    刘孺儿仍旧被刘太公养在膝下。刘太公正在教刘孺儿识字。

    看到刘盈的信,刘太公皱了一下眉头,又展眉摇头失笑:“盈儿真是个好孩子。来,孺儿过来。”

    刘孺儿身体比幼时好了不少,又到了安全的地方,性格变得活泼了一些。她爬上了刘太公的膝头,仰头问道:“是兄长的信吗?”

    以前刘孺儿很惧怕刘盈。刘盈派人把她救出丰邑后,她在刘太公怀里惊惶未定地看着兄长驾着小驴车离去,奔向彭城营救母亲,她虽然仍旧惧怕刘盈,但尊敬仰慕便比惧怕更甚了。

    “是。你父亲母亲在为你寻未来夫婿,盈儿问你喜欢怎样的小男子。嗯,夫婿,就是将陪你一起玩的人。一直陪着你,一辈子都陪着你。像你兄长那样的如何?”

    刘孺儿虽然仰慕刘盈,但把脑袋摇出残影。

    “那像你父亲那样的?”

    刘孺儿虽然眷慕父亲,但把脑袋摇得更加厉害,小小的发揪揪都飞了起来。

    “肥儿或是信儿那样的?”

    刘孺儿想了想,道:“大兄……大兄还是别了。二兄很好!”

    刘太公听懂了:“要像肥儿那样脾气好的。”

    刘孺儿使劲点头:“脾气一定要很好很好,和二兄一样好!”

    她非常怕生,比起玩伴,更想和家人一直在一起。

    如果非要找个玩伴,那一定要脾气好,不欺负她。

    刘太公又问道:“那年龄呢?年纪大的还是小的?”

    刘孺儿努力思考了许久,道:“差不多的?大了小了都没办法一起好好玩。阿兄真厉害,有很多年龄很大的玩伴。”

    刘太公颔首:“那年龄比你大个两三岁,比你成熟一点,能照顾你,又不会不带着你一起玩。长相呢?”

    刘孺儿这次回答得十分果断:“要长得好看!很好看!”

    刘太公失笑:“你、盈儿,都和刘季一个德性。好,那大父帮你回信了。”

    刘盈接到回信,刘孺儿还用歪歪扭扭的字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把证据保存了,等她成婚时送给她。”刘盈促狭道。

    刘邦和吕雉考虑刘孺儿的婚事,是在乱杀的刘盈,带着嘎嘎助威的彭越、萧禄等人再次打下彭城,荥阳、成皋之围不用再愁时。

    刘盈则是早在韩信军中,给刘太公、刘孺儿等人报平安时,就已经在信中询问。

    得到回复后,他一直等着父母询问他韩信和刘孺儿婚事的意见。

    韩信和刘孺儿的婚事都是为了帮他坐稳江山,所以阿父阿母必定会写信询问自己的意见。

    刘盈没和父母讲什么大道理。他回信,无所谓,我不在乎,反正我又不像阿父那么废物,不用靠嫁妹嫁女笼络朝臣和外族。

    反正孺儿觉得驸马不合口,他就送十个八个美少年给孺儿当面首,还敲锣打鼓公开送。

    刘邦和吕雉看完信,便都熄了早早给刘孺儿选驸马的心。

    刘盈此人,十分守诺,他认认真真承诺的事,定会做到。

    所以哪怕刘孺儿嫁给的是韩信,刘盈也敢敲锣打鼓给刘孺儿送十个八个美少年,韩信还拿他毫无办法,顶多和刘孺儿分居,各过各的。

    咦……信儿连这种事都能忍耐盈儿,我还嫁什么女?没必要啊。

    吕雉醒悟了。

    刘邦也醒悟了。动谁都行,别动刘盈重视的人。这孽子,从来不会给自己脸面。

    刘邦和吕雉将项襄、宋昌和张不疑送回刘盈身边,顺便把骂刘盈的信送了过去。

    竖子!居然威胁你阿父阿母!皮痒了吗?!

    等下次见面,你就等着父母混合双打吧!!

    信儿既然有看中的人,那就这么定了。孺儿还小,将来你为她寻个合适的,别提什么面首了,孺儿性格懦弱,还是适合和睦的夫妻关系。

    刘盈嗤笑:“原来他们知道乱赐婚夫妻关系会不和睦啊。将来无论是我阿父阿母,还是你们阿父阿母,如果逼你们娶看不上的人,都来寻我!我罩着你们!”

    项襄年长,还是想劝一劝刘盈:“盈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刘盈打断:“父母和君王哪个更大?”

    项襄不再建议:“盈儿说得对。”

    刘盈对宋昌和张不疑招招手,让这两个他真正的家吏回到他身边:“早就等你们了,阿父真过分,自己寻不到人才,就抢我的人才。我还未长大,他居然已经开始剪除我的羽翼,真不当人父!”

    别说宋昌,哪怕叛逆如张不疑,都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露出怀念的神情。

    如此无语的感觉,真令人安心。

    “回来了就赶紧干活。九江国迟早是我们的,你们在阿父身边学了不少本事,现在就检验检验你们的能力,给我把九江国摸清楚了。”刘盈没和新旧下属寒暄,十分资本家地开始压榨人,“刘襄也一样,投降的楚军交给你,给我尽快练出来。”

    曾经刘盈叫自己兄长,现在不仅直呼他的姓名,甚至给他改了姓。项襄能怎么办?当然是听从汉王世子的命令。

    他在刘邦身边,听了太多刘盈的坏话,已经对面对刘盈的本性做好了心理准备。

    试想一下,刘盈都敢在楚军包围中让项羽吃屎了,直呼姓名算什么?

    项伯见到项襄时,叹了口气,神色并无愤怒,似乎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他只是再次道:“项羽并非故意害死你的父亲。”

    项襄只道:“我的父亲也是你的兄长,他与你,应该比项羽与你更亲近。”

    项伯再次叹气:“所以如果项羽真的意图害死兄长,我不会饶他。”

    不饶?你们这群只能依靠项羽的人,还能对项羽如何?

    项襄不再与项伯废话。

    他早就对所有项家人死心了。现在他姓刘。

    “项伯接诏。”

    项襄向项伯宣布刘邦的诏书。

    项伯跪在地上,眼神死寂,心如死灰。

    项襄念完了诏书。

    项伯抬起头,眼珠子快瞪出来,心脏砰砰使劲跳。

    “啊?刘盈……汉王世子居然说的是真的,刘邦……汉王还真给我改姓封侯啊?!”

    项伯绷不住了。

    项襄忍着笑道:“你对大王有救命之恩,自当封侯。至于改姓,大王不愿给项氏族人封侯而已。”

    项伯茫然。

    这、这真的没问题?

    如果是项羽败后,刘邦为了笼络投降的项氏族人……呃,这也没必要啊,项羽都败了,项氏族人还有什么笼络的必要?

    “我也改姓了,不过盈儿说,我是跟着他姓,和大王无关。”项襄……刘襄眼中闪过一抹慈祥,“我却是要好好立功,才能封侯了。”

    项伯从震惊中稳住心神,看向项襄的眼神,竟有一丝他自己都没觉察的羡慕。

    把诏书递给项伯后,刘襄没有与项伯继续叙旧,去执行刘盈给他的任务了。

    身为汉臣,当尽臣责。

    英布点兵点将,准备出征帮助汉王彻底击垮项羽。

    彭越撤出了九江国,以展示大汉光明磊落,没打算吞并英布的九江国。

    汉王世子年幼,留在九江国休养。

    英布对汉王的示好十分受用。

    彭越一步三回头,对吴芮道:“世子不会有危险吧?项羽不会又来攻打九江国吧?”

    吴芮敷衍地回应。

    项羽连战连胜,胜利到快被几路汉军包围了,哪有空去攻打九江国?

    他想,等女婿回到九江国,九江国肯定已经不是女婿的了。

    “这乱世快结束了吧。”

    彭城大败,是去年的事。

    如今不过一年,汉王又将重临彭城了吗?

    听着吴芮唏嘘,彭越得意大笑:“自盈儿从彭城逃出,天下都知道楚王已经败了。哪怕楚国当时再强大,天下也知道楚王败了。天命在汉,你不也如此想?”

    吴芮默不作声许久,待已经走出很远,他回头眺望,望不到九江国都城六县的城墙。

    “是啊。”

    第93章 汉王伤重难起身

    留在九江国的不仅有汉王世子刘盈, 还有刘盈的家吏、兼任大汉都尉的陈平。

    又来了两个家吏,刘盈拒绝了宋昌和张不疑的哭泣忏悔,把两人一脚踢到陈平身边打下手。

    “哭什么哭?我都没哭。他们话那么多,肯定是太闲了!”

    无所事事的刘盈给宋昌和张不疑派了一大堆的活, 自己继续游手好闲。

    宋昌和张不疑每日整理九江国的户籍, 搬运竹简太多, 膀子都肿了。

    他们看着陈平仍旧以非常轻松惬意的姿态翻看竹简木牍, 都不敢置信。

    陈平的膀子不疼吗?

    虽然陈平的官职是都尉, 但所有人都以为陈平是个文官。陈平的体力怎么能比他们还强?

    刘邦以为刘盈还跟在彭越身边, 所以把项襄派了过来, 暗示刘盈多让项襄立功。

    哦, 现在是刘襄了。

    谁知道刘盈戴着个草帽,天天让刘襄陪着去芍陂钓鱼。

    又是一日一无所获, 刘盈十分想念阿兄韩信。

    不愧是靠着钓鱼养活自己的人,阿兄钓鱼的本事真的很厉害。

    “芍陂真大啊, 我想在芍陂岸边每一个钓鱼点打卡签到一次, 居然花了这么久,项羽都要和阿父签订楚汉协议了。”

    刘盈按了按自己差点被风吹走的草帽, 唏嘘道。

    刘襄收起自己记录水文情况的小木片:“是啊。修建芍陂的孙叔敖真厉害。”

    “好好干, 超过他。”刘盈随口就是一张大饼工笔画丢过去。

    刘襄苦笑:“庶民恐怕没有余力再修堤坝。”

    刘盈把鱼竿踩在脚下,摇晃了一下手指:“又没让你大规模兴徭役, 总有办法骗百姓来给你干活。”

    百姓……骗?!

    刘襄一会儿琢磨刘盈口中的“百姓”这个词的含义,一会儿为刘盈口中的“骗”头疼。

    他转移话题:“世子, 你要继续在九江国休息, 不去和大王会合吗?”

    距离他来到九江国,又是三个月过去,汉王已经与韩信、曹参等汉将会合, 敢让主力和项羽对峙硬拼了。

    谁都能看出,楚汉纷争在今明两年间就会结束。

    这时候,世子应该去汉王身边吧?

    刘盈沉默。

    他看着水面,抿嘴不语。

    刘襄不是很了解刘盈,不知道刘盈为何不说话,只能等着刘盈开口。

    刘盈没有开口,又是一日无所事事。

    一日又一日,刘襄心中的担忧堆积,便去请教陈平。

    “世子在九江国确实更安全,他也不需要去战场立功,留在九江国也没什么。只是我心中不知为何,十分焦虑。”刘襄叹气。

    陈平放下笔,道:“世子虽表现得很开朗,但逃亡之事仍旧在他心中留下阴影。他还未完全从中走出,所以不愿见到大王和王后。”

    陈平本以为刘盈心大,自从彭城回来后又搅和出那么多事,又是守城又是攻城,大概心中没什么阴影。

    多相处几日,他很快发现刘盈每晚还是要和驴车睡到同一间屋。

    刘襄疑惑:“那世子不更应该回到大王身边?现在大王和王后身边已经很安全,世子去也没关系。”

    陈平摇头:“世子不在意在任何人面前示弱撒娇,唯独不愿在父母面前显露疲态。世子受了很多苦,九江国很安全,让世子多休息会儿也好。世子不需要在战场立功。”

    汉王身边再安全,能有在九江国安全?

    在九江国,刘盈天天穿着丝绸吃肉,除了读书习武疯玩便是睡到自然醒。

    陈平没见过汉王起兵之前的刘盈,但听吕台和吕禄感慨,刘盈在沛丰时应该就是这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萧禄、曹窋等人轮流离开九江国立功,刘襄若想,也可以去。

    刘盈麾下将领想立战功,刘盈都会为他们安排。

    他自己则一直留在六县,偶尔去九江国其他地方旅游,仿佛回到了和平时候。

    陈平认为这样很好。

    所有刘盈的叔伯都这么想,打天下是长辈的事,盈儿已经做得够多,现在等着他们把项羽打败,安安全全地当汉太子就好。

    刘襄听了陈平之言后,叹息道:“原来是这样,世子不想让父母担忧,实在仁孝。”

    陈平:“……嗯。”

    其实不是这样。刘盈抱怨,如果阿父知道他还在害怕,肯定会嘲笑他。他这一生,绝不能弱于阿父。

    “不能让阿父嘲笑乃公!”

    一会儿阿父,一会儿乃公,真是令人糊涂。

    无论刘盈怎么想,九江国很安全,这就够了。

    陈平自己都不去立功了,就在九江国陪着刘盈。

    反正他的功劳早就足够封侯了。至于食邑,以盈儿护短的性格,肯定会给自己多封,他不用苦苦追求。

    刘襄知道刘盈不离开九江国,只是因为仁孝,便不再担忧。

    他继续每日陪着刘盈旅游和钓鱼,并记录下整个九江国的山川河流情况。

    “淮南真是一块好地。”

    “项羽和英布却都没想过种地,废物。”

    “世子说得对。”

    ……

    公元前204年,汉王二年八月,刘邦终于与其余汉将合兵,持续一年多成皋之战,以大汉以弱胜强告终。

    原本历史中,此战还要再持续一年,在汉王三年才宣告结束。

    以前是刘邦在城墙上,项羽在城墙下对骂。现在项羽在城墙上大骂,刘邦在城墙下拱火。

    楚汉攻守易型,大势倒向大汉的这一边。

    跟随项羽的楚将至今想不明白。他们每一场战斗都大胜而归,怎么就地盘越胜越少。

    刘邦明明与楚王对战的每一战都失败逃走,汉军的战线却逐渐逼近楚国腹地。

    从南到北,楚国的边境线逐渐萎缩,有了穷途末路之相。

    彭越先与韩信、章邯等人会合,现在也回到了刘邦身边。

    刘邦现在才知道,刘盈的战功不是彭越让的,而是自己打出来的。

    他揉了揉眼睛:“盈儿……盈儿都能自己上战场了。”

    坐在刘邦身旁的吕雉,手指甲都抠紧了。

    彭越丝毫没有察觉刘邦的无语和吕雉的敌意,还在那大吹特吹刘盈有多勇武。

    “世子太厉害了!他驾驶驴车冲锋在前,简直所向披靡!”

    刘邦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吕雉呼吸停滞。

    啊?还冲锋在前?

    “世子箭无虚发,深入敌军之中,差点把项伯射死!”

    刘邦头有点晕,吕雉的脸色已经完全白了。

    啊?还深入敌军?

    “如果世子再年长几岁,就是楚王都比不过他!”

    虽然的确是这样,但你怎么能让盈儿入阵厮杀?!

    吕雉压抑着心头的火气:“盈儿如此年幼,竟能杀人?”

    正说得兴奋的彭越眼眶突然一红,抹起了眼泪:“能,能啊。世子说,他从彭城回来时杀了很多人。有溃军,有山贼,有想吃他的流民。盈儿,呜呜呜,盈儿已经很习惯杀人了。”

    吕雉:“……”

    她的火气竟消散了。

    刘邦冷静下来,还在那惊奇:“没想到盈儿真的自己立战功了。”

    这话,韩信和刘肥就听不下去了。

    盈儿什么时候的战功不是自己立的!

    韩信闷声道:“义父,盈儿当然会杀人。丰邑守将就是盈儿杀的。”

    刘肥使劲点头,用谴责的眼光瞟着父亲。

    刘邦拍了一下大腿,失笑:“对啊。”

    刘邦笑着站起来,把还在抹眼泪的彭越扶起来:“将军辛苦了。”

    彭越抹着眼泪道:“不辛苦,不辛苦,楚将一看到盈儿的旗帜就冲出城,可好打了。对了,我还把盈儿旗帜带回来一幅,盈儿说要献给大王和王后。”

    吕雉手撑在地面上,身体前倾。

    刘邦笑道:“好啊,我看看盈儿的旗帜是何样。”

    彭越恭敬地把旗帜奉上,当众展开。

    【凸(微笑)凸,乃公刘盈!】

    刘邦的笑容消失,吕雉期盼的神情僵住。

    刘邦回到了座位上,吕雉重新坐直了身体。

    夫妻二人变回了严肃的姿态,命令仆从赶紧把旗帜收起来,别再丢人现眼。

    怪不得楚将一看到旗帜就冲出城,这谁能忍啊。

    彭越吸了吸鼻子:“虽然盈儿不在这里,但打项羽,盈儿怎么能不在场?大王,我们把盈儿的旗帜立起来给项羽看好不好?”

    刘邦看向彭越的眼神很复杂。他以前以为彭越除了打仗之外是个傻的,现在怎么觉得彭越有点蔫坏?

    吕雉看向彭越的眼神却变得柔和。她温柔道:“是该这样。”

    “行吧。”刘邦点头同意。反正不是自己被气死。

    刘邦和吕雉问了彭越正事后,又留彭越用饭,询问彭越私事。

    当二人得知刘盈还在和驴车一起睡时,夫妻二人的心情都很不好。

    吕雉恳求:“我想去九江国照顾盈儿。”

    刘邦想了想,道:“且等一等。”

    半月后,楚汉在大军中间架了个大帐,说要签订停战协定。

    项羽压抑着愤怒的心情走进大帐。

    彭越一看到项羽出现,就展开了他手中的旗帜。

    项羽:“……”

    远在九江国的刘盈莫名得到了项羽的经验值刷屏。

    他看了一眼自己积攒的经验值,叹了口气。

    楚将大多跟随项羽和项梁反抗过暴秦。他们虽在史书中籍籍无名,却都给他贡献了经验值。

    他先率领阿兄和刘肥镇守沛丰,又带领彭越在楚国打游击、援救九江国,经验值存款已经超过了历史存款最高值。

    经验值存款至今未曾扣减,只有增加。

    刘盈烦恼地捧着下巴。

    以前他经验值存款一多,就会去副本里大刷特刷。

    现在“瓦剌留学”副本只剩下“叫门天子”这一个小副本,他却犯了严重的拖延症,近一年时间没有刷新副本。

    “叫门天子”副本又是在瓦剌领地上,又要被敌人团团围住。

    “唉,反正也用不上了。项羽都要败了。”一想到项羽都快战败了,刘盈就躺在了椅子上,变成了一条咸鱼。

    他让人做了一把竹椅,还奢侈地用丝绸做了遮阳伞。

    躺在遮阳伞下钓鱼,真的太舒服了。今天的刘盈也是一只咸鱼。

    他拍了拍又长出来的软软小肚肚,脚踩永远钓不上鱼的钓鱼竿,眯着眼睛小憩。

    睡着睡着,他呼吸困难。

    “啊呼……啊呼……啊!!!谁啊!谁捏我的鼻子!”

    刘盈惊醒,一脚把鱼竿踢进了水里。

    睁开眼,刘邦正坏笑着低头看着他。

    刘盈揉了揉眼睛。

    “真没用啊,居然一条鱼都没钓到?”刘邦直起身,提起刘盈竹椅旁的木桶,嫌弃道,“你若是信儿,早饿死了。”

    刘盈从竹椅上跳起来,把刘邦往河里推。

    刘邦手脚并用抱住河边的小树:“你干什么!弑父啊!”

    刘盈像个小牛犊,用头顶死死抵住刘邦的后腰,要把刘邦推进河里:“对,弑父!”

    “喂喂!孽子!你以为你能翻了天?!”刘邦松开手转身,背抵着小树,把刘盈拦腰抱起来,“长高了这么多,怎么体重没怎么增长?九江国的肉喂不胖你?”

    已经到了准备小升初考试年龄的刘盈坐在刘邦粗壮的胳膊上,QAQ。

    “阿父。”

    “嗯?”

    “怎么来乃公这了?”

    “我才是乃公。项羽说暂时停战,我来养一会儿伤。”

    “阿父真没用,居然会受伤。”

    “有你没用?一年了,居然还要和灰兔睡。”

    “我怕有人偷我的灰兔。”

    “护卫都是吃屎的吗?居然还有人能偷你的灰兔?”

    “对!阿父要好好惩罚他们!”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别心疼。”……

    刘邦抱着一年多未见,搂住自己脖子时已经需要弓着背的儿子,往驴车上走。

    吃草的灰兔抬头,倒三角眼里充满着鄙夷。

    谁会被偷?瞧不起谁呢!

    刘邦坐上驴车,刘盈仍旧把头埋在他怀里。

    “灰兔,自己能回去吗?”刘邦问道。

    灰兔启动,撒开蹄子疯跑。

    “喂喂,慢点,太颠了!”刘邦差点把怀里的刘盈丢出去。

    灰兔稍稍降低了一点速度。

    刘盈骂道:“阿父!你居然要把我从车上丢下去?畜生不如!”

    刘邦:“???”谁要把你丢下去啊,我只是手滑!

    被儿子骂畜生不如,刘邦伸手就给了刘盈脑壳上“嘣嘣”两下。

    刘盈可不会乖乖挨打,很快反击。

    父子二人便在驴车上厮打起来。

    “嘶,力气变大了。”

    “哼哼,阿父受死!”

    灰兔摇头晃脑奔跑。

    悄悄跟在驴车后的汉军护卫你看我,我看你。

    他们还以为能看到感人肺腑的父子重逢画面呢。怎么一见面,世子就要……咳,忤逆?

    刘邦和刘盈一路对殴,在刘盈这次钓鱼暂居的小院门口才停下。

    刘邦从驴车上跳起来。

    刘盈却不下车,只伸出手臂。

    刘邦便把刘盈抱下来,骂骂咧咧道:“多大的人了,还要人抱。”

    刘盈昂首道:“我年龄再大也没你老!”

    刘邦无语:“你说什么废话。”

    小院里传来炕饼的香味。

    刘盈从刘邦身上跳下来往厨房里奔跑,跳下来时还踹了阿父一脚。

    刘邦揉着被刘盈踹的地方,骂着刘盈的祖宗跟了上去。

    厨房里,吕娥姁和曹夫人穿着荆钗布裙,正在炕饼。

    “回来啦?”

    吕娥姁用布裙擦了擦手,解开灶台上的木盖子,拿出一个饼:“先吃着,别烫着……哎哟。”

    刘盈一个蛮牛冲撞,差点把母亲撞灶台上。

    曹夫人忙护住吕娥姁,才没有发生弑母惨案。

    “你这个皮孩子!我经不起你撞!”

    母亲的巴掌落在了刘盈的后脑勺上。

    刘盈抱着吕娥姁,脑袋在吕娥姁背上来回蹭。

    “一边去,还吃不吃饼了?不饿?”

    “饿。”刘盈带着鼻音道。

    他又蹭了一下,松开手,张开嘴。

    “这么大了还让人喂,羞不羞……刘季!不准偷吃!”吕娥姁叉腰骂道,“那是给盈儿的!”

    刘邦吹了吹饼,又咬了一口,还把自己咬了一大口的饼给三人看。

    曹夫人都忍不住了,拧了刘邦的腰一下。

    刘盈扑上前厮打刘邦:“我的饼!不准吃!”

    刘邦继续吃。

    两人太闹腾,吕娥姁和曹夫人把两人赶出了厨房。

    父子二人抱着一竹簸箕的饼,坐在小院的台阶上啃。

    “阿父,你怎么来了?”

    “我不是说了吗,养伤。”

    “阿母和阿姨怎么来了?”

    “伺候我养伤。”

    “那项羽怎么办?”

    “有你阿兄和刘肥在,曹参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休息一旬就回去。要不要一起去看项羽怎么惨死?”

    “嗯……唔……好!”

    父子二人窸窸窣窣啃饼。

    吕娥姁和曹夫人从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

    曹夫人抚了抚吕娥姁的背。

    吕娥姁对曹夫人挤出笑容,转身继续炕肉饼。

    在这里,她仍旧是贤惠的吕娥姁,填饱盈儿肚子才是正事。

    刘盈饭量极大,吕娥姁和曹夫人忙碌了半日,才喂饱刘盈这个小饕餮。

    刘盈把手上的油擦到刘邦的衣袖上。

    刘邦已经习惯了,懒得管。

    吕娥姁不会习惯刘盈的坏毛病。

    曹夫人打来水给刘盈洗脸洗手,吕娥姁就点着刘盈的额头骂。

    吃饱喝足,一家三口在院子里晒月亮,曹夫人回房睡觉。

    三人在院子里铺了坐席,点燃驱蚊的熏香。

    刘盈从吕娥姁的膝头滚到刘邦的膝头,又从刘邦的膝头滚到吕娥姁的膝头。

    三人这时才说起了刘盈在彭城的事。

    刘盈很喜欢吹嘘,但他很少对外人提起他在彭城的经历。

    就算说了,他只说在彭城里的经历,对离开彭城到进入韩信大帐之间的经历只字不提,连韩信和刘肥都不知道。

    刘盈不说,韩信和刘肥不敢问。

    “嘻嘻,我本来能悄悄逃跑,但实在是忍不住,就回头喊了一声‘项羽吃屎’。”

    刘邦和吕娥姁又气又怕,夫妻二人吓得捂着胸口东倒西歪,差点被刘盈直接送走,让刘盈登上王位。

    这孽畜!是不是想吓死我们!

    刘盈挽起裤腿,炫耀自己留下的功勋。

    刘邦立刻把刘盈按住,吕娥姁噼里啪啦就是给刘盈一顿揍。

    还功勋,我功你个头的勋!

    夫妻二人捶胸顿足,项羽怎么没射死你个孽畜!

    刘盈干嚎了几声,光听嚎叫不掉眼泪。

    吕娥姁气得差点真的下重手。

    挨完揍后,刘盈提起裤子,继续在刘邦和吕娥姁膝头滚来滚去。

    刘邦和吕娥姁都在深呼吸。

    这孩子真的是一点都没反省啊。

    刘盈开始吹嘘自己怎么在贼窝里杀个七进七出,他和灰兔都被血淋了一遍。

    灰兔正在一旁啃吕娥姁和曹夫人给它做的驴饭,闻言给了刘盈一双白眼。

    吕娥姁捏住刘盈的腮帮子使劲扯:“啊?你跑出来就行了,还七进七出!你不要命啦?!”

    刘邦忍笑:“你听他胡吹。”

    哈哈哈哈忍不住了,灰兔的表情太好笑了。

    盈儿居然会被驴鄙视,被驴鄙视的盈儿,哈哈哈哈。

    “不七进七出怎么能显示出我的勇猛!”

    刘盈坚称自己没说谎,为此,他宁愿再被母亲暴揍。

    吕娥姁真的要暴揍他,四处找荆条。

    刘邦拦着吕娥姁,不断重复“算了算了”。

    刘盈还在那嚷嚷,“我没撒谎,就是七进七出!”。

    灰兔深深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干饭。

    陈平披着衣服从小院门口路过,遇到了其他路过的人。

    他对众人打了个手势,都悄悄到别处散步了。

    曹夫人则在屋里挑灯做衣服。

    盈儿的衣服,不是她和阿姊亲手做的可不行。

    ……

    楚汉大军中间的大帐中,项羽看着坐在上首处的韩信和曹参,心头警觉:“刘邦呢?!”

    难道是趁着我来签停战协议,绕道去攻打彭城了?

    彭城两度陷落,先后被刘邦刘盈父子夺走,项羽都快应激了。

    “义父伤重未愈,不能起身,我来替义父签停战协议。”韩信张口就是汉王快薨了。

    跪坐在他身后的刘肥不住点头:“抱歉啊楚王,父亲真的伤得极重。你那箭射中了他的脚趾头,父亲不良于行。”

    脚趾头……

    在做大事时很严肃的曹参,差点没绷住严肃的表情。

    项羽深吸一口气,差点冲上去剁了刘肥的脑袋。

    刘盈逃走时,大喊自己射中了他的脚趾头。

    自己和刘邦对峙时被刘邦惹怒,偷袭刘邦以为得逞,刘邦又大喊自己射中了他的脚趾头。

    刘家父子有神仙相助吗?怎么自己的箭老和刘家父子的脚趾头过不去?!

    “你是谁?”项羽怒瞪着那个故意激怒他的汉军小将。

    “我?”刘肥指着自己,憨厚道,“我是盈儿的二兄刘肥。”

    项羽:“……”你老母的又是个刘家人!

    曹参看够了热闹,忙出来打圆场,免得项羽不签了。

    还有些汉将未到,项羽不签,他们怎么拖延?

    “大王确实伤重难以起身,只能由我来与楚王商议。”曹参眉眼中难掩担忧,“若不是大王伤重,我等决不和楚军停战!”

    项羽信了。

    他居然信了。

    第94章 小不忍则乱大谋

    刘盈自我吹嘘得很兴奋, 半夜都不想睡觉。

    刘邦把刘盈捉去洗漱,吕娥姁按着刘盈让他睡觉,刘盈才嘟嘟囔囔躺到床榻上。

    哪知道刘盈刚闭上眼就呼呼大睡,让已经清嗓子, 准备给刘盈唱催眠曲的吕娥姁颇为挫败。

    她戳了戳儿子养回来些许的脸颊:“听信儿和肥儿说, 盈儿刚回来时, 脸颊都凹陷了。”

    刘邦把油灯挑明亮, 坐在刘盈床头叹气不语。

    刘盈睡得很香, 戳他也不醒。

    他的睡相甚至仍旧很嚣张, 一个大字躺把床榻占了大半, 半点看不出逃亡生涯有什么心理阴影。

    如果不是灰兔驴来到刘盈的卧室, 在床榻旁跪趴着躺下陪睡,他们还以为陈平信中之言是说谎。

    灰兔毕竟是一头驴, 身上味道不太好闻。刘盈爱干净,以前不让灰兔进屋睡, 只在野外才睡驴车上。

    灰兔自己也不喜欢进屋, 只爱在院子里自己的小草棚里打滚。

    刘邦摸了摸灰兔驴的脑袋:“听说你之前连晚上都是站着睡觉,辛苦了。”

    灰兔驴甩了甩耳朵, 脑袋趴在了前蹄间, 闭上了眼睛。

    刘盈哼哼两声,大概是长个子的缘故, 手脚轻轻抽搐,不仅躺得更宽, 还给了吕娥姁和刘邦一拳一脚。

    并排坐在床头的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刘邦率先坐到了地上,背靠着床榻,手放在了驴头上, 就像是放在扶手上似的。

    灰兔睡相比刘盈乖巧多了,刘邦把它当扶手,它也没挣扎,似乎睡得很沉。

    吕娥姁也滑到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脸埋在了布裙上。

    一只手摸驴的刘邦,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吕娥姁的肩膀上。

    吕娥姁无声地抱着膝盖,双肩微微颤抖。

    刘邦无声地看着窗外,双目沉静如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光悄悄爬过门槛,缓缓朝着床边的二人移动。

    当如霜的清辉抚过刘邦和吕娥姁垂在地面的衣角裙角,油灯早已经燃尽,连青烟都消散了。

    “我去抱床被子来,今日席地而睡吧。刘盈那竖子,大概是不肯把床榻让给你我一半。”

    “嗯。”

    刘盈像是在赞同他父亲的话,手脚又微微抽搐了一下,把大字形摊得更加完美,并一脚踹掉了被子。

    刘邦和吕娥姁铺好地铺,又来给儿子掖被角。

    “听说盈儿刚回来时,与信儿、肥儿和萧禄同睡。以盈儿这睡相,他们四人究竟怎么睡的?”

    “可能是把好几张床拼在一起吧。”

    夫妻二人一边诽谤儿子,一边入睡。

    倒也一夜好梦。

    第二天,刘盈从地上的刘邦背上踩过去。

    当他想要踩向吕娥姁的背时,吕娥姁一个翻滚,躲过了儿子的踩背撒娇。

    刘盈不满:“阿母怎么能躲?”

    吕娥姁在刘盈起床“啊啊”伸懒腰打哈欠时就醒了,听到身旁刘邦重重的痛呼声就察觉不对,忙翻身起床。

    她一起床,就给了刘盈后脑勺一下:“多大的人了!你以为你还是垂髫孩童吗?你还踩?!你阿父身上有伤!”

    吕娥姁的声音飚高。

    她以为自己见到儿子后,会变成最温柔的母亲。

    分别的时候,吕娥姁心中的孩子越来越孝顺完美。她后悔对刘盈太严厉,对刘邦发誓再也不抽打儿子。

    刘邦当时正在抠鼻孔,闻言弹了一下鼻屎:“我不信。”

    吕娥姁当时因愧疚连累刘盈,忍了。

    被刘盈狠狠踩了一脚的刘邦爬起来,幽幽对刘盈说起吕娥姁的承诺。

    吕娥姁这次脸色大变,不仅辩称自己绝对没有说过,又给了刘盈的铁脑袋一巴掌,然后对刘邦数落起旧账。

    刘邦在沛丰时可能是要保持秦吏的风貌,可能是孩子还小,除了与友人喝醉时,平日都较为注重仪表。

    他会把衣服的褶皱捋平,会擦拭他的竹冠,会在出门时把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吕娥姁回到刘邦身边后,发现汉王刘邦和秦吏刘邦判若两人。

    “当汉王了,你连衣服都不好好穿!居然撒开衣襟裸露胸膛四处乱走,你要脸吗!”

    “我都当汉王了,还注意那些繁文缛节干什么?怎么舒服怎么来!”

    “你居然在和臣子议事的时候抠脚抠鼻孔,甚至抠完脚又去抠鼻孔,你不嫌脏,臣子还嫌脏呢!”

    “谁敢?!”

    “你个不要脸的贼人,周昌来见你时,你居然在和宠妾亲热!你先叫了周昌来,明明知道周昌要来,还与宠妾苟且!”

    “只是普通美人,不是宠妾,我哪来的宠妾,别污蔑我。”

    “是这个问题吗?!”

    吕娥姁和刘邦吵了起来。

    两人就像是在沛丰一样,吕娥姁叉着腰指着刘邦数落,刘邦一脸痞气否认,并反过来说吕娥姁的不好。

    刘盈揉了揉耳朵,从吵架的父母中间走出门,还推了父母一人一把。

    “让让,让让,吵架归吵架,别拦乃公的路。”

    “刘盈!跑什么跑!回来!我还没训完!”

    “孽子,你偷了汉将印鉴虎符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

    吕娥姁和刘邦同时向刘盈吼道。

    刘盈才不惯着父母。

    “灰兔!”

    灰兔冲上来,刘盈翻身上驴,“得儿驾”地就跑了。

    跑就跑,他还转头向父母做鬼脸。

    “我要把你们的早饭都吃光!”

    刘邦笑骂道:“乃公现在富得狠!撑死你也吃不光!”

    吕娥姁碎碎叨叨,全是粗俗骂人之语。

    终于这次骂刘邦和刘盈祖宗的人,不姓刘了。

    妻子在自己身旁骂自己的祖宗,不肖子孙刘邦竟然当没听到。

    祖宗不就是骂的吗?他骂吕家祖宗骂得也不少。

    曹夫人早早睡觉,也早早起床。

    刘盈先骑着驴去洗漱,洗漱完去厨房时,曹夫人已经带着人做好饭。

    今日早饭,就不用她亲力亲为了。

    “阿姨,我饿。”

    刘盈伸出双手。

    曹夫人给了刘盈一个装满肉粥并埋着剥好鸡蛋的大碗:“先填肚子。”

    刘盈坐在厨房门槛,埋头喝粥吃蛋。

    刘邦也要了一碗粥,和刘盈一同坐着堵路,被吕娥姁挨个赶走。

    “你们父子两人什么毛病,非要堵门吗?!我们家是没有吃饭的地方吗?!”

    刘邦和刘盈捧着碗离开。

    吕娥姁站在厨房门口,指着两人的背影骂个不停。

    曹夫人笑得差点把碗碰倒。

    吕娥姁转身,狠狠拧了曹夫人的脸颊一下:“你笑什么!”

    曹夫人捂着脸笑道:“看见阿姊终于又开始骂人,我终于放心了。”

    吕娥姁红着脸道:“我骂人你放什么心?!是想被我骂?闭嘴!赶紧把饭端出去,免得他们坐到大门口乞食,好像我们亏待了他们似的!”

    曹夫人痛呼:“好,好,唉,阿姊,轻些,别拧了,疼!”

    不远处,刘邦和刘盈父子二人捧着碗探头探脑。

    两人对视一眼。

    “你阿母脾气更坏了。”

    “能理解,阿父你知道更年期吗?阿母的脾气会更坏!现在惹怒她,她还只是用竹条抽人。再过几年,她就要用竹条戳死人!”

    “为什么要用竹条,命人砍脑袋不就行了?她累不累啊。”

    “阿母就是这样暴虐,啧啧,可怕。”

    “我会告诉你阿母你诽谤她。”

    “说呗,正好让阿母生气。”

    父子二人捧着碗,一边吃一边说一边走,也不怕消化不良。

    吃完这顿饭,休息了几日,刘盈嘲笑了多次刘邦受的伤,挨过两顿打后,他们一家子才离开九江国。

    刘襄怎么也没想到,汉王一家三口重逢,不仅没有感人肺腑的相拥而哭场面,刘盈还在短短不到一旬时间挨了整整两次揍。

    虽然刘盈挨完揍就继续活蹦乱跳,但听刘盈哭嚎声多大啊,汉王和汉王后肯定下手极重!

    “都一旬了,才挨了两次揍,大王和王后还是心疼盈儿之前受的苦,不忍下手了。”陈平道。

    萧禄等小将赞同地点头。

    刘襄不能理解:“世子仁善孝顺,大王和王后怎么能揍他?”

    陈平笑道:“盈儿确实仁善孝顺,但不代表他不欠收拾啊。”

    萧禄等小将再次赞同地点头。

    吕台和吕禄对刘盈心里有愧,但也不得不承认,就算心中再多愧疚,也觉得刘盈有时候就是故意找揍找骂。

    故意的!

    刘盈倒骑在毛驴上,和缀在毛驴后面骑马的刘邦继续他这么多日都没吹完的英勇。

    “阿父太逊了,你居然被项羽射中了胸口。乃公只是被射中了腿!”

    “乃公是和项羽打仗,你是逃跑,你能和我比!”

    “你就说项羽是不是射中你的胸口,是不是射中我的腿吧!”

    “呵呵,等抓到项羽,我让他再射你一次!”……

    坐马车的吕娥姁忍无可忍,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骂人。

    你父亲差点被项羽射死,刘盈你这个不孝子居然还嘲笑你父亲,你孝吗?!

    你儿子被项羽射伤了腿,刘邦你这个毒父不仅不心疼,还说要抓了项羽把儿子射死,你慈吗?!

    你们父子二人是不是都有病啊!!

    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摊上你们两人……

    吕娥姁越说越气,气得双眼通红。

    刘邦和刘盈不仅不道歉不悔过,还哈哈笑话吕娥姁太情绪化,这点小事都哭。

    “小事?!”

    吕娥姁的声音十分尖锐,惊起路边一群飞鸟。

    汉军都去数路边飞出几只鸟,连刘襄也不再提心疼刘盈挨的揍。

    啊,天气真好。

    汉王一家三口吵架?没听到,完全没听到。

    我只听见鸟鸣声。

    ……

    经过几日争吵,楚汉达成协议,交换俘虏,各自退兵。

    交换俘虏时,项羽发现俘虏中没有龙且和项伯。

    韩信疑惑:“龙且被阵斩了,你不知道?”

    刘肥疑惑:“项伯已成汉侯,你不知道?”

    曹参干咳着将两个孩子护至身后,免得被愤怒的项羽殴打至死。

    项羽深深看了韩信和刘肥一眼,转身离去。

    忍得一时,来日方长。

    等他重整兵锋,定要把刘家父子全部片肉下酒!

    彭越在项羽离开时主动要求承担送楚军离开的重任。

    “此次停战协议很重大,大王不在,世子也不在,恐怕人心不齐。我打出世子之旗,让诸侯知道世子在汉军中人望极高,免得他们来烦你二人。”

    彭越对韩信和刘肥道。

    韩信赞同:“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是义子,不是没改姓的外室子!我当不了汉王世子!”

    刘肥埋怨:“我非长也非嫡,让我当世子,亏他们想得出来!”

    韩信看向刘肥。

    刘肥疑惑地看回去。

    韩信收回视线。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总有人来污蔑他。都是肥儿的错。

    曹参笑得差点被酒呛着,为了拯救韩信和刘肥(严肃),赞同了彭越的提议。

    于是彭越追在楚军身后,高高举起刘盈的“乃公竖中指”大旗。

    项羽差点把马屁股抽烂。

    小不忍则乱大谋,忍!!!!!

    第95章 礼物以后是双倍

    刘邦、吕娥姁、刘盈一家三口回到了汉军大营。

    刘邦戴上冠冕, 变回了汉王。

    吕娥姁披上了华服,变回了吕雉。

    刘盈……

    “我回来啦!!!”

    刘盈撒着脚丫子,变成了出笼的小兽。

    灰兔跟在刘盈身边跑,一边跑一边跳一边摇头晃脑, 那模样和刘盈十成十的相像。

    “刘盈, 回来!”吕雉怒斥, 差点没绷住, 变回吕娥姁。

    汉王已经懒得披汉王的皮, 变回刘邦摊手耸肩:“训斥什么?没有用。”

    吕雉回头就给刘邦一下, 刘邦跳着脚躲开。

    “盈儿!”帐中的汉将早等着了, 冲出来迎接刘盈。

    他们眼含热泪, 刘盈满脸欢喜。

    “灰兔,上!给他们看我们的新招式!嗨!”

    刘盈跳起来飞踢, 灰兔低头猛驴冲锋。

    曹参抓住刘盈飞踢的脚踝,往后一扯。

    刘盈“哎哟”一声身体失去平衡。

    曹参松开刘盈的脚踝, 把刘盈拦腰抓住。

    王陵和雍齿合力停下灰兔的猛驴冲锋。

    雍齿龇牙咧嘴大叫:“灰兔, 你的力气又变大了!我的手都被你撞疼了!”

    他抱住灰兔驴的脑袋使劲揉搓。

    王陵松开灰兔驴,去解救刘盈。

    曹参放下刘盈, 抱着手臂笑道:“我听闻你已经上战场, 还以为多厉害呢,不过如此。”

    被王陵护在身后的刘盈对曹参双手比中指。

    彭越向好友章邯展开自己随身携带的旗帜:“我和你说旗帜和盈儿十分的像, 你还不信!”

    章邯不承认彭越是自己的好友,也并不想看彭越展现的旗帜。

    没看王后已经在瞪你了吗!

    章邯以前一直认为彭越的为人处世很有问题, 担心将来他会因为脑子一根筋被汉王或者未来的汉王杀掉。

    彭越战功赫赫, 如果君上要杀他,就只能灭他全族了。

    现在他发现,汉王和世子都心胸宽广, 若彭越被灭族,大概是死在王后手中。

    都说了别再向人炫耀你的旗帜了!求你看看王后的表情!

    “彭叔父!”

    亲疏有别,先欺负了沛丰的一众长辈后,刘盈就来寻彭越。

    他看见彭越向他展现旗帜,高兴地跳起来,整个人挂在了彭越身上。

    彭越笑着摸了摸刘盈的脑袋,把旗帜还给了刘盈:“项羽逃跑的时候,我举着你的旗帜在后面追,他差点把马屁股都抽烂了!”

    刘盈跳下地,披上自己的旗帜当披风,对彭越竖起大拇指:“叔父干得好!”

    一直在隐晦地怒视彭越的吕雉眼神缓和,收回了视线。

    章邯若有所思。

    “蒙恬呢?”刘盈东张西望。

    章邯道:“蒙将军镇守齐地。”

    刘盈遗憾道:“我还想告诉他好消息呢。赵佗同意把蒙家族人都送回来了,我让吴芮先把蒙家族人接到番县。快写信给蒙恬,问他是亲自去接家人,还是先直接把家人送往汉地。”

    章邯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深呼吸了一下,声音有点沙哑:“接、接回来了?赵佗肯放人?”

    披着自己的“乃公竖中指”旗的刘盈叉腰:“也不看看我是谁!他赵佗算个屁!”

    因为是小辈,被安排了巡逻工作的刘肥现在才赶到,人来没走到,就先给刘盈捧场:“没错!盈儿最厉害。”

    刘邦问身边的韩信:“你不过去?”

    韩信嫌弃道:“不去。”

    吕雉一手拧住了韩信的脸颊:“你这表情怎么回事?弟弟平安回来了,你这什么表情?!”

    韩信满脸通红:“义母,轻轻轻点,唉,我没什么表情!”

    刘邦拦住吕雉:“别这样,信儿都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了,外面的人都叫他兵仙,你给他点面子。”

    吕雉骂道:“大将军又如何?”

    韩信:“不如何不如何。”面对义母,他敢如何?

    他、刘肥就是在刘盈挨揍的时候,一起陪跪陪揍的。

    “阿兄!”刘盈眼尖,看见了躲藏的韩信。

    韩信脸色大变。

    吕雉刚松开手,他转身就想逃。

    但他的弟弟不会放过他。

    家人的待遇是独一份的,刘盈骑上了他的小毛驴:“灰兔,冲!”

    灰兔蹄子一刨,低头冲锋。

    韩信往人群冲去。

    萧禄和曹窋对视一眼,勇敢地去保护韩信。

    但灰兔驴不愧是能在项羽眼皮子底下驮着刘盈逃走的神驴,萧禄和曹窋人未至,它的脑袋已经拱到了韩信的腰。

    韩信差点被拱倒。

    刘盈从驴上跳向韩信。

    韩信还是倒了。

    “小心点小心点,盈儿,你又不是不知道韩信有多脆弱。”

    吕台也冲过来保护友人。

    “滚乃公的!你才脆弱!”

    韩信护着怀里哈哈大笑的刘盈,对吕台破口大骂。

    雍钜鹿、王忌等人也跑来,几位刘盈的护卫将领围着韩信和刘盈笑,并怂恿韩信把吕台暴揍一顿。

    他们还拉上了刘盈的家吏宋昌和张不疑。曹窋要开赌盘,赌韩信和吕台单挑谁会赢。

    刘肥知道阿兄打不过吕台,便急中生智高声喊道:“比赛马!比赛马!”

    已经立下不菲功勋的二代们闹作一团,韩信把怀里的弟弟递给刘肥,非要不自量力和吕台比摔角。

    吕雉看不下去,转身离开,去处理挤压的政务。

    知道刘盈回来,特意跑来迎接的萧壮壮跟着吕雉离开。

    吕雉问道:“你怎么不过去?”

    萧壮壮摇头,神色黯然。

    吕雉道:“你过去,他会很高兴。”

    萧壮壮还是摇头。

    吕雉叹了口气。

    刘家的女人,大概都难免这样吧。

    她牵起萧壮壮的手:“陪我处理文书。你已经识得很多字了,可以学一点政务了。”

    萧壮壮重重点头。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刘盈又剃成了垂髫,她则已经束发。

    在军营里闹了一圈,刘邦大摆宴席,刘盈又在宴席中闹了一圈,把舞姬歌女推一边,自己和汉将们一起唱歌跳舞。

    喝多了的韩信与胆战心惊照顾他的刘肥一起,陪着刘盈跳了一支三人舞。

    也不知道他们在舞个什么。

    刘邦差点笑得钻桌子底下去。

    宴会闹完,汉将们相互搀扶,三三两两相约回房。

    刘肥也把韩信背回了房。

    萧壮壮只是个年幼的小女孩,没有参加大人的宴会。

    她坐在自己放了许多书架的卧室里,双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窗户一响,刘盈翻身进屋。

    “给你,礼物!”刘盈砸了个大木盒子过来。

    萧壮壮虽然接住了大木盒子,还是被砸得“哎哟”一声。

    刘盈乐不可支:“砸疼了吧?哈哈哈哈哈!”

    萧壮壮瞪了刘盈一眼,打开了盒子,里面全是簪子。

    她拿出簪子,所有簪子都成双成对。

    刘盈道:“在彭城时,你不是说你马上束发?我就知道萧伯父不会想到给你准备好看的簪子。”

    萧壮壮开心地拿起银镜,对着镜子试戴簪子:“阿父在关中呢,哪有空给我买簪子。王后和曹夫人送了我很多簪子,但我身为女官,不应打扮太华丽。”

    刘盈翻白眼:“那就是我阿母的错。你是我的二把手,和一般的女官能比?从今往后,你跟着我,别跟着阿母了。连个簪子都不给你戴的人,别跟!”

    躲在窗台下偷听的刘邦和吕娥姁对视一眼。

    刘邦想笑,吕娥姁拧了他的手臂一下。

    萧壮壮对簪子爱不释手,眼不离银镜:“老大,别这么说婶婶,很不孝。”

    刘盈随口敷衍:“哦,好。”

    刘邦和吕娥姁都露出欣慰感动的神色。

    盈儿居然毫不犹豫地说“好”!

    试戴了几支簪子,萧壮壮这才发现一个问题:“怎么同一款簪子都有两枝?”

    刘盈翻看萧壮壮标着日期的书架,思考从哪一卷日记开始看:“以后我给你的礼物都是双份。”

    萧壮壮笑道:“那以后发带也是双份?我不用攒两次礼物了?”

    刘盈点头:“嗯……壮壮,哪天的事最有趣?”

    萧壮壮放下簪子,给刘盈选日记。

    少男少女凑一起看日记,一边看一边嘀嘀咕咕说自己经历的事。

    刘邦和吕娥姁提起衣角,保持半蹲着的姿势,小心翼翼离开。

    等出了小院后,两人才长舒一口气,站直了身体。

    刘邦纳闷道:“听萧何说,盈儿以前给壮壮送发带都只送一边。壮壮怎么跟了这么个人!”

    “我儿子怎么了?壮壮就是喜欢我儿子!”吕娥姁虽然这么说,但也神情尴尬,“咳,至少现在他知道送双份了。”

    刘邦小声道:“送一对一模一样的簪子,也很奇怪啊。算了,随他吧,壮壮都没意见。”

    吕娥姁有点担心:“萧何有意见吗?”

    虽然萧何是盈儿未来的臣子,盈儿还是要尊重老丈人啊,不然老丈人称病不干活怎么办?

    刘邦坏笑道:“壮壮才不管萧何如何想呢。萧何的夫人也站在壮壮这边,萧何的意见不重要。”

    吕娥姁道:“这不太好吧?对萧何好一点。”这样啊,她就放心了。

    儿子回到了她的身边,看到汉将们对儿子的爱戴(护),吕娥姁心中的焦躁平缓了许多。

    如刘季所言,盈儿自己能做好的事,她不用太操心。

    操心了刘盈那个不孝子说不定还会来给自己捣乱!吕娥姁一想到刘盈到处诽谤她心胸狭小,要把人做成人彘,就恨不得把刘盈再抽一顿。

    刘邦大笑着把住吕娥姁的肩膀,把吕娥姁拖走。

    吕娥姁看着刘邦的笑容就有气。

    刘盈的笑容就是学的你!一模一样!

    唉,我怎么嫁了这么个男人,生了这么个儿子!我命太苦了!吕娥姁捶胸顿足。

    ……

    刘盈把萧壮壮赶到其他房间睡觉,自己霸占了萧壮壮的卧室,看了半晚上的日记,后半夜才睡觉。

    他大摇大摆去讨食时,发现他的父亲和叔伯、兄长、小弟们的神情都很难看。

    “怎么?有诸侯和下属见我们快赢了,不肯来合击项羽,趁着最后的时机讨价还价要好处?”

    刘盈背着手,迈着六亲不认的八字步,走进汉王的大帐。

    正沉着脸的刘邦看见刘盈那摇头晃脑的模样,忍俊不禁。

    他对刘盈招手。

    刘盈钻进刘邦怀里,把刘邦当座椅。

    他坐下去的时候,故意屁股狠狠一砸,压得跪坐着的刘邦双腿跟背上刑了似的,神色扭曲。

    刘邦给了刘盈脑壳一下。

    刘盈往后一倒,用脑壳去砸刘邦的下巴。

    刚才或面沉如水,或神色忿忿的汉将都笑出声来。

    韩信和刘肥对视一眼。

    韩信:义父太情绪化,看看盈儿镇定自若的模样,义父不如盈儿。

    刘肥:虽然但是,阿兄,别把心情表露在脸上,父亲在瞪你了!

    刘邦狠狠瞪了韩信一眼,又给了刘盈脑壳一下:“你有什么想法?”

    刘盈不说话。

    樊哙试图自立,虽然被劝回来了,并写信向阿父道歉,但……唉。

    先差点被小舅子背叛,又差点被发小连襟背叛,阿父真没用啊。

    第96章 最后的众叛亲离

    原本历史中的汉高祖经历过许多次部将背叛。

    被赶去汉地, 彭城大败……乱世之中,自己实力变弱,部将离散是很正常的事。

    但有一次“众叛亲离”,却是在他快胜利的时候。

    鸿沟划界后, 汉高祖撕毁条约乘胜追击, 胜利就在眼前。

    他与彭越、韩信, 以及其他诸侯、独自领兵的汉将约定, 在固陵会合, 攻打楚军。

    汉高祖带着汉军按时到了, 彭越、韩信不见踪影, 他懵懵地吃了败仗。

    还好他已经败习惯了, 迅速收拢败军,深挖壕沟坚守不出。项羽再次大胜, 又再次没得到什么好处。

    这之后便是张良献策,封彭越、英布等人为王, 并给已经当了齐王的韩信增加领地。

    诸侯这才到来, 与项羽决战垓下。

    固陵之战是汉五年十月(即首月)的事,垓下决战是汉五年十二月的事。可见, 众诸侯讨要好处的时机, 卡得多准。

    《史记》《汉书》只说诸侯,有一位同样背叛汉高祖的汉将, 关于此事的记载却只存在于别人传记的只言片语,连自己的传记都没有提起。

    那就是以在鸿门宴上忠义闻名, 在沛丰就和汉高祖是发小, 后来还和汉高祖成为连襟的樊哙。

    樊哙被麾下郎将公孙戎劝谏,打消了反意。为此,汉高祖赐给公孙戎两千户食邑。

    之前樊哙是汉高祖麾下获得食邑最多的人之一。彭城大败后, 樊哙镇守广武有功,汉高祖就给樊哙增加了两千户食邑。

    但之后几年时间,樊哙随汉高祖追击项羽,又独自领兵剿灭其余楚将,获得的战功比之前只多不少。

    楚汉之争最关键的这几年,许多汉将都因功封侯。

    汉高祖称帝,樊哙却未封侯,只增加了七百户食邑。还不如他麾下郎将公孙戎。

    直到樊哙在汉高祖重出关中再平六国,才晋身列侯,封舞阳侯,食邑增至五千四百户。

    刘盈能理解樊哙后来投向吕家。

    刘邦虽然原谅了他,让他立功,给他封侯,赐他食邑。但在樊哙看来,自己毕竟曾经背叛过刘邦,总要在其他地方给自己找退路。

    但樊哙最初的背叛,刘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恐怕谁也不知道樊哙怎么想的。

    阿父最困难的时候,鸿门之宴,彭城之战,姨父都坚定不移地站在阿父这边,与阿父同生共死,无愧忠义之名。

    可在阿父快要当皇帝了,大汉马上胜利了,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给自己报仇了,姨父却想背叛阿父。

    刘盈越想越气,他把脑袋仰平了,看着刘邦的下巴不满道:“姨父是不想给我、给阿母报仇吗?马上就可以给我、给阿母报仇了!他居然不来!姨母就在姨父身边,难道不劝他?姨母姨父怎么能和吕释之一样?”

    刘邦伸手盖住了儿子的双眼。

    刘盈抱着刘邦盖住他双眼的手使劲晃脑袋:“吕释之一直不喜欢我和阿母,我对他一点期望都没有。但姨父姨母怎么能这样?他们对我和阿母的感情是假的吗?姨父姨母对我的喜爱是假的吗!我讨厌他们!比对吕释之更讨厌!”

    “好了好了,别耍小性子。”刘邦把发脾气的儿子按在怀里,不让他继续嚷嚷,“肯定有原因,他们不是故意的。”

    背叛不是故意,还有什么是故意?

    雍齿狠狠擦了一下眼睛,牙齿都要咬崩了。

    这个本应该早早背叛刘邦的人,现在却为别人的背叛悲愤。

    王陵看着地面,遮住眼中的情绪。

    他的母亲与吕后一同被抓入彭城。杀了项羽,也能报项羽欺辱他的母亲的仇恨。

    他与樊哙也是少年友人。

    沛丰出身的汉将本来只是愤怒,刘盈这一嗓子,嚎得他们鼻头一酸,眼眶都红了。

    比起愤怒,他们心中竟然更多的是悲伤和困惑。

    樊哙在得知盈儿独自去彭城换回王后时,吓得都晕过去了。

    你难道是演的吗!

    坐得极直的吕雉跪着走了一步,身体前倾,轻轻抚摸被刘邦抱在怀里的孩子的背。

    吕雉得知樊哙意图背叛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也没想质问在樊哙身边的妹妹。

    即使她知道,妹妹性格强势,樊哙许多事都听从妹妹的。樊哙意图谋反,说服樊哙打消反意的却不是妹妹,她应该多想,却不愿多想。

    她和刘邦的想法一样。

    就这样吧。

    既然没有反,那就这样吧。

    他们了解樊哙夫妻,既然已经写信道歉,那以后就不会反了。

    追究只会贻误战机,削弱己身。刘邦和吕雉夫妻二人已经决定,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可刘盈一哭,吕雉便无法平静了。

    “都是阿母的错,是阿母不好,他们不喜欢的是阿母,不是盈儿。”吕雉轻轻抚着刘盈的背,“盈儿别哭,别难过,都是阿母的错。”

    刘盈使劲在刘邦衣服上蹭了蹭,推开刘邦,昂首道:“不是阿母的错!是他们的错!我要给姨父姨母写信!让他们等着!等见面,我要把姨父姨母的家搬空!把他们的屋顶掀了,墙全砸了!牛羊马也全部牵走!什么都不给他们留!”

    正悲伤的吕雉嘴角一抽,竟说不出话来。

    刘邦大声道:“好!你来写信!好好骂他一顿,问他是不是不想给你报仇!”

    “嗯!”刘盈把安慰他的阿母也推开,气鼓鼓地写信。

    刘肥拉了走神的韩信一把,让韩信和他一同去给弟弟磨墨,把弟弟哄笑。

    韩信没好气道:“你哭什么?有我在,他来不来对战局没影响。顶多我们多打一会儿,打完之后我领兵去把他杀了。”

    吕雉:“……”

    她默默看了韩信一眼,叹了口气,给了韩信额头一下。

    韩信捂着额头,不明所以。

    吕雉道:“毕竟是你姨父,别说这话。”她虽然心底也想把樊哙杀了。

    韩信这时,连义母的面子都不给:“义父和义母是我的父母,但义父和义母的亲戚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樊哙不配。”

    吕雉和刘邦还没说什么,刘盈就大声叫好:“阿兄说得对!阿兄的亲人只有我和刘肥!阿父阿母都不算!”

    刘肥冷汗滴落:“……这个还是算吧?”

    韩信也汗颜:“盈儿,这个算的。”

    刘盈超大声地叫道:“不算!就不算!如果阿父要立宠妾幼子为太子而杀我,阿母要让吕家当皇帝而杀我,你们站在哪一边!”

    我,你,乃公的……

    刘邦的拳头握紧了,吕雉用眼神寻找能当荆条的东西。

    王陵冲上前把刘盈从刘邦怀里拔出来,雍齿挡在逃跑的王陵前面,曹参拉住了刘邦的袖子,刘肥和韩信遮住了吕雉的视线。

    “刘盈!!!!!”

    刘邦和吕雉从坐席上爬起来,夫妻二人要联手突破臣子和儿子封锁。

    “算了算了,盈儿也是被樊哙气糊涂了,都是樊哙的错。”

    “对啊对啊,盈儿都这么难过了,今天别揍了。”

    “君上,王后,先做正事,做正事。”

    章邯也无奈地被彭越拖着去掺和汉王一家私事。

    这都什么事啊?!他在大秦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从来没遇到这么头疼的事。

    难道以后君上当皇帝,王后当皇后,世子变成了太子,他们还要去管君上的私事?

    这不兴管的啊。

    “我又没说错!阿兄,刘肥,说,站在哪边!”

    “盈儿,别说了……”

    “你们站在哪边!”

    “你这边你这边,阿兄!”

    “嗯嗯,站在盈儿这边。”

    “就是!听见了没有!阿父阿母!”

    刘盈和刘肥被刘邦、吕雉骂去隔壁跪着面壁,韩信因为要参与重要军事会议,等开完会再去面壁写检讨。

    正养病的张良被陈平请来,一同安抚暴怒的刘邦和吕雉。

    张良和陈平,再次给刘邦提出了原本历史中汉高祖会采用的计策。我们先别提以后,现在把天下分封给那群拖拖拉拉的诸侯。让他们赶紧领兵过来围住项羽,别让项羽跑了!

    “等项羽死了,我们再慢慢算账!”韩信生气了。

    搞什么啊!都快赢了来这么一下,不仅玷污了他的战绩,还连累他陪着弟弟写检讨!

    他、刘肥和盈儿有什么错!

    “到时,就盈儿带着你和刘肥再出关中,再平六国了。”刘邦放下写诏书的笔,静静地看着自己笔墨未干的分封诏书,“我老了,将来天下是盈儿的,你要多护着他。”

    韩信垂首,恭敬道:“是,义父。”

    刘邦深深叹了口气,收起心中的疲惫。

    盈儿都哭了,他就不能难过了。

    ……

    如张良、陈平所料,分封诏书一送达,英布、共尉、张耳等诸侯纷纷出兵。田横得了刘邦会给他封王的许诺,也不再在齐地捣乱,蒙恬得以抽身南下,从东边包围项羽。

    韩信身边的赵将有些难过。

    赵王明明叮嘱他们要对汉王忠诚,为何他自己却……

    算了,现在他们是汉将,不想这个了。

    诸侯合围,便是垓下了。

    楚将周殷已降,率兵与诸侯共围项羽;在固陵之战中战胜汉军的钟离眜,又在固陵之战被汉军击溃逃亡……楚国能带兵打仗的将领,真的只剩下项羽一人了。

    刘邦亲为先锋,刘盈留在后军。

    “我没死,你别想上战场。”刘邦对想要驾驶驴车上战场的刘盈开玩笑道。

    刘盈愤愤不平地被吕雉紧紧牵住,目送阿父离去。

    刘邦骑在高头大马上,背对着刘盈,高高地挥了挥手。

    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与汉军的影子融在一起,就像是一座大山。

    第97章 项羽第一次溃败

    诸侯军队终于到达。

    虽战机被延误了些许, 有彭越打着山贼的旗号,带着军队如神出鬼没般骚扰,项羽没跑多远。

    如冥冥中有什么注定,也可能在项羽从荥阳返回彭城的路上, 只有垓下的地理位置适合两军对峙。楚汉决战的地方, 仍旧是垓下。

    项羽与曹参等人签订停战协议后, 本打算领兵回彭城。

    但这时, 彭城已经被灌婴拿下。他其实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彭城这个西楚国的都城, 真是颇没有脸面。

    西楚霸王是常胜的将军, 但他的都城却是三度落入汉军手中。

    他指挥着自己的军队所向披靡, 却从未守住过自己的大本营。

    韩信对项羽的评价越来越低。

    他对刘邦道:“义父, 我原本以为,你只能将十万, 项羽比你强。我想错了,项羽不如你。”

    刘邦正十分严肃地打量楚军的军阵, 闻言差点一马鞭抽韩信腿上。

    他无语道:“那你呢?”

    韩信昂首, 那神情啊,好似盈儿附了体:“多多益善!”

    刘邦敷衍道:“嗯嗯嗯, 是, 是,多多益善。若只论带兵, 我独自一人,带兵十万确实是极限了。项羽确实比我强。”

    韩信摇头:“义父怎么会独自一人领兵?我和项羽擅长率领兵卒, 义父擅长率领的是将领。若论能率领的将领, 义父也是多多益善。”

    刘邦警觉:“怎么突然奉承?你想做什么?”

    韩信有点不高兴。自己实话实说,义父怎么还一脸警觉?难道自己是盈儿吗?对义父说句奉承话就是要讨好处?

    虽然他的确有要求。

    韩信扬鞭指向前方:“我要亲自会会他!”

    刘邦:“……行。”他本想说太危险了,但见韩信满脸战意, 猜测韩信想直接和项羽交手,已经想了很久,便同意了。

    信儿对他自己的身手应该心里有数,不会冒险。

    不过他还是叮嘱刘肥,好好跟在韩信身边。

    刘肥刚拍着胸脯保证,就被韩信派了出去。

    韩信将麾下三十万将士分作三份,一份由刘肥带领,正面攻打楚军;一份由萧禄带领,在楚军左翼伏击;一份由曹窋带领,在楚军右翼伏击。

    刘肥打出“刘”字旗,告知项羽,这里有个刘家人。

    韩信也打出了自己的帅旗,告知项羽,韩信就在这里。

    项羽打仗的方式已经被韩信看透,他永远都是亲为尖刀,率领骑兵击溃敌军最精锐的部队,其余楚军再来收割。

    韩信和刘肥所率领的正面部队,自然是项羽率领精锐骑兵亲自攻打的地方。

    韩信麾下猛将拼死拖住项羽,韩信和刘肥拍马赶紧逃跑。

    逃跑时,韩信让亲卫在掩护他们的战车上,打出了刘盈的“乃公竖中指”旗。

    这旗帜,还是刘盈亲自画的,比一般的“乃公竖中指”旗上的表情图更加生动活泼。

    刘肥惊讶:“我还以为阿兄会在快胜利时才把旗帜打出来。”

    刘肥也有一面同样的旗帜,也是刘盈亲自手绘。

    刘盈上不了战场,只能把自己的旗帜给兄长们,好让自己在垓下决战的战场有点参与感,收割一点经验值。

    等楚汉战争结束,刘盈再想肆无忌惮地收割经验值,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韩信给了刘肥一个“你真笨”的眼神:“项羽看见盈儿旗帜,就不会追我们了。”

    刘肥茫然:“啊?”

    韩信给刘肥解释时,亮出刘盈“乃公竖中指”旗的战车朝着与他们不同的方向驶去。

    楚军追击的主力,果然如韩信所料,朝着战车部队追去。

    韩信和刘肥成功溜走。

    在后方营帐的刘盈正闲得在吕雉膝头滚来滚去,被一大堆项羽和楚将的经验值糊了一脸。

    刘盈得意大笑。

    就算乃公不在战场,战场四处也流传着乃公的传说!

    传说不知道有没有,旗帜是到处有了。

    汉将们纷纷把刘盈的“乃公竖中指”旗亮出来。虽然不是刘盈亲自手绘,那旗帜也足以让楚军心理不适。

    刘邦疑惑:“怎么回事?”

    曹参道:“是信儿的命令。”

    刘邦虽是汉王,率领汉军的大将军是韩信。刘邦本人在战场上也要听韩信的命令,除了韩信要亲自去面对项羽这件事,韩信做决定不需要经过刘邦同意。

    刘邦看着汉军阵营中飘荡着的竖中指,总觉得自家军队的画风有点滑稽。

    罢了,信儿这么做,必有他的理由。

    比如气死项羽,楚军不战自败。

    刘邦笑呵呵道:“不愧是信儿。”

    曹参颔首。他就想不到这么不要脸的激将法。

    刘盈的旗帜一打出来,项羽还能冷静,他的部将们就像是头上被套了个嘲讽技能,脑袋一热,就追过了头。

    战争可以输,刘盈必须死!

    他们仔细一想,好像楚军节节败退,就是从刘盈逃出彭城开始。

    刘盈这个妖童必须死!

    刘盈委屈,刘盈大笑。

    这明明和他没有一点关系,没有自己,阿父照旧会反败为胜,是项羽和楚军自己没用。

    不过楚军非要把这个功劳给他,他当然是笑纳啦,哈哈哈哈。

    经验来,经验来,经验从四面八方来!~

    刘盈在远隔几十里外的汉军大本营,蹦蹦跳跳作法。

    吕雉一边看文书处理政务,一边观赏刘盈发疯。

    以前她会很头疼,现在已经习惯了,全当儿子在跳舞逗她开心。

    刘盈自己跳还不够,把正好好学习的萧壮壮也拉下舞池。

    两个孩子蹦蹦跳跳,看得周围人不由莞尔。

    吕雉笑着摇摇头,继续干活。

    韩信和刘肥战败时,萧禄和曹窋率领左右军,攻打楚军的左右翼。

    楚军离了项羽,就不堪一击。

    他们被萧禄和曹窋左右夹击,顿时混乱。

    项羽察觉不对,忙率兵返回救援。

    韩信一边逃跑一边回头,见追击的楚军掉转方向,勒马停下,换上新令旗。

    刘肥跳上战车,击鼓传令。

    溃散的汉军就像是遇到了障碍物的水一样,突然停滞了一瞬。

    然后,汉军就像是水中的漩涡一般,四散而开的兵卒重新汇聚,如退潮的潮水,朝着身后的楚军拍去。

    听到传令的鼓声后,被韩信安排的传令兵击响了自己的鼓。鼓声一层一层地传递,传递到了刘邦等人耳中。

    刘邦脸上散漫的神情变得冰冷,汉王的旗帜高高举起。

    “冲。”

    随着刘邦淡淡地一声令下,以汉王为先锋,曹参、灌婴等人为策应,周勃、王陵、雍齿等人殿后的汉军主力,这才正式踏上战场。

    此战,汉军押上了所有主力。

    对方楚军有数十万人,也是楚军现存的所有主力。

    楚汉之争,成败在此一役。

    数十里外,刘盈停下了舞蹈。

    萧壮壮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大喘气。跳舞好累啊。

    刘盈走向大帐外,远眺战场。

    萧壮壮抬头:“老大,怎么了?”

    刘盈摇头:“只是想到父兄都在浴血奋战,我却只能在后方干等着,心里不悦。”

    萧壮壮正想说些什么安慰刘盈,就见刘盈叉腰昂首。

    “明明我比他们都厉害!他们却因为我的年龄轻视我!真可恶!他们就是担心我抢了他们的风头!”

    萧壮壮啪嗒啪嗒鼓掌:“是的,就是这样!老大说得对!”

    吕雉放下毛笔,轻轻叹气。

    未来大汉的帝后,大概会让臣子们很头疼吧。

    战场上,刘邦也回头看了自己的大本营一眼。

    战场混乱,天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妻儿所在的方向。

    他此时暂时下马,让军医为他处理伤口。

    军医先砍掉了箭杆,又挖出箭矢,连缝合都顾不上,只用布草草为刘邦包扎。

    刘邦走完神,军医已经给他把伤口处理妥当。

    他穿上衣服,重披战甲,再次与楚军厮杀。

    盔甲不能太笨重,笨重就失去了灵活,马也驮不动。

    轻骑兵的战甲都只在身体要害处覆盖金属,其余都是皮甲覆盖。

    对方也是骑兵。有马匹的冲击力,就算是薄薄的金属都能贯穿。刘邦身上那点厚皮甲减轻不了多少力度。

    若要躲,他还是能全躲过的。只是战场厮杀,为了抓住斩杀敌将的时机,难免以伤换伤。

    刘邦便用身上几处透体而出的贯穿伤,换了好几个敌将的人头。

    汉王如此,汉将总不能还不如汉王吧?

    汉军阵营的将领们从上至下,除了韩信,连刘肥在内,都浑身浴血,多处披创。

    韩信也受了伤。但他没有热血上头,跟着刘肥去厮杀。他知道,义父叔伯弟弟和友人都在浴血奋战,都把命交给了自己。

    他的命令,关系着身边所有亲朋好友的命。

    那里不是自己的战场,令旗下才是自己的战场。传令的旗帜和战鼓、铜锣才是自己的武器。

    诸侯虽然也参与进这场战争,但韩信知道,诸侯的军队只能用于击败楚军后的包围和追杀,与楚军正面相撞,拼死搏杀,只能由汉军自己来做。

    他命令诸侯静静等候,等汉军击败楚军之后,才出兵。

    “是时候了。”

    韩信深呼吸,亲自击鼓传令。

    全军追击!

    英布等人披甲上马,率领各自的军队,听从韩信的命令,赶赴各自的战场。

    他们只听韩信让他们去哪个战场的命令,至于怎么和楚军打仗,就是他们自己指挥了。

    诸侯军队都是这样,所以韩信才只能在汉军攻坚结束后才让他们出兵,免得他们拖累汉军。

    看着那些倨傲的诸侯,甚至连英布、张耳这等明明是靠汉军才能从楚军手下逃得一命的诸侯,都带着他们所谓诸侯的傲气。

    韩信突然明悟。

    或许肯听自己调遣的“诸侯王”,只有义父那样没把诸侯王的身份当回事的“王”。

    如果我没入汉营,而是去了其他诸侯王麾下,恐怕一生都不得重用。

    韩信甩了甩自己的胳膊,还是在最后的大决战时重新上了战场,吓了刘肥一跳。

    “啊啊啊啊阿兄,别冲了!你冲太快啦!”

    “哈哈哈哈,肥儿,你真没用,居然受伤了。”

    “阿兄,这时候别学盈儿说话!弟弟害怕!”

    兄弟二人的声音传到刘邦耳中。

    刘邦把长矛绑到受伤的手上,撇嘴:“打仗呢,兔崽子,没个正形。”

    曹参自己把手臂上的伤口绑好,大笑道:“这样才好,轻松点好。”

    其余汉将也纷纷笑着说好。刘邦横了他们一眼,继续率领他们战斗。

    此战,楚军溃败。

    项羽第一次在自己领兵的时候,正面不敌溃败。

    汉军斩首四万有余,将项羽包围在垓下。

    楚军精锐剩余只余七八万,不足一半,其余老弱劳役等几乎全部逃走。后勤完全无法补给。

    刘邦这才松了口气,让军医来为自己治伤。

    他笑着对韩信道:“你亲自去接盈儿吧,最后的一战,也让盈儿看看。”

    韩信看着刘邦浑身狰狞的伤口,强忍担心:“好。”

    第98章 楚军四面盈歌声

    刘盈来到刘邦的大帐篷时, 刘邦正在换药。

    他欢快的脚步在进入大帐时停顿了一下。

    刘邦吐出嘴里包着布条的木块,深秋天寒露重,他上半身没穿衣服,额头上却是一头的汗珠。

    刘肥为刘邦擦拭汗珠后, 刚和弟弟打完招呼, 就被刘邦赶了出去。

    刘肥一步三回头, 神情担忧, 好像刘邦不是刘盈的父亲, 而是要叼走弟弟的大灰狼似的。

    刘邦骂道:“逆子!”

    刘盈骂回去:“你说谁呢!逆父!”

    “没说你。”刘邦顿了顿, 骂道, “现在说你了, 逆子!什么逆父,反了你!”

    刘盈笑嘻嘻地坐到刘邦身旁, 打量刘邦身上的伤势,有点笑不出来。

    刘邦嘲笑道:“吓到了?”

    刘盈摇头。他抱怨道:“阿父以前都是处理伤口后才见我, 现在却让我看你的伤口, 你故意的!”

    指!

    刘邦打了一下刘盈指着他的手指头,没掩饰:“嗯, 故意的。”

    他指着自己的伤口, 一边让刘盈帮军医为自己绑绷带,一边细数自己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刘盈瘪嘴听着, 很难得地没有刘邦说一句,他插十句。

    “乃公我这天下得来的不容易啊。”刘邦道, “你别丢了。”

    刘盈不满道:“阿父你说什么呢, 我可是要当汉圣宗圣皇帝的千古明君!”

    刘邦笑道:“好。”

    军医给刘邦包扎好伤口后,也退下。

    大帐中只剩下刘邦和刘盈两人。

    刘邦披上衣服,对刘盈招了招手。

    刘盈小心翼翼地挪动到刘邦身边, 观察了一下刘邦的伤口,然后一头倒在刘邦没受伤的腿上。

    他还惊讶道:“好神奇,阿父居然腿没有受伤!”

    刘邦摸着儿子的脑袋道:“我也觉得很神奇,你就只有腿受伤。”

    刘盈道:“我们父子合力,岂不是刀枪不入?”

    刘邦像是以前对年幼儿子那样,儿子胡言乱语地提问,他胡言乱语地回答:“有道理,下次试试。”

    刘盈的身体微微蜷缩,闭上双眼,嚷嚷自己没睡好,让刘邦给他按摩脑袋。

    刘邦就像是抚摸一只幼兽一般,倚靠在凭几上,轻轻揉着儿子的大脑袋。

    他慢悠悠说起这场垓下之战,笑话刘盈的旗帜嘲讽力度真是太强了。

    刘盈得意地直哼哼。

    乃公就是这么厉害!就算只有乃公的旗帜上战场,乃公也能立战功!

    “好,给你算一功。”

    “什么?难道阿父还想过吞掉我的功劳?!”

    “好,你的功劳没了。”

    “阿父不仅不慈,还是不分是非的昏君!”

    “哈哈哈哈哈!”

    吕雉本想和刘邦说些事。

    她安排好一切后来到大帐,听到刘邦的笑声和刘盈的骂声,叹了口气,悄悄离开,去寻找军医。

    吕雉担忧道:“大王的伤很重吗?”

    军医回答:“重……确实说得上重,但这样的伤,大王不是第一次了,不会有生命危险。”

    吕雉谢过军医后,心中担忧并没有减轻。

    盈儿还年幼,刘季你可别死了。为了妻儿,你至少得活到给盈儿戴冠吧?

    大汉在内一群眼高于顶的悍将,在外一群有不臣之心的诸侯,盈儿还年幼,怎么压得住?

    吕雉很忧愁,恨不得刘季前脚一死,后脚所有悍将、诸侯都暴毙。

    如果在宫里埋伏一群刀斧手,能趁着给刘季办丧礼,把那群人都杀了吗?

    吕雉越想越离谱。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把脑子里离谱的想法丢掉。

    盈儿很厉害,应该不用自己做到那一步。

    刘邦还不知道妻子已经在思考他死后的事。

    他虽受了重伤,重伤什么的,伤着伤着就习惯了。他命硬,不打算现在死。

    刘邦给刘盈展露自己的伤口,只是在已经确定能胜利的决战前,给孩子一点忆苦的教育。

    我俩从黔首走到皇帝,这一路可一点都不容易,千万要小心谨慎,每一步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切不可自满。

    秦朝就是前车之鉴。

    “你我在当皇帝前,想怎么享受就能怎么享受,想出兵打谁就能出兵打谁,看谁不顺眼就能踹他两脚。”

    “当了皇帝,就不能这样了。”

    “盈儿,我知道你很厉害,比乃公我厉害。你想当那个什么圣皇帝,肯定想立万世不易的大功绩。”

    “就像秦始皇那样。”

    “可无论是征讨匈奴还是南越,还是修驰道修长城修运河,事是好的,但黔首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别忘记大秦是怎么灭亡的,乃公我是怎么起兵的……”

    刘盈打断了刘邦的谆谆教导:“这话该我说给你听,阿父,我早就说了,蚂蚁能咬死大象,你还说不信呢,哼。”

    刘邦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他失笑:“我们变成了大象,要小心翼翼避开蚂蚁窝。”

    刘盈道:“只有阿父这样的熊孩子,才会故意去捣蚂蚁窝。”

    他翻个身,睁开眼睛,仰面看着刘邦:“阿父,你好烦啊,你还有很多年可活,什么休养生息你自己来做。你把国库塞满了,我要南征北战,建立万世不易的功绩!”

    刘盈拍着刘邦的手臂,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阿父,不要把麻烦事推给我!你自己做!”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刘盈把刘邦的手臂当小鼓拍。

    刘邦弹了一下刘盈的额头。

    刘盈捂住额头:“哎哟。”

    刘邦虎着脸道:“乃公老了,乃公受了这么多的伤,要去享受了!接下来轮到你吃苦!”

    刘盈在刘邦膝头滚来滚去:“才不要才不要,阿父的事自己做。我还小,我还小。”

    刘邦按住在膝头乱滚,仿佛回到五六岁的顽童的儿子,长叹一口气。

    韩信从帐篷缝把脑袋缩回来,顺带拖走了还想继续看下去的刘肥。

    “我就说义父肯定不会欺负盈儿。盈儿又没做什么,义父欺负他做什么?你想太多。”被迫偷看的韩信抱怨道。

    刘肥苦着脸道:“阿父欺负人,又不看别人是否犯错。小心为上。”

    韩信虽然知道刘肥说得对,但还是觉得偷看太丢脸。

    韩信和刘肥偷偷离开后半个时辰,刘邦召开最后的军事会议,要把项羽从垓下逼出来。

    虽然汉军能围死楚军,但把项羽从垓下逼出,汉军的损失才最小。

    张良和陈平献策,让汉军中的楚人大晚上地给项羽唱楚歌。

    汉军人多,楚军人少。人多的一方轮流叫骂,让敌军无法入睡,是兵家常用的计谋。张良和陈平把叫骂骚扰换成了唱歌,试图消磨楚人的抵抗情绪。

    “项羽还不知道楚地的情况,我们告知他彭城已经被攻破,又让他听见楚歌声,他便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等到救援,只能突围。”

    张良常献阳谋,陈平常献阴谋。但有时候,阳谋和阴谋差不多。两人献出来的计策是一样的,只是出发点不同。

    刘邦接受了献策,刘盈举起双手:“我来我来!我来选歌!”

    刘邦骂道:“你是不是还要搭个台子,唱歌给项羽听?!小心项羽气疯了,一箭射死你!”

    举着双手的刘盈左右摇晃:“我要我要!阿父快给我搭个台子……哎哟。”

    刘邦给了刘盈的硬脑壳一下。

    吕雉忙护住儿子:“孩子的脑袋是铁做的吗?别乱敲!”

    刘盈躲在阿母怀里,继续争取:“项羽恨我,比恨阿父更甚。我在项羽眼皮子底下逃跑,楚军多把我视作妖孽,见我又来作法,他们一定惶恐不安。”

    吕雉给了刘盈的硬脑壳一下:“说什么呢!你是神仙童子!”

    刘邦阴阳怪气道:“哎呀,孩子的脑袋是铁做的吗?别乱敲。”

    吕雉:“……”

    刘盈从阿母的怀里溜走,躲到阿父身旁,继续道:“阿父,相信我,你不就是想把项羽勾引出来?我把项羽气疯了不是更好?有你在,有这么多叔伯在,项羽还能伤我?那你们也太没用了。阿父,你不会这么没用,连年幼的儿子都保护不了吧?”

    刘邦:“……”

    他又伸出手,要给刘盈脑袋加个正面状态。

    吕雉又把儿子扯到了自己怀里护着。

    韩信想了想,道:“盈儿说得确实可行。若要破坏楚军士气,盈儿出手最为合适。”

    他给刘肥使了个眼色。

    刘肥会意。阿兄是想让盈儿很安全地立功呢。

    “阿父,我会保护好盈儿!”刘肥拍着胸脯。

    虽然已经独自领兵,但仍旧自认为是刘盈亲卫的小将们也纷纷拍胸脯保证。

    刘邦白了刘肥一眼,同意刘盈搭台唱歌,但让曹参和王陵给刘盈当护卫。

    曹参笑眯眯道:“看来还是得我们老将出马,你们年轻人不行啊。”

    王陵不想吸引仇恨,虽然他也认为年轻人不行。

    小将们敢怒不敢言。

    他们都立下那么多战功了,父亲还是视他们如孩提,真生气!

    刘邦定下后,就让人搭起高台,务必让楚军能看见台上的人,但箭又射不过来。

    诸侯再次见到了汉王世子刘盈。

    他们第一次见到刘盈,还是刘盈举着刘邦的小印大摇大摆进入诸侯会议时。

    那时,他们就惊讶汉王世子真得汉王的宠爱。

    现在,他们再次见到刘盈,刘盈已经创下许多神话。

    无论是彭城救母,还是逃离彭城,或者是攻占彭城……哈,说起彭城,他们就会不断想起刘盈这个名字。

    “好久不见啊!”

    刘盈对诸侯招招手,特别没礼貌。

    刘邦也不管,别说训斥,连个眼神都不给面露不满的诸侯。

    因为刘邦就是这样不懂礼貌的人,他牵着小一号的自己来见诸侯,诸侯也只能忍了。

    只有代表越人的驺无诸和驺摇对刘盈露出真切的笑容,伸手晃了晃,回了刘盈的招呼。

    吴芮此刻回到番县守老将。他不仅将和刘邦有深厚交情的梅鋗派来,还让自己的长子吴臣也跟随梅鋗前来长见识。

    吴臣好奇地看着汉王牵着的英俊少年郎。

    这么高的个子,世子应该束发了吧?怎么还是垂髫?

    刘盈确实可以束发了,但行军路上难以打理头发,总容易生跳蚤,他便继续把脑袋剃光,只留两个小揪揪以显示自己不是真的秃了。

    别人的眼光有什么在意的?还是自己舒服最重要。

    趁着阿父还在,他梳什么头型都没人吵他,只会吵阿父。

    刘邦向众人介绍了自己的儿子,说明这次“楚歌作战”会由刘盈来负责。

    刘盈拍着胸脯,叉腰昂首:“交给我!我一定能把项羽气吐血。我把他气吐血不是一次两次了。”

    刘肥给弟弟捧场:“没错!”

    韩信的屁股往旁边挪动了一点,觉得刘肥这样有点丢脸。

    诸侯没有意见。

    他们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汉王世子的本事,但见识过汉王世子的“乃公竖中指”旗帜。

    看见楚军见到汉王世子的旗帜那副神情,他们相信汉王世子亲自出马,一定能让楚军士气大跌。

    雍齿在私底下唱反调,对王陵小声道:“真的会让楚军士气大跌?盈儿不会把楚军气得士气大涨,冲出来和我们决一死战?”

    王陵压低声音:“他们若出来与我们决一死战,不是更好?难道你打不过?”

    雍齿当然不能说自己打不过楚军,赶紧嚷嚷让刘盈给楚军气个大的。

    得到诸侯的一致同意,刘邦便指挥诸侯搭台子,找乐器,并各出几千楚人将士来唱歌。

    硬仗由汉军啃了,这点小事,总该诸侯做吧?

    刘邦常战常败,所以除非驻扎在城里,平时在野外行军,帐中不置姬妾——不然他的女人也丢得太快了。

    英布等草民出身的诸侯也不会在军中放置随军的姬妾,以免耽误自己逃跑。

    女人什么的,等占领了城池,有的是。

    但贵族出身的诸侯与项羽一样,无论再危险再艰难的战争,他们也会随身配备歌舞团,不亏待自己。

    女人什么的,有的是,丢就丢了。

    刘盈借了他们能歌善舞的姬妾,特意给楚军表演一个大的。

    汉军在修台子的时候,楚军就在观望,不知道汉军要搞什么。

    当晚,楚人围着被包围的楚军大唱楚歌,听得楚人潸然泪下,士气低落。

    项羽也驻足哀叹,担忧自己被困在垓下的时候,不会刘邦已经把楚地全部拿下来吧?

    这时,凄厉的歌声响起。

    刘盈和刘邦登台,火把通明,还特意穿上压箱底的汉王、汉王世子冠冕,以让楚人看清楚上台演出的是谁。

    项羽眼神非常好,能百步穿杨,自然也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地痞般的汉王刘邦,还有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的妖童刘盈。

    刘盈击缶,刘邦拨瑟,父子二人大合唱,唱的是刘盈给的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美人美人奈若何!”

    父子二人把调子拉得特别长,特别是“美人”二字,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

    楚军本来在思乡,听到汉王父子阴阳怪气的歌声,悲伤不是,愤怒不是,就很复杂,很难以形容的复杂。

    有将领偷偷观察项羽的神色。

    虽然没明说,但这歌是唱给大王听的吧?

    这时,诸侯的舞姬们纷纷扯着嗓子相应。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楚军:“……”

    楚将:“……”

    他们都偷偷看项羽。

    大王,汉王和汉王世子嘲笑你呢,你的楚地没了,马死了,女人也死了。

    项羽气得肝火疼,把“明日出门决战”的话在喉咙里哽了许久,才咽下去。

    他知道,迎战就是全军覆没。

    项羽挥袖回营帐,汉军还在继续唱。

    这次是汉军大合唱。

    一群莽汉子一会儿唱“力拔山兮气盖世”,一会儿唱“贱妾何聊生”。

    自称“贱妾”的时候,这群汉子被刘盈特意叮嘱,一定捏着嗓子,唱得真的和“贱妾”一样凄厉。

    他们照做了。

    楚军狠狠捂住耳朵。

    思乡之情已经冲淡,他们就是恶心,非常恶心,异常的恶心。

    终于有楚军忍不住,趴着壕沟对汉军喊,别唱啦,恶心得要吐了!

    汉军的歌声便更大了。

    刘邦和刘盈还拉着老兄弟和小兄弟们来了场大合唱。

    韩信实在是不想掺和,但在两只弟弟“阿兄不能不合群”的狗狗眼下,为他们鼓瑟伴奏应付过去。

    章邯脸色苍白地鼓筝,与韩信同是伴奏组。

    曹参唱得非常开心,还即兴捏着手指,给远处的楚军表演了一段女子舞蹈。

    周勃等人纷纷给曹参叫好。

    周勃拿出了以前的老本行,带领已经为将的前·沛县治丧组兄弟们吹笙。

    一群沛丰的老将好像回到了沛丰。

    如此几日,楚军的士气,被恶心到跌落谷底。

    第99章 单挑输了就叫爹

    刘盈自搭台唱歌后, 每日都要卖力给楚军表演。

    项羽最终忍不住,带兵突围一次,就朝着刘盈来。

    刘盈驾驶着驴车对项羽做鬼脸,让项羽的箭再次射中了他的腿甲。

    他此番冒险, 艰难地征得了刘邦的同意。

    “楚军虽败, 项羽仍旧凶名赫赫, 汉将仍旧不敢与其正面相抗。他的人都要死了, 现在不打破他的神话, 他就要踩着阿父你永塑金身了!”

    刘盈的激将没有打动刘邦, 刘襄的劝说说动了刘邦。

    刘襄道:“我问过刘伯。项籍狩猎那日, 刘伯也在其列, 他亲眼看见楚军箭雨不能伤世子分毫,项籍的射出的箭明明快射中世子的头, 却突然拐弯落在世子的腿甲上。楚军皆战栗俯首,不敢追击。”

    啊?我儿子还真的是当着项羽的面逃走, 项羽还差点射中他的后脑勺?!

    刘邦本以为刘盈是夸大吹嘘, 哪知道事实比刘盈吹嘘的更危险。

    他气冲冲地把正和蒙恬吹嘘自己如何拯救蒙家人、如何指着赵佗鼻子骂的刘盈拎出来,按在膝盖上狠狠一顿揍。

    吕雉提着裙角来救儿子。听完刘邦揍刘盈的理由后, 吕雉从萧壮壮手中接过荆条, 给了刘盈第二顿抽。

    刘盈悲愤大喊:“壮壮,你背叛我!”

    萧壮壮语重心长道:“老大, 我这是进言,劝谏。你的安危最重要, 下次不可再冒险了。”

    刘邦和吕雉对未来的儿媳更加满意。好孩子, 以后一定能好好辅佐盈儿!

    一同给了儿子一顿混合双打后,没一会儿,夫妻二人却掐了起来。

    刘邦同意刘盈去撩拨项羽, 吕雉担忧儿子的安全不肯同意。

    吕雉再不同意,再哭求,如果刘邦已经决定,她也无可奈何。

    “盈儿年幼,大王,你真的忍心吗?”吕雉伏地痛哭。

    刘邦的神情十分冷漠:“他既然自己要求前去,我便给他这个机会。王后,他将来是王,是皇帝,天下迟早在他肩上担着。慈母败儿,不必说了。”

    吕雉想说服刘盈去向刘邦服个软。

    刘盈挠着自己刚剃的头皮:“阿母,你好奇怪啊。服软什么?我不是服软了才捞到立功的机会吗?”

    吕雉:“……”

    刘盈完全不理睬阿母的慈母心,对重新聚集到他麾下的亲卫小将们打气:“你们阿父和我阿父一样,都瞧不起我们!难道我们就瞧得起他们吗?!他们居然惧怕项羽,项羽一声大喝,他们人和马能吓得遁走十几里!丢人现眼!”

    萧禄的父亲没上战场,他还没什么感觉。曹窋、王忌、雍钜鹿等人已经扯着嗓子高喊世子说得对,父亲才是怯懦弱者,丢人显眼。

    灌婴揉了揉眼睛,对周勃道:“那个人是不是我儿子?”

    他指着混在人群中高声呼喊的长子灌阿,不理解灌阿明明是自己的将领,为什么混入沛丰那群小将中了。

    周勃捶胸顿足:“那些人中怎么没有我的儿子?!”

    灌婴道:“你儿子还年少,不能为将……别哭啊。”

    灌婴看见周勃气哭了,自己心里的气顺了。

    他转念一想,儿子居然混入了沛丰二代中,真是有出息!

    雍齿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王陵道:“哈?谁说我怕项羽?谁说的?!谁被项羽喝了一声,连人带马跑了十几里地?!”

    王陵神色平静,十分自信:“我没和项羽正面打过,肯定不是我。”

    正哭着的周勃也忙道:“不是我!”

    灌婴使劲摆手:“和我没关系……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把头转回去!不是我!肯定是樊哙!他不是被项羽打跑过吗?”

    众人一想,纷纷点头。

    彭城之战中,樊哙先被项羽偷袭落败,才来彭城报信。

    再加上樊哙人不在这里,又差点背叛汉王,那肯定是他了!

    奚涓抱着手臂讥笑道:“肯定是他。他绝对是被项羽吓破胆了,才不敢前来。”

    本应该死在成皋之战那长达三年拉锯战中的奚涓,现在仍旧活蹦乱跳,仍旧是刘邦的狗腿子,仍旧……没娶妻生子。

    众人纷纷赞同奚涓和灌婴。

    卢绾翻了个白眼:“他真是把脸都丢尽了,盈儿还以为我们都这样呢。”

    “就是就是。”给樊哙疯狂造谣的汉将们连连点头。

    刘邦问吕雉道:“真的假的?”

    吕雉:“……”我哪知道啊!

    她真是无语了。不久前刘邦还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现在却又和没事人似的与自己对话,好像还是沛丰的那个刘季,真是让人心里憋得慌,真想给他两巴掌!

    刘邦笑呵呵道:“不管是不是,他不在这里,无法为自己辩驳,恐怕这顶帽子只能扣在他头上了。”

    痛快啊!不愧是我的儿子,什么都没想,都能欺负人!

    吕雉冷哼了一声,心里也感到了痛快。

    痛快之余,她又很难过,很恶心。

    吕释之这样,樊哙也这样,兄弟和妹夫都这样。他们就只会拖盈儿的后腿!

    吕雉何尝不明白,刘邦是想趁着他自己还活着,能给刘盈兜底,刘盈自己也很有本事,便让刘盈早早立功扬名,以免将来镇不住那群骄兵悍将和有不臣之心的诸侯。

    只是盈儿还年幼啊!连寻常黔首的孩子都不会在这个年纪上战场,盈儿身为汉王世子,应该在萧何身边镇守后方,怎能上战场?

    都是吕家给盈儿拖了后腿的错。

    一定是吕释之和樊哙的反意,让盈儿世子的威望降低,逼迫盈儿必须上战场洗掉污名。

    吕雉教导萧壮壮,给萧壮壮读了许多历史中的外戚故事,以免萧壮壮当皇后之后,萧家这个外戚误了刘盈。

    她越读,心里越慌。

    萧何和萧禄恐怕不会误了盈儿,但吕家已经误了盈儿!

    刘盈站在驴车上给小将们动员,要让老将们看到他们已老,吾等已壮。

    吕雉心中却凄凄惨惨戚戚,连她眼中意气风发的刘盈都变成了强装勇气,其实是个忐忑不安的小可怜。

    刘邦一看吕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吕雉的心思太好猜了。

    刘邦撇过脸,很想吹声口哨。

    娥姁懊悔的样子好好笑啊,他差点笑出来。怪不得盈儿喜欢欺负人,真的很有趣。

    “走!我打头阵!……啊,阿兄你就别去了。你在后面坐镇,如果我们输了,你要来救我们啊。”

    刘盈阻止了韩信的跟随。

    刘肥抱住韩信的马腿,好说歹说,让热血沸腾的韩信没有热血上头,跟着刘盈一同出战。

    “阿兄是我们兄弟三人中最勇猛的将领,我们若不能阻止项羽离开,阿兄要给我们兜底啊。”刘肥哭着道,“我和盈儿的命,就靠阿兄了!”

    韩信先骂了刘盈乱来,叮嘱刘肥护好盈儿,再转身去调兵遣将,给两只不省心的弟弟兜底。

    刘盈悄悄给刘肥竖起大拇指。

    刘肥擦了擦眼泪,对刘盈笑着眨了眨眼。

    准备妥当,兜底妥当,刘盈给项羽下了战书,约项羽在正午决一死战。

    项羽看见刘盈的战书,头发都要把冠冕给顶起来了。

    黄口小儿,居然说要和我单挑?!谁给他的勇气?!

    刘盈拍了拍灰兔驴的脑袋。

    当然是我家灰兔给我的勇气啊。

    刘邦也没想到,刘盈居然要和项羽单挑。

    他以为刘盈只是挑衅项羽,让项羽领兵出门被汉军围殴。

    刘邦和一众老将,已经准备好了轮流围殴项羽,把项羽逼回楚军大营。

    他们万万没想到,刘盈竟然和项羽约战,在汉军和楚军中间单挑半个时辰。

    汉军和楚军一起击鼓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若项羽杀不了刘盈,项羽就喊刘盈一声“阿公”。

    这个赌约,刘盈让人写在帛书上,射入了楚军营中。

    他还向诸侯广泛宣传,让诸侯前来观战。

    刘邦捂着胸口,眼前一黑,没被楚军送走,差点被刘盈送走。

    如果他没能活到刘盈及冠,一定是被刘盈气的!

    “大王,怎么办?”汉将都傻了。

    “就这样吧。盈儿既然这样做,他肯定有信心。”刘邦思索了许久,还是决定相信儿子。

    如果此次赌局能赢,楚军士气肯定会极大降低,儿子在汉军中的威望也能极大提升,诸侯恐怕也会被儿子吓到。

    前提是能赢。

    刘邦十分淡然地为刘盈压下了反对意见,命令汉军听从刘盈的命令。

    私下,他对着韩信哭:“我只能靠你了,你一定要护住盈儿啊。”

    韩信都快气死了。

    若盈儿只是想和项羽打仗,他当然能护住盈儿。但盈儿要和项羽单挑,他护得住个鬼啊!

    刘盈已经把火堆架得太高,火烧得太旺。这赌约,是不想执行也要执行了。

    吕雉病倒,在萧壮壮“王后,难道你不亲眼看看世子被逼迫的模样吗!”的鼓励中,咬牙从病榻上爬了起来。

    对,她要亲眼看着儿子被逼迫的模样,把儿子受的屈辱委屈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刘盈如此挑衅,项羽当然应战。

    论单挑,他是无敌的。

    自从刘盈从彭城跑路,项羽就一路走霉运。虽然项羽不惧怕鬼神,但也信鬼神。他相信,刘盈就是他的大霉星。

    杀了刘盈,他或许不能免于落败,但能振奋士气,能给刘邦脸上狠狠一巴掌!

    想起刘盈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想起刘盈率领彭越去彭城抢劫,想起刘盈搭台唱歌笑话他失地丢马死女人,项羽对刘盈的憎恨早就超越刘邦。

    说实话,项羽对刘邦其实没有太多仇恨。

    英雄惜英雄,英雄死在另一个英雄手中,他心中悲愤大于恨意。

    但刘盈不是英雄啊!这个妖童真的太恶心了!

    于是在刘盈约定的时间,西楚霸王骑着乌骓,披甲持戟,背着强弓,乌骓屁股上还挂了满满两个箭筒,前来应战。

    刘盈不仅将腿甲加固,还吸取教训,在腿甲外面围了一圈防箭的栅栏,只穿着皮甲应战。

    驾着驴车来到比赛的地方时,刘盈竟然把头盔取了下来。

    他满脸让项羽火冒三丈的嬉笑,指着自己的脑门道:“来,对着这里射箭,瞄准了射,略略略。”

    做鬼脸。

    灰兔,走起!

    鼓声响起,项羽对着刘盈一声大喊,拍马追击。

    项羽的声音十分洪亮,神情十分狰狞,开场一发音波攻击,还真吓得汉军前列的马骚动了一番。

    汉将们纷纷嘲笑对方。

    “你被楚王吓到了。”

    “你才被吓到了!”

    “你退什么!看看人家灰兔!身为战马,你还不如一头驴!”

    章邯恼羞地拍了自己胯下战马的后脑勺一下。

    战马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章邯的话,竟然真的安静下来。

    而灰兔和刘盈呢?项羽对他们放声波攻击的时候,刘盈唱起了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

    “大王意气尽!~”

    灰兔驴一边绕圈子,一边摇头晃脑“啊噜噜噜”,给刘盈伴奏。

    它的驴叫声,完完全全踩在了刘盈的歌声的拍子上,一人一驴的合唱十分默契。

    楚军和汉军的眼睛越瞪越大。

    西楚霸王的体型比刘盈大许多,又披着重甲,乌骓的负重确实很大。

    但那头驴还拖着一辆小车呢!

    普通的楚人和汉人不知道灰兔是什么,楚将和汉将已经知道了驴是个什么东西。

    驴就是西边庶民用的贱畜,完全比不过马。

    这头驴,究竟是怎么拖着一辆小小的战车,还遛着千里马乌骓满场跑的?

    它甚至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会儿回头吐舌头,明摆着在嘲讽乌骓和项羽,成精了吗?!

    乌骓不仅是千里马,还是智商很高的骏马。

    它的眼泪都被那只吐舌头的小蠢驴气出来了,一边跑一边大叫,好像在和驴对骂。

    而项羽呢?

    他挽着强弓,箭就没停过。

    项羽尝试去射刘盈光秃秃的后脑勺。

    箭啪嗒一头扎进刘盈腿部护甲外的栅栏中。

    项羽尝试先把灰兔驴射死。

    箭拐了个弯,非要和在栅栏里的箭兄弟们贴贴。

    项羽……

    项羽举起了他的长戟,朝着刘盈投射。

    刘盈不再唱歌,他双手离开缰绳,灰兔驴一个急转弯,朝着项羽冲去。

    刘邦正看热闹看得开心,笑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刘盈突然不再逃跑,而是朝着项羽冲过去,他吓得握紧了缰绳,正准备冲出去救儿子。

    刘盈双手握着铁铸的长棍,咬紧牙关,使出浑身力气,“哐”的一声,狠狠砸在飞来的长戟上。

    “轮到我了!”

    刘盈挥舞着长棍,朝着将长戟丢出的项羽飞奔过去!

    项羽面色不变,再次挽弓。

    刘盈将手中长棍挥舞得密不透风,将项羽射来的箭矢挡下,一棒子砸向乌骓的马腿。

    项羽策马避开。

    灰兔驴与乌骓侧身而过时,伸头咬住乌骓一撮毛,甩头。

    乌骓惨叫,身体晃了一下。

    项羽忙稳住乌骓,再次挽弓向刘盈射去。

    刘盈已经掉转驴车,再次举着棒子朝他奔来。

    他舍弃长矛长枪,而用长棍,一是长棍均匀的重心让他能在驴车上更好地挥舞,二是不用担心茅尖枪尖刺入乌骓或者项羽身上,让项羽以伤势换取进攻的机会。

    刘盈很有自知之明。他不可能赢过项羽,甚至伤到项羽都很难。

    所以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是让项羽出丑。

    灰兔驴拖着一辆小车,居然比只骑着马的项羽还要灵活。

    它身后的小车好几次飞了起来,看得围观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眶。

    刘盈被腿甲牢牢固定在小驴车上,手中棒子只朝着乌骓的马腿砸。

    项羽骑术再惊人,刘盈也砸中了乌骓的马腿两三次。

    乌骓是一匹很优秀的战马,不会因为疼痛而退缩。但刘盈靠着驴车的冲击力,它的腿骨被砸得弯曲,就算它的意志力再强,速度也越来越慢。

    项羽将手中强弓一丢,朝着刘盈的驴车扑来。

    他竟然是要抢夺刘盈的驴车。

    刚又笑起来的刘邦再次脸色一沉,又准备去救儿子。

    “飞!”

    刘盈只说了一个字,和乌骓灵活缠斗的灰兔驴,双眼瞬间变成了倒三角。

    它龇牙咧嘴,驴头一低,蹄子一刨,“哗”的一下,驴车窜出去一丈远,并离项羽越来越远。

    项羽稳稳落在了地上,没有摔倒。

    他仰头看着绝尘而去的驴车,神色茫然。

    刘盈没有再回来给他一棒子。他让驴车停在了安全的地方,抱着棍子大笑,笑声十分魔性。

    灰兔驴也摇头晃脑,甩甩耳朵和尾巴,“啊呼啊呼”地笑。

    楚军和汉军的击鼓声停止,半个时辰已经过去。

    刘盈的腿部中箭光环,剩下的时间还长着呢。

    刘盈对项羽竖起两根中指:“叫阿公!”

    第100章 曰天亡尔甚缪哉

    项羽一向输得起, 这次他当了输不起的懦夫。

    刘盈已经驾驶着驴车,大笑着回到了汉军阵营中。

    一众年轻的将领将刘盈护至身后,扯破了嗓子让项羽叫刘盈阿公。

    项羽想过,要不要趁着汉军骄纵, 楚军悲愤, 直接冲一波汉军, 就算不能突围, 也能出口恶气。

    他回头, 却没看见想象中的画面。

    楚军没有悲愤。

    不仅没有悲愤, 许多楚卒还跪下朝着刘盈磕头。

    看见这一幕, 项羽突然笑了。

    他笑得很无奈。

    “我若卒于此, 非战之罪,乃天亡我啊。”

    项羽下令, 鸣金收兵。刘盈十分生气,率领汉军在楚军营地外叫骂, 让项羽出来兑现赌注。

    西楚霸王你是不是输不起!你就是输不起!快滚出来见乃公!

    楚军士气已经低到没法再低。再守下去, 项羽担心全军覆没。几日后,项羽冒险, 半夜率领楚军突围。

    明明每晚上都生龙活虎地或唱歌或骂人, 那一夜的汉军却像是集体梦游似的,明明把项羽团团围住, 竟然把项羽放了出来。

    项羽率领近五万人,朝着东城逃去。

    项羽半夜突围时, 刘邦和刘盈都醒着。

    刘盈都是一名小少年了, 还非要坐刘邦的脖子。

    刘邦哪可能让逆子称心如意?他大骂了刘盈一顿,让刘盈骑在他的爱马上,和他一起看楚军远去。

    灰兔驴在旁边生气。

    刘盈笑话灰兔:“虽然你跑得快, 但是长得太矮了。还是战马好,战马英俊!”

    灰兔气得跑过来踢了马腿一脚。

    刘邦的爱马连一个眼神都没给灰兔,十分淡定了。

    灰兔气得又踹了马腿一脚。

    项羽所率领的楚军,是楚国最后的主力。

    他集结这么多军队,是去荥阳围刘邦,加上后勤民夫,再虚构夸张一下,能号称百万军队。

    即使汉军这次在垓下之战打得更精彩,项羽也有一战之力。

    七、八万的精锐,对外宣称的人数一般都是乘个三倍。

    “怎么跑了这么多,连民夫都跑了?”刘盈有点不明白,“我还以为阿父只会放项羽离开。”

    刘邦道:“如果只让项羽带走精锐,以项羽之勇,汉军可能会有更多损失。让他带走被你吓破胆的人,士气才会被拖累。”

    刘盈理解了阿父的意思。

    阿父已经完全没把诸侯的军队当作有战斗力的友军,一点让诸侯军队打逆风仗的风险都不敢冒。

    “阿父真胆小,项羽都被我吓破胆了,阿父还不敢和项羽硬碰硬,真猥琐!”刘盈理解了,也要怼他阿父一下。

    刘邦厚颜无耻道:“对,我就是猥琐了。只要赢就行,你管我怎么赢?赢者通吃!”

    父子二人骂骂咧咧,楚军终于跑出了重围。

    天都要亮了。

    章邯、灌婴率领刘邦勒紧裤腰带攒出来的郎中骑,追击项羽而去。

    刘盈看着连马都披了布甲、皮甲的郎中骑,啧啧称奇:“阿父,你还真把骑兵搞出来了?这要花多少钱啊,萧伯父没骂你?”

    刘邦扯了扯胡子,肉疼道:“等打完项羽,郎中骑就会解散。养不起,真的养不起。”

    现在养这支骑兵,全靠着攻城略地时的“奖赏”。

    等天下平定,只靠着自己勒紧裤腰带那点钱,是绝不可能养得起这支具装骑兵。

    别说具装,刘邦怀疑,他连普通的不戴甲的轻骑兵都养不起,马都要被萧何抢去犁地。

    刘盈也知道,大汉养不起这支骑兵。

    另一个时空中的郎中骑,也是在大汉建立后就解散了。

    老刘去打匈奴时,就已经没有了成建制的骑兵部队。

    汉高祖被冒顿围困,过程实在是很好笑。

    他自己率领一支还没解散的轻骑兵当先锋,领着骑兵跑得太快;率领大部队的樊哙没有马,拖拖拉拉跑得太慢。

    于是冒顿围了汉高祖,汉军围了冒顿。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刘盈现在对樊哙有气。他恶意地猜测樊哙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理智上他知道不是,樊哙在大汉建立后为了洗刷差点背叛的污名,很努力给老刘家打工。但感情上,他就是要恶意揣测姨父。

    不过汉高祖明明知道樊哙差点背叛,还把性命交付给樊哙,不怕樊哙背刺他,他也真是心大。

    追击项羽这点小事,就不用刘邦和刘盈亲自出马了。

    项羽成功逃出重围,朝着刘邦和韩信给他划定的方向逃去,汉军就已经预定胜利。

    刘盈给刘邦说起已经改变,但好像没改变多少的未来。

    《项羽本纪》中,项羽自刎乌江。这个故事已经确定是太史公的文学创作。

    不提项羽和艄公二人单独对话怎么能传出去,也不提项羽怎么拿着一把武器在具装的郎中骑中杀了几千人——太史公没上过战场,不了解一把武器砍不带甲的几千人都不可能,更别提具装骑兵。

    项羽他居然还是下马砍的。

    若真是非重步战对骑兵,郎中骑的马撞上去,项羽再厉害,人也没了。郎中骑的装备,都已经出土了,确实很精良。

    不过太史公自己也没有掩饰自己是在文学创作。

    除了《项羽本纪》中的项羽是在乌江自刎,在《项羽本纪》后的“太史公曰”,以及汉高祖的本纪、灌婴等汉将的传记中,项羽都是死在东城的战场上。

    灌婴率领骑兵追击项羽到东城,斩首八万,项羽死于东城。

    项羽的自刎是真的,也的确十分悲壮。

    他在东城战败自刎,郎中骑为争抢项羽的尸首发生内乱。郎中骑所谓近千人的死伤,恐怕都是抢项羽的尸首自相残杀的。

    刘盈吐槽:“郎中骑最大最窝囊的战损,估计就是这一次了。”

    刘邦比刘盈更嘴贱:“因为这一战之后,就没有郎中骑了,郎中骑自然也不会有更大的战损了。”

    刘盈想了想,对阿父竖起大拇指。

    姜来是老的辣,阿父比我还损!

    “阿父,我要去东城看看!我要去抢项羽的尸首!”刘盈又要作妖。

    刘邦想了想,道:“行吧,一起去。”

    这次楚军士气大跌,盈儿去了东城,应该也不会有危险。

    如刘邦所料,楚军逃离垓下,待项羽到达东城,人数已经逃了大半。

    不说跟着项羽逃跑的非精锐楚卒,就是精锐楚卒,竟也逃了不少。剩下的人惶惶不安,恐怕也不能战了。

    项羽很想通过斩将的方式鼓舞士气。

    楚军虽败,至少也要败得慷慨悲壮。

    但他想起刘盈和驴,意兴阑珊。

    自己输给了垂髫小儿和驴,无论自己再斩多少的将,恐怕也鼓舞不了士气了。

    项羽逃出垓下的时候,把歌舞团都丢下了。

    现在他独自喝着闷酒,连个为他起舞的人都没有。

    看着项羽颓废的模样,左右皆哭泣,不忍心抬着头看着项羽。

    项羽喝得醉醺醺,有楚卒来报,刘邦和刘盈的旗帜又树了起来,恐怕汉王和汉王世子已经来到了战场。

    他放下酒杯,捏了捏眉间:“刘盈又来了?”

    楚卒不敢说话。

    他叹了口气,带着醉意离开大帐,竟然没有披甲。

    项羽就这样走出大帐,仰头看着壕沟对面的汉军。

    刘邦伸出手,往后一挥。

    汉军不仅没有射箭,还齐齐退后了几步。

    “留在这,不准过去。”刘邦对刘盈道,然后自己策马上前。

    项羽跨过壕沟和栅栏,在战场上就地盘坐:“怎么,不让你儿子过来?”

    刘邦竟然也下马:“我儿子太欠揍,我怕你气不过,拼着和他同归于尽。”

    项羽道:“你就不怕我和你同归于尽?”

    刘邦也盘坐:“不怕,因为我有个好儿子,死了也没关系。”

    项羽嗤笑一声,转头喊道:“拿酒来!”

    刘邦也呼唤下属把酒拿来。

    曹参抱着酒坛子过来,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藏的。

    “加我一个!楚王你也可以再叫一个来喝酒。”曹参笑眯眯道,“喝酒可不能少了我。”

    “酒蒙子。”刘邦啐了一口,“滚!汉王和楚王喝酒,没有你的份!”

    曹参不肯离开,笑容中隐藏着担忧。

    刘邦挥了好几下手,曹参才听令。

    项羽又是嗤笑:“他担心我和你同归于尽。”

    刘邦得意道:“我还是挺得下属人心的,和你不一样。”

    项羽:“……”

    真不愧是生出刘盈那样儿子的人。

    他不想说话,喝起了闷酒。

    刘邦也不说话,只仰头喝酒。

    刘盈几次想加入。

    这么有趣的事,会被史书大书特书的事,怎么能没有自己!

    可是他被刘肥和韩信牢牢抓住手臂,前面还有叔伯和亲卫挡着,能上天入地的雄鹰,此刻就像是被抓住翅膀的小鸡仔,怎么挣扎都没用。

    项羽和刘邦喝着各自的酒,酒都喝了大半坛子,才开口说话。

    项羽道:“我不是输给了你,是输给了老天。”

    刘邦嘲笑:“你可别在脸上贴金了。什么老天,你就是打不赢我。我后勤有萧何,你有谁?我打仗比不过你,但我有曹参、韩信、王陵、吕泽等一众大将,你除了自己还有谁?你一个人打我一群人,打得过才有鬼。自己能力不行,别怪苍天。”

    项羽眉头紧拧。

    刘邦继续嘲笑:“都要死了,居然还怪天怪地,不肯反省自身。”

    他放下酒坛子,站起了身。

    “我和你不一样,你要当霸王,我要当皇帝。”

    刘邦装完逼就溜了,免得项羽回过神,找他单挑。

    项羽看着刘邦离去的背影,问道:“有何不同?”

    刘邦一手抱着酒坛,一手高举,背对着项羽挥了挥:“完全不同。你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明日我再与你决战。哈哈哈,别说什么你没有错,是老天看你不顺眼。你明明步步皆错,竟然死到临头还没有半分悔意,说什么老天亡你,岂不谬哉?徒惹人发笑也!~”

    项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酒坛子。

    他也离开了,没有带走自己的酒坛子。

    项羽回营,汉军又故意放开了一条口子,让楚军又可以逃走。

    楚军逃走的人不多,投降的人很多。待项羽再与汉军决战的时候,所剩楚卒只有千余人。

    看着项羽和他身后的楚卒,刘盈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项羽本纪》中项羽带八百骑兵从垓下突围是文学创作,而他这个时空的项羽,却真的如此悲壮了。

    “阿父,这是我们第一次并肩作战吧?”

    “哈哈哈哈,是啊。”

    “我来保护你!”

    “嗯,好好好。”

    刘邦驾驶着两匹骏马拉着的大战车,刘盈驾驶着一条小毛驴拉着的小战车,父子二人同时出现在了战场上。

    项羽率领着自己的亲卫一次又一次冲向汉军。

    忠心的亲卫一个又一个倒下。

    最后,只剩下了项羽一个人。

    他看向刘邦和他的儿子,不知为何,想起了被自己赶走的王后。

    项羽将剑横在肩头,长叹一口气。

    汉军顿时骚乱。

    即使有汉王和汉王世子坐镇军中,为争抢项羽尸体,汉军也死了十几个人。

    封侯的不是原来的人,但结果也和原本历史差不多了。

    刘邦叹气,竟然没有喜悦,只是惆怅。

    刘盈看着混乱的汉军,眉头也是紧皱。

    父子二人一个愁眉,一个苦脸,看得他们身边的汉将心中的喜悦都冷却了。

    “大王……”灌婴有点忐忑不安。

    出乱子的是他麾下的兵。

    “抢到尸体的都封侯。”刘邦收起外露的神情,面无表情道,“楚地还未全部归顺,不要松懈。”

    灌婴在马背上拱手:“是。”

    “盈儿,回去吧。”

    “嗯。”

    刘盈回头,看着抢得项羽尸块的汉将癫狂大笑,心中竟没有一丝一毫大仇得报的痛快。

    “盈儿,都要当太子了,笑一个。”刘邦倒是开心起来,得意洋洋,喜气外露。

    刘盈揉了揉脸,大笑三声:“哈哈哈,现在乃公是汉太子了!”

    狗比系统,这下子总要给我算帝望了吧!

    刘盈赶紧登录被他冷落了许久的系统。

    【宿主帝望为零。】

    【我都是太子了!】

    【帝望为零。】

    【太子是储君,潜龙,怎么也能算半个皇帝吧!】

    【零。】

    刘盈抹了一把脸,对露出志得意满丑恶嘴脸的刘邦道:“阿父,要不你当太上皇,我当皇帝。”

    刘邦想也不想:“好啊,先给我修个大宫殿,乃公要享福去了。”

    刘盈浑身一颤,尖声道:“想都别想!是我要享福了!天下这个烂摊子,阿父要理顺了再交给我!”

    “我都打天下了,难道还要我治天下?你是什么废物儿子!”

    “没错,我就是废物啃老儿子!自己打下的天下自己治,别想压榨我!”

    “啧,回去就让你监国。”

    “我会驾着灰兔逃跑。阿兄!刘肥!我们一起逃!”

    “啊?”

    “盈儿,乖巧些,阿父生气了!”

    凯旋的汉王父子对骂了一路,属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之前汉王和世子之间的低气压,吓死个人。

    雍齿策马凑到王陵和曹参两个大聪明身边:“大王和盈儿在愁什么?项羽都被分尸了,他们居然没笑。我本以为他们是同情项羽英雄末路,但好像又不太对。”

    王陵没有回答,只是皱眉沉思。

    曹参神秘地笑了笑:“自己想。等你自己想出来,你的子孙就无忧了。”

    雍齿不想理睬装神秘的人,扭头生闷气。

    另一边,彭越也在问自己聪明的挚友章邯。

    章邯不承认彭越是他的友人,但也给彭越解惑:“如君上所言,项羽只是想当霸王,君上是要当皇帝。霸王只需要自己厉害,皇帝则要将天下人担在肩上。君上和世子或许是看到汉军军纪混乱,担忧……”

    他的话未尽,彭越却听懂了。

    他恍然大悟:“大王是担心大汉会不会变成下一个二世而亡的大秦!”

    彭越的嗓门有点大,所有人都听到了。

    正和儿子互骂祖宗的刘邦也听到了。

    父子二人同时转头,眼神幽幽。

    汉将纷纷死死闭上嘴,差点咬到舌头。

    这么多人,只剩马蹄声嘀嗒。

    刘邦没好气道:“你心里明白就成,别说出来,不吉利。”

    彭越不解:“这有什么不吉利?大汉不可能二世而亡,盈儿多厉害啊!大王,你忧虑过重了。”

    雍齿先恍然,然后赞同彭越:“就是就是,大王,你想太多了。盈儿比你还厉害。”

    刘盈气沉丹田,声如洪钟:“就是!担心大汉二世而亡,还不如担心大汉被阿父一世而亡!”

    说完,刘盈就让灰兔赶紧跑。

    刘邦:“???”跑?有本事你别回来!回来就挨打!

    汉将看着汉王追着驴车而去,重新热闹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等大王当了皇帝,盈儿当了太子,不会还这样吧?”

    “这样也挺好。”

    曹参眼含笑意,又想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