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
山峦叠翠,夕阳拉长连亘山脉的影子,在大地笼罩了一层黑黝黝的阴影。倦鸟归巢,万物慢慢沉入寂静。
一道白影在延绵山脉间御风飞行,风裹着他衣袍猎猎舞动。
很快,他就来到了一处幽闭隐秘的荒废山庄,在山庄祠堂的暗室后面,有一道暗门。
那道白影一挥手,暗门自动打开,而后白影没入了暗门内。
沿着蜿蜒扭曲的石阶下去,又经过一段曲曲折折的通道,赫然来到另一间广阔的密室中。
里面关押着起码四十余人,一看到进来的人是谁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眼里流露出恐惧。
“准备好了?差不多该到用你们的时候了。”
……
片刻后,白影出了废弃山庄,往临雾宗方向而去。
临雾宗。
内门弟子所在的天阳峰。
才从秘境回来,聂云追就去了姐姐住的院子。
聂云烟正在练习剑法,看到弟弟进来,放下剑坐在石桌旁,给自己倒了一壶清竹露。
“姐,”聂云追过去拿起他姐的茶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清竹露,仰头饮尽,“更阑弟弟被押进了囚仙狱,你说他到底还有可能出来吗?”
“你这脑子平时灵光,这会儿倒想不通了,”聂云烟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有清鸿剑尊在,他不可能出事。”
聂云追:“清鸿剑尊不是自身难保吗,若是他有心无力呢?”
“也不知道大伯会怎么看这件事。”
聂云烟哼了一声:“大伯?他看到弟弟一时风光,立刻巴巴地把人请回去祭奠大伯母,谁知道弟弟根本不领情。如今弟弟出事了,他焉有替他出头的道理?”
聂云追:“也是,他们家就没一个正常人,更阑弟弟此番或许要受苦了。”
姐弟俩聊了一会儿,聂云追出了姐姐的院子,往男弟子院落群走去。
在路过一处小花园时,他碰到了卫子野和陆金狂。
三人碰面,卫子野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他似乎有话想说,斟酌一阵后,还是犹豫着开口了:“你弟弟……”
聂云追:“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卫子野摇摇头,“如今人人对他深恶痛绝,但今日我听说,你还不惜为他说话而与人大打出手。”
聂云追:“哼,他是我弟弟,维护他不是正常的么?”
卫子野摇摇头:“就连我,自诩那次在历练中对他颇为了解,但此次事情发生后也忍不住怀疑他早就别有居心,你不过是他的堂哥,却能如此维护相信他,实属难得。”
聂云追平日嘻嘻哈哈的笑难得收了三分,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罢了,立场不同而已。”
“我能理解,”卫子野朝他点点头,“以后,我们依旧可以做朋友。”
聂云追又是一笑,手里的扇子敲在掌心:“卫大少爷,好气魄。”
卫子野向他微微点头,带着陆金狂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
天阳峰另一处院子里。
邢简正在给亲爹写传音书信,一个个字体落下,形成符文钻入传音符篆中。
他的屋里亮如白昼,只因屋内到处摆满了照明的东海银珠,不光屋子,就连院子里和檐廊下的灯笼也都悬挂着夜明珠,昂贵的防御法器更是摆得到处都是,整个院子都透露出一种纨绔公子的奢靡风。
一道白影不知从院子东南角的哪个法器防御空隙钻了进来,居然丝毫没有引起任何警报。
邢简刚写完信送走那道传音符篆,对有人潜进来一事毫无所觉。
白影在匿息结界的掩护下闪身进屋,在邢简转身之前显露了身形。
“啊!”
邢简一转头看到个人站在面前直勾勾盯着自己,瞬时吓得肝胆俱裂跌坐在地,“你你你,你是谁?”
白影冷冰冰开口:“还要装到何时?”
他一拂袖,一道亮芒闪过,邢简身上顿时分离出一道黑影。
黑影滚落在地,目光阴鸷狠毒与面前的白影对上了视线。
……
聂云追和卫子野陆金狂擦身而过后,径自出了宿阁院落群,“罢了,今日膳堂出了一道我爱吃的百草凝露羹,便去瞧一瞧卖完了没有。”
膳堂内众多弟子议论的话题赫然正是这两日最热的两个,清鸿剑尊晋升渡劫期以及他的徒弟聂更阑和白衣魔头当众□□、勾结一事。
聂云追身为聂更阑的堂哥,自然也受到许多异样目光的洗礼,更有甚者,不少弟子会特意专门到他面前嘲讽几句,再大摇大摆的离开。
聂云追用手里的扇子已经收拾了两拨挑衅的弟子,终于得以清静下来吃他的百草凝露羹。
吃完后,在众多弟子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离开,没人敢再过来惹麻烦。谁让聂云追修为在金丹期呢,找麻烦的都是些比他修为低的,而比他修为高的,哪有这个闲工夫挑事。
聂云追出了膳堂想回宿阁,这时忽然看到副宗主的身影往宿阁而去。
虽然只有一瞬,但他很确定,那就是副宗主无疑。
聂云追在金元秘境得了一样宝物,能勘破隐匿身形之人,对于修为在他之上的,便只能窥见一丝身形而已。
他听说副宗主去了囚仙狱,眼下怎么会出现在宿阁?
聂云追心下奇异,用法器隐匿身形跟了上去,堪堪瞥见那道不甚清楚的身影进入了邢简所住的院子。
他眼珠子一转。
邢简的院子四周布满了防御法器,副宗主居然不费吹灰之力便闯了进去?
聂云追略一思索,绕着邢简的院子走了一圈来到后方,在距离他所住屋子最近的墙角停下,想了想,拿出法宝遁地尺,倏然掘地而入沿着深深的泥地往邢简院中而去。
不一会儿,还真有两道谈话声从传入他耳中。
“事情办得如何了?”
“尊上,属下在秘境中一直操控这纨绔蠢货跟着聂更阑,不过始终未能全程跟着,我想,您要的仙鼎会不会已经在他手里了?”
“呵呵,林西邗那老匹夫不中用,在秘境一直跟着他们居然也能跟丢。”
墙角外,聂云追听着里面两人的对话,心惊肉跳,因为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太过紧张,心脏也跟着剧烈鼓动,耳边似乎鼓膜的震动声一时间竟比屋内说话的两人还大声。
“尊上,属下不如就再好好利用——”
“等等!”
聂云追听到那被称为尊上的男子忽然出声,“外面有人。”
墙角的聂云追面色一变,急速转身欲逃,可惜一道幽魂般的魅影已经从地底钻出,他身上的匿息结界没撤离,那人却仿佛能看到自己似的,径直闪身而来。
聂云追根本无暇反应,藏在结界下的身体已经被掐住了脖子,身体骤然悬空。
“没想到居然还能被这么一个小弟子发现,真是……”
聂云追脖颈的颈骨已经传来断裂的“咔嚓”声。
对方修为高强,他如此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个小小金丹期在对方面前不过如蝼蚁,根本不值一提。无论他如何挣扎,终究手脚还是渐渐无力垂落下去,变得无声无息。
聂云追没了动静后,笼罩在他身上的结界也瞬时消失。
在他身体到底之前,那道身影已经重新又笼罩而下另一层结界,把没了气息的弟子拎着去到他所住的院子,往房中一扔,屋门“砰”地一声关上。
处理完毕后,那道身影重新回到邢简的院子。又过了片刻,那道身影在夜色中离开,没入茫茫云海消失在众多峰头之间。
邢简便坐在满室明亮的灯辉下,提笔开始书写传音符篆家书。
不多时,屋里东海银珠的光出现一丝摇曳,一道白影倏然在面前现身,吓得邢简屁滚尿流跌坐在地。
夜空中的启明星逐渐光芒大盛,熹微天光渐渐到来。
不多时,临雾宗某峰头传出一声尖利喊叫:“聂云追的命灯,灭了!”
……
聂更阑被稹肆胁迫着进入了秘境。
稹肆眼神疯狂,眼里亦是亮芒大盛,若非他长者一双多情桃花眼,恐怕此时的神情看起来更为疯魔。
“金额巨蟒在何处,告诉我!”
稹肆忽然一把掐住虚弱不能动弹的聂更阑,“它在哪里?!”
“小美人,今日你若是顺了我的心意,我就饶你一命,否则清鸿剑尊还能不能见到你就另说了了。”
稹肆那张风流蕴藉的脸完全不复以往的伪装,什么怜香惜玉爱护美人在这一刻统统化为泡影。
迫切,癫狂,隐隐的兴奋,这一刹那全都都体现在了脸上。
金额巨蟒他势在必得!
聂更阑剧烈咳嗽起来,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吃力出声,“那边。”
稹肆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提着人往秘境深处而去。
上次,聂更阑和卫子野陆金狂以及聂云斟便是在这秘境中碰到了那只庞然大物。
这一次,他们毫不费力,果然很快就远远看到了栖息在山峦之间的巨蟒。
没错,是在山峦之间。
金额巨蟒宛若隐藏在星河下的黑纱,若是就站在它脚下,或许能以为天空原本就是这般黢黑之色,仿佛夜晚提前到来了似的。
正在休憩的金额巨蟒早已嗅到陌生气息的靠近,那双堪比人还大的金瞳在山峦间缓缓睁开,仿佛两道能将人吸进去的恐怖旋涡。
“哗啦。”
金额巨蟒瞬息之间已经从山峦上滑溜而下。
稹肆终于见到金额巨蟒,前所未有的兴奋席卷全身,提着聂更阑往巨蟒掠去。
谁知那巨蟒尾巴一扫,扫平了一大片森林,扫塌了数座山峦,铺天盖地的力量席卷而来,一尾巴扫向稹肆。
“嘭!”
稹肆在空中形成一道弧线,哐地砸在地面。
而他手中提着的聂更阑已经被那巨尾一扫,卷到了自己面前。
聂更阑面色依旧苍白,浑身虚弱无法动弹,他勉力矗立在那只已经低垂下来的金额巨蟒脑袋前,恰好对上那双滚动着旋涡的金瞳。
“嘶嘶。”
金额巨蟒吐着信子,在青年周身扫了一圈又一圈。
“嗬嗬、嗬嗬。”
聂更阑能看到它张开的血盆大口,清晰地看到了里面一根根尖利的巨齿獠牙,从它喉间听到了一种类似嘶哑的声腔震动。
再然后,聂更阑发现自己居然听懂了它说的话。
“你体内的魔气,嘶嘶,是从何处而来,嘶嘶。”
聂更阑稳住身形,对上那两道比自己还高大的金瞳,沉声开口:“不,从魔尊影幽体内而来。”
“你说什么?嘶嘶。”
金额巨蟒的金瞳倏地一缩,仿佛两扇高大的门掩了掩。
随后,它的一条巨尾在后方的山峦密林间狂甩,再次压塌不少巍峨高山,山石滚落塌陷,掀起一阵一阵巨大的烟尘。
“它现在在何处!”
聂更阑望着后方弥漫起冲天的烟尘,重新仰头和那双金瞳对视,“它希望你回去。”
“它让我带你回去。”
烟尘从天际飘飘扬扬散落,覆盖于林间的枝叶末梢,慢慢延伸到了巨蟒和聂更阑这边。
一阵寂静后。
嘶嘶声终于轰隆隆响起:“好。”
“我跟你走。”
这时,不远处被摔在地上的稹肆吃力地爬起来,阴柔地嗓音自后方传来:“你们在说什么?”
“这只金额巨蟒,在同你说什么,小美人?”
聂更阑缓缓转过身,冷眼扫了过去。
稹肆居然听不懂这魔兽的言语,属实令他有些意外。
金额巨蟒这时吐着信子开口:“莫理闲人。带路,我要去见它。你跳到我的背上。”
聂更阑一时没动。他被泡在寒冰水牢中伤势还未复原,暂时动弹不得,尝试吃力地动了动手脚后,发现依旧是僵硬的。
金额巨蟒见状,巨尾一扫将他凌空卷起放到了宽大无比的脊背上。
“走!”
随着这一声传来,秘境中的山峦巨树被巨蟒的躯体扫荡而过,差点连尚且在地面的稹肆也要被碾压。
所幸他躲得快,才免去被压成一滩肉泥的后果。
巨蟒身形瞬间远去,在他面前扬起了又一阵尘烟。
那庞然大物,居然丝毫没有理会他这个魔族的魔尊,好似他只是路边的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稹肆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和怨恨,当即追了上去。
……
聂更阑伤势颇重,站不稳,只能趴在金额巨蟒的脊背,随它御风前往无间魔域而去。
其间,追上来的稹肆在后方不断轰过来磅礴的灵力攻击,道道亮芒在巨蟒身侧炸响。
但所有灵力攻击皆被那只巨尾给扫了回去。
双方前行速度都很快,不过一个多时辰,金额巨蟒已经在黑漆凛然的星空之下驮着聂更阑出现在无间魔域上方的悬崖。
紧随其后的稹肆终于明白他们的目的,桃花眼瞬时闪过一道幽冷暗芒。
聂更阑:“它就在无间魔域深处。”
金额巨蟒吐着信子,发出嘶嘶声。它正要有所动作,无间魔域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咆哮。
聂更阑立时听出来,那是魔尊影幽发出的呼号。
恰在这时,斜后侧有人影闪动。
稹肆蓦然升空,居高临下俯视这庞然的金额巨蟒,冷笑着勾起嘴角。
“真以为本尊拿你没办法?”
他手里遽然召唤出一道魔衍天星盘,硕大星盘缓缓于星空展开,万千星辰同夜空中的银河融合交织,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真实的星空。
“好好到这里面待着吧!”
随着稹肆一声厉喝落下,那道魔衍天星盘当空缓缓笼罩而下。
金额巨蟒见状,金瞳一闪就要游离而去闪躲这魔族法宝,倏然,自无间魔域深渊底部有另一庞然大物腾空升起,连带着魔域上方的紫色浓雾也被搅动翻涌而起,炸开出大片的紫雾繁花。
影幽魔尊呼啸着探出巨大庞然的蟒身,嘶嘶的吼声在深渊和层峦叠嶂的山脉之间回荡。
“放了它!”
稹肆苍白的脸终于浮出一丝笑意,望向已经落地摔在地上的青年。
聂更阑于是把影幽的话复述了一遍。
稹肆桃花眼的眼尾轻轻扬起,眼里划过的暗芒极尽讽刺,“没想到,本尊身为魔族的魔尊,居然沦落到听不懂一个区区魔兽的话,还得靠修士替我传话。”
影幽魔兽嘶嘶吐着信子,震怒的声音从蛇腔间轰隆隆传出:“放肆!初代魔尊正是本尊,若我不曾受伤,你和你母亲只能算是我手底下的一员小将罢了!”
稹肆再次看向聂更阑。
从他嘴里得到回答后,稹肆的脸色瞬间有了变化。
蓦地,他仰天而笑,笑声疯狂泠然,充斥在无间魔域弥散的浓厚紫雾之间。
“原来,你就是那个初代魔尊,我母亲一直以来都小心奉为圭臬的魔族共主!”
“呵呵,不过是一只不能化形的魔兽,我母亲却把你捧得跟天上神官似的,如今还不是要落入我的魔衍星盘里?”
稹肆阴狠的话音落下,立时操控着依旧盘旋在头顶上方的魔衍星盘往那体格稍小的金额巨蟒笼罩而下。
那只金额巨蟒见状,金瞳一闪就要逃往密林。
“等等。”
犹如龙吟一般的轰隆声音从影幽口中传出。
魔衍星盘骤然停止降落。
影幽信子嘶嘶往外吐,沉沉声音似日薄西山的鼓钟,一声又一声,饱含了无限情绪,“魔族的法器本尊最了解不过,这魔衍星盘,只能容纳我们其中一个。”
伴随着聂更阑的传声落下,稹肆的笑容渐渐消失。
影幽的话还在继续:“放了它,把我带走。”
稹肆得知它所说内容后,又是冷然一笑,“我要的,可是你们体内的魔丹,你确定要换?”
那稍小的金额巨蟒一听,着急地冲影幽嘶嘶吐着信子,“不行!”
“我们谁都不能落到他手里!”
影幽声声驳斥如惊雷一道又一道落下,“我的魔丹如今只剩下一半,而你的还完整存在你体内。”
“我若消陨,也只是提前结束这苟延残喘的漫长时间罢了,而你不同。”
“再争执下去,我们中间总得伤亡一个,这次,必须由我出面。”
稹肆听着两头金额巨蟒嘶嘶吐着信子,过去提起虚弱的青年,冷声喝问:“他们都说了什么?”
聂更阑苍白着脸,沉声开口:“稍小的金额巨蟒是影幽的孩子,它不愿孩子送死,甘愿代替它进入魔衍星盘。”
两头金额巨蟒纷纷转头望了过来,两双巨大金瞳如同金灿灿的漩涡,流光四溢,令人炫目。
稹肆松开聂更阑的衣领,任其跌倒在地,“哈哈哈哈,真是父慈子孝感天动地的一段深情,你们做好决定了么?”
“既然做好,魔衍星盘便要启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星盘在漫天星辰缓缓当空罩了下来……
影幽嘶嘶吐出信子:“螭阴,躲进无间魔域!”
被唤作螭阴的金额巨蟒咆哮一声,霎那间一头扎入了紫雾厚重的无间魔域,庞然身形瞬间隐没在了层层紫雾后面。
而魔衍星盘已经降落至影幽头顶,无数道金光炸开之际,影幽的躯体已经被星盘笼罩,星辰形成漩涡,瞬时将它吸入进去。
聂更阑只来得及看到那双金瞳往他的方向转了转。
而后,影幽的庞然身躯消失在魔衍星盘的万千茫茫星辰之中。
稹肆脸上露出苍白胜利的笑容,飞身过来一手提起聂更阑后衣领,阴柔的嗓音在无间魔域上空响彻覆盖。
“我等这一刻,等很久了,哈哈哈哈!”
那方魔衍星盘缩小成原来的大小的形状落回他掌心。
聂更阑眼睁睁看着稹肆将手探入那方魔衍星盘之中。
他是魔衍星盘的主人,能随意操控住在关押在星盘中的一切事物。
“哗啦,咔嚓。”
随着稹肆探入的手一搅动,一阵爆浆碎裂的动静在夜风中响起。
稹肆阴邪的笑容不断扩大,手和脸皆溅出猩红血水,他慢慢将手探出,拎出来一颗比人头还大上几倍的发光的魔丹。
魔丹濯濯又幽暗并存,光芒一闪一闪,安静的被拎着悬在半空。
可惜只有半颗。
聂更阑心脏忽然传来一阵剧烈鼓动。
流月大陆初代魔尊轰轰烈烈的一生,竟然就在这么一个冷风暗月的夜晚,悄无声息终结了。
第122章
聂更阑被押入囚仙狱后,灵音宗也很快通知了聂家庄庄主聂重远。毕竟之前聂家庄还曾邀请聂更阑回去祭拜母亲。
聂重远收到消息得知儿子成为众矢之的,在光天化日下公然和白衣魔头勾结做出亲昵之姿,他当场表示自己以有这个儿子为耻,不肯前往囚仙狱看望此子。
聂云斟得知后只是冷然一笑,之后假惺惺往家中送传音书信,宽慰聂重远。
而很快,四大宗门的临雾宗、药宗以及春雨阁统一向灵音宗发起申请,说是修真界如今人人自危,再加上灵音宗还出了个叛徒聂更阑,若是将来被两个魔头培养成第三个小魔头,流月大陆恐怕要危矣。
元千修收到三个宗门的“请求”,气得恨不得当场吐血,这哪里是请求,这分明是威逼!
“林宗主,于阁主,叶宗主,你们这是何意?”元千修脸色当场变得很难看。
林宗主:“元宗主,想必贵宗没忘记当年害的几条人命,以及令我和于阁主受伤长达几百年的事实吧?”
元千修:“林宗主,你这是在威胁灵音宗?”
“不敢,元某只是提出事实,毕竟临雾宗的镇宗神器一直在清鸿剑尊体内,灵音宗有义务在危难时刻放宽进学门槛,否则将来大难临头,修真界还如何捍卫自保这方土地?”
元千修这两日为聂更阑被囚禁在仙盟大牢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这三大宗门却在这时候向灵音宗狮子大开口,要三个宗门的弟子一同进学。
偏偏他们还不好反驳,毕竟当年是清鸿理亏在先。
元千修匆匆结束商讨后,立即召集了本门真君长老商议此事,其结果是不得不同意三大宗门的提议。
而今属于多事之秋,若是这几个宗门趁机联合向灵音宗讨伐中伤,事态只怕会更为恶劣。
于是和诸位真君长老商议过后,灵音宗上下开始着手准备,把之前只能容纳一个宗门弟子的院子扩建,不出两日,璇玑峰立即多出来两座宿阁,用于接纳另外两个宗门的弟子。
三个宗门的弟子就这么浩浩荡荡来到灵音宗,进入璇玑峰同灵音宗的内门弟子一同进学。
说是进学,其实只不过是占灵音宗这么块宝地吸收从玉髓峰源源不断传出的强大充沛的灵气罢了。
***
稹肆在无间魔域外从魔衍星盘掏出了影幽魔尊的魔丹,血腥立即溅满了手和袍子。
那颗魔丹就躺在掌心,流光熠熠,暗芒浩浩。
但却是残缺的,只有半颗。
稹肆并不诧异。
“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极其疯狂,“筹谋多年,终于得偿所愿,成了!”
他双目张狂阴鸷,蓦地望向紫雾浓厚的无间魔域。
有了这魔丹,他如今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有一半机会破开无间魔域禁制,进入魔域。
而另一个——
稹肆目光扫向伤势严重摇摇欲坠的青年。
他眼底划过一丝寒芒,手一扬,一道缚魔索瞬息出现在聂更阑身上,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一息之间,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他势必要好好把握,绝不能错失良机。
稹肆目光一凛,当机立断提起聂更阑离开无间魔域。
当终于靠近灵音宗地界时,天光早已大亮,天边云层笼罩着阴影,日头半遮掩在乌云之后,仅泄出的一点霞光也被阴翳遮盖,惨惨淡淡。
稹肆提着人质来到灵音宗山脚下的杳鹤城外,骁尤也已经领命带着一支魔族士兵前来助阵。
魔尊带着一队魔族士兵忽然出现在灵音宗外,守山和巡查弟子很快上报执事堂,紧跟着,各个真君长老和宗主也得知了此事。
“什么?魔尊带着聂更阑出现在杳鹤城外?”
元千修收到通传弟子来报,当即拍案而起,惊怒交加。
聂更阑不是被押在黑林山囚仙狱,为何会落到了魔族手中?!
“简直是胡闹!囚仙狱何时被魔族入侵了那帮饭桶还被蒙在鼓里!”
他恼怒异常,立即通知了另外三大宗门,而后率领诸多真君下山来到杳鹤城城门上方。
杳鹤城外,聂更阑受困于缚魔索,头低垂,面色依旧苍白,眼睫在眼睑处投下阴影,身躯一动不动,若不是发丝随着微风飘动,还真以为此人没了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城外的魔族士兵听到城门上方传来动静。
几道流光划过天边,元千修带着几个真君和长老赫然从天而降落在城门上方,同时肃穆冷喝当空落下。
“无耻魔族,还不快放了我灵音宗弟子!”
稹肆躺在华丽的兽皮椅子里,三瓣的眼皮微微掀开,一双桃花眼看到城门上方出现的人,唇角轻轻一挑,手扶着椅子扶手慢慢起身,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
他苍白的手慢慢抚上聂更阑的脖颈,顺着青年同样苍白的皮肤一路滑至锁骨处。
虚弱的聂更阑终于从浑浑噩噩中苏醒,一双阴沉的眸子扫向稹肆得逞的脸,以及城楼上罗列的灵音宗真君以及宗主。
没有他想看到的身影。
聂更阑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眼睫再次微微垂落。
捏在他脖颈间的手却忽然收紧,迫使他呼吸一滞,喘了几口气。
稹肆把聂更阑提了起来,令他双脚悬空,后者苍白的肌肤瞬间被勒出红痕,面颊泛起紫色。
元千修厉喝出声:“魔头,你究竟想怎么样!还不速速把我灵音宗弟子放了!”
“放了?”
稹肆觉得好笑,放下聂更阑,开始拿出一柄镶嵌宝石的匕首,将冰凉的利刃贴在他脸上,慢慢从面颊往下划,最后横在他脖颈间。
“我此番前来,是想见一见灵音宗的镇宗之魂,剑气横扫流月大陆的第一剑修,清鸿剑尊。”
稹肆阴柔邪魅的腔调在灵力运转下扩大了无数倍,清晰无比在城楼上众人耳边响起,也传遍了整个杳鹤城。
不光整个杳鹤城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就连灵音宗外围靠近山门的几个峰头也听到了。
很快,在灵音宗进学的三个宗门的弟子也得知了这一消息。
杳鹤城城楼上,元千修双目肃冷,面含威严,高声而斥:“你见清鸿剑尊到底有何目的?”
稹肆眉眼轻佻,一手握紧匕首横在聂更阑脖颈间,一手撩起他散落肩头的发丝,放于鼻间轻嗅,“这个嘛?自然是得等本尊见到清鸿剑尊,亲自同他面谈才行。”
元千修同身边的青炎真君、玄芜等诸位真君相视一眼,不知这魔头在耍什么花招。
“玄芜,你去把此事告诉清鸿,看他——”
元千修话音未落,几道流光已经从天际飞来落于城楼上。
“元宗主,万万不可!”
来人正是陪同宗门弟子进学的三个宗门的真君,分别是药宗的寒梧真君、临雾宗副宗主以及春雨阁的流光真君。
其中,以沈副宗主和流光真君态度尤为激烈,在空中厉喝出声的同时,几息后已经落到城楼间。
青炎真君冷淡地扫了眼三人之中的寒梧真君,面无表情转过头。
元千修皱起眉:“诸位,元某命人通知友宗,并不是让诸位前来阻拦灵音宗宗务的。”
沈副宗主:“元宗主,我们自然并无权利干涉贵宗如何处理宗务,只不过若是清鸿剑尊出山,恐怕灵音宗的灵气有所移动,影响了正学的弟子修炼。”
灵音宗诸位真君向来对这三个宗门抱有不屑,压根不管他们,已经悄然回了灵音宗告知清鸿剑尊。
元千修冷冷出声,“沈副宗主,魔族抓的不是临雾宗的弟子,你们自然不着急,况且这魔头只是想见一见清鸿,不过是到杳鹤城一趟,能有多大影响?”
“此前清鸿不出山不过是为了遵守与各宗的承诺,如今他徒弟性命被魔头握在手里,他焉有无法出来的道理?”
沈副宗主轻蔑一笑:“元宗主,不过是一个弟子被抓,况且还是囚禁在黑林山大牢与魔头为伍的叛徒,元宗主何必如此着急?说不定这聂更阑连魔头都勾搭上了,欲使出那苦肉计让剑尊出山。”
说着,沈副宗主恨铁不成钢扫向身边的两人,“寒梧真君,流光真君,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他本意是让这两人帮着说话,没想到寒梧真君瞥了眼神情冰冷的青炎真君,咳了一声:“沈副宗主,既然我们承了清鸿剑尊的庇荫带弟子前来进学,他的徒弟如今落入魔头手里,我们也理当宽待一些,不可事事逼紧,不是么?若你的亲传弟子落难,你会不去救么?”
最后的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对,会救,那便等于赞成清鸿剑尊出山一事,不去救,则会被冠以无情无义,抛弃徒弟见死不救的可耻罪名。
沈副宗主不由对寒梧真君怒目而视。寒梧真君只当看不见,邀功似的往某个方向又看了看。
流光真君也适时开口:“寒梧真君所言有理,师尊救徒弟乃是人之常情,怎可因为恪守规矩而枉顾仁义道德,规矩是死的,人则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春雨阁、药宗此次派寒梧、流光两位真君前来时,于阁主和叶宗主早就叮嘱过这两人,告知他们不要轻易对灵音宗做出让步,要把宗门利益最大化。
倘若于阁主和叶宗主得知这两人此时居然替灵音宗说话,必定气得要血吐三升。
沈副宗主被寒梧和流光这么一呛,哽住了,一时对这二人怒目而视。
这时,稹肆在城楼下方开始叫嚣,阴柔的语调再次响彻整个杳鹤城上空,“元宗主,你们考虑得如何了,如果真打算不要这弟子的性命,那可就别怪本尊——”
他一边说,手里的匕首一边往聂更阑面颊滑落,寒冷利刃在苍白肌肤间压陷,凹出一片又一片皮肤纹路,在利刃离开后又瞬间回弹。
匕首最后停在了聂更阑的脖颈间。
眼看匕首要在他脖颈划出血线,蓦地,杳鹤城上方忽然笼罩而下一层强悍无匹的威压,一道身影踏着虚空而来,浓郁灵力顿时遍布四周,挤挤挨挨充容遍布每个角落。
浓郁得每个人都深吸一口气,倘若不是此时情况特殊,他们还真想立即就地打坐开始修炼。杳鹤城内的不少修士还真就这么干了,纷纷盘腿席地而坐的人不在少数。
城楼下,受制于人的聂更阑看到心心念念的熟悉身影出现,眼眶顿时一热。
城楼上,清鸿剑尊身姿挺拔如料峭寒石,漆眸如清冽冷潭,自他出现的那一刻,似乎天边乌云都因这冷峻身形悄然退散几分,天边的朝霞立即在长空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驱散了方才一直包裹逼迫的黑云。
沈副宗主看到那如松如竹的身影,顿时怒道:“清鸿剑尊,您几百年以来始终遵循当初定下的承诺誓约,如今却出尔反尔轻易出山,请问贵宗可曾将其他三大宗门放在眼里,将伤害的那几条人命放在眼里?!”
元千修冷声道:“沈副宗主如此针锋相对,究竟有何意图,你有这闲工夫扯皮,不如命人严加看守囚仙狱,若是囚仙狱没出事,我宗门弟子又怎会落到魔头手里?”
青炎真君:“临雾宗紧盯着灵音宗一举一动不放,却没守好囚仙狱,里面十恶不赦之徒若是出逃,届时身为囚仙狱掌权首席的临雾宗又该当何罪?”
沈副宗主被连番呛声,脸色早已不停转换数个颜色,委实精彩纷呈。
清鸿剑尊寒眸微微扫了过来,威压和冷厉气势也随之而来,震得沈副宗主敢怒不敢言。
“几百年过去,林西邗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连带着手下也成了卑鄙无耻的杂碎。”
沈副宗主眼睛瞬间瞪圆了,愣愣地来回盯着那道挺拔冷峻的身影,仿佛以为刚才是听到了鬼在说话。
“咳!”元千修及时掩嘴盖住了咳嗽声,差点没绷住笑场了。
清鸿啊清鸿,你可真敢说,没想到五百年了居然还能看到你这毒嘴重新出山了。
看来你果然对你那徒弟很上心啊,急得本性都露出来了。
沈副宗主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当众辱骂了,骂他的人还是众人敬仰奉为神祇一般的清鸿剑尊,脸色不禁又开始由白转青再转红,气急败坏喝道:“清鸿剑尊!你未免太不把我临雾宗、药宗以及春雨阁丧失的几条人命放在眼里!难道你想灵音宗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不成?”
清鸿剑尊漆眸仿若有寒芒闪动,衣袍在风中猎猎鼓动,周身威压一变,立即将沈副宗主逼得双膝弯曲跪在了地上,“一条狗而已,乱吠,索性便把嘴封了。”
话落,沈副宗主果然感到喉间一紧,渡劫期大能的禁言术落下,他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挣脱。
沈副宗主惊恐地摇摇头,呜呜大叫,“呜呜,呜呜!”
元千修有了清鸿剑尊压场子,人也精神了,骨头也硬朗了,顿时眉开眼笑望向跪在城楼间的沈副宗主,又看看寒梧以及流光两人,“二位是否觉得奇怪,为何本门忽然会对临雾宗发难?”
寒梧、流光两位真君早已疑窦丛生,清鸿剑尊脾气火爆已是五百年前的事,这些年他逐渐成为端方雅正、清冷仙姿的剑尊大人,遵守承诺五百载,何以会在一夕之间改变态度向人发难?
“还请贵宗言明。”寒梧、流光两人同时拱手。
城楼下的稹肆等得不耐烦,冷岑岑笑了起来:“清鸿剑尊,你们聊够了么?你们有耐心耗得起,我手里的匕首可等不及要饮血了。”
清鸿剑尊的寒眸终于遥遥扫了过来,瞬间对上被作为人质裹挟在稹肆手里的青年。
聂更阑眼睫颤动了一下,微微侧过苍白如纸的脸。
他如今的样子一定很丑,不想让师尊看到他这副狼狈的姿态。
可躲了几息,终究还是忍不住朝城楼上的冷峻身影看过去。
师尊竟为了他不惜失守承诺出了玉髓峰,他心中怎能不掀起惊涛骇浪。
清鸿剑尊目光留恋一般停在聂更阑面容几息,对稹肆冷言道:“你真以为,本尊对当年之事毫无所觉?”
稹肆一扬眉,握着匕首的手一紧。
……
五百年前。
正如上次青炎真君在秘境同聂更阑所说的,北海龙族的五太子北溟朔是个风流成性、喜好流连花红柳绿的纨绔子弟。
他最常光临的地方,便是桐月城的雅香楼。
雅香楼仙姬仙子众多,而其中他最常点的,便是一位唤作烈情的仙姬。
那日北溟朔如往常一样光临雅香楼,一进去便收到管事老鸨的告知,说烈情正在被客人调戏。
北溟朔当即不爽,呼呼喝喝大叫:“岂有此理,难道他们不知我每月固定的几日都要寻烈情仙姬作陪吗?”
管事老鸨:“五太子,他们知道,但就是看上烈情仙姬了,一定要她作陪,您看,这……”
北溟朔登时大怒,让管事老鸨带路去找那王八孙子,一路到了第十层的天字号房,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喧闹嘈杂的动静。
“烈情仙姬别躲啊,与我喝一杯,来来,不如本少爷用嘴喂你?”
“呵呵,你虽然叫烈情,可也用不着如此端着架子真把自己当成九重天上冰清玉洁的仙子,竖起这么个贞洁牌坊给谁看呢,本少爷可是桐月城城主的儿子,你若是拂了我,以后你有得苦吃了!”
说罢,那桐月城城主儿子就喝了酒,强行用法器禁锢烈情身子,要用嘴去喂她喝酒。
烈情拼命挣扎,倔强地不肯屈从,但却根本无法从那高阶法器中脱身。
“砰!”
这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北溟朔怒气冲天从外面闯了进来,“放开她!”
城主儿子眯起眼睛,满不在乎打量来人,“你就是烈情说的那个北海的五太子?哼,长得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本少爷俊美,这女人真是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
城主儿子叫冷岳明,冷岳明说着,当着北溟朔的面将口中的酒强行喂给烈情,逼她喝了下去,还又是亲又是摸,只差没当着北溟朔的面霸王硬上弓了。
北溟朔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当即冲了过去。
很快,房中炸开道道金光,到处都是斗法痕迹,雅香楼馁顿时一片混乱。
冷岳明在宗门里修习便是个不思进取的,灵根也只有三灵根,哪里打得过北溟朔,他身边有一有一个保护他的化神期高手,北溟朔敌不过这个化神期,索性化为龙形,再借住高阶法器,很快把冷岳明打了个半死。
“你有本事就把本少爷打死!”冷岳明嘴硬,吐了一滩血依旧在叫嚣,“本少爷回头就把你看中的女人吃干抹净,让她们日日被本少干得爽翻天,让她们求着我干——”
冷岳明话没说完,已经被盛怒的北溟朔扔进法器从雅香楼外一跃而出。
他来到桐月城城楼,把满身是伤的冷岳明剥光衣服吊在了城门上示众。
其结果就是,桐月城城主赶来时儿子已经奄奄一息,城主一怒之下擒住北溟朔,命他唤家族中人立即到桐月城赎人。
当年虞肃秋被冠以流月大陆第一剑清鸿剑尊的头衔还没多久。
北海离桐月城较远,是以虞肃秋接到消息当即赶到了桐月城雅香楼。
当芝兰玉树、清俊出尘的青年从雅香楼出现那一刻起,城主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城主踩在北溟朔的脊梁骨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久仰清鸿剑尊大名,但初闻音容,竟实在不知剑尊竟有如此玉容仙姿,看得我一时心痒难耐。”
虞肃秋只冷冷开口:“放了我弟弟。”
城主贪婪地盯着他那张冷峻殊色的脸,“剑尊有命,岂敢不从?但北溟朔几乎要将我儿打死,我总不能受窝囊气就这么白白让你把人带走,否则我这桐月城城主的脸面往哪里搁?”
“你要如何才肯放人。”虞肃秋眸子冷淡,一把太初剑已经执于手中,威势凛凛,仿佛城主一个说得不对就要提剑上前动手。
“呵呵,好说。”
城主扬手拍了三下,立即有仆从端着一个银盘匆匆而来。
银盘中躺着一个古朴的木盒,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株类似古藤的灵植。
“此乃曳铃草,服下之后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否则会逆转灵脉丹田灵根损毁而亡。”
城主笑眯眯地望着青年那张冷到极致的如玉面容,“只要剑尊服下这曳铃草但凭我使唤三个月,我就放了这位五太子。”
“否则他就会被我的炼妖塔抽筋拔骨龙丹尽毁、绞碎神魂而亡。”
说着,城主打了个响指,躺在地上的北溟朔已然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了手边的炼妖塔。
“剑尊,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提剑的虞肃秋将剑慢慢放了下来。
冷眸扫在那曳铃草上。
最终还是服下了那株草。
?
他当年便已经是合体大圆满,自恃修为高强,这株曳铃草即便有毒,毒素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只要服下,城主便再无话可说。
虞肃秋冷眸一闪,那株草已经进入喉咙。
城主眼里似有得逞暗芒划过。
下一瞬,虞肃秋浑身灵力开始暴涨,身体似有灭顶的炙热涌遍全身,循环往复,冲击着体内无数条经络血脉,冲刷着丹田识海,狂躁热意排山倒海经久不息,冲袭着他连带身体一倒,顿时单膝跪于地上。
虞肃秋寒眸一抬,恰好窥见城主面上那抹得逞之色,登时便以为猜想得到证实。
这株曳铃草应当是迷.情一类的灵草。
面前这人,其心昭然若揭。
第123章
虞肃秋浑身灵力暴涨、燥热、涌动,再加之城主得逞的神色,只以为自己中了计。
他灵力一运转,便想排出那株迷情草,没想到除了周身金芒暴涨、狂风平地掀起一地桌椅,雅香楼最顶层的屋顶也被掀飞外,根本毫无作用。
灵力炽烈,越发灼热逼人。
虞肃秋双眸寒凛,太初剑冷冽剑意冲天而起奔着城主斩下,很快,雅香楼最顶层便闪过两道斗法的身影,金芒和白芒不断交织。
虞肃秋作为流月大陆剑修至尊不是浪得虚名,再加之灵力每一个呼吸都在暴涨,纵使桐月城城主已经扔出无数法宝法器抵挡,依旧还是身负重伤吐血倒地,和儿子一样奄奄一息了。
城主又惊又怒,为何这曳铃草不起任何作用,反而让这冷美人展现出的剑意恐怖如斯。要知道他身为桐月城城主,手里积攒了不少珍稀法器,方才却被他的无边剑意一一撕碎,仿佛那道无上剑意能直接斩裂苍穹一般。
虞肃秋浑身灵力依旧在不断暴涨,周身狂风呼啸,把雅香楼最顶层的所有桌椅房门都掀翻掀飞了出去。
雅香楼楼主得知后惶然赶来,看到流月大陆姿容无双的至尊剑修矗立于狂风中,一头青丝上下翻飞,冷冽气息骇人无比,立即命所有人不得靠近。楼主认命了,这雅香楼今日恐怕要毁了。
楼主预感不错,在虞肃秋、城主斗法之际,天边已经有数道流光来势汹汹往雅香楼奔来,这数道流光直接落在了一半已经成为残垣的雅香楼顶层。
虞肃秋手持太初剑,在灵力漩涡中踏出步步莲花,气势冷然来到城主面前。
他不知道的是,方才斗法之际,桐月城雅香楼顶层已经冲天而起一道雄浑的灵力巨柱,并且巨柱越来越大,扩散,覆盖,第一时间便惊动了好几个宗门。
临雾宗、春雨阁、药宗便是这几个宗门之一,另外的,还有几个小门派也跟着过来一探究竟。
这些宗门一落到雅香楼顶层,看到的便是这副满地凌乱、半层楼都快散架了的废墟场景。
而虞肃秋的发冠早已经被爆冲的灵力和狂风冲散掉落,一头青丝正张狂飞扬,冷峻出尘的面容冷厉骇人至极,正盯着地面吃力爬行蠕动的桐月城城主。
“居然是灵音宗的清鸿剑尊?”一众宗门见状纷纷嘀咕,面露惊异之色。
临雾宗的林宗主亦是惊疑不定,从上而下慢慢扫视虞肃秋全身,而后,收起眼里的震惊,当即高声喝问,“敢问剑尊,为何擅自偷盗服下我临雾宗的镇宗神器归墟仙草?”
虞肃秋手持太初剑缓缓转身,如寒潭幽深的眸子一一扫过眼前围了一圈的各宗修士,倏然,嘴角一翘,诡异地绽开一抹骇人的冷笑。
众多修士见状纷纷后退。众所周知灵音宗的清鸿剑尊脾气暴烈,性子又清冷,在人前从未见过露出笑容,若是反常,那便是事出有妖。
虞肃秋寂静中面含冷笑,声音平静得仿佛下一刻无边寒凛剑意就要劈向这群人似的,“临雾宗想趁火打劫?”
林宗主:“剑尊,慎言!方才几个宗门在我临雾宗品茶,没想到忽然感受到暴涨灵力自桐月城中冲天而起。这归墟仙草是我镇宗之宝,只有这株仙草才能有此神威之力,我立即派人前去查看,果然发现镇宗的宝物归墟仙草已经不翼而飞!”
“敢问剑尊,难道你感受不到自己周身灵力的异常变化吗?”
虞肃秋持着太初剑的手微微一抖。
方才他处于盛怒之中,满心以为自己遭城主下迷.情药,如今细细想来,那似乎不是什么致使他发情的迷药。
反而,他灵力确实暴涨得过于异常,反倒让他体内产生了强悍巨大的变化。
虞肃秋一抖剑身,立即往地上正在爬行蠕动要逃的城主轰了过去。
城主浑身重伤,被这一剑轰得又是狠狠摔在地上。
虞肃秋一道骇然灵力将其隔空拎起,冷然扫视他:“你给我服下的,到底是什么?”
城主呕了一口血,笑得身体弓起不断颤抖,“剑尊丰姿无双,当然是本城主想与你一度春宵的灵药了……”
林宗主厉喝一声打断他:“放屁!他明明服下的是本宗的神器归墟仙草,当年临雾宗得到这株仙草,修真界所有宗门都知晓此事,若非是归墟仙草,清鸿剑尊怎么可能忽然散发出如此强大无匹的灵力,而我临雾宗的归墟神器又怎会无缘无故消失不见了!”
说罢,林宗主飞身而来就要抢那桐月城城主问个清楚,虞肃秋自然不让,两道强悍灵力碰撞间,身负重伤的桐月城城主嘴角流下更多血渍,心脏更是在灵力挤压之下直接爆了。
“噗!”
桐月城城主的身体如同破烂不堪的抹布一般软绵绵倒下,砰地摔在了地板上。
当场陨落了。
虞肃秋还有话没从他嘴里撬出来,见此人骤然陨落,当即向林宗主辟出一道惊天剑意。
林宗主急速后撤,先声夺人质问:“清鸿剑尊!你与桐月城城主是否有所勾结,你是不是早就觊觎我临雾宗神器已久!”
虞肃秋嗓音寒凛:“林西邗,你当老贼的天赋果然卓绝远超众人!你致桐月城城主于死地,到底在心虚什么?”
“虞肃秋,你竟敢辱骂我们宗主!”临雾宗的副宗主呵斥出声。
眼看桐月城城主一个活生生的证据当场陨落,虞肃秋漆眸一闪,怒气勃发提剑上前同林宗主斗起法。
林宗主很快被打伤,副宗主见状不对立即加入,道道灵力皆是锋芒灵力,似乎不伤虞肃秋一分不甘心。
重伤的林宗主大叫:“林某恳求各位帮忙把他抓回去,此事定有蹊跷,绝对不能让灵音宗独吞了我临雾宗的镇宗神器!”
春雨阁、药宗及其其他宗门的人纷纷跃出圈子加入战斗。
虞肃秋冷笑,想抓他?
而临雾宗的副宗主趁他松懈之际想用法器五方神镜偷袭欲将他当成妖物镇入镜内,五方神镜是镇邪祟妖魔之物,修士一旦被关押入内神魂不受创也要被扒一层皮。
虞肃秋察觉之下,眸色冷厉怒火滔天,立时劈过去惊涛骇浪的一道剑意。
副宗主就这么被暴涨灵力裹挟的太初神剑一道剑意兜头劈为两半。
一命呜呼。
临雾宗的副宗主也陨落了。
临雾宗的副宗主一死,四周躁动不断,愤怒亦是持续高涨。
林宗主挺着重伤的身体振臂一呼,“上!他竟杀了我临雾宗的副宗主,这厮身上的灵力越来越强悍,现在不制止他,将来流月大陆必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话音落,一众宗门修士纷纷祭出法器朝虞肃秋冲了过去。
虞肃秋眸色冷怒,自然不可能任由他们像擒贼一般擒了自己去,且也万万没想到,那株归墟仙草强盛如斯,临雾宗不得不祭出另一件神器龙逐箭,春雨阁祭出了神器玄阴环,药宗则祭出了神器雪虹绫,各宗没神器的也纷纷祭出了高阶法宝。
在一片混乱的斗法中,虞肃秋也不堪重负,双目被药宗的雪虹绫所伤,而春雨阁的阁主、药宗的一位衡远真君也当场被虞肃秋斩杀于太初剑下。
至此,局面已经无可挽回。
虞肃秋一头青丝凌乱,提剑静静伫立于已经塌了一半的雅香楼顶层,不光雅香楼,四周的建筑也纷纷倒塌损毁不少,到处一片狼藉。
重伤的林宗主以及各宗众人惊恐纷纷后退,警惕地盯着面前神色冷厉骇人的虞肃秋。
林宗主厉声喝道:“灵音宗的人怎么还没赶到,元千修在何处!”
而随着他话音落下,浑身沐浴着血水的虞肃秋已经提着同样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北溟朔闪身消失不见。
林宗主立即服下一枚疗伤丹药,喝道:“追!他今日杀了这么多人,势必要让他付出代价!”
……
虞肃秋将受伤的北溟朔置入七宝瓶,飞身在山峦间疾行前进。
他想赶往北海把北溟朔交还给龙王,但只因自己伤势也颇重,只能隐匿了身形在一座无名山林间落下,打算寻一处山洞疗伤调息。
如今他周身灵气磅礴得不像话,但也只是在空气中围绕旋转,只需半个时辰,他便能吸收填满丹田,令伤势恢复如初。
虞肃秋很快发现一处遮掩极为隐秘的山洞,飞身前往。
只是掠过密林时,眼前一块巨石上方伫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师弟。”
独孤苍眠从巨石上一跃而下,徐步朝他走来。
“师弟,我在外历练接到宗门消息得知你出事,于是马不停蹄赶来,你为何会弄得如此一身狼狈模样?”
虞肃秋静静而立,冷眼扫着朝他走来打算伸手抚上他面颊的独孤苍眠。
虞肃秋面若寒霜,闪开了。
“师弟,让师兄看看你伤得有多重,好不好?”独孤苍眠平日阴沉,但对这个师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温柔异常。
虞肃秋眸色清冷,“滚开。”
独孤苍眠笑容有些苍白:“师弟,你小时候师兄还给你洗过里里外外的衣服,也替你洗过澡,无微不至照顾过你,怎么长大反倒生分了,还对师兄这么凶。”
虞肃秋神色冷若冰霜,“独孤苍眠,今日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对你并无他意,若是再行那些恶心阴私之事,别怪我杀了你——”
独孤苍眠却轻声开口,“来不及了,师弟。”
虞肃秋高大身形矗立于山峦密林之间,林中灵鸟灵兽无数,茂盛紧簇的花丛于高枝或悬崖间一缕一缕垂落,在微风中摇摆散发着芬芳。
独孤苍眠最后一句话隐没在时不时传来的灵兽嗥叫声中。
但他听得却是清清楚楚,且在耳边放大回荡了无数次。
“师弟,师兄听说归墟仙草已经进入你体内,你可知,归墟神器并不是随随便便进入一个人体内就能成功驻扎发挥出此等神威效力。”
“第一,身负归墟神器者,修为须得达到合体期以上,第二,此人须得是绝世炉鼎。”
虞肃秋浑身灵力炸开,一道汹涌剑气直指独孤苍眠,冷喝出声:“胡说八道!”
两道白芒瞬时在山谷间交缠厮杀,激烈而斗。
独孤苍眠的声音不断在山谷回响:“师弟,炉鼎没什么不好,此事只有师兄知道,师兄可以保护你,从小与你最亲密的不是只有师兄吗?”
“以后,师兄可以一辈子守护你、陪伴你,师兄从来都只喜欢你,师弟,除了我,没人会再对你这般忠心、纵容,你就答应我吧。”
虞肃秋的苍茫剑气气浪已经排山倒海而至,轰然落下震得山谷都在颤动,他整张脸已经苍白如金纸,漆眸含怒,“放你娘的狗屁!绝世炉鼎,你果真是痴人做梦——”
“师弟,我从前便一直在你的参汤灵药里下过合欢宗的秘药玄女玉露散,长期小剂量的下药,你毫无所觉也正常。”
“你若不信,不如去问问临雾宗的林西邗,归墟仙草是不是须得碰上炉鼎体质才能发挥效力成功驻养在饲主体内?”
虞肃秋越听越心惊,眸子陡然爆发出森寒冷意,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强,漫天剑气落下交织成白芒,万千杀意迸发,冲着独孤苍眠而去。
独孤的剑法和修为从来都不如这个师弟,很快,喉咙就被割开一道深深血痕,若不是他勉力闪避了过去,恐怕喉管要当场被割开爆血而亡。
独孤苍眠急速退开三丈之外,喉咙不断冒血,喉腔发出“喀、喀”的漏风声,他迅速抹了把灵药粉,又服下一枚灵丹。
“师弟,”伤了喉咙的独孤声音瞬时变得嘶哑,但说的话却越发令人怒意汹涌,“这世上只有师兄疼你,别人都是对你有所企图,你、你就从了师兄吧,师兄会好好疼你……”
不等他说完,虞肃秋的浩然剑气再次随之而来,山谷里重新掀起漫天烟尘和道道白芒。
虞肃秋把独孤苍眠打了个半死,奄奄一息如同死狗一样躺在地上。
他横眉怒目,眼皮疯狂跳个不停,五脏六腑盛不下的爆炸怒火好像马上就能爆破身体喷薄而出,“独、孤、苍、眠!”
独孤苍眠满嘴是血,看着师弟杀气腾腾狂怒不止的模样,居然笑了,“师、师弟,你生气时也很好看,咳、咳,你若是能永远这么对着师兄生气,师兄也心甘情愿……”
虞肃秋漆眸划过惊怒暗芒,一手中太初剑一提就要把这狗贼的头斩下,这时,一面水镜忽然出现在空中。
这是元千修的水镜。
虞肃秋注意力被拉回现实,怔愣一瞬,袖袍挥了挥。
元千修的脸旋即出现在水镜里,看样子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清鸿,你如今人在哪?临雾宗已经向修真界各大宗门传出流言,说你擅自服下他们镇宗的归墟仙草,还杀了好几个宗门的真君和宗主,你若是不马上回来,他们便会召集仙门百家对北海龙族集火,届时便会多出一场冤孽战事啊。”
虞肃秋手中的太初剑一抖,小臂上的青筋也跟着急剧颤动,眼皮再次跳个不停。
……
三日后。
虞肃秋和临雾宗以及被杀害真君和宗主的春雨阁、药宗达成协议。
虞肃秋此后千年不能踏出灵音宗玉髓峰半步,归墟仙草在他体内产生形成的灵气只会越来越强大,他不能擅自移动,只能固定居于一隅。
此后每三年,临雾宗、春雨阁以及药宗须得轮流到灵音宗进学,共享这归墟仙草所散发出来的澎湃磅礴的灵气。
***
五百年前之事述说完毕。
元千修口干舌燥,自储物袋拿出一瓶甘露饮一口气喝光。
临雾宗的沈副宗主冷声开口:“元宗主,当年之事一清二楚,你们如今这忽然这副态度到底想表达什么?”
城楼下,稹肆泠然一笑,说时迟那时快匕首已经在青年的脖颈划出一道弧度优美的血线。
“嗤啦。”
聂更阑只觉得脖颈一凉,随即有温热液体汩汩流淌而出。
“本尊不想理会当年你们之间的到底发生了何事,清鸿剑尊,你该不会以为我真不敢对你的宝贝徒弟下手?”
“我如今要你答应一件事,只要做到,我就放了你的徒弟!”
说话间,稹肆已经从拿出那枚从影幽腹中得到的魔丹,魔丹暗芒丛生,闪耀着异样的光晕,危险至极。
清鸿剑尊望着聂更阑脖颈间那道血痕分明的血线,喉头一紧。
稹肆唇角的笑容逐渐扩大,“剑尊,你只要把这枚魔丹服下,我就立刻放了聂更阑。”
“这魔丹若是有半分损毁,他的神魂也会立刻消散陨落,你办得到这件事,我自然不会食言。”
这回不仅是元千修,城楼上几个宗门的真君或副宗主都纷纷出声反对:“不可!”
元千修蹙眉道:“清鸿,魔头诡计多端,他要你服下这魔丹必定没安好心,这魔丹所带来的遗害,你也未必能解决。”
稹肆双目划过一道又一道暗芒,“清鸿剑尊,本尊可没时间等你细想,这把匕首虽不起眼,却是极品神器,只要喉咙彻底划破,神魂也会随之灰飞烟灭——”
眼看匕首再次贴近,清鸿剑尊冷然出声,“我答应。”
“清鸿!”
“剑尊!”
城楼上所有人齐齐惊叫出声。
稹肆眼底的邪魅笑意逐渐加深,“你果然很在乎你的徒弟。”
“如此,你便吞下这颗魔丹,本尊要看着你服下,这样才能放心把人交给你。”
“灵音宗就在这里,我如今只有微末兵力在此,你大可以放心。”
他话音才落,手一扬,魔丹已经朝着清鸿剑尊抛掷而去。
沈副宗主等人惊惧,纷纷要来抢。
可他们此前便不是清鸿剑尊的对手,如今清鸿已晋升渡劫期,便更不够看的了。
一道虚影飘然若惊鸿,强悍的灵力墙笼罩而下,沈副宗主等人纷纷被拂回城楼。
那枚逸散黑红魔气的魔丹就这么呈弧线落入了清鸿剑尊掌心。
聂更阑喉头一哽,厉声嘶叫,“师尊,别听他的,这魔丹不能——”
“——呜!”
不能吃!
聂更阑未说完的话被堵在喉咙,稹肆已经给他施了禁言术。
他面含怒意,不停挣扎。
他不知魔丹进入师尊体内会如何,但只要是稹肆想做的,后果必定遗害无穷。
聂更阑挣扎间,目光对上伫立城楼的男人。
清鸿剑尊居高临下俯视他,眸色无悲无喜,如千年毫无波澜的寒潭,但,却很坚定。
一刹那间,聂更阑有片刻的怔忪。
他忽然意识到,师尊从头至尾便没打算拒绝稹肆的威胁。
无论他如何劝阻,师尊也从未有过片刻动摇。
城楼上的男人眼神清冷,纯粹,太过坚定。
聂更阑有瞬间的失神,眼眶忽然有水雾爆满,鼻尖一酸。
而清鸿剑尊已经在瞬息间仰头把魔丹吞了下去。
他与城楼的众人隔着一道结界,谁也无法阻止他的动作。
聂更阑耳边忽然传来稹肆狂热而刺耳的大笑。
他心脏陡然一沉。
果然,下一刻听到稹肆阴柔的腔调响起:“清鸿剑尊真是气魄盖世,为了徒弟竟然能做到这个份上,今日令本尊开眼了。”
城楼的众人皆是惊惧不已。
清鸿剑尊眸色一寒:“把人还给我!”
话音未落,他已经飞身跃下城楼朝稹肆而去。
稹肆今日实属太高兴,把持着的人狠狠一抛。
“清鸿剑尊一言九鼎,本座就不奉陪了!”
聂更阑身上并未藏着仙鼎,他没必要再耗下去,否则触怒清鸿剑尊,他今日亦是讨不到好处。
来日方长!
聂更阑被定身术定住,身体在强大灵力下如一道弧线飞了出去。
稹肆也携着几个队列的魔族士兵同时消失在杳鹤城外。
风声飒飒,在耳边狰狞喧嚣。
聂更阑浑身不能动,眼看就要狠狠砸向杳鹤城城墙,一道瞬息而至的身影及时而来将他揽入怀中。
他跌入了熟悉的泛着天音骨冷香的怀抱中。
定身术瞬间解开,喉间的伤痕也被一只冰凉的掌心按压而下,有清凉灵力徐徐输入。
“师、师尊。”聂更阑艰难开口。
清鸿剑尊:“无须出声。”
“别哭。”
清冷的嗓音落下,聂更阑被水雾糊住的眼睛被另一只手擦拭而过,揉了揉。
清凉的灵力依旧持续不断输入。
须臾。
宽阔的掌心放下。
“我带你回去疗伤。”
清鸿剑尊说罢,抱起被寒冰水牢所伤的人缓缓站起身。
城楼上的众人已经飞身落到地面,几个呼吸间已经来到他面前。
“剑尊,万万不可!”
“清鸿剑尊,聂更阑乃是同魔头勾结的奸细,魔头此举又是胁迫你服下魔丹,又是把人从囚仙狱带出来还给您,千万不能让他回灵音宗!”
“此子须得重新押入囚仙狱,按照既定日期进行审判,否则——”
沈副宗主、寒梧真君以及流光真君皆言之凿凿,激烈反对清鸿剑尊把徒弟带回灵音宗。
清鸿剑尊眸光寒凛,徐徐环视一圈众人,属于渡劫期大能的威压浩瀚落下。
三人双膝一弯,砰地一声膝盖砸在了地上。
“剑尊!”沈副宗主惊怒叫出声,口中却喷出一口鲜血。
为抵抗渡劫期的威压,他强行开口说话,心神已然受创。
清鸿剑尊嗓音泠然落下,如九天之上仙人吟唱的梵音,“三日后,黑林山审判台,公审如期举行。”
“本尊若是不到,诸位大可以立刻讨伐,向我开战。”
第124章
在聂更阑被拘禁在囚仙狱以及受制于魔尊稹肆时,一道白影闪身进入桐月城直奔雅香楼而去。
距离当年北溟朔的小情人烈情被城主儿子侮辱调戏已经过去了五百年。
烈情在那次事件中受惊了许多年,休养足足两百年才又重新出来接客。
月黑风高夜,桐月城雅香楼附近的长街却灯火通明,雅香楼各个檐角更是挂满了灯火和镶嵌着各式夜明珠,整栋楼丝竹之乐飘渺,歌舞不断,每日都会在黎明之前才灯火渐歇。
雅香楼后院某间房里,烈情仙姬正在雕花窗棂下梳理一头青丝。
“咚咚咚。”有人敲门。
烈情仙姬一抬手,纱衣顺着纤纤素手滑落至小臂,她拿起一根金簪插于后脑的发髻,袅袅娜娜起身过去开门。
敲门的也是女子,烈情仙姬翠眉微微一挑,神色诧异过后露出个婉约笑容,“许久不见了,焚香。”
叫焚香的女子进来后,房门关上。
烈情仙姬领着昔年姐妹到隔间的茶室,替旧友斟茶,“五百年前出了那件事后你便去了合欢宗,怎么今日想起过来看望姐妹了?”
焚香捧起她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当年那件事过后,你不也是觉得事有蹊跷吗?今日我恰好路过桐月城,便想着过来同你叙叙旧。”
“是有蹊跷,”烈情拈起一片香甜的凝心花瓣放入茶水,“怎么,你也发现了什么?”
“最近清鸿剑尊的那位徒弟不是被押入了囚仙狱么,”焚香笑眯眯地呷了一口香甜的茶,“你是不知道,剑尊的那个徒弟可真是个极品,样貌身材俱佳,修为也不错,还是个痴情种……”
“说重点。”
焚香咳了一声:“哦,重点就是,有人在金元秘境找我做买卖,让我给这个极品美男下迷药。”
“然后?”
“后来,这个叫聂更阑的男人因为动用灵力过度终于中了我的迷药,他和那白衣魔头亲热的模样也被各大宗门瞧见,这才被关进了囚仙狱呢。”
“你的意思是,他被修真界痛骂和魔头勾结在一起,是找你做买卖的那人故意构陷污蔑?”
焚香放下茶杯,摇起手里的流苏扇,“正是,不过……那日在金元秘境,我观那聂更阑同白衣魔头的行为举止确实有几分亲密,既然如此,那就不是陷害,而是揭发。”
“如此说来,清鸿剑尊的徒弟被押入囚仙狱并非冤枉,而是罪有应得?”
“那就不清楚了,当年你那件事不也挺蹊跷吗,所以啊我想起来这次的事儿,索性过来和你说说抒发一下心中的疑惑。”
房中香炉紫烟袅袅,丝丝缕缕旋转升起一股香甜烟雾。
烈情仙姬道:“当年那件事后,北海的五太子和清鸿剑尊自此拘在了灵音宗,我未曾再得见五太子一面。”
焚香:“你倒是受惊休养了两百多年,反倒是渺渺仙姬因为那次事件,不知怎的忽然就得到了聂家青睐,从此脱了雅香楼仙姬奴籍,还给那位聂庄主生了一对龙凤胎。”
“是,雅香楼那次损失惨重,按理来说楼主应当不会轻易放渺渺离开,看来应当是聂家庄给了楼主什么好处?”
“咻。”
两人正说到当年的事,十几支裹挟着强劲灵力的夺魄寒针倏然自雕花窗棂外而至。
夺魄寒针杀气冲天直奔焚香而来,不仅如此,还有另外七八支寒针亦朝着烈情仙姬而去。
烈情、焚香心惊要躲,奈何对方修为高于她们太多,寒针裹挟的灵力太强,速度太快,她们根本无可闪避。
眼看就要丧命在寒针下,一道白影倏地从窗外而至撂下那一把寒针。
烈情、焚香还以为必死无疑,没成想回过神后才发觉眼前已经伫立着一个白衣人,正居高临下神色淡漠地俯视着她们。
……
桐月城,城主府邸。
冷岳明听着侍从禀报的消息,眼珠子阴晴不定地转动,“姓虞的当年出尽了洋相被拘在灵音宗五百年,如今他的徒弟也要成为人人不齿的魔头,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这姓虞的害得我父亲陨落,这笔账我还一直没跟他算呢!”
“城主,如今我们该做什么?”
“你认为呢?当然是不遗余力地抹黑他那个好徒弟的名声,他们师徒二人被骂得越是惨烈,我就越高兴,最好这对师徒身败名裂从此为修真界所不容,到哪都成为一条人人喊打的狗,我就更开心了!”
正说着,正厅外似乎有鬼影闪过,四周的防御阵法产生了灵力波动。
冷岳明厉声喝问:“是谁!”
……
西南地域,聂家庄。
庄主所在的院子,正屋里此时正传来一阵阵调笑嬉戏声。
一个仅着半透明轻纱的女子在屋中嘻嘻笑着躲藏,而聂重远正用锦帕蒙了眼睛在追逐。
“渺渺,你躲哪去了,来,陪我喝一杯,你才喝了三杯,还不够。”
渺渺仙姬掩嘴娇俏而笑:“你呀,每次都要喝得酩酊大醉才肯与我双修,难不成,都多少年了,这毛病还没改掉,这么多天材地宝都没把你给治好吗?”
聂重远脸色一下子变了,“看来渺渺是嫌弃我了。”
他发出一声叹息:“端枫就从来不会嫌弃我,只会柔情似水尽量让我愉悦舒适,照拂我的面子。”
渺渺仙姬奔过去,软绵绵的手不轻不重捶在他胸口,“哎呀讨厌,我就是开了个玩笑而已嘛,怎么好好地忽然提起那个死人,难不成,你还想让她死而复生,把我弃了?”
聂重远忽然一把扼住她嫩滑的手腕,哈哈一笑:“抓住了!看来每回不用些手段,是抓不到我们渺渺了。”
渺渺仙姬娇媚叫了一声,象征性地挣扎几下:“讨厌,原来是诈我!”
房中顿时传来阵阵暧昧不明的动静。
蓦地,房外有影子闪过。
正在床上调笑滚做一团的男女忽然停了下来。
渺渺仙姬娇吟着喘了口气,疑惑地问:“重远,怎么了?”
聂重远摇摇头,撇下心头的疑虑,复又压在渺渺仙姬身上,房里重新响起旖旎的动静。
***
那日,清鸿剑尊吞下魔尊的提供的那半颗魔丹,把徒弟从稹肆手中抢了回来。
几大宗门力劝无果,反而得到了清鸿剑尊的一句话,请修真界各大宗门三日后在黑林山审判台公开对他的徒弟进行审判,如若做不到,便请整个修真界集体绞杀讨伐,向他开战。
当着整个城楼的人、整个杳鹤城的面,聂更阑被清鸿剑尊抱着御风飞回了灵音宗。
临雾宗沈副宗主见状,又急又怒,横着身体拦在元千修面前,“元宗主,此次进学可是贵宗立下的承诺,如今清鸿剑尊出尔反尔擅自离开玉髓峰,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日后,还怎么让我们的弟子安心修炼?”
元千修扬了扬眉:“沈副宗主,你的意思是,清鸿飞来飞去,挪来挪去,那浓厚的灵气也不稳定跟着移动,影响你们弟子修炼对吧?”
“正是。”
元千修嘿了一声:“那就是你们宗门的事儿了,灵音宗好心提供场地让你们进学修炼,免费让你们蹭这浓郁的灵气,你还管天管地管到人家去哪,人家爱干嘛干嘛,让你们免费蹭,就偷着乐早日知足吧!”
沈副宗主怒极,一时成了哑巴:“……”
这元千修向来不是以和为贵,处事稳重讲究一个“礼”字,如今怎么一夕之间露出了土匪模样?
沈副宗主忍着气道:“元宗主,当年是清鸿剑尊盗宝擅自服下归墟神器在先,后又连续杀害几条人命,因此我们三个宗门才与贵宗达成共识——”
“我知道啊,”元千修摸了摸短须,“当年清鸿的确害了几条人命,那也是被你们逼的,如今五百年过去,你们每三年一轮换过来进学,这笔债怎么也该还够了。”
“元宗主!”沈副宗主面露惊异,“你这是擅自做主,无视当年宗门联盟的约定,枉顾——”
元千修不耐烦地打断他:“沈副宗主,我知道当年临雾宗陨落的那位副宗主是你弟弟,不过,灵音宗现在也并未强制驱赶你们的弟子离开,你何须着急?”
“好好珍惜这进学的时光吧,清鸿爱出玉髓峰就出玉髓峰,你们现在没权利干涉他的自由了。”
说罢,元千修带着青炎玄芜以及几位长老御剑离开。
沈副宗主气急败坏看向留在原地的寒梧、流光两位真君,“二位,药宗和春雨阁是否也应该给出一个态度逼迫一二?灵音宗如今是越发猖狂了,我们再不制止——”
春雨阁的流光真君悠悠然出声:“沈副宗主,方才本君观清鸿剑尊神色淡然笃定,应当是从当年之事中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归墟神器真如临雾宗所说,当年是剑尊偷盗并且擅自服下的么?”
沈副宗主神色恼怒:“流光真君这是何意?”
“本君并无他意,只是很期待三日后的黑林山公审,届时清鸿剑尊必定会揭发一些有意思的事,呵呵呵。”
“司徒流光!你什么意思!”
“沈副宗主何必恼怒,本君不过是遵循眼下所见发言,有何不对?”
沈副宗主恼怒至极,蓦地扫向一旁伫立着的寒梧真君,“寒梧真君,你有何高见!”
寒梧这才把目送青炎真君离开的目光收了回来,茫然出声:“呃,抱歉,两位方才说了什么,能否复述一遍?”
沈副宗主怒极,顿时拂袖而去。
……
不过,既然灵音宗没下逐客令,几个宗门便暂时用不着同灵音宗起冲突,还是待在灵音宗吸收那强悍浓郁的灵力继续进学修炼。
临雾宗、药宗以及春雨阁三个门派的弟子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方才忽然间浓郁的灵气有了巨大变化,一直以来固定在玉髓峰的浓厚灵气开始移动,离他们越来越远。
这个变化惊动了一众正在修炼的三个宗门的弟子,半个时辰后,那股浓厚的灵力又再次回来了。众人接惊诧不已,不知发生了何时。
而清鸿剑尊抱着聂更阑回到玉髓峰后,此事迅速在整个宗门上下传了个遍。
四个宗门的弟子都沸腾了。
尤其是许田田,这些日子他和许临风三人闹得不愉快,分明自己之前的猜测得到证实,聂更阑确实与魔头为伍,居心叵测。可许临风他们并不信,言语间依旧偏袒聂更阑。
此刻许田田在药峰的晒场上摆弄铺晒的灵药,旁边就是许临风,正在碾药,把带轮子的碾盘磨得咵咵作响,直冒火花。
几个搬运药材的杂役弟子正在议论着方才新得到的消息:“你们知道吗!方才妙音峰很多弟子都看到了,说是清鸿剑尊居然抱着聂更阑回来了,好像是魔尊跑到杳鹤城外威胁剑尊,剑尊答应了,最后居然把聂更阑带回了宗门。”
“等等,你没说错吧,抱着回来?”
“我没用错词,是抱着回来!很多弟子都看到了!”
“奇了怪了,那个聂更阑不久前在众多宗门面前与魔头亲热厮混,剑尊怎么会毫无嫌隙,居然还……还抱着他回来?”
“恐怕是太过宠溺这个徒弟……”
几个杂役弟子的议论声渐渐远去。
摆弄灵药的许田田动作一顿,疑神疑鬼地盯着那几个弟子的背影,又望向一旁的许临风,下意识想和她讨论。
许临风却力大无比把碾盘的轮子磨得哐哐作响,抡得虎虎生风,抡得双手都起了虚影,整个人更有劲了。
许田田:“……”
……
聂更阑被抱回了玉髓峰。
“师尊、师尊。”
聂更阑揪紧清鸿剑尊的衣襟,缩在他怀里,仰着头,脸色依旧苍白,“我能自己走,若是被旁人看到,师尊会被非议谩骂……”
“看到便看到了。”
清鸿剑尊声音沉沉,替他拢了拢衣领,“终有一日你我关系会为外人所知,无妨。”
聂更阑一怔,眸光似有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涌动,嘴唇蠕动正要说什么,却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回到玉髓峰时,北溟朔已经领着忘忧泽和尘恕围了过来。
“哥,这是怎么回事,聂更阑不是在囚仙狱吗,怎么会被你包回来了?你方才出去发生了什么,还有,你出去玉髓峰,临雾宗那几个老匹夫没闹起来?”
清鸿剑尊一言不发,抱着人快步走向清风殿。
忘忧泽看着那道高大的背影走远,小心翼翼地道出猜测:“剑尊哥哥,该不会喜欢聂哥哥吧?”
北溟朔得意地望着少年,语气颇有一股你真笨的意思:“你才看出来?”
想当初他可是被蒙在鼓励许久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如今终于轮到他嘲笑别人了。
尘恕眼睫动了动:“我们又没见过聂哥哥和剑尊相处,当然不知道。”
忘忧泽认真地点了点头。
两个少年用一副“你在炫耀显摆什么”的表情看着北溟朔。
后者翻了个白眼。
这两个小子才到玉髓峰多久,居然学会怼他了。
北溟朔不禁愤愤吆喝,“你们两个今日给我的寝殿打扫了没有,赶紧去,闲着没事做就得多活动筋骨,否则人都要长草了。”
尘恕向来都是温柔脾气,碰上北溟朔不知怎的总是忍不住出言刺几句,“北溟哥哥,你同当年的北溟姐姐脾气还真像,她——”
尘恕说到一半有些心虚,悄悄瞥了眼忘忧泽。
“说啊,怎么不说了?”北溟朔狐疑,“对了,你小子是怎么认识我姐姐的,我记得,你们都是从金元秘境里出来的,是吧?”
忘忧泽却撇紧了嘴,默不作声。
尘恕连忙摇摇头:“不说了,不说了。”
“快说,为什么不说了?”北溟朔狐疑地盯着忽然沉默下来的两人。
“我姐当年同那个姓赫连的谈过一段感情,你们莫非也都知道?”
尘恕瞟了眼望忘忧泽,后者小脸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北溟朔越发狐疑了,一声比一声高:“怎么,难道你们还和我姐姐闹过不愉快?难不成,你们欺负过我姐姐?!”
尘恕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没有的事,我们并未欺负北溟姐姐。”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北溟朔开始捋起袖袍,把骨节捏得咔咔作响,“你们若是不说,回头我便把你们揍一顿扔出玉髓峰,让其他峰头真君收留你们,我哥对这些小事可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可怜你们。”
忘忧泽来玉髓峰之前从未料想过,赫连金元心爱的女子北溟楼衣还有两个弟弟,且其中一个正是如今玉髓峰的主人,鼎鼎有名的流月大陆第一剑修清鸿剑尊。
他原本还希冀能避开有关北溟楼衣的一切事物,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遇到了她的亲人。
忘忧泽冰蓝的双瞳有水泽在闪动,委屈地扁扁嘴,“北溟哥哥,我说便是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当年我喜欢赫连哥哥,后来我才知道,他喜欢的是北溟楼衣,不过便是这件事罢了。”
北溟朔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好半天,玉髓峰上传来一声不可思议的喊叫。
“所以,你喜欢过我姐夫,那个姓赫连的?”
“呸,他才不是我姐夫!”
北溟朔语无伦次在种着青莲的池塘边来回踱步打转,面部肌肉不停抽搐。
搞了半天,他看中的这个漂亮少年当年喜欢赫连金元那混账东西,那个害死了他姐姐的王八蛋!
……
清风殿。
聂更阑被置于玉榻间,方才他已经被抱着去了浴池,这会儿清鸿剑尊在替他换上新的里衣。
他的伤势全是由寒冰水牢造成,囚仙狱能根据囚犯的不同灵根提供不同刑罚的牢狱,他是火灵根,是以用的寒冰水牢恰好克制他的灵根属性。
清鸿剑尊替他脖子再次敷上一层灵药膏,而后,又喂他服下一枚固元丹。
一刻钟后,眼见青年的面色开始又苍白转为红润,清鸿剑尊不由伸手抚上这张脸。
闭眸的青年倏然睁眼,手抓住他的手腕,低低出声,“师尊。”
清鸿剑尊凝眸注视他:“好好休息。”
聂更阑摇摇头,自顾自道:“师尊今日怎么这般傻,为了我贸然吞下那枚魔丹,稹肆必定居心叵测,若是师尊出了什么事……”
清鸿剑尊:“我现在不是没事?”
聂更阑竟不顾伤势,又是恼又是心疼,瞬间从榻上坐起身,扯动了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口,疼得直蹙眉,双眸也忽然爆出血丝,“可万一出了事,我必定难过后悔一辈子。”
“不,也许用不着一辈子,”他声音忽然放低,仿若轻如鸿羽,“师尊若是陨落,我便也跟着去了。”
“可换做你出事,我亦是会痛心彻骨一世。”
一片寂静中,清鸿剑尊嗓音如冷泉涔涔流下山间,毫无预兆击中淌入玉榻上之人的心间。
聂更阑蓦然抬头,一双淡色琉璃般的眸子迸发出异样的华彩。
“师尊。”
他呼吸凝滞,胸口被某种说不上来的情感堵住,闷得慌,涩得也慌。
就连声音也开始发抖,有些语无伦次,变得结结巴巴,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蕴着滚烫的呼吸。
“徒儿配不上师尊如此相待,我怎么能、怎么能值得师尊豁出性命……”
是他该为师尊拼命才对。
聂更阑原本抓着师尊的手,已经慢慢滑脱,后者反手将他腕骨扶起,握紧了。
奇怪,难道是许久未见的缘故,师尊的声音为何要比从前还悦耳动听,仿佛是这世上最好的琴修弹奏而出的清曲,声声入耳,字字敲在人心田上,似是能印刻入灵魂之中。
只听清鸿剑尊道:“从前在我面前不是张狂得很,怎么今日反而怯了?”
“莫非胆子变小了?”
聂更阑眸子一沉,果然被激得狠狠又反握住师尊的手,胸口一起一伏异常激动,“我没有。”
“胆子没小,那为何——”
清鸿剑尊话未说尽,只见眼前有身影扑了过来,将他一个翻身完全压在身下。他漆眸倒映出青年因为牵扯伤口而蹙眉的模样,伸手欲抚平他眉心。
聂更阑再次抓住那只手,将他手压在玉榻放置于他身侧,他此时脑袋只不停涌上热血,不管不顾只想亲眼前这个人。
但是因为手抖,因为伤势弥漫的疼,唇颤抖着衔住冰凉的唇瓣,亲了半天不得章法,不知何时居然又同往常一般变为了他在下的姿势。
聂更阑容色泛着绯红,咬牙抖着声音开口:“我胆子不小。”
“嗯,不小。”
“怎么抖这么厉害?”
清鸿剑尊伸手要摸他额头,聂更阑却将他扯到胸口前,抬起上半身再次狠狠亲上他的唇。
清鸿剑尊发现,身下的人果真在发抖。抖得依旧没办法撬开他齿关。
清鸿剑尊只得捧住他侧脸,自己来动。
刚开始只是吮吸唇瓣,温柔碾磨。待到聂更阑终于不抖了,这才撬开他齿关。
只是唇舌相接时,清鸿剑尊再次察觉怀里的人身躯开始战栗,如同被暴雨浇淋的花骨朵,在狂风中瑟瑟摇颤。
与其说是颤抖,不如说是激动。
之后,两人短暂分开时,聂更阑喘着气强硬地强调:“我没抖。”
清鸿剑尊擒着他的手腕正在抖个不停。
聂更阑:“……”
“我不是因为胆怯而抖。”他不知为何,忽然和师尊杠上了,红着耳根开始强调这些可有可无也许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我知道。”
“我只是,太激动了。”
“嗯。”
“师尊不信我。”
“信。”
聂更阑却一把扯开自己师尊的腰带,沉声咬牙,“分明就是不信。”
“那徒儿便证明给师尊看——”
第125章
眼看青年欺身而至,清鸿剑尊微微错开身。
青年的吻便落在了他耳后的脖颈间。
“伤势尚未痊愈,好好躺着休息。”
清鸿剑尊浑不在意被扯得松散的腰带,把人摁住放回玉榻。
紧跟着,聂更阑听到师尊声音传来,回答了好一阵之前他提出的惶惑与不安:“既是相携而行的两人,何谈配与不配。”
聂更阑似乎觉得时间凝固在了霎那间。
他一把将师尊扯下来,将其抱住,也不管师尊把自己伤口压得引起怎样的疼痛,眉头蹙得怎样死紧,总之不愿再松手。
清鸿剑尊便任由他这么抱着,听着身侧之人传来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蓦地,聂更阑似是才想起什么,双手抓起师尊的肩头,着急问:“师尊不是服下了稹肆所给的魔丹,师尊现下感觉如何,有没有不适之处?”
清鸿剑尊摇头,“暂时没有。”
聂更阑神色稍缓,但心中依旧止不住泛起更深重的担忧,“那是无间魔域影幽魔兽的魔丹,它是魔族的初代魔尊,应当活了有上万年,稹肆胁迫师尊吞下魔丹,一定别有所图。”
清鸿剑尊:“我知道。”
聂更阑眼睫眨了眨。
他这才想起,白衣人的事师尊确实是知道的。
这时,空中亮起一面水镜,光芒正一闪一闪,似是在征求主人通过。
清鸿剑尊已经坐了起来,一挥袖,水镜已经浮现在半空。
聂更阑仍旧躺在玉榻上,见状不由半抬起身要给师尊系腰带。尽管水镜只能看到腰部以上,可他就是不想……
只是水镜那头,元千修的声音传来时含着一丝惊讶,他看到水镜里,有一个人的脑袋正伏在清鸿的腰间。
“清鸿?”
元千修面部表情忽然扭曲起来,一时间不知该表明自己的眼睛其实瞎了,其实他看不到水镜对面现在是个神情情形。
嗐,思来想去忽然装成个瞎子真是难为他了。
元千修干脆放弃,眼神不住飘忽看向水镜里埋在男人腰间的那个脑袋,“咳咳,清鸿,你何时变得这么……奔放了,这么忙还能接我的水镜。”
清鸿剑尊:“。”
元千修脸上堆起笑:“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不会接受任何人……”
话没说完,聂更阑从水镜中抬起身,露出了一张完整的脸。
元千修面上的表情更扭曲了,表情“五花八门”精彩得很,又是咳了几声,“原来是聂小道友啊,我来得真不是时候,清鸿既然这么忙,我不若晚些时候再来……”说着,就要关掉水镜。
聂更阑神色泰然自若:“宗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在尴尬的元千修转头重新看向水镜。
“弟子若是和师尊做什么事,为何会让宗主瞧见,弟子可舍不得。”聂更阑眸色平静,脸上是一副再自然不过的表情。
元千修一时没反应过来,清鸿剑尊已经出声:“找我何事?”
元千修试图理解方才聂更阑说的话,被清鸿这么一问顿时被打断失去了头绪,于是顺势说起正事:“如今修真界已经掀起轩然大波,处处都是非议。我刚刚才应付完那些混蛋,你知道的,不止临雾宗、药宗和春雨阁,其他大大小小宗门的传音符快把我神音峰的门槛踏破了,都在问今日到底怎么回事,要灵音宗给他们一个交代,我是真的心累啊。”
元千修念叨了一大堆,这才终于问出这一趟最关心的问题:“稹肆威胁你服下的魔丹,没事吧?”
清鸿剑尊:“暂时无碍。”
“哦,那就好,还有,你说三日后要带聂小道友前往黑林山接受公审,此事可有把握?”
不等清鸿剑尊答话,元千修又道:“没把握也得有把握,我已经怼了好几个宗门的宗主,你们到时可别让我失望啊,有什么需求尽管说,我能帮的尽量帮。”
“我可不想到时被他们再打脸回来,你不知道扬眉吐气有多畅快,憋屈了五百年,今日是我活得最爽快的一天,哈哈哈哈。”
元千修说着说着,发现水镜里师徒俩正默默无言看着自己,于是摸了一把短须,“唔,清鸿既然暂时没事,我就先去忙了。”
聂更阑:“宗主慢走。”
元千修:“哎,好。”说罢,一挥手撤了水镜。
只是方才的场景越想越不对。至于到底哪里奇怪,他也说不上来。
对了,方才聂小道友说了什么来着?
元千修两眼一闭,咬咬牙,算了,他想不起来了!
……
水镜撤掉后,聂更阑的弟子玉牌亮了亮。
他拿出随手翻看,发现是许临风几人在与他联络,询问他现在状况如何,要不要见一面,商议如何帮他渡过这次难关。
聂更阑给他们几人都回了信,“多谢。现在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玉髓峰,我暂时不能拖累你们。”
他放下弟子玉牌,忽然记起一件事,“既然三日后进行公审,师尊手里是否掌握了充足的证据?”
清鸿剑尊给予了肯定的回答,说白衣人正在外头四处搜集证据。
聂更阑顿时起身:“如此,徒儿也前去帮忙,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他已经得知五百年前的真相,这一次,不仅仅是洗脱他勾结魔头的罪名,也是还五百年前发生之事一个真相。
清鸿剑尊却扬声开口叫住他:“不必。”
聂更阑脚步微顿,看向师尊。
清鸿剑尊只是朝他招了招手。
聂更阑见不得师尊用这张冷峻清姿的脸对他做出这种诱惑性的手势,神使鬼差走了过去。在师尊的示意下,他重新躺回了玉榻上。
聂更阑顺势把师尊揽下来躺在身侧,“为什么不能去?”
“养伤,休息。”清鸿剑尊言简意赅。
话虽如此,清鸿剑尊心中却闪过一丝动荡和不安。从进入金元秘境不久后,他和白衣人之间的感应便断了。之后,无论怎么操控都无法重新恢复原样。
他联系白衣人时,对方对这件事只字未提。
这时,聂更阑顺手把师尊拥入怀里,但扯动了伤口,反被师尊整个人按在了胸膛前搂着。
聂更阑安心地把头靠在师尊胸前,调整了姿势,寻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不知是因为师尊身上的天音骨冷香,还是太过于安心,他居然逐渐有了睡意,但却是舍不得这么快睡的。
他才见了师尊不到几个时辰。
“师尊,”他低声喃喃,“没想到师尊五百年前竟发生过这样的事。”他着实心疼。
清鸿剑尊手抚过他鬓发,思绪不由拉回遥远的五百年前。
那日,他从雅香楼逃出去,在半路碰到了独孤苍眠。
从独孤苍眠处得知自己已经成为绝世炉鼎体质,他当即怒得要一剑斩下去,恰好元千修的水镜出来,告诉他须得尽快回去解决事情,否则遭殃的便是北海龙族。
当时的虞肃秋听完元千修的话撤了水镜,只听独孤苍眠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似乎是根本不怕死,眼神里透出无尽的疯狂,“师弟……”
虞肃秋一剑提起要朝他斩下,独孤苍眠却道:“师弟,你如今身受重伤,不宜大动肝火,若是失控,待会儿各个宗门追来,你这炉鼎体质恐怕就危险了。”
虞肃秋眸色一寒,登时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独孤苍眠骤然摔在巨石上,呕出一大滩血水。
“咳咳……”
虞肃秋紧跟着飞身而至,神色沉冷,剑光一闪刺入独孤苍眠胸口。
“呃!”独孤瞪大眼睛,继而缓缓笑了,手握住剑柄让剑刃刺往下刺得更深了一些。
“师弟,还不够,再深一些。”
虞肃秋眸子泛起冷芒,正欲再刺,这时却听到二里之外传来追踪的声息。
他漆眸划过一丝冷芒,立时抽出剑,转身消失在山谷之中。
独孤苍眠低头望向血流如注的伤口,渐渐露出一个病态的笑容。
……
虞肃秋拼着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依然跳进了传送阵,转眼已经离那山谷有千里之遥。
他已经来到西南地域,靠近了凡界入口。
独孤苍眠恶心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
“绝世炉鼎……”
他忽然目眦欲裂,恨不得再返回方才的山谷,将那人一掌劈得原地粉身碎骨。
虞肃秋眉头紧紧皱起,立时凝出三滴心头血,拿出一颗雪域冰珠将心头血盛夏下,接着,双手飞快结印在雪域冰珠设下一道禁制。
那颗雪域冰珠与心头血、禁制瞬间融为一体,一道亮芒一闪而过。
接着,他拖着伤势繁重的身体进入了凡界。
虞肃秋几乎是无意识般飞了许久,掠过一座有一座城池,漫无目的地飞着。
他脸色苍白得很,心力交瘁,眼前不断闪过初入灵音宗时独孤苍眠身为师兄对他悉心照顾的情景。
却是不知何时,这个师兄对他的心思已经变了质。
他纵然明里暗里拒绝过多次师兄却始终不死心,反倒越发疯狂。
虞肃秋清冷的眉心紧蹙。
直到,身下经过的一座城池传来一个少年的嘶吼和哭叫声。
虞肃秋被吸引了注意力,慢慢往下降落。
那是一条长街的街尾,一个少年正被一群家仆围着,为首的一个少年身穿锦衣,命令家仆揍着趴在地上的少年。
“本少爷让你多管闲事了吗!一个破落户子弟,都快成要饭的了,还学什么英雄救美的戏本桥段,呵呵,你看你救的那个小浪货哪还有影子,早跑了,你还指望人家看上你,对你以身相许不成?”
趴在地上的少年双目充斥怒火,被脚踩着脊背也不短挣扎。
也不知他一时拿来的牛劲,居然还真给他挣扎出来,和那两个揍他的家仆掐打在一块,只不过和之前几次一样,他很快又再次被压制住,浑身又添了几处伤口,人也早就鼻青脸肿,脸路也看不清了。
虞肃秋就这么看着少年反复挣扎,反复和两个家仆扭打,反复被添上新的伤痕。
在旁看着的锦衣少爷没命令旁边的其他仆从添人,似是很享受看到衣衫褴褛的少年想反抗又成功不了的凄惨模样。
少年鼻子,嘴角已经渗出不止一道血丝,喉腔鼻腔火辣辣,眼睛高高肿起,浑身骨头也像是快要断掉一样。
只听到那锦衣少爷懒洋洋下了命令:“还不够精彩,把他手指踩断,我想听听他的叫声是不是很美妙,哈哈哈。”
少年立时被两个家仆摁到地上,扑了一脸的尘土。
一个人走到他面前,毫无预兆一脚踩上他手背。
“啊!”
少年身体剧烈挣扎,发出拖长尾音的惨叫。
整个街头的人都不敢靠近这边,纷纷绕道而走。
少年只觉得自己无根手指马上要被碾烂,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却见天边忽然降下一道白芒。
紧跟着四周传来数道尖叫声,人体摔落声。
摁着少年的力道消失了,他有气无力趴在地面,听着周围传来的动静和不断响起的求饶声。
“仙、仙人,求求你饶了小人吧。”锦衣少爷颤抖着身体,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仙姿玉貌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着仙人似乎脸色苍白,似乎受了伤。可即便这样,仙人散发出来的威压也也无比恐怖,不是他一介凡人能抵抗的。
冷峻出尘的仙人一脚踩在这少爷的手背上,咔嚓一声,锦衣少爷的指骨传来断裂声。
“啊——啊!”比少年更为惨烈的喊声杀猪一般在街尾嚎起。
仙人只吐出了一句:“滚。”
锦衣少年胆战心惊,忍痛撑着已经断了指骨的手连忙爬起来,在家仆搀扶下屁滚尿流地跑了。
衣衫褴褛的少年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他吃力掀开红肿的眼皮,从狭小的眼缝中看到了一道恍若散发光芒的人影。
那恶霸少爷并未夸张。
确实……是一个惊为天人的仙人。
那仙人慢慢蹲下身,似乎在他脸上涂了什么冰凉的药膏,还给他塞入了一颗药丸。
瞬间,少年身上的伤势奇迹般地好全了。那些所有蚀骨的、火辣辣的疼痛烟消云散,不复踪迹。
少年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盯着这天上的仙人,“谢、谢谢仙人。”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仙人,问:“仙人也受伤了吗?你怎么不给自己医治呢?”
仙人只是扶着他站起身,摇头,“恢复不了这么快。”
“好了,回去吧。”
少年惊异地仰头望着仙人。
仙人按在他肩上的掌心动了动,似乎在示意他快走。
少年望了眼长街,似乎也很害怕那恶霸少爷再追过来,于是规规矩矩跪下来行了个一个礼,然后匆匆忙忙起身跑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远远回头不断看过来。
不知何时,仙人已经不见了。
虞肃秋站在原地,注视着少年拐入街角巷子,彻底看不到那抹纤薄的身影。
他低头,望向掌心。方才按在少年肩头时,那颗凝着心头血、融合了他设立的禁制的雪域冰珠,已经没入了少年的身体。
虞肃秋转身,大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而后逐渐飞上没入天际。
他把那颗凝着他心头血和上古禁制的雪域冰珠,放入了一个凡人少年的体内。
没有这颗血珠,谁也不能强迫他进行双修。违者,受禁制古咒反噬,当场神魂爆裂而亡。
***
清鸿剑尊从遥远的时空拉回思绪,顺势环紧少年的腰,在他耳边落下低沉的回应:“有你陪我,无须心疼。”
聂更阑身体一颤,继而与他更为紧密地贴在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师尊仿佛对他有着致命的魔力,师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似乎都对他有着深深的吸引力,师尊只要轻轻一沉眉,他便会忧师尊之忧,更遑论师尊说出的是这般动人的情话。
聂更阑耳根发烫,几乎有些可耻地想,他又想亲师尊了。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
把自己同师尊拉开一段距离,捧起师尊锋利的轮廓,亲上冰凉的嘴角。
他还未有下一步动作,存在于他身上的终音剑剑灵蓦地从掌心飞出。
剑灵似乎是从沉睡中醒了过来,激动地奔着清鸿剑尊而来,下一瞬用剑柄撞向他的手臂。
亲昵、缓慢、小心翼翼,也带着急切。
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一怔。
清鸿剑尊:“这是?”
聂更阑脱口而出解释:“师尊,这是徒儿在金元秘境得到的本命剑,终音神剑,已经结了灵契。”
说罢,他对终音剑灵轻喝:“停下来,不准对师尊无礼。”
剑灵有些委屈,不得不听从主人的命令,但停下来的时候,还是不情不愿又撞了两下清鸿剑尊的手臂。
剑灵停了下来。
只是期期艾艾又朝着清鸿剑尊靠近了一些,似乎企图往他怀里钻。
聂更阑眸子暗沉了几分,磨着牙从唇齿间吐出一句警告:“师尊是我的。”
“你已认我为主,这点不能再改变。”
谁知剑灵飞过来拱了拱聂更阑的腰,拱了七八下,又焦急地飞过去拱清鸿剑尊。
聂更阑顿时面露疑惑,“它这是什么意思?”
清鸿剑尊低低念了一遍那剑的名字,“终音剑?”
他终于想起什么,也终于感应到太初剑剑灵的躁动,于是心念一动,召出了那把太初神剑。
太初剑因为他神威浩荡,不敢擅自出来。
这下得到解放,剑灵当即兴奋地朝着终音剑靠拢,两支剑灵围绕旋转,激动地在空中转圈,跳舞,仿佛久违重逢的老友。
或许,可能并不只是老友这么简单。
因为聂更阑看到两把剑灵如同人那般竖起了剑身,做出了一个或许是亲吻的姿势。
他震惊地望向师尊。
清鸿剑尊沉吟:“或许,这是一对情侣剑。”
聂更阑立即想起了这把剑原先是北溟楼衣要交给她弟弟的剑。于是索性把北溟楼衣的原话以及他在金元秘境所见的回忆告诉了师尊。
“这把剑,原是北溟楼衣要送给师尊的剑,还是送给北溟朔的剑?”聂更阑问。
清鸿剑尊静默片刻,道:“我。”
聂更阑默然,看来北溟楼衣很宠爱师尊。
他不禁小心翼翼问:“师尊,当年北溟前辈,究竟是如何陨落的?”
清鸿剑尊看着那两把重逢的剑灵在闹腾,声音更为低沉,似是在回忆往事,“我们并不知晓。”
“就连整个龙族也无法得知。”
“我们是只是知道她陨落之地在鸿炎山。当我们赶到鸿炎山时,一切已经归于平静,她走了。”
殿中,传来一阵长久的寂静。
两把剑灵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也停止了打闹。
聂更阑抓起师尊的手,握紧:“师尊。”
清鸿剑尊摇摇头:“无妨。”
聂更阑:“究竟是否是赫连金元害死了北溟前辈,这一点,也尚未可知么?”
“是。”
聂更阑沉默一阵,似是又记起另一件事,“那株归墟仙草是赫连金元当年种在混元仙鼎中,后来他飞升上界,仙草应当是留在了秘境,可后来仙草为何会……”
清鸿剑尊:“当年临雾宗在秘境得到这株仙草,从此带回宗门成为了镇宗神器。”
聂更阑恍然,原来如此。
他结合已知的五百年前发生之事,以及在杳鹤城外师尊对稹肆以及临雾宗的态度,已经约莫猜到一些藏在背后的真相,“所以,是临雾宗当年勾结魔族,陷害师尊服下了归墟仙草?”
清鸿剑尊:“嗯。”
“不过,事情或许并没有这么简单。”
聂更阑蹙起眉:“先不提双方背后的目的,只是,这两方为何一定要找师尊下手?”
清鸿剑尊长久地沉默了。
殿内香炉的天音骨香缭绕成丝丝缕缕云烟,自九孔的炉盖钻出。院中大簇的碧落兰从累累枝头悬挂垂下,此时无风,它们也不动了。
聂更阑察觉到不对手再次握紧师尊的手,望向他冷峻如霜雪的脸,“师尊,怎么了?”
男人唇齿轻启,幽幽低沉的回应下一瞬传入他耳中。
聂更阑蓦地瞪圆双眸,很快,呼吸一滞,身体剧烈地传来颤抖。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僵硬的身体才缓和过来,凝固的血液也一点一点重新流淌涌动。
须臾,聂更阑一点一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血液全冲向了头顶,“绝世炉鼎?”
清鸿剑尊平静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传来,一声又一声仿佛锋利的锥子敲击在聂更阑心头。
“流月大陆天纵之才不在少数,但当时能达到合体期甚至快到大乘期、且拥有炉鼎之姿的,仅有我一人。”
第126章
内殿中寂静沉默了很久、很久。
如果心跳和血液沸腾有实质的声响,此刻滔天翻涌的动静应该早已把清风殿和玉髓峰掀了个天翻地覆。
在一片寂静中,清鸿剑尊听到了徒弟的磨牙声。
聂更阑双目涌动着无尽怒火,咬牙切齿地问:“魔族和临雾宗,该死!”
说到这,他望着师尊平静毫无波澜的脸,忽然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于是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又问道:“师尊的炉鼎体质,是……天生的,还是?”既然师尊说修为要达到合体期以上,那么魔族和临雾宗很久之前便在筛选合体期以上的炉鼎。
可他从未听说过师尊是炉鼎这一事实。
心中隐约浮现一丝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师尊平静地回答:“炉鼎体质,实属人为。”
聂更阑双眸睁圆,淡色的瞳仁占据了眼睛几乎一大半的位置。就连胸膛起伏也剧烈急促,神色浮现出不可思议。
“是谁。”
“到底是谁,把师尊害成这副模样?”
聂更阑只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把牙齿咬断,牙根隐约泛起酸涩,胸腔又无名怒火在熊熊燃烧,识海内的魔气隐隐在动荡。
清鸿剑尊及时将手覆在青年手背上,声音低沉提醒,“静心,定神。”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盘腿运转灵力让自己渐渐平定心神,把即将四溢的魔气压回了玄鳞魔珠内。
随后,他紧紧握住师尊的手,以一种恳求的目光注视师尊。
清鸿剑尊清楚他的脾气,只是将他手放入自己掌心中,心平气和地说:“待到了合适时机,你自会知晓。”
聂更阑眼眶隐隐泛红,鼻尖莫名一酸,“为何现在不能说?”
清鸿剑尊竟是笑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才回来不到几个时辰,竟哭了两回。
“没哭。”聂更阑狠狠抹一把眼尾,目光沉沉凝视男人,却在他碰到眼睛之前,对方比他更快捉到他手腕,亲自以袖袍替他一点点擦掉眼角溢出的泪花。
于是乎,袖袍中逸散而出的天音骨香也钻入了聂更阑鼻中。
聂更阑心砰砰猛烈跳动之际,只听师尊温声说道:“待到你知晓那日,也只有你、我和天地之间知道此事,无须着急。”
聂更阑心跳再次漏跳半拍。
只有他和师尊之间知道的秘密……所以,别人都不知道吗?
“师尊的意思是,别人或许知道师尊是炉鼎,但不清楚事情始末?”
“是。”
聂更阑心尖一抖,一时间说不清是心疼更多还是震撼更多。
倘若是人为陷害,当年师尊该有多愤怒,为什么他不能早点出生,不能早点遇到师尊,陪在他身旁。
聂更阑不知道自己愤怒至极到居然无意识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清鸿剑尊静静凝视眼前之人,脑海中闪过五百多年前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聂更阑一抬眼,便看到熟悉的师尊唇角似是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呼吸一滞瞬时把师尊扑倒在玉榻上。
这次是真的扑倒了。
师尊绣着云纹清竹的腰带原本就松散,轻而易举被他扯开。
……
也不知过了多久。
满室生香之际。
清鸿剑尊抱起榻上睡过去的青年去了浴池。
折腾太久,聂更阑伤势尚未痊愈,但又不肯放过同师尊欢好的机会,其结果就是挑逗过火,被重重“收拾”了一顿,自己最后累得沉沉睡着了。
清鸿剑尊才把人从浴池抱回玉榻,天边就传来一阵阵雷鸣闪电之声。
他眸子掠过讶异的光芒,接着,在青年脸颊上轻拍。
聂更阑从梦中惊醒,无意识抓过他的手,猛地从玉榻上坐起来,“师尊?”
“是你的雷劫。”清鸿剑尊道。
聂更阑吃了一惊。
外面乌云密布,阴风打大作,紫红色闪电不断劈下,看样子很快就要落到玉髓峰。
清鸿剑尊:“应当是在秘境中得到足够的机缘与历练,再加上……”
他顿了顿,没往下继续说。
聂更阑却了然了。
也终于明白他为何一路以来修为晋升的速度如此之快。
师尊此前只是大乘期大圆满,再加上绝世炉鼎体质,他与之双修了数次,修为晋升自然奇快。
聂更阑望向师尊,受到了来自师尊的眼神鼓励。
接着,他飞身出了清风殿往寒池方向而去。那边地势开阔平坦,适合接受雷劫降下。
等他一到了寒池附近,蠢蠢欲动的雷劫终于轰然劈下!
不光玉髓峰上的其他人,整个灵音宗、包括在灵音宗进学的临雾宗、药宗及其春雨阁的弟子,都被玉髓峰上方的雷劫吸引了注意力。
远在神音峰的元千修知道玉髓峰又要有人渡劫,惊得从桌案间抬起头,匆匆忙忙奔出院子飞往最高的峰头,远远向玉髓峰方向眺望。
“吓到我这个老人家了。”
元千修摸了摸小心脏,还以为清鸿又要渡劫了。
看着雷劫势头没之前猛烈,或许应当是……聂更阑的?
元千修沉吟起来。
这师徒二人的修为突破速度,最近是越来越快了。
……
而身在璇玑峰的临雾宗这几个前来进学的宗门弟子,收到玉髓峰有人渡劫的消息后,全员沸腾无比。
清鸿剑尊几百年来源源不断散发而出的磅礴强大的灵气,便是最好的辅佐修炼的原材料。
他们定要抓住机缘好好修炼,也不知他们的宗主和灵音宗将来是否会闹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而当聂更阑渡劫的消息传到临雾宗后,宗主林西邗片刻不停立即联系了元千修。
“元宗主。”
元千修正在处理流月大陆各个宗门送过来的传音符篆,忙得不可开交,头也不抬看着水镜,只是埋头苦干,“林宗主,有话请直说。”
林宗主只是道:“元宗主,清鸿剑尊受那魔头稹肆的哄骗居然服下了那颗魔丹,想必将来的灵气定会受到影响,元宗主何不劝劝剑尊,将那魔丹及时逼出体内,如此一来对几个宗门都是好事。”
元千修哼笑了一声,“林宗主,你当那魔头是傻子,魔丹进入体内还能逼出来?倘若真是如此,魔头焉敢胁迫清鸿服下魔丹?”
“元宗主……”
“哎呀,好了好了,林宗主,我可不像你,我现在忙得焦头烂额,你若是没事就撤了水镜吧。横竖现在玉髓峰没事,灵音宗没把你们的人赶出来已算万幸,就这样吧。”
说着,水镜哗啦一下瞬间消散。
“元……”林宗主还有话要说,元千修的脸早已消失,哪还有可商量的余地。
他咬了咬牙,心中隐隐浮现一丝不安。
蓦地,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
是传音符篆。
林宗主立即开启结界,让那传音符飞了进来。
一道光芒闪过以后,符篆传来人声:“宗主,不好了,小公子所在的密室,不知被谁闯了进去!”
林宗主惊骇,豁然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
玉髓峰劫云翻涌,雷鸣闪电之际,北溟朔、尘恕和忘忧泽都躲在他的凌海殿里望着天空的雷电交加。
每一道劫雷落下时,仿佛院中盆栽的灵霄花丛都在震颤,大片大片的花瓣受到震颤而纷纷掉落。
等到终于雷劫渡过,天空乌云散尽,院中灵草灵花早已七零八落散了满院。
北溟朔带着两个少年匆匆奔向寒池,就见清鸿剑尊已经在伫立在渡劫的青年面前,正给他喂下疗伤的回春丹。
青年顺着他的掌心将丹药吞下,之后开始盘腿打坐调息。
北溟朔三人便静静地在旁看着。
忘忧泽不由小声开口:“聂哥哥和剑尊哥哥的师徒感情可真好啊,聂哥哥渡雷劫剑尊哥哥还亲自过来照看。”
北溟朔蔫儿坏,眨了眨眼,只是道:“是啊,我哥向来疼这个徒弟,宠得不得了,毕竟他可是难得遇到这么个天资出众的徒弟,大概以后也只会有这么一个徒弟吧。”
等到聂更阑终于睁开眼睛,北溟朔领着两个少年冲了过去。
“聂哥哥!”
聂更阑看到两个少年有一阵的恍惚,这才记起被押入囚仙狱之前已经把他们交给青炎真君带回了灵音宗。
“聂哥哥。”忘忧泽像花蝴蝶一样欲朝他飞扑而去。
飞到一半被聂更阑抬手横下的灵力拦住了。
忘忧泽有些尴尬,怯怯地站到了清鸿剑尊身侧,拉住了他的袍角。
聂哥哥比在秘境里时更加凶了。
北溟朔见状噗嗤一笑。
只见聂更阑淡声开口:“忘忧泽,把我师尊的衣服松开。”
忘忧泽“啊”了一声,有些呆呆的,不知所以然,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
清鸿剑尊已经把忘忧泽攥着自己袍角的手拿开了,声音低沉开口:“他醋意有些大,你们平日注意些即可。”
忘忧泽又是“啊”了一声。
尘恕已经反应过来,神色惊讶地问:“莫非,聂哥哥和剑尊哥哥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
“道侣呗,还能是什么。”
忘忧泽又是一惊,来回扫视着青年和仙姿佚貌的男人。
怪不得,剑尊哥哥如此着急地出了玉髓峰亲自把聂哥哥救了回来,还把他带回清风殿,一疗伤便是几个时辰……
北溟朔早已放声大笑起来:“终于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蠢了。”找到接替他的受害者的赶感觉也太爽了!
忘忧泽就在北溟朔的狂妄的小声中看到青年缓缓站起身。
清鸿剑尊挥了挥袖袍,青年身上被雷劫劈得褴褛的衣袍已经焕然一新,齐整洁净。
北溟朔这时问:“这次渡劫是元婴中期?”
聂更阑看了眼师尊,没说话。
北溟朔眼皮一抖,不敢置信地再次出声:“元婴期大圆满?”
聂更阑还是没说话。
北溟朔手脚彻底开始跟着颤抖了,嘴唇也哆哆嗦嗦的,“化、化身期初期?”
“嗯。”
聂更阑终于有了回应。
北溟朔登时脱口而出:“草!”
而后赶紧捂嘴惊恐地看向他哥。
见他哥神色平淡,这才放心地撒开手,然后磕磕巴巴地说:“聂更阑,你这突破的速度简直就是个传奇,纵然你现在已经是单灵根,但晋升的速度早已超过大部分天纵之资的天才了吧!”
不对,纵观修真界以来,目前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天骄能在几个月时间内从元婴初期晋升到化神初期的。
这可是硬生生直接跨越了一个大境界啊!
北溟朔不由得望向他哥,又来回狐疑地盯着聂更阑,忽然间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难不成他们方才在清风殿短短几个时辰,小别胜新婚,双修了?!
聂更阑扫向北溟朔惊疑不定到恍然大悟的表情,淡声开口:“心里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
北溟朔欲哭无泪。
这两个混蛋,就算一句话不说,他也在无形中被秀了一脸的恩爱。
他还要不要活了!
这玉髓峰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清鸿剑尊这时看向尘恕和忘忧泽两个少年,道:“你们暂时住在玉髓峰,暂时哪里也不要去。”
据白衣人说,魔尊稹肆似乎正在寻找混元仙鼎。
他们虽然不知道对方寻混元仙鼎的目的,但不让仙鼎落入魔族手里是最明智的选择。
忘忧泽听话地点了点头。
尘恕则忧心忡忡,又一次提出之前未得到的回答:“聂哥哥,剑尊哥哥,我想去找我弟弟,他已经在外流落很久了,说不定正有危险。”
“我什么时候能去找他?”
聂更阑捏了捏眉心,沉声开口:“你们比我年长了至少五百载光阴,不必称我为哥哥。”
说着,他看向师尊,又对尘恕道:“黑林山公审后,你若是想去找,便去吧。但稹肆如今正在搜寻你的踪迹,恐怕你此去会陷入险境。”
北溟朔:“这有什么,大不了到时我们陪他去找。稹肆要抓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聂更阑不由再次和师尊交换一个眼神。
……
之后,三日时间匆匆而过。
在这三日中,许临风君杳然几人先后联系过聂更阑。
他于是也顺势得知,他二叔聂重山的儿子,他的堂哥聂云追,已经于数日之前在临雾宗悄无声息地陨落了。
聂更阑有些恍然,记起很久以前在聂家庄,以及在秘境中,这位堂哥以及他的姐姐皆是对他温和宽厚,待他极为和善。在金元秘境时也极力护着他。
难得在亲人之中有人待他和善,怎么会陨落得这么突然?
聂更阑询问君杳然几人,聂云追陨落的原因是什么,可他们也只是从璇玑峰上那些内门弟子当中听来的消息,其他的根本无从知晓。
聂更阑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洞府中,才刚在神龛前祭拜完沈端枫的灵位。
而此时,清鸿剑尊在清风殿收到了白衣人水镜的联络请求。
清鸿剑尊袖袍一拂,水镜浮现于空中。
白衣人身形顿时出现在对面。
“聂云追的事,让他无须忧心,我自会查证清楚。”
清鸿剑尊垂下眸子,须臾,抬起眼,漆眸中多出了一丝异样的暗芒。
白衣人察觉到他神色异常,淡声问:“怎么?”
清鸿剑尊声线寒凛:“之前你从未在办事途中向我汇报。”
白衣人只是道:“我只想让他放心。”
清鸿剑尊漆眸划过一丝冷芒,“他会知道。”
白衣人尚未出声,水镜已经被挥散。
清鸿剑尊的身影消失了。
白衣人怔忪一瞬,他早已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
随即,白衣人若无其事从储物袋寻出那只属于丘宿鱼的联络戒指。
……
洞府中,聂更阑在为堂哥聂云追一事黯然,忽然察觉储物袋有动静传出。
他眸子沉沉在储物袋翻找一阵,终于发现在震动发亮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很久之前,丘宿鱼在天境峰送给他的一只联络戒指。
“你若是想清楚了要不要跟着我修炼,就用这只戒指和我联络。”
自从他得知白衣人和丘宿鱼的真正身份后,这只联络戒指就再也没用过。
没成想,今日戒指却忽然传出了动静。
聂更阑拿出那只戒指戴在手指上,注入一股微博的灵力。
里面顿时有一道淡淡的人声响起,“在做什么?”
聂更阑一怔,“是你?”
白衣人:“嗯。”
聂更阑有些不解,白衣人平日向来都是和师尊直接联络,何以今日会忽然联系他,用的还是丘宿鱼留下的戒指。
“方才,在做什么?”白衣人又一次出声询问。
聂更阑回过神,眼睫眨了眨,神色恢复了淡然,道:“在祭拜我娘的灵位。”
那头的白衣人似乎沉默了一瞬。
“你娘的魂魄,我正在四处搜寻,不过进展有些不顺。”
聂更阑再次一怔,良久后,道:“谢谢。”
白衣人又道:“聂云追陨落之事,我也在查。”
那头传来这句话后,久久没再出声。
聂更阑心头一跳,心脏忽然滋生出一股自己也道不明的意味,总觉得其中有哪里不对劲。
白衣人居然会在今日忽然私自联系他。
是从金元秘境中开始的么?
他将一大堆事情挤到脑海的边边角角,终于想起来了,在秘境中白衣人就屡次主动贴近他,想触碰他。
那时,聂更阑心中只泛起微妙的排斥感。今日白衣人突如其来的联系,让他再次产生了些微的疑惑。
聂更阑正要说些什么,只听耳边忽然有风声掠过。
他反应不及,戴着的戒指已经被一道人影闪过取走。
待看清眼前之人是谁时,他瞬时吃了一惊。
“师尊?”
清鸿剑尊不知何时已经伫立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形遮住了一半射入洞口的光线,清冷的面容亦是遮掩在阴影下,看不清他的神情。
戒指的光亮被骨节分明的手按灭了。
聂更阑眸色震了震。
不知为何,他能察觉出,师尊此刻在生气。
只是,那股情绪淡淡的,并不容易为人发现。
“师尊?”聂更阑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这股错觉让他下意识出声解释,“白衣人忽然联系我,我们只是、只是谈了关于我母亲和堂哥的事。”
才解释完,聂更阑便感觉脊背一阵发凉,心中怪异的感觉更甚。他为何要同师尊解释这些?方才的解释,就好像他在极力澄清并未做对不起师尊的事似的。
清鸿剑尊已经将那枚戒指收了起来,并未表露什么,只是道:“以后,无须理会他。”
聂更阑心下奇异,越发觉察出不对,于是上前几步牵过师尊的手,带着他穿过几处过道和三个洞口,回到有石床的大山洞,把师尊按在石床坐下。
光线终于分明,他看清了师尊脸上的表情。
相比起之前,确实冷了几分。说话的语调亦是如此。
聂更阑他在身侧坐下,沉声问:“师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说罢,他主动将在金元秘境里的发现告知师尊。
男人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将心中的猜测道出。
聂更阑终于惊讶了,“原来徒儿的直觉是对的,白衣人……”
两人都双双沉默了。
“无妨,”良久后,聂更阑出声,“黑林山公审结束后,白衣人就能回到师尊体内,届时一切将会恢复正常。”
清鸿剑尊眉目如寒月幽泉,语调透着一丝沉冷。
“恐怕,他届时不愿回归本体了。”
聂更阑眸子蓦地缩紧。
***
三日时间转瞬而逝。
这一日,元千修早早给玉髓峰投去了水镜,说是要带着两个真君和长老前往黑林山,询问清鸿剑尊要不要同他们一道出发。
得到玉髓峰的回答后,元千修便带着人先从灵音宗出发。
北溟朔作为当年事件的证人亦是要出席公审,但他似是不想同清鸿剑尊以及聂更阑这对师徒待在一处,早早地便和元千修等人提前离开灵音宗。
出了灵音宗山门的那一刻,北溟朔兴奋的呼号声响彻了整条绵长的通灵玉阶梯。
“五百年了,本太子终于可以出山了!”
在他们离开后。
聂更阑和清鸿剑尊也从玉髓峰出来,登上了一艘灵舟。
今日进学的几个宗门弟子知道要进行会审,在感应到那阵浓郁强大的灵气移动后,都纷纷有些失望,只盼着清鸿剑尊能赶快回来,好让他们继续修炼。
只是当那艘灵舟才刚启航要升入天际,一道白色人影已经出现在灵音宗上空。
空中,一望无尽的苍茫白云漂浮,白衣人的身影拦住了飞舟的去路。
聂更阑很快和清鸿剑尊来到了甲板上。
白衣人的视线扫过二人,最后,目光幽幽,和清鸿剑尊清冷的视线对上了。
“我同你们一道前往黑林山。”
而与此同时,下方传来守山弟子的惊呼声。
“白衣魔头在灵音宗现身了!”
第127章
“快,快去通知真君长老!”
“白衣魔头在拦住了清鸿剑尊的灵舟!”
伴随着下方峰头和山门间守山弟子的呼叫,灵音宗顿时乱成了一团。
半空稀薄的流云之下,灵舟高悬。
灵舟因为笼罩了一层结界,是以甲板上并肩而立的两人发丝并未被呼啸的风吹乱。
反观灵舟外的白衣身影,衣袍和发丝张扬舞动,给其增添了一点来势汹汹的气势。
清鸿剑尊第一时间并未说话。
聂更阑望着那道白色身影,声音沉沉开口,“你来做什么?”
“我同你们一道前往黑林山。”白衣人又重复了一遍。
聂更阑:“不需要,你的出现会引起恐慌动乱,今日自行前往即可。”
白衣人眸子沉了沉,目光扫过静静伫立于一旁的清鸿剑尊。后者眉眼幽冷,似乎没含着情绪,只是这么冷淡地睨着他。
白衣人唇微勾,目光往下方灵音宗扫了一眼,意味不明地开口:“只怕是我不坐这个灵舟,便去不成黑林山了。”
他话音才落,紫业、玄芜两位真君已经带着四位长老以及一众弟子急速升空来到灵舟下方。
“剑尊!”两位真君朝灵舟拱拱手,随即看向白衣人,高声厉喝,“魔头,你在此阻拦剑尊灵舟到底有何居心!”
白衣人侧过脸,声音淡淡如缥缈清风,说出的话却直教人心惊,“无他,只不过想与他同载一艘灵舟而已。”
聂更阑眉心一蹙,视线往下扫荡,恰好对上白衣人黑沉沉的目光。
紫业真君喝道:“大胆,魔头恬不知耻,居然妄想与我灵音宗剑尊同载灵舟,今日是黑林山公审,你却刻意前来挑衅!来人,立即摆阵,生擒了这魔头!”
白衣人缓缓侧过头,眸子如湍急的河,暗流涌动,“谁与你说,我想与剑尊同乘?”
玄芜、紫业一顿,几位长老和准备列阵的弟子同样一惊。
白衣人遥遥望向灵舟,目光锁定在眉目阴丽的青年身上,唇再次勾起。
“我要与之共乘的,是他。”
话一落,四周之人皆大惊失色。
流月大陆如今人人都知道,上次在金元秘境各大宗门亲眼撞破了聂更阑和白衣人暧昧亲密的场景。
之后,聂更阑便因为同魔头勾结被押入囚仙狱。尽管后来清鸿剑尊把这个徒弟救了回去,众人也都是认为剑尊不忍心就此丢弃这个徒弟,于是救了回去好好管教。
没想到今日一出宗门,这白衣魔头竟这么胆大包天,当着清鸿剑尊的面就敢挑衅,直言要与他徒弟共乘灵舟!
玄芜真君眉头皱紧,高声对灵舟上的身影叫道:“剑尊不如先行一步,这魔头便交给我等处理即可!”
说着,他便要示意众多弟子继续布阵。
谁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甲板上挺拔如松竹的人开口了:“让他上来。”
玄芜、紫业以为听错了,不敢相信地望着那道身影,“剑尊?”
“让他上来。”清鸿剑尊声音冷淡,但语气十分坚定。
这下,众位长老和弟子也都目瞪口呆了。
清鸿剑尊:“今日,他会与我们一同前往黑林山。”
白衣人闻言,往围成一圈的灵音宗众人扫了一眼,继而往灵舟飞身缓缓而落。
玄芜、紫业等人又是一惊,随后道:“剑尊,您纵使再护着徒弟,也不要忘了,聂更阑同这魔头暗通款曲,说不定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计策,剑尊若是不防——”
“无妨。”清鸿剑尊淡淡出声打断两人的陈词。
“有本尊看着,不会出事。”
白衣人这时却捉起聂更阑的手,将其握紧了。
他的动作幅度不大不小,刚好足够让底下的诸位真君长老以及弟子看到。
玄芜、紫业见状又是一惊,当即喝道:“大胆魔头!在剑尊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下一瞬,聂更阑在一声声暴喝声中甩开白衣人的,冷脸退后几步来到师尊身旁。
紫业扬声呐喊:“真君,是否要我等现在就把这魔头擒了下来!”
白衣人面色无波澜,只是微微一扬眉。
清鸿剑尊目光冰冷睨着眼前之人,“不必。”
“回去吧。”
今日的公审不能出差错,还需得依靠白衣人行事。
玄芜、紫业又是一震。
清鸿剑尊居然受得了魔头在自己面前公然放肆挑衅?
随着他们仰头望向上空,那艘繁丽的灵舟已经再次徐徐启动,在稀薄的云层里慢慢驶向天际,随后,化作流光加速往前而去。
众多弟子皆是目瞪口呆望着那艘消失的灵舟,接着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表情。
方才那一幕着实在他们心中留下很大的震撼。
杀人如麻的白衣魔头居然当着剑尊的面与剑尊的首徒调.情暧昧。
而剑尊居然不为所动,甚至似乎看不出一丁点动怒神色?
紫业真君凝眉,收回视线,“回去吧。剑尊如此这般,恐怕自有安排。”
……
灵舟上,流云穿不透结界,只能包裹着灵舟漂浮于四周。
白衣人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打算要再一次牵聂更阑的手。
时光仿佛在这一瞬凝滞了。
聂更阑看着此前日思夜想寻不到的人,思绪复杂万千,寒着脸要打掉那只手。
另一只手却比他更快,将白衣人的手臂按在了半空。
两只手就这么固定在空中,暗自运起灵力较劲,空气中灵力波动强劲,似隐隐有火花摩擦而起。
聂更阑甚至感受到了强悍的一小股一小股旋风在四周飘荡席卷,同时吹起了三个人的青丝。
也许是白衣人终究不敌渡劫期的清鸿剑尊,那只裹着白色袖袍的手慢慢被压了下去。
倏而,白衣人缓缓启唇,不知对清鸿剑尊说了什么。
聂更阑皱起眉,凝神细听,起初他听不到任何响动,于是猛然明白过来白衣人设下了结界。
他遂运转灵力,试图冲击那层结界,可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像之前那般能从他们的结界里听到一丝动静。
聂更阑抬眸扫向白衣人,淡色的眸子隐隐泛起一层暗芒。
他又侧头看向师尊。
清鸿剑尊神色冰冷,薄唇亦是微张,不知说了什么后,当着白衣人的面拉起青年的手往船舱而去,两人之间的结界也随之破散消碎。
白衣人视线定格在两人相执的双手间,目光幽深。
聂更阑转头,神色平静,只放下一句:“我喜欢的,是师尊。而不是叛离师尊本体的分神。”
……
灵舟在淡淡流云中飞速前进。
四个时辰后,黑林山地界已近在咫尺。
一路上,白衣人没再有动静。
只是聂更阑与清鸿剑尊在茶室喝茶时,白衣人进来了,静默无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寻了个蒲团坐下,不说话,也不打扰他们。
即便这样,聂更斟茶的手几次都顿了顿,阴沉沉扫向那头的白影。
似乎总能感到来自那边的视线在暗中窥伺,令人脊背发凉,极为不适。
所幸黑林山不久后便出现在下方茫茫的山峦原野之中。
早有接待的修士等在黑林山停剑坪,指引着灵舟如何着陆。
停剑坪就在公审场地的旁边,这个时辰,各个宗门的人已经都陆陆续续到齐。
听到接引的修士大声喊出“清鸿剑尊携聂更阑到场”时,几乎所有人都立即起身,伸长了脖子往灵舟上看。
直到,在万千瞩目下,灵舟上走下来一道白衣身影。
而那道白衣身影还往舷梯上伸出了手。
四周顿时响起如潮水般的议论声。
“白衣人!”
“这不是白衣魔头吗,他怎么会在这里!不不,应当说他怎么会在清鸿剑尊的灵舟上!”
而下一幕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白衣魔头伸手要接的,居然是正要往下走的聂更阑。
只见聂更阑冷漠地扫了一眼白衣人,退后一步远离了他,站在清鸿剑尊身后,道了句:“师尊,请。”
白衣人也不恼,神色平静地跟在两人身后往公审的场地而来。
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四大宗门的宗主已经一同迎了上来,元千修、林西邗以及药宗和春雨阁的宗主和阁主,四周观看审判的众人也都早已纷纷起身,看着四大宗门的宗主把清鸿剑尊与他的首徒请到了场地中央的台子上。
忽然,有人终于惊醒,爆发出呐喊:“这是杀人不眨眼的白衣魔头,想必诸位都或多或少有亲友师长丧命在魔头手中吧!各位,在下建议先把魔头抓起来再进行公审!”
这声呐喊一出,四周旁观公审的各宗弟子和真君长老纷纷附和喊叫出声,黑林山上空的呼喝声一时响彻了方圆五里之地,声势浩荡。
而许田田则夹杂在人群中,和许临风、君杳然以及慕容证雪一起在围观这场公审。
他们几人向宗门提交了申请,要前来黑林山旁观公审,因着这几个都是真君的亲传弟子,宗门便都答应了。
元千修扬起手,运转灵力向四周扩散传播声如洪钟的高喊:“诸位,请静一静!此次公审,不仅仅是要澄清聂更阑勾结魔头一事,更是要澄清一件五百年前发生的大事。”
临雾宗宗主林西邗眼珠子不自然地转了转。
玄武派那头有人叫道:“无论澄清什么,魔头就是魔头,他杀害了这么多修士,便是不择手段,罪大恶极!”
“对,把他抓起来,处以极刑,以慰藉那些枉死修士的在天之灵!”
审判场地四周传来一声又一声呼号,声威震天,就连林海松涛里的灵鸟也被这些呼喊吓得冲天飞起。
元千修看了一眼清鸿剑尊、聂更阑以及两人身后的白衣人,再次扬声喊道:“诸位道友稍安勿躁,相信诸位都奇怪,为何白衣人会从清鸿剑尊的灵舟下来?因为,此次要澄清的,不仅仅是聂更阑和剑尊之事,更事关白衣人的清白!”
众人静默一瞬。
紧跟着叫嚷声此起彼伏传来:“什么清白,白衣魔头残害无辜这是事实!难道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吗!”
元千修扬眉微微一笑:“诸位若是信得过我,便请坐下一一听他们如何解释证明,横竖在场有不少大能,清鸿剑尊亦是在此,难道还怕这白衣人跑了不成?”
众人纷纷闻言,不得不按捺下心中怒火,回归位子。因着有清鸿剑尊在场,他们纵然不情愿也得老老实实听从元千修的话。
渡劫期大能可不是这么好惹的。
元千修对林西邗、于阁主以及药宗的欧阳宗主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位,你们也请吧?”
待到众人都重新落座后,三把幽檀柃木椅子原地现形出现在台子上,元千修对聂更阑三人道:“几位你们也请坐。”
聂更阑一言不发,来到清鸿剑尊身侧,站定了。
众人见元千修居然请一个受审的魔头入座,都纷纷露出惊异之色。
而在场上的临雾宗宗主林西邗,神情越发不安起来,不住往四周人群瞟去眼神,寻找那道身影。
场上,元千修的声音再次传来,示意众人安静:“诸位已经疑惑愤怒了多日,如今我也不多废话,今日第一件事,便是澄清白衣人的恶行。”
众人目光纷纷落到台上静静伫立的白色身影。从方才起,这魔头便一直没动,也没有如清鸿剑尊那般坐下,亦是没有逃跑的迹象。
种种行为皆是可疑至极。
元千修顿了顿,道:“元某知道,诸位骂他杀人如麻,不择手段,皆是因为在座各位不少亲友师长都陨落在他手上。”
“不过元某今日要告诉诸位,那些死去的道友并未陨落,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
元千修话音一落,在座的修士们纷纷爆发出海潮沸腾翻滚的动静。
元宗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黑的不能描成白的!元宗主何时竟也站在了魔头那边,睁眼说瞎话替魔头说话!”
“陨落的那些修士命灯早已经熄灭,证明他们早已灰飞烟灭,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元宗主扬起手,示意他们安静,等到人群躁动声小了一些,他看向台上的白衣人,开口道:“诸位以为陨落的师长亲友,其实并未真的陨落,而是被关押在一处秘庄之中,秘庄四周结界附带有无间魔域的魔气,因此命灯感应不到那些道友的生机,这才熄灭了。”
“诸位可还记得,我宗的弟子聂更阑,便是场上这一位,此前他便是落入无间魔域后命灯熄灭,可最后却全须全尾地回了宗门。诸位,这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此话一出,人群中再次出现骚动。
而白衣人已经自储物袋中拿出一个须弥芥子,手腕一抖,芥子落地后如同迅速生长的枝桠不断长大,形成了一座长宽约四丈的屋子。
一道灵力扫过,屋子的门吱呀打开,里面的人纷纷走了出来。
甫一看到这些修士,场上众人登时发出惊呼。
“这不是佛宗的慧禅大师吗?”
“还有天水阁的弟子,我认得天水阁的弟子服!”
“玄武派的长老!南海宗的真君!”
随着人群中一道道惊呼的人声,众修士看到了个更多以为早已陨落之人的身影。
药宗的弟子,春雨阁的长老,临雾宗的管事长老,灵音宗的几个弟子亦是赫然在列……
芥子屋门前很快乌泱泱站了一大群人,满脸茫然地望着四周围成群的修士。
各宗各派纷纷有人上来扑向这些师长亲友,当即有痛哭声传出。
待到人群终于恢复平静,各个“死而复生”之人被亲朋师长搀扶着回到人群里坐下,元千修这才重新开口。
“诸位,你们大可以立即传音回宗门,询问这些道友的命灯是否已经亮起?”
众人如梦初醒,从喜悦中回过神,纷纷摁亮了腰间悬挂的弟子玉牌。
很快,慧禅大师所在的佛宗传来第一声报信:“慧禅大师的命灯,还亮着!”
紧跟着,陆陆续续的,芥子屋出来的众人所在的宗门,全都一一报了信,表明他们的命灯真的在这一刻钟时间内重新亮了起来。
很快,审判场地慢慢恢复了安静,这一次所有目光都齐齐投向了台上的白衣人。
药宗的寒梧真君扬声问:“敢问元宗主与这位白衣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否给在座诸位道友一个解释?”
元千修看向静静伫立在原地的白衣人,道:“因为,白衣人原本就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杀人魔,他假意斩杀这些修士,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以便搜寻五百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惊愕不已,低头议论纷纷。
属于临雾宗的位置上,林西邗后背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药宗的欧阳宗主道:“元宗主,这白衣人可是无间魔域的魔主,照你这么说,他为何要帮清鸿剑尊查证此事?”
元宗主冷笑出声,“欧阳宗主,这不是当年四大宗门约法三章,我宗的清鸿剑尊五百年来都恪守承诺从未踏出过玉髓峰一步么,自然须得有一个人替他办这件事。”
“既如此,为何在这两年才开始查?”
元千修:“清鸿剑尊身受重伤,此间一直在养伤,临雾宗、春雨阁以及药宗的诸位,这几百年不也都在养伤么?”
玄武派有人道:“所以,这白衣人究竟是谁,他不是无间魔域的主人吗,为何会同清鸿剑尊扯上关联?”
这人话音一落,清鸿剑尊、白衣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有了动作,不约而同侧过脸,漆黑的眸子定定凝视那名发问的修士。
众人被这近乎诡异的画面弄得悚然一惊。
所有人早已注意到,清鸿剑尊与这白衣人气质相近,浑身气势清冷,都有着同一双如寒潭般幽深的漆眸。
此刻看到两人同时转头看了过来,有人心中不免冒出一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答案:“难不成,这白衣人乃是清鸿剑尊的分神!”
这话一出,四座皆惊,场上又是一阵沸腾热议。
众人但见元千修神色不变,反而笑眯眯看着场上师徒二人以及白衣人,只觉得心中的证实得到了猜测。
“这白衣人果真是清鸿剑尊的分神?!”
等到大伙儿的议论声平息后,元千修才扬起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诸位道友所言不错,白衣人,正是清鸿的分神,这几年来,都是白衣人代替清鸿在外办事,查证当年归墟神器冤案一事。”
众人哗然。
人群中,许田田睁大了眼睛,拼命掏着耳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白衣人原来不是杀人如麻的魔头,而是清鸿剑尊的分神?”
难道他真的错怪了聂更阑?
临雾宗宗主林西邗趁着人声鼎沸之际,面露肃穆呵斥出声:“元宗主,当年我临雾宗的归墟神器失窃,之后我等众人在桐月城发现清鸿剑尊擅自服下归墟仙草,而后又伤害了临雾宗、春雨阁以及药宗好几条人命,此事哪里还有争议之处?”
元千修眉头扭曲一瞬,慢慢的,又平复下来,目光透出一股冷意,“林宗主,事到如今你还要强撑着嘴硬,可惜今日要事与愿违了。”
春雨阁的于阁主、药宗的欧阳宗主闻言,皆是惊诧,狐疑地交换一个眼神。
于阁主:“元宗主这是何意?”
元千修扯起一个嘲讽的笑,“于阁主,欧阳宗主,当年便是临雾宗拉你们下水,使得清鸿遭受不蒙之冤在玉髓峰一待就是五百年。”
于阁主、欧阳宗主闻言又是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
“元宗主,既然你这么说,想必今日是有备而来了?”
元宗主:“有备而来的,自然是这位白衣人。”
“当年归墟仙草为何会落在桐月城城主手里,为何会被清鸿服下,元某以为,临雾宗和魔族对于此事再清楚不过。”
随着他话音落下,元千修朝着白衣人点点头。
后者这时已经祭出另一个芥子屋,接着,从屋子里放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临雾宗的弟子邢简,另一个,则赫然是魔尊稹肆麾下的一名大将,骁尤。
见到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出现,众人皆是疑惑。
白衣人环视一圈在场的修士,声音冷淡开口:“当时在金元秘境,这位名叫邢简的弟子已经被骁尤附身,此后,更是附身回到了临雾宗。”
“并且,临雾宗的沈副宗主还同这位被附身了的邢简见过面。”
元千修:“没错,试问有哪个宗门的真君会在三更半夜偷偷与被魔族附身的弟子会面?”
接下来,白衣人的一席话再次引起众人的惊惶。
“沈副宗主同那被骁尤附身的弟子碰面后,被临雾宗一名弟子撞破,第二日,那名弟子被发现时早已陨落。”
“那名陨落的弟子,便是聂家庄聂重山的儿子,聂云追。”
第128章
黑林山四周山峦起伏,既巍峨又延绵不绝,云雾终年缭绕。
“什么?”
众人听到白衣人的陈词,又是一惊,“沈副宗主和魔族的大将杀了临雾宗的弟子?这可真是毫无人性,勾结魔头不说,还纵容魔头残害本门弟子,这临雾宗已经丧心病狂到这般境地了!”
台下人群中,弟弟才陨落不久的聂云烟红了眼眶,狠狠扫向场上的沈副宗主和林西邗。
元千修喝道:“邢简,你可有话要说!”
邢简这段时间以来皆是浑浑噩噩,此刻被众多或冰冷或憎恶的目光盯得心里直发毛,有些吞吞吐吐地开口:“我、我最近都迷迷糊糊的,很多时候都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只大概意识到,聂更阑好像被关进了囚仙狱,聂云追陨落了,其他的都不太记得了。”
元千修点点头:“被附体确实会浑浑噩噩记忆混乱,这也证明了邢简确实被人附身了。”
邢简一抬头,看到台上的聂更阑,忽然要冲到石台边缘,双手扒拉着光洁的石砖大喊大叫:“聂更阑,你名声臭我不嫌弃,我娶你!我已经给家里传音了,你嫁给我,有邢家护着你,不要怕!”
邢简才说完,就摸了摸脑袋,模模糊糊地想,咦,他什么时候给家中传过音讯的?
这时,审判台四周静了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邢简,如同在看傻子。
聂更阑望着台下邢简狂热的目光,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清鸿剑尊和白衣人却有了动作。
先是在场所有人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强大的威压,胸口像是被压了千钧巨石。
紧跟着,便是邢简双膝一折猛地嗑在了地上。
而后,白衣人身形如闪电,在一个呼吸之间出现在邢简面前将他踹了一脚。
寒梧真君强撑着不让自己跪倒,勉力抬头瞥向石台,吃力地出声:“是、是清鸿剑尊的威压!”
话音才落,渡劫期大能的威压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所有人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那只巨手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众人狠狠地呼出一口长气,心悸地望着台上清冷如谪仙的清鸿剑尊。
聂更阑不用看,也知道师尊此时面寒如霜,漆眸浸润着幽冷光芒。
一想到师尊方才动怒是为了自己,他喉结不禁滚了滚,悄悄朝着师尊靠近一步,借着宽大的袖袍遮掩,他悄悄捏了捏师尊的胳膊。
清鸿剑尊微微偏头,仰头看向站在身侧的青年。
师徒二人目光对上,两人皆是目光沉静,但却在空气中擦出微微的火花。准确来说,是聂更阑暗流涌动,他这一头已经燃起熊熊烈火,还恨不得把火烧到师尊那头。
若不是四周有这么多人看着,恐怕他早已亲了上去。
清鸿剑尊居然在众目睽睽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徒弟的手背,示意他定神。
聂更阑耳根染上一层热度。这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师尊却明目张胆摸他的手。
殊不知在外人眼里,清鸿剑尊只是在给宠爱的徒弟叮嘱了几句话而已,此时众人还并未察觉到二人关系有异。
那头,白衣人目光不咸不淡扫了过来,视线落在师徒二人衣袍相接遮掩的部分,眼神晦暗不明。
而此时,台下的邢简已经被摔懵了,嘴角洇出了血迹,稀里糊涂望着石台上的三个人。
“我、我……剑尊息怒,弟子一定会对聂更阑好的,还望剑尊答应弟子……”
元千修适时地咳了一声,语气威严肃穆:“邢简,你既然知道剑尊动怒,还不赶紧退到一旁!莫要耽误了审判!”
邢简稀里糊涂地退到一边了。末了还不忘瞟一眼台上的三人。他不就是向聂更阑求娶吗,剑尊也用不着这么大动肝火的。
他胸口被渡劫期大能的威压震得闷痛,赶紧掏出看一粒丹药服下。
场上,临雾宗的沈副宗主忽然嗤了一声,“清鸿剑尊,元宗主,你们想用邢简被附身一事证明什么,能证明临雾宗与魔族勾结?简直是一派胡言,这样的谣言我能编造出无数个!临雾宗弟子被附身,本宗还尚未来得及查明,你们倒是直接给临雾宗扣上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
“子虚乌有?”元千修呵呵笑了,“敢问沈副宗主,一个内门弟子忽然在临雾宗暴毙,这件事临雾宗如何解释?你们到底有没有仔细地、彻底地从内到外查证过?”
在四周一片寂静时,聂云烟颤抖着声音开口:“那日弟弟在我院子与我谈话,之后便回去了,那是酉时到戌时之间的事,那是我同弟弟最后一次见面。”
卫子野也站了出来:“那日我与陆金狂确实在女弟子宿阁院落之间碰到了聂云追,那时他刚从聂云烟院中出来,那次,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聂云追,想来他是在酉时以后遇害。第二日,我们便都听说了他命灯已灭的事。”
“且后来听说天阳峰弟子并未在那晚看到聂云追出去,那他只可能是在峰内遭到了暗害。”
沈副宗主没想到忽然跳出来几个弟子指正,怒而冷笑:“那也不能证明他是为邢简所害!”
元千修:“沈副总宗主,你错了,聂云追是被附身的魔将骁尤所害,你当时不也在场么,到这时还装什么不知道?”
沈副宗主怒火攻心,厉声喝道:“我那日并未去邢简的院子,元宗主,休得血口喷人!”
“呵呵,”元千修只是冷笑一声,“骁尤附身邢简暗害聂云追,临雾宗居然并未大张旗鼓调查,此事我们暂且按下不提,再说回当年临雾宗陷害清鸿剑尊服下归墟仙草一事。”
众人闻言,再次震惊。
看来,这便是今日审判的主题了。他们没想到今日前来是旁观聂更阑勾结魔头公审一事,却未料到居然扯出萝卜带出泥,一连牵扯出这么多阴暗肮脏之事。
只听元千修开口道:“当年临雾宗从金元秘境获得神器归墟仙草,从此将其视为镇宗之宝。只是这归墟仙草被严加看管在临雾宗的宝塔之内,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落到了桐月城城主手里,还被他误当成曳铃草威胁清鸿服下?”
“当年一事,想必众人都还记得吧?”
春雨阁的流光真君道:“自然记得,清鸿剑尊当年为了从桐月城主手中救下北溟朔不得不服下所谓的曳铃草,那实际上正是临雾宗的镇宗神器归墟仙草,当年,春雨阁阁主便是丧命在剑尊手下,剑尊不得不承诺一直待在玉髓峰足不出户。”
元千修一笑:“流光真君所说的,只是当年众人看到的事情表象,并不是事实。今日,我们灵音宗便要证明五百年前清鸿是为小人设计陷害,并非蓄意服下临雾宗那破劳什子的神器仙草。”
四周再次震惊。
场上,林西邗只是低垂着头,并未接受四周不断投来的异样眼神。
沈副宗主咬牙道:“元宗主,莫要口出狂言,你们拿什么证明?”
元千修朝白衣人点了点头。
后者再次挥袖,这时,从芥子屋里走出来另外两人,那是两名妩媚如艳丽芙蓉的仙姬。
正是桐月城雅香楼的烈情,以及合欢宗弟子焚香。
合欢宗弟子中,洛儿还挥手叫了一声:“师姐!几日不见,原来你在白衣人那里?害得我们以为你失踪了!”
焚香冲洛儿点了点头。
接着,烈情、焚香便说起那日在雅香楼遭人暗杀一事,那暗杀的法器,便是魔族才有的夺魄寒针。
众人又是一惊,“魔族?魔族为何要暗杀你们?”
烈情于是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在五百年前出事那日的很久之前,便有人向我们雅香楼的渺渺仙姬打听过北海五太子的事,询问五太子每月都是初几过来寻我,一般都是什么时辰过来。”
“于是,果真有人赶在五太子寻我的那个时辰之前,点名要我,实则却是侮辱挑逗,五太子赶来时瞧见,当即勃然大怒把侮辱我之人,也就是桐月城城主之子冷岳明打个半死吊在城楼上,这才引发了当年归墟仙草一事发生。”
寒梧真君:“所以,是有人故意激怒北溟朔,为的就是把清鸿剑尊引过来?如此说来,桐月城主叶也同魔族有勾结?”
元千修哼了一声:“桐月城城主在当年就已经被清鸿误杀了。诸位,你们说巧不巧,根据灵音宗查到的事实表明,桐月城私底下与魔头有买卖往来,且都是些掩人耳目的生意,这不正是表明了桐月城也与魔头有勾结?”
原来,魔族当年曾给桐月城许诺,若将来修真界倒了,魔族不会为难桐月城,反而会提供他们以别样的地位和特权。
随着元千修话音落下,这时从芥子屋又走出来一个人。这人赫然是桐月城城主之子,当年差点被北溟朔打了个半死的那位,冷岳明。
众人议论纷纷:“这不是如今桐月城的城主,冷岳明吗?”
“是啊,当年的城主陨落之后,便是他儿子继承的城主之位。”
冷岳明咬牙道:“原来桐月城这些年生意这么顺畅都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
元千修:“冷城主,当年清鸿剑尊想细问前任城主曳铃草一事,却被林西邗搅和,清鸿这才在混乱之中误杀了你父亲。”
冷岳明闻言,不由扭头对坐在场上的林西邗怒目而视。
元千修又道:“诸位,你们以为魔族只是勾结了桐月城和临雾宗这么简单吗?”
他转身,朝白衣人看过去。
后者从芥子屋放出了另一个人。
赫然是聂重远以及聂云斟父子二人。
这下,许田田直接震惊站了起来。
许临风把他拉着坐下:“好好听,别激动。”
寒梧真君:“这是西南地域的聂庄主以及聂庄主之子,同时也是灵音宗的弟子吧?”
聂重远、聂云斟二人形容狼狈,目光阴鸷地扫向台上的青年。
聂更阑看到这二人,目光顺势涌起冷芒。
元千修哼了一声:“诸位,那位当年向人透露五太子寻烈情仙姬的渺渺仙姬,正是如今聂庄主的姘头,不,不如说,是和聂庄主早有实无名的情人,聂庄主那对龙凤胎,不是已经陨落的沈夫人的骨肉,而是渺渺仙姬的孩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青炎真君从头至尾听下来,早已震惊得不知所措,这时终于开口了:“宗主,您的意思是,聂庄主亦是同魔族有勾结,他还害死了自己道侣,沈夫人?”
白衣人这时出声了:“是。”
元千修:“聂庄主早就与沈夫人同床异梦,到后来,那女人甚至光明正大住进聂家庄,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我的无量元始天尊,各位仙君仙子娘娘,我真的没听错吗?”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们不是道侣么,怎么还能转头和别的女人……道侣契怎么没把聂重远弄死?”
“也许是有什么秘术秘法吧,聂家庄可是西南四大世家之一,家大业大,威望十足,没想到庄主却是个如此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如此看来,那沈夫人却是个可怜之人,她唯一的亲生骨肉聂更阑更是凄惨,这对母子也委实凄凉了些,怪不得前些日子聂更阑在聂家祠堂要抢沈夫人的灵位,还对聂重远大打出手,原来是早就知道了这些腌臜事。”
聂重远、聂云斟父子二人皆被施了禁言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是阴沉沉望着上方的聂更阑。
许田田早已惊呆了,喃喃出声,“原来,他……”
许临风:“原来聂更阑早就知道这一切,默默背负着不告诉我们,他说过怕连累我们,估计是怕我们被魔族以及临雾宗那些人盯上。”
君杳然、慕容证雪皆是相视一眼,发出一声叹息。
许田田攥紧了袖袍,目光定定望向台上眉目沉丽的青年。
原来白衣人乃是清鸿剑尊的分神。怪不得,那次他如此笃定要把他推向白衣人。因为他知道,白衣人根本不是什么魔头。
君杳然看他失魂落魄,出言安慰:“你不必自责,我们不是说过,你有你的立场,我们都没有错。相信聂更阑也并不怪你。”
许田田沉默不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知在想什么。
审判场地上,元千修这时道:“至于这聂云斟么,在金元秘境同魔头稹肆暗中联络,意欲陷害聂更阑。他同合欢宗弟子做过交易,焚香道友,不如你来作证?”
焚香那日几乎要丧命在夺魄寒针下,因而十分心甘情愿地过来做认证,“聂云斟确实让我给聂更阑下迷情药,以诬陷他同白衣人勾结。”
众人吃了一惊:“所以那日我们看到聂更阑与白衣人衣衫不整……实际上是同清鸿剑尊的分神……”
白衣人言简意赅:“只是做戏。”
他早已察觉到聂更阑被下了药,提早让他服下解毒丹药,做这一出戏,也是为了逼出魔族的下一步动作。
春雨阁的于阁主在众人尚处于震惊时,道:“如此说来,魔族暗中勾结了这么多人,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元千修:“一千多年前,魔族同修真界那一战为了什么,这一次,他们目的依旧相同。”
众人不禁恍然。
魔族与修真界抢夺灵脉,定是他们自己的魔脉已经枯竭,这才觊觎上了修真界的灵脉。五百年前陷害清鸿剑尊,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于是乎,所有人目光都纷纷落在了始终低垂着头的临雾宗宗主林西邗身上。
“林宗主,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魔族是为了灵脉,你又是为了什么,居然不惜同魔族勾结陷害清鸿剑尊!”
“简直是修真界的耻辱,败类!”
“道貌岸然的东西,助魔头觊觎修真界的灵脉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西邗缓缓抬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面对众多谩骂和指责,依旧面不改色。
这时,人群中的聂云烟忽然站了出来,声嘶力竭喝道:“林西邗!你为何要勾结魔族,为了魔族的灵脉,你们就可以置我弟弟的性命于不顾吗?他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什么也没做错,就因为撞破了你们的阴私就要被灭口!你还配称为人吗?!”
聂云烟平日一个阳光开朗健谈的姑娘,此时泪痕满面狂怒不止,冲着林西邗质问完,下一刻居然直奔而去,手中还祭出了一把昆仑扇。
那是聂云追生前常用的法器。
聂云烟今日要用这法器替弟弟报仇!
聂重山,也就是聂更阑的二叔,这时大惊失色也跟在女儿身后飞了过去:“烟儿,切莫冲动!”
说话间,父女二人已经来到林西邗面前。
林西邗眼见有人要向自己索命,顿时四周风起云涌有灵力开始波动。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光芒大作,林西邗手里的乌龙夺已经出钩,利爪刺穿了聂云烟以及紧跟而来的聂重山的心口。
霎那间,父女两人神魂被乌龙夺利刃附带的魔气击穿。
“砰!”
神魂俱灭,瞬时化为无数星星点点的白芒当空飘飘扬扬落下。
聂云烟、聂重山陨落不过是在瞬息之间发生的事。
众人震惊之际,有人叫道:“乌龙夺!那是林西邗随身携带的顶级法器,一般不轻易拿出来,一旦出现,就是抱着必杀的目的——”
临雾宗宗主林西邗,终于藏不住了,在公审聂更阑的现场,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绞杀了无辜修士的神魂。
众人震惊之余,纷纷站起身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器。
“不用再审了,孰是孰非已经很清楚,先拿下这林贼再说!”
而林西邗已经目光阴鸷地转头看向白衣人,“我知道,你劫走了我儿子。”
他神色一凛,瞬间飞身进了那芥子屋。
白衣人一挥袖,那芥子屋立时产生灵力波动,四散炸开。
可里面并没有林西邗及其他那个儿子的身影。
“他逃了。”白衣人冷声开口。
元千修目光一凛:“追!囚仙狱最该关押的,是林西邗!”
可在众人有动作之前,审判场地四周忽然开始塌陷,传来一阵轰隆隆的烟尘。
烟尘围绕,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青炎真君:“不好,有诈!”
“速速离开此地!”
然而已经来不及。
四周白烟已经形成一个包围圈,似铁桶般把这些修士困在其中,仿佛他们身后有着一层强大的气墙,坚硬如铁,半分不能动摇。
只不过是试图挣扎逃出去的这几息。
审判场地塌陷得更为厉害,霎那间,周遭光芒大声,在上空形成一道又一道复杂的符文印记。
瞬时,这个被白芒圈成了一个圆形的场地,到处都充斥慌乱的尖叫和嘶吼。
“林西邗狗贼,放我们出去!”
“狗贼到底意欲何为!”
这时,有修士慌乱之际望向石台上玉容仙姿的两道身影。
“清鸿剑尊,请剑尊救救我们吧!”
所有人都猛地转向石台,抱着无尽的希冀注视着清鸿剑尊和白衣人。
下一瞬,又是一阵白芒暴涨。
清鸿剑尊冷淡的嗓音同时传来:“此乃威力强大的上古阵法。”
“天罡九转传送阵。”
“身陷此阵者,无论修为有多高都不能将其破除,只能任由设阵者带往其设定的目的地。”
众人皆惊。
紧跟着,在白芒不断暴涨下,一众修士在塌陷的场地中旋转得越来越快。
最后,烟尘冲天而起。
黑林山终于恢复寂静,只余风声呼啸,山林枝叶唰唰。
审判场已经空无一人。
……
聂更阑从未进入过如此庞大的一个传送阵。
在陷入混沌和黑暗之前,他紧紧握住了师尊的手,紧跟着,他头一歪,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他似乎身处识海里,四周广袤无垠都是一片清水。
当空白云悠悠,淡远绵长。
而在望不到头的清水不远处,有一道黑色漩涡在缓缓旋转。
里面似乎有万千星辰萦绕,浩瀚无垠,无穷无尽,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聂更阑踏着清波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最终,在那黑色漩涡前站定了。
此时的他在漩涡面前,渺小得如同一只蚂蚁,仿佛下一瞬就会被漩涡吞噬碾碎,消散在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阑儿,醒醒。”
似乎有人在拍聂更阑的脸。
他脸颊传来冰凉的痒意,一阵又一阵。
是熟悉的触感。
“阑儿。”
声音也是熟悉的冷淡嗓音。
聂更阑眼睫不断颤动,但就是醒不过来,口中持续喃喃出声:“师尊……”
“师尊?”
第129章
“阑儿。”
聂更阑脸颊又被拍了拍。
“师尊?”
呼唤聂更阑的那道声音开始拉长变淡,变得遥远和模糊,变得空灵,在无限的空间里回响了无数次。
聂更阑眼睫颤动一阵,须臾,慢慢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师尊。
在师尊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人,都在关切地注视着他。
元千修:“聂小友,你没事吧?”
许临风:“你忽然晕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君杳然和慕容证雪亦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轮到许田田。
许田田别扭地转过脸,想说话,又像是不想说话,一会儿郁闷一会儿脸黑,脸上表情精彩得很。
许临风主动拉他过来,“你不是有话要说,赶紧说呀?”
许田田哼了一声,不作声了。
许临风对聂更阑道:“你让他缓缓吧,性子犟,没办法。”
聂更阑冲他们微微点头,看向身侧的人,“师尊,我们现在在何处?”
话一出口,他才觉出有些不对。
他此时居然是被师尊抱着躺在地上。
而四周,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他们。
聂更阑耳根泛起一点热,回身环住师尊的脖颈,力道像是要永远不放开似的,眸子渐渐染上暗芒。
?
四周的修士神色多少有些复杂,看呆的人不在少数。
元千修哈哈哈笑道:“聂小友和清鸿的师徒感情可真好,不错,不错。”
众人闻言,不禁想起在金元秘境中聂更阑和白衣人衣衫凌乱抱在一起的的场景,神情又多了几分复杂。
清鸿剑尊旁若无人般抚了抚怀里之人的鬓发,“此处,应当是鸿炎山。阵法依旧在运转,我们出不去。”
聂更阑抱着他脖颈的手紧了紧,“嗯,知道了。”
和师尊在一起,即便接下来发生什么他也不担心。
只是紧跟着有另一只手攀上他小臂,一道淡漠的声音传来:“起来吧。”
聂更阑随着众人视线一道望过去。
只见白衣人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师徒二人。
场面开始变得有些诡异。
元千修咳了一声:“清鸿啊,这白衣人既是你的分神,为何还不回归你的本体?”
清鸿剑尊目光淡淡扫向白衣人,“他还有事要办。”
“哦——”元千修拉长了语调。
四周原本围着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的人往后面退了退。
之前视为心狠手辣的魔头,如今遽然得知是清鸿剑尊的分神,总觉得怪怪的,依然是又敬畏又惧怕。
清鸿剑尊抱着聂更阑缓缓站起身,后者松开师尊的脖颈,淡漠地看向白衣人。
元千修奇异地瞧着这场景,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寒梧真君就在青炎真君身侧,正和他传音:“青炎,你看出来了吗?”
青炎真君睨他一眼:“看出什么?”
“这聂更阑与清鸿剑尊,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青炎真君神色冷漠:“姓褚的,我还没说过要原谅你,少和本君说话!”
寒梧真君顿时苦着一张脸,“青炎……那你何时考虑一下,都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有一点想我吗?”然而越说到后面,他却是越没了底气。
青炎真君冷笑一声,彻底不搭理他了。
聂更阑这时道:“此处是鸿炎山?”
这是一座什么山?他之前从未听说过。
白衣人沉声开口:“此处,是魔族前任魔后陨落之地。”
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当年魔族为了抢夺灵脉同修真界开启大战,那次大战魔后素心嫣并未出现,这才导致魔尊独自抵抗数以万计的修士而战败。
没想到她却是陨落在了鸿炎山。
这鸿炎山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让她能舍弃了魔尊跑到这儿,还悄无声息陨落在此地?
蓦地,众多修士所处的山谷上方传来一阵邪肆的笑声回荡。
“呵呵,你们终于来了!”
这道空灵阴柔的笑声由远及近在朝众人靠近。
有人听出来了,立时出声叫道:“是魔头稹肆!”
稹肆再次嗤嗤笑出了声,“本座等诸位很久了!”
在他话音落下时,身形已经掠至聂更阑和清鸿剑尊面前。
白衣人目光一凛,瞬时飞身向前拦在聂更阑面前。
稹肆:“呵呵,在本座的阵法里,由不得你们随心所欲!”
话落,渡劫期的清鸿剑尊以及合体期的白衣人身形竟歪了一歪。
就是这一瞬,聂更阑已经被一股强劲的灵力往前一吸。
他顿时觉得浑身上下被陌生的灵力包裹碾压,浑身血脉经络都在受到挤压。
瞬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少年“哎哟”一声从他弟子服的青竹之中脱落,跌了出来。
看到这大变活人的情景,众人皆是面露困惑。
稹肆身形已经在山谷中现形,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笑容邪肆张扬,踏着虚空一步步而来,慢慢降落在众人面前。
他目光狂热地盯着跌倒在地的两个少年,哈哈大笑:“混沌仙鼎果然在你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一动就要去抓人。
聂更阑、清鸿剑尊以及白衣人瞬时移动出现在两个少年面前,拦住了稹肆身形。
于阁主高声问:“这魔头在说什么混沌仙鼎,这到底是什么?”
元千修:“恐怕这和魔族欲争夺修真界的灵脉有关。”
稹肆盯着三人身后的少年,眼中亮芒大盛,“别不自量力了,你们护得住他?呵呵。”
却见尘恕忽然扯了扯聂更阑的袍角。
后者回头,只见尘恕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别担心。
随后,尘恕从三人身后走了出来,面不改色同稹肆对视:“我弟弟不见了,你把我抓走也没用,我只是仙鼎的一半器灵而已。”
“哦?”稹肆语调提高,视线在忘忧泽身上停留片刻,“本座如何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尘恕笑了笑,一身白衣仿佛散发着光芒,“你很快就知道了。”
“我能感觉到,我弟弟就在这鸿炎山中。”
“啊?”众人不禁茫然地朝这山谷看去。
聂更阑和师尊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尘恕看着稹肆:“你不信吗?”
“我弟弟,似乎被囚禁在什么禁制底下,暂时出不来。”
“你让我找到我弟弟,我们才能合体化为仙鼎。”
稹肆阴沉的目光在少年和身后聂更阑几人身上来回扫荡。
尘恕笑了笑,“除了我弟弟,在这山谷底下,似乎还有另一个人的神息。”
这下,稹肆的目光瞬时有了变化。
“信了?”尘恕道,“让我去找我弟弟。”
稹肆瞳孔在转动,似是在审视他话中的分量,半晌后,眉头一挑,道:“好啊。”
忘忧泽赶紧走过去拉了拉尘恕,“你说的是真的?不是在骗他吧?”
尘恕:“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弟弟确实在鸿炎山山底,似乎被什么禁制镇压住了。”
忘忧泽一怔。
稹肆:“既然你弟弟就在山底,那就走吧。”
他掌心一扬就要把人吸过来,蓦地,那边有身影一动。
清鸿剑尊运转起强大磅礴的灵力,牢牢护在尘恕四周,使得他定在原地,并未被稹肆吸过去。
白衣人沉声开口:“要去,就一起去。”
稹肆猩红的目光有暗芒一闪而逝,意味不明的笑容在他和聂更阑身上扫荡,“怎么,如今你身份得到澄清,怎么还未回本体?难道,是不舍得——”
稹肆的目光落在聂更阑身上。
还未等他说完,清鸿剑尊漆眸一凛,太初剑顿时浮现于掌心,剑意散发出无限浩浩威势,太初剑巨大的半透明剑身竟是直接朝眼前的鸿炎山一剑劈了下去。
“轰隆隆。”
巍峨高大的山体直接从中劈为两半,向两边缓缓倾倒移动。
漫天烟尘散去后,尘恕蹬蹬蹬跑了过去,往里嗅了嗅,忽然回头:“没错,我弟弟似乎就在里面。”
说罢,他一个闪身已经往里冲了进去。
稹肆身形一动往里闪,竟是连身后这一大群修士也顾不得了。
白衣人身形更快,紧随他身后而去。
聂更阑、清鸿剑尊以及忘忧泽也立即往劈裂的山洞豁口走去。
一众修士见状,不由得也赶紧跟了上去。
劈裂的山体显现出一条尤为宽阔的通道,两旁全是巨石碎块,四周一片漆黑。
不少修士都拿出照明的夜明珠,整个通道便一下子从黑夜转为了白昼,将四周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一大群人跟在前方的人后头走了许久,因着有清鸿剑尊在,他们倒是不担心那魔头会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事关混沌仙鼎与修真界灵脉一事,谁都想弄清楚今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一支长蛇般的队伍在碎石堆出的通道中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末尾的队伍才终于渐渐站定了。
聂更阑等人在队伍前方,已经看到路的尽头。
这里显然是一处墓室般的圆形山洞,说是墓室,但又没这么精致,仿佛是匆匆忙忙用灵力挖掘而成,挖到一半便没再继续了。
在墓室中央,静静伫立着一座和人等身大小的炼妖壶。
壶身通体银白,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炼妖壶隐隐泛起了金光。
尘恕在距离炼妖壶一丈之处停了下来,目光迸发出激动。
稹肆盯着这炼妖壶,身上魔气不断翻腾涌现,似乎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弟弟,就在这炼妖壶里!”尘恕指着泛金光的壶叫道。
后面宽阔的山洞,一众修士都在盯着这炸开了的墓室中央的炼妖壶,议论声嗡嗡传来。
这时,忘忧泽连忙上前,有些好奇地盯着这壶,“尘恕,你弟弟为何会被困在炼妖壶?我似乎能感觉出来,这壶关押着应当不止一个人。”
稹肆闻言,双目登时爆发出一阵亮芒。
就在这时,炼妖壶忽然无端震动起来,似乎里面有东西在蹿动、挣扎。
第130章
所有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这只和人等身高大的炼妖壶上。
震动幅度越来越大。
尘恕也随之越来越激动:“弟弟,我弟弟就在里面!”
一众修士顿时都纷纷往前走了一步。
炼妖壶瞬时光芒大盛,白芒从简陋的墓室蔓延扩散至修士们所在的山洞,炸成了无数光圈。
当山洞从眼前消失,熟悉的眩晕感来袭时,聂更阑知道,或许这里面封印着尘恕弟弟鬼召的记忆。
***
所有人落在一处有着无数洞天福地的秘境中。
但没有聂更阑预料的那般,这似乎不是鬼召的记忆。
“金元,你机缘很是深厚呀,这仙鼎气势不凡,一看就是神器。”
草地上,北溟楼衣围绕着一座雕刻着无数繁复花纹的古朴仙鼎打量了半天。
赫连金元伫立一旁,唇边勾着笑,“你若是喜欢这仙鼎,将来我们结为道侣,这仙鼎就作为嫁妆送给你。”
北溟楼衣轻轻敲了敲仙鼎,哼了声,“就不能现在送?”
“自然可以。”
“哎,还是算了,现在送多没惊喜感,还是先放在你这儿吧。将来混着其他结契礼物一道送给我!”
“好。”
赫连金元面上笑容未散,忽然冷喝出声:“谁,滚出来。”
一个样貌妖魅的青衣女子从大片紫晶花丛中走了出来,言笑晏晏看着两人,“呵呵,我是不是打扰了两位的好事?”
围观这段记忆的修士当中有人叫出声:“这,这不是上一任魔尊的魔后,素心嫣吗?!”
魔尊稹肆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阴柔的桃花眼浸染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暗芒。
记忆里,只见素心嫣慢悠悠来到赫连金元和北溟楼衣跟前,妩媚的双眼满是笑意,“这位道友,结契礼物和嫁妆之类的字眼是不是说得太早了些?人心难测,人性经不起考验,说不定到了那时,你们已经分开了也说不定。”
赫连金元冷淡的眼神扫过来,如一把锋利的刀子,“没想到魔后不在魔族好好待着,居然有闲情在此窥听旁人私事。”
“你认得我?”素心嫣笑得更开心了,“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好,说明你我二人很有缘呢。”
北溟楼衣却飞身奔了过来,手里的一根噬魂鞭也如形随形而至,“贱人!魔尊知道你在这儿勾搭别人的道侣吗!”
“道侣?”素心嫣一边闪躲鞭子周旋,嘴边噙着冷笑,“我看,你们八字还没一撇,这事儿成不成还另说呢。”
北溟楼衣大怒,又是一鞭子甩了过去,很快,两人在赫连金元四周打得灵力白芒处处炸响。
……
场景变化后,赫连金元某日在回洞府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受伤的兔子。
赫连金元把兔子抱回家后,便交给了忘忧泽,自己去修炼。
忘忧泽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往山洞中走后,“噗”地一声,素心嫣的魔力终于失效,从兔子变回了人形。
她看了一眼四周,手悄然伸向种着归墟仙草的混沌仙鼎。
达成目的后,她视线不禁停留在那株散发斑点绿芒的归墟仙草上,想了想,为了将来让赫连金元妥协多增加一个筹码,她从百宝袋中拿出了半颗影幽魔兽的魔丹,撕碎后撒在仙草四周。
魔丹迅速散发出一阵黑红魔气,像养料似的融入渗透进了归墟仙草。
属于仙鼎的神息迅速遮掩了魔丹的气息。
蓦地,赫连金元的身形已经闪至后山,出现在混元仙鼎前。
已经完成一切的素心嫣拍了拍手站起身,笑盈盈看向来人,“赫连金元,我们又见面了。”
……
鬼召身处一片黑暗中,意识沉浮之间,忽然睁开了眼睛。
只是面前不再是忘忧泽、哥哥尘恕以及那株归墟仙草,而是一个身穿青衣,双目锐利的女人。
鬼召瞬时从迷蒙中清醒过来,冷冷打量四周,再看向这个女人,“哥哥呢,你把我哥哥藏到哪里了?”
素心嫣漫不经心抚摸着涂得五彩斑斓的指甲,“你哥哥,当然也在我手里,你想见他?”
鬼召忽然愤怒地冲过来想扑倒女人,却被一道暗红光芒拦在身前,阻隔了去路。
素心嫣看着不断击打暗红结界的少年,曼声开口:“放心,你哥哥暂时没事。但如果你不替我做事,你哥哥的安危可就不好说了。”
愤怒的鬼召慢慢安静下来,胸口起伏不定,半晌后,终于问:“你,要我做什么?”
……
这一次,是在赫连金元的洞府外。
素心嫣用神器撞击了十几次赫连金元设下的结界后,终于逼得人现身。
“魔头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撞开我这个简陋洞府的结界?”赫连金元冷声道,“说出去也不怕为修真界耻笑。”
两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素心嫣神色似是有些憔悴,但却很好地遮掩了,依旧是一副魔后该有的高高在上的尊贵和张扬的姿态,“赫连金元,我再问你一次。”
“你到底能不能爱我?”
赫连金元目光凌厉,掌心灵力轰然朝着素心嫣落下,后者迅捷闪避,灵力落在巨石上炸开了漫天碎石碎屑。
素心嫣没料到这个男人一出手就饱含着无限杀意,顿时咬牙飞身后撤出几丈之外,冷声喝问:“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赫连金元,你到底爱不爱我?”
赫连金元一言不发,巨大的手掌法相再次朝素心嫣所在的方向落下。
声势浩大的强悍威压和灵力一同砸下,纵使素心嫣躲得再快,也还是被灵力余波危及,胸口一闷吐出一大滩鲜血。
“好,好。”
素心嫣连说了两个好,瞳孔绽放出蓝色妖异的暗芒,“赫连金元,你会后悔的。”
说罢,她带着重伤迅速撤离,连带着一阵风沙扬起,将方才巨石炸裂的碎屑在空中掀飞散开。
赫连金元没多看一眼,已经转身进了洞府。
素心嫣从灵舟上方见状,恨得五爪嵌入灵舟边缘,碎屑刺穿了掌心皮肉而不自知。
她回到了关押鬼召的密室。
“时候到了。”
“现在,轮到你替我做事了。”
……
鸿炎山。
北溟楼衣赶到时,素心嫣正矗立在山巅,疾呼的风声将她的青衣吹得张扬狂舞。
北溟楼衣笑容讽刺:“修真界正在和魔族进行大战,你不在前线助阵魔尊,却约我到鸿炎山,难不成又是为了觊觎我的道侣?素心嫣,你可真够下贱的。”
素心嫣目光冷淡,从山巅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在三丈之外,声音如寒霜,“北溟楼衣,你用计偷了我的魔印。”
北溟楼衣双手交叠于胸前,不慌不忙睨着她,“怎么,只准你勾引我男人,不准我盗你的魔印?堂堂的魔后可怜至如斯地步,恬不知耻三番四次勾引别人的道侣,你男人不要你了,还是你儿子认别人做娘了?”
素心嫣目光一寒,继而慢慢冷笑出声,“北溟楼衣,只要你把他让给我,偷盗魔印之事我可以不计较。”
“哎哟,不计较?”北溟楼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弯起了腰,“你勾引我道侣,我还没指责你,如今你倒反过来贼喊捉贼了!”
“道侣?”素心嫣唇角扬起一抹笑,“你们还未结道侣契,算哪门子的道侣!”
北溟楼衣:“瞧你这气急败坏的模样,一定很着急吧?呵呵,偷盗你魔印,也是为了给你个教训,少破坏我们的感情!”
“你确定是破坏?”
素心嫣慢条斯理扬起手。
下一瞬,属于混沌仙鼎的器灵之一鬼召出现在十丈之外的山脚下。
“你看看,这是什么?”
北溟楼衣一眼便认出来这是谁,美丽的瞳孔颤了颤,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
素心嫣冷笑出声,“这么重要的神器,不过是赫连金元送给我把玩的小玩意儿,你却这么紧张。怎么,你还真想拿这个当嫁妆?北海龙族的二公主,应当不至于缺这点法宝吧?”
北溟楼衣瞬间咬紧了牙。
“素心嫣,把神器交出来!”
“这是赫连金元给我的,我做什么要还你?你是他的谁?”
“你休想挑拨离间!金元不是这样的人!”
北溟楼衣完全不相信这贱女人的话。但,神器也绝对不能落到她手里!
思及此,她一个纵身跳跃就要往鬼召方向而去。
也就是她飞身闪至半空时,自素心嫣妖冶蓝色的瞳孔中激射出无数道细线。
十八道杀阵瞬时在空中现形,连同鬼召在内,被那蓝色丝线缠连,丝毫动弹不得。
北溟楼衣在看清四周的形势时,整个人也已经轻飘飘落入这杀阵之中。
她咬牙,祭出噬魂鞭,一鞭子往那些蓝色丝线甩去,而后身形不断掠向十丈以外的鬼召。
但她显然低估了这杀阵的威力,不仅噬魂鞭发挥不出效力,就连其他法器法宝亦是无力祭出,只能任由这一道道蓝色丝线将自己慢慢绞杀直至嘴角渗出血丝。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素心嫣对她的杀心,竟然不知道这杀阵中布满了毒素,那是素心嫣某次在金元洞府后山的混沌仙鼎中亲手种下的墨蛇散幽子。
墨蛇散幽子本就是一种毒草,但对龙族尤为致命。
而这种毒此时正源源不断从鬼召身上通过蓝色丝线传遍了杀阵的每一个角落。
到了最后,素心嫣脸上的笑容越是得意,北溟楼衣就越是不甘心,不管不顾地要去够那道少年的身影。
直到她被散幽子的毒素浸染心脉,口吐好几次鲜血,身体开始软绵绵倒下。
北溟楼衣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拼着全力拿出一枚玉石,向对面发出了求救:“金元,快来,救救我……”
赫连金元彼时正在闭关修炼。
她不确定对方能不能收到她的求救信息。
北溟楼衣意识开始涣散。
倒下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意识到素心嫣是真的想杀了她。
凭什么,分明是她勾引她的道侣,素心嫣却想杀了她。
……
赫连金元匆匆忙忙赶到鸿炎山时,北溟楼衣已经倒在一大滩血泊中。
素心嫣亲眼看着男人怒吼一声扑向血泊中的人,把她抱了起来。
“楼衣,楼衣?”
赫连金元悲痛欲绝,意识到怀里的人失去了脉搏和心跳,立即将人放进魂瓶,希冀着能把人的神魂聚拢。
颤抖着做完这些,那头忽然传来素心嫣的笑声。
“赫连金元,这处地方是我特意为我们挑的,我们从此一块在这里隐居,好不好?”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她不信任你也就算了,还蠢得要命,就连你身边的灵宠都讨厌她,甘愿助我设计陷害她。”
赫连金元满身染血,瞳孔一颤,不敢置信地看向对面的女人。
素心嫣:“怎么,你不信?若不是忘忧泽,我怎么可能拿到一半的仙鼎器灵,又怎么会在仙鼎里种下墨蛇散幽子?这种毒对龙族可是致命之毒,我就这么看着她在我面前一步步倒了下去,哈哈哈……”
素心嫣越说到后面,看见赫连金元的目光越发阴沉森冷,心里也越来越冰凉。
赫连金元果然永远都不可能爱她。
下一刻,男人骤然飞身凌空,在十八道杀阵上方落下几道磅礴灵力。
深处杀阵的鬼召睁大了眼睛,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哥哥……”
旋即,杀阵被灵气气浪碾碎。
鬼召和魔后素心嫣被收入了炼妖壶。
素心嫣当场便被炼妖壶化为了血肉,而鬼召由于是神器器灵,一直待在炼妖壶里至今。
赫连金元将炼妖壶镇压在鸿炎山山底,那半个墓室他才挖了一半,忽然记起洞府中的忘忧泽和尘恕,双目一凛,当即飞身出了鸿炎山……
***
关于魔后素心嫣和鬼召的回忆,众人看到这里已经被记忆漩涡送返回了那个简陋的墓室和山洞中。
所有人不禁面面相觑。
尤其是五百岁以上的修士,都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当年魔族和修真界大战,魔后素心嫣无故失踪,原来竟是为了一个男人。
稹肆目光忽明忽灭,一双桃花眼充斥着森寒,当年魔族父尊战败的原因,他终于寻到了根由。
修士们的议论还在断断续续传来,“早就听说上一任魔尊和魔后感情不和,没想到是魔后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别人?”
“嗐,也许是反过来呢,是那魔尊……”
“轰隆!”
众人正议论得热闹,稹肆却一鞭子摔在山石岩壁上,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嗡嗡的议论声停止了。
尘恕这时朝炼妖壶走上前一步,转头,着急地看向聂更阑和清鸿剑尊,“哥哥,求求你们,救救我弟弟,他就在里面。”
聂更阑看向身侧的师尊。
清鸿剑尊微微颔首,一挥袖,太初剑出现在掌中。
随着凛冽剑气一剑斩下,于鸿炎山山底镇压了数百年的炼妖壶在渡劫期大能的威压下直接被劈为两半。
丝丝缕缕的黑烟和白芒立时从中溢出,在简陋的墓室中纷飞飘扬。
稹肆双目猩红,瞬间醒悟过来,颤抖着手祭出法器将那些逸散的星星点点黑烟收集到一处。
而另一道从炼妖壶现身的白芒,渐渐化身为一个穿着黑衣的器灵。
尘恕泪如泉涌,立即奔了过去抱住那个少年,“鬼召!哥哥终于见到你了!”
这两兄弟,终于在五百多年后得以见面。
鬼召泪流满面,紧紧回抱着哥哥,哽咽到哭不出声。
聂更阑悄然瞥了一眼师尊,不自觉在宽大的袖袍下牵住师尊的手。
鬼召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他只是想见到哥哥,找回哥哥,这才被素心嫣利用,他又有什么错呢?
一黑一白的两个少年相拥了很久,很久。
鬼召终于啜泣一声,双目通红着开口,“哥。”
“对不起。我想见到哥哥,那个女人说,如果不替她做事,你就会没命,我担心你出事,只能答应她。”
尘恕轻轻抚摸着弟弟的脊背,安慰他,“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换成是哥哥,哥哥也不一定有你做得这么好。”
修士们见状,嘀咕着议论:“这两个少年就是混沌仙鼎的器灵?可为何是两个?是啊,从未听说神器的器灵有两个的。”
蓦地,墓室另一头传来怒吼声,竟是面目狰狞的稹肆要来抓这两个少年。
尘恕情急,大叫一声,“鬼召,我们合体藏到聂哥哥他们身边!”
一黑一白的身影瞬息间化作两道一黑一白的光芒,霎那间灵力出现波动,一具古朴仙鼎骤热出现在空中。
眼看下一刻要飞向聂更阑和清鸿剑尊的方向。
一切都是说时迟那时快,稹肆要抢仙鼎,冷笑出声:“本座不是说过,这是在我的阵法里么?”
然而,还未等他拿到仙鼎,聂更阑以及所有修士都还未做出任何动作。
这处山洞中不知从何处产生了撼天动地的灵力波动,甚至比仙鼎出现时发出的灵力波动还要剧烈数十倍。
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聂更阑下意识向着师尊的方向靠近,尽管两人执手而立,但下一瞬他们还是被强悍澎湃的灵力阻隔分离开来。
“师尊!”
在一片无尽的黑暗和亮芒交织的空间中,聂更阑清晰地看到所有人,包括那具仙鼎,都迅速往一个硕大的圆球中缩了进去。
除了他之外。
所有人此刻都进入了那颗硕大无比的白色亮芒的圆球。
于是,此时的空间中只剩下了聂更阑,以及那只巨大无比的白色球体。
聂更阑下意识伸出手,仿佛是放慢了动作一般,包裹着所有修士的圆球忽然缩小成一只玲珑球,落到了他掌心中。
聂更阑有些茫然,他想呼唤师尊,但师尊此时正在圆球里,出不来。
此时他和圆球已经不在鸿炎山的山洞中,而是身处一片浩瀚无垠的空间。
在这片空间里,天上,四周,包括脚底所踩踏的地方,目光所及皆是星辰。
聂更阑不自觉走动了几步,掌心的圆球被他握着,一同带动往前走。
不多时,他们似乎来到了一条长河边,长河中,在他们来时的方向的河流是白色的,而在某处分界线之后,长河已经是墨黑色。墨黑得浓郁,粘稠,看不清一丝黑河中到底流淌着什么。
聂更阑赫然抬首。
但见这长河界限分明,一黑一白。
黑的一眼令人心生胆寒,不愿靠近。
白的流淌着神圣的光泽,似是在吸引人靠近。
长河一望无际,压根看不到尽头。倘若要走下去,说不定能走到天荒地老也触碰不到终点。
看来,聂更阑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他握着发光的圆球,慢慢挪动步子,朝着来时的白色河流走去。
一抬脚,触碰到白色河流是,白芒瞬间大作。
聂更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吸入了一阵漩涡中。
……
聂更阑脚底踏在了坚实的地面。
他往四周看去,瞬时有片刻的恍惚。
这里是……聂家庄。
他脚步不自觉往前走,穿过高大的门扉,像是第一天从凡界来到聂家庄那般,慢吞吞走了进去。
他先是来到那日第一次见到母亲沈端枫的正厅。
正厅中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一张八人坐的圆桌,上面摆满了珍馐菜肴,聂更阑、聂云斟、聂云飞、聂云锦、聂重远,包括沈端枫,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桌旁吃饭。
聂重远笑容和蔼慈祥:“云霄才回来没多久,看你瘦的,得多吃些,你和云锦云飞还未筑基,离辟谷还早着呢。”
聂云锦、聂云飞争先恐后地往聂更阑碗里夹菜,“云霄哥哥,你多吃点呀!”
云霄?
聂更阑一怔,望着坐在桌旁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很显然,他们叫的正是他。原来在这处空间里,聂更阑名字唤作聂云霄么。
沈端枫和聂重远看着儿子碗里堆得和小山一样高的饭菜,相视一笑,“云锦云飞真是知道心疼哥哥,父亲母亲想夹菜都没地方放了呢。”
聂云斟淡淡笑着,从旁拿过另一个空碗,把一只鸡腿夹到碗里,放在了弟弟聂云霄那堆得和小山一般高的碗旁边,“母亲,瞧您说的,再拿一个碗不就行了?”
沈端枫笑得温润又端庄,“斟儿,你就疼弟弟吧,但别把他撑坏了,凡事要循序渐进。”
聂云斟笑容不减:“是,母亲。”
聂云霄面对一家人的宠爱,笑得天真无邪:“知道了,父亲母亲,我还不想变成胖子呢,吃太多胖了会不好看。”
沈端枫明知故问,不由打趣儿子:“云霄怎么这般在意自己的样貌?”
聂云霄下意识偷偷瞥了一眼身侧还在替他夹菜的聂云斟,脸悄然染上一抹红霞,声音变低了,“母亲,你明知道……还问。”
聂重远和沈端枫哈哈大笑:“云霄这是害羞了!”
“霄儿莫要羞,日后你们结为道侣,云斟还是聂家的儿子,这聂家庄啊,将来都是你们二人的。”
桌底,聂云斟手偷偷过来攥聂云霄的手。
聂云霄啪地一下打掉他的手,耳根更红了。
……
握着发光球体的聂更阑注视着面前这一幕,心中情绪复杂万分,只觉得眼前的情景十分刺目。
母亲沈端枫开怀的笑颜,聂云霄的红脸,聂云斟的疼惜和关切,聂云斟偷偷想牵他的手,这一切都令他恶心。
聂更阑胸口蔓延而开一股闷痛,撇开头,转身大步出了正厅。
脚步不知不觉间往前,不知怎么,他竟然来到了之前住过的偏院——流云小筑。
聂更阑机械般抬脚迈过台阶和门槛,进入了这处偏院。
等到来到院子里,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根本没人住在这里。
聂更阑眨了眨眼。
是了。
聂云霄如今是聂家受宠的小儿子,确实没理由让他住在这偏院了。
聂更阑出了流云小筑,忽然有些好奇他会住在哪处院子。
但见有两个家仆从身边走过,手里还捧着两床新的锦被,“云斟少爷吩咐过,虽然可以施清洁术弄干净被子,但云霄少爷自小生长在凡界,自然是喜欢洗干净的被子和一切用具。”
“云斟少爷真是宠云霄少爷,听说云霄少爷的一切起居和用度都是按照凡人的习性来办的呢,”
“家主和夫人不知该多高兴,两位少爷两情相悦,两个少爷都是将来的家主,一家其乐融融,真好!”
聂更阑目光冷凝了一息。脚步不自觉跟着她们走,一直走,片刻后,终于来到一处高雅气派的院子外。
这里一看就比流云小筑要精致不知多少倍。
聂更阑失神一般跟随两个家仆进入院子,一直来到主人所住的屋子,他还没进去,就看到两个家仆红着脸匆匆忙忙从屋里出来,径直离开了院子。
屋子的门也被她们顺手关上了。
聂更阑走到房门外,正欲推门,只听到里面传出似是两人的说话声。
“方才都被她们看到了,哥哥。”
“脸红什么,看到了就看到吧,将来你可是要同我为结为道侣的,他们迟早要习惯。”
“怎么,还是害羞?”一道笑吟吟的声音传来。
“没有。”
“不过是牵一牵手,怎么羞成这样?”
“我说了,没有。”
……
聂更阑听着房里传出的动静,双目渐渐充血,赤红。
说是目眦欲裂也不为过。
那双阴沉沉的眸子饱含森寒之意,黑沉幽冷得望不到边界。
他的胸口在不停起伏,呼吸憋闷在喉咙,不上不下,喘气加剧,意外地令人窒息。
“呕……”
在听到更多动静之前,聂更阑忽然奔至远远的廊下槛栏旁,控制不住胃里泛起的恶心,开始呕吐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