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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千手摇铃161

    闻玉白一向自认为情绪还算稳定,但每每都会被突然杀出来的闻风清气得血压飙升。

    先不说他根本不想回去找闻风清,此时此刻,当务之急是要和雪茸一起去找人。

    可最高紧急级别的召集令是他不能违抗的。闻玉白伸手摸向了面上佩戴着的口笼,手背上瞬间暴起青筋——别的他不清楚,但如果自己不听从紧急调令,闻风清那疯子一定会打开机关,将自己直接毒死。

    那家伙说过,那是他的底线。闻玉白也相信这家伙一定会说到做到。

    ……该死。闻玉白的眼角都气出血丝来——被别人支配的感觉,真是恶心透了。

    一阵翻涌的怒意漫上心头,闻玉白恨不得直接飞到闻风清的面前,将那家伙的脖子拧断撕碎,但他终究要比普通的猎犬冷静许多,只是深呼吸调整片刻后,他便从信鸥的腿上取来纸笔,就近写下一封信来。

    他当然不可能有耐心给闻风清写点什么,他必须要立刻赶去基地找闻风清汇合,在临走之前,他得把今天的见闻告诉雪茸,让他迅速带上仓鼠开展行动。

    约莫一刻钟后,雪茸的房间里,梅尔睁着疲惫的双眼望着床头来回踱步的雪茸,满心愤怒无法释放——

    自己熬夜成性,习惯了白天补觉,按理说雪茸也会跟着自己一起睡觉,或者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做会机械,可这人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儿就爬起来唉声叹气,到桌边坐了没五分钟就起身走动,此时此刻,他已经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快半天了。

    这让人怎么睡?!

    梅尔很想挠他,但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真在焦虑,便也没忍心多说些什么,只能叹着气,把猫耳朵埋到枕头底下,紧紧捂着尽可能不漏声。

    等他好不容易游走到了睡着的边缘,忽然窗子“扑棱”一下子被拍响,清脆的撞击声吓得梅尔直接变回了原型,从床上“喵”地一下蹦到了半空中去。

    一抬头,一只信鸥落到了雪茸的手中。

    “信?”雪茸皱起眉,有些疑惑地拆开信封,“老师寄来的?”

    梅尔不在乎是谁寄来的信,只是冲上窗台“喵呜”一声,把扰他清梦的大肥鸟给赶走了。

    雪茸展开信纸,眉头皱得更紧了——信并非来自许济世,而是来自离他不远、亲自跑都比寄信快的闻玉白。

    那人在信中说,事情非常顺利,手表已经送走,让他尽快带着OO去追,而他本人却有急事,暂时不能跟他汇合了,让他不要担心自己,不要耽误正事儿。

    听着雪茸说出信中内容的大概,原本已经变回人形躺回被窝的梅尔睁开眼:“确定是他本人?不会是被冒充的吧?”

    “不会。”雪茸笃定道,“是他本人。”

    不只是因为字迹、语气、行文习惯都是他熟悉的模式,更重要的是这人还特意在信中留了一枚银币,问雪茸赌今晚的比赛谁赢,拜托梅尔帮他反买。

    这种变着花样嘲讽自己的话,别人根本冒充不来,雪茸也知道,这是那家伙特意给自己留下的防伪标识。

    所以,那人是真撇下自己干“急事”去了?现在这个情况,还有什么事能比眼前时更紧急吗?

    这家伙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一想到这里,雪茸又感觉到了心口一阵难受的憋闷。

    “怎么说?”梅尔半撑起身子,望着雪茸的表情问道,“先去确认他的安全?”

    雪茸紧紧皱起眉头,纠结了不到两秒,便作出决定:“不用,先去追手表。”

    虽然不知道这人现在是什么情况,但追手表的事情确实迫在眉睫,而且闻玉白既然说了不用担心,那自己就该相信他才对。

    可为什么不跟自己说清楚?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去了哪里、有什么急事、什么时候能赶回来?雪茸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闻玉白明明知道自己最讨厌别人出谜语,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

    写信时闻玉白也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把闻风清召回自己的事情告诉雪茸。

    他知道,这人一旦知晓了这件事情,最终一定是会找上门来的。等到那时,长生会和雪茸打上照面,在闻风清的面前,一切可就没有那么好糊弄了。

    眉心不安地跳动,叫闻玉白情不禁又加快了步子。闻风清和长生正在基地,到底有什么事,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叫他那么紧急地赶回来。

    所谓紧急调令最恶心的地方在于,那人会随信寄来一把机械钥匙,在信封打开的两分钟内,他必须将钥匙插入口笼的锁芯内,否则检查到机械钥匙自动变形,闻风清就会毁掉所有能打开口笼的钥匙,让闻玉白彻底失去恢复自由的可能。

    而同样的,在插入这把钥匙之后,口笼也会陷入闻风清定下的倒计时,如果没能按时赶到并让闻风清解锁,那剧毒的针便会弹出,直接没入闻玉白的后脖颈处。

    这是闻风清特意找机械师为他设计的机关,按照他的话说,全大陆也独此一份,因为别的猎犬都会无条件地服从主人的命令,只有他这样的家伙需要这样外力的强迫。

    所以他根本没时间赶回去跟雪茸当面交待。

    听着脖子后方传来发条转动的倒计时声,闻玉白的额角开始暴起青筋来。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将闻风清撕得粉碎的画面。

    这才离开了雪茸没多久,闻玉白感觉,自己又被一头塞进那闭塞的牢笼里,变成那阴暗、嗜血、暴戾的野兽了。

    闻玉白穿越半座岛屿来到岛中央的基地门口时,闻风清正牵着大伯恩山犬悠闲地散步。他给自己留的时间十分极限,加上又花了几分钟给雪茸写信,那人有条不紊地给自己解开倒计时锁时,距离毒针弹出仅仅只剩下了十来秒的时间。

    看着闻玉白竭力平静、却怎么也遮掩不住的那份急躁,闻风清像是看到什么好戏一般,伸出手指勾起了那人脸上的口笼,强迫他抬起头来,恶趣味地观赏着他的表情——

    “你也有着急的时候?”闻风清颇有些畅快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

    看着那人幸灾乐祸的笑容,闻玉白死死咬紧了牙冠,他甚至感受到了口腔中溢出了一丝血腥味——

    他在劝自己冷静,要是现在没忍住杀了这家伙,自己这么多年的隐忍,可就彻底付诸东流了。

    他垂下眸子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那份怒火,这才冷冰冰开口问道:“什么事?”

    最好不要是没事找事。一想到这里,闻玉白攥紧了拳头,直发出一声声脆响。

    好在说到这个问题,那人脸上叫他厌恶至极的戏谑收敛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认真神情。

    “手表的事情立刻停止,不要查了。”闻风清一边说着,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只密不透风的铁笼子,除了能开合的透气孔外,完全看不见半点里面的情况。

    这是基地里用来秘密运输猎犬的笼子,有些训犬师并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购买的猎犬的底细,便设计出了这样密闭的笼子。

    对于训犬师百利而无一害,对于猎犬倒是一场无妄之灾的噩梦。

    闻风清伸手拉开了笼子门:“这段时间不要乱跑,什么人都别见,好好在基地避避风头。”

    闻玉白似乎理解了什么,但看到那密闭的笼子,他还是下意识皱起眉反问道:“为什么?”

    闻风清一向喜怒无常,总容易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譬如闻玉白这句颇有些不爽的“为什么”,便叫他这段时间积攒着的浓烈的负面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啪”地一声,黑色的长鞭在地上炸出响花,闻玉白有时候觉得他们东方人是真的都会一些法术,总是十分丝滑地凭空变出一些事物来。

    闻玉白站在原地,颇有些不屑地挑了挑眉,直到那人又一鞭子甩下,十分熟练地抽在了他的背上:“你到底在外面惹了什么人?!到处他妈的找人追杀你?!这个丧门星!!”

    那一鞭子对于闻玉白来说并不重,但毕竟有一阵子没挨过打了,他还是结结实实疼了一下。

    按照平时,他可能顺手就把那鞭子夺来折断了,可此时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那人刚刚说过的话上:“追杀我?”

    闻风清气上头来的时候,是完全没有办法沟通的。闻玉白只能站在原地又让他抽了几鞭子,直到对方稍稍泄了气、又把自己推进了铁笼里锁好,才勉强把这突然神经质发作的疯子给请走了。

    听到那人扶着长袖愤然离去后,闻玉白才推开那扇巴掌大的铁窗,凑上前去朝他脚边的长生使了个眼色。大伯恩山犬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先去卖萌撒娇安抚好了闻风清,这才转身变成人,悄悄来到了闻玉白的笼子前。

    还没等闻玉白开口问,长生便眨着黑溜溜的眼,望着他:“哥,这回主人是真的为你好,你别怪他。”

    自相遇开始,闻玉白和闻风清的关系就一直僵持不下,长生作为两头吃香的家伙,从来没有主动参与调解过双方的关系,也从不会帮衬着某一方说话。

    这回他明明白白讲了这句话,闻玉白心里也了然:“我知道。是谁要追杀我?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不久。”闻长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信鸥的尸体,显然是被大狗爪子一巴掌拍扁了,死状十分凄惨。

    信鸥的腿上还绑着一张追杀令,上面赫然写着闻玉白的名字。很明显,是方才闻玉白去送货的时候发出去的。

    而这追杀令虽没有姓名,却又和闻玉白心中所猜想的人物对应上了——能有权直接向所有猎犬下达追杀令的,整个岛上能有几人?

    “这阵子就在基地里躲一躲吧,哥。”闻长生隔着铁窗望着他,“对方好像确实招惹不起,虽然你很强,但是还是不要随便冒险比较好。”

    闻玉白望了一眼那追杀令,点了点头:“嗯。”

    倘若真是自己猜测的那样,此时藏在基地里确实是最上策。

    可雪茸那边该怎么办?虽然被下追杀令的目前只有自己一人,但对方这么厉害,自己让他先去找人,会不会直接害了他?更何况,自己还没跟他打招呼,一声不吭就这样消失,真的没关系吗?

    想到这里,闻玉白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果然,自己一离了那兔子,麻烦事便一桩桩地来了。

    第162章 千手摇铃162

    铁笼之外,闻长生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望,和他始终浮于表面的开朗阳光相反,那双眼睛永远像深渊般深不见底,总叫人觉得会被无情地洞穿。

    果不其然,闻玉白微微皱眉的功夫,那人便直白地点破道:“你是要回去找你那位朋友吗?”

    闻玉白抬起头,与他对视:“我确实有事要和他交代。”

    “不可以哦。”闻长生微微偏头,这是他兽态时打量猎物的习惯性动作,“主人叫我看好你。”

    闻玉白没有动作,他知道自己这个狗弟弟在某些方面轴得很,自己现在强行破笼,注定少不了一场你死我活的缠斗。

    这是他绝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见他不再执拗,闻长生又将脑袋摆正回来,眨眨眼,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现在出去不合适,不仅你会很危险,你的朋友也会被你牵连的。”

    闻长生所说也确实是闻玉白所顾虑的。

    现在被对方下了追杀令的只有自己,雪茸尚未走进对方的视野之中,如果自己盲目与其接触,相当于间接地把他往火坑里推了。

    可就这么让他自己去查,结果也是一样的。闻玉白拎得清楚,干脆抱起双臂对闻长生说:“我不出去了,但我有话要跟他讲,你帮我捎个信,最快的速度送达。”

    一听这话,闻长生立刻欣然同意,摇着尾巴就转身去找笔纸了。

    另一边。雪茸一手抄起OO揣进兜里,一边带上自己全部装备。梅尔也跟着赶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招呼上团队的二号种子打手莱安和熟悉各种隐藏路段的活地图沙维亚。

    出门前,莱安看了一眼隔壁紧锁的门,有些不放心地问:“塔兰还在房间里,留他一个人没问题吗?”

    雪茸瞥都没瞥那房间一眼,径直下楼:“没问题,不用管他。”

    经过沙维亚这段时间的努力驯化,OO已经进化成了一只能看懂地图的超级仓鼠。

    一群人来到酒店楼下的空地,随着给他特制的小地图一展开,那糯米团子仰着头在半空中嗅了片刻,便立刻伸出爪子往地图上指了一个方向:“叽!”

    沙维亚立刻作出反应:“没走海路,走,坐车最快!”

    手表的位置还在移动,一群人便乘着蒸汽车紧咬着去追,在沙维亚的精准预判之下,一群人走了捷径迅速包抄,很快就定位到了那只正在辛勤奔波的信鸥。

    看着眼前那丛郁郁葱葱的棕榈树林,那被刻意隐瞒真相的不爽回忆,瞬间漫上了雪茸的心头:“基地?”

    沙维亚又一次确认了一眼地图,紧接着便有些焦虑地摸了摸鼻子:“嗯。这地方我们普通人去不了,我之前进去溜达过半圈,被士兵赶出来了。”

    所以一直到现在,那张地图上的这片位置,都还是空白的一块。

    雪茸微微蹙起眉,又看向眼前的那片密林,伸手叫队伍都停了下来:“不着急,先确定对方的位置再想办法,那家伙要是真住在这里,等想到办法再去找也不迟。”

    “看那信鸥的飞行方向,对方现在应该就在基地里没错。”沙维亚分析道,“这段时间观察过的,如果不是给基地送信的信鸥,都不允许飞跃进这片树林的,必须要绕道走。”

    很好,确定对方的大致方位了。雪茸给沙维亚竖了个大拇指。现在唯一麻烦的是,万一对方只是临时路过这里,再随机找一处地方销毁掉了手表,那到手的线索可就飞走了。

    眼看着那只信鸥快要飞跃过那片棕榈林,雪茸忽然凝神,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折叠弓箭,迅速递交到莱安的手中,指着那只信鸥道:“射下来,快!”

    莱安的身体反应速度远远快过他的大脑,看到弓箭的那一刻,当年被弓箭老师耳提面命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连思考的过程都不敢有,迅速地瞄准目标抬臂搭弓——

    “咻!”一身闷响,那即将越过林间的信鸥便被那破风的箭射落在地。

    雪茸佩服地拍了拍莱安的肩膀,但看着那只丧命于自己手下的信鸥,莱安又一阵后知后觉的悲从中来。

    沙维亚见状,给了他一个安慰和鼓励的拥抱,紧接着便迅速转身,兴奋地跟着梅尔去找鸟的尸体了。

    没过一会儿,黑猫叼着一只小盒子回到雪茸的脚边,OO兴奋地趴到了盒子上。一打开,果然是他们故意放走的那只幽火手表。

    太好了,东西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只要东西不丢,主动权就还在。哪怕自己没法精确定位到那个人,对方一定一定还会再回来找他们。

    雪茸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将那手表收好,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好险。

    此时此刻,他的心脏还在心有余悸地怦怦乱跳,他又看了眼自己身边的几位同伴们,前所未有地生出了一丝“幸亏有你们在”的念头。

    还真是少了他们谁都不行啊。

    就在他低着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计划着下一步计划的时候,另一只信鸥扑棱棱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雪茸眯了眯眼睛,狐疑道:“怎么?替你亲戚寻仇来了?”

    那信鸥瞥了一眼地上被一箭射穿的鸟尸,惊恐地羽毛都炸了起来,慌忙丢下一张纸条便走了。

    又是一张闻玉白的字条,急件,只有短短一行字:“我已被人下追杀令,暂无危险。勿与我碰面,注意安全。”

    “追杀令?这么大阵仗?”雪茸看着这个词,又联系到前一张信件里的内容,比起恐慌和惧怕,恍然开悟的兴奋感先一步涌上心头,“原来如此,我好像知道对方是谁了!”

    他面前那丛密林的另一端,帮闻玉白寄完信后的长生尽职尽责地帮他锁好了那扇透光的小门,然后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将笼子推到了基地中去。

    一旁的侍卫见状,愉快地道:“哟!不错啊长生!你主人又进新货啦?”

    “是啊!”闻长生明朗地摇摇尾巴,笑道,“又有新伙伴啦!”

    听到这里,侍卫不禁摇头,替笼子里的家伙感到惋惜——

    所有人都知道,闻风清只认准他手里的两只猎犬,其余时不时地进来所谓的“新货”,不过是给他们俩、或者说是给闻长生打牙祭的玩具罢了。

    尤其这人还一口一个“伙伴”地喊着,也不知道笼子里的倒霉蛋会不会当真以为外面等着自己的,是个面善和蔼的天使呢。

    而笼子的另一端,闻玉白找了个勉强算舒适的姿势席地盘坐下来,听着滚轮拖地轰隆隆的声响,他背靠在铁壁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在外面游荡的生活,让他重又尝到了自由的甜头。虽然最叫他心烦的口笼一直没有摘下来,但他可以睡在正常的床上,可以自己支配时间,可以有自己的交际,能做大部分自己想做的事情。

    一旦呼吸到了笼子之外的新鲜空气,这具身体再想被心甘情愿地塞回囚牢之中,便不是件易事了。

    他花了好多年才让勉强让自己适应了笼子里的拥挤,此时此刻都变成了徒劳。此时此刻,他烦躁得能撕碎三个闻风清。

    轰隆隆的拖地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闻玉白感觉自己的耳朵跟大脑一起被震麻了,狭小、漆黑、缺氧让他丧失了判断方位的能力,他忍不住滚了滚喉结,确认四周无人才压着声音开口问长生:“去哪儿?”

    “宿舍呀。”闻长生说,“主人给你单独开了一间,这样会方便很多。”

    所谓单独开了一间,不过是找了一处地方单独放置自己的笼子,而所谓的“方便”,不过是能让闻风清更便利地训斥、打骂、发泄情绪罢了。

    这都是他经历过了无数次、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无所谓了,可此时此刻,他已经逐渐变野的心,还是感受到了一阵汹涌的厌烦。

    该死。

    闻玉白死死攥紧了拳头,尖锐的兽爪刺破了掌心,血腥味满溢在狭小无法呼吸的空间之中,叫他的意识更加混乱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大对劲,于是强迫自己深呼吸放松情绪。他闭上眼,却发现和睁眼也并无区别。于是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梦境,他的眼前飘起一片片白雪。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片充斥着血腥味的冰原之上,梦到自己变成一只躲在尸山之下濒死的幼兽,梦见猎人拎起他的后腿,粗鲁地抖掉了他身上的雪,然后笑道:“还有只小的,皮草赚不了几个钱,卖给那群训犬师,估计能出个好价钱。”

    恍惚中,他又听到猎人的同伴发出的嘲笑声:“这种东西卖给训犬师,你不是害人呢?长大能认主我跟你姓。”

    “管他呢,反正都不是好东西,就让他们狗咬狗。”那人说,“卖不掉就炖了吃了,就是太小一只,还不够塞牙缝的。”

    闻玉白全身都僵硬得酸痛,他难捱地翻了个身,那似幻境般的梦就又来到了另一个场景。

    闻风清掰开了他的嘴,检查他的牙齿,又确定了他的骨量,最后花了两枚金币,把他从猎人的箩筐里买了下来。

    闻风清的这个举动算是救了两个猎人一命。吃饱喝足的小兽早已经悄悄拥有夜袭的能力,那时的自己已经决定好了半夜咬断他们的喉管,没承想,被这个来自东方大陆的长发男人抢先了一步。

    所以闻玉白从没对闻风清抱有什么感激之心,对方并没有想要拯救他的性命,而他也原本就有解救自己的能力。他们只是一场交易的买家和商品,对彼此不抱任何感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从那天起,那个男人便给自己起了个拗口的东方名字,叫闻玉白。

    两人从见面开始关系便就不好。闻风清没有杀他的意图,闻玉白自然也不会有要他命的念头,但这人总是企图压制他、控制他、驯服他,生来不服管教的野兽便一次次咬伤他的手臂,低吼着警告他和自己保持距离。

    在自己第五次将那男人咬得鲜血淋漓后,那家伙终于带来了那只禁锢他至今的口笼,也是从那一刻起闻玉白开始后悔——要是早一些将他杀死就好了。

    到后来,自己学会了变成人形,两人的关系也没有发生缓和。闻风清花钱送他读书的恩情,也在那一下下抽在脊梁的鞭子上一笔勾销了。

    他知道那人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也无数次听过那人崩溃地怒骂自己是个“养不熟的东西”。但这终究是无法改变的东西,闻玉白清楚,自己生来就是无法被驯化的。

    再后来,那家伙终于是对自己感到了失望,他去基地里花高价抱来了一只听话又懂事的伯恩山犬。那孩子生来懂事讨喜服从性高,完美符合闻风清对猎犬的所有要求,也成功赢得了闻风清所有的偏爱。

    对于闻长生的存在,闻玉白从未升起过一丝不满与嫉妒,那都是他应得的。

    更何况自己也很感谢他,长生的出现带走了闻风清压在自己身上那份厚重的期待,还给自己灰暗的生活带来了一丝难得的色彩。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如果没有自己,他一定会活得更好。

    在笼中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笼外终于传来了那熟悉的、愤怒的脚步声。

    下一秒,闻风清就“哗”地打开了笼子,将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的闻玉白狠狠扯了出来。

    适应了黑暗的双眸在光线的刺激下微微刺痛着,闻玉白皱起眉,松散地站直在原地,等待着那人向自己发泄怒火。

    “啪”地一声,带刺的长鞭勾破了他的衬衫,血痕绽开,闻玉白深吸一口气,混沌的脑袋也被疼得清醒了过来。

    “该死的……没有一点用的家伙,只知道给我找麻烦!!”

    在闻风清一句又一句不连贯的咒骂之中,闻玉白总算理清了事情的原委——

    很简单,外面追杀自己的压力给到了他,要是再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替他倒霉的人就只能是闻风清了。

    闻玉白有事觉得自己善解人意过了头,比如他现在理解闻风清的愤怒,虽然这个任务是这家伙执意要自己查的,但毕竟他现在烦躁又倒霉,这样发泄一下也确实无可厚非。

    鞭子一声声抽在了闻玉白的身上,很快,他的上衣便被彻底染红,面上也溅满了血渍。

    可他依旧一动不动,直到对方彻底没了力气,收手准备离开时,他才颇有些疲惫地开口道:

    “闻风清,你有没有想过跟我解除关系?”

    第163章 千手摇铃163

    和闻玉白预料的一样,听到这番话之后,刚刚才冷静下来片刻的闻风清又一次暴跳如雷、怒火中烧,二话不说便直接将闻玉白重新推回笼子里,狠狠地摔上了笼门。

    “你这不知好歹的下贱东西!!”那人的声音透过铁壁闷闷地传来,下一秒,那人便一脚飞踹上来。

    钢铁外壁被踹响的噪音让闻玉白难受得很,浑身的痛楚也开始一涌而上鞭挞他的神经。

    闻玉白有些难捱地闭了闭眼,一边呼吸着沉闷腥湿的空气,一边忍不住心想,算这家伙走运,发癫之前还知道把自己锁起来,否则以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将他撕成两半也只是一恍神的事情。

    他皱着眉,浑身难受地仰起头,脑袋闷闷地跳痛着。他隐忍着情绪,脑海里的虚幻梦影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现着。恍惚间,他又回到了无垠的山野间、茫茫的雪原,他的四肢舒张,像风一样穿梭在一望无边的天地之间。头顶是日月星辰变幻莫测,脚下是森罗万象生生不息,他便也是那自由的芸芸众生之一,野蛮生长、恣意驰骋。

    他看见了一只耳尖灰灰的雪兔从棉花白的雪垛后面跃起,自己下意识想要追过去将他摁进怀里,下一秒,便听到胳膊“嘭”地一声,闷闷碰到了铜墙铁壁的声音。

    闻玉白骤然清醒过来,那一刻,天地坍塌、牢墙竖起,山野雪原重又缩成了一个和他一般大小的铁盒子。怀里没有兔子,整个世界只剩下闻风清疯癫的怒骂,还有口笼的铁链发出的咔咔声响。

    差点忘了。自己的天地仅限于此。

    闻风清手里那根带倒刺的鞭子,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那毒夫试遍了各种材质和款式,经过层层淘汰,最终才筛选出这个能叫闻玉白瞬间皮开肉绽的狠毒玩意。

    因此,闻玉白现在浑身疼得难受,也算是对他辛苦挑选的一种认可。

    刺痛、灼热、失血、口干舌燥,这一切闻玉白尚可以忍受。

    直到一个恍神回来,笼外不知何时传来了阵阵浪涛声,冷汗条件反射扎了满身,闻玉白才猛然清醒——

    海腥味、海浪响、海风声……当一切翻涌着朝这方铁笼袭来时,闻玉白疲惫不堪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绷断了。

    “嘭”地一声巨响,厚厚的钢板被生生凿出个大洞来,尖锐的破口将闻玉白的小臂划出一条条深深的血痕,但他却似乎全然感受不到疼痛,只伸出爆出兽爪、凸满青筋的手,暴躁地撕开了禁锢他的方形铁笼。

    下一秒,他喘着粗气从笼中踏出,看着眼前没到脚踝的海水,看着眼前熟悉又阴仄的地牢,他猛地冲到牢门边。

    这里应当荒废了许久,曾经崭新的牢门已经生出斑驳的锈迹。这样简单的牢门,以闻玉白的力量完全可以轻松撕碎,但一如若干年前他完全没辙一般,他现在也没有逃出去的办法——门上有他的口笼相关联的机关,强行破拆就会自动开启后颈处的毒针,即刻将自己杀死。

    闻玉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舔舐上自己脚踝的海水,呼吸愈发沉重。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又缩小,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凝出一个焦点。

    又回来了……这个已经将他逼疯过一回的活地狱。

    另一边。

    成功回收手表后,一行人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附近的士兵。还好几人早已经做好了跑路的打算,在沙维亚的带领之下,一群人连钻了几个半人高的狗洞,总算是在雪茸晕过去之前脱离了追捕。

    虽然逃到最后,快要断气雪茸完全是被莱安扛出去的,但他还是很客观地感受了莱安肩膀的厚度,然后遗憾评价道:“没有闻玉白扛着舒服。”

    一想到闻玉白,雪茸的心口又憋闷了起来,虽然最终没有昏死过去,但一直把他扛回房间,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人情绪明显的烦躁与低落。

    梅尔给他泡了壶毛地黄茶,收起了平日里尖锐的冷言冷语,上下打量着这个家伙半晌,才淡淡开口道:“东西拿回来了,休息会儿吧。”

    雪茸有些疲惫地抬抬眼,喝了口寡然无味的药茶,心道也不是这么回事儿,但转念一想,眼下的情况他本该高兴还来不及——确认了“大人物”的位置,保住了手表,甚至还……

    甚至还能支开、牵制、甚至间接解决掉自己最大的敌人,闻玉白。

    一想到这里,雪茸忽然感觉胸口一阵濒死般的难受,毛地黄茶也不管用了,只慌忙从药盒里拿出药丸吞下去,一直等兔子耳朵冒出来,那快要致他于死地的刺痛才缓缓褪去。

    心脏还在闷闷地收缩着,雪茸的心结依旧没能打开。

    他痛苦地皱起眉,余光再次习惯性地瞥向床头那只纸叠的小兔子,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闻玉白还好吗?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助?自己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兴许是这段时间被闻玉白照顾得太好,以至于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个一身毛病的废人。眼下心脏的毛病复发,情绪一差又开始无端发起烧来,浑身都没有半点力气,可偏偏如此还不愿应了梅尔的话,赶紧躺回床休息。

    他在床边撑着手杖换了一会儿,又开始强迫自己思考起来、忙活起来。闻玉白给自己争取来的时间,总不能白白浪费了,更何况,他们现在的处境相当危险,一个懈怠就足以让全部他们丧命。

    果不其然,这个下午又有几只猎犬偷偷潜入了闻玉白的房间——他们应当就是奉命追杀闻玉白的家伙,对方的势力入侵得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迅速,但这不是雪茸在等的。

    他现在要等的,是来找手表的家伙,他想等着对方再次沉不住气探出头来。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更是为了确保手表的安全,他甚至让沙维亚和莱安都跟自己搬到一间睡。半夜也不知是谁一个劲儿地磨牙讲梦话,让雪茸本就快要绷不住的神经雪上加霜。

    还是跟闻玉白睡觉安心……这个念头一响起来,雪茸又一次觉得心脏不自觉地抽痛了。

    一连等了将近三天,闻玉白没有动静,手表的主人也没找上门来。雪茸开始一边啃着手指甲,一边来来回回在房间里踱步——对方依旧在加大火力寻找闻玉白的下落,所以是还没找到自己?还是说,他已经不执着于回收这只手表了?

    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继续等着他、跟他耗、直到他发现自己?那闻玉白那边还耗得起吗?

    他罕见地感觉到了一筹莫展,每次想要找人商讨方案时,一回头发现闻玉白并不在身边,就感觉心里都空落落的,整个人都提不起一点劲来。

    直到这天傍晚,他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了一阵骚动,闷在房间久到快要干瘪了的雪茸,终于汲取到了精神养料,忙不迭探头去看新鲜出炉的热闹。

    楼下,一个被扒得只剩下一条内裤的男人,被一群戴着墨镜的猎犬保镖拖到巷子边连踢带踹,他一边抱着头痛哭流涕,一边崩溃地哭喊道:“真的一分钱也没有了……饶了我吧……!!”

    带头的猎犬抬抬手,四周的猎犬都停下了动作。接着他便冷漠地、公事公办地问道:“你还差我们赌场3金币,确定兑换不了了吗?”

    男人崩溃地躺在地上,满眼泪痕:“一个子都掏不出了、就让裁判之手……制裁我吧……”

    话音刚落,男人就像被一双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之手掐住了脖子,窒息、挣扎、瞪大双眼,没一会儿就这样死在了地上。

    看着四周拿着抢来的西装、钱包、手表的猎犬们一哄而散,雪茸望着地上那具新鲜的尸体,一个念头悄悄在脑海中成型了——那个裁判之手,真的会无差别地对每一场赌局交易,进行“监督”吗?

    这是个例吗?还是能做到百分百全覆盖?这很清楚,他要弄清楚,他要弄明白!

    雪这段时间的的精神状态本就已经摇摇欲坠了,此时此刻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眼里只有闪烁着的不安定的火光。

    “梅尔。”雪茸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铜币放在手心,语气有些狂热,“跟我赌正反。”

    梅尔以为他是无聊找乐子,可一回头对上那人的目光,却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你还好吗?”

    他的眼神……看上去像是有些失心疯了。

    雪茸有些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快赌,我输了这一铜币归你,你输了这一铜币归我。我要做个实验。”

    梅尔拧起眉,瞥了一眼楼下那具尸体,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他又一次抬头看向雪茸,那人的眼神接近癫狂了,便也知道自己劝不住他,道:“我赌它站着,你赌他正面和反面。”

    “?等等……!”

    还没等雪茸反应过来,梅尔便从他手中抢过那枚铜币,“叮”地一声抛到空中去。

    饶是雪茸运气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出现一巴掌合下来还会让硬币竖立这样的狗血情况。他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就要将梅尔手里那枚铜币抢回去,结果那家伙却先一步将东西藏在了身后:“我拒不兑现。”

    梅尔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面色便变得难看一些,雪茸一下子慌了,赶忙要剥开他的手,结果那人却依旧死死抓着不肯松。

    很快,梅尔便在那巨大的压迫力下不安地抬起头来,他的呼吸被生生阻断,双眼也控制不住地睁大起来。

    “快松手,梅尔!!”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瞬间将雪茸淹没了,他拼命扑过去抢梅尔手里的东西,口中却近乎哀求一般对着那看不见、却又实实在在的力量呼喊道,“快放开他!!那东西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但即便如此,那手的力道却还没有松懈下来,生理性的泪水顺着梅尔的脸上滚落下来,就连脖子都快要发出“咔咔”时,刚回到隔壁那东西的莱安立刻冲了进来,二话不说直冲向梅尔的身后,狠狠朝他的后颈来了一记手刀。

    “当啷”一声,梅尔手里的铜币掉落到地上,雪茸赶忙捡起来揣进口袋里,狼狈道:“我拿到了,快松手!他已经兑现承诺了!!”

    终于,梅尔一口气换了上来,整个人却失去了意识,直接瘫软下去。

    差点瘫软下去的还有雪茸,他看着梅尔颈侧被神秘力量快要掐出血的红印,一瞬间,心硬如铁的他也难免眼睛一红,抱着梅尔全身发起抖来。

    ……太可怕了,自己差点就把梅尔害死了。

    梅尔昏睡的时间错过了很多,比如没发现雪茸偷偷躲到洗手间掉眼泪,也没参与到他抹完眼泪就立刻执行的下一步计划。

    他只是一睁眼就发现了送到床头边的报纸,上面的头版头条上,登着一位不知好歹的家伙下的莫名其妙的战书——

    “基地某位丢了东西的先生,有没有胆量跟我来一场赌局?”

    第164章 千手摇铃164

    梅尔正拿着报纸,一边恍惚地看着这一行字,一边伸手摸着自己的脖子。

    那里还有这被掐红的印记,摸起来还挺疼,让梅尔根本无心思考。

    正打算去镜子前面看看脖子,身后的门便被推开了,雪茸一进门,看到他就哀嚎着扑了过来——“小猫咪!!你吓死我了——!!”

    梅尔最怕这人没轻没重的飞扑,条件反射一般变成黑猫,然后努力从他收紧的臂弯之中探出头来:“喵呜……”

    雪茸语气和动作都十分夸张,看起来没有感情全是表演,但梅尔知道,这家伙是在用一种很浮夸的方式掩盖自己的情绪,他这回估计是真的被吓惨了。

    于是梅尔就面无表情地任由他揉捏自己,直到这家伙变本加厉准备拿自己的尾巴擦眼角,他才毫不犹豫地转身甩了他一个耳刮子,跳到那家伙够不着的柜顶上端坐了。

    雪茸望着那突然逃逸的黑猫,眨巴着眼睛,一直等眼角的红晕褪去,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彻底缓过劲来:“猫猫,到底什么感觉?”

    梅尔跳下来,变回人形轻轻倚到柜门边:“就是被人手掐的感觉,力道很大,反抗不了。”

    雪茸:“后来呢?你是故意不松手的,还是松不开?”

    梅尔:“一开始是不想松,想多观察一下具体情况,到后来想松也没力气了。”

    雪茸哽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了?”

    梅尔:“知道。所以得我来,毕竟再怎么说我都比你有分寸。”

    眼看着雪茸的表情又变得难过起来,梅尔从一旁拿起报纸,转移走了话题:“你弄的?”

    雪茸看了一眼报纸上的那页挑战信,笑了起来:“是。我有九成把握,对方绝对会跟我赌。”

    几次交手下来,雪茸能感觉到对方绝不容许别人挑衅的性格,自己这样当众喊话,必定将那家伙气得怒火中烧。再加上自己在赌场里见过一瓶人眼球,如果也是对方的手笔,也能间接证明对方是个好赌之徒。最后,自己还特意强调了对方在“基地”里的这一信息,也是明晃晃、赤裸裸的威胁了。这三重保险下来,对方要是还不上钩,那这定力也是所向披靡的存在了。

    “又开始冒险了。”梅尔叹了口气说,“先不说对方会不会不讲武德,直接上门来抢,万一对方真跟你赌,你又有什么把握赢?又有什么把握能付得起赌注?”

    “我会跟他谈。双方达成一致的前提是彼此都能满意对方开出的条件,这块我心里已经有数了。”雪茸说,“至于采用什么玩法,那都无所谓。因为以对方的心态,是绝不可能把结果交给‘运气’的,只要他选择技术手段确保胜率,那无论怎样我都有赢的办法。”

    梅尔看向他,良久又摇摇头——这家伙的心态真是闻所未闻的自信,可自己或许也该试着相信他,毕竟他每次这般信心满满,看似十分不靠谱,但实际上他还真从没翻车过。

    更何况,自己相不相信他都根本不重要,那家伙认定了的事,十头猎犬都拉不回来的。

    眼下,消息已经放了出去,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对方的反应。忙忙碌碌的雪茸一下子闲了下来,好不容易被事情填满的大脑再次被掏空,那些遏制不住的思绪便又马不停蹄地疯涌上来——

    闻玉白现在在哪儿?他怎么样了?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他还好吗?

    这些问题干想并没有任何意义,只叫雪茸越来越焦虑、越来越不安。他甚至想,要是“大人物”那边再没有任何消息,他现在立刻就丢下那些事去找闻玉白。

    就在他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哪怕漫无目的、大海捞针也要去找闻玉白时,对方突然之间便有了动静。

    清晨,雪茸还没有从不安的噩梦中醒来,就被楼下报童的呼喊声唤醒——

    “劲爆消息!劲爆消息!!‘大人物’隔空回应‘赌徒’邀约,‘千手’被迫成为他们游戏的一环!”

    雪茸在梦里刚找到闻玉白的下落,被这一声吼得一个激灵,迷迷糊糊睁开眼,望向梅尔:“谁……?谁是赌徒?”

    梅尔刚下楼叼了一份报纸上来,塞到他的怀里:“你吧。”

    “我?”雪茸还没完全清醒,脑子里还是闻玉白的事,“胡扯,我根本不赌博……”

    说着,低头翻起了报纸,依旧是非常显眼的头版头条,还是昨天他跟大人物喊话的位置。

    那人果然是个耐不住性子的高调家伙,如他所料十分积极主动地上钩了。

    面对雪茸的对赌邀约,那家伙简单直白地给出了条件——

    如果雪茸赌赢了,他会按照雪茸的要求,公开自己的身份并坦白自己的行径,如果他赌赢了,雪茸则必须亲自交还失物。

    要求雪茸亲自交还失物,最终目的必然是要将他彻底灭口,人和物都要收入囊中。

    而他提出的玩法也相当耐人寻味,并不是雪茸预料之中的赌场游戏,也不是他所猜测的“赌犬”,而是十分狡猾地将指令包装成了赌约——

    “我赌你不可能在五天之内除掉‘千手’。”

    看到这一条时,雪茸挑了挑眉,浑浑噩噩的脑子也慢慢清醒了过来。

    对面的家伙比他想象中聪明。

    “千手”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岛上的生态,再向后翻两页能看到,这家伙昨夜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刀了两条猎犬,让一大批人再次面临倾家荡产的局面,海边跳崖的石头又一次排起了长队。

    想也知道,这位好赌的“大人物”一定也因为“千手”吃了不少亏,现在这一举一石二鸟,将两个得罪了他的家伙直接推到对立面,无论如何至少都能解决掉其中一个。

    更耐人寻味的是,这家伙赌的并非“千手是否会在五天内死亡”,而是指定需要被对方杀死,也就是说,如果在此期间,其他人抢先做掉了“千手”,雪茸依旧会被判定为失败。

    想也知道,那家伙一定已经安排了大量人马去寻找“千手”的下落了。

    当然,毕竟是登报的内容,对方在机关算尽的基础上,还是给自己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我并不知道您的身份,因此也不确定这个赌约是否有失公允,为了保证您的基本权益,我会联系‘基地’对外无条件开放直至期限结束,您若有需要,可以前来领取一只高等猎犬作为您的得力助手,你们的成果都将会被‘裁判之手’认可。”

    雪茸盯着这行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旁的梅尔伸了个懒腰,淡淡道:“一眼看去全是坑,眼瞎你就跳。”

    梅尔说的没错,虽说基地无条件开放,一定会有大量平民涌入混淆视听,但倘若真的领取了猎犬,他们想要倒查找到雪茸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那位“大人物”本人就在基地,主动送上门去本就是个明晃晃的陷阱。

    雪茸合上报纸:“我跳。”

    梅尔:“……”

    “不为什么,就为去基地看一眼。”雪茸说,“直觉告诉我,我必须要去一趟。”

    “你真打算同意这个赌约?”梅尔有些难以置信道,“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赢他??”

    凭我完全清楚“千手”的底细。

    雪茸这般心想,却没说出来,而是笑着打起哈哈:“其实你仔细看他说的,输了也问题不大,只是叫我亲手归还物品而已,又没叫我当场自杀,我还可以送手表的途中直接杀了他呢~”

    梅尔:“……”

    “你放心交给我,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雪茸拍了拍梅尔,又转头笑道,“我出去串个门儿,好久没关心过我儿子的状态了。”

    说完,便拿着报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转头敲响了隔壁塔兰的房门。

    推开门,这家伙依旧是一脸疲惫至极的模样,但精神状态相比前几天要好上不少——与其说是状态好转,倒更像是习惯成麻木了。

    “又干嘛?”塔兰冷冷地望着他,这回倒是有先见之明,没等那人开口,便主动将他放进房间了。

    雪茸转身关好门,笑眯眯地挥了挥手里的报纸:“没什么,送你一份劲爆消息。”

    塔兰有些莫名其妙地接过来,打开一看,表情便轻轻一僵。

    抬起头,依旧是那家伙欠揍至极的标志性笑容。

    望着他面上瞬间升起的敌意,雪茸弯着眼睛举起双手:“冷静~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塔兰没有谦虚,只是依旧冷冰冰望着他:“知道就好。”

    “但是我现在这个处境也很为难呀!”雪茸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靠在门旁,“你也知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可是很惜命的,死在这个岛上可不在我的人生规划之内。”

    塔兰:“我好像没有义务替你考虑。”

    “有还是有的吧。”雪茸笑笑,伸手摸了摸他水蓝色的头发,颇有几分慈父的做派,“除非你忍心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现在出去吆喝一声,你也就玩完了。”

    听到这里,塔兰拍开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想怎么样?”

    “放心,绝不为难你,也不会影响你的计划。”雪茸笑道,“我把方案都带来了,咱们速战速决,五天之内,解决你的烦恼、完成我的目标,如何?”

    当天夜里,一则消息加急传遍了整个岛屿——

    被迫卷入赌局的“千手”第一次浮出水面,在报纸上公开向“大人物”宣战。

    第165章 千手摇铃165

    被迫入局的“千手”主动加入战局,将原本只属于两方的针锋相对,转变成了一场看不出头绪的三足鼎立大乱斗。

    按理说,“大人物”并没有把柄在“千手”的手中,自然也没有答应邀约的必要性,但是眼前的赌约又非常具有迷惑性——

    “千手”邀请“大人物”对接下来的每一场比赛进行竞猜,只要对方能押中其中任意一场的结果,便视为胜利。

    而他提出的条件是,对方赢任意一场,自己将会主动公开身份、任其处置,而自己每赢一场,对方就得派出一艘船,将他提供的名单上的人彻底转移出海岛。

    “千手”的目的在何,所提的要求又有什么意义,暂且没有人能看懂,但是这个赌约在“大人物”的眼里,注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输了送一批人走,无伤大雅,赢了斩草除根,永除祸患,甚至还能顺便逼死隔壁跟自己叫嚣的“赌徒”,岂不美哉。

    于是没过多久,“大人物”便应战了。

    这一天之内的风云变幻,已经足以让这个赌风盛行的岛屿陷入癫狂,更别提“千手”的游戏相当于拉上了全岛人入局,人人皆为游戏的一份子。

    至此,再无人关心那没有新意的猎犬比赛,所有人都在竞猜这三方究竟谁会笑到最后。

    消息放出的当天晚上,各家赌场通宵达旦,群魔乱舞。绰绰灯影之下,赌徒们如同饥肠辘辘的野兽,一双双炽热而贪婪的眼睛将空气点得灼热,铜币、银币、金币如雨般抛洒而下,最终堆成赌桌上一座座刺目的小山。

    尖叫、欢笑、高呼声在狂热中不断扭曲,好似在这不眠的夜里,化作一张无底的深渊巨口,等待着将落网的猎物吞噬殆尽。

    然而,一向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热闹的雪茸,却并没有掺和这不眠不休的全民狂热,他甚至懒得计较他被评为胜率垫底选手这件事——“哼,有眼无珠的家伙们,等着输个倾家荡产吧!”

    看着雪茸第三次将那报纸摊开又合上,现在正打开窗,想要直接丢到楼下去,梅尔终于忍不住伸手拦截下来:“别浪费,给我。”

    说完,就变成猫伸出爪子“呼啦呼啦”地挠起报纸来。没几分钟,那团报纸便被猫爪子撕成了一根根随之跳,梅尔又张嘴叼着一根纸条疯狂甩起脑袋,接着就像是带了根小尾巴似的,又带着它满屋子上下跑酷三圈,甚至还兴奋地“喵喵”叫了两声,这才过足瘾,畅快地变成人躺回床上去了。

    雪茸:“……”

    家里养的猫时不时会抽风这件事情,雪茸自认为早已经习惯了,可每次正面碰上的时候,总会生出一种目睹沉稳老父亲拿出粉红仙女棒变身蓬蓬裙小公主的诡异感,每目睹一次,她都要缓个半刻钟。

    没一会,梅尔就感受到了他复杂的目光,“啪”地张开眼,相当不满地睨向他:“有意见?你知道我平时带你压力有多大吗?”

    雪茸立刻双手合十,虔诚忏悔:“我错了!您要有需求,我再给您买个几沓子报纸撕个痛快!”

    梅尔面无表情地摆摆手,坐起身来望他:“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原计划进行。”雪茸笑道,“再过半小时,去基地的人估计就要多起来了。”

    梅尔皱起眉,手里握着的一小片报纸都掉到了地上:“你还打算去买猎犬?”

    雪茸眨眨眼:“没有,就去看看。”

    眼看着梅尔盯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锐利,雪茸紧张地吞了口口水,这才解释道:“好吧,一方面是因为‘大人物’就在那里,我想去探探路,另一方面是因为……我觉得闻玉白就在那里,我想去找他。”

    梅尔对他的回答似乎并不意外,十分平静地问道:“理由?”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他不可能这么久都不联系我……”雪茸的声音有些不自信起来,“除非他被困住了,能困住他的地方只有基地。”

    “你为什么觉得他会找你?”梅尔又问,“他在信里都说了,让你别来找他。”

    雪茸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纠结地攥紧了下衣摆——他不让自己找是一码事,他不来找自己又是一码事。

    那人那么聪明,想也应该知道自己跟他断联之后该有多无措,更别提自己还在报纸上惹出了这么大一出动静,他再怎么要自己避嫌,也不至于要避到这个地步。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雪茸坚定地抬起头:“不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说完,像是怕有什么想法被梅尔发现似的,雪茸迅速转身想要逃离房间。

    下一秒,梅尔便叹了口气,变成黑猫跳到了他的脚边,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这样默默跟着他走出了门。

    去基地就是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所以这次行动雪茸并没有喊上莱安和沙维亚,毕竟这俩人一个满地的熟人,一个又是假冒伪劣的猎犬,前去基地无异于自投罗网。

    于是,队伍被迫只能剩下一人一猫,刚出发没多久,雪茸便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应:“梅尔,万一我俩遭殃了,会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呢?”

    同样作为战力底层的梅尔十分坦然:“大概率是你一个人遭殃,我别的不行,但跟你比起来至少跑路利索。”

    雪茸听完,深吸了一口气,思想压力更大了。

    基地对外开放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虽然有很大一部分人怕被误伤不敢去凑热闹,但更多的人倒是愿意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进去一探究竟——毕竟对于随随便便就能押上全部身家的赌徒来说,这可能被殃及到的小小的概率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走到棕榈树丛附近时,四周前去一探究竟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被士兵严防死守的路此时也大开着,甚至还专门开辟了一条迎宾道供人进出。

    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还没走进那扇大门,一股强烈的戾气便如潮水一般扑面而来,雪茸忍不住皱起眉头,紧接着,他便听到了各式各样的哀吟、惨叫、怒吼穿林而来。

    雪茸抬眼望向面前那扇大开着的巨大铁门,喉头滚了滚,喃喃道:“我讨厌这里。”

    梅尔看了他一眼,脚步一顿:“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不。”雪茸深吸了一口气,非但没有掉头离开,反而加快了前进的步子,“得快点进去。”

    得快些找到闻玉白,快些把他从这个鬼地方里带出来。

    此时此刻,山崖之下,暗无天日的地牢内。

    海水正在齐腰的位置,闻玉白靠在崎岖的岩壁旁,双目失神。

    他浑身的伤口已经被咸湿的海水泡的发炎、泛白,因为持续的时间太久,那盐渍的剧痛早已经麻木成了混沌的滚烫,全身上下的伤似乎都连成了一体,随着心跳声一下、一下地在皮肤之上爆裂、扩张。

    现在正值退潮期,也是闻玉白一整天里少数能松口气的时间,但他却根本没有放松的机会,水位依旧很高,坐下便会没过他的脖子、掩住他的口鼻。

    他就这样靠着站立、流着血、被海水浸泡了将近三天。

    闻玉白能感受到自己浑身滚烫地烧着,四肢也因为高烧完全脱力,他很想找个地方坐一坐、躺一躺,他已经很久没有合眼了,这三天里,他也只是精神恍惚短暂地栽倒过一次,但很快就因为呛水被迫清醒过来,叫他始终紧绷着到达极限的神经,一直一直强撑在崩溃的边缘。

    当年闻风清把自己锁进来关了一个月,到最后他已经完全没有记忆了,只知道最后被放出去之后,他发疯咬死了附近围观的十只训练用犬和三名训犬师,直到闻风清强行带人将他控制,事情才勉强得到了解决。

    在那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闻玉白根本就没法变成人形,也听不懂其他人的话。只知道一睁眼自己就会被扔进训练场里,一醒过来就不得不顺应本能,进行毫无克制的狂暴虐杀,对着那恐怖的血肉之躯大快朵颐。

    从海牢走出来的那段时间,闻玉白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猎犬,也不知道自己将多少活人吞入腹中,勉强恢复人类意识到短暂时间里,他曾想过,或许这样发疯,闻风清就会想办法杀了自己,拿着无休止的噩梦或许就能告一段落了。

    可真当他恢复了人形,双目涣散地望向闻风清、期望对方能够给自己一个痛快时,那人却是久违地朝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恭喜你,总算迈出这一步了。”

    总算是放弃人性、破了戒、杀了人了。

    眼下,得知自己又一次回到这里的时候,闻玉白的第一反应依旧是——自己倘若再次崩溃发疯,怕不是又要破戒了,到时候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认识那只兔子,会不会不经意间就真将他吞进腹中了。

    可事到如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或许多虑了。

    现在不比当年,这三天里,海牢里的水位一日比一日更高,眼看着最低水位从脚脖子攀升到了腰际,最高位也远超当年的水平——也难怪,近几年没听说过有猎犬享受过这里的特别待遇了。

    闻玉白恍惚地抬起头,望着墙壁上远远高于他头顶的水痕。掐指一算不过今天傍晚,海水便会彻底没过他的头顶、吞没整个地牢,将他彻彻底底地杀死在这里。

    此时,他的脑子里只怔怔有着一个念头——闻风清那家伙,终于受不了要对自己下手了吗?

    肉||体在承受了过度的痛苦之时,精神上的求生欲望便会消减很多。

    此时此刻,他没有愤怒和怨怼,甚至没有力气多想闻风清的事情,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感受到了无尽的遗憾与不甘。

    为什么,总在自己想死的时候逼自己活着,在自己想活下去的时候又要让自己死去。

    想到这里,他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了自己不知何时,居然找到了活下去的念头。

    闻玉白抬眼看了看海牢外的天空,看着和某人发色无限接近的浅金色的阳光,在水中缓缓摇了摇那被某人指认为“不举”的尾巴,那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又重新恢复了些许力量。

    想活下去。闻玉白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疼痛来到了牢门旁,第无数次研究起那把锁。

    直到头顶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

    “哥,我劝你还是不要碰那把锁比较好哦。”一抬眼,便看到闻长生那双幽黑的眸子,“强行破拆的结果你清楚的,剧毒应该会比海水更快杀死你。”

    闻玉白疲惫地闭上眼,双手却不甘心就这样收回去:“嗯。”

    地面上是半人高的海水,闻长生正从崖边探下来半截身子,慢慢地吊下一个小竹篮子。他每天都会这样来给自己送三餐和饮水,至少保证他不会饿死渴死。

    闻玉白接过篮子里的水,隔着口笼一饮而尽,直到不再那么口干舌燥,这才喘着气,开口问闻长生:“闻风清是真想杀了我?”

    闻长生摇了摇尾巴,明朗道:“不清楚诶,不过主人要是想杀你的话,完全可以用更简单的办法吧?”

    说的有道理,那家伙明明只需要轻轻一摁开关,就能断了自己的命,完全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闻玉白又一阵脑子生疼,叹了口气,懒得想他。

    “我猜他是在闹脾气吧!”闻长生依旧笑眯眯的,似乎看不见面前人的痛苦,眼里也装不下他的死活,“不过也难说,毕竟主人的心思一般人猜不透,也许是想要让你死得痛苦一些呢!”

    “……”闻玉白不再多言,他此刻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这些事,但闻长生眼里那毫无感情的冰冷,也实实在在叫他有些怅然若失。

    闻长生到底对他有没有感情,这个问题,闻玉白从始至终都没有弄清楚过。

    正当他想着,或许这回算是知道答案了,下一秒,闻长生又开开心心道:

    “对了哥,你听到了吗?今天外面来了很多客人哦!”

    闻玉白勉强拉回神,竖起耳朵,这才听到那枯燥吵闹的海潮声之外,基地里竟久违地传来了人山人海的热闹声。

    还没等他发问,那家伙便轻飘飘留下了一句:

    “也不知道你的那位朋友会不会来呢。”

    第166章 千手摇铃166

    闻长生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就像是随口说出“今天天气不错”一般,似乎无意传达任何信息。

    但闻玉白还是很敏锐地抬起头,望向他黑洞洞的眼睛,心跳也跟着加速起来。他扑到牢门边,想开口问些什么,但闻长生很快便一个起身,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临行前,那家伙还不忘敬职敬责地抛下一句:“哥,要听主人的话哦,不然你们都难过,我也会伤心的~”

    说完,便变回他最自在的犬态模样,叼着空篮子撒开爪子飞奔而去了。

    一阵风风火火之后,只留下闻玉白依旧浸泡在海水中,他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人临走前丢下的那句无心之语——

    这是在暗示自己吗?雪茸来了?他找到这里了??

    一想到这里,闻玉白的心脏又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有些摸不准自己的心情,有绝处逢生的兴奋期待,也有不敢置信的紧张不安,还有一些实实在在的担忧和疑惑——为什么今天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出了什么事吗?按照雪茸的性格,他百分百会趁机来这里一探究竟,所以大概率不是来找自己的,自己是不是并不该自作多情?

    就算不考虑这些问题,一个通缉犯兔子来到这种地方,未免也太危险了。

    这里可不只有闻长生,还有更多更多的,完全不讲道理、奉行“疑罪从有”的野蛮家伙,一旦被他们抓了个正着,根本轮不到那家伙耍什么心眼儿,不等他开口狡辩便能叫他一命呜呼了。

    想到这里,他的气息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伸手死死握住了面前的牢门柱——

    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安全离开?

    不远处,基地大门内。雪茸跟着游览的人群和导览,乘着蒸汽车穿越了漫长的训练大道,一边向的基地核心地带。

    所谓的训练大道,就是两条非常陡峭崎岖的山路。说是路,都相当有些抬举了,雪茸看了一眼,这完全就是在没有植被的峭壁之上,硬生生开辟了一段勉强能落脚的地方,一个走神或者体力不支,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导览介绍说,为了起到训练最大化的效果,这里的猎犬平时是不被允许走在平直的大路上的,艰险的山路可以随时随地锻炼他们的肌肉力量、平衡能力、反应速度和专注力。

    由于这路实在太难走,一排排的猎犬攀在峭壁边缓缓移动,看起来颇有几分惊险刺激。满车的旅客们便将这当成了戏剧表演,宛如看猴戏一般围观着路上艰难跋涉的猎犬们,有些人甚至故意语言刺激挑衅他们,叫部分心性不定的家伙暴跳如雷,有的失去平衡狠狠摔跤,有的甚至失足掉落下去。

    短短的一截山路上,雪茸亲眼目击了三条猎犬不慎滚落山崖,这个高度必然是不能有活命的可能了。虽然导览说过,这只是日常训练里最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更何况掉下去的不是其他人,而是会要了他的命的猎犬们,但雪茸一想到这是闻玉白曾经走过的路,心里就一阵不是滋味儿。

    怀里的梅尔似乎意识到了他的情绪不佳,喵喵叫着蹭了蹭他的手心。雪茸回过神来,用力捋了一把猫尾巴,这才自嘲般地笑了笑——自己十八都没存在过的同理心,怎么这个时候倒是噌噌长出来了?

    没过多久,蒸汽车终于停到了基地核心地带,四栋圆形建筑面前的广场上。

    建筑呈半包围形,分布排列在海岸边,而他们所在的广场中央,则竖立着一个巨大的异形雕塑。

    “这是什么?”雪茸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是岛上重要的文化遗产,‘裁判之手’的神像。”导览介绍道,“这是掌握着整个岛屿之上的‘公平’的神明。”

    雪茸将这雕像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嘀咕:“裁判之手?”

    他想象中的裁判之手,要么是人类的手的形状,要么至少跟岛上的特色相关,是个大狗爪子之类的,但眼前这雕像却是一个张开的鱼鳍的形状。

    神像是用巨大的岩石雕刻而成,不仅布满了划痕、创伤、青苔,那岩石表面雕刻的花纹,也早已被风雨冲刷得模糊不堪。这陈旧古老的雕像突兀地竖立在崭新又现代的基地中央,就像是时间长河里一颗无意间出走的石头,静静地望着曾经属于它的时间流走,默默地注视着那不属于它的时代到来。

    同行也有人发觉这雕塑古老得有些异常:“不是吧?这东西看着比这个岛都老。”

    导览笑道:“是这样的,这座雕像是在建岛之前便留下的遗珠,基地围绕其建成,就是为了提供最好的保护。”

    听到这里,雪茸内心完全了然,忍不住嗤笑出声——保护?你们最好是为了保护。

    在导览的带领下,一行人继续向前,逐一参观这四栋建筑。

    雪茸有些心不在焉——闻玉白被人下了追杀令,自然不可能藏在这些游客密集的地方。可前来此处的游客必须跟随导览参观,并不允许自由活动,他一时半会还找不到脱离组织去找人的机会。

    再看看,再找找机会吧。在导览的注视之下,雪茸硬着头皮跟上队伍。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那旺盛的好奇心都被焦虑给熄灭大半了。

    他们要参观的第一站,便是高级猎犬们生命的起点——用来配种、培育猎犬的孵化中心。

    “孵化中心总共分为三个区域,分别是配种区、孕产区和培育区。”导览介绍道,“基地内现有20只纯正血统的繁殖用雌性猎犬,同时会定期选拔出各方面水平顶尖的雄性种犬,培育员会根据双方的犬种、个性、生理状态进行配对,以确保所生产的幼犬拥有最纯正的血统和最强健的体格。”

    雪茸经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吧?闻玉白不会也……

    想到一半,他的胃便开始突突地跳动,强迫自己停止了思考。

    跟随着导览的脚步,一行人走进了面前的孵化中心。

    孵化中心的圆心建筑,外表看上去像一颗蛋,外表覆盖了了一层冷冰冰的银灰色铁板,还有一排排坚硬的铆钉,建筑顶上竖着一根高耸的烟囱,正一段一段向着铅灰色的天空吐着烟圈。

    走进正门,不等第一个分区的大门打开,一股刺鼻的、叫人作呕的腥味便扑鼻而来。

    这是一种体氵夜混杂发酵的浊气,雪茸想到了来时的那艘船,密闭的链梯里就时不时会传来这样的气味。

    胃部开始翻涌时,同行的人们大概也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边吹着口哨,一边露出颇有些猥琐的笑意,被主人牵着的雄性猎犬一个个都开始躁动不安,兴奋得四肢颤抖,俨然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现在我们来到的就是犬只的配种区,由于犬只交配时较易受惊,为了保证双方安全,请在参观时保持肃静,避免意外的发生。”导览的语气依旧平稳,似乎只是起到一个通知的作用,对于游客们配合与否,似乎并不挂在心上。

    一推开门,堆在门前的游客们便迫不及待地拉长脖子想要一探究竟。向来冲在凑热闹最前线的雪茸,此时却全然没有了向前的动力,他犹犹豫豫挂在队尾,直到再次被导览催促,这才抱着猫,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

    早在门口的时候他便听到了,门里层层叠叠的哀吟与喘息。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宽敞的笼舍,每一间笼舍都有固定的编号。

    靠近大门的两间笼舍里,分别各有已知雌犬趴在原地休息,那凄厉的惨叫声来自于后一排,队伍刚一靠近,便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嗤笑声。

    光听声音也能知道,那被团团围住的笼子里正在发生着什么。雪茸的好奇心已经完全死去了,他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撇开目光不去看,但耐不住他的听力极好,将那愈发痛苦的、急促的、哀伤的惨叫都悉数收进了耳中。

    低着头越过那笼舍时,雪茸觉得自己都快吐了,可偏偏那群围观的游客正看在了兴头上。笼中的雌犬散发出的浓烈的信息素味,叫外来的雄犬们兴奋不已,可刚有精虫上脑的家伙凑到笼边,那骑在雌犬身上的种犬便狂暴地扑闪而来,连带着身下的母犬,一同飞扯到了笼边。

    骤然龇到面前的獠牙,一下子将人群吓得四散开来,方才挑衅的雄犬也惊得夹起尾巴连连后退。可说到底,它也是主人引以为傲的斗犬,必然不甘心就这样吃瘪,于是,在夹着尾巴原地转了三圈之后,它又转过身,径直朝着隔壁笼子里一条雌犬摇起了尾巴。

    那雌犬原本正在休息,接收到了雄犬的信号之后慵慵懒懒抬起头,接着缓缓走向笼边。

    眼看着雌犬朝自己走来,笼外的雄犬亢奋地摇起了尾巴,它双目圆瞪,一边重重喘息,一边控制不住地流淌着口水。

    它目光发直地盯着笼里的雌性,一边发出低低的呜咽,一边将嘴巴探进笼中。雌犬配合地来到它的身边,让它嗅了嗅自己的尾巴根,又转身,任由对方舔了舔自己的脖子。

    眼看着气氛变得焦灼,雪茸死去的好奇心也渐渐复燃,他刚一抬眼,就被一团黢黑的毛茸茸捂住了双眼。

    “诶呀,你……”雪茸刚准备扒拉下挡住视线的梅尔,下一秒,就听到一声爆裂的犬吠和一串凄厉的哀鸣。他吓得一惊,忙摸着黑向后退,紧接着,便在一片慌乱的惊呼声中,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他转身逃离之前,还是瞥到了笼中的惨相,那雄犬只剩脖子以下还在笼外,脑袋却早已经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分离。

    满地的赤红爬上了他的脊梁,将这条贯穿配种区的道路拉得无限漫长。

    他在近乎凝固的血色中,看见了挣扎惨叫着被训犬师强制结合的犬只,看到了因为不配合而被扯得下ti猩红糜烂的雄犬,看到了因为过度生育腹部严重变形的雌犬,还看到了互相厮杀到最后只剩一具骨架的恐怖画面……

    这区区二十间笼社的房间,雪茸却觉得自己花了半个世纪才勉强逃离。

    此时,他再无心去想一些缥缈的心事,也无心深究闻玉白是否曾经参与其中。

    他只感觉到了一阵莫大的、快要将他击溃的难过——

    这就是闻玉白待过的地方。

    第167章 千手摇铃167

    整个参观过程中,雪茸无数次想要逃走,但想到可能还被关在某处的闻玉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孵化中心的孕产区内,待产的孕犬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地颤抖着哀鸣;生产中的产犬脱力地侧卧在产台上,一边鲜血淋漓地分娩,一边眼睁睁望着孩子接二连三地被彻底带走;生产完的雌犬尚未在产区休息片刻,就又被径直拖回配种区,等待下一次孕产。

    雪茸低着头,不想去看这些画面,只能沉默着把猫抱在怀里,梅尔便轻轻地用尾巴抚摸他的胳膊,用爪子轻轻踩他的手臂。

    再往前,终于来到了新生犬培育区。这里好歹不再有血肉横飞的血腥画面,只有一排排r房严重变形下垂的哺乳犬,正被一只只幼崽围堵着哺乳。

    这些哺乳犬甚至不是幼犬的亲生母亲,而是精心挑选专门用来生产乳汁的“乳母”。长此以往的“奉献”,让每一只雌犬的眼神中都充斥着疲惫和绝望。

    同样感到疲惫绝望的,还有一路被迫观赏这一切的雪茸。

    这沉默了十八年突然生出的同理心让他倍感痛苦,他想尝试着把这所谓的悲悯、共情快速收拢起来,但就好像是婴儿第一次尝试着使用双腿走路一般,这份感情完全不受他的控制,只会在他想要摆脱时,狠狠叫他吃痛地绊倒在原地。

    但参观之旅才刚刚开始。

    他们要参观的第二站,是用来改造、测试猎犬性能的“测试楼”。

    光是听这个用途介绍,雪茸就暗暗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一进门,一间巨大的透明手术间便展现在眼前。

    手术间里,一群人正围着一只巴掌大的幼犬。他们有人拿着手术刀,有人拿着针线,仔细一看,那已经昏死过去的幼犬被生生切掉了原本的耳朵,人们正忙着给他换上另一只猎犬的犬耳。

    导览:“这是给猎犬进行的强化改造,由于立耳犬比垂耳犬的听力更加敏锐,所以会根据需要进行犬耳的移植。”

    除此之外,各个手术间都忙活不已,有给成犬更换蒸汽机械臂的,有挖掉爪子换成金属铆钉的。雪茸甚至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一只顶着三个脑袋、面色狰狞的巨大猎犬。

    “刻耳……?”雪茸脱口而出喊出他的名字后便有些后悔了。

    这是他和闻玉白在埃城的地下室里遇到过的那只猎犬,要是一不小心被发现了,很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以刻耳现在的状态,就算听见他喊自己,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反应。

    和先前在洞内勇猛矫健的模样大相径庭,此时此刻的刻耳精神萎靡、状态堪忧。仔细看,他那被缝上的两颗脑袋有一只已经完全成了死灰色,看上去没有半点儿生机,大概率已经死了,另一只和身体相连的创口溃烂流脓,脖子足足胀大成原先的两倍粗。

    三只脑袋里,只有中间原本的脑袋疲惫地睁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趴在地面上,像厚厚的一座大山,一阵一阵地上下起伏着,却没有任何生机。

    雪茸怔愣地望着那家伙看了许久,继而又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这家伙在埃城的时候,踩断了闻玉白两根肋骨,还差点要了他的命,而此时此刻,却被这被迫赋予的强大力量所反噬囚禁——似乎是个荡气回肠的复仇故事,但雪茸却丝毫感觉不到快意。

    大陆糟糕的医疗环境,注定这整栋楼里的大半猎犬都将因为感染和排异死去,仅有的小部分带着拼接的身体幸存下来,被迫成为所谓的强者。

    雪茸心想,自己好像没有在闻玉白身上看到过拼接的痕迹,也许他生来就已经足够完美,所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苦难。可还没等他放下心来,参观的队伍便来到了进行日常强化训练的“训练场”——

    能来到训练场训练的猎犬们,都是熬过了出生、改造的难关,最终才走到了这里。和字面意思相同,这里充斥着训练用的仪器,但怎么看都相当可怖——

    进门处的房间内正在进行着抗干扰能力训练,训练员们戴着耳塞,面前的猎犬却被绳索固定在房子中央,即便是做了严格的隔音措施,雪茸还是听到了极其尖锐的噪声从中传来。而房间里,被迫近距离承受噪声的猎犬,此时已经痛苦到翻起白眼、口吐白沫,它狠狠咬着牙,似乎下一秒就想咬住对面训犬师的喉咙,可一抬头,直面着的却是对方毫不留情的火枪枪口。

    另一个房间里,已经精疲力尽的猎犬在训犬师一次次的鞭挞之下,疯狂地啃食着同伴的尸体,它神情痛苦、四肢也在疯狂打着颤,腹部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收缩,眼看着就要因为暴食而吐出来,一旁的训犬师便“啪”地一下甩起鞭子,将它的身子抽得皮开肉绽。

    除此之外,不管是训练体能、敏捷、力量还是感官强度,每一个房间的训练场景都让雪茸心惊不已。

    他看着一遍遍被浸入水箱中、又半昏厥着被吊起来的幼犬,想起闻玉白说过,自己看到那片林子,第一反应就是远离。想起他说,他对那里的印象不是很好。

    这一刻,那所谓“不好的印象”终于具象化,在一声声惨叫与呻吟声中,雪茸终于喉头一紧——不能再耽误了,他要立刻、马上找到闻玉白,带他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深吸了一口气,抱着梅尔快步来到导览面前,露出收拾得毫无破绽的兴奋笑容:“你们这里的猎犬都很不错,我很心动,想请问一下有没有购买渠道?”

    此时,怀里的梅尔一惊,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来——前来参观的人数很多,但是真会掏钱买狗的却寥寥无几。敢提这一出,大概率会被基地当成重点监视对象,更何况,真要买了猎犬,岂不是把危险主动带到了自己的身边?

    但他又抬头望了望雪茸的表情,那家伙的演技总是毫无破绽,这一路他表现得都像一个颇为激动的猎犬爱好者,尽管他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但梅尔心想,自己应当对他报以信任和信心,他至今为止还没有搞砸过任何事情。

    果不其然,在听到了雪茸买犬的需求之后,导览的表情也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她冷冰冰扫视了他一眼,接着又露出了十分职业的微笑:“您好,您刚刚所看到的所有展出的猎犬,除了用于配种、哺乳的特殊犬种之外,都是明码标价,可供挑选、购买、带回的。”

    她将雪茸领到一只犬笼身边,伸手拿起那猎犬胸口挂着的铭牌,上面便写有犬只的品种、年龄、特长和价格:“刚出生的幼犬价格最低,购买不包售后,但是可以根据实际情况为您定制后续的培养计划。经过严格训练的成犬,根据血统和平时的测评结果定价,价格越高质量越高——您是否有看中的犬只?如果有,我可以带您了解一下。”

    雪茸:“好,我先看看,有需要跟你说。”

    刚出生的幼犬年纪太小,起不到什么作用,测试楼里的犬只状态太差,不能立刻出征,雪茸把目标缩小在眼前的训练楼中,从头开始逐一观察起了训练中的犬只。

    来之前,雪茸喷涂了大量遮盖气味的香水,除非闻玉白那样的极品,否则不可能在猎犬面前露出半点破绽。但真要站到这群满是獠牙的天敌面前,血脉压制的恐惧感还是让他忍不住心跳加速、浑身难受。

    但这并不能拖垮他的速度半步。像是有明确目标一般,他快速在一只只猎犬面前掠过,甚至还没等对方来得及看他,他就已经将对方从自己的购买名单中剔除了。

    他面无表情地路过了一只只哀嚎、惨叫的猎犬,直到路过一间嗅觉训练室时,仓内正在寻找物品的幼犬忽然回头,不顾训犬师的旨意,冲到了笼边,对着雪茸龇起牙低吼起来。

    一旁的训犬师立刻赶来,朝幼犬脑门子上甩了一巴掌,忙不迭跟雪茸道歉。

    雪茸摆摆手,没有任何情绪,只平静地问道:“这犬怎么样?”

    训犬师:“寻血猎犬,年纪还小,服从性比较低,但是嗅觉非常优秀,在整个岛上都是名列前茅的水平。”

    雪茸又垂下眸子,低头望了一眼那朝着自己龇牙咧嘴的小家伙,微微扬了扬唇角:“多少钱?”

    训犬师:“十金币。”

    怀里的梅尔倒吸了一口凉气,雪茸的心脏也短暂地抽搐了一下,但面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自信从容。

    “贵了,他不值这个价。”雪茸淡淡道,“年纪还很小,驯化程度不高,服从性也差,还对我龇牙,依我看五金币到顶了。”

    幼犬一听这话,不服气的劲儿立刻上来了,愤怒地朝着雪茸喊叫起来了。训犬师却被他这一脸行家的模样震慑到了,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将幼犬拽回身边:“至少要九金币……”

    雪茸又蹲下身,直视着这只幼犬:“乱吼乱叫是恶习,头部不够平坦,鼻子也有点窄,牙齿不算特别完整,这品相最多四金币。”

    眼看着自己的价位又一次下跌,幼犬一脸震惊地向后退了两步,不仅叫不出声,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训犬师汗流浃背起来:“至少七金币吧……他的嗅觉真的很厉害,绝对物超所值了。”

    雪茸又一把捞起幼犬,握了握他的爪子,又捋了捋他的尾巴,见他不乖,又一巴掌拍上他的屁股:“骨量一般般,耳朵也挺厚的,尾巴太软了,这血统真的纯吗?嗯?三金币我都嫌贵。”

    看着训犬师一脸面如菜色,小猎犬仿佛也世界观崩塌一般,晃晃悠悠歪倒在地上。

    “哟,这还有腿软的毛病?不会还有什么遗传病吧?”

    眼看着他又要借机压价,小猎犬一骨碌爬起来,缩到训犬师的手边就冲他吠叫起来。

    犬类朝人这般吠叫必定不是正常现象,但此时,训犬师的自信已经被雪茸彻底谈塌了,根本接收不到幼犬的暗示,只慌忙将小猎犬像烫手山芋一般推了出去:“五金币,不能再少了。”

    雪茸挑起眉,望着那不断朝自己发狠的家伙弯了弯眼睛:“行吧,难得这家伙这么喜欢我,算是有缘分了。”

    说完,便在梅尔难以置信的注视之中掏出了五枚金币,痛快成交。

    训犬师拿到金币,尚有些恍惚,也不知自己是亏了还是赚了,只稀里糊涂地问道:“先生,需要我给您介绍一下驯养知识吗……?”

    “不用。”雪茸摆摆手,“嘴套、牵引绳配一套就行,其他的我自己有数。”

    十分钟后,被封了嘴、牵了绳的小狗委屈巴巴地被雪茸提溜在半空中,目光中还是满满的愤怒与不平。

    “怎么?觉得我压你价格,伤了你的自尊?”雪茸笑眯眯地望着他,“还是说闻到我身上的气味了?想去告发我?”

    听到后半句,小猎犬的情绪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又开始隔着嘴套朝他哇哇大叫起来。

    这家伙早就闻出来自己的身份存在异常了,但那又怎样,他还不会说话,就算扑过来也只能咬到自己的腿脖子。

    雪茸丝毫不怕他,甚至伸手一把盖住了他的狗头:“别叫唤,他们也听不懂。我现在是你的主人了,我倒霉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小狗一听,愣住了,似乎久久不能从“我现在是你的主人了”这句话里缓过神来。

    “现在呢,你倒是还有机会证明一下自己,至少可以努力抬抬自己的身价,让我知道这五金币物超所值。”

    在小猎犬眼巴巴地注视之下,雪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信纸,递到他的面前——

    “写这封信的人应该就在这座基地里,现在、立刻带我去找到他。”

    第168章 千手摇铃168

    这五金币第一次展现价值之处便在于,这小猎犬虽然是个犟种,但却并非是个不知好赖的蠢货。

    在雪茸耐心跟他分析了当前形势、又用火枪顶着他的脑袋威胁了一通之后,他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倒戈。

    按照雪茸的话来说,他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大可不必为了前主人的立场落得一个两头不讨好的结局。

    更何况,随随便便就能掏出五金币的主子,以后跟着他大有机会吃香喝辣。

    于是他迅速展示起了自己的诚意,带着雪茸一阵东奔西跑,很快就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队伍,摆脱了导览的注视。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眼看着这小家伙脱离人群后就放慢步子,颇有几分懈怠之意,雪茸抬起脚尖顶了顶他的屁股:“快点。”

    眼看这句话对小狗根本起不到刺激作用,雪茸便问道:“你闻出来的是我的什么身份?”

    小狗被问懵了,有些好奇地抬起头:“嗷?”

    雪茸笑道:“你是知道我是通缉犯BUNNY,还是知道我是给大人物下战书的‘赌徒’,还是说,你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被下了追杀令的闻玉白?”

    听到这番话,小狗肉眼可见地打了个激灵儿——很显然,他并不知道眼前这家伙居然是背负着这么多的罪名的集大成者,现在他也终于明白这家伙这么急匆匆的原因了。

    老天爷,任何一条罪名都足够让全岛的猎犬对他追生追死了!

    小猎犬条件反射地进入了战斗状态,可一转头,就看见他手里正拿着一根牵引绳,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成了这邪恶罪犯的同伙了。

    同伙的命就是自己的命,同伙出事自己也必然出事,想明白这点之后,小猎犬就立刻绷起精神,以十二分的努力埋头苦寻起来。

    看着他如此配合,雪茸总算放下心来,伸手撸了撸怀里的猫之后,又低下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能确定吗?他到底在不在基地里?”

    事到如今,他甚至希望闻玉白此时身在别处,哪怕违背了自己的直觉也好,哪怕他故意不联系自己也行,他是真的不希望这人此时正在这里受苦了。

    可小猎犬又埋头嗅了嗅,好半天才肯定地点了点头——他在这里。

    基地里目前没有动静,说明尚没有人找到闻玉白,一方面可能是出动的猎犬嗅觉不如这小东西灵敏,另一方面,大概率他们没有找到带有闻玉白气味的参照物。

    雪茸抱着梅尔的手僵了僵,接着有些不自然地扬起唇角:“那就好,快带我去找他。”

    小猎犬便立刻挺胸抬头,直朝着目标搜寻去了。

    这基地说小不小,能够在维持正常运转的基础之上,容纳那么多游客井井有条地参观游览,可说大却也不大,雪茸牵着一猫一狗单溜了不到半刻钟,就感觉到一阵阴冷爬上脊背。

    不等有其他动静,雪茸火速弯腰,将闲庭信步的一猫一狗迅速搂紧怀里,一边迈起步子,一边压着声音道:“快走,有人盯着。”

    下一秒,角落里便飞窜出一只猎犬,径直挡在了他的面前。

    眼看着面前那猎犬龇起獠牙,朝自己一步一步逼近过来,雪茸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完了,这可怎么办??

    此时此刻,海牢之中。

    海水已经上涨到了胸口的位置,压得闻玉白闷闷的,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视线一阵阵地泛白,口渴、头疼、高烧、窒息、全身难受,要不是一躺下就会被淹死,闻玉白可能早已经昏厥过去了无数回。

    此时,吊着他那一口气的不只有不想被淹死的欲望,还有强烈的、想要逃离出去寻找雪茸的念头。

    他一个人在这里晃荡实在是太危险了,万一被别的猎犬发现,那可就彻底完蛋了。

    一想到这里,闻玉白便又一个激灵,猛地扑到牢门的蒸汽锁旁。

    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开?闻玉白睁着满是雪花点的双眼,努力地去探究那锁的结构。

    如果是雪茸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解开了。

    闻玉白将那精密复杂的锁捧进手心,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视线聚焦到锁芯之上。

    如果是雪茸的话,他会怎么解开?

    闻玉白仰起头,努力呼吸着牢房内所剩无几的氧气。

    如果是雪茸的话,第一步该怎么做?

    闻玉白发现,脑子里想着雪茸的事情,自己的情绪就会显而易见地平稳下来,心口没有那么闷了,手也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想象着雪茸此时此刻就在自己的身边。

    在一声声足以淹没他的海涛之中,他似乎看到了雪茸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想起雪茸跟他介绍过这种锁。

    雪茸说:“这种锁看上去唬人,其实呢,解起来也确实不简单。”

    听他兜兜转转说了一句废话,闻玉白想揍他,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紧接着,那兔子便又凑到了锁前,摇头晃脑道:“这种锁一共有三层,外行人至少能解开至少头两层。”

    海水已经淹过了锁的高度,但面对着卖关子的兔子,闻玉白还是展现出了十足的耐心:“怎么解?”

    雪茸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神色坦然地潜入了水底:“第一层是靠蛮力,这种锁的外壳比较坚固,想要撬锁就先进行强行破拆。”

    那人在水底却依旧能面色坦然地跟自己说这话,闻玉白终于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幻觉,但他只是愣了愣,没有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这时,雪茸抬头望向他,接着偏偏脑袋:“别害怕。这锁很坚固,就算破拆掉了最外面一层也不会触发机关的。”

    说罢,像是怕他继续犹豫下去一般,那人踩着海水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相信我。”

    又一阵海浪打来,闻玉白短暂回神,海水已经上涨到了脖子,与其犹豫着被淹死,不如试着相信自己捏造出的雪茸。

    于是他一咬牙,双手将那蒸汽锁压在掌心,慢慢施力、施力,眼看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太阳穴也开始突突跳了起来,便听闻“咔嚓”一声,锁最外层的金属壳,便被他活生生捏碎了。

    金属外壳的碎片随着浪潮逃逸进了面前漫漫的大海之中,脖子上的机关并没有启动的迹象,闻玉白松了口气,继续看内部陶瓷质地的第二层。

    “第二层锁就要轻拿轻放咯。”雪茸背起手来,像是一个正在教学的老师,“这层就要考验你的耐心了,喏,看到这里的锁孔没有?”

    闻玉白努力地把锁向上提,隔着水面,顺着雪茸手指的方向,他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圆孔。

    雪茸:“快去,找一根铁丝来,能插进去的那种。”

    闻玉白皱起眉,在脑海中迅速检索起海牢内可能存在铁丝的位置,很快,他便想起了什么,深吸一口气,潜入了海水之中。

    海水很咸,足够让闻玉白的眼睛刺痛不堪,于是他全程闭紧了双眼,顺着记忆摸到了牢底——那里的牢门处绑着一圈细细的铁丝,是最早期没有锁的时候,为了防止猎犬爆冲逃跑留下来的。

    闻玉白屏着气,紧闭着双眼去解铁丝,尖锐的铁丝戳破了他的手指,血色立刻在海水中蔓延开来,但闻玉白并不在意——这点疼痛他甚至已经感知不到了。

    再次回到水面中时,闻玉白的眼前一黑,差点儿一头栽倒下去。好在他换气之时迅速握住了牢门的铁柱,稳住了身子。

    雪茸正在一旁耐心地看着他,一直等他缓过劲来,这才慢悠悠地继续方才的话题:“拿着你的铁丝,捅进锁孔里,仔细感受,你能碰到一个小小的金属拨片。”

    闻玉白的手还在发抖,锁还潜在水下,翻涌的海浪一下下扑来,光是将铁丝对准锁孔,就花了好一阵功夫,更别提寻找那微不足道的小拨片了。

    等泡在水里的手,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咔哒”一声的拨片响,闻玉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满头大汗了。

    “很好,很棒呀。”雪茸的鼓励让他紧绷的神经再次放松下来,接着那人便又说,“轻轻转动那个拨片,直到感觉到拨片对准了那个凹槽,再用力将铁丝摁进去——切记,一定要耐心、耐心,如果法力的位置不对,锁芯可是会直接锁死的。”

    闻玉白的全身僵了僵,但看着眼前那人笑吟吟的面孔,他还是咬咬牙,开始慢慢转动手中的铁丝。

    此时,他的触感也已经几乎麻痹了,甚至感觉不到指节上捏了一根铁丝,更是感受不到半点所谓“凹槽”的存在。

    海水已经没过了他的下巴,浪一扑来便能打到他的脸上,呛进他的口鼻。他撇开脸,有些烦躁地咳了几声,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嗡嗡作响。

    “别紧张,别紧张~”雪茸望着他,此时,整个世界都在忽黑忽白地闪烁着,只有他的面容和身影无比清晰、无比真实。

    “我在呢,没什么好担心的。”雪茸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那是幻觉,闻玉白自然感受不到另一只手的存在,可奇迹一般的,指腹的触感却在这一刻缓慢地苏醒过来了。

    “感受到了吗?”雪茸小心翼翼带动着他的手,“再顺时针转一点点,对,对……”

    闻玉白屏住呼吸,在这一刻,那干扰他感受的海水似乎已经不复存在,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手指、那根铁丝,还有清晰的、锁孔内的画面。

    他似乎亲眼看到了锁内的凹槽,只轻轻一扭,那微小的触感便如电流一般,顺着他的手指攀上了他的臂弯。

    “摁下去!”随着雪茸的一声令下,闻玉白还不犹豫地将铁丝摁进锁芯之中,一瞬间,锁面的陶瓷外壳便“当啷”裂开成了两半,只剩下最里层的,一把靠着蒸汽动力,不断转动着的齿轮锁。

    闻玉白抬起头来,下意识想要向雪茸求助,可那人的面孔却出现了一丝为难。

    “第三层我就教不会你咯。”雪茸有些抱歉道,“这是只有专业机械师才能解开的机械锁,不学个五年以上,不可能有这个技术的。”

    闻玉白愣住了,他这时才骤然反应过来,那时雪茸便是这么跟自己说的——“第一层你可以用蛮力解开,第二层也不难,有点耐心,用铁丝捅一捅就能捅开,但是第三层就不可能了,这种精密的机械锁就是为了防火防盗防你们的,不然会显得我们这种专家的存在很多余诶。”

    再抬头,那教他开锁的雪茸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又将他一个人锁进了笼中,那一瞬间,他仿佛被全世界抛弃,莫大的孤独感乘着海浪,瞬间便要将他吞噬殆尽了。

    涨潮、涨潮,海水漫过了他的嘴唇、爬上了他的鼻尖,他只能让自己浮起,仰着头,继续在这海水沙漏的倒计时之中苟延残喘。

    他望向那把挂在海水中的锁,无奈中难免掺上了一丝怨怼——

    专家啊,你不来,这锁我可真是解不开了。

    眼看着头顶最后一丝空气都被海水吞没,闻玉白只能挣扎着屏住最后一口气。

    他的肺活量决定了他最终还能再苟且多久。他闭上眼,让自己在漆黑的世界里浮沉。

    闻玉白想过自己的死法,想过自杀,想过死在战场上,想过被人处死,却唯独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般憋屈地死在闻风清的控制之下。

    他想着,这辈子到底还是遗憾更多,譬如临走之前没有杀了闻风清,譬如到最后也没有和兔子一起,没能跟他一起破了案子。

    一想到雪茸,闻玉白的脑子里便只能装下这一人的影子,一些真是的回忆、虚假的幻想凝固成一张张画,在脑海里快速翻动着,直到那寂静的世界里突然闯入了一串声音——

    “闻玉白!!闻玉白!!”

    还是兔子的声音,是雪茸在喊自己。闻玉白心想,原来临死前的回忆还会有这么清晰真实的声音。

    直到下一秒,他听到了扑通一声,是有人径直跳进了海水里的动静。

    闻玉白被扰得一惊,忍着刺痛睁开眼。

    这时,他才看见一人扑到了囚住他的笼子前,以最快的速度捣鼓起了那把蒸汽锁。

    因为在水中,那人不能说话,只看得见满眼的,比海潮还要汹涌的悲伤、害怕与惊慌。

    闻玉白愣了好半晌,这才缓过神来,瞪大了眼——

    雪茸。

    是真真实实的,真实的雪茸。

    第169章 千手摇铃169

    被猎犬挡住去路的一瞬间,雪茸以为自己就要玩完了。

    他知道这些家伙跟闻玉白不一样,是宁可错杀不可错过的莽夫,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怀疑,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于是雪茸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果断出枪——快速上膛和对方扑来的动作是一气呵成的,他根本来不及设想到底谁输谁赢,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控制动作上,就在他顺着惯性扣下扳机的前一秒,树林之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辛迪?你在干嘛?”

    那声音的音色应当是清脆明亮的,但因为对方过于平稳的情绪,莫名生出了一丝极有违和感的冰冷。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违抗的指令,扑来的猎犬硬生生在距离雪茸咫尺的位置刹停了脚步,雪茸甚至能看见他的毛发在空气中微微颤抖。

    明明只要一张嘴就能将雪茸吞下,但那家伙却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下巴,狂热又渴求地盯着雪茸,却根本不敢露出一丝獠牙。他甚至悄悄夹起了尾巴,微微低下头,一副被迫臣服的卑微模样。

    显然,他是在等待身后那人发号指令,雪茸没有给他等待的时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俯身便带着一猫一狗快速飞窜而去了。

    在猎犬不甘的注视下,他头也不回地朝地形复杂处狂奔,直到身后那熟悉的声音又一次明朗起来,带着一丝笑意道:“没什么事呀,就是该开饭了,我喊你回去!”

    听到这轻巧到有些别扭的语气词,雪茸才终于把这声音跟人脸对上号——是闻长生,居然是闻长生。

    雪茸一边狂奔着,一边感受到了深深的迷惑。以闻长生的本事,必然是会比那猎犬更先一步找到自己,就算是被别人抢了先,他也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他是故意放了自己?凭什么?雪茸一边跑,一边思索着——凭自己的直觉和感受,这家伙绝不可能对自己有一星半点的恻隐之心,此时此刻他放走自己,只有唯一一种可能,就是自己能起到一些作用,做到他做不到、或者不方便做的事情。

    雪茸立刻得到了一个结论——闻玉白有危险了。

    经过这惊魂一幕,怀里的小猎犬也紧张恐惧到了极点,虽然身体抖得像个筛子,但感官机能却被扩大到了极致,对气味的分辨更加敏感起来。

    “嗷嗷呜!”躲在怀里的小狗一边手忙脚乱地四处闻嗅着,一边伸着爪子给雪茸指路。

    雪茸跑得心脏狂跳四肢酸麻,整个人随时都能散架一般,却不敢慢下来半点儿——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还能成了团队里的战力主心骨呢!

    话虽如此,但这一路上还是没能少得了这阿猫阿狗们的鼎力相助,小猎犬的导航作用自然不必多说,梅尔也一路忙着东奔西走,吸引走了不少前来追堵拦截的猎犬。

    最终,他们在海崖边汇合时,梅尔的尾巴被生生薅秃了一截猫毛,整个猫都不再端庄了,雪茸也跑得眼冒金星,好几次想要拿药出来吃,又怕冒出兔耳朵暴露身份,生生忍了下去。

    可路已经到头了,人呢?

    狼狈不堪的一人一猫一狗站在一览无余的海崖边,身后是敌军出击的猎犬基地,面前是浩瀚无垠的汹涌海面,目光所至,根本没有闻玉白的身影。

    闻玉白呢?闻玉白呢??

    雪茸一边喘着气,一边四下找寻着,此时,体力透支、心脏难受、心情焦急、期待落空,种种感受和情绪一同涌了上来,他一向平稳冷静的情绪一下子崩塌了。

    他全身颤抖起来,目光颤抖着搜寻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那只小猎犬的身上,终于忍不住质问道:“人呢???”

    来到海崖边却没找到人,小猎犬也实实在在懵了,他慌里慌张地又闻了闻,目光里也满是惊恐和疑惑——不应该啊,明明就是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人呢?

    远远的,身后又传来了追兵的声音,雪茸只感觉暴怒的烈火快要将胸膛冲破了,一把拎起了眼前瑟瑟发抖的小猎犬:“你他妈坑我??是你故意引他们来的??”

    见他双目猩红、一副快要将他丢进海里的模样,小猎犬吓得快要背过气去,雪茸见他两眼一翻就要撒手不管的模样,更是气到心脏刺痛,双手都颤抖起来。

    他可没有闻玉白那么好的定力,生气到了极点,他绝对会将这浪费了他五金币的畜生叛徒丢到岩石上摔死。

    眼看着雪茸真的将那猎犬举到了半空中,一旁始终盯着后方战况的梅尔一个翻腾起身,狠狠踹到了他的脸上——“嘶!”

    雪茸的怒火被打断,小狗从他的手里掉落下来,梅尔变成人形,一把捞起狗崽子,一边将雪茸往一旁的岩石后面推:“他们快追过来了,别耽误时间。”

    雪茸心里一咯噔,跟着他的动作委屈巴巴地躲了起来,听着身后的动静,那满腔无处发泄的愤怒,统统化成了无力、无措、无望。

    梅尔冷静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一边帮他抚平心跳,一边轻声问道:“别慌,想想闻玉白有没有说过什么。”

    雪茸的心脏疼得厉害,放在平时,就是连思考怎么呼吸的功夫都没有,可此时此刻,他却强迫着自己去思考梅尔的问题——闻玉白有没有说过什么?有没有给过自己什么线索?

    他在脑中快速翻阅着闻玉白说过的话,可偏偏这家伙太能忍、太能藏,除了告诉过自己不喜欢这里之外,几乎没有谈论过任何他曾经遭受过的苦难。

    不喜欢这里……?想到这里,雪茸似乎抓到了什么隐秘的线索,他愣了一下,开始努力回想起当初他所说的话——

    “我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

    “我对那里的印象不是很好……”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是我的问题……”

    “我讨厌海也是因为这个,在里面被淹过。”

    雪茸立刻睁大眼睛,回头看向那汹涌的海面——海,他在海里被淹过!

    他迅速转身来到海崖边,看着那高耸到足以让一块巨石粉身碎骨的落差,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从腰带上抽出一根攀岩绳,固定在了崖边的石头上。

    梅尔急了:“你干什么?”

    “他在下面!!”雪茸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把绳子固定在腰上,“我下去救他,帮我引开那些人,顺便跟那狗崽子陪个罪,错怪他了!!”

    说罢,这平日里下床都手脚不利索的家伙,此时宛如全身都被更换了零件一般,以神速跃下那万丈高崖。

    果不其然,在崖底的位置,他看见了一扇几乎已经被海水吞没的大门。

    此时此刻。

    雪茸望着海水里那勉强睁开双眼的人,松了口气,却又紧张起来——

    好消息,人还活着,坏消息,人快死了。

    没有半点犹豫,雪茸先是快速递过去一个装满了空气的防水袋,先是让闻玉白紧急换上一口气来,接着迅速将自己呼吸用的呼吸管强行塞了过去。

    那人呼吸了一口之后,瞬间回了神,下意识想要推回雪茸的呼吸管,下一秒就被雪茸恶狠狠地拿枪指了头——妈的,救人本来就烦,没时间跟你在这里演什么苦情剧!

    于是闻玉白便也只能乖乖将呼吸管戴好。

    但这也只是一招缓兵之计,海牢的上方只剩下了一拳的空隙,即便有了呼吸管,也并不能支撑多久。

    闻玉白指了指面前那把锁,雪茸低头一看,眼前一黑,差点儿直接昏过去——偏偏就是那最难缠的类型。

    心情一个起伏,雪茸便呛了水,他慌忙浮上水面咳了几声,又不敢耽误太久,还没等肺里的水咳干净,就又深吸一口气,一猛子扎了进去。

    海水里的盐分几乎要将他的眼睛刺穿,瞳孔也没办法对焦,但是没办法,根本来不及适应,他必须要尽快解开那把锁。

    一边快速拿出工具拼接出一款简易的潜水镜,一边忍着眼睛的刺痛将脑袋凑到水边,仔细看看那锁的模样,雪茸又庆幸起来——很好,最没技术含量又耽误事的第一层第二层已经被打开了,剩下的第三层,只要他快一点,再快一点,应该来得及。

    心口闷闷的,他想转身上去缓口气,但看了一眼面前那已经快要封顶的海水,他咬了咬牙,继续留在水底,掏出了开锁用的工具。

    第三层的锁是相当有技术含量的蒸汽齿轮机械锁,雪茸平日里喜欢把它当成一个解谜游戏玩,一步一步地推理尝试,最终得出答案、找到通路时,总有种极其畅快之感。

    可现在他根本没有半点儿精力去享受这个过程,他睁着刺痛的眼睛,忍着强烈的心跳,盯着那眼前错综复杂的机械结构,满脑子只剩下暴躁——该死,为什么要这么难??

    暴躁归暴躁,痛苦归痛苦,雪茸的思路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他迅速而精准地拆掉了一根螺丝钉,又卸下了一组齿轮,一切的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迅速进行。

    直到他忽然眼前一阵发黑,胸口也炸裂般的刺痛,手里的锁从掌心脱落,他才反应过来,好像有一阵子没呼吸了。

    他的肺活量本来就一般,此时此刻他屏气的时间已经到了平时的两倍,可眼前的事情还没做完,闻玉白还没救出来,他还不想……

    正当他还想继续抓回锁、继续拆的时候,笼里那一直静静看着自己的家伙忽然靠近过来,从他的手中抢回了锁,然后用力地拖住了他的胳膊,狠狠将他向上一托——

    “哗”地一下,雪茸便被这股巨大的力量送回了水面,根本来不及多想,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疯狂喘着气,紧接着就四肢一软趴回路边,崩溃地咳嗽起来。

    他着急想要重新下水,可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心脏也疼得厉害,就在他想着要不再拼一把,明明只剩下一半了,水底又传来了“咚咚咚”敲击铁门的警告声。

    那家伙让自己别着急下去,雪茸眼前一黑,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就爬到路边干呕起来。

    自己这个状态,下去也就是一起送命罢了,雪茸心里清楚,但他更清楚,闻玉白已经等不了多久了。

    此时此刻,水底又传来了两声闷响,雪茸猛地睁开眼——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思是“让我来”。

    雪茸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四肢并用地爬到水面边,一边朝水下递出潜水镜,一边对着闻玉白喊:“你……咳咳,你戴上这个!就重复我刚才的动作,先把齿轮都拆了,直到拆到拆不动为止……”

    闻玉白迅速抓住沉下来的潜水镜,在水底快速敲了一个收到,紧接着,雪茸便一边调整着呼吸和心跳,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堆铆钉铁环金属棒,凭着记忆里那把锁的形象,开始尝试着盲拼一把钥匙。

    一分钟、两分钟……整整过去了四分二十五秒,水底终于传来了动静——“咚咚”,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快很多,那人已经完成任务,雪茸手里的钥匙也刚刚好拼接完成,呼吸也顺畅了不少。

    没再多等,雪茸“哗”地一下再次跳进水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那把锁,却因为头晕心烦、眼前发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钥匙插进锁芯里去。

    该死,钥匙好得都比身体快。就在他烦躁得想要将钥匙直接丢给闻玉白时,自己的手忽然被另一双大手覆盖住了。

    那人的掌心滚烫,也是在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可偏偏却又如此地稳健,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牢牢地包裹住了一半,叫他的烦躁一扫而空,彻底安心下来。

    两个几乎都已经崩溃到失去视力的人,在彼此的牵引之下,将那把临时拼成的粗糙钥匙插进了锁孔,钥匙和锁并不完全匹配,两个人费了一番力气,才好不容易将钥匙归位。

    此刻,海牢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底密封的水箱,头顶处已然不剩半点空间。闻玉白皱起眉,呛出最后一口气来。

    与此同时,手中的钥匙轻轻拧动,下一秒,那铁门应声打开。

    一双手扣住了他的五指,将他牵出那幽暗的牢笼。

    第170章 千手摇铃170

    直到把闻玉白牵出笼中,雪茸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会游泳。

    一个不会游泳的家伙,在海水里上上下下了好几回,终于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开始崩溃了。

    好险岸边的海水并不深,闻玉白还握着他的手,两下一扑腾,总算是一同回到了岸边。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喘息暴咳,雪茸只感觉自己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好在还有闻玉白一下下帮他拍着背、清着肺里的水。等缓过劲来之后,他下意识想躺倒闻玉白的臂弯里寻求安慰,却发现那人的状态比自己还要差很多——

    刚刚在水下没来得及细看,一直到这里,雪茸才看见他全身上下都是可怖的鞭伤,在海水的浸泡之下,这些伤口变得又红又肿,还不停地渗出着血水,而他的面色则更是难看,失血让他的肤色苍白不堪,而高烧却又让他的面颊上浮现出一层不健康的潮红。

    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精神、询问着自己的情况:“……你还好吗?”

    雪茸只觉得喉头一紧,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莫大的后怕和控制不住的心疼让他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差一点,闻玉白就真的死了。

    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真的这么怕失去闻玉白。

    两人正面对面坐在岸边,望着闻玉白随时都会一头栽倒下去的模样,几乎是下意识的,雪茸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揽到自己的怀中。

    那人的身体不自然地僵了僵,似乎是有些慌乱无措,可也就堪堪僵持了几秒,便彻底放弃了挣扎,无力地将下巴搭在了雪茸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被海水津得湿透,海风吹得人浑身冰冷,可隔着衣服相拥时,彼此身上的温度反倒显得更加温暖炽热。

    闻玉白在没顶的痛苦之中感觉到了一丝安心,他下意识地想要将脸埋进那人的颈窝,却被那冰冷的口笼生生挡住了动作。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无比疲惫道:“对不起……我有点困。”

    雪茸哽了哽,有些不安地问道:“你睡着了……还会醒过来吗?”

    闻玉白忍不住笑了起来,哑着声音问道:“……你希望我醒过来吗?”

    雪茸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然!!”

    听着他着急自证到染上哭腔的声音,闻玉白扬起嘴角,轻轻道:“那我会醒的,我保证。”

    “那你睡吧,你睡。”雪茸又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努力扶起他滚烫的身子,“剩下的都交给我。”

    闻玉白松了口气,抬起手,悄悄环住了雪茸的腰际,直到确定那人就在自己的怀中,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昏昏沉睡了过去。

    看见他阖上了眼,莫大的疲惫漫过了雪茸的心头。他目光空悠悠地,收也收不回来,最后是不受控制地黏到了闻玉白的脖颈上。

    那里有他口笼的锁,轻轻摁下去便可以叫他一命呜呼,可做做手脚也可以将他归为己有。

    一想到这里,雪茸的手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动了起来。一时间,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情感、想要做什么样的事。

    但总归不会是想杀了他的,雪茸认命了。他承认自己没有杀了闻玉白的魄力,否则也不会这样拼了命的救他。

    ——他想要帮闻玉白开锁,想要带他逃离束缚,想要给他属于他的自由。

    这个念头叫他的胳膊都抬了起来,他拖住了那人的后颈,几乎已经摸到了锁的边沿,可就是在继续摸索下去的前一秒,他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却又收了回来。

    这回叫他犹豫的,不再是“闻玉白会不会吃了他”、“解开锁对自己到底有没有好处”,而是单纯的疑问——闻玉白需要自己动手吗?自己擅自自作主张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吗?

    ……还是等他醒来再说。或许应该等他先跟自己提起这件事才对。

    雪茸的目光从那把锁上收了回来。他抱着昏睡的闻玉白,在岸边支棱了半天都没站起身来,体力透支得太严重了。

    他有些崩溃地在岸边坐了一会儿,越忍越难受,最终还是忍不住吃了一粒心脏药。终于,在兔子耳朵掉出来后没多久,陪着一群猎犬在基地里兜了一大圈的梅尔,总算拉着绳索拎着那小狗从崖顶跃下来。

    一抬头,看着满身狗毛的猫管家,雪茸忍不住委屈起来:“梅尔……”

    梅尔看到他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又看到他脑袋上的兔耳朵,便知道他受了罪了,赶忙过来检查他的伤势。

    没承想,这平日里破了块皮都娇气地嗷嗷乱叫的家伙,此时却苍白着张脸,摇摇头,而是指了指他怀里的闻玉白,忍不住发抖道:“他伤得重,帮帮他吧……”

    梅尔这才发现,那人怀里还抱着一只半死不活的狗,浑身乱七八糟全是伤,面色也相当不好看。

    看着梅尔不妙的脸色,雪茸也皱起眉,一边伸手摸着闻玉白滚烫的额头,一边又忙不迭问道:“追兵甩掉了吗?我们现在怎么离开?走正门一定会被抓的,我的耳朵收不回去,还有很多人在等着杀了闻玉白……”

    面对他连珠炮般的问句,梅尔没有慌乱,只是先从口袋里找出一粒药丸让闻玉白吞下,接着安抚起雪茸来:“别慌,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离开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

    听到这里,雪茸放下心来,然后就开始不服气了:“什么话?我慌了吗?你见过我慌??”

    梅尔有些无语地抬头,毫不留情道:“你现在就很慌。”

    “……”雪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不可理喻般愤愤道,“胡说!”

    梅尔懒得搭理他,麻利地处理起了俩人的伤,那只小猎犬便也窜到雪茸的怀里给他取暖。等简单地清理好了闻玉白的外伤之后,援兵便及时赶到了。

    不远处的海面上径直开来一艘小型蒸汽船,抬眼一望,莱安正一脸认真地掌舵靠岸,船尾硬要陪他一起来的沙维亚正趴在船沿边哭边吐——永远靠谱的梅尔在雪茸下水之后,便招来信鸥紧急联系了莱安和沙维亚,这俩小伙也相当靠谱,以最快的速度找来了船只,绕开基地前来营救。

    船缓缓靠岸的途中,还没吐个畅快的沙维亚见到岸边的人,气儿都没喘匀就抹着眼泪跳下来扶人了,一群人跌跌撞撞终于被安顿下来。

    此时,终于放心下来的雪茸像是找到了依赖,方才那些镇静、果断、逞强终于一扫而空了,仿佛变回了当年那个一在外面闯祸、就慌里慌张哭着回家找梅尔善后的小孩儿,他疲惫地躺倒在船板之上,一边攥着两只兔子耳朵,一边哀嚎撒起娇来:“猫猫——刚刚真的好惊险啊——我在水底闷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游泳——再多几秒我就要被呛死啦——现在肺里还火辣辣的呜呜呜——”

    梅尔正在拿清水给闻玉白清创,根本顾不上去管雪茸,只忙里偷闲地回头看看他,有些担忧道:“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好好休息休息,肺里难受的话多咳嗽几下……”

    话音尚未落定,一旁正紧皱着眉头昏睡的闻玉白,便猛然闭着眼咳嗽起来,雪茸吓了一跳,一个激灵爬起身慌忙伸手去给他拍后背,直到那人吐出不少水、不再咳嗽了,这才拍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缓缓躺了回去。

    看着一旁面色苍白的闻玉白,雪茸很想握住他的手,可船里还有好几双眼睛盯着自己,他实在是不大好意思,便只能装作不经一般朝那人身边挪了挪,悄悄贴到那人的臂弯边。

    那人还在发着高烧,胳膊滚烫的,看着他微微发颤的指尖,还有他手腕上被打湿了也没断掉的平安结,雪茸只感觉心口憋得十分难受,心脏一跳一跳的,像是要把胸口击穿。

    他早就意识到了自己最近的情绪异常,也很明白着异常的源头就是闻玉白。他已经隐隐在心底确认了什么,但却又碍于种种原因,一直一直不肯承认,不愿多想,不愿深究。

    此时此刻,两人的肌肤紧紧挨着,温度彼此交融迁就,叫雪茸过度思虑的大脑都快融化开来。

    莫大的纠结和困扰将他牢牢包裹起来,很快,这体质低下的家伙便也步入了闻玉白后尘,稀里糊涂地发起了高烧来。

    迷迷糊糊中,雪茸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梦里充斥这样有关闻玉白的点点滴滴,梦见他欺负自己、追着自己跑,又细心地照顾自己、陪自己玩耍,一次一次把自己从危险之中拯救出来。

    梦里的画面大多是快乐的、享受的,可这份愉快越明显,雪茸心口的悲伤难过就越强烈。

    他梦见闻玉白站到自己的面前,十分平静地问自己:“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雪茸咬紧了嘴唇不愿回答,那人便毫不留情地启唇,一字一句地撬开他的大脑:

    “是天敌、对手、互相伤害、你死我亡。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此话一开,四周的景象便开始飘忽不定地摇摆起来,雪茸倒吸了一口气,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讲不出半个字来。

    下一秒,闻玉白便又笑了起来,轻轻挑起了他的下巴,眼里写满了鄙夷和嘲讽:“为什么要装成一副难以割舍、于心不忍的模样?和那家伙对赌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收场?”

    听到“对赌”两个字,雪茸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攥住一般,疼得好似下一秒就能呕出血来——

    他想过,他怎么没有想过?他甚至在临走之前就和那家伙谈好了条件,可即便如此他也清楚,有些伤害不可能避免。

    在原地硬撑了许久,雪茸才缓缓抬起头来,此时,四周摇摆不定的画面骤然安定下来,他眼中的悲伤、痛苦、委屈,也都统统收束、冰封。

    他深深叹了口气,颇有些遗憾无奈,却十分平静道:“闻玉白,我已经尽力了,这场闹剧总得有人要牺牲。”

    说罢,身后的场景便和闻玉白一起,坍塌成了漫天的碎片。

    从这莫名又痛苦的梦中醒来之后,雪茸盯着天花板缓了许久,脑子里只嗡嗡地响着一句话——

    那场赌局的最后,真的会有赢家吗?

    这天清晨,“千手”和“大人物”的第一场对决落下帷幕。

    “千手”绕过了对方斥巨资安排的保镖群,精准刺杀了“大人物”押下的选手,赢得了第一场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