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下子一百多天没了。你还要十天读书放两天假?
“这基本功我学!”苏敬仪听完解释后态度颇为积极。但接下来他手指点点“三”,态度更为果决:“这《三字经》等启蒙课程,我暂缓一年再学。”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二十四孝》等,是时下最为流行的幼儿启蒙书籍。先前他回京的旅途上,侯爷爹便已经在“费心”教导了。
虽说这些书籍流行起来有其道理,例如通俗易懂,韵律极佳,朗朗上口,好记好背诵。可《二十四孝》中挺多故事,如镇国公提出的埋儿奉母,作为一个正常人,作为一个接受过后世九年义务教育的崽,他苏敬仪是真无法接受如此极端极品的孝。
“皇上当庭提及了要修大周版的二十四孝。这一改动,那自然会成为日后考试重点。”苏敬仪压低了声音,但目光如炬,说得也格外笃定。
时政就是风向标!是高考的指挥棒!古代肯定也这样。
孝如何用律法界定,需要一年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会敲定下来。但帝王金口玉言,那改二十四孝便是无人敢置喙的。
瞧着苏敬仪双眸熠熠,闪动着锐利的光芒,跟饱受世家官宦教育子弟一般,带着些对官场的敏锐老练。苏琮因此眼眸闪了闪,权衡一瞬,便开口道:“但字必须要认,要学会写,且必须要写好!”
苏敬仪毫不犹豫点头。
“那每日早晚各加三页大字。”
苏敬仪抽口气:“这个……练字也需要循序渐进的。咱们保证质量为主,否则我磨磨蹭蹭偷工减料呢?不如就加一页吧?”
苏琮望着苏敬仪委委屈屈,带着撒娇竖起的手指头,狠狠深呼吸一口气,而后紧绷着脸,硬声道:“敬仪,咱们要清醒认识,你不是婴儿,你现在都十岁了!外界是看着年龄看评断你的,不会按着你所言还是个宝宝,可以容你慢慢长大。且你又拒绝娃娃亲,那么你就得更加用心下苦工,争取用才华赢得岳父的认可。”
“否则恐怕婚事不顺。拖来拖去等二十岁的话,你就成世家子弟中的老男人了。”
苏敬仪:“……”
谢谢,二十岁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但……
入乡随俗!
不对,这个也不能随俗啊!
苏敬仪一个激灵,默默铺垫,话语带着轻松愉快,甚至还透着展望金榜题名的美好:“我到二十岁成婚,其实来得及。那些榜下抓婿抓的女婿,不都是二十来岁吗?甚至三十来岁没准都有呢!”
“那些是寒门子弟,敬仪你是世家子,是未来的侯爷!”苏琮说完,发现自己这一刻没有任何的拧巴矫情,唯有满心的焦虑。因为苏敬仪还没多自己身份的认同,甚至满脸都是对榜下抓婿的崇拜之情。
他想想都有些担忧,恨不得揪着苏敬仪这兔崽子的耳朵,好好跟人说道说道世家贵女是如何抢手的:“世家子弟除却娃娃亲外,十来岁就开始相看了,尤其是女孩子。女子十五岁及笄后,基本不出一年都订好亲事了。你要是一步落下,以后步步落下,就抢不到好媳妇了。”
“真的,好媳妇,尤其是世家嫡女是要抢的。真一家女百家求的!”
“至于书香世家,是有些琢磨榜下抓婿,寻找科考好苗子。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难。才学配得上,年龄配不上;好不容易才学年龄配得上,这寒门乍富,家里老父老母叔伯兄弟一堆要蹭富贵,谁愿意好女儿嫁入这样人家,整日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磋磨?”
“当初爹就是谋算过,发现就算随着武帝爷登基不少机警的世家铆足劲开枝散叶,但好的贵女也轮不到咱们家。才琢磨干脆豁出去赌一把,定下亲事。毕竟到我们,他们家也算二代了。”
听得这一声声哀愁,苏敬仪深深叹口气。
苏琮有一点还没说完,苏家还有个“荣玉娇”这么大杀器在,所以压根没有同圈子的人选择。因此苏敬仪还是可以安心当大龄剩男的。毕竟,他到底已经有自己的思维了,是真做不到十五岁结婚。
内心有盘算,但苏敬仪这一刻也没在面上显露出来,只惊讶的开口:“有那么多学问吗?我还以为有钱就能娶老婆。村里人都这么说。”
“这……”苏琮闻言,缓缓让自己注意力转移到礼仪一词上,尽量和声,循循善诱着:“敬仪不也是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吗?这道理其实一通百通的,村里有村里的规矩,京城也有京城的礼仪。因此敬仪现在要学会适应京城的规矩对不对?”
“对!”苏敬仪瞧着苏琮似乎因“身世”一词又有些谨慎,赶忙一脸傲然:“我这么聪明,我也学得会!”
“那当然,敬仪很棒。”
“不过你夸归夸,我还是知道时辰这个几个字的。不许两个时辰连着上!”苏敬仪抬手指指课程,发自肺腑抗议:“两个时辰啊,亲哥亲爷爷啊你知道这什么概念吗?”
苏琮看着说着就差唾沫星子都喷出来的苏敬仪,一震:“两个时辰,有问题吗?不都说好眼下燃眉之急还是礼仪规矩?既如此,自然要勤能补拙,多加练习。否则你怎么追赶得上别人练了十年的时间?”
迎着这一声客观理智上还挺对的质问,苏敬仪鼓起自己没多少肉的腮帮子,生气道:“那就慢慢追!”
“可你公堂之上礼节真的……”苏琮瞧着连肉都没多少的苏琮,有些心疼。但转念想想被迫上公堂的苏敬仪,他还是再一次紧绷着脸,沉声道:“敬仪,有时候不是你不惹事就可以安枕无忧的。会有事情来找你,会有人故意看你出丑。因此礼仪必须要规范。先前公堂之上,即便你有装的缘由,可世人大多还是不会去考虑这点,只会觉得你粗鄙上不得台面。”
最后一句,苏琮逼着自己看向苏敬仪,一字一字,硬声道:“你一旦出门宴会,就会有人让你当跳梁小丑,供他们玩笑。”
苏敬仪:“……”
苏敬仪定定的看着面色肃穆,老成的不像个十岁孩童的苏琮,沉默一瞬。他回想着自己所见所闻,回想着苏琮因他这个蝴蝶翅膀煽动而改变的命运轨迹,他……无数想法在脑海中偏飞着,最后苏敬仪还是颓然垂下脑袋,自己退一步。他没必要跟苏琮太较真,反正等苏琮走后,他跟苏从斌掐,肯定掐得赢。
于是,他这回只弱弱抗议:“那……那中间加休息时间。比如三炷香上课时间,一炷香休息。让我喝口茶舒活筋骨。”
看着苏敬仪颇为乖巧懂事退让一步,苏琮见状微微松口气。他第一次当“爹”,第一次摆着爹的架势呢!
不过作为儿子他也真不解了,明明课程安排挺合理啊,敬仪怎么就那么多问题呢?
不解着,苏琮开口道:“那三炷香仪态课,一炷香的时间,品茶来不及,不如两炷香时间,正好教你如何品茶,鉴茶。”
苏敬仪:“……”
休息两个字懂吗?
我……我不跟你这个十岁的,即将离别的小屁孩理论。
“喝口茶也有那么多学问吗?”苏敬仪微笑开口。
“自然,琴棋书画诗酒茶,都是世家子必备课程。宫宴上喝茶品茶,更是得谨慎。万一点到你的名呢?”
苏敬仪闻言,抬手按着额头不知何时凸起的青筋,“好,我学!”
“那有没有休息,不,休沐日怎么安排?”
“放假一天还是放两天家?有农忙假期吗?”
瞧着苏敬仪正经没片刻,又琢磨休息放假了,苏琮眉头紧拧成川,“敬仪咱们先想学习的事情好吗?假期,这宴会,便是假期啊。”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苏敬仪如遭雷击,跌坐在地。
他忽然想到网上流传的古代皇子魔鬼……魔鬼作息:要每天凌晨3点去书房早读,凌晨5点开始上课,11点至13点午休。且全年午休,没有寒暑假,只有在端午、中秋、皇帝生日等大节日才会放一天假!
一天假!
“我要假期!十天上课两天放假,不答应就让苏从斌再生一个。”
“宴会时间另算。”苏敬仪郑重强调:“否则我打滚我不起来了,我滚给你看哦。”
说罢,仗着书房有地毯,苏敬仪还真躺下,滚了一圈。甚至还抬腿凌空踹!
苏琮:“……”
苏琮:“……”
苏琮:“……”
苏琮瞳孔猛得一震,一时间颇为茫然,“不……不……敬仪,你有话好好说啊。你这样不合礼仪,就……就很泼皮无赖,你……”
闻言苏敬仪心一狠,滚得更厉害了,还学自己印象中的泼妇无赖之举,哀嚎:“天地良心啊,我归家认祖归宗,我就还是个宝宝啊,哪有让孩子直接读书不休息的。”
“得勤学苦练啊,否则纵然天生才智,也会泯然众人矣。伤仲永的故事听过吗?我给你讲故事吧?”苏琮颇为担心苏敬仪不好学,日后跟苏从斌真打起来,亦或是心生怨念。因此他额头都急出汗来,带着些紧张,半蹲身,与苏敬仪视线持平,劝道:“我先给你讲故事好不好?没有不劳而获的,都得学习。你想想干农活是不是也是这个道理?”
苏敬仪不急不缓,举例说明:“可驴都得吃饱饭才干活啊!我要休息。”
“那……那咱们可以商量。上学十天就要休息两天,这……这有点不合情理!”苏琮语速飞快,介绍:“咱们一年宴会本就很多。听过琼林宴吗?我们按着规矩是可以参加的,前些年,父亲都带着我去长见识。还有皇帝皇太后皇后生辰,都是三日大庆,除却第一日要入宫赴宴外,剩下两天都会有聚会的。从腊月二十七到正月十四,这段时间都是宴会庆典。另外开国勋贵家主生辰我们还是有赴宴资格的,尤其是老定国公做寿我们都得跟随去礼佛祭拜。”
“这林林总总算一下,一年十二月,起码有三十天都在赴宴。另清明端午这些习俗佳节,夫子们也要请假回家休息,我们满打满算就十个月了。还有秋狩,我们是武勋,也会一起去的。那又有十天的时间。”
“且县试府试院试这段期间也得出门交友,感受最新的考场氛围,另外若是遇到大比之年,更要忙碌。所以又得除掉一个月时间。”
“算算我们剩下潜心读书的时间,就只有九个月。”
“一下子一百多天没了。你还要十天读书放两天假?真得不行!”
苏敬仪听得叭叭叭的算法,仗着有地毯,直接抬手捂着耳朵,继续打滚:“要放假!我听说当官都有休沐日的!当官都可以放假休息,为什么学生没有啊?”
“因为当官的都是刻苦努力,十年寒窗苦读读书来了啊!他们已经满腹学识了!所以他们就可以放假休息。”苏琮闻言,双眸一亮,赶忙道:“敬仪,你好好读书,等你以后有功名在身了,你就可以随时给自己放假了。”
苏敬仪:“……”
苏敬仪:“不听不听,就是要放假,要有休沐日!”
苏琮劝了劝,连伤仲永的故事都讲了,瞧着似乎还有油盐不进的苏敬仪,当即眉头紧拧成川,问:“敬仪,你要懂事你要乖的。我都把道理,把有足足一百多天假期解释给你听了,你为什么感受不到时间的紧迫性?”
“父亲给我解释过后,我就恨不得时时刻刻读书。若是旁人,像你这样屡次说不听的,我都不理会了。要知道劝说你的时间,我都可以做一道很难的算术了!”
打滚的苏敬仪听得带着些情绪化的,孩子气的语调,倒是微微松口气。而后他傲然的留个后脑勺给苏琮,幽幽道:“解释一遍能听懂的话,你们这些人说什么愚民刁民不开化啊?你连我都说不服,等你以后推广海外种子的时候,你怎么跟老百姓说啊?”
冷不丁听到这一声尖锐的质问,苏琮脑中空白一瞬,脑海不期然想到自己坑坑洼洼的高粱地,又不期然想到父亲感慨见到两村打架的话语。
客观而言,他到现在也想象不出村民会集体打架。毕竟他也见过石头村的村长,甚至石头村上下看起来都颇为感恩的模样,知道给敬仪凑些私房钱。
这样看起来守礼有本分的百姓,竟然……竟然据说红了眼,扛着锄头斧头就打就砍,据闻还真有落下伤残的。若非父亲为了敬仪前途,给钱找大夫救治,否则恐怕甚至会有人命都搭上。
“我……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苏琮缓缓的挪到苏敬仪眼前,与人面对面,“可……可打滚真不好,读书也的确要长久坚持,你还是要学习的。你不能跟老百姓,跟……”
舌尖转了又转,苏琮斟酌着用词,尽量和气些:“跟一些坏坏的,有些无法讲理的百姓比。”
瞧着还不忘坚持己见的苏琮,苏敬仪吁口气,带着些欣慰:“你有自己原则,挺好的。我偷摸跟你说,有些老百姓是挺无赖的,你以后要是打交道记得要有原则,千万不能因为怜悯就苦了自己啊!老百姓也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甚至他们更加残酷一些,会看菜下碟。石六叔是看在他媳妇的份上,整个石家村是看在娘也为村里出过力,拿出了她压箱子嫁妆的翡翠簪子,让他们拿去给县太爷送礼了。”
“他们给我钱,我也记得这恩。但客观而言,侯爷出手挺大气的,所以他们没有损失,所以他们也出得起这笔钱。”
这声声带着对自己过往生活总结,带着血汗经历的总结,苏琮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眼圈也不由得红了一些:“好,我会记住你说的。我……我……”
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为何也说不出口。毕竟言语在苏敬仪还面黄肌瘦的脸对比之下,就被对比的太过苍白无力。因此他只能默默的让自己愈发成器些,成长的愈发快一些,好日后多庇佑苏敬仪。而他眼下,能在离别之前笃定的一件事,也就是硬着心肠道:“跟老百姓相处,我会慢慢学。我若是学不会,我到时候写信给你,向你讨教可好?我想敬仪作为我的义父,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这一句话,苏琮说得缓慢,边观察苏敬仪的神色变化。
果不其然就见人闻言瞬间眉开眼笑,带着傲然回应一句“必须的”,没有对过往的哀叹。甚至连整个屋内的氛围似乎都因此带着些松快。
感受着苏敬仪气息的变化,苏琮嘴角弯了弯,道:“可当义父,是不是也要学会写字,学会认字?倘若你看家书还得父亲——”
苏琮咬着牙,大逆不道的改口:“要苏从斌帮忙,他会笑话你的!”
苏敬仪听得这一根超级大大大的萝卜,再看看表情都带着大灰狼诱惑的苏琮,眼眸转了转。
苏琮这话术,这……这眨眼间就转变策略的能耐,还真是……还真是牛逼。
要是因男主角的身份定位让人这么牛逼,他可以放心躺平。要是……要是“世家子弟千百年教育,凭什么会输给穿越女/男”这种缘由的话,那他苏敬仪还真得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刻苦几年。
毕竟一个家族崛起,需要三代,一个家族复兴,也需要三代的努力。
暗中琢磨着,苏敬仪问了一句:“你……你这话改变的好快,这是不是就辩伦的技巧,还是传说真管家的技巧,打一棒给一个甜枣?”
撞见苏敬仪眼里带着探索的好奇心,苏琮倒是松口气,道:“自然是学**结出来的经验,还有管家教育啊。这些长辈都会耳提面命,以及在宴会迎来送往,我们细心观察也能暗暗总结的。先前父亲宁可听几句奚落,也会带着我,厚颜无耻的将礼法规定能跟去的宴会都去,一回不落。”
“我参加大大小小五回宫宴了,见过科举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在琼林宴上的表现,我就会暗暗对比自己,进行调整。”
寒门子弟对世家的不虞就在此了。而世家的底蕴就在此了。
底层的学子有天赋又拼命也罢,倘若没有运道,恐怕琼林宴便是唯一能够参加的国宴,唯一能够面圣的机会了。而世家子弟,尤其是开国勋贵子弟,却是按礼可以列席的,可以恭祝皇帝又得天子门生恭喜大周江山永固。
“偷偷跟你说哦,大周超品荣国侯,哪怕没实权了,可咱们到底有礼法。一旦要参加宫宴,礼部捏着鼻子都得给咱们安排在上位的。所以就可以纵观底进科士林们的表现。”
“有些以为科考高中就万事大吉,行事很是猖狂,有些会游刃有余面面俱到,给我们敬酒也颇为恭敬的。你以后去看,或许比看戏还好玩哦。”
末了,苏琮又丢下一颗超级大甜枣。
苏敬仪对此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但他只能多想想自己看过的寒门子弟科举文,想想那些一穿越就得忙碌生计,没钱读书的“穿越男”命运,才慢慢让自己去接受好好读书,没有休息日的命。
毕竟,相比之下之下,他苏敬仪勉强算幸运了。
不愁吃不愁喝,也不用动不动就啪叽跪地,甚至皇帝还当朝说姐夫呢!
想想,未来还是颇为光明的。
蹭吃蹭喝还有祖宗留下的爵位,还有荫庇制!
按时打卡上班,就行!
天生公务员,不用考试的那种!
“行叭,我不想假期的事情。现在努力,起码县试考上,让爹好好努力当大官,以后好好荫庇我!”
苏琮听得这声对未来充满热情的话语,重重一点头:“敬仪说得对!县试考上,让苏从斌好好当官!”再加上我以后好好努力,肯定能够荫庇敬仪。
到时候敬仪有“两个爹”,那岳父肯定会很喜欢的。
“那下一个,这个什么课啊?”
“正骨熏香,就相当于治病,敬仪要养一养身体……”
就在两人其乐融融讨论课程时,被希冀好好当官的苏从斌顶着被打出来的黑眼圈,老老实实跪在御前。而批阅奏折的帝王仿若未看见一般,自顾忙碌。
从天明到天黑。
武帝用完晚膳,继续批阅奏折。也不知过了多久,都批阅奏折,他显得无事画画了,忽然间听得苏从斌咕咕叫的唱响的五脏庙,于是他笔墨一顿,缓缓抬眸看向殿外,“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的话,戌时三刻。”福公公眼角余光撞见神色晦暗让人看不出息怒的帝王,垂首小心翼翼回答。
“后宫,慈宁宫都得落钥了。”武帝听得这话,眉头一挑,视线缓缓从殿门看向一直跪地,跪了快一天的苏从斌:“没往后宫递个消息,你就敢来送死啊?”
这一声,比寒冬腊月的雨雪更为阴寒,刹那间就让伺候的宫侍都吓得面色一白。苏从斌闻言自然面色更白,但既然来了,他自然也没想着来让自己死的。
至于其他人死,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感受着自己这一刻的冷酷绝情,苏从斌开口,还有些滴水未沾的沙哑:“回皇上的话,是臣教子不善,臣自然认罪。”
说罢,苏从斌猛得朝地上磕头。
一下连着一下,十足的用尽全身力气。
以致于咚咚的声音,在静寂的殿内都似乎鼓声一般,一声连着一声,带着回应。颇有响声冲天的震撼力。
扫了眼额头满是鲜血的苏从斌,真真实实流血的苏从斌,武帝一抬手。
见状福公公有数,一挥拂尘,示意殿内所有宫侍随他一同离开。
等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两人。
武帝瞧着还在一下一下认真磕头的苏从斌,面色和缓了些,言简意赅:“这事是不是你撺掇的?”
“回皇上的话,非臣筹划。但臣有罪。”苏从斌嗑完头,迎着自己能够感受着的热血,他才开口回答帝王的话语:“若非臣讲述过往,苏琮也不会知道往事。”
说罢,他又跪地,重重一磕头。
看着态度倒是颇为恭敬,也知道惧怕的苏从斌,武帝倒是嘴角弯了弯:“倘若一个寒门子弟,被孝道压迫,倒是一辈子蹉跎。因为他不敢。哪怕寒门子弟有勇气状告,恐怕朝臣,尤其是那些饱读诗书所谓忠君的儒家门人,恐怕立刻马上一口一个唾沫骂死。”
“所以也只有苏琮,也只有开国侯门的苏家,也只有跟朕沾亲带故的苏家,状告孝这个词。倒是会让朝臣先入为主的误以为朕要动手。”
说着,作为被狐假虎威的老虎,武帝直接拍案。
“嘭”得一声,彰显着帝王滔天的震怒。苏从斌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声音都带着些哽咽,“臣有罪!”
“别讲这些废话!”武帝再一次拍案:“朕饶苏琮一命,就是因为朕更厌恶某些所谓的读书人。口口声声忠君,结果倒好,琢磨着两朝元老三朝元老琢磨门生党羽遍天下!”
“他倒是实诚,倒是有能耐,借着读书人的德行反过来杀读书人一把。朕认可这种弱肉强食!”
“可你呢?”
“朕绕你一回治家不严,但饶不了你
第二回!锦衣卫打捞一个失足掉入河里的侯爷,*挺方便的。朕会开恩,苏敬仪继承爵位。”武帝居高临下看着跪地的苏敬仪,声音冰冷至极:“你死的乖巧懂事点,朕会厚葬的!”
“多谢皇上开恩。”苏从斌再一次匍匐磕头,“但求皇上在臣临死之前,听听臣一句肺腑之言。”
说罢,也不管帝王什么神色,苏从斌迎着自己死亡的威胁,他语速都飞快了些:“皇上您坦坦荡荡,三十五岁的武帝不介意弑父之名,四十五岁的武帝不介意,但六十五岁的武帝呢?他们惯爱以史为鉴。故此臣僭越,军权是您的,得永永远远是您的。得让军方明白武帝弑父,是正义。得让军方一直听您号令,而不是二十年后会分裂出什么从龙党。”
空空荡荡的大殿内,徒留了最后一句的回音。
武帝手握着龙椅上栩栩如生威风赫赫的龙首扶手,脸上神情未变,目光逡巡一圈。似乎在将满朝文武一个个看过去,而后他才目光扫至跪地的苏从斌,在人身上慢慢悠悠晃了一圈。
瞧着苏从斌一动不动,仿若石雕,仿若真做好赴死准备的模样,武帝眼眸缓缓一眯,唇畔划过一道讥笑:“你这个缩头乌龟为了活命,难得说这掷地有声,展望未来,还挑拨离间的话语。朕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御河有暗道,你也知道。”
“半柱香时间,半柱香后朕让锦衣卫抓刺客。”
“你要是能游出去,算你命大。”
“这事就彻底揭过,既往不咎。”
悬在脖颈上刀刃,再听到“彻底揭过”一词后,苏从斌是大口大口喘气。武帝的心眼,扪心而论是小的,但又挺大的。人能彻彻底底给出惩罚,出了“被薅虎毛”的这口气,也就意味着苏敬仪和苏琮,还有他苏从斌,日后……日后还是可以靠自己在官场奋斗的,只会迎来官场同僚的打压,而不是最最最上层帝王的打压。
“臣多谢吾皇开恩。”苏从斌再一次重重一磕头。
武帝幽幽的看着满脸血色,眼睛倒是黑得格外突出的苏从斌,显得挺滑稽的苏从斌,言简意赅:“不客气。”
苏从斌:“……”
苏从斌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御书房的,又如何来到御河一角。他迎着吹拂的夜风,迎着锦衣卫密探扬起的,泛着寒芒的刀刃,深深的吸口气,看了一眼近在迟尺的河道。
这河起积水潭,止南水门,长约十里,是皇家地界,两岸水榭楼阁,景色优美。出南水门后,向东流经船板胡同,沿金口河故道,直奔通州。一路有九城兵马司官兵驻扎,尤其是南水门这交接点,驻守官兵更多。一旦京城戒严,自会重重把手。若是发现水中有异动,还会朝水中射箭,会开启水、弩。
他要想活下来,一口气得游起码十里以上,得过重重关卡,甚至得过通州,才有一线生机。
可若是不跳河不死一回,恐怕得全家死。
想想两个都颇有胆色的孩子,苏从斌抬眸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浸透权势的宫墙,他深呼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毫不犹豫扭头就跳进河中。
原本,他也应该可以算从龙党了。
原本,他只要更豁出去一点,也可以按律去戍边,去攒一点军功。
原本……
有太多的原本可以了,结果因为孝,成了缩头乌龟,成了所有人都不耻的存在。
苏从斌一头扎进河水中,感受着突然而来的冰冷。感受着河水顺着他磕破皮的脑袋似乎要席卷他的全身,似乎要狠狠的掐死他,让他不再是被温水煮死的青蛙一般,悄然无息而亡,似乎……
呛了一口水的苏从斌本能的开始挣扎起来。
锦衣卫密探扫过扑棱的水花,垂首看着使劲挣扎的苏从斌,神色都有些复杂:“半柱香时间!”
听得这一声冷冷冰冰,带着无限威压的话语,苏从斌有瞬间甚至还觉得自己贱得慌。毕竟这话语对他似乎还有些希冀,希冀他能够活得像个人样。
想着,苏从斌去想凫水的技术,去想自己曾经被人按压在水里,被迫的学会龟息学会凫水的技术。
就在苏从斌回想时,岸上一声声的,带着威严的话语传来——“抓刺客!”
“全城禁严!”
“关城门!”
一声高过一声,本该像催命符一般让人惶恐的话语,但苏从斌听在耳里,却不由得感觉自己忽然间像条鱼,没有任何的约束。毕竟这一刻他是为自己求生,为自己而活。不用在背负十月生育的恩情,他的血肉好像彻彻底底还给了父母,他彻彻底底自由了。
有种无拘无束的自由。
希冀着,苏从斌忍着疼痛,去游向记忆中的暗道,去寻找自己的生机,自己重新活着的机会。
就在苏从斌竭力奔向自己新生时,听到皇宫有刺客,满朝文武都傻眼了。这……这多少年没出刺客了,怎么忽然间又有刺客?
但到底有刺客,九城兵马司连夜关闭城门戒严,顺天府带着衙役亲自巡逻。
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商讨好课程安排,却等不到苏从斌回来的苏家两子后知后觉,有些害怕起来。
“不是说定国公府吗?这跪地恳求需要跪一天,连晚上都不能回来?”苏敬仪低声,询问:“跟国公府关系到底怎么样啊?”
苏琮有些慌:“应该……应该没事的。这……这太后娘娘也想祖母,她的亲妹妹,因她嫁给苏家的妹妹,有人祭祀。所以对苏家还是颇为照拂的。毕竟对一个女子而言,无子到底……到底死后都会受磨搓。太后娘娘很信佛,很信佛。”
最后一句是在宽慰苏敬仪,也是在宽慰自己。
苏琮甚至心跳都克制不住加快跳动起来,开始后怕,后怕是自己胆大妄为,是自己琢磨着小聪明,倒是没去顾虑帝王感受。
毕竟虽说他是告生父。
可目的也的的确确是让朝臣先入为主,以为是武帝厌恶自己生父。
“没事没事,咱们别胡思乱想,庸人自扰。没准是拉家常,拉的挺晚的,也就留人休息了呢?”苏敬仪敏感的发现苏琮神色不对。唯恐人怪罪自己,把压力扛在自己身上,他赶忙宽慰:“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自证,不要自我否认自己,要自信,要相信自己是话本男主,有否极泰来的能力!”
“你要是愁得慌,我给你唱歌吧。”
苏琮看着眉眼间神采奕奕的苏敬仪,竭力去相信神话,但他也理解不了,这话题怎么扯到唱歌上来了?
“歌以咏志听过没?我跟老乞儿学过好几首好听的歌的,本来都打算乞讨用的。结果不用乞讨了,那我唱歌你听吧。”苏敬仪说完也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去想苏从斌这么大个人了为什么还不回来,想了想能够唱出口的励志歌曲。
“狼烟起江山北望——”苏敬仪这一刻甚至还颇为希冀锦衣卫像传说中那么牛逼,能够在他身边窃听记录。
这《精忠报国》他就不信唱不进武帝的心坎里去!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周要让四方来贺!”
听得这一气势恢宏,悲壮中带着热血的歌曲,一曲终了,苏琮还有些呆:“这……这……乞讨?”
“打仗打赢了吗,赏钱就多。本来想传唱的,可能那个时候有些没商量好。所以就没唱了。老乞儿看在我机灵,也能豁出去碰瓷抢饭的份上,就教我了。他说来京城讨生活的话,这种歌一出,碰到武勋多,给的赏钱就多。”
苏敬仪边说边内心默默跪地磕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没法确切说版权归属。要是你们知道的话,管我爸妈要版权费。”
就在苏敬仪连连祈求时,等刺客的武帝扫了眼密报,笑得眼底都带着些冷意。但下一瞬间,他看见详细记载侯府动向的密文,又忍不住啧啧了两声:“也难怪呢,这缩头乌龟不被逼疯,苏家祖宗都得显灵了。”
大“敌”当前,想出来的主意竟然是污蔑——污蔑苏柳氏偷奸,苏敬仪也不是苏家子。
“那缩头乌龟游到哪了?”
“回主子,在南水门。”
“还在南水门?”
“这……这戒备森严,他恐怕过不去。”密探小心翼翼斟酌着帝王先前的口吻,回答:“这到底一日未食,又年岁……”
话还未说完,迎着帝王横扫而来的锐利刀子眼,密探双膝跪地,反手扇打了自己一巴掌:“卑职多嘴,还请主子惩罚。”
武帝不语,闭眸靠在龙椅椅背上。
第32章 你以后管国子监
苏从斌咬着牙,却也克制不住自己粗重的喘、气声。此刻,他早已游到精疲力尽,眼前都开始发黑。全靠磕头破皮带来的伤口被水流刺激的生疼,他才维持住一点清醒。
但也仅仅一点清醒的意识而已。
甚至越清醒越恐慌,越能够感受到杀意。
因为眼下无数水箭被巡逻士兵射入河中,泛起水花一朵朵。紧接而来还有水兵乘作坐船下河,拿着刀叉一路搜索,又将带着尖锐刀片的渔网扑向河中。如此严密搜索着,整条御河,都如同受惊的蟒蛇,疯狂的翻腾起来。哪怕水兵逐渐远去,却也留下圈圈涟漪,诉说着暗流涌动,诉说着整条河的戒严。
甚至河面漂浮着被刺而亡,受牵累的河鱼。
鱼溢出的血水,也渐渐凝聚出浓郁的血腥味。甚至一颗颗眼珠子翻着白,诉说着自己今夜遭受的不白之冤,诉说着“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这个罪魁祸首,看着河面的鱼儿,还……还挺饿的。
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苏从斌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条鱼从他眼前顺流而下,只能咬牙蜷缩身形,逼着自己注意力集中到如何保命这一要紧大事上。
毕竟,以他现有的体力,是真过不了里三层外三层水兵严密把手的南水门。
因此,他只能游回皇家观景区躲进水榭楼阁中,躲过一夜的追捕。
只能……
苏从斌费力的抬眸看着南水门大桥,看向桥梁下的风水柱。
古时传闻要修桥,都得向龙王敬童男童女。前朝昏聩,末帝宠幸奸佞,此种说法更是甚嚣尘上。太、祖开国时,对此嗤之以鼻,重新修水渠,定桥梁。但老祖宗也是个节约的,讲究缝缝补补用三年,能省则省。所以前朝的风水柱还是桥梁基地。
或许……活命的机会也就此!
思及与此,苏从斌默默积攒力气,竖耳倾听了好半晌,确定巡逻队伍步伐离开桥梁,他才敢冒出一点点头,吸口气,而后恍若游鱼,尽量身形悄然的到风水柱。
拨开水柱下的水草,苏从斌摩挲着打开风水柱的童男雕像,听得哗哗发出的响动。他看着上方露出的,足以容纳一个人弯腰钻入的石道,双眸猛得一亮。一口气攀爬着水柱,他飞快进入。
迎着漆黑的,只容许一个人通过的石道走了十几步。苏从斌望着突然开阔起来的下水道,借着透过水道闸口缝隙钻入地下的光芒,他狠狠松口气。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久到他嗅得到酸臭的地下水味道,久到自己神智回笼。等冷静下来后,苏从斌才发现自己双腿都在发抖。毕竟……毕竟真要感谢三十五岁的武帝爷是个霸道自信的帝王!不惧弑父之名,也……也不屑处理这密道。
十年前武帝和镇国公暗中进京控制九城兵马司,打开京城大门,让西北和北疆军队直接杀进城,就是……就是靠这条道!
说来这条道的贡献者就是他苏从斌!!!!
说来发现这条道,还真是从小孩没娘,得从亲娘亲爹作死开始讲:
二十年前,第三代苏侯爷大冬天脑子进水,冬泳冰嬉那啥啥牵动旧伤,成功把自己暴毙了。苏从斌继爵,三年守孝过后荫庇为官,恰逢皇子夺嫡乱成一团。外加苏从斌得爵位又是用老定国公出面用礼法逼迫的,和合帝直接表态自己的不喜,直言若不是看在英年早逝的好哥们面上,都得降级承爵。有当朝帝王的金口玉言在,因此苏从斌荫庇为官,一开始什么活都“没得干”。
但苏从斌不想单纯的领空饷,不想回家面对娇气难缠的娘,就带着些逃避的性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呆兵部档案室。
里面有什么就看什么。
外加结合苏家一些口口相传的秘闻,结合些影影绰绰的皇家秘闻,苏从斌胆大的勾勒出了整个京城地下道走向。要知道这个地下水道能藏人尤其能藏兵,亦或是藏、弹、药,是有实在经历——苏家开府老太爷就是用地下道在北疆冰天雪地时炸出了一朵漂亮的冰血花,炸出了超品侯,炸出了五代平袭的富贵。
所以苏从斌当时是挺想有样学样的。
“能琢磨炸、京、城,骨子里也真不是怎么好东西。”苏从斌回想着自己曾经滋生的疯狂,抬手重重的擦拭了一把额头污渍,轻笑着自我笃定。
迎着疼痛迎着新鲜的血液,苏从斌逼着自己冷静,逼着自己积攒力气。等身体恢复些力气后,他回想着密道的出口,回想着观景楼的格局。慢慢的寻着微光,找到一座巍峨的阁楼。
苏家曾经被赐予的观景楼。
感谢和合帝!
这位先帝爷对百姓对江山不太好,但也是真讲兄弟情谊!
作为苏家现任家主,苏从斌花费了一个时辰,费力的避开巡逻的侍卫,爬到属于苏家的观景楼,换上干净的衣裳。也不敢点蜡烛,就借着月色,拿着镜子看看自己额头一个个鼓着的大包。
确定只有磕破皮的伤痕后,他蹑手蹑脚到达厨房,凭借粗浅的医药知识找了酒洗伤口。
憋着疼的呼喊,苏从斌最后大口大口喘息,抱着盐罐子养精蓄锐。
看着外头东方鱼肚渐白,看着朝阳冉冉升起,看着……
苏从斌迷迷糊糊间听得咣当一声动静,当即浑身一僵,带着些防御姿势,看向掀开窗户入内的人。待看清对方穿着后,他狠狠松口气。
“你……不,侯爷您没死?”奉命来寻的密探看着双眸带着警惕光芒,一副防御姿势的苏从斌,有些讶然:“那都快晌午了,您咋还不回家?就不怕你那两儿子因为等不到你,又闹腾?”
听得密探这一声改口的,似乎带着些对他尊重的用词,苏从斌抱紧了盐罐子,缓缓吁出口气,喑哑着声回:“我……我饿。”
密探脑中空白一瞬,才捋清楚苏从斌是在回答他为何没立刻回家。但理由千千万,他是真不懂饿为什么会成为理由。他环顾明显摆放各种佐料的灶台,垂首看看还捧着盐罐子一动不动的苏从斌,一脸狐疑:“您饿?”
苏从斌再一次点头。
四目相对,偌大的厨房透着诡异的死寂。
半晌,密探不信的去橱柜看了一眼。瞧着满满当当粮食米面都有的橱柜,他冷冷的盯着苏从斌。
这种观景楼为赏景游玩准备的。例如夏日纳凉冬日滑冰,世家贵胄很流行。苏从斌为了苏琮更好融入世家子弟中,是任何一个宴会都不会错过,也会各种舔着脸蹭宴会。这观景楼是苏家的,那以苏从斌的性情,肯定也会一有机会就来住。
“我……我不会厨。”苏从斌一脸懊悔,难得的自我反省:“我……我一出生,倒是衣食无忧。所以我……我先前是真的不敢,不敢啊……”
哪怕被王公贵族鄙夷,哪怕被生父不喜,哪怕他自怜自艾自比蝼蚁。可昨日惊心动魄的一夜,尤其是挨饿的一夜,才让他彻彻底底明白——苏从斌是蝼蚁,那也是镶金带钻的蝼蚁。
所以苏从斌从前豁不出去,舍不得到手安安稳稳的爵位,到手的名利。
因为他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继承啊!
可以继承啊!
忍受几句嘲讽而已,相比十年寒窗苦读,相比殚精竭虑谋划,相比勾心斗角而言,苏从斌前半生轻松顺遂至极。所遗憾的无非父不喜生母偏爱,娘亲早亡。
是属于吃饱了才有空“无病呻吟”。
所以……所以贪图安稳,逃避风险让他真挺像缩头乌龟的。苏从斌自嘲笑着,双手却抱紧了盐罐子,来回反复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抛弃侯爷的荣光,带着些真挚的哀求,发自肺腑的哀求:“昨天……昨天……是我活了四十年,第一次……第一次挨饿,第一次……第一次饿过头,又饿……那种饿……痛彻心扉,让我明白什么叫生存……”
“所以……所以……你……你能先给我做口吃的吗?”
密探:“……”
密探:“……”
密探:“……”
三炷香后,武帝亲自前来,打量着满室食物的厨房,啧啧啧的感慨:“难怪朕嫌弃你窝囊废一个。守着金山银山,都不会自己动手。”
他幼年日子难熬时,某个废物寻欢作乐还琢磨对西北军下黑手,对定国公府上上下下各种找茬挑事。他跟姐姐跟母后困守冷宫,什么都得自己干。母后和姐姐得刺绣,他就得盯着饭。偶尔还得翻墙,去御膳房“借点”吃喝。
要是他当年有这么一厨房,一年都不用愁吃什么了。
“是臣无才。”苏从斌费力的翻转身子,跪地。
俯瞰跪地的苏从斌,武帝眉头一挑,漫不经心的开口问:“你既对厨房不懂,怎么弯腰种田?”
“上行下效。”苏从斌费力的舔了舔自己干涸缺水起皮的唇畔,一字一字回答的尽量只有真诚,甚至恨不得摆出一些遗言的架势来。
毕竟他……他要唤起些帝王幼年的情谊。
人一生会有很多友人,有肝胆相照风雨同舟的,也有些会随着年岁渐长会渐行渐远,亦或是理念不同,分道扬镳。
但这么多友人中,发小不同。朋友是长大后自己选择的,发小那是血缘为纽带,亦或是姻亲为纽带,是生下来就自带的,就得“继承”的。
所以武帝就算再血性再豪迈万丈,喜欢镇国公这样的英雄豪杰,亦或是认识经天纬地的治世人才,可……可再忽视他苏从斌十年,二十年。一旦他苏从斌有点事,武帝爷都得捏着鼻子认,捏着鼻子收个尾。
想想,他也挺无赖的。
自我嘲讽着,苏从斌大着胆子看眼帝王,语气愈发虚弱几分,断断续续着:“您重实务……实务人才,又讲以民为本,民……咳咳……以食为天。臣知道……知道……自己靠一丝怜悯获得一份体面,自然也要如此。哪怕……咳咳……在外,哪怕做样子都要做的完美些。”
听得一声比一声弱,到最后身形似乎都颤栗,跪不稳的苏从斌,武帝点评了一句:“还算实话。来人,给喂口水,教他生火做饭。”
苏从斌差点一口气直接昏过去。但好不容易得帝王一句评价,尤其是帝王一动不动的,明显还挺有兴趣,看他生火做饭的架势,所以……
苏从斌虔诚的感恩的谢过,喝过一口热气腾腾,似乎温度都挺好的骨头汤。他幽幽的看眼密探。
密探盯着帝王的压力,先问了一句:“侯爷,您想吃什么?”
“就简单些,想学小米山药粥、八宝豆腐、芙蓉……”苏从斌默默咽下蛋羹两个字,看着眼神和善的密探。
武帝拍案:“还真是嘴挑的。就猪油拌饭,爱学不学!”
苏从斌闻言心中微微松口气,也算没得罪帝王,甚至……甚至还有幸学帝王的拿手菜:据传凭借这一道菜,武帝跟镇国公就差结拜兄弟了。
“是。”苏从斌对着帝王一弯腰,看向密探,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带着些识相:“我……我……我烧火?”
半个时辰后,苏从斌迎着密探丧失耐心的怒吼,真发自肺腑紧张:“烧……烧旺一点不是……不是更快?”
我是真的饿啊!骨头汤不顶饱啊!
看着灶台火光蹿天,武帝扫过猪油渣噼里啪的响动卷着青翠的葱花瞬间换上了黑衣,神色复杂了些:“难怪年年有考生烧炉把自己烧着,试卷烧着。瞧你这模样,朕今日是彻底明白了,你们是真没用啊!”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都不懂!难怪个个猜忌朕,用历史老观念猜忌朕。”武帝瞧着他还没说完,就跪地的,诚惶诚恐的苏从斌,把自己感慨说完,“你以后管国子监,让贡生老实,安享富贵,让正儿八经考上来的发自肺腑务实为主。可别给朕养一批又一批的农家娇儿。”
江南等地文风鼎盛,农家娇儿,就那种全家勒紧裤腰带,甚至全族供养,让农家子弟两眼只有圣贤书,不知民生,甚至跟世家公子哥一样没下过田地的读书郎。没下田就罢了,甚至这戳人读书读傻了,以金银黄白之物为耻!一个两个的连个铜板都没赚过,还不如世家子弟到底还管理过小院,知道些算盘常识!
武帝想想某积年的陋习,就觉得自己脑袋嗡嗡做疼了。烦,却不能直接咔咔咔的杀了!得耐着性子去纠正这些破事!且还得选个能用的人去管。
与此同时,苏从斌抑制不住带着些亢奋开口,“微臣多谢皇上指点,定竭尽所能管好国子监!”
不是国子监司业,而是整个国子监!!!
天下一半英才,要在他手里过一遍。
称他为半师。
“你应的倒是爽快,你有这能耐吗?举人才可以入国子监读书,你自己都不是举人。只是区区一个武秀才!”武帝瞧着苏从斌双眸闪现的亢奋厉光,带着些好奇,问:“你有收服他们的主意?”
“回皇上的话,小臣虽无能,但小臣有儿子!”苏从斌难得的厚着脸皮,一字一字道:“说句厚颜无耻的话,是臣帮着苏琮参加宴会打响天才神童之名,让他压过京城书香世家的小天才们成为享誉京城的四小公子,也是臣让他求长公主得皇宫藏书阁的机会,从而让他有机会一飞冲天,能为皇上您办事。以苏琮为证,臣学识方面或许教不了举人,但臣有赖皇上庇护,能琢磨着一条合适的道路,让务实的举人忠君爱民的道路能够顺遂一些。”
要知道科考榜上有名不是终点,而是迈入官场的起点。残酷的名利斗争裹着忠君爱国的大义,一般杀人不见血,但若是见血,或有可能九族人头都滚滚落地。所以就需要一个合适的引路人。
文官集团中的师父一般充当这个引路人,带着徒弟步步走稳妥,避开一个个坑。但同样的,作为师父就要求弟子用后半生的利益来回报。
这样的代代相传的师徒关系,是犯帝王忌讳的。
因此需要一个“无才”的人,只做基本引路关系,把人才引导到帝王面前,让天子门生成为真正的天子门生。
“若是……若是……”苏从斌踌躇片刻,最后目带决然一字一字说出口:“某些人真要拼才华的话,那苏琮便算臣义父。义父为子出头,一家家找上门踢馆子都可以!”
尾音似乎还带着些无赖的气息,飘荡在屋内,久久不曾散去。
武帝垂首定定看着老脸通红的苏从斌,沉默一瞬,最终下了决断:“行了。你先回去,苏琮惯用的吃穿住行也都要备好。毕竟可是朕授意他敲登闻鼓的!”
这一声不亚于天籁,以致于苏从斌有瞬间恍惚,以致于他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来。
等到私宅的那一瞬间,苏从斌看着接连冲出来的两个孩子,看着两个孩子双眸如出一辙担忧的目光,才有种自己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才有种自己终于为人父,有担当的感觉。
是他撑起了一片天,是他让帝王“吃”了这闷亏,捏着鼻子被薅了虎威!!!!
“没事。就是请罪时间长一些。”苏从斌一边揽着一个,飞速解释道:“琮儿,你明日就得走,好好休息才要紧。东华书院鹤先生处你得拜访……”
苏琮看着额头青紫,双眸都带着红血丝的苏从斌,不安的抓着人的手腕,问:“爹,真……真的没事吗?您……您别有事瞒着我们。昨晚戒严了,这……还有门外有锦衣卫盯着,我们翻墙都有人拦着。”
唯恐苏从斌报喜不报忧,苏琮直接挑明他们这一日想尽办法想出门,结果却被帝王拥趸就差拿刀威胁的事情。同时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盯着苏从斌,不错过人任何眼神变化。
苏敬仪也一样,幽幽的盯着苏从斌,还抬手扣住苏从斌的脉搏,恨不得给人扣一个小天才手表,好检测心情。
望着两个儿子双眸都带着的警惕,以及一丝后怕,知道去反省去复盘骇人之举。苏从斌倒是微微松口气。只不过帝王既然认了“虎须被薅”,此时此刻再旧事重提,倒是显得皇帝心眼小了,而不是霸气武帝。
因此苏从斌不躲不闪,任由两人盯梢,只强调:“这不废话,是我也排人盯着你们行动。万一心狠一点,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捅死你们怎么办?苏琮,你敲登闻鼓的那一刻,你在所有朝臣眼里就不是孩子了。他们可以直接点弄死你,彻彻底底斩草除根!”
“所以我得琢磨,把家里能派出去的侍卫,多派两个保护你的小命。哪怕有一队锦衣卫保护你,但我总觉得不够,就害怕鞭长莫及这个词。哪怕闵越总督是承恩公,从派系上来说是皇帝的亲信中的亲信。可承恩公也是儒生啊。他要是为了面子,也张口挤兑你几句,他手下的人借此断章取义怎么办?所以咱们还是得靠自己保小命!”
最后一句,苏从斌是真的发自肺腑忧愁。
“对不起,父亲,是我冲动了,没有好好考虑所有后果。”苏琮听得这话,红着眼,双膝跪地。
“你起来,你不冲动,那咱们全家还是逃离不开孝这个词。那你们也会被捆绑一辈子。”苏从斌弯腰拉起苏琮:“说句残酷的,只要荣玉娇活着一日,她就是先帝特封的诰命夫人,是用军功换来的诰命夫人,就比其他人尊贵,武帝想要废也不能废掉!因为要废掉,就要去废军功,就要去推翻先帝去推翻军功!”
诉说着从礼法上谋求正义的艰难,苏从斌定定看着眼里还有愧疚的苏琮,继续道:“几乎就是一环扣着一环,活活扣死我们一辈子,我们只能等她死!甚至狠心点弄死她,也会有仇敌撺掇着要仵作勘验,对我们来说风险都挺大。”
“而你敲响登闻鼓,直接神来一笔用夺情用兵法,倒逼重新审视孝的界定,反倒是救了我们一命。因这点,我是真的要让敬仪拜你为义父了,是纯纯粹粹给了他机会。”
“可……可我们也得罪很多人……”苏琮还是有些不信,幽幽的看着苏从斌的伤口。
苏从斌面不改色,义正言辞:“没得罪皇帝就行!”
“皇帝也憋着气,要收拾某些墙头草了。正好借着这机会,看看有哪些是墙头草的。”
“苏琮,你已经要去戴罪立功了,你就记得好好立功。别想其他!”末了,苏从斌不容置喙的命令道:“你得十年内,或者有能耐就要更发掘更多的粮食,让老百姓吃得饱吃得好。只要百姓安安稳稳,这朝堂杀完一批朝臣立马又能换上一批,不会动荡。”
闻言,苏敬仪眸光一亮,暗暗滴溜溜转了转。
这个他可能懂!
种田基建文看多了,很多经典梗都是重复出现的——番薯玉米土豆经典三大宝啊!海里游啊东北闯啊,江南珍妮纺纱机手工业发展朝资本主义萌芽顺利升级哇。
“苏琮,爹说得对!他这么大人了,既然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苏敬仪琢磨着日后在家书中循序渐进,眼下唯恐离别在即太过匆忙,有什么东西没准备好,赶忙道:“爹,你把苏琮要带的东西罗列清单,我也跟着参谋参谋!比如,外边陌生人的东西你不能随便吃喝啊,但凡入口的一定要注意!且路过遇到卖身葬父,遇到孤寡老人救助之类,你也不要理会,万一他们装同情骗你呢?”
“我跟你说我就跟着乞丐,在行商往来的地方骗过人。”
苏琮闻言瞳孔都震惊了:“什么?!这……这不是犯法的?”
苏敬仪想了想自己记忆里切切实实发生过的碰瓷事件,也是小说中出现过的,被原身视作耻辱不敢提的过往。他倒是坦坦荡荡的诉说:“这活不下去啊。娘当时生病奄奄一息的。再说了,这都是全村一起出动的,只不过他们疼自家孩子害怕被过往行商护卫揍,就向外招活不下去的乞丐。这活可抢手了,是老乞丐带着我,好不容易抢来的!”
瞧着眉眼间带着骄傲的苏敬仪,苏从斌想想自己饿了一天一夜谋生的历程,毫不犹豫开口表示赞同:“有特殊原因也可以理解。就好像天灾人祸,易子而食。朝廷哪怕知道,也不会也不能要求杀人偿命!”
此话一出,屋内氛围瞬间带着些压抑的沉闷。但苏从斌还在诉说,甚至言语都有些急切,想要尽可能的将自己得来的人生经验传输给苏琮:“琮儿,外头不像京城。京城是明面上跟你讲礼讲法,然后暗戳戳捅你一刀子。外头可能就是直接捅你一刀子了。因此,你在外切忌要多听多看,少发表意见,以及少同情。”
苏琮听得易子而食四个字,再看眼瘦弱枯柴的苏敬仪,眼眶已经泪水倒转了:“爹,敬仪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记住的。”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写下来,每天早起你给我看一遍!”
“好。”苏琮应下,认真提笔写出门在外须知。
苏敬仪献计献策,凑了整整八条:*
第一、饮食安全要注意,宁可被嘲,也要小心为上,步步检查;
第二、哪怕去茅坑,都要锦衣卫派人盯着;不管在哪必须带人,小命为上;
第三、未知全貌,不许评价任何事情,免得被人利用少年冲动;
第四、尊重礼貌对待所有人;
第五、别嘴硬,偶尔要融入地方,学些地方方言和地方风俗规矩;
第六、别先入为主,评价一个人一定要客观;
第七、有事直接沟通,别暗中揣摩,尤其是像我们关系关系复杂,别信真假少爷如何如何的对比废话;
第八、待定,凑个出行的吉利数字。
苏琮:“……”
苏从斌看着倒是真挺有混江湖经验的苏敬仪,倒是放心,也不矫情,道:“琮儿去喝口浓茶,化点妆遮掩熬夜憔悴的容颜。咱们不管如何鹤先生,还有其他几家要随同去琼州的附医武师,都要一一拜访。”
“昨日为父估算时间有错,在定国公府呆得久了些。只能今日忙碌些了。”
“不过,也有些好处。等你安顿好后,你二叔可能就可以调动了。到时候当地驻军起码也算有个熟人,办事说话都方便些。”
“敬仪你在家好好练字。我现在也去妆容掩一二。”
听得这声声叮嘱与解释,苏敬仪率先毫不犹豫:“好的!你们放心!我有经验了,会写完字就乖乖吃饭睡觉的!”
“行。琮儿,咱们紧迫,还是车内再遮掩吧。鹤先生咱们……”苏从斌话语一顿,看向苏敬仪:“敬仪什么都不知道,你从江湖经验分析一下。鹤先生是专注学问的好先生,但东华书院近些年忙着追求天下第一,有些过份了。你说苏琮还要继续拜鹤先生为师吗?这嫡传师徒关系就如同父子关系,若是断绝,也会被指责白眼狼,而后恐怕东华书院一系从今后都会视苏琮为敌。”
先帝爷时期,政治晦暗,国子监更沦为争权夺利的工具,乌烟瘴气的。所以私塾崛起。武帝登基十年了,一开始忙着打仗,后来忙着开海赚钱。眼下有军权有钱了,自然要腾出手来彻彻底底收拾文臣。
这些过往,苏从斌想了想,也低声跟苏敬仪分析了。
苏敬仪回想着东华书院在原著中浓墨重彩的描写,毫不犹豫开口:“当然要断绝了!真专注学问,是那一方面的学问?苏琮非但不会种田,连高粱都辨认不出来。所以作为一个百姓,苏琮还年轻,那我肯定觉得是他师父有问题啊。竟然这个都不教导。”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算了,还是不跟你说了,你不懂学问两个字。”苏从斌瞧着言之凿凿的苏敬仪,抬手按了按自己额头,觉得是自己脑袋磕糊涂了,竟然想着听听苏敬仪的意见。
“琮儿,我们走。”
苏琮闻言沉默了一瞬,给苏敬仪一个安抚的眼神后,便转身打算跟苏从斌一起离开了。毕竟他能听得出父亲言语间的着急,是恨不得立刻马上把这些事情敲定。
换句话说,这一刻他对戴罪一词有了更深刻的体悟。
戴罪,不仅仅是他要离开家人离开京城,孤独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而是他……是他真的有罪。只是没死而已!
是接下来他要为自己活着而努力。
与此同时,瞧着苏从斌一副对鹤先生推崇备至的模样,瞧着苏琮似乎对鹤先生也挺信服,苏敬仪焦虑无比,直接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反手重重关门,而后叉腰看向苏从斌,又扫眼苏琮。他双眸簇着清晰可见的怒火:“我问你们这些官老爷,做学问,是不是要建立在吃饱喝足的基础上?他吃饱喝足的基础哪里来的?他要是带着弟子全都搞学问,那谁带领百姓吃饱喝足?”
猝不及防的质问声一声又一声,跟惊雷一般,响彻书房。苏从斌和苏琮听闻后,齐齐身形一僵,下意识的互相对视一眼。
这些问题……
说实话,他们都没穷过,所以他们都没去考虑过这些问题。
但父子俩这一刻还是颇为心有灵犀,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曾经半日劳作,挥舞锄头,都超级超级腰酸腿疼,比练武还酸痛!
看着父子俩的手势,像是回想起在石头村一日种田的经历来了,苏敬仪有瞬间遗憾没让两人多种几日。毕竟有些事,跟刀子插在自己身上才疼道理差不多。就连他苏敬仪,受过后世正统九年义务教育的崽,也……也只有自己饿过肚子了,甚至看过……看过把尿节约下来当水喝,才懂农民的不容易。
所以既然遇到这个机会了,那他就必须抓住,必须站在老百姓的角度,对男主叭叭叭的输出:“你们把圣人之言,就孔子还是孟子说的,就那一句仓廪实衣食足好好琢磨好好领悟领悟!”
“你不填饱我们老百姓读书,你做学问给谁看啊?”
“是我们老百姓要交税养着你们啊!养着一群只会叽叽喳喳的废物!”
“是废物就算了,某些废物自以为有学问还指手画脚,乱指点一通,以为农田是棋盘,下不好好可以重来。知不知道一茬种废了,或许一整年,甚至一整块田都废掉,需要重新沤肥重新开荒?从荒田成肥田需要两年甚至三年以上的时间,可老百姓有几块田你们知道吗?”
——小说里,东华书院,尤其是学问派就惹过大麻烦,连累苏琮被贬,去北疆一个小县城。得亏苏琮也算老老实实的,经此打击后能够弯腰种田朝老百姓学习,又算运气好碰到石油,才升回来!
可无数老百姓被学问派害得失去田地沦为佃户,甚至妻离子散,却也是事实!
迎着苏敬仪猩红的,甚至带着阴鸷,看他们都像是看贪官污吏的眼,苏敬仪猝不及防的又又想到了自己饿着肚子在御河里艰难求生的一幕幕,想到了自己只能用舌头粗浅的分辩盐和糖的一幕幕,因此唇畔张张合合好半晌,也找不出一句话来诉说。
苏琮更是浑身颤栗,觉得自己这一刻愧疚的,甚至都无法抬眸去看苏敬仪一眼。
毕竟哪怕……哪怕在云淡风轻诉说不是他们两个襁褓中孩子的错,可他作为一个不愁吃喝的贵公子被养了十年,而苏敬仪却是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要沦为禽兽,跟禽兽抢食,要……要毫无道德律法的去碰瓷,要去干……
苏敬仪曾经干过的事情,或许都是他这个贵公子曾经高高在上,曾经鄙夷曾经厌恶的事情。
可苏敬仪没有因为这些遭遇,对他苏琮有任何的不满。
却作为老百姓,对像他苏琮这样的不事生产,五谷不分的未来官吏,不满。
就好像……就好像先前在石头村,哪怕有《农经》在手,苏琮还是分辨不出高粱来;哪怕有村长的教导,可苏琮还会想当然的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挖出来的圆坑好完美,一个又一个的坑很标准很圆,且还一排排对齐,颇有士兵列队接受检阅的架势。
然后一场雨,就见他的理所当然想法摧毁的彻彻底底,告诉他什么叫现实,什么叫拖累。
据闻还得石六叔一家事后起早贪黑的,推平圆坑,重新除杂草。
苏琮光想想,就觉得自己脸火辣辣的疼。
随着苏敬仪和苏琮神色变化,苏敬仪瞧着两人似有反省之意,尤其是苏琮小眼神溢满了愧疚,仿若似又又又想到自己的身世。见状,苏敬仪清清嗓子,强调:“咱们一码归一码,我是作为老百姓给你们提意见。作为苏家未来的继承人,我想问这鹤先生很厉害,以后能够给苏琮提供助力吗?比如让他升官发财,还是能给他找一个好媳妇?”
“咱们到底还是生意人,从买卖划算与否的角度考虑,也行!”
语气更缓和一些,苏敬仪看向苏琮,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所以问题关键,鹤先生为什么会收苏琮当嫡传弟子?是因为苏琮是天才,表现的像个做学问的人?可但凡是个京城混的人精,都应该想得到苏家到苏琮是第五代,为了家族,苏琮肯定也要进官场奋斗的吧?”
苏从斌闻言,表情愈发有些僵,诉说过往时候言语都有些吞吞吐吐:“为父在东华书院收徒之前,派人散播了些消息,比如苏琮勤勤恳恳在藏书阁看书半年。我是想着让他进书院跟寒门子弟打好关系,但没想到鹤先生愿收他为徒。当时我只顾开心,还真没想过敬仪你……你……你最后一个问题。”
话语到最后,苏从斌克制不住心跳都加快跳动起来,带着自己察觉的后怕。
对啊鹤先生为什么收苏琮为徒?
苏琮就不是个搞学问的啊!
苏琮迎着苏敬仪好奇的眸光,愈发觉得自己连脖颈都有些隐隐作疼了。苏敬仪倒是能把矛盾把握住,完完全全不像苏琮,当时也只顾得开心,没有……没有细细想。
“我……我……我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是武勋子弟,又……又祖母出了名的那个刁钻。倘若把我培养成材,很适合当做宣传的典型,让其他人更为信服,信服教育的力量,能把我如此一个刁钻人子孙后代都教导的翩翩君子。”苏琮说着,恨不得都有条缝隙让自己钻进去。
一开始他是不相信自己这个揣测的,可随着身世曝光,随着生恩养恩的辩论,让他就不得不相信了自己暗中观察总结出来的缘由。
“东华书院太……太想当文臣领头羊了,想要让贡生们也来求学。师父可能是按捺不住他的师兄弟们要求,所以才出面收我为徒的。毕竟,他没有从官场,是真的,闲云野鹤,一生醉心学问。”
“原来如此,都是因为人情,确切说有所图啊。”苏敬仪理解的点点头:“那这样不就简单了。就看你们对自己对自己未来能力的评价喽。”
边说,他缓缓让开自己堵着的房门。
可饶是大门能够畅通无阻了,可听得苏敬仪的话,听得苏琮的话,苏从斌却是有些退缩了:“这师徒问题比娃娃亲还让为父头疼!琮儿,这问题你要自己做决断了。从我的角度来说,要是鹤先生还愿意收你做关门弟子,那为父还是……还是有些心动的。毕竟他是大儒啊,嫡传弟子……”
想想嫡传弟子的名单,苏从斌按着隐隐作疼的额头:“虽说好像都是各家富贵闲人,但……但一不留神鹤先生收的清流弟子以及王室宗亲子弟,加起来也有六个了。这徒子徒孙加起来,有点……有点多了。”
苏琮听得这声声带着踌躇,带着利益的权衡的话语,缓缓抬眸看向苏敬仪,喑哑着声问:“敬仪,我……我倘若以后升迁很慢,就是不能让你立刻马上跟着沾光,你会……你会觉得我不是个好哥哥,好义父吗?”
“当然不会了!想着沾光,是沾你美名的光环,让全天下都羡慕我。而不是你为权利利欲熏心,让我享受金银珠宝时却要担心什么时候小命没了。”苏敬仪撞见苏琮眼里的权衡,甚至一丝丝的茫然,赶忙开口诉说:“你想想,我现在成侯门少爷了,我缺金银珠宝吗?你缺金银珠宝吗?”
反问一句后,苏敬仪一个激灵:“苏琮,你给我记住啊。苏从斌这个家主不靠谱才导致我们被抱错了。所以我们两个受害者,花他的钱理所当然的!你以后当官可不能因为钱犯傻啊!”
苏从斌听得这声担忧,也吓得脚步一动,与苏琮面对面,甚至还直勾勾的看着苏琮:“苏敬仪说得对啊。你出门在外,你一定一定不要因为钱学了坏!凌家老三就是因为月钱被扣了,所以才愚蠢的跟苏瑜一起犯傻。苏琮,我教你这么多年,可不是想着要你几两银子的事情。”
“为父有多少家底,你知道的。咱清清白白,轻轻松松的,跟着帝王走,海运就能赚钱呢!”
“把那纸条拿出来,立刻马上给我添上不许乱收任何钱。我钱庄的印记给你,你自己取。”
“不行,他万一不取钱怎么办?爹,不是有锦衣卫跟随吗?你给锦衣卫,让锦衣卫每月给他花钱!免得他扣扣索索的,不舍得。”苏敬仪警惕着,提醒道。
“也对。”
苏琮听得满满都是关心爱护的话语,再一次双膝跪地,朝两人重重嗑头:“你……你们放心,我……我肯定会花钱的。我以后努力做官,努力让百姓丰衣足食,让你们以此为骄傲!”
说罢,又重重一磕头。
听得这一声都快把头磕破了的响声,苏敬仪率先弯腰,抬手搀扶住苏琮:“你傻啊,你脑袋那么聪明,你万一磕坏了脑袋怎么办?赶紧起来,磕坏了天才脑袋,你自己都赔不起的!”
苏从斌倒是没弯腰搀扶,闻言看着眉眼间带着决然的苏琮,缓缓拳头捏紧,逼着自己去想想帝王真情流露的不喜声,逼着自己去想“农家娇儿”四个字,他双眸带着一抹厉色:“那就断掉师徒关系!”
“琮儿,你必须听为父的,我做这个恶人,然后你大不了豁出去今晚在鹤先生门前跪一晚!”
“只要种子的事情搞定。你有百姓的赞誉,你有实绩,就不用在意所谓的文人名声问题!大不了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
“你才十岁,你还是个孩子,眼下就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大不了以后不拜亲传师父,你隔空拜神农为师,要不厚脸皮当天子门生,你拜天子为师!再不行科考过后都要拜礼部尚书,你拜镇国公也行。”
“可……”
“没什么可是的,就按着为父的要求来。咱们接下来时间紧迫,走!”
迎着这一声不容置喙的命令,苏敬仪也颇为积极,拽着苏琮起来,拉着人往外走:“苏琮,未来要紧!咱们没实绩,说什么都是虚的!”
“爹,我跟着你一起去,在车里给苏琮洗洗脑。苏琮要是庄稼的事情搞定了,拜什么师啊,他以后自己开山立派,自己收徒不行吗?”
本还踌躇的苏琮闻言毫不犹豫按着苏敬仪:“敬仪,你不用去!我自己可以的!要信你爹——”
作为爹,要保护好儿子的名声,绝对不能让敬仪卷入“师徒断亲”这件事来!
拉长了音调,苏琮拍拍胸膛,一副信我的模样,而后语重心长叮嘱:“你在家乖乖练字,我回来要检查的!不能偷懒想着要休假,要牢记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苏从斌瞧着瞬间气势大变,神神气气,活像是小公鸡,带着些攻击性的苏琮,沉默一瞬,缓缓扭头看向苏敬仪。
好像白捡一个“大胖孙子”也还行。
苏敬仪:“……”
谢谢,你是苏琮义子,过了明路的,全天下都晓得!
第33章 把医术用自己儿子身上,第一次见面就偷摸诊脉,好吗?
目送两人离开后,苏敬仪倒是老老实实展开宣纸,然后也就没有然后。
肌肉记忆,是一时半会改正不了的。
他一拿笔,就想潇洒的签个名!
要知道,苏敬仪是爱豆,不——是,整个娱乐圈,签名最好看最有艺术范的!
而有这样的赞誉,全是苏敬仪小时候被戒尺抽着手心,抹着眼泪,还有奥特曼等等引诱着,育婴师哄着,爷爷奶奶捧着,才一笔一划练出来的。
当然现如今身在大周朝,威逼利诱也有,比如来自帝王的金口玉言:苏敬仪什么时候团榜有名,亲爹什么时候能够当官。
其实作为苏敬仪,应该有好好读书的迫切性。
可……
苏敬仪深深叹口气,把至今握不标准的毛笔搁一边,双眸幽幽的盯着整理出来的县试必备书籍。
县试考四书五经,但因为是童生考试,是整个科考的第一关,难度相对整个科考而言还是简单的。且只要没犯大忌落了卷,还算可以看综合分数,定排名的,毕竟考五场呢。
五场分别为:
第一场为正场,最重要的一场,考四书文二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题目、诗、文写法皆有一定格式,且全卷不得多于七百字。第二场为招覆,亦名初覆。试四书文一篇,性理论或孝经论一篇,第三场称再覆,试四书文或经文一篇,律赋一篇,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第四五场连覆,经文、诗赋、经文,姘文。
归纳总结起来五场考试题型便是简答题、作文题(题材限定,字数限定)。对考生的记忆力和理解力有要求,难度相当于后世的中考。
当然也跟中考一样有残酷性——中考5:5分流,记忆力理解力跟不上的考生只能去职业中学接受教育,且没有重新来参加一次中考的机会,可以说一考定终身了。而古代虽然对考生参加县试的次数不设限定,但却更加残酷,它限定名额。
县试不看参考人数按着比例划分名额,只从上往下录取百名。
所以……所以作为一个读国际学校,又被家长觉得公立教育管得住叛逆崽,从而捐楼(捐实验楼一栋,行政楼一栋,对口帮扶穷困县城希望小学三所,青少年活动教育中心一座)塞进重点高中的学渣崽,苏敬仪冷静下来后,对县试是有些发憷的。
瞧捐楼的数量,就能知道苏敬仪初中贼叛逆了,否则没法造福全校师生,没法让扶贫地区教育产业升级,没法堵住分流这政策。要知道他首富老爸贼精明了,大哥也是有规划的。他们两说算来算去,还是让苏敬仪知道天高地厚比较重要,不能跟着某些混混玩,到时候跟着败家反倒花钱更多。
花个三百亿,买苏敬仪三年脑子,他们还能得个慈善家的名号,稳赚!
不敢去回想自己中考模拟成绩,苏敬仪托腮戳了戳书本。
他还听苏琮这个本地土著说了,因考生需要互保需要请廪生作保,都是需要花费银子和人情关系,最最最便宜的,请个廪生担保的价格都要五两银子,需要考生互相凑钱。所以寒门考生考一场,亦也是金钱的消耗。故此为了能够一击必中,很多寒门考生都是有团榜居中的能耐后,才下场参加考试的。
换句话说基本都有考更高一级府试的能耐后,才来卷县试!
简言之,会有考生来降维打击!
而他苏敬仪就算知道些小说经典考题,可考试到底还是要靠脑子,靠苦读十几年储存在脑子里的知识!!
或许做不到一次团榜有名!
而作为穿书者的先知金手指,已经蝴蝶的差不多了。苏琮这个男主,本该愁户籍,从而在侯府谨小慎微的阶段,眼下直接要远离京城种田找番薯去了。
想了又想,苏敬仪又长长叹口气,抬眸看向不知何时凝固的墨水。
静默了一瞬,他硬着头皮自己动手研磨,边小声嘀嘀咕咕着:“算了算了,想太多是病,走一步是一步!想想好的,有吃有喝吃穿不愁!”
“总不能老了对着孙子感慨少壮不努力。”穿越也没脑子!要是有脑子,比如他哥穿越,分分钟建国了!
“想想好的,某些农家子弟恐怕还没那么好的书房,那么好的笔墨纸砚。”
“要感恩!”
“好好写,苏敬仪你可以的!”
“字如其人,要写的漂亮!”
一句句的给自己加油鼓劲,苏敬仪瞧着墨水色泽渐渐黑润,似有光泽,甚至还溢出淡淡的清香。当即颇为郑重,他提笔沾了沾墨,开始垂首小心翼翼的描红。
描红,就是临帖。将大红纸贴放在宣纸之下,用笔有样学样描绘,第一遍需临摹牢记字的位置、大小、笔画和间架结构等。第二遍去记老师讲解每个字的运笔的轻重、快慢、起止停顿。第三遍自己临摹,寻找手感。第四遍第五遍……一遍遍的增加手感,增加记忆。
作为一个上过各种辅导班的富N代,苏敬仪表示这个基本道理他还是有谱的。
可……可饶是认认真真,潜心写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苏敬仪揉着泛酸的手,检查作业时,还是克制不住暴躁起来。
因为又又又又整张作业要废掉了!!!
这该死的古代对卷面的要求太高了,不能有任何的污渍,也不能让墨水浸湿了去,也不能一不留神手肘沾了还未干的墨水,直接在卷面上留下一道痕迹。
而想当年苏敬仪上学时是传说中的“差生文具多”典型,有十八种限量款联名款修正带呢,还有专门为他好学量身定制的偶像鼓励款,还有各种高科技可擦笔,还有透明胶带方便写错字沾上撕掉的……
后世应对卷面的办法,千千万万。且哪怕高考也没要求不能涂改一处的。
所以……
苏敬仪瞧着自己手腕处的墨水,甚至不知何时袖口都沾上了墨水,瞳孔都瞪圆了,震怒了:“嗷呜!
我要去种田,没有肌肉记忆!
可以重新开始学!
一声饱含愤懑怨念的哀嚎声,带着些难以形容的呜咽,仿若困兽发出绝地求生的鸣叫,听得人心中一慌。刚回来的苏从斌还没跨进大门呢,听得这声由内而外扩散的哀民生,吓得一个哆嗦,步伐都加快了几分,喘着气直冲书房,目光带着焦虑看向苏敬仪:“你——”
飞速将苏敬仪上下打量了一圈,确定人没缺胳膊没少腿的,他狠狠松口气:“你……你嗓门倒是真的挺大的,你再干什么?”
苏敬仪扫过气喘吁吁,满眼写满对他担心的亲爹,沉默一瞬,委屈的指着自己手肘处的墨水:“我……我真很努力练字了。可这墨水太坏了,真不听我使唤!”
“爹,要不我跟苏琮去种田吧。”种田我还可以瞎叨叨几句,指指点点说些基建文经典梗!
看着真两爪子似跟墨水一个色的亲儿子,苏从斌来回反复深呼吸好几口气,才让自己抬眸看向紧张的苏敬仪,竭力和声安慰道:“没事。你还小。不急!慢慢来就行。但你给我记住啊,别像刚才那一嗓子嚎的!穿透力太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打你了。”
“记得,嗓门压着点。”
听得亲爹这接连的强调,似乎还带着些后怕的架势,苏敬仪矜持的翻个白眼:“是你说的啊,记得啊,我要慢慢学写字。你跟——”
话语一滞,苏敬仪往门口看了又看,好奇:“苏琮呢?那个妄图给我布置早晚五页功课的苏琮呢?”
“琮儿去柳家,拜别。”苏从斌挥手示意仆从退下,关上房门后低声道:“你的小舅舅柳问,在太医院供职。以及柳家的大弟子在京开了一家药馆,名为济民大药房。这回南下最南端,授课的夫子和大夫,是得亲自去请的。”
苏敬仪理解的点点头:“那师徒关系这事解决妥当了?你们不是说还要跪个一天的?”
瞧着苏敬仪果不其然对这事更为上心,苏从斌面带些愁苦,唏嘘一声,道:“鹤先生的确是高雅人士,可惜……可惜先生也困守俗世。故此,他听闻琮儿想要围绕百姓衣食住行做学问,做能改善他们衣食住行的学问后,写了断亲书。甚至还对其他人放言,若是在因苏琮起事,他便自己脱离东华书院!”
苏敬仪听到断亲一事,确定日后东华书院某些学问派造孽牵扯不到苏琮身上,或许也没有他们指手画脚造孽的机会后,狠狠松口气。
“没事就好。爹您老继续琢磨安排苏琮南下的事情,我……我写两副像模像样的字,让苏琮带着,让他放心,我也能出份力的。”
听得这话,苏从斌倒是有些酸溜溜了,视线看向苏敬仪的大作边道:“你倒是写一副字让我放心啊。你……”
拿起苏敬仪临摹的纸张看了一眼,苏从斌狠狠抽口气:“你……看你这个字,框架似挺有悟性。可横平竖直,怎么……怎么就那么迟疑,不能一气呵成落笔吗?”
“这毛笔软的。”我硬笔书法练了那么多年,框架当然还行了。
苏从斌:“……”
苏从斌瞧着手指头都往毛笔指,还委屈的苏敬仪,觉得自己眼皮都开始跳动了:“你……不,咱们……咱们眼下让琮儿安心离开才是当务之急。而且……而且你……你……你这字现在不好,也证明……证明你还有……还挺有进步的机会。”
一句话,苏从斌发誓自己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美好的幻想,尤其是拿出了对未来大胖孙子的爱,才开口说得出来。
“所以你还是先换个衣服,我带你去见你娘亲。本该正式拜见,但……”苏从斌话语有些踌躇,小心翼翼的观察苏敬仪的神色,强调道:“眼下分别在即,也顾不得其他了。还……或许还得……还得你先见一面宽慰宽慰她,让她也可以安心帮琮儿想想有什么可以带的。免得我们男人不细心,没考虑仔细。”
家宴团聚,认祖归宗本该是重礼,得算好日子大宴宾客,方显郑重。而柳氏作为苏敬仪的亲娘,若非当时生病,其实……其实按着情谊而言,也该在通州驿站相迎,表达自己的态度。可惜他们苏家不是“正常”的人家,有些事情无法按着礼仪来。
苏敬仪迎着苏从斌扭捏中带着些试探的眸光,当即白眼一翻:“我说你矫情什么啊?最基本的轻重缓急道理懂吧?苏琮养在你们身边十年,没感情才显得你们冷血麻木不仁。且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出远门,还是戴罪立功的,我都挠心挠肺害怕的慌。在这个节骨眼你还琢磨血缘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
苏敬仪说到最后,直接扭头手脚麻利的踩上凳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面色有些复杂的苏从斌,妄图用“身高”优势给人带着些压迫感,继续冷喝道:“我知道亲生的都有偏疼问题。这非亲生相处起来问题更多。可我不都给出解决办法了吗?你们作为儿子儿媳妇,替义父打点行囊,不就是孝顺吗?”
“这个逻辑捋得顺吧?不用去纠结去感慨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然后自我感动的呜呜呜哭诉吧?”
话语到最后,还裹挟着几分嘲讽,仿若在说他的某些小心思都是……都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苏从斌有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凌空打了一巴掌,疼得脸火辣辣的,全身也有些说不出的疼痛,让他甚至想要恼羞成怒,张口呵斥苏敬仪的不孝。
但孽子这个词还没说出口,苏从斌抬眸撞见苏敬仪双眸蕴含着的冷意,那种经过世事淬炼的冷意,让他又瞬间回想起初见的那一日,回想起苏敬仪豁出去杀红眼的模样。若非他当时赶到的及时,恐怕两村人真打打杀杀,而苏敬仪也会加入其中。
追究原因,便是石头村让苏敬仪活着,能够让他生存下来。
后怕着,苏从斌抬手重重按了按自己额头至今还未消退的,鼓着的大包。感受着脑仁溢出来的疼痛,苏从斌紧绷着脸道:“你给我下来!我就说两句话,你倒是叭叭叭的一连串,跟公鸡打鸣一样,还嗓门那个嘹亮。”
自觉维持为父的威严训斥了一句后,苏从斌道:“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清清楚楚。但你要记得一点,是我这个爹在退让。”
强调清楚最后一个词,苏从斌面带些肃穆:“苏家以后你说了算,你和琮儿关系好,你打心眼里敞亮,不会因外边闲言碎语产生任何的不虞之心,你们两个齐心协力,我是开心的。当然你娘也会开心。但我也得把丑话说前头,抱错是事实,你才智不如苏琮也是事实,你要几十年如一日接受这个事实,接受其他人的戏谑。”
苏敬仪瞧着苏从斌眼里的郑重,听得人话也有对未来的担忧,当即毫不犹豫回应:“我当然接受这个事实啊!在我没能耐时,被某些人阴阳怪气嘲讽几句,我也能理解啊。是个人都爱看戏,我也爱看戏,爱站着说话不腰疼爱对别人指指点点。”
“可只要我们有实力了,其他人就会畏惧,就会不敢当面讲。”苏敬仪到最后一昂头:“通州驿站不是证明了,从今后谁敢当面说我言行粗鄙?登闻鼓过后,勋贵子弟谁敢用商户出身嘲讽苏琮?”
这两个例子倒是太过铁板钉钉彰显着两个孩子的血性,苏从斌沉默一瞬,沉声道:“你心理有数就行。这回可能用尽苏家一半情谊。尤其是你外祖家到底是医药家庭,我也请他们出力了。所以可能外界会有言语。”
“知道!爹您老别矫情了!”苏敬仪再一次毫不犹豫,还抬手拍拍苏从斌肩膀:“你全部用完也没事啊。这又不是去赌苏琮未来,而是赌苏家自己的未来啊。野菜粮种这件事还是我引的头呢!要是成功了,以后我好歹也能蹭个小功劳吧?”
“爹,我说一句话啊你就是太规矩了,你不如我这个混子,我知道核心目标一词。比如饿肚子,就铆足一个念头,要饱饭,其他受伤挨打这些都不值得一提。而你呢?腻腻歪歪,想要琢磨着面面俱到,完美无缺的。结果想太多,反倒是失去了机会。”
“老苏啊,我真肺腑之言啊!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当初挖坟你生气吧,可要不是我要挨打了,你可能还不会出面,琢磨等县太爷到?”
迎着近在迟尺的犀利眼神,苏从斌唇畔紧抿。
因为他……他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
没错过亲爹的小动作,苏敬仪反手指指自己脑袋:“按着你这种想法,我当时或许脑袋开瓢了,就死了。到时候你真要老蚌生珠,再生一个了!”
定定的看着苏敬仪的额头,苏从斌想想自己昨晚*的当机立断,那绝境之下不得不当机立断的心态。哪怕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模模糊糊,甚至有些细节都记不清楚了,可求生的心跳声,他一回想至今还克制住咚咚咚的直接跳。于是他就顺着这求生的驱动力,想了又想,最后抬眸看苏敬仪。
看眉眼间似乎与自己如出一辙,但又淬炼生存锋芒的苏敬仪,他最后带着决然道:“你说得对,我是想得到太多,却错失不少机会。”
说完最自己前半生的反省后,苏从斌神色一变,斜睨苏敬仪:“但礼仪这个词还是要遵守的。苏敬仪你给我下来,以后再敢踩凳子,直接罚你!现在去换衣服,把自己拾掇的精神一点。”
冷不丁挨批的苏敬仪闻言倒是没怨念,反而精神奕奕的一点头:“放心,我绝对把自己收拾的人模人样!”
一个时辰后,苏敬仪神神气气,绕着苏从斌走了一圈。
苏从斌抬手捏了捏苏敬仪肩胛骨,眼里带着狐疑:“你塞了什么?”
“您别捏了,毁了!让林嬷嬷加急做的衣服坎肩!懂吗?把衣服撑有棱有角的,就显得我看起来也精壮了,削减瘦弱感。且我特别聪慧,搭配跟我眼下皮肤同色系的灰,能显得我沉稳,也将我一双眼睛衬的格外明亮有光泽。就会让人第一眼看见的是眼睛。”
苏敬仪挥开苏从斌的魔爪,护着自己精心准备出来的行头,“我连头发都精心抹了油的。”
苏从斌扫过头发,眼皮猛得一跳:“你先前不是要剪头发,这头发枯黄的,怎么……怎么一下子黑了?”
“用墨水染了一下。等事情结束,我好好养着不就行?”
苏从斌:“……”
苏从斌闻言彻彻底底明白亲儿子的大气了,是打算完美的让亲娘想不起任何坎坷的经历。唏嘘着庆幸着,苏从斌带着盛装打扮的苏敬仪回侯府。
瞧着大门紧闭,门房众仆神色惶恐,苏从斌也没在意,直接下令自己带来的护卫开门,直接无视其他各色仆从的打量,径直来到了东院。
作为家主夫人,本该居住中轴县上的后院。但先前荣老夫人仗着诰命闹事,又口口声声的继室不配,最终让柳氏居住了东院。
苏敬仪一路走,一路听得亲爹言简意赅的介绍,哦了一声表示有数。刚过垂花门,他就嗅到一股淡淡的,似乎还略有些熟悉的味道。
当即他眉头一拧,小心翼翼的打量过去。
就见东院围墙外有一群大汉,个个手持军棍,带着防御的姿势。而围墙上……围墙上的的确确悬挂着某些恶臭的米田共。甚至还有些尿壶散落在地。无声的诉说先前这里经过一场“恶斗”。
苏敬仪见状,抬眸看向苏从斌。
苏从斌缓缓吁出一口气。
为首的护卫一见隐忍怒火的苏从斌,直接好好的一个魁梧汉子眼圈都红了起来:“侯爷您……您终于回来了,差差点就出大事了。那些污蔑……”
他都说不出口的污蔑,污蔑夫人偷汉子,空口白牙,颠倒黑白的。
“我有数,明天他们都会按律责罚。这几日辛苦你们了。”苏从斌边说按着苏敬仪后背:“柳三叔,这便是敬仪。敬仪给你柳三叔他们请安。”
“他们可都是上过战场的英雄,是因你祖父救助,才留在侯府的。”
闻言苏敬仪双眸一亮,带着敬重,恭恭敬敬弯腰抱拳:“柳三叔,各位叔叔们好!谢谢你们保护我娘!也谢谢你们信我爹。大家放心,我爹肯定会把某些渣渣处理好的。”
听得这声笃定清脆响亮,又带着直白感激的话语,为首的柳三叔倒是觉得自己的坚守有了些盼头。也对苏从斌有些了些希冀,毕竟这回应该不像从前那样只能避让了。毕竟他就算守着东院,却也听得登闻鼓敲响,听得那一声声的告状声。
所以很显然……很显然他们能够安安心心要回个公道,柳神医也不用担心女儿受委屈,担心孙子受委屈了。
感慨着,柳三叔瞧着还恭敬弯腰行礼的苏敬仪,赶忙抬手去搀扶,眼里带着些感动:“好……好孩子,我可受不起这个礼。你们……你们赶紧进去看看夫人吧?这一日……这一日也的确……的确受惊了。”
有些事情当着苏敬仪的面,他都不好意思开口说出来,可为了日后一家三口的和睦,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当面说个清清楚楚,得让苏从斌再心狠一些彻彻底底认清楚自己的生母真不是个东西。
“在门口闹过一场后,那老夫人就口口声声说敬仪这孩子不是您的种,看着像夫人偷汉子,为了爵位借腹生子。”
“这两日一直就念着这件事。甚至还说敬仪少爷打架斗殴还恶心下作的用粪土,干脆就让夫人也尝尝这味道。看她招不招!”
每说一个字,柳三叔都恨不得直接一刀刺了某些人以及某些拥趸的嘴,甚至把他们脑袋砍下来。
“放心,他们两日后就得死。”苏从斌听得这声污蔑,冷着脸,一字一字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然开口。
柳三叔一怔。
苏敬仪也惊了。
空气中飘荡的某些气息,似乎都在嘲讽苏从斌吹牛说大话。
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苏从斌却也没解释更多,直接拉着苏敬仪进了东院的门。刚进大堂,就见几个婆子鹏和厚厚的账册立在左右,柳氏面虽有愠怒,却也飞快拨弄着算盘。
见状,他挥手示意婆子下去:“敬仪,拜见你娘。”
被点名的苏敬仪看了眼面色带着讶然的柳氏。
柳……柳氏五官算不得精致,但也端庄大气,尤其一张国字脸,给人一种醇厚的亲切感。当然此刻容貌倒不重要,反而气质颇为特殊,有种沉静从容的,岁月静好的安心感。靠近了,还能感受到淡淡的药香。不是常年药罐子的病弱气,而是与药材打交道,积年累月留下的香气,那种浸染着技术的优雅香气。
据说若非女儿身,柳氏应也有底蕴去考一考太医。
可惜是女儿身。
又因曾在外行医抛透露面甚至给男人把脉问诊,被某些嘴碎的嘀嘀咕咕几句毁了大家小姐的矜贵名声,在京城这权贵云集的地,反而蹉跎耽误了花期。到最后为了柳氏一门的医传,为了军医有关药材方面的需求,倒成了柳家跟苏侯之间利益的纽带。
性情据苏侯自己介绍,倒是温婉贤淑,也有些善良的。
所以名正言顺的一品诰命夫人“打”不过荣玉娇,甚至管家权都被弟妹拿捏手里。
“孩儿拜见母亲。”苏敬仪压下心中的万千揣测,默念一声入乡随俗,而后双膝跪地,规规矩矩的行了家礼。
瞧着匍匐跪地,身形显得那般消瘦的亲儿子,苏柳氏双眸瞬间就红了,泪水落下,赶忙起身弯腰去搀扶苏敬仪:“我……我儿快快起来,都是……都是为娘管家不严,才……才酿成了你我母子分别十年。”
听得率先把错归咎在自己身上的亲娘,苏敬仪当即深呼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开口。
可饶是心里铺垫过,可一张口莫名的还是那熟悉的妈妈,还是那一句老妈,皇太后,母上大人。这些曾经熟悉的,带着撒娇带着怨气带着委屈带着恳求带着……带着无数情绪的话语死死的掐着他的喉咙,让他这一刻喊不出一声娘。
苏敬仪只能喑哑着声,带着些泪水飞快道:“这……这事又不是你的错。爹解释的很清楚了,锦衣卫结案文书也清清楚楚的,您往自己身上揽干什么呢?这显得让我怪您一样。”
“这事都翻篇了,咱们一家人以后踏踏实实,朝一个目标好好努力好好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吗?”
边说,苏敬仪逼着自己张口,像是在宽慰苏柳氏,也是在对自己说最后的劝说,让苏敬仪踏踏实实的在这个世界好好活着:“娘……娘,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咱们……事情既然发生了,咱们无力回到十年前,那就要专注眼下,去展望十年后啊。”
苏柳氏听得这声声强调无关对错,只有努力过好日子的话语,真若侯爷家书所言是个明理懂事的孩子,她便愈发愧疚不安。毕竟她也有眼睛,甚至她抬手扣住苏敬仪的脉搏,就能够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孩子身体的虚弱。
“都是……都是我的错……”
一声声的痛哭,是真真实实的悔恨,苏敬仪听在耳里颇为不是滋味。但他刚斟酌着该如何宽慰眼前的亲娘时,岂料就见哭得不能自理的娘扣住自己的手腕姿势有些……有些专业啊。
当即他眼皮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抬眸斜睨眼一言不发的亲爹,示意人赶紧开口劝劝自己媳妇。
这干啥呢?
把医术用自己儿子身上,第一次见面就偷摸诊脉,好吗?
“芸娘,你且冷静。”苏从斌瞧着苏敬仪精心准备的“精神奕奕”技巧完全没用上,也有些无奈,赶忙开口诉说眼下重点:“敬仪身体亏损慢慢调理还来得及。咱们眼下还是得安排好琮儿。总不能让另一个孩子也跟着亏损。要是今日没有准备好,日后可能就鞭长莫及!”
听得出苏从斌带着些刻意,想要把她的思绪从愧疚中拉扯出来。可……可到底眼前是她十月怀胎,艰难熬了一宿,据说恍若小冻猫子一般奄奄一息的孩子,据说看起来就养不活的孱弱孩子。她……她当时光听着蔡姨娘的形容就痛彻心扉,甚至还腾起了杀人报复的欲、望。
她小心翼翼谨守本分,她也处处与人为善,可为何要如此对她?
只因为她觉得她以为,就可以肆意的让他们母子分别?
琮儿也成为她们抬高自己身价的工具,却没想过琮儿从小谨慎,昼夜苦读,风雨不缀。
“对对对,这到底去最最南端啊,听说有瘴气还是海风的,环境超级恶劣。”苏敬仪瞧着神色一变,明显也关心苏琮的亲娘,赶忙将自己的态度又再一次表态诉说一遍。
末了,尤其强调了一下辈分问题!
“娘,两个儿子要是纠结的话,您一个当儿子养,把我当孙子养!要是这样还纠结的话,那咱们就得按着公审时的话来,严格从过了明路的义父辈分了!您把苏琮当义父孝顺着!”
冷不丁听到这话,苏柳氏如遭雷击,眼泪都停止打转了,喃喃不可置信:“什……什么?”
苏从斌深呼吸一口气:“这关系你慢慢理解。眼下琮儿离别在即,明日就得走。这衣食住行的安排你看看还缺什么,今晚能够补上的,我会立刻安排补上。”
“没错,娘,咱们正事要紧。关系您慢慢消化!”
听得接连两声笃定的,带着不容置喙的话语,苏柳氏抬眸看了眼苏家的家主,带着狐疑:“那老太太……”
“苏琮已经自立门户,不需要经她颔首。眼下能够准备的府医是柳家人脉,武师和先生都是我自己经营的人脉。”苏从斌难得直白无比,抬眸定定的看着眼里带着质疑的妻子,不容置喙的:“至于钱,更是我的私产!”
“放心,敬仪我也有所安排。”
苏敬仪接连点头:“对对对,我都知道,甚至还是我逼亲爹的!苏琮多么聪明啊,从利益角度,都得牢牢抓住他,牢牢让他先富贵起来。先富带后富,带动全家全村奔小康啊!”
“我的娘啊,您快点想一想。”
“爹,把清单给娘,让娘再想想。”
“不过娘丑话说前头啊,不许给琮哥安排丫鬟带过去。爹说武帝当年穷困都自己动手收拾日常起居生活,所以苏琮眼下戴罪立功,也得自己收拾的。”苏敬仪最后一句声音压低了些,开口道。
瞧着苏敬仪提及这些,双眸纯粹,不见任何的不满,唯有对苏琮的牵挂与担忧,苏柳氏双手掐紧了帕子,让自己冷静下来,喑哑着声道:“侯爷先前派人来信,要捋一捋南下的药材商,与我们是否有些关系。我这边捋出了两家,不知有何用?”
说话间苏琮也归来了。一见柳氏红着眼,他垂首恭敬跪地。
“赶紧起来,你孝顺娘知道。”苏敬仪去拉苏琮:“你亲自邀请结果怎么样?”
“有……有些父亲谈妥了些丰厚回报,所以自然是……是妥当的。”苏琮不肯起来,对着苏从斌也是重重一磕头:“孩儿不孝,连累父母为我奔走。”
“应该的。说来也是利益交换。府医还有你外祖的徒弟愿意随你走,是因为医道也要传美名,是因为妙手回春也需要经验积累,是因为京城是皇城跟脚。他们学问学够了,他们也需要游学。可若是单独游学,或许会遇到重重危险。可跟着你,却可以顺顺遂遂,甚至还可以跟当地的名医交流。”
苏从斌道:“我让你娘找药材商,是因为我也在思忖野菜可以耕种的话,长在山间的药材可不可以种植?例如人参,要是北疆到南疆都可以种,那就发了,那我们起码在医学上可以名垂青史了。”带着些说笑,苏从斌想要缓缓眼下屋内对于离别的愁苦,但说着说着他发现自己又得回到离别一事:“对了,琮儿不想其他,咱们专注眼下有关你的事情。你这衣服,眼下直接做也来不及了,需要多准备些布匹带过去,这干农活,还是武服的材质舒服些……”
“没错!苏琮你拿笔记下来啊。”
苏柳氏闻言,抬手拍拍苏琮的肩膀,“琮儿,莫担忧。我们一家人都在,没什么困难是熬不过去的。眼下咱们开开心心多想想还需要什么。”
望着一如既往关心自己的娘亲,苏琮缓缓将眼泪倒逼回去,含笑应了一声好。
一家四口想了又想,苏敬仪甚至恨不得搞出个除湿机让琮带过去,但无奈自己智商不行,只能多道一句保湿。然后趁着限定的时间,将自己写好的,因为墨水未干晕染的有些糊的大字小心翼翼折叠好,双手恭敬奉上,“你要是想我们了,就看看啊。时间或许就在我一副写的比一副好的日子里,悄然渡过了。”
苏琮笑着应下。
而与此同时,收到一家四口齐聚东院消息的荣玉娇牙龈一咬。可等了又等,却不见苏琮,甚至都不见苏从斌来请安,甚至天蒙蒙亮之计还收到线报,一家四口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坐着爵车在护卫的帮助下走了。
“果然是翅膀硬了!连最基本的晨昏定省规矩都不懂了!”
苏从文听得亲娘话语中带着的杀气,倒是难得有些后怕:“娘,这……这苏琮真得了武帝青睐?万一武帝……”
“怕什么?难道还敢杀了我不成?”荣玉娇拍拍自己自打知道登闻鼓状告不孝后,一直没有脱下的诰命服,傲然道。
苏从文:“……”
苏从文闻言眼皮猛得一跳。
荣玉娇他的亲娘有诰命服,有所仪仗,可他呢?
就在苏从文开始心惊肉颤时,苏敬仪一行人已经到达了码头。
看着码头上停靠的三层大船时,苏敬仪肉疼的捏了捏自己的掌心。
他的邮轮,他的私人飞机!
穿书可以不去想这些,但有WiFi有空调这两点,古代完全达不到。
“晕车药,不,听说有人会晕船的,这……这苏琮坐过船吗?”苏敬仪咬着牙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不去想其他。
“坐过小船,应当不会晕。”苏琮瞧着满面焦虑,仿若恨不得随他离开的苏敬仪,宽慰道:“敬仪,你已经很棒了,很像我的父亲,考虑的很周到了。”
“嗯。”
“时辰到了,你们是上船还是上断头台?”奉命要保护苏琮的思恩凉凉开口,催促:“别婆婆妈妈搞得生离死别一样。主子对你已经够开恩了,接受不了水路的话,甚至琢磨把你放在山东,而不是让你南下。”
闻言,苏琮对着皇城方向一跪,而后又感谢思恩一番,赶忙抹泪,拜别。
苏从斌和苏柳氏见状也忙不迭止住惜别之情,也催着随行的人员一同离开。
因时间紧蹙,这回家眷都算骤然分别。
“一路顺风!”苏敬仪忍不住挥挥手,为苏琮送上祝福。
苏琮含笑的点点头,抬眸看一眼右手边开始拿出户籍路引,一一需要核查身份的人员,眼里目光愈发决然了些。
这些人都是父母用利益用恩情给他苏琮提供的保障,让他能够在外顺顺遂遂安心的保障。
他会竭尽所能回报这一份保障的!
想着,苏琮便毫不犹豫的逼着自己进入船舱,进入自己一个未知的世界。
与此同时,苏从斌瞧着再也看不见的儿子,叮嘱苏柳氏:“你带着心腹去私宅,我带着敬仪回侯府收拾收拾!”
苏柳氏撞见苏从斌难得的杀气,沉默一瞬,敛裾行礼。
苏敬仪瞧着有些听命行事的亲娘,这个节骨眼也没多说什么,反而摩拳擦掌,问:“爹,你打算怎么收拾?”
第34章 直接贬官了,我们一起参加县试好不好?
苏从斌没说话,只把自己当时因登闻鼓这突发事件没来得及付出行动的事——荣府仆从,全都发卖,一个不留,率先付出行动。
“到底是真假少爷后续,故此为父向天借了锦衣卫的威,打算直接查抄侯府。”苏从斌带着苏敬仪回到侯府后,瞧着神色依旧敷衍,仿若不知道卖身契在谁手里,不知道主子是谁的门房,面色沉了沉。
门房还小声嘟囔着:“大清早来来回回的,搞得自己真正经上朝办差一样,”
听得这声压低的,却也听得见的埋怨话语,苏从斌唇畔划过一抹冷笑,慢条斯理自己带在身侧的苏敬仪,一字一字带着告诫:“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得记住。”
苏敬仪看了眼面色沉沉,带着显而易见杀气的侯爷,再扫眼神色依旧怠慢,似乎连察言观色能耐都没有的仆从,深呼吸一口气,郑重点点头。
竭力让自己去理解封建,去理解封建的人权!
且就算从公司管理角度来说,像门房这样连给自己发钱的老板是哪一个都没搞清楚的话,也是可以炒鱿鱼的!
所以要去理解。
眼下不过炒鱿鱼的规格稍微高了些,稍微专业了些,有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执行而已。
就在苏敬仪感慨万千时,他便听得铿锵有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顺着声音抬眸望去,苏敬仪瞳孔不由得睁圆了。这……这前来的不愧是专业抄家队伍!
个个身形魁梧,带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强大气场。穿着统一的,带着皇权威慑的飞鱼袍,更让这一股杀气添了不容置喙的强势威压。
这一队人马来到侯府门前,就仿若天兵天将将领凡间一遍,有种拿捏蝼蚁的压迫感。
原先懒懒散散的,带着些不屑打着哈欠的门房这一刻完完全全面色刷白,甚至吓得屁滚尿流滚出来,跪地叩拜着:“见……见过……大人!”
亲自带队前来的钟刑端坐高头大马之上,并未下来,只俯瞰眼跪地的门房,而后一挑眉看向苏从斌:“苏侯爷,可真的确治家不严啊!竟都不打开大门,让我等好好查一查吗?!据你家老太太说,我等锦衣卫办事不利,没查透苏敬仪的身世啊!”
“来人,给我砸开这侯府大门,让本指挥使好好问问相关人员,到底哪来的证据指责我等办事!”
这话语一声高过一声,咄咄逼人着,带着秋后算账的威压。
且随之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上百锦衣卫当即化作离掀的箭,毫不犹豫奔向苏家。侯府许久未开的大门发出“咔嚓”一声,似不堪重负一般。甚至还有又有一队人马前来,以大门为中心,向左右散开,将偌大的侯府包围个水泄不通,仿若连一只蚂蚁都不想放过。
原本附近勋贵子弟想要一如既往围观苏家的热闹,闻言想到了两日前因为登闻鼓戛然而止的争执,想起侯门前的一出大戏,吓得脚底跟抹了油一般,直接飞奔逃离。哪怕他们这一刻恨不得在现场,看看荣玉娇踢到铁板是什么表情,但锦衣卫的热闹他们没命看啊!
与此同时直面钟指挥使威压的门房直接两股站站,吓得尿都出来了。要知道锦衣卫查案,那可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难得查一回案件,留了活口。这……这老夫人……呸,果然奴才秧子出身的,就眼皮子浅的,当众都可随意污蔑自己儿媳妇亲孙子,但愿抄家就抄他们,不要连累他们这些无辜的奴才……
就在门房哀叹连连,祈求上苍时,也本安排好的机警的仆从见状,赶忙转身,急匆匆去向正院,去跟荣玉娇汇报:“老太太,不……不好了,出大事了,这……也不知道侯爷到底惹了什么祸端,锦衣卫来抄家了!”
荣玉娇听得这话,一夜未眠的困乏眨眼间烟消云散,双眸带着些厉色下意识的开口:“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定国公不就是图有人祭祀吗?”
怎么会直接把苏家,把自己有所亏欠的妹妹礼法上的儿子,教导过十年的儿子,临终还托付过的儿子,给抄了呢?
惊诧着,困惑着,荣玉娇反手死死摸着自己的诰命服,和合帝特赐的诰命服,磨着牙再一次开口,眼里迸发出一抹疯狂的狠厉,一字一字自我笃定着:“绝对不可能!走,一起去看看!”
说往,她迫不及待派人去叫在厢房补眠的苏从文夫妇。
瞧着夫妇两也一脸惊悚不敢置信模样,荣玉娇愈发觉得自己底气十足,愈发觉得这回或许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吓一吓他们而已。
就好像十年前,都在谣传要杀了苏家满门,可最后不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回想着从前也曾有过一段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结果安安稳稳的例子,荣玉娇带着傲然迈步。一步步的,她甚至走的还有些从容和稳健。
而跟在她身后的夫妇两面色却有些踌躇。
“咱们要不去陆家避避风声?”苏从文青着脸,瞧着亲娘一身威不可犯的诰命服,回想着人先前的话语,有些打退堂鼓,轻声开口:“母子俩到底没有隔夜仇,可若是连累我们呢?那我们出气呢?且还有苏瑜这个现成的把柄在。”
苏陆氏一想到自己的长子此刻还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着,甚至绝了国子监贡生的名额,当即面带些阴鸷,咬着牙道:“我倒是看老太太说得对,那苏敬仪就是个扫把星!”
苏琮抢了她儿子的爵位可能性也就罢了,到底是天才,好好培养或许是个阁老,也能照拂他们一二。结果呢,苏敬仪就是个言行粗鄙的,甚至还扛着米田共那恶心玩意打群架,如此一来苏从斌肯定要替亲子谋划,肯定要琢磨着用到贡生的名额。
所以苏从斌肯定是见死不救,肯定是没用心去开口求请,否则苏瑜怎么会被赶出国子监啊?
她可是有风声的,苏从斌被贬官,也是贬成了国子监司业,甚至直接还手握实权了!
越想,苏陆氏就觉得自己心中梗着一口气,难受至极:“若是走了,岂不是就说明我们输了?分明当年你也有机会当侯爷的!”
“那定国公抢了你的侯爷,没道理还不庇护苏家,没道理咱们要被抄家!”
苏从文听得这一声声带着偏执怨念的话语,可他却不敢顺着发妻的话语回想过往,回想自己差点到手的爵位。甚至一见自己妻子一脸转牛角尖的模样,他当即毫不犹豫转身,“果真小门小户的,也就这点眼皮子在。”
他当年虽然没被苏从斌教育过,但却是被二哥打过。
那个二哥,向来叛逆向来桀骜,甚至都敢“叛”出门,在外十五年都不回京,甚至宁可龟缩宁可不升职都不愿低头。
闻言,苏陆氏愈发委屈不已。她家也是皇商!甚至还能源源不断的赚钱提供给苏家,否则苏家哪来的钱维持这份侯府体面?
“你给我说清楚——”苏陆氏扭头追赶上苏从文,打算要跟人论个清清楚楚。
而荣玉娇听得背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气得面色铁青,示意自己的心腹把夫妇两一定揪回来!没有这对夫妇,怎么想的她对苏从斌的贡献——苏从斌是长子!要不是她,苏从斌都不知道有没有今日的富贵!
被惦记的苏从斌此刻尚在主院,跟钟刑寒暄几句过后,便硬着头皮逼着自己去看专业抄家队伍,从府内得体仆从,从府内几代家生子等等屋中抄出来的金银摆件,古玩字画,神色复杂。
昔年学过的《阿房宫赋》中“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到底是何意,他今日算真真实实理解了。
苏家往上三代,起起伏伏,但到底也都算曾经掌握一方军权。虽有败仗,但也打过胜仗。按着太、祖爷的规定,主帅也是有权分一层战利品的。
更别提开国时期了,超品荣国侯可是直接炸了一座城,毁了北狄的根基。那时候,所得财产可以用不计其数来形容。甚至荣国侯非常大气,让皇帝分配,故而才有超品一词,才以侯得丹书铁券,其他几家国公,其他侯爷都毫无怨言。
所以……所以当侯府公中空空荡荡着,当府内仆从却一家家的金银珠宝,甚至还有田契堆积厚如拇指时,苏从斌心都差点坠入冰窟中了。
得亏……得亏这回是他自己豁出去抄了家。
否则就仆从拥有百亩良田,苏家都可以直接问斩了。毕竟太、祖爷对田地看得比较重,对田地规定也比较严苛,就唯恐其他人侵、占了老百姓的田地,让老百姓变成流民,变成浩浩荡荡的起、义、军,进而重复了他农民占地为王,登基称帝的道路。
瞧着苏从斌握着一堆田契,面色青紫来回变化,苏敬仪有些纳闷,扭头看看满地的,他一个富N代都形容不出奢侈的金银珠宝,甚至还有拳头大的夜明珠啊!
“爹,您……您别自顾担心啊,像刚才一样跟我上上课。”苏敬仪冲钟刑恭敬行礼过后,瞧着人没反应,便自己大着胆子离开座位,来到苏从斌身边,悄声问:“这夜明珠这珍珠还有黄金,更值钱吧?!”
“律法上,田地更值钱。”苏从斌小声的诉说相关规定。
苏敬仪表示有数了,太、祖爷在防止土地兼并!但随着太、祖爷离开,某些好的政策自然而然变味了,甚至有人也渐渐胆大起来了。
“那得杀一儆百!”苏敬仪想了想,“这些抄出来的东西,是我们的吧?那我们把这些金银珠宝全都捐给灾民,在皇上眼里算不算戴罪立功啊?”
苏从斌听得苏敬仪这话,缓缓抬眸看向一言不发的钟刑。
钟刑迎着苏从斌期期艾艾的小眼神,难得开了口:“先把你家那几个人的问题搞定。否则你也没资格想日后!”
迎着这一声意味深长的警告,苏从斌表示自己有数,朝人鞠躬致谢过后,便喑哑着声道:“眼下查出来的罪证,我能交给安定伯他们吗?”
“什么?”
“安定伯他们可以打自己的孩子,但知道苏瑜用钱撺掇儿子动粗,自然将怨气对准了给苏瑜钱的陆家。这皇商陆家也经不起查。但我想添一把火,给他们一个引子。”苏从斌言语带着些冷意:“我害怕春风吹又生,所以这回想要斩草除根,将三房所有人一同处死!”
迎着如此杀气腾腾的话语,钟刑倒是眉头一挑,带着欣慰看向苏从斌:“侯爷,难得看你这么硬气啊!”
“钟指挥使谬赞了。当然我也是给他们一个自我反省的机会。”苏从斌缓缓的,觉得自己捏着越来越多的罪证,甚至还有包揽诉状的罪证,觉得自己这一刻彻彻底底冷酷无情:“他们几家也都几代经营了,或许有些问题。自我整顿后,才能更好的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钟刑闻言,屈指在桌案上敲了敲:“这兹事体大的,容我派人去请示上意。”
“多谢钟指挥使。”
苏敬仪克制不住的脑袋来来回回转动,总觉得……总觉得自己……自己这一刻……这一刻是亲眼目睹了什么叫封建社会,人命草芥。
上位者的几句话,就……就轻轻松松的决定了一人,甚至一族的命运。
钟刑倒是敏感的察觉到畏惧。瞧着向来胆大包天敢直接狐假虎威的苏敬仪这一刻颤颤巍巍的,好像从骨子里渗出惶恐,钟刑眉头一挑,带着些不解:“怎么,你觉得你爹很坏,杀亲兄弟很坏?”
苏从斌听得这声问话,看向面色不知何时苍白的苏敬仪,唇畔张张合合半晌,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开口道:“这……这些不处理好,被仇敌发现的话,甚至不把安定伯他们一起卷入其中,那或许就是我们全家都死。眼下只是……只是为父仗着些情谊,利用法不责众这个词,利用改过自新这个词。”
“那……那……那你们……你们……”苏敬仪听得一声声的死,大口大口喘着气,问:“你们……你们会把这些……这些从百姓侵占来的田,还给……还给苦主吗?”
“他们……他们活该,他们犯法,但……但爹你也真不是很清白。古……不是,这……这说治家不严。你……你要不也认了这个罪,然后……然后直接贬官了,我们一起参加县试好不好?”
苏敬仪有些崩溃,但竭力想要把……把事情尽可能的好的方向想想:“那……那咱们起码受过罚了,理直气壮的,也清清白白*些。”
“反正……反正律法应该没有规定荫庇制被贬官了,不能从科举制发家再当官的!”
“否则我怕,我怕那些……那些苦主找上门,害怕你口中的政敌也找上门,害怕十几年过后,你……你万一没了,我……我撑不住啊。”
“这……这……这……我都没经历过啊!”
说到最后,苏敬仪都有些崩溃。
他已经他读过法,知道人性善恶,已经算个成年人了。可……可轻描淡写的杀人……这……这不是……他能入乡随俗的事情啊。
假设日后他因为被“拿捏”把柄,被要求一起法不责众,被要求杀人灭口怎么办?
这……这种假设也很有可能会发生啊。毕竟这是科举+朝堂的文章,是要写道苏琮做阁老的!
苏从斌看着眉眼间带着天真,带着对未来美好希冀的儿子,沉默的抬手搀扶住身形颤栗的苏敬仪,轻轻的抬手拍拍人后背,带着些安抚:“我考虑考虑贬官的事情,但这些事情非一日能够确定的。你眼下要稳住,因为对我而言,琢磨法不责众拉其他武勋下水,是为父能够想到最完美的解决办法,否则就会把这些隐患留给你了。这才是真正你无法招架的罪孽!咱们作为五代世袭的侯爵,爵田已经是国公的规定的千亩了,甚至太、祖有令都不会爵位传承结束后,这些爵田就可以成永业田,顾名思义就是永永远远抄家都不会抄的田地,会保证我们这些开国勋贵,他的兄弟们能够子孙富贵,做个富家翁都没有问题!”
“可若是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无视太、祖的恩令,这爵田也会回收回去!”
声声铿锵有力,带着对未来的担忧,苏敬仪咬着牙表示自己能理解:“死道友不死贫道,我……我还是懂的!但……但……也照顾一下苦主,我……我完全法律上道德上都能接受了。”
钟刑听得这话,没忍住感慨一声:“有原则,但还真不多啊!”
苏敬仪红着脸,干巴巴的开口:“回……回大人的话,律法……律法上丹书铁券有,且……且情感上这些仆从……也不是苏从斌一个人养出来的胃口。所以……所以贬官就可以了。”
钟刑瞧着一张黝黑的脸都晕出几分红色了,刚想说几句这种事情抄家的时候他们也挺常见的。苏从斌还是属于律法思维,没想想斗争思维。但话还没张口说一个字,他就听得吵闹声,一抬眸就见下属抓着一对仆从装扮的夫妇,当即眉头一挑,“哟,这装奴才呢,嫡嫡三公子好兴致啊!”
苏敬仪闻言瞳孔一震,压下自己对封建杀人的恐惧,侧眸看眼苏从斌。
这嫡嫡调调好熟悉的啊!
苏从斌飞快手指头朝皇宫所在方向指了指。
当年皇后被废过一段时期,甚至和合帝还重新序齿,将皇后所出的,幼年早殇的,真正大皇子,以及妃嫔所出的二皇子都从谱牒上抹掉用了。用的说辞:民间早殇儿童都不进祖坟,皇家也如此。
因此武帝才成为大皇子,确切说当时是——庶长子。
而宠妃虽当时未成为皇后,却享皇后实权,宠妃儿子三皇子蹦跶,就用废后不是嫡子来戳武帝爷的心肝脾肺肾。
所以钟刑,帝王心腹亲自来嘲讽,完全可以理解的。
苏敬仪表示不懂,但这一刻还是十分同仇敌忾的,竭力瞪圆了眼扫一眼三叔,扫一眼先前匆匆一撇,没来得及好好打量的三叔。
三叔就小白脸模样,长得还行,可除此之外,瞧着人胆怯的模样,甚至还不如小说里的描写,起码带着些精明狡诈之气,甚至能够次次挑准“苏敬仪”的嫉火。
被腹诽的苏从文直接冲着钟刑跪下,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啊,我……我没有的,不是……都不是我想要的,是他们利用我,是他们利用啊。哥,大哥您说句话啊,大哥您……”
看着接连哭喊,一声声哥喊得亲热的弟弟,苏从斌眼里带着些寒意:“苏从文,当知道苏瑜考中秀才时,我那个时候是真的开心,甚至我告诫苏敬仪好好学《三字经》,好应对你们父子俩的考校,或者说是炫耀。我能允许你们炫耀——”
语气克制不住的加重几分,苏从斌目光死死的盯着双眸含泪,带着惬意的亲弟弟:“甚至琢磨着你们要是在我亲儿子回归宴会上骄傲显摆几句也可以。因此苏家第五代就这么些人,苏瑜也算年少有为了,苏家未来可期盼。”
苏敬仪听得这话,回想着自己一路苦读的行程,眼眸微微眯了眯。
而被死死的盯着的苏从文瞬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传来,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甚至冻住了他的哭诉求饶的话语,让他只能呆呆的看着苏从斌,看着自己从前哭一哭闹一闹就能放过自己的哥哥,一个窝囊废却好运的大哥。
“我是苏家的家主,我从小被告知我是苏家的家主。甚至我被你爹!”苏从斌双眸猩红,强调一下身份:“被你爹说我幸运,幸运成为长子,成为记名的嫡子,所以我要让着你,让着你这个一无所有的弟弟!所以那个时候,我回京城的路上一直都是压着我亲儿子,让他学。没想过去呵斥你们。”
“可……可你们呢?”
“好有钱啊,有钱到我们还没回京,你们就琢磨骂苏琮口口声声的贱,骂苏敬仪贱。”
“所以,你当我苏从斌得贱成什么样,得让你什么程度?”
第35章 带着些肆意将丹书铁券朝苏敬仪一扔
数年积攒的怨与恨,这一刻苏从斌选择宣泄而出。活像那百年不遇的洪水,带着吞噬苍穹毁天灭地的力量,完完全全势不可挡,一下子就冲垮了河道,冲毁庄园,甚至眨眼间夺人性命!
当这个意识浮现脑海时,苏从文昂着灰白的脸,哆哆嗦嗦的开口带着卑微的哀求,可言语间依旧是习惯性的推诿:“这……这……这不关我的事,都是爹说的,不关我的事啊!再说了,长兄如父,我……我幼年时候爹去世,他……他临终叮嘱,你……你自然也得听啊。这……这历来不就是这样讲孝的?”
“再说……再说你有不甘你说啊,你……就好像二哥,他……他不就是说,他宁可自己走了,也不愿听命娘亲。怎么……怎么你什么便宜都占了,连养着我都不愿?”
本想着求饶,但苏从文瞧着苏从斌神色依旧冷冷,依旧带着杀意,仿若铁了心一般。压根不像从前那般雷声大雨点小,不像从前那般面色带着隐忍带着周全的无奈,于是他又带着自己知道的心慌,带着自己都知道的嫉恨,怨念着。甚至反过来双眸都渗出恨意剐着苏从斌,也不结巴了,话语流畅且铿锵有力:“默不吭声老实人做派几十年,忽然间反过来指责我,是想把一切罪责推我身上,你自己干干净净吗?!”
瞧着亲弟弟喊的歇斯底里,带着扭曲的愤恨,原先声声悲愤的苏从斌反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去呵斥亦或是辩解,而是缓缓抬眸看向苏敬仪。
屋内记录的锦衣卫们见状都颇为不解,顺着苏从斌的视线看向苏敬仪。要知道老大吩咐了,这苏家人对峙的一言一行,甚至眉毛走向都得画下来,都要呈给皇爷看的,是务必要真实且活灵活现描绘出来。不能光文字描述。
冷不丁被关注的苏敬仪压下自己先前对人命草芥的惶恐不安,沙哑着声问:“您……您不会让我想着该如何处理他吧?在知道您让我读《三字经》是为了苏从文时,我可喊不出一声三叔!”
到最后苏敬仪倒是带上了自己的小情绪。
当日他也没多想,以为便宜爹督促他好好学习呢。结果倒好,却是好哥哥纵容弟弟欺负自己的崽。他也是刚才苏从斌开口了,才恍然大悟反应过来——对啊,既然知道苏从文的心性,作为苏敬仪的亲爹作为苏家的家主就应该从“源头”解决麻烦,而不是琢磨着如何应对。
闻言,苏从斌苦笑一声,话语带着些苦涩,“那倒不是,只是想让你以此为鉴!莫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发过的咒!”
一字字的加重音调叮嘱着:“你和琮儿,我思来想去想了又想,也真的很会被人对比。亲兄弟之间尚有龃龉,你们日后若是……”
苏敬仪瞧着苏从斌一副因噎废食的模样,脑袋转一圈,带着恭敬朝钟刑一抱拳:“请钟指挥使做见证了。苏从斌苏侯爷,咱们不提父子关系。我得跟你捋一个道理。你们是从小被逼被强势告诫,是在你们都没有自己思想的前提下被PUA……”
舌尖一转,苏敬仪一本正经继续道:“啪打戒尺跪宗祠等等手段威胁,被偏心眼的家长精心教导出来的,让你们就像提线木偶一样。木偶玩过吗?傀儡戏知道吗?”
苏从斌定定的看着,看着眉眼清明,看着似乎对人生道理真比他还丰富些的苏敬仪,小心翼翼问:“你……你知道傀儡戏?”
“这不废话,庙会没去过吗?能看表演还有那么多老爷夫人大善人,一句行行好,运气好冰糖葫芦都能乞讨来!”苏敬仪表示自己不是在吹牛,只是……只是一个人思维方式不同,看问题的某些角度自然也不一样了。原身是挺苦的,但也不是真的大恶人。可到达侯府后,被侯府这一亩三分地反倒是束缚了眼见,倒是舍不得富贵了。否则按着苏敬仪的记忆来看,原身也就是个因为娘亲无钱治病的小可怜,就是有些贪财而已。可也有善良乐观的好品质。
苏从斌唇畔张张合合半晌,颓然的垂首。
庙会,他还真没去过。
小时候不安全,长大后没机会。
瞧着苏从斌似乎有所领悟的模样,苏敬仪微微松口气,眼角余光瞄了眼沉默的仿若隐形人的一排锦衣卫。琢磨着今日之事事无巨细会被锦衣卫记录在册,甚至还会上达天听。于是他清清嗓子,又强调几句:“可真假少爷,可我和苏琮跟你们不一样。我有自己的思想,我有自己的脑子。哪怕我摸爬滚打,不懂所谓的圣贤书,可我知道基本做人的道理。”
“我是出于自己本心做出的选择。”
听得这声简单纯粹,源于本心的话语,钟刑微微点点头,看向苏敬仪的眼神都带着些欣赏,与一丝的慈爱。
苏敬仪感受到钟刑这个大佬神色的变化,心中雀跃不已,但面上却没显露出来,继续道:“所以我不会后悔!哪怕日后苏琮封侯拜相当阁老了,我是个老乞丐我也不会后悔。因为作为男人,作为人,勇敢选择,勇敢承担自己的选择,是基本能力!”
苏从斌听得老乞丐一词,当即觉得自己似凌空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又一巴掌。因为他今日带着苏敬仪来“抄家”,甚至一声声的跟苏从文翻旧账,是……是想提醒苏敬仪几句。
是……是害怕未来,害怕苏琮借着苏家一路扶摇直上,而苏敬仪,十岁连字都不会写的苏敬仪,还嚷着要断掉娃娃亲的苏敬仪日后……日后或许就败了。
可从苏敬仪的言行举止间来看,他是真的比自己清醒,比自己果断,不会像他这般左右踌躇,权衡摇摆。
红着脸,苏从斌倏忽间觉得苏家……苏家或许有望了。
不去想天才的助力,光凭苏敬仪也真能重新步步稳打稳扎,发展好苏家!
苏敬仪迎着亲爹忽然看向自己的,那种大灰狼见小红帽的慈爱表情,有些想要闭嘴。可他简答题,答了自己不答苏琮这方面,就显得不是个好学生!
苏敬仪可是要参加“中考”的好学生了。
要当一天考生,就有当考生的样子!
于是他继续道,甚至声音都带着些亢奋:“苏琮就更不会了。他能九岁考上秀才啊,他的思想已经跟你们成年人一模一样了。他从天之骄子成为商户子弟,你见他颓然过吗?他能立下誓言自己开宗祠恢复祖宗荣光,他能不气馁利用现有的律法制度让自己活得体面,他能够自我反省,能够想着围绕百姓衣食住行做学问,他在一次次的进步。”
“苏从斌你摸着自己良心问问,你担心我就算了,你把苏琮也代入你们兄弟两中,你是在侮辱文曲星懂吗?”
再再一次被亲儿子直呼名字,苏从斌缓缓吁口气,硬声道:“我是担心你这个兔崽子!”
“狗崽子。我先前当着锦衣卫叔叔的面说的!再说你们犬子犬子喊的,现在又说兔崽子!真是标准变化太快了。”苏敬仪抗议过后,强调:“还是狗崽子好。我也属狗呢!”
苏从斌:“……”
锦衣卫叔叔:“……”
钟刑端起锦衣卫叔叔的慈爱,友情提醒着:“你们父子俩再上课下去,这夫妇两还以为雷声大雨点小,还以为你们等候老夫人来呢!”
以为自己能够被遗忘的苏从文听得这话,瞬间又心提溜到嗓子眼了。
苏陆氏也面色一慌,但她不敢怨恨钟刑,也不敢这个时候怨怼苏从斌。因此她眼神带着些怨念剐了眼苏敬仪。她刚才可算听明白了,苏从斌翅膀硬起来很大原因还是因为苏敬仪!要是苏敬仪畏惧苏琮才华,或许苏从斌就会想着培养苏瑜了,就不会不管苏瑜了。
毕竟她的儿子苏瑜和苏敬仪才是真正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嫡亲堂兄弟!
除却亲兄弟外,也就堂兄弟最为亲了。
苏敬仪神神气气叉腰,“再看,我也是锦衣卫叔叔找回来的亲崽子!容不得你们这些黑心肝的污蔑我和我娘!”
他是害怕权利者视人命若草芥。毕竟命只有一次,死了就死了。但……但要是抄家流放三千里这种刑罚,他立刻拍手赞成。
对一个女人污蔑,还……还泼脏水,真泼尿这种没皮没脸的事情也做得出来。还想让他有什么好脸色?
听得这声带着鲜明直白怨的话语,苏从斌再一次看向苏从文,回答人先前的质问:“苏从文,长兄如父我是在担当的,我是想着养你的,养你们三房一辈子的!”
的的的的强调,一声重过一声,苏从斌觉得自己先前是真的就差把一颗心剥出来让家人看看是否真心了:“其他不提,苏瑜是大少爷,苏琮被唤做二少爷。光这一点,你扪心问问我当年抗议过吗?可最终是你发着誓,说想要替孩子谋划一份体面。毕竟大少爷啊,外人一听就觉得苏瑜是侯府大少爷,光婚事或许就更盛一层楼。”
“因这件事,苏从武都写信骂我窝囊废,而后他们这一房分出去单过,也单独序齿了!”
尾音也夹着火焰,似能燃烧掉整个人的皮肉,直扣灵魂。苏从文瞬间想起历来凶狠的二哥,想起多年前的旧事,面色变了变,甚至眼里都溢出了些恐惧。
苏陆氏撞见自己丈夫眼里的畏惧,心中一慌。
这……这若是不抗议了不哭诉了,那他们岂不是今日凶多吉少?
眼角余光瞄了瞄满地的金银珠宝,苏陆氏眼里闪过不甘。要知道父亲也告诫过,皇商纵然再体面,也不如官。苏家就算骤然失去家主,落魄了些,可到底几代侯爷,底蕴丰厚着。门生故旧姻亲好友,密密麻麻的支撑着苏家这颗大树不会倒下。
本想观察苏从文的神色,苏从斌没想到自己也撞见了弟媳眼里的怨怼,不由得眼眸迸发出一抹决然的冷酷。
“弟妹掌管中馈多年,替换了些勋贵之物,商贾用不得的御品,”苏从斌冷声:“在家里,我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嫡嫡论的前提是同父!自古是从父论血统论尊贵。苏从文按着律法规定,是直系血亲是贵族。作为贵族子弟的夫人,用些御品,也算说得过去。”
苏陆氏闻言当即开口:“既如此……”
“可既知道自己尊贵来自夫家,来自侯门,你们怎么敢想着家丑外扬?怎么还敢有胆子撺掇外人?凌跃傻,可他哥,可他爹哪一个傻了?不论权势富贵,就论人数,凌家直接武力打上门,苏家只有挨揍的份!”苏从斌扫过眉眼间竟还带着傲意的弟妹,话语加重:“我跟琮儿在外谨小慎微,不敢踏错一步,被骂窝囊废被骂缩头乌龟都不敢大声说话。可你们却底气足够,用钱收买贡生,琢磨借力而为?你们就没想过反过来被杀了吗?想过安定伯他们的怒火吗?”
“想过迁怒一词吗?”苏从斌都不管在场的锦衣卫如何了,将自己的怒火是毫不客气的爆发出来:“苏陆氏,我告诉你,从今日起没有皇商陆家,甚至你家全族因此而亡!”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苏陆氏怒不可遏:“你胡说什么?要不是我陆家,你们苏家焉能有富贵体面?”
“安定伯、镇北将军、兵部左侍郎以及扬州盐商总商江春,宫中江贵人之父,哪一个苏家能惹?苏陆氏,你觉得苏瑜凭什么跟他们的子弟相处?凭什么指挥他们的儿子办事?”苏从斌看着脑子还没转过弯的弟妹,似乎还以为苏家丹书铁券无敌的弟妹,怒极反倒是冷静下来,“就像你们这当爹娘的看到孩子被打,被驱逐国子监而心疼,他们难道不会吗?他们不把怒火对准给苏瑜钱的陆家,难道还对准苏家吗?这显得他们也没脑子,连基本兵法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都不懂!”
苏陆氏听得这言简意赅直戳要害的话语,迫不及待扭头看向苏从文,拉长了音调带着些哀求:“相公~”
这娇滴滴的,带着哀怨缠绵的一声呼喊,刺的苏敬仪咯噔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被恶寒出来的鸡皮疙瘩。
钟刑撞见苏敬仪一脸会说话的表情,倒是满意点点头。
很有帝王鹰犬的架势!
他们这些人,也最厌恶这种恶心调调。
就在钟刑暗暗感慨时,苏从文瞧着依旧楚楚可怜姿态的发妻,瞧着曾经让自己颇为怜爱的神情,却是毫不犹豫推诿:“又不是我让岳父给苏瑜钱!苏瑜都年纪轻轻考上秀才,前途无限了,是你们得陇望蜀!”
苏陆氏闻言眼泪都止住了,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苏从文。瞧着人畏畏缩缩的模样,她硬生生咬牙隐忍着怒火,立马双眸含泪望向苏从斌,带着些迫切与对娘家的担忧:“大……大伯,这……这纵然苏瑜有错,可到底苏瑜是你的亲侄子啊。这一家人……”
话语还没说完,她就听得淡漠的一声回应:“不是口口声声说商户贱吗?在有权有势的人眼里,你陆家不过区区管着木材供应的商户一二。这家不行换一家更好!”
听得出苏从斌话语的决然,苏陆氏抬眸环顾着不断堆积,甚至都堆满了整个大堂的金银珠宝,甚至她……她眼尖的发现外头跪满了被捆的严严实实的仆从。
从前只听闻过的抄家场景在今日出现,让她开始害怕起来。尤其是丹书铁券的拥有者,两家人被“目不识丁”的锦衣卫收拾的九族不存。
过往的事例浮现在眼前,苏陆氏抬眸望苏从斌,带着些哀求:“不……您……您得救我们啊。假设我们出事,这……这对整个家族名声也不利。这文人不讲名声吗?还有……对,还有贵人。这有道是乱家子,五不娶。您为了贵人,还有大侄子未来婚嫁,也……也得救我们,救我陆家啊!”
明明这些都是往日苏从斌屈服的缘由,没道理今日不行啊?
没道理啊!
苏从斌闻言斜睨苏从文:“苏从文,你还不如你媳妇记忆好!我难道没有教你吗?难道没有给你细细分析过为何要苏家子弟专注文科考试吗?”
苏从文听得这声声带着掀过往的话语,面色青青紫紫来回变化,眼眸不敢再去看苏从斌,只带着些希冀转眸望向院门,琢磨着亲娘能不能救一回。
毕竟……毕竟文人更要讲究孝。
哪怕因为亲娘的缘由,导致苏家被武官排挤,毫无出头之日。
瞧着到如今还心存希冀的苏从文,苏从斌面色沉沉,跟挂了一层秋霜似的,冷的吓人。
他没有再开口跟苏从文夫妇说话,而是直接朝钟刑一抱拳:“大人海涵,下官要出门一趟,解决些事情。”
“行!”钟刑颇为爽快的开口应下:“但得记住,在我将侯府罪证登记造册之前,得回来。毕竟这满地的罪证,尤其是侵占良田,包揽诉讼,可是丹书铁券都免不了的死罪!”
此话一出,堆积的罪证仿若都成了各种刑具,带着渗人的威压。苏从文夫妇面色齐齐惨白,颤颤巍巍的开口:“不……不关我的事啊!大人您开恩啊……”
一声声的啜泣与求饶,将满屋的罪证都衬出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厚重。苏从斌缓缓环顾一圈大堂,最后视线又定定的看着对苏家而言最严重的田契。
他发现这一刻自己左右眼皮都在跳动,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害。可他眼下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黑着心肠,起码抱住苏家的未来。
“多谢钟指挥使!”苏从斌弯腰抱拳行礼过后,便打算开口带着苏敬仪一同前去找安定伯这些发小聊聊天。
苏家被排挤,他也不想混军方,但也有些情谊要好好叙旧。尤其是眼下安定伯这帮人必须得跟他共同进退,否则苏家这回真的难逃一死。
“苏敬仪,你作为家主……”苏从斌刚说话,就听得一声高喝。他顺着声音望过去,果不其然就见荣玉娇依旧是一身诰命服,看起来依旧是威风凛凛,端得说一不二的侯门老夫人架势。跟三房夫妇一样,完完全全属于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类型。
今日若非有教子的打算,他也没想跟苏从文掰扯过往,计算谁付出更多这些事。
毕竟有些事情,要是从源头开始捋,捋得清清楚楚,那真的真的显得苏从斌是个卑微低贱的。得用自己血肉,甚至用自己小家的血肉去供养弟弟一房,去供养母亲。
所以他就更不想跟生母掰扯了。
跟自打十岁后,养在生母身边,却得因为生恩,因为被比较从而张口闭口就用教养问候定国公府的荣玉娇掰扯过往恩恩怨怨。
因为他早已心寒,也早已放弃侯爵这份安稳的爵位了。
因此生母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个工具,彰显自己小可怜的工具。
“苏从斌你这个孽障,倒是翅膀硬起来,倒是真犯事了连累我们吗?你不是口口声声礼法上是定国公……”荣玉娇本想强调本想诉说一句礼法,诉说定国公对苏从斌的看护。岂料非但钟刑这个大名鼎鼎的帝王刽子手神色冷冷,就连苏从斌也是面不改色,仿若一点也不在意礼法在意教养一词了。
从前要拿捏叛逆的苏从斌,只要言简意赅质问一句——“大户人家千金的教养就是如此,教出来的儿子便是如此孝顺?”十回里面八回苏从斌都得隐忍,都得哑口无言,无言以对。毕竟谁叫定国公用从母的礼法让苏从斌获得爵位,毕竟谁叫和合帝不喜呢,也正好借这苏从斌的不孝苛责定国公府。
琢磨着,荣玉娇话语逐渐轻了些,到最后甚至带着些啜泣:“说来也是姐姐无福……”
苏从斌脖颈都青了些,直接开口打断荣玉娇的哭诉,表态:“老太太,你该庆幸,科考规定要三代清白,为了我孙子,我才让你清清白白的做个良民。但你若是要闹,我这些年其他本事没学会,倒是学了不少兵部总结出来对付敌国细作的手段。我将这些手段用在你身上,谅大理寺也不敢查,查出来也不敢说什么!”
如此直白的死亡威胁恍若铁锤,一下一下的敲击荣玉娇的脑袋,震的她神色一僵,止住了自己满腹的盘算。她下意识的抬眸看眼高坐在堂,连基本礼节都没有的钟刑,迎着人看死人一样的眼神,心中咯噔一声。旋即她迫不及待的破口大骂:“苏从斌,你就不怕你爹棺材板按不住吗?你这个白眼狼,要不是我,怎么会有你今日的身份地位?!告诉你,我要去敲登闻鼓告御状,问问皇帝问问满朝文武,先帝爷赐我的诰命,赐我的威风还有没有用了?!”
边说,荣玉娇重重的反手拍着自己的诰命服,恍若狐假虎威的狐狸,带着十足十的傲骨,甚至还抬眸睥睨了一圈在场的众人。
在场所有人:“……”
三房夫妇见状倒是如溺水儿童抓住救命稻草,拼命的挣扎着想要靠近荣玉娇。而押着他们的锦衣卫,还有端坐的钟指挥使却是不屑嗤笑出声,“苏敬仪,你这祖母要告御状呢,你怕不怕?”
冷不丁被点名的苏敬仪闻言,抬眸定定的看着荣玉娇,看着竭力抓着诰命服,彰显自己身份地位的荣玉娇。他缓缓吁出一口气,垂首望着满地的金银,最后视线看向似乎有血色凝结的各种文书上。
那些文书,虽然种类目前的苏敬仪不知道,但专业抄家队伍一份一份的汇集在一起,汇集成拳头高的文件。看起来就非常非常的重要。
“回大人的话,我不怕。”苏敬仪弯腰,声音带着自己都察觉到的冷漠:“于私正如父亲所言,我的孩子都从今与官场无缘。是老话说的祸害三代!于公,苏家每个人都不清白。我苏敬仪虽然迫于生计,碰过瓷,但……但我觉得自己就是小坏蛋而已,我干不出真伤天害理的事情。”
“可他们这么轻轻松松的,一页纸,或许就改变了老百姓的一生。就好像我和我娘,曾经也想状告。可诉苦无门,让恶贼趁着丧期抢我苏家仅剩的商铺和仪器。”
顿了顿,苏敬仪做了最后的总结:“我被强权压迫过我更懂喊冤无门的苦与难。因此哪怕是我嫡亲的祖母,我也激不出任何血缘上的同情与怜悯。作为老百姓,我甚至想要冲人扔石头扔烂菜叶子!”
听得这声声感同身受的话语,苏从斌只觉自己耳朵嗡得一声,不期然的想起了苏敬仪先前的哀求“咱们起码受过罚,理直气壮的,也清清白白些。”
这一字字的,似刀子一般割在了他苏从斌的骨髓里,又逼得他想起了自己面对米面皆有的厨房无能为力的一幕幕,逼着自己想起饿这词。
想着想着,苏从斌视线看向钟刑时,眼里染上了些羡慕。
他……他倘若从小豁出去跟着武帝,或许也有今日大权在握的肆意了。
被注目的钟刑自然感受到了一道无法言说的视线。他对于视线的主人,没什么好感,但也没太多的恶感。毕竟脾气不合,也就没什么相处的必要。但苏敬仪这个小狗,下属重点推荐的小狗,对百姓苦难如此感同身受的,发自肺腑的对世家勋贵没什么好感,他倒是有些纠结了。
苏敬仪态度鲜明,恩怨分明,是件好事。本来琢磨好好培养,给锦衣卫叭叭叭的当“御史”,去撕裂某些文人的叽叽歪歪的嘴皮子。
但苏敬仪对权利二字的畏惧,以及强权的威逼,看起来也是发自肺腑的厌恶。
这点他就得琢磨得权衡了。
因为锦衣卫的标准就是毫不犹豫维护武帝的统治,就是用手中的刀去威压乱臣贼子。只要对武帝有利,只要帝王许诺了,真假少爷这种后宅芝麻绿豆的事情,他们也得陪着人找,甚至也陪着人在清远县“过家家”一样的种田,也得机灵的收个尾,连带商户苏家都查个底朝天。
内心带着些遗憾,钟刑面上还是毫不犹豫笃定赞誉苏敬仪:“说得倒是挺有理的。荣玉娇侯老夫人,去告御状吧。我们正等着孝顺的界定能够立刻马上让文臣捋出来。你当第一人,名垂青史的第一人也合适。”
说完,钟刑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荣玉娇身上,观察着人的表情,竭力让自己等会能够精准完美的复述出来,边催促道:“你儿子你孙子都不怕!”
“我们也等着看大戏呢!”
最后一声呢,钟刑刻意拉长了些音调,带着些吴侬软语的撒娇的口吻。以致于话音落下时,全场所有人都被激的一个寒颤。
荣玉娇闻言愈发觉得自己被狠狠嘲讽了,直接瘫坐在地,而后抬手指天,哀嚎着:“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老爷啊,先帝爷……”
话还没说完,荣玉娇就觉得眼前一刀寒芒闪过,而后便是她的右手一疼,以致于她疼得活生生面色一扭,甚至克制不住疼痛失声尖叫出来。
一声极其惨烈的“啊”,带着真真实实的痛楚,似能掀翻屋檐,响彻云霄。因此所有人都被这番变故吓得一颤,甚至还有侍卫拔刀而来,带着些警惕。
瞬间屋内带着些刀剑相对的光影,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愈发的吓人。
钟刑抬手一挥,示意下属退下。他自己却是站直了身,目带审视,看向竟然当众挥刀斩断荣玉娇右臂的苏从斌。此刻苏从斌神色肃穆,眼里带着寒意,完完全全不像是看生母,亦或是看仇敌的眼神,淡漠的仿若砍瓜切菜一样,带着些稀疏平常的从容。
可刀刃上沾染的血液,却嘀嗒嘀嗒的流淌,控诉着先前发生的事情。
钟刑眼眸闪了闪,视线定定的看着荣玉娇捂着咕咕往外冒着血的肩膀,撕心裂肺的喊疼。而后又看了眼断臂。沉默一瞬,他带着些不确信:“苏从斌苏侯爷?”
“钟指挥使见笑了,下官处理点家务事,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宗族礼法。”苏从斌瞧着被自己削下来的*手臂跌在金银上,将金银珠宝都染出了殷红的血色,显得画面还有利益熏心的嗜血美感。于是他迎着众人惊骇的眼神,凉凉道:“荣玉娇你既然不敢去,那就要牢记夫死从子!古有断臂求生,你今日便应这一句话。”
边说,苏从斌含笑步步逼近疼得额头都溢出豆大汗珠,一张脸真正的苍白起来的亲娘,幽幽道:“我杀了你,对外说是他国细作所为。甚至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打出为母报仇雪恨的旗号,显得我很正义。哪怕我不能带兵作战,二弟也因此可以获得兵权!”
被硬生生斩断了一臂的荣玉娇听得这话,都吓得瞬间止住了哭泣叫喊声,眼里带着惊恐,看向居高临下,竟敢俯视自己的亲儿子。就见这儿子唇畔一张,跟毒蛇的蛇信子一样,呲呲的吐出令人窒息的毒、液:“你被细作杀死,先入为主很合情合理,就像你当众恶意污蔑我的妻儿一样,是不是?”
反问着,苏从斌缓缓弯腰,让自己逼近生母。他嗅着近在迟尺的血腥味,瞧着生母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不由得嘴角勾起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你的诰命是用军功换的。那他国细作杀你,对他们而言叫报仇雪恨,也是正义的!”
“是真的真的,很合理,对不对?”
边说,苏从斌声音都刻意放温柔了些:“就好像您,好一个慈母,我不过三十岁,我甚至膝下有五个女儿,你却口口声声说我无子,说我或许要跟我爹一样早死,要预防着暴毙。所以要兼祧,要早早备好人选。”
这一声比一声温柔,仿若春风拂面,腔调都有些让人流淌的暖意。就连苏从斌的神色,也一如既往和的恭敬与温和。可偏偏先前却干得出直接一言不合动手断臂的事情,迅猛且准,仿若暗中练习了无数遍一样。所以光瞧上一眼都让人全身发寒。
苏从文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了。他可不敢这个时候送死,于是他难得贴心的抬手死死捂住了苏陆氏的嘴,免得人又说出什么得罪苏从斌的话。
苏陆氏挣扎一瞬,迎着苏从文看向锦衣卫的惊恐眼神,渐渐眼里的亢奋褪去。从苏从斌杀母爵位或许可以改,变成了苏从斌杀全家朝武帝表忠心。想着,她也不敢再开口,只目光带着些敬意带着些催促看着荣玉娇,希望自己这位婆母借此好好大闹一场!!!
只要能出门,能闹得人尽皆知,苏从斌也讨不了任何好处。
与此同时荣玉娇看着不断逼近自己,甚至嘴脸都有些阴森恐怖,活像是恶鬼来索命一般的苏从斌,惊恐的想要逃离,逃离这个她从未设想过的局面,边克制不住惶恐,喃喃道:“你……你……你不是我儿子,你……你……你竟敢杀我,老二知道都不会放过你的!”
苏从斌听得“老二”一词,手握紧了刀柄,再一次扬起刀,想要对准荣玉娇的脖颈而去。
苏家第四代,老二苏从武最有实力,是风雨无阻十几年,是凭借自己一步步文能排兵布阵,武能刀枪剑戟精通,才得到的武探花之称。他同期的三甲进士,眼下都是三品武将了。而苏从文十五年,未升过。追根究底也是因为一个孝,他最终选择听从母命,选择了对“苏家”有利的宗亲联姻,放弃自己的青梅竹马。
可这样一个儿子,荣玉娇不在人生日时提及,不在过年祭祖时提及,却在……却在知道害怕的时候,毫不犹豫想到,毫不犹豫用苏从文来威胁来警告。
苏敬仪见状,眼疾手快一把跳起,薅住亲爹头发,狠狠一拽。
苏从斌当即疼得觉得自己天灵盖都要被掀翻了。他甚至没压制住自己眼里的狠厉,狠狠的剐着动手的苏敬仪。
迎着两辈子从未得到过的狠厉刀子眼,苏敬仪却是死死薅住头发不敢撒手,急得要命:“苏从斌你冷静啊,我能理解你杀人的冲动。可你杀死荣玉娇你没法让钟指挥使让一群锦衣卫都给你做假证啊!”
钟指挥使瞧着整个人力量都似挂在头发上了,难得面色一变,反手摸了摸自己一头秀发。
而后他开口,正经无比:“我可以代表锦衣卫做假证!小狗啊,说句实在话,苏家能活到现在,全是你爹昔年也算识相帮助过太后娘娘的份上。否则作为先帝爷钟爱的武将,苏家可得罪不少人。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前朝的人,早该死了!”
听得如此态度鲜明的话语,苏敬仪缓缓看向苏从斌。
苏从斌硬声,一字一顿:“放、手!”
苏敬仪毫不犹豫撒手。松手后,他瞧着自己手里的几根乌黑靓丽的秀发,默默的双手颇为恭敬的递还给苏从斌:“爹,您这头发质量真好,我吃奶力气都使出来了,还只揪断了这几根。藏着,以后跟我娘每年成婚纪念日,结发用正好。”
苏从斌:“……”
荣玉娇瞧着苏从斌注意力没在她身上,都不敢喘息,费力的一只手撑着地,艰难的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恍若人间炼狱的地方。
她……她只要跑出去,只要有人想要扳到苏家,那她就能活命!
毕竟她只要活在大庭广众之下,那就是先帝爷特封的诰命夫人,是侯爷用军功换来的诰命夫人!否则按着军功,侯爷都可以升为国公呢!
没错过荣玉娇眼里的嫉恨与精芒,钟刑有瞬间都想暴揍苏敬仪一顿了。这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苏从斌先前要是真愤怒直接杀了荣玉娇也行。否则留着就是个祸害!
感慨着,他冷声道:“荣玉娇侯老夫人,这最近京城是真的是不太平,昨晚的刺客到现在还没抓住。你刚才口口声声先帝爷的,我倒是开始怀疑你跟刺客勾结了!”
“所以别想着你的诰命了,先想想这回你苏家九族该怎么活着!”
说话间,钟刑示意下属拿过来。
苏从斌瞧着锦衣卫肆意拎过来的丹书铁券,本该供在祠堂的丹书铁券,这一刻真跟个泥砖一般被随意的搬动着,面色克制不住一白,呼吸也开始紊乱了。
他知道荣玉娇几十年的思维定式了,光说几句,肯定不会让人老老实实的。所以他才准备了一把刀放在大堂,做好随时抽刀断臂。
这样荣玉娇起码对外能够清白的活着,让苏家子、孙可以参加科考。同样的,他苏从斌有缺点有把柄在帝王手里,武帝也会因此用的更加放心。
作为一个从小被告诫要承担苏家荣光的家主,他只是最优的资源分配和利用罢了。
可丹书铁券被钟刑拿捏在手里,他瞬间明白帝王为何开口要抓刺客了。
要是苏从斌豁不出去,不信任帝王,不走那一条暗道,那……那苏家就是刺客,就是窝藏刺客了。刺客一出,荣玉娇就算当众嚷自己是先帝真爱都活不下。
苏敬仪敏感发觉亲爹呼吸都急促了些,也不由跟着紧张看向钟刑拿在手里的东西,以他电视剧得来的常识来看,应该是丹书铁券——瓦片状,金光闪闪的,刻着字。
钟刑瞧着苏敬仪的眼神,含笑一抬手,带着些肆意将丹书铁券朝苏敬仪一扔。
苏敬仪瞳孔一震,迎着直挺挺朝希冀来袭的大块阴影,下意识的双手抱头,快速闪开。
钟刑瞧着苏敬仪颇为娴熟的躲闪动作,听得丹书铁券落地发出的闷响,狠狠深呼吸一口,问:“你躲什么?”
第36章 亲爹建议皇帝,建议这个最最最大出题人,改考纲了?!
诡异的死寂。
苏敬仪迎着锦衣卫们核善的注目,沉默一瞬,依旧双手抱拳,蜷缩在角落里,竭力让自己飚出可怜流浪小狗狗被生活磨练出来的小警惕眼神,“这么大一块砖朝我砸来,我不躲是傻子啊!我……不,钟……钟指挥使,小人……很乖,真的,也没……犯大错,您不能砸死我!”
瞧着苏敬仪下意识的强势到最后结结巴巴,似畏惧权势畏惧礼法的软弱,甚至还张口闭口的小人。言辞间透着的市井卑微小民蝇营狗苟求生的艰难。钟刑见状来回反复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心平气和的开口。他郑重朝皇宫所在的方向一抱拳,“帝王有令,苏敬仪那狗崽子既然言是狗牌,就挂两天玩玩!”
“也学些开府祖辈的忠义!”
苏从斌闻言狠狠喘口气,冲北跪地行礼后。扫眼还没反应过来,龟缩角落里的苏敬仪,他赶忙示意人起身,好好跪地行礼:“臣替犬子多谢吾皇开恩!”
苏敬仪分辨出亲爹嗓子都有些死里逃生欣喜的啜泣音,也不敢乱发挥了,跟着老老实实跪地,一副劫后余生的欢喜模样:“多谢吾皇开恩!”
苏家三房夫妇还有荣玉娇见状,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笃定——苏从斌绝对绝对是跟帝王做了什么交易,用他们苏家的命来做交易!简直恶毒的很!但……但也可怕的很。
他们的命,都拿捏在苏从斌的手上了。
他们要说什么才能让苏从斌心软?
钟刑带着亲昵抬手亲自去搀扶着没多少肉,能触摸到骨头的苏敬仪起来。但弯腰的同时,他也撞见了苏家三人的眼神变化,当即开口对苏从斌催促道:“侯爷您不是有事要忙?赶紧去吧,时间急迫!”
闻言,苏从斌也缓缓站直了身,再对钟刑感谢过后。他才抬手擦擦自己额头不知何时溢出的汗水,颤颤巍巍去捡起苏家的丹书铁券,属于苏家曾经赫赫荣光见证的丹书铁券。
带着些郑重,他双手捧起交给苏敬仪:“这……这是丹书铁券。相对富贵而言,你也应该去承袭其中的风骨!”
或许就是琮儿说的风骨说的忠义一词,才让帝王放下杀心。
带着后怕揣测着,苏从斌见苏敬仪表情也有些肃穆,像是知道丹书铁券重要性后。他缓缓抬手拍拍苏敬仪的肩膀:“你在家乖乖听话。”
苏敬仪瞧着眉眼间的急促,小心翼翼捧着颇具份量的丹书铁券,毫不犹豫点头:“爹您放心,我会乖乖听锦衣卫叔叔的话。”
苏从斌深呼吸一口气:“叔叔给你什么就接着,接着!”
钟刑闻言,再一次端得叔叔的架势:“没错!”
苏敬仪:“……”
苏敬仪看着眼圈都有些红,仿若挺棘手的亲爹,再一次乖巧保证:“我……我习惯了,下一次肯定就接着了!请叔叔放心!”
后半句他边说,还朝钟刑一鞠躬,态度堪称谦卑。
毕竟一来二去的,都喊叔叔啦,对方也没反对啊。这未来或许也就是情谊呢~
钟刑对此也老神在在的接受了。
苏从斌见状,直接放心了,转身就走。
正感慨着,苏敬仪见苏从斌转身走的飞快,活像是背后有狗撵着一般,没有任何风度可言。也不像传说中的背影,带着爬月台的笨拙,带着中年人求生的艰难。
可忽然间就让他莫名的也想哭。
因为这个古代好难啊!
直接来地狱局斗争。
难怪他看科举文爱看农家子科举呢!
农家子就围绕赚钱科举,升级路简单又单线,等到后期换地图了,才由点到线到面,循序渐进的引入朝堂斗争。一点都不像他这个。
刺客什么玩意啊?
武帝就不能发挥一点点亲戚情谊吗?
亏我还唱军歌,还琢磨着以后我就当个文艺团团长。哪怕游走四方,为戍边军队表演,也行!
遗憾自己的人生规划又一次落空,苏敬仪捧着丹书铁券,抬眸扫了眼被直接拖下去,仿若拖个死物的三房夫妇,又看眼也被拖下去的荣玉娇。
荣玉娇这一刻仿若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要死了一般,竭力的挣扎着,还朝他释放出难得的善意:“我是你祖母,你得救我,否则你下到阴曹地府都会受罚的!”
苏敬仪抱紧了专属自己的“狗牌”,神神气气:“我听说开府的太爷爷可是配享太庙呢。他逢年过节会分我钱花的,不会让我在地府穷困潦倒的!”
“老夫人,你与其威胁恐吓求饶,倒不如体面一些,去敲登闻鼓,去反省自己作为母亲的不孝,让天下母亲以此警惕,推动忠君学说发展,没准您到有一条活路,让人唏嘘一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否则,您除却碍着我儿子科考,您还有什么用?”
荣玉娇听得这话,双眸一亮,挣扎开口:“我可以……我可以去当反面例子,你们让我富贵活着!”
苏敬仪瞧着竭力挣扎,都不管血淋淋伤口的荣玉娇,眉头紧拧成川:“老太太,您几岁啊?人参鹿茸养着,也不至于这么活蹦乱跳啊?”
虽然估算从断臂到现在,大概过去十来分钟而已。但荣玉娇也太能蹦跶了,哪怕面色青白,唇畔也毫无血色,瞧着失血过多的模样。**玉娇竟然还能挣扎着开口回话,还能有思考的能力!
一副打不死的小强模样!
甚至比全须全尾的三房夫妇还精神一些。
钟刑闻言,眉头一拧,看向荣玉娇的神色带着些探究。
就算奴仆出身,是个干苦力的大脚丫鬟。**玉娇也金尊玉贵享受了三十年的富贵生活,按理说也有些娇滴滴气质的。
“去司里找两个仵作盯着,等死了好好研究!”
荣玉娇如遭雷击。
但这一刻没有事事顺从的儿子,早已无人在意她是否受伤,是否疼痛不已。也没有人会在意她的威胁!这样毫无尊严恍若蝼蚁的待遇,让她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曾经,想到了自己曾经遭受过粗使婆子挨打的日子,想到了自己豁出去一切怀孕。
又毫不犹豫把儿子送出去,借此成为有名有姓的妾。
又……
一步步的,她很成功。
可她也只是为了更成功一点而已,为了顺顺遂遂的养老而已,怎么就一朝变天了呢?
或许这一刻也真是母子心有灵犀,苏从斌为了更好的“老死”,率先老老实实的进宫,请罪。
武帝翻了翻锦衣卫密探送过来的罪证,神色有些淡漠。
其实天下乌鸦一般黑,他这个靠着自己摸爬滚打帝王对这些罪证,其实可以理解。因为罪证,跟其他抄家的勋贵也差不多,分类总结起来就四样:侵占良田、包揽诉讼、结党营私、后宅阴斗!
相比其他开国勋贵家族,苏家还不算触目惊心。起码没搞出人命官司来!
“说说如何戴罪立功。”武帝轻笑着,甚至带着淡漠:“官场有句话,从龙站队保三代富贵。你虽然不是自己主动从龙,但朕也没忘记你的功劳。”
闻言苏从斌只觉自己内心缓缓流过暖流。不管帝王出于何种目的说这一句话,相比被弟弟直接指责,无视他曾经的付出而言,武帝都显得有些人情味。
“微臣多谢皇上牵挂。微臣原本想着自抄自家,从仆从侵占中馈,将矛头指向皇商陆家,也就是微臣三弟的亲家。”苏从斌这一刻是丝毫不带任何隐瞒,甚至恨不得见自己内心的阴暗面都揭露给帝王,让帝王看个清清楚楚。
“缘由有三,我既然要掌握侯府,就得控制住苏家三房。三房有三子一女,长女嫁的也还行,长子苏瑜也算秀才也定了亲。我得防着他们心怀恶念,日后东山再起。所以必须除掉陆家。第二,苏瑜撺掇凌跃一行,钱是陆员外提供的。不是臣挑拨,安定伯的性子肯定会找陆家算账!因此与其他找个军需由头,倒不如我这边自己递过陆家的罪孽,好将此事只控制在官斗之间,不牵涉到其他军需供应商贾。”
苏从斌喘口气,继续道:“第三,也是臣的报复。苏敬仪还没进京,打架的消息传的清清楚楚。这三房还有陆家窃图爵位,盼着我儿子出错我儿子死。作为人父,我绝对容忍不了!”
武帝扫了眼眉眼间带着怒火的苏从斌,摇摇头:“这把仆从推出来呢?区区中馈钱财之争,哪怕涉及田地了。到底挂在奴才的名义上,你怎么能确保直接将皇商,还是军需供应的皇商一举拿下?”
听得出帝王话语中带着凑热闹的好奇,苏从斌微微吁口气,叩首回道:“回皇上的话,微臣斗胆,您可知陆家为何成为皇商,又为何获得军需的资格?”
武帝面色拉长:“你问朕?既没收拾的话,证明这军需供应质量还行。另外勉强是你的人,那定国公检查兵部时,也算给你的面子,免得你堂堂一开国勋贵,手里都没个人可用。”
苏从斌闻言重重一磕头,权当表达自己的感恩后,才继续道:“臣斗胆,这……这当初成为皇商,是先父引荐给和合帝。和合帝拍案定下,是因为陆家是造……造那个器物的。”
“那个?”
“就……”苏从斌深呼吸一口气:“就……就角、先、生类似的那个。”
武帝看着脸都涨成猪肝色的苏从斌,狠狠吁出一口气:“然后呢?只要军需正常,这种旁枝末节,朕还不屑去翻旧账!”
相比肆意杀将军,对铠甲武器粗制滥造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言,区区床笫玩具供应摇身一变成军需弓弩原料供应商户,他甚至都觉得先帝爷起码还知道术业有专攻,起码知道木材找木材商!
“微臣斗胆,安定伯他们可能会因此动怒!”苏从斌分辨出帝王话语中的一丝冷笑,只是对先帝的鄙视后,他缓缓开口继续道:“苏瑜零花钱太多,我那三妹管家后将苏家产业经营的乱七八糟,只顾安排所谓的自己人来看,也不是个经营有道的。只不过一开始并未涉及微臣的根本利益,根本原则。微臣对苏家家产也不在意,想着让他们三房借此机会多占一些也行。只不过真假少爷一事爆发后,微臣害怕过继兼祧这旧事重提。所以派心腹留心陆家。心腹报,陆家开了青楼,还有暗、娼。”
“有钱,有美人吹枕头风,才导致凌跃这些被宠坏的纨绔子弟,竟选择在通州驿站当众找茬!”
武帝听得这话,面色铁青:“确定?锦衣卫报告可未提及美人一事。”
苏从斌道:“臣派人盯久了,这……这有时间间隔。且明面上,他们没有关系。另以臣对凌跃的了解,这着实不像是个关注辩论的。即便想着看苏琮热闹,他也是直接莽上来看热闹,不会旁敲侧击。”
“且他们美人也多,对此并不上心。或许因此也没想起来还有枕头风的缘故。”
说完苏从斌声音低了些:“各家发展至今,有些已经沉迷享乐,若是这件事爆发出来,又有微臣这个同类杀鸡儆猴,他们是会因此心惊胆颤,因此感恩皇上您的恩情。”
苏从斌重重磕头。
新伤旧伤叠加一起,疼麻木过后,便也不算太疼了。
“臣愿意当众接受审判,愿意用丹书铁券,和超品一词,换臣后代清白之名。”
扫眼“送”上门的肥鸡,武帝表情凝重,屈指在御案上敲了敲。
寒门子弟,他嫌弃某些农家娇儿。世家子弟,文臣家的他埋汰眼高手低,而武勋家的败家子对他而言,就有些棘手了。
有些是真没脑子,有些却是武将朝他这个帝王表忠诚——不会个个成器,成一呼百应,拥兵自重之局。
可不管如何,这些还活着的武勋基本有脑子的,做不出纵容子弟吹枕头风。甚至说句现实的话,苏家之所以被年轻小辈直接嘲讽,也是因为基本上所有武勋都以苏家为典型,教导告诫自家子弟。
试想一下,从小到大听着苏家的案例,谁会对苏家有敬畏之心?
且苏从斌他爹死的吧……确切说死因是马上疯。
也就是玩得太花了。
但凡家里两代以上的基本也知道第三代荣侯的真正死因。
因此有点脑子的都恨不得勒紧自己的裤腰带,免得跟荣侯一样,死的憋屈。要知道死之前,这位侯爷可是京城节度使,手握直隶手握帝王最后一道防线,三十万兵马!
说来,他们这些皇子当年都查过,真不是他们动手,不是皇帝动手,也不是朝臣政敌下黑手,是真……真就自己玩死了!
不过也就是因此,空出节度使的位置,其他家族倒是竞相争夺,自然也竞相抢夺苏家的资源。
以致于苏从斌三年守孝而已,守孝后这军方都洗牌了,就连苏从武这个武探花都得靠自己一步步十分艰难。当年某些武勋唯恐苏家再起来。
“其他暂且不提。朕就不解了,你们家这个教训够惨痛!”武帝想了又想,带着最直白的好奇:“朕说实话,不近女色,都是从你们家落败得的经验教训。眼下这些活着的武勋,哪一家不机警的?”
“臣担心灯下黑。因为过分告诫,反而引得某些胆大包天的纨绔子弟想要尝试,想要通过美色证明自己真男人之类的。”苏从斌小心翼翼的开口诉说自己揣测的缘由。
武帝瞧着似乎字字斟酌过的苏从斌,眉头紧拧成川。
正打算派密探仔细查证时,就见福公公疾步匆匆,垂首汇报:“皇上,镇国公求见,似有紧急的大事,道必须立刻马上见到您,否则他都要闯宫了。”
闻言,武帝眉头簇得更紧了:“什么事?没跟他说朕有要事密探中?”
“回皇上的话,解释了。可镇国公说是十万紧急的军情。”
武帝缓缓吁出一口气:“宣!”
说完,他瞧着疾步去宣的福公公,又看看跪地的苏从斌,权衡一瞬:“你先给朕起来。”
没让他出去。苏从斌暗中一喜,又一次叩首后才缓缓站直了身。岂料他都还没适应忽然站起来的酸麻感,便感受到一阵风刮过。紧接着,镇国公就站在眼前了。
“末将拜见皇上。”镇国公道一句后,便立马迫不及待开口问:“皇上,陆家,就那皇商做木材的陆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跟二十五年前的护北战役军需贪污有关?”
迎着一声火急火燎的话语,武帝下意识的横扫苏从斌,带着威压:“你先斩后奏?”
帝王冷戾的刀子眼来袭,苏从斌觉得自己脖子都凉了,直接双膝跪地,疾呼:“皇上明鉴,微臣死也不像个先斩后奏的人!皇上,微臣也……也不知道这事啊!家父是靠着护北战役立功,可……可他昔年也是受伤,死扛的。若非如此,军需贪污,也不会当庭爆发出来。”
瞧着接连强调,甚至都顾不得他忌讳,都直接抬出亲爹佐证的苏从斌,武帝斜睨眼镇国公,带着些愠怒:“你别咋咋呼呼,说清楚,从头到尾说!”
苏从斌应该也的确没有先斩后奏的机会,自打登闻鼓被敲响后,苏家人可一直活在锦衣卫的监控之下。
镇国公扫了眼自己才发现的苏从斌,慢慢双手捏紧成拳,让自己冷静的捋一遍:“皇上,微臣不是得您信赖成礼部尚书。那微臣就琢磨了一下,其他不会,把那些贡生败家子像训练新兵一样训听话,我这本事还是有些的。所以就派亲卫盯着贡生刺头的家长,比如安定伯这些纵容崽子,还当庭无理取闹的。”
强调自己真事出有因盯梢后,镇国公缓缓转眸,神色颇为复杂的看向苏从斌:“我就发现安定伯这些人吧特别有爱,找顺天府尹聊天,聊几十年前京城治安不太好,勋贵嫡长子在外游玩都被恶贼套麻袋揍了。这悬案呐,至今都没有破。他们老夫聊发少年狂,颇替发小操心,故而就舔着脸上门问一问。毕竟这府尹连勋贵都护不住,都不上心调查,那怎么护得住百姓呢?”
苏从斌沉默。
武帝按了按额头青筋。
镇国公继续道:“顺天府尹扛不住压力,就查了陆家。毕竟通州驿站凌跃那一嗓子喊的,是个人都分析出来,苏瑜搞事的钱来自陆家。且陆家有供应商的名号,正好有是兵部左侍郎的管辖范围内。所以请示了兵部后,就彻查了陆家。没想到这陆家真不经查——”
磨着牙,镇国公道:“搞什么青楼买卖就算了。这竟然当年弓弩次品,就是他们以次充好!”
话语到最后,镇国公双眸猩红:“那一战多艰苦,死了多少人知道吗?我的父兄全都战死了,我们军户,十户只八岁以上的孩童都得上战场。甚至女娃也得上战场!”
军户生生世世是军户,断子绝孙才算完!
“我们死扛着三个月,北疆军户都快死绝了,朝廷从各地征来的民兵才赶到。”
迎着一声满是煞气的怒吼,歇斯底里的怨恨声,苏从斌一个哆嗦,难得胆大的开口:“镇国公……镇国公您先冷静。我……我那亲爹虽然女色问题挺傻的,可他……可他到底也不是纯傻啊!他当初也差点死在北疆!可……可这陆家是他的人,他引荐的。”
“陆员外按着常理也不会给自家靠山供应残次品!”
人生,确切说政治有趣就在此。能揣测出他人七八分心性,却永远也无法精准的估摸他人下一步会如何。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沙盘上的标记,不是棋盘上的棋子,也不是兵部那卷卷归纳好的履历表,他们都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行动。
这些碰撞出无数的突发事件,让人难以预料前程的突发事件。
惊险又刺激。
例如眼下,他苏从斌也不知道苏家庇护的商户是不是给他埋了个巨坑!
“顺天府尹和兵部左侍郎联合查出来的,查出来的信件难道有假吗?”镇国公后牙都咬得咯吱咯吱作响:“这个信件是管家藏的!管家拿捏在手里,想要借此威胁家主。”
闻言,武帝抬手一拍案:“来人,传——”
话还没说完,他就见福公公又疾步而来,禀告:“皇上,定国公求见!”
“宣!”
武帝吩咐过后,扫眼镇国公告诫道:“你先给朕闭嘴!”
牵扯二十几年前的往事,势必就要牵涉到定国公一家的哀恸。
定国公是开国勋贵,这百年来维持住国公爵位,是靠着以武立身,以武保家卫国的家训。可以说国公爵位是用一代一代秦家人血汗累计出来的。和合帝上位之前,定国公算得上世代镇守西北。和平时期老国公还颇有先见之明,推动全军学些简单的算法和认字。
从帝王角度而言,也不算拥兵自重。但将西北认作自家地盘,这观念客观而言也是有的。
倘若碰到个正常的皇帝,肯定徐徐图之,尽量君臣相宜。毕竟是忠君爱国的!
可和合帝不是个正常的帝王,直接娶了定国公府的大小姐为后,看着尊荣体面,却搞栽赃陷害这套后宫阴私手法,甚至还丧心病狂对自己的儿子下黑手,进行污蔑。一开始忠君爱国的定国公还捏着鼻子忍了,为表忠诚,也跟苏侯,帝王派过来的好哥们交接军权。
也接受废后。
可后来一件件的丧心病狂的,拿边疆安宁当儿戏的,无数人战死,割地赔款……导致定国公是真忍不下去,才直接支持他弑君篡位。
迎着帝王的刀子眼,镇国公死死咬着牙让自己冷静。
对于定国公,他还是服气也尊重的。
甚至说句掏心窝的话,对于苏从斌他爹,那个死守城门的将军,带着他们不退的将军。其实……其实他幼年是颇为崇拜的。
结果哪知道是这么个缺德玩意!
定国公入内,率先恭敬的行了君臣之礼。迎着三双迫切的眼眸,甚至迎着皇帝外甥一句言简意赅说重点,他也不急不缓弯腰上奏:“臣兵部尚书……”
礼仪,可是他们一家用兄弟的命学会的!
武帝吸口气,尽量微笑的等待。
果不其然定国公禀报的也是这件事。
“证据确凿吗?”武帝一字一字问道。
定国公叩首跪拜:“回皇上的话,已经查证属实。兵部左侍郎和顺天府尹将案卷整理妥当。请皇上责罚,是微臣失职,未能检查出如此硕鼠!”
苏从斌跟着双膝叩首跪地:“是臣之罪!”
看着跪地请罪的两人,武帝双手按着额头青筋:“卷宗等会朕再看,定国公,你且回答朕一个问题。这商户脑子进水吗?当年一战争,老国公都不得不承认苏侯还算条汉子吧?他推荐的商户以次充好,让他差点死了?”
闻言,定国公缓缓扫了眼跪地的苏从斌,又抬眸看眼双眸还猩红,明显收到消息带着兴师问罪心态来的镇国公。他缓缓吁出一口气,抬眸看向发自肺腑困惑的武帝,唇畔张张合合半晌。最后唯恐某些人当着朝臣的面闹起来,默念一遍眼下也算一家子亲戚,于是他开口,小声道:“皇上,微臣斗胆,您……您知道陆家为何成为皇商吗?”
武帝瞧着老脸通红的舅舅,道:“刚才知道了,床上用品!”
镇国公呲牙裂目:“什么玩意?皇商就……就这样标准吗?那先前棉花那个苏家不至于掉资格吧?”
他儿子闹腾,他也是因此关注苏家这点破事的!
但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强扯出一堆龌龊事!
“那陆家管家介绍,当时他们觉得讨好皇帝更重要,外加上青楼生意红火,各种玩具需求量大。就专心赶制玩具了。”定国公一字一字的复述,逼着自己尽量客观的复述。否则他会控制不住的燃烧怒火,恨不得去诛杀了这群丧心病狂的玩意。
“等到时间点,来不及赶制军需了。就胡乱制造了一批应付了事!”
“当时出事他们也怕。结果发现铠甲问题严重,没人在意稍微是残次品的弓弩箭翎。”
“也是因此,陆员外做梦都想自己外孙做爵爷。这样等哪一天事情爆发,也护得*住陆家子孙!”
介绍完他们言行逼供得来的线索后,镇国公一时间都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
可笑吧,为了色和钱,差点就毁了国!
武帝感受着无声的压抑,示意福公公去拿整个案件的卷宗。
一打开,还未干透的墨水诉说着这案件的紧迫性。
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武帝甚至不信邪的又看了一遍。等听得一声请膳音后,他冷着脸,缓缓吁出一口气:”
所有在京的武勋,全都去超品荣国侯府!”
这一声带着不容置喙,甚至有些嗜血的霸道。就连胆大的镇国公都听得出帝王的雷霆之怒,因此也难得冷静下来。而定国公瞧了眼面色泛白,却也竭力维持从容冷静的苏从斌,眼眸闪了闪,也没多说其他,只恭敬的颔首称是。
一个时辰后,武帝扫过着召集而来的所有武勋。
在京武勋按着名册有五十人,有实在权力的二十二人。剩下的不是开国勋贵落魄的,便是立国后得军功的勋贵落魄的。
但不管怎么说,在他曾经的铁血清晰后,还活着的。不是老实的跟鹌鹑一样,就是或多或少的对定国公府有些助力,也就是对他登基有些助力的。
迎着帝王恍若鹰隼一般的锐利眼神,这一刻不管消息灵通的还是不灵通的,全都老老实实的垂首,神色颇为恭敬。
武帝扫苏从斌扫了一眼。
苏从斌深呼吸一口气,缓缓的推开侯府正门。
顷刻间对外“遮掩”的侯府显露出内里的慌乱:被锦衣卫捆绑的,都堆到大门口的仆从。个个神色苍白慌乱至极,有些胆小的甚至……尿、骚味的都快要压下侯府绿植的清新气息。而锦衣卫还在忙碌,登记造册,捋各人的罪过。
捕捉到熟悉又陌生的飞鱼袍,武勋们见状面面相觑,不敢置信,隐晦的互相使眼色——皇上带我们来看抄家?可定国公甚至皇帝不都刚当众论过亲戚?
“这些奴才们狐假虎威,干了什么好事诸位爱卿知道吗?”武帝拿过现场热乎乎的罪证,抬眸看向镇国公。
镇国公忽然间也有些心惊,“回……回皇上的话,末将不知!”
“侵占百姓良田,收受贿赂……”
听得帝王一个字一个字的,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诉说,镇国公心中咯噔一声,想到了促使自己认真当官好好读书有国公威严意识的一个人——韩山。
韩山是农家子弟,但聪慧无比,且还没有那些娇气毛病,是真真实实自己边种田边读书的,甚至还学了医术,方便给老娘治病。
当年是状元郎,却因为直言耿劝被贬官了。
就北疆一个苦寒地。
他们三,当初遇见了,倒是谈天说地,烤肉种地,也算至交好友。
随着武帝登基,韩山去了闵越。
当个四品官,暗中拎着琢磨开海贸之事。
因有了帝王恩赐的府邸和金钱,韩山就把父母妻儿接过来奉养了。
结果……结果好家伙,韩山的父母以为自己儿子大出息,超级大出息了!收贿赂,包揽诉讼,甚至还想在海船制造上分一杯羹,那叫一个又蠢又毒的!
一开始帝王还想着留韩山一命的。结果韩山的父母那个无脑无知无耻,觉得韩山没本事被攻击是因为儿媳妇不是公主。倘若像话本那样娶个公主亦或是娶个高官女儿,就会安枕无忧了。于是就一包老鼠药,把儿媳妇给药死了!
这事发生后,武帝只能杀了韩山一家。
不过从此后,武帝只重务实人才,倒也……其实也不偏爱什么寒门子弟了。
想着年少因家族拖累的友人,镇国公看一眼愈发恩威不可测的武帝,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被点名。就算杀鸡儆猴也不对啊!
因这前车之鉴,他虽然有国公府,可就留受伤的残兵,给他们养老用。这些人不说忠心耿耿,却也干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他自己是吃喝全在公主府的。
公主府的仆从来自内务府。
内务府要是干出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有内务府处理!
“在场的,不管是所谓的老牌勋贵,还是新起武将!”武帝视线从镇国公看向苏从斌:“今日朕借苏家的落败,给你们上一课。”
苏从斌垂首,任由武勋们因帝王言语打量。
武帝迈步入内,打算自己亲眼去见见大堂都塞满了的罪证,边缓缓道:“第一,你们拿命拼,你们祖宗拿命拼,你们背井离乡,割舍骨肉,不是让奴才狐假虎威在京过副少爷副小姐的悠哉富贵日子。所以朕限你们十日之内,整顿自家!”
“十日之后,要是锦衣卫查出什么事来,朕国法处理,绝不留情!”
武勋们见状大眼瞪小眼,定国公和镇国公率先迈步跟随。
一行人扫过一路挣扎的仆从,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毕竟罪证这些,也只是听闻而已。但绕过丹壁进入主院后,齐齐瞳孔一震。
镇国公直接克制不住:“苏从斌,你……你家贪污军饷吗?”
闻言苏从斌毫不犹豫:“镇国公慎言。这些都有史可查,是我太爷那一辈立战功得来的战利品。只是先前放在库房封存,结果被家里某些硕鼠搬移了。”
定国公面色和缓了些:“镇国公有空还是要多读读史。开府侯爷,的确是忠勇豪爽之辈!”
镇国公听得接连响起的声音,还是有些不敢信,偷摸瞄了眼帝王。
“是老一辈攒下来的家底。”武帝看向直接将锦衣卫的密保给镇国公:“朕刚才之所以点你的名,就是因为苏大虎苏侯爷攒钱手法跟你一样,直接兑换成金银,囤起来。”
“结果你猜怎么样?”
“奴才拿一点,管家婆子哪一点,这苏从斌也是个大气的,管家权利不给自己媳妇,倒是让弟妹管着。这商户出身的媳妇就更厉害了,觉得自己相公亏了,就使劲的往自己房里揽。”
镇国公瞳孔都瞪圆了。
武帝瞧着警惕的镇国公,才缓缓看向其他人:“所以朕对诸位爱卿才有刚才那感慨。在场诸位,尤其是开国勋贵。能够绵延到现在的,诸位扪心问问自家什么境况!”
定国公有瞬间冷汗溢出来。想当年他们面对帝王找茬的时候,也曾自傲过。结果……结果家里也是有些败类的。也就是因为这些败类,他们那长达快十五年的日子都过得特别特别艰苦,度日如年,几乎时时刻刻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末将多谢帝王指点,定好好自我反省。”
瞧着定国公都开口了,其他还残存的武勋也跟着跪地叩首,感谢帝王操心。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美人是英雄窟!”武帝冷声:“安定伯,你把自己作为热心发小发现的惊天大案,给在场所有人说说!”
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被点名,安定伯吸口气,出列一步,小心翼翼的缘由。
北疆出身的武勋呲牙裂目。有个大汉更是红着眼:“皇……皇上敢问证据确凿吗?这……这……”
“否则朕没事把你们叫过来干什么?”武帝抬手指指满屋的金银:“说句残酷的,你们也不是个傻的,混官场也知道点规矩。就受贿这点事,就苏家拥有的丹书铁券而言,朕值得对此上心吗?”
“且相比贪官污吏而言,这苏家仆从所贪污也不算触目惊心。”
“可陆家这种选择,才是让朕心惊的。还有先帝爷,大敌当前竟还贪图美色!”武帝拳头缓缓捏紧成拳:“朕不是让你们没有相熟的军需供应商,朕自己一路披荆斩棘的,也知道你们有些小心思。但从今后必须严格先给朕保质保量,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自己就被害死了!”
先前开口的武将毫不犹豫跪地:“皇上,末将有愧!从此后定然不沾任何的事,踏踏实实戍边。”
这歌舞,尤其是军需,他一定一定不掺和!
镇国公也单膝跪地,行大礼:“皇上,末将斗胆,先前苏琮那小孩说的对。咱们就该定个兵家忠君爱国,护国守边的规矩。让所有人脑子都有这个意识,有国才有君,才有自己小家,才能闲得无病呻吟,有空玩情情爱爱!”
此话一出,周遭的氛围倏忽间带着低压的寒气。
武帝沉默片刻后,含笑开口:“有国才有君,这话也切中要害,说的完全正确。所以朕历来也是倚重你,倚重诸位戍边护国安家国之利刃。说句粗浅的话,这民间尤其是农村,家里没个顶门立户的男丁,就会被欺负。甚至家里孩子稍微软绵一点,都会被嘲讽软脚虾,小白脸。只有壮汉,只有顶门立户男丁多,旁人才不敢觊觎,旁人才会认为这家日子过得红火。”
“这道理,其实用在治国上也一样。兵强马壮,大周的四邻才会安分当个邻居。否则就琢磨蚕食我大周国土!”
“所以朕要创盛世,得诸位齐心协力,给朕顶门立户!”
前来的武勋当即觉得自己心中燃烧起无限的斗志,齐齐跪地,而后齐刷刷跪地:“皇上,我等自知道什么为重!有国才有家!”
定国公闻言,缓缓叩首:“多谢皇上指点。我等武将自知道为什么为重,于私有国才有家,自当从今后约束自家,确保军需保质保量,确保自己活着,确保自己家族能够活着,自己的付出也能荫庇后世子孙。于公自当忠君爱国。臣斗胆,以兵部尚书谏言,皇上您作为大周的圣人,自当您的言行举止才是百姓铭记学习的典范。”
“臣私以为可选取您的金口玉言,率先汇总成军规,让我军中千千万将士,感受到您对他们的慈爱!”
——这推崇孔子多,不就是孔子学生多吗?那反过来直接练兵一样,让三军将士练,说残酷些就像训练死士一样练,保准军队完完全全属于武帝!
镇国公听得这话,双眸一亮:“皇上,臣作为礼部尚书完全附议兵部尚书的话。这礼部……不,某些人实在太犯贱了。二十四孝啊,您都当众提出来了,我思忖着臣作为礼部尚书,去出出主意,建议加个木兰从军,这花木兰为父从军不算孝吗?”
“还有想添加杨家将!这保家卫国的故事难道不够孝吗?父死子死,一家男人牺牲了,女郎顶着上!这不够慈父严母作表率,一家最后尽最后的孝,为忠君为保卫国家而亡?”
武帝闻言重重的嗯了一声:“没事。诸位爱卿先把家务事整顿好,咱们才集中力量让他们明白什么叫顶门立户的好汉!”
此话一出,全场武勋都毫不犹豫,响亮的应一声,恨不得自己化作帝王最锋利的刀。
于是随着帝王一声解散,武勋们全都马不停蹄回家自查了。
而武帝挥挥手示意镇国公和定国公也走。
确定此刻院落就剩下他们君臣二人了,他斜睨眼沉默的苏从斌:“确定只留荣玉娇一命,其他人一个不留。”
苏从斌一字一字道:“是。若非为第六代谋划,臣在见她因害怕而毫不犹豫提及老二,仿若提及一个工具一般时,是真想杀了她。哪怕我因此死,苏敬仪有苏琮带着,到可以毫无拖累,清清白白重新开始奋斗。”
“因为我不想让我的孩子我的孙子沦为她的工具,一辈子被孝压着!”
“可你要毁朕的计划,你三年内能考上进士吗?”
苏从斌对此一问也的确没什么把握。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了。
于是他跪地,十分虔诚道:“皇上,微臣斗胆,定国公的谏言臣也附议。臣昔年知道琮儿天赋后,谋划六连元,是将科考文章,从何时起选为考试科目,都详细罗列了一遍。甚至送琮儿去藏书阁读书也是因为此。毕竟苏家到底是武勋,没有大儒专业授课进行指点。从而发现考官的喜好甚至能决定排名。”
“故此臣斗胆,既是科举有选天子门生之称,那科考第一场,尤其是县试第一场,应该筛选出知道您治国方针的学子。”
“有些事,该从学童抓起。”
“说句厚颜无耻的话语,我等世家子弟,是自打有意识以来便被教导维护家族荣光。”
他们武勋世家靠爵位,代代相传,不用战队也勉强可以。可某些文人世家,那就是墙头草。
武帝点点头:“说的也对,你一场场考下来,倒是更能服众,也更好让人知道哪里不足。”
说完,武帝一抬手:“起来吧。就按着你说的办。”
“十天后,这些人全都断头台!而你被贬官!”
“微臣多谢皇上。”苏从斌得到笃定的回应后,匍匐叩首,再一次重重磕头。
武帝挥挥手,便径直离开。
目送帝王走远后,苏从斌才狠狠喘口气。
苏家算……算活了!
而他也迈开惊险刺激的第一步了。
感慨着,苏从斌这一刻恨不得揪着人好好的说说自己内心无法言说的那种亢奋。
于是,他去找苏敬仪。
苏敬仪在厨房捧着个碗倒是欢快至极:“大爷行行好吧,给我一口吃的!”
“你是不是饿得慌?要是饿得慌,湘玉请你吃肥肠呀!”
苏从斌一怔:“这……”
憋住掏同伴的冲动,侍卫解释:“指挥使大人瞧着敬仪少爷枯坐,倒是浪费时间。但教导他功课我们也没这个能耐。故此就让少爷点炉火,岂料敬仪少爷不会。”
一个流浪的人不会点火,这……这有点说不过去。
可偏偏苏敬仪乞讨歌一套接着一套,以致于他又觉得合情合理了。
能讨到热乎乎的饭菜,还有娘亲帮扶,也的确没有生火的必要了。
苏从斌闻言感谢过后,瞧着捧着碗的苏敬仪,沉默了一瞬,开口道他的选择:“我可能没有官了,要跟你一起科考。”
苏敬仪讶然:“真……真的?您真放下这唾手可得的官位?”
“要进官场,还是得自己斗。我起码读过书,明年开春就可以直接考。要是等你,我也等不及。”苏从斌缓缓道:“你《二十四孝》这些先不用读,也不用背了。你就专注练字。”
“您不是催得很紧吗?”苏敬仪闻言拉长了音调:“《三字经》要倒背如流的哦。”
苏从斌对此神色淡然:“没事,你怨念没事。为父还是略微有些小智慧在,让你们这些蒙童全都重新开始学新的知识了。”
说着苏从斌凑苏敬仪耳畔悄然耳语几句。
苏从斌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疯了!
他对县试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把握,也是建立在知道基本的考题啊。
结果亲爹建议皇帝,建议这个最最最大出题人,改考纲了?!
第37章 尚公主,这是他一辈子不敢设想的事情
问候不了苏从斌祖宗十八代。
苏敬仪只得眼神幽怨的瞅着亲爹,希冀人能明白自己亲切的国粹。
“其他考生得重新学。重新学的过程可艰难了,因为他们得遗忘掉自己都根深蒂固的内容。”
闻言,苏敬仪看看自己的手,对此重重一点头,表示认同。
肌肉记忆,真是超级难改。
瞧着苏敬仪终于理解了,苏从斌抬手摸了摸人脑袋上稀疏枯燥染色的黑丸子头,低声道:“最为重要一点,每逢科考变动,那些科举立身的文人世家都会谨慎的,不会让自家子弟下场。因为他们除却榜上有名外,还要争名次。”
苏敬仪有瞬间都觉得自己是“聪明绝顶”了,双眸一亮,静静的望着胸有乾坤的亲爹。
苏从斌有理有据分析:“因此等你县试,大概世家子弟能少一半。”
“甚至有些寒门子弟也不敢下场,会观望。毕竟县试年年都有。一年耽搁而已,算不得上大事。”
“这样一来,没了实力派考生,你不就可以一次团榜高中?”
“咱们又不求排名,倒数第一就挺好。”
最后三个字,苏从斌说得是那个意味深长。
这也是他自己的规划——“威慑”实力派考生不敢参加考试,他苏从斌还愁不能一路榜上有名?
反正不求名次,只求榜上有名!
被希冀倒数第一的苏敬仪迎着苏从斌三分精芒七分慈爱的目光,心跳猝不及防的加快跳动了起来。或许对学渣而言,归属感就……就这么的简单?
这个亲爹能够规划孩子未来,也能够听几句孩子的建议,就显得很尊重孩子了。
是个负责任的好爸爸!
感慨着,苏敬仪释然的笑笑,让自己开心的点头若小鸡啄米:“爹,倒数第一这个可以有!”
“但你也要认真苦读。这三年你势必要苦的。且最好三年后就顺遂县试榜上有名。这样,勉强算童生。也方便相看。”苏从斌瞧着开心到尾巴都要翘起来的苏敬仪,唯恐人放松下来游手好闲不读书了,又连忙板着脸叮嘱:“为父最多给你两年县试时间。你十五岁必须要过县试。否则你年龄大了,不好说亲。”
冷不丁又又听到有关“大龄剩男”的担忧话语,苏敬仪眉头紧拧:“先前琮哥跟我也提过,这世家贵胄都是早早相亲定下来。可爹,我说句胆大包天的话,我娘比您年轻个十岁吧?!那我一个男人,我事业为重,需要那么早就操心婚事吗?”
古代续弦都不要脸的,老男人找小姑娘!
苏从斌迎着亲儿子几乎写在脸上老牛吃嫩草的表情,来回反复深呼吸一口气。他往外看了一眼,又定定的环视厨房,最后看着苏敬仪先前给侍卫唱乞讨歌的青花碗,沉声道:“咱们家先前的情况,是武官排挤,文官是一半忽视不表态,可有些文人却是吹捧的。毕竟爱情啊,是文人讴歌赞美的对象。而你祖父大义上无措,家务事只是不拘小节而已。”
“因此所以我一直压着苏家第五代学文为主,姑娘们也尽可能的嫁寒门二代。可现在不太一样,正经文官肯定会因为孝这事避开苏家,文人也会呵斥。”
苏敬仪顺着苏从斌的视线,看向八仙桌上的青花碗,颇为不解:“我的婚事要早早定下来?跟这个碗有关系?”
“是想婉转说一句你性情要沉稳点。至于婚事,倒是的确因为这场动荡,我有些愁。”苏从斌唯恐苏敬仪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将前因后果也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最后瞧着苏敬仪簇着火焰的眸子,他倒是更加安心的松口气:“连你都知道动怒知道军需的重要性,武勋自然也后怕不已,自然也感谢帝王。当然他们也会因此对苏家稍微会改观一点。”
“我苏家祖上到底血性汉子。就连你祖父,也是死守不退。因此可能会有武勋朝咱们家释放善意。等你二叔再升迁,那咱们也还算家里有武将,是武勋后人。因此你的婚事,也就可以在老亲故旧中找了。”
顿了顿,苏从斌声音低一些道来急切的缘由:“武勋贵女,一般而言及笄之前没有定下来,又遇到选秀的话,就会直接送进宫。这样算向帝王示自己的忠诚。婚事也就由帝王做主了。”
“皇帝为皇室为勋贵子弟指婚,可能好的贵女就轮不到咱们家。”
苏敬仪表示自己懂:“僧多肉少!”
说罢,他瞧着苏从斌推心置腹的分析,手把手教导他相关人情世故了,于是他眼眸滴溜溜一转,脑袋还四处转悠了一圈。一副要说惊天大秘密的架势。
见状苏从斌从担忧未来瞬间想到某些事,吓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开口的声音都有些颤:“你……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有心上人?”
“爹这个玩笑不好笑!”苏敬仪板着脸强调一句后,离苏从斌更近了些,悄声:“爹,我能胆大问一句,我要是长俊俏了,能尚公主吗?听说驸马爷都是虚职的,或许就适合我这样普普通通才智的却有个好祖宗的未来爵爷。”
说着,苏敬仪瞧着亲爹只是好好的丹凤眼成圆眼了,却也没立刻反驳。于是他刻意拉长了音调,带着人展望美好未来:“娶公主富贵三代,咱们保住爵位,或许第六代有聪明伶俐的崽,或许第七代祖坟忽然冒青烟呢?跟其他家族联姻,都不好蹭宫宴啊。可要是尚公主,咱们蹭宴会眼见都能蹭出来。先前琮哥跟我介绍了,他蹭过好多宫宴,外国使臣脑袋是金色的。”
见多识广,这个词,得要金钱,在古代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更需要人脉!
像他苏敬仪对皇帝也没太害怕,还有心思飚一下戏,维持自己狗崽子的人设,是因为跟着首富老爸参加过国宴,见过各位大佬。甚至教育部大佬还笑眯眯的关心苏敬仪的学习,问苏敬仪要不要继续努力,加油考个研究生;广娱局的大佬赞他娱乐圈之光;跟西方某些国家的帝王都一起吃过晚宴,听大人们聊千亿投资的事情。
眼见胆识就无形之中锻炼出来了。
可要不是有首富老爸带着,像他自己参加个选秀,都差点被潜、规则了。
所以人脉,很重要。
在古代这个天然能够讲血缘亲戚情谊的时代,公主是最最最最好苏家第五代真少爷媳妇人选!
武帝整本书贯穿始终,就四子三女。
女儿好像跟他年纪差不多。
苏从斌定定的看着苏敬仪,看着苏敬仪眸光迸发出强烈的天真光芒,看着苏敬仪浑身洋溢出来的精芒,看着……倏忽间苏从斌都听到了自己噗通噗通,一下比一下强有力的心跳声。
尚公主,这是他一辈子不敢设想的事情。哪怕知道苏琮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他也不敢胆大包天谋求公主。可官场也的的确确有句话,从龙保三代权势,尚主保三代富贵!
所以……按着这个假设……苏家若是尚主成功,的的确确可以保三代眼见。比如皇宫藏书阁。别说寒门子弟一辈子不敢设想了,便是地方书香世家也无权跨入这道门槛。而苏琮可以进去,有救安乐侯的情谊,亦也是太后娘娘点头首肯。
可……
苏从斌抬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满头包的脑门。
疼得抽口气,甚至他这一刻宛若置身凶险的御河,逼着自己竭力冷静下来:“苏敬仪,别想着话本了。以后你做梦都别做这样的美梦!”
“为……”苏敬仪还没张口问出缘由来,就见苏从斌一字一字,轻的像蚊蚋一样,小心翼翼解释起来了。
“本朝驸马爷,就两种情况。第一种像镇国公,天降武曲星,天赋异禀,战功赫赫。先帝为安抚武将,才许的公主。第二种,就是彰显帝王跟朝臣的友好了。比如定国公,世代忠良,帝王外祖家,两代承恩公家族。为彰显情谊,亲上加亲,帝王才会下降公主。”苏从斌声音更低:“比如首辅阁老,帝王倚重的治世能臣,但能耐又不像文正公张青天那般能够配享太庙,能得爵位荫庇子孙。帝王为表知道阁老功劳,用公主爵,给阁老家保三代富贵。”
苏敬仪想了想亲爹罗列的尚主要求,颇为激动的看着苏从斌,“那您努力啊!”
这当驸马标准是看爹,那真是注定苏敬仪要躺赢啊!
“十年内,我得一路顺风顺水高中,得把国子监经营妥当,找出好几个务实的,帝王中意的,还无党派的,纯帝王人才;得加上琮儿,粮种亩产告,还推广全大周,还一路高歌,直接六连元;还得加上你长姐,在宫中跟皇后搞好关系。”苏从斌看眼眼睛都快迷成一条缝的苏敬仪,瞥了眼人小小的丸子头:“还得加上你自己,起码二十岁成为举人。”
“咱们四方努力,外加厚颜无耻往外传言,以身作则才是真教养,血脉不重要,耳濡目染才重要等等等,抬出娘亲来。你才有可能,成为驸马备选人员。”苏从斌边说抬手按住苏敬仪的肩膀,一字一字告诫,亦也是自我告诫:“儿啊,重新崛起得三代!”
苏敬仪望着苏从斌理智冷静的双眸,缓缓拍拍胸膛,压下自己吃软饭的心,问:“那琮哥呢?”
苏从斌闻言直接毫不犹豫:“除非跟镇国公一样,功劳耀眼,帝王安抚,许元后女。否则就琮儿敢敲登闻鼓,敢敢利用制度唰满朝文武的能耐,皇帝都怕他卷入夺嫡之争中。到时候不是女婿,而是皇子助力!”
说罢苏从斌瞧着苏敬仪瞬间咻咻亮的眸子,带着些杀气警告道:“元后女,武帝长女,自幼养在定国公府,也早就定亲了。”
当初无人看好武帝,先帝也不干人事。婚事耽搁下来后,也就只有亲上加亲了。
结果先帝还咄咄逼人,因为两人成亲一年生下龙凤胎,就借着钦天监的口闹事。说长子是……是早夭的皇长子转世,要处死。
这事一出,武帝决心直接篡位了,定国公镇国公全都支持。
元后为给他们争取时间,直接动武反抗,护着孩子。结果不慎受伤而亡,就连龙凤胎也只留下一女。
武帝登基后,追封为后,追封太子,也加封长女。
唯恐后宫对闺女不利,也不想拘着孩子,更不想有人琢磨着利用公主飞黄腾达,就早早定好亲事。眼下公主都跟着定国公世子夫妇驻西北,带兵戍边,武帝对此更骄傲不已,还斩了几个叽叽歪歪的御史。
听到这段过往,琢磨尚主的“凤凰男”表示自己懂了。
长公主是武帝的真掌上明珠,是容不得任何人对她置喙一句。
“所以记住,以后做梦都别想这么美的事情!”苏从斌哪怕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但面上却是格外肃穆,再三警告:“否则咱们全家死也就武帝爷一句话的事情。你爷爷可是连最基本世家子弟给嫡妻的尊荣都没有!再直白些,咱们当臣子皇帝或许会考虑,但当亲家。一旦这消息传到武帝耳里,武帝能气得直接亲自动手砍死你!”
苏敬仪一个哆嗦,吓得举手发誓:“我做梦都不想了!”
“但……但爹,您自己也说了,婚姻其实首先看爹的实力!”
“鉴于咱们家的那个老爷子——”
苏敬仪深呼吸一口气,叮嘱苏从斌好好努力:“您得表现好。我面对未来岳父,才不会被人来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苏从斌眯着眼看了苏敬仪双眸,定定看了又看。确定人真没有任何“投机取巧”暗中琢磨诸如帝王猫狗双全的事情后,他才莫得感情的点点头:“放心,我这个爹会努力。你这个爹,也得为苏家第六代,为我的孙子努力!”
说罢,他催促道:“走吧,去书房。我写家书,你研磨。”
“研磨也是有技巧和学问的。”
瞅着见缝插针的“课程”,苏敬仪叹口气,耷拉着脑袋跟苏从斌回书房。略过有些凌乱的书房,他在亲爹的指点下,魔爪伸向了洮砚。
博物馆打卡才见过的绿色砚台。
“四大名砚之一的洮砚!”苏从斌介绍:“颜色特殊,碧绿的,最高级的乃是鸭头绿。手指轻轻扣,没有声音。”
苏敬仪闻言立马屈指重重敲了两下,而后竖耳听了听。
见状,苏从斌神色复杂的点点头。
苏敬仪虽然两眼放光,一副没加过世面的小家子模样,却也敢动手敢触碰敢尝试。瞧着倒不是个畏缩,不敢去尝试之辈,反而动作从容淡定,带着好学的劲头。
暗暗感慨着,苏从斌继续介绍砚台的特点:“……发墨快而不损毫、储墨久而不干涸。因这些特点,成了文人墨客追求的瑰宝。产地位于陕甘南州卓尼县洮砚乡,算定国公西北范围内。故此咱们家这砚台算不缺。”
“外头千金难求。”
苏敬仪双手捧着砚台,表示自己懂!
这人脉这资源,这侯门哪怕再再再落魄,还有三船烂钉子。
“你研磨,感受着下墨……”
苏敬仪听得颇为认真。毕竟以后“差生文具多”的属性再一次爆发的话,那他身边可都是千金难得一求的古董啊啊啊啊啊啊啊!
瞧着悟性颇佳的苏敬仪,第一次便研出如油的墨水,在砚中生光发艳。苏从斌满意的提笔染墨,郑重斟酌,甚至还打了一封草稿。
修修改改过后,再正式书写断娃娃亲的解释道歉信。
苏敬仪扫过亲爹笔下端正的小楷,想想自己在一张宣纸上都写不好的大字,颇为头疼的叹口气。书法,真的真的是他必须要刻苦锻炼的一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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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从斌写完信后,还厚颜无耻的求了驻守的锦衣卫送信,希冀能够快马加鞭到达扬州。
另外他也给自己远在北疆的二弟苏从武写信,详详细细说明前因后果。
等这些要紧事处理好后,接下来帝王规定的整顿家务事的十天期限内,苏从斌拿着锦衣卫整理出来的罪证,教导苏敬仪认文书契约,辨认银票真伪,把玩珠宝首饰,分辨绫罗绸缎。
苏敬仪从手握古玩的亢奋中缓过来,只觉头昏脑涨,两眼发蒙:“亲爹,我不是苏琮,我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哪怕他有富N代教育打底,哪怕他也不是真的文盲,可骤然一下子塞鸭子一样填塞那么多知识点,脑子是要炸的!
“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崽啊!”
“也不需要你过目不忘,就有个印象便可。”苏从斌觉得自己对苏敬仪的要求真的很低:“正所谓孟母三迁,求个耳濡目染。眼下为父也是这个道理,你跟着核查跟着清点。那么多银子称下来,你秤总会用?账总会算?且心中有没有怒火?”
拉长了音调,苏从斌指指清点好一箱又一箱的罪银,弯腰与苏敬仪四目相对,字字咬牙切齿,循循善诱:“这些本该都是你的。”
“你的祖辈辛辛苦苦攒着金银,就想给孩子留个保障。结果这些刁奴*想着宰相门前七品官,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想着你拥有那么多,那可怜可怜我也是应该的,我伺候也专心呢,所以就今日拿一点,明日拿一点。”
“以致于你这个本该拥有的继承人,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苏从斌还举起账册。
看着映入眼帘的,厚厚一叠账册。里面详细记载各种罪证,折算起来近百万家产,苏家三代将军大半的积蓄,苏敬仪这一刻忍不住真代入了,牙齿都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好生气啊,好想问候祖宗十八代!”
苏从斌迎着苏敬仪燃烧怒火的眸子,微不着痕的吁口气。
苏敬仪信奉律法,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百姓同情怜悯也都可以。但苏敬仪是苏家未来的家主,他得让苏敬仪“护食”,护住苏家眼下仅有的一些金银遗产。而不能跟某些脑子有病的寒门子弟一样,天生对世家就仇视。要知道世家也是由寒门而来,一代代苦心经营发展而来的。
感慨着,苏从斌又盯梢教导苏敬仪几日,确定人真有护食意识后,便放心去上朝,去请罪了。
原以为能够松口气的苏敬仪,能够安安心心练字的苏敬仪,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亲爹是真一口气想要把“政斗”这课程一口气给填补上。
是每日叨叨叨的,给他讲“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君臣反复拉扯斗争的步骤:
第一步、帝王单独召见武勋,参观超品荣国侯府,用一句盛世顶门立户男子汉让所有武勋对未来充满了奔头。有以苏家例,教育武勋处理好自己麾下的破事,以及家务事。至此,武勋是对武帝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如此一来,文臣们就惊了,就怕了,就酸溜溜了。
第二步、酸溜溜的文臣们用《二十四孝》进度试探帝王心意;当然也有人直接当庭状告武勋,状告苏从斌治家不严,侵占良田,有损太、祖爷定的规则。对此,苏从斌当场毫不犹豫认罪了,武帝也毫不犹豫直接薅官。但还有些文臣死追着苏从斌追着苏家不妨,要苏家夺爵抄家流放。
第三步、暂且团结一心的武勋瞧着“经典教育案例”被文臣集团追着怼,有点兔死狐悲了。就连新贵武勋也有替苏从斌求情开口的。最后整个武勋集团泪眼汪汪哭诉,镇国公做了陈词总结,有罪该罚,但也请允许他们戴罪立功。比如将所有抄出来的银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直接免农税一年。
另外苏从斌是该作为典型,便暂且收回丹书铁券,免得家族众人以此为傲,倒失去本分敬畏之心。但帝王先前也金口玉言过,苏从斌需以身作则。故此荫庇制的官没了,就许苏从斌从科举,让苏从斌自己科考!
对此文臣们自然跪地各种参奏。
闹到最后,老国公颤颤巍巍坐着轮椅上朝了,上奏了。
老人家功劳大,辈分高,一段话是毫无顾忌。
道——
一个武勋子弟倘若能够在文科中取得名额,不拘第几名,都已是十分难得,彰显人知错就改之心了。若是文臣追着不放,倒显得是害怕武勋子弟武转文,倒是在控制科考,在排挤他们这些忠君爱国的武将,倒是分不清什么叫术业有专攻。苏从斌他爹作为武将,没有失职。那就是忠君之辈。而苏从斌所犯不过治家不严的罪,丹书铁券都暂且收回了,还不算惩罚,那什么叫惩罚?
且文臣呢,连帝王金口玉言的二十四孝,都过去半个月了,那么多文曲星聚集在一起,都还没拟个初始版本。却是比苏从斌更可恶,是对整个朝廷对国家失察,对帝王敷衍。
就是在无视帝王威严,完全不懂忠君爱国怎么写,完全就是孔子的人,只听命与孔子。要不他干脆去后宫请太后娘娘出来垂帘听政得了。反正都是孝!
还得太后娘娘当庭跪着听他这个爹的说话!
苏敬仪:“……”
苏敬仪:“……”
听完转述后,苏敬仪除却佩服两字,就发现自己没其他词语来表达震撼心情了。只不过他好奇:“爹,我就不懂了那些文臣磨蹭什么啊?还得你们请出老国公压阵?”
“公审那日,那首辅阁老不是说得挺好?”
“说归说,做归做,距离成文成法,那更是有一定流程和距离。慢慢磨,都能拖拉个十年。”苏从斌说着轻笑一声:“文臣,也是想要话语权的。而武帝上位倚靠武将,还开海贸赚钱,对朝臣尤其是文臣而言不像历史上的明君。他们想皇帝最好就是垂拱而治。”
“而武帝却是铁血帝王,要手握权力。”
苏从斌说完,似想到什么事,低声:“武,按着常理算谥号。”
苏敬仪茫然且无辜的眨眨眼。
“谥号就是盖棺定论,就是死后由继任者和朝臣根据功过商讨,拟定出来的赞美或者贬低词汇。”介绍过概念后,苏从斌声音更低了些:“武帝登基后,对此嗤之以鼻,说这玩意是“子议父、臣议君”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举,所以他没给先帝定谥号,而是自己给自己定了谥号。刚强理直曰武,威彊敌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夸志多穷曰武!”
说完,苏从斌抽口气,带着自己都察觉的后怕:“得亏当日苏琮没有提这点。否则真又血雨腥风。”
武帝自打上位后,几乎件件事都很“武”,文臣有人惧怕亦也是有臣服武帝魅力的文臣希冀武帝能够更好,去成为明君去缔造先贤推崇的大同社会。
但武帝其实最为厌恶的就是所谓的忠诚,所谓的信仰,张口闭口的仁义道德。毕竟他幼年,甚至青少年时期过的可都颇为艰难。当时可没几个饱读圣贤书的文臣嚷着公平正义,嚷着济世救民。他自己的思维更倾向于“学成文武艺,或与帝王家。”
听完这些前因后果后,苏敬仪同样小声发表自己的看法:“太复杂了。”难怪武帝宁可被薅虎须,都要压文官,逼着文官要拿出孝的制度来。
“你慢慢理解。但到底也要心理有数。官场,确切说就是看谁知道的信息多,谁更能揣摩圣意。”苏从斌说着,眼角余光又看了眼青花碗。
想想自己一夜的感同身受,他郑重教导苏敬仪学会区分对待:“务实能干的纯臣你纵不交好,也要敬意。可朝臣更多的也只是官。先为自己谋划的官而已。因此对口口声声的为民请命,你要悉心辨认,不要因对方说得天花乱坠就觉得对方是好人。”
苏敬仪感受到苏从斌的慎重,颇为机警的回应,“我会记住的。官场,讲的是站队,讲的是圈子,是利益。比如您,目前算站队站的对对的,才保住小命保住富贵。”
被用来举例说明的苏从斌神色复杂的看眼一点就透的亲儿子,抬手拍拍人脑袋:“聪明绝顶,有时候不说出来更安全。”
苏敬仪:“……”
苏敬仪迎着人的告诫,点头过后,又愠怒表态:“我头发会长出来的,乌黑亮丽!爹,您可以威胁可以骂我,但以后不要拿我头发作威胁!聪明绝顶那是秃头了!”
作为脸够帅的爱豆,他是撑得住板寸头的!
板寸头和秃头是两种概念!
看着对自己容颜倒是格外关注的苏敬仪,苏从斌没好气的又抬手拍了一下苏敬仪脑袋。
苏敬仪先前枯黄的头发请了剃头师,请了吉日剃掉了。眼下整个脑袋光溜溜的,又有护发的药脂涂抹,以致于苏敬仪脑袋瞧着跟个黑鸡蛋一样。看着就亮,就想敲一下。
感慨着,苏从斌自觉官场厚黑学铺垫差不多了,便话锋一转,道:“明日行刑。帝王下令所有武勋子弟,还有军需供应商全都现场围观,看看前车之鉴。你也得去!”
说着,苏从斌回想着苏敬仪当时情绪崩溃,整个人都惶然无措的神色,还是有些担心:“必须得去现场看着。武帝还叫了画师,下令将这些人临死的模样画下来。吩咐每家都挂着,家里有纨绔子弟的,床头都挂一副避避邪。”
苏敬仪闻言,逼着自己含笑点点头。
一个不屑被后人评价,连死亡评价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帝王;一个说得出做得到,在位十年励精图治,收回城池打出天下安定的帝王,他扪心而论是信服的。
且苏从斌有罪,苏家有罪,也都丢官了,甚至丹书铁券都暂且被回收了。
非但苏家,其他家族整顿抄出来的银两,外加帝王提供了一部分,都用于全国农民免税一年。
这样的结果,他也信服。
所以,明天不就是观刑嘛,他是理直气壮的,没什么好怕的!
当然想是这么想的,但翌日当苏敬仪来到刑台,来到帝王指定的看台观刑时,他倏忽间就又有些紧张了。
他的眼前,是一个个死刑犯,一眼都数不过来的死刑犯。
据介绍陆家军需以次充好曝光后,是直接夷三族。
甚至陆家的出嫁女,也都杀。
所以苏家三房是整整齐齐也都上了断头台。
另外还有刁奴背主,肆意弄权的。除却苏家的一百三十恶仆外,还有安定伯、宁平侯、忠兴男……十八家武勋自抄自家,确切说也有些是割腕断臂送上断头台的奴才和门客。
因此这一次砍头人之多,一次砍不完,分上下两场。
第一场,杀军需作乱者。
第二场,杀恶奴。
想着自己被告知的安排,苏敬仪缓缓吁出一口气,让自己去看看被“杀鸡儆猴”的猴子。
飞快朝所有扫了一眼,他就发现这一刻看台众人年长者倒是从容淡定,但年轻的很多人明显都是被家里训诫过的,个个神色带着“感同身受”的害怕、恐惧、反思。当然也有愠怒愤慨,带着浩然正义之气的。
可不管个人到底什么情绪,这偌大的看台因为帝王的命令,或许还有锦衣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驻守。因此气氛是凝重的。
置身这样的环境下,苏敬仪感觉自己有些压抑,有些不知该怎么形容过的情绪。所以他只得逼着自己眼角余光去看台下围观的百姓。
百姓们倒是直白而又真挚的愤慨,讨伐:“得亏老天开了眼!我儿子当年就是死在护北战役。以为那些军需恶贼都收拾干净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杀得好!白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早该死了!”
“这血脏的,我怕解了都得了脏病!”
“……”
苏敬仪听得声声入耳,带着百姓发自肺腑情绪的话语,也克制不住想要喊两嗓子宣泄心中的压抑的情绪。但到底不能开口。因此他让自己好奇。
因为老百姓,尤其是第一排的老百姓拿个碗,有些甚至手里拿个馒头。个个神色亢奋,甚至带着迫不及待的诡异光芒。一点不像电视剧里拍的那样,群情激动扔臭鸡蛋扔烂菜叶子!
困惑着,苏敬仪确定自己隔壁有人小声告诫败家子后,他也哪里不会点哪里,问亲爹。
苏从斌闻言,低声:“据说人血馒头能治病。罪犯的血还有肉,也能吃。”
苏敬仪反手死死按住自己脑袋,克制浮想,喑哑着声问:“不是……不是话本都说扔石头表达对罪犯的愤怒?”
“不怕砸到衙差?百姓扔石头叫扰乱刑场秩序,会被杖则的。”苏从斌小声说完后,告诫:“道听途说的少信!”
苏敬仪:“……”
苏敬仪有瞬间庆幸自己没问出臭鸡蛋,当即毫不犹豫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正交流间,他就听得肃穆的拍案声,而后便是更加威严的一句“午时三刻已到,行刑”。闻言,苏敬仪下意识的看向断头台。
就见一个年轻人,带着些阴鸷双眸死死的盯着他。
仿若死不瞑目一般。
对此,都不用苏从斌开口介绍,他也知道对方是谁了。
因他出生,断了兼祧侯爷梦的苏瑜。
不过随着这一场行刑,是彻彻底底告别小说了。
苏敬仪想着,咬着牙,坤长了脖颈,让自己去看刽子手扬起的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刀。
看着飞溅的血水,看着“咣当”一声滚滚落地的人头。
到最后自己视线所及,皆是血色。
苏敬仪一个寒颤,反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克制不住大口大口的喘气,感受着新鲜的空气,感受着渗着血腥的气息,他缓缓闭上了眼。
原以为自己很勇敢,可……可到底要矫情一下的。
真的,这一刀是彻彻底底砍死了苏敬仪的优越感;也熄了苏敬仪做梦回家的心。
他是真正的成为大周朝的超品荣国侯继承人。
侯门大少爷!
苏从斌看着苏敬仪面色青青紫紫来回变化,额头也吓出些密密麻麻的汗珠,唇畔一张想开口安抚几句,但想想苏敬仪一下子猫狗双全的机灵劲,还是什么都没说。
眼下什么都懵懵懂懂的苏敬仪,对帝王有畏惧,对律法有畏惧,就挺好。
其他的,可以慢慢学慢慢教导。
想着,苏从斌缓缓转头,看向死不瞑目,似乎还在睁着眼愣愣看着他的亲弟弟,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一个时辰后,苏从斌领着从画师手里得来的三房五人的死相图,慢条斯理的亲自一幅幅挂在佛堂。
“老太太,您福大命大没死。从今后就好好的陪着您的儿子一家五口。”苏从斌瞧着半月过去,神色都有些颓然的荣玉娇,含笑道。
断了一臂只是被粗粗包扎过的荣玉娇白着脸,带着恨意:“你会不得好死的。有本事你也干脆杀了我!”
“不敢杀,害怕下地狱被你父亲责罚吧?”
“倘若真有地狱,我的太爷爷我的祖父,可能在暴揍我的父亲,你的好相公。”苏从斌回应了一句后,看向门口的青衣嬷嬷,道:“我专门用锦衣卫诏狱请来的两位嬷嬷。”
说完,苏从斌就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完完全全不在意荣玉娇是什么态度。
荣玉娇见状气得的要追上去怒骂,甚至瞧着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想要哀求一句人回心转意。结果她都还没来得及动手,嬷嬷直接一巴掌打过去:“夫死从子没听过吗?”
“好好替你儿子念经。你的宝贝儿子看着你呢。”
荣玉娇迎着猝不及防的一声巴掌,捂着脸愤怒时,却撞见了苏从文那直勾勾望过来的眼。
那一双仿若在说“你为什么还能活着”的眼睛,吓得她浑身哆嗦。
吓得她想要尖叫。
害怕的尖叫!
听得身后响起撕心裂肺的喊声,苏从斌扫了眼紧闭上的院门,缓缓吁出一口气。
苏家所有龌龊事,全都过了帝王明路了。
养着荣玉娇最大的用处就是——方便苏敬仪日后娶妻用。要是苏敬仪考不上县试,又没什么合适的亲事。那苏敬仪不能被“挑”剩下,只能是因为“守孝”耽搁了婚配的最佳年龄。
想着,苏从斌觉得自己对苏敬仪学习的要求是真的真的低。
可还不到一炷香时间,苏从斌瞧着书桌上一溜烟的四块盛着墨水的砚台,瞧着苏敬仪还颇为专心的研墨,没忍住抽口气,一字一字问:“你干什么?”
“练习研墨的手感。”苏敬仪抬手点点一字排开的砚台,“安徽歙砚、山西澄泥砚、甘肃洮砚,还有四大名砚之首的端砚!我都集齐了!”
集砚台集古玩,跟集各色跑车,拥有私人飞机一样,可能就是一种范!一种瘾!
“你练的大字呢?”
“我墨水都还没研好啊!”
苏从斌:“……墨水会自然风干的,你知不知道?等你磨好,这墨水早就干了,不适合写字了!”
苏敬仪一愣,看看自己辛辛苦苦劳动的成果,委屈无比:“我……我……我就应该拿个瓶子装起来。”
钢笔墨水他有好多种的!
他就是想看看哪一种砚台研出来的墨好用,想做个测评!
“你最好不是给我拖拉磨蹭时间!”苏从斌磨牙:“我可是要给琮儿写家书告诉苏家发生的事情,以及我要参加科考的前因后果。你的作业还有信,要是来不及,我就不给你附带进去了。”
闻言苏敬仪急急忙忙提笔:“我写!”
说话间,苏敬仪赶忙拿出宣纸。
真的,他纸张都选好了,很漂亮的,据说最好的那一种,带着香气的!
苏敬仪认真握笔,一笔一划有些歪歪扭扭,但确保每一个字都是苏敬仪最最最真心的想法【哥,你记得学画画。那农经图片和田里的高——】
粱字繁体字不会写,苏敬仪也就抬手沾了点墨水,以指尖为画笔,画了个大概高粱的模样。
而后继续往下写【不一样。所以你要画得很像,就方便老百姓看图了。另外我很好,学习特别苦,不过我发现自己长高了。你长高了吗?记得脱鞋量一量身高。否则咱们标准就不一样了。我就不能以你为目标,努力长高长英俊了。】
就在苏敬仪写信,琢磨苏琮到底能长多高时,苏琮被送到了山东府城。
一路坐船的晕眩感还在,他都还没来得及感受脚踏实地的安心时,就见为首的锦衣卫思恩朝北抱拳,一脸恭敬道:“皇爷吩咐了,你从旱灾最严重的山东一路南下。一百两银子,就是你的全部家底,你要自己想办法到达琼州。时间不限,但你必须自己到达。”
伴随着这话,侍卫捧出十锭银子。
见状,苏琮也恭敬的朝北行礼,叩谢皇恩。
但还没等他双手恭敬接过路费,就见思恩开口了:“我那么辛苦,我拿四十两。”
苏琮一愣,还没等他问出声,就见拿托盘的锦衣卫也开口了:“我拿三十两。”
而后随行的锦衣卫一个接着一个道:
“我就拿二十两。毕竟官小。”
“我……”
苏琮看着最后到自己手里的一锭银子,茫然的眨眨眼:“敢问大人,你们这是?”
思恩抬手一个个指过去:“这叫层层剥削!”
光明正大剥削的众人异口同声:“官场潜规矩!你难道没见你爹孝敬过我们吗?”
“可……我……我手里就……就十两银子了!”
这一刻苏琮差点都克制住自己的怒火,想要骂出声。潜规则也不是这样潜的!
“小官据说就这待遇。你家虽然落魄,但你也没缺过钱吧?”思恩斜睨着苏琮,道:“所以你要懂,要感同身受,你别想着什么大道理。皇爷说了自己都养活不了,你靠什么去养活一县百姓?”
听得这一声带着帝王期许的话语,苏琮瞬间觉得自己内心燃烧了熊熊斗志:“回思恩大人的话,我在东华书院求学期间是看过寒门子弟,也跟不少师……”
舌尖一咬,苏琮艰涩的改口:“跟同窗讨教,也偷偷竖耳倾听过,听闻过。寒门子弟很多以写话本抄书为生。光靠这点,我就能养活自己。”
闻言年长的锦衣卫笑了:“知道为什么要把你们带到省城才丢下吗?就这天真模样,放在真受灾区,没准都活不下去。”
“算了,废话不多说。主子有令,你戴罪立功的第一步就是自己活着到琼州。别想着游学别想着我们来救你。出事了,你死了就死了。只有活着才叫天才!”
说完,他连看都不看苏琮是什么表情,毫不犹豫一挥手,而后带着众侍卫策马扬鞭。
马蹄掀起的黄土沙尘瞬间飘得三丈高。
苏琮挥挥手,往后退了好几步,确定躲开了沙尘后,才有些呆愣的看了眼立在自己身侧,神情有些臭的思恩大人。
以思为号,父亲介绍过是帝王昔年在北疆微末时期收养的孤儿。
且思恩如此年轻,却能成为同知,应是武功不错。
故此一路神情都倨傲无比。
“别想着我会救你。”思恩冷冷道:“主子让我跟你一起,也不过是为了锻炼我罢了。”
虽说命令是要保苏琮狗命。可他就不服。
他也有天赋的。
瞧着人眉眼的桀骜,苏琮眼眸转一圈,难得从前的谦逊,傲然开口:“我曾经是文武双秀才!我靠自己都能活下来,更别提敬仪弟弟说的江湖经验,我也记住了!”
“那就最好!”思恩闻言,瞥了眼苏琮:“刚才忘记说了,十两银子,是你我两个人的。所以你想想怎么赚钱吧!我负责张嘴吃饭!”
“以及一路上匿名,我们是商户。别想用苏从斌给你的侯府信物,琢磨在地方狐假虎威借力而为。”
苏琮:“……”
苏琮闻言狠狠深呼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伸手拿过路引户籍等证明“身份”的文件,慢慢进城。
交了三文入城费,苏琮打听过后,来到城中最大书坊,恍恍惚惚的看向小二推荐的最最最便宜的左伯纸。
他书童习作用都不用这种劣质的纸张,用桑皮和麻料做的纸张,要五十文一刀。
一刀也只有二十五张。
也就两文钱一张。
而写话本起码也得一百张以上,外加上买笔墨……
苏琮看看自己掌心的银锭,发觉人生头一次明白什么叫贵!
不,
明白什么叫价格!
原来除却金石古玩外,买东西也是要看价格的!
第38章 也就想起了肥土之战
苏琮最后慢慢的,一步步后退,出了书坊。
漫无目的的游走着,双眸甚至都带着些呆,看着陌生的城镇,甚至对他而言十分陌生的街头景色。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顾客的砍价声,神色各异的行人脚步声、交流声,甚至竟还有拉着骡子牛等牲口赶集……从未见过的各种声音画面糅杂一起,比四姐及笄礼上的场面还要更加刺激千万倍。
倘若那一场身世丑闻,众人的指指点点,是剥夺了苏琮血脉上的尊贵。
那么眼下这些画面,仿若要狠狠重新塑造苏琮的三魂六魄。
眼前的街道,不像京城,更不像东城。
眼前……
苏琮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震撼。
因为他飞速回忆自己的十年,回想自己能够出门宴会的点点滴滴。
他赴宴最多的地方是东城,最次也是在西城。
而京城的格局,自打一建成便是明明白白的东贵西富南贫北贱。
所以……所以他是真的真的未见过太多老百姓的。
哪怕他去过石头村,横扫过一眼石头村的百姓,看过黄土堆砌的泥土屋。
可那个时候,他对民生两个字也没有真真实实的印象。且那个时候,是个体对个体的。不像眼前,是真真实实的一群老百姓。
能听得清楚他们说:“现在外头还旱着呢,我这走地鸡养这么肥,两百文一只已经是最便宜的价格了。”
“不贵了,现在柴火也值钱的!二十文一捆,要不然的你自己进山,跟山里那些难民要啊!”
“求求您了,我娘病了。这……这我爹后日就发俸禄了。这……”
苏琮缓缓转眸看向面带哀求的小姑娘,眼眸眨眨。
“怎么,秀才公同情了,想要英雄救美?”思恩瞧着苏琮跟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而后又傻傻停留。顺着苏琮的视线一瞧,就见人幽幽的盯着个小姑娘。瞧着还有几分姿色的小姑娘。刹那间他警铃大作,直接开口嘲讽出声。
就苏家三代干的好事,苏琮要是胆敢在女色上犯一点事,哪怕再聪慧,皇爷都直接宰了!
“不是,难民还在山上。”苏琮逼着自己抬眸看向思恩,喑哑着声问:“思恩大人,我……我们能够去看看旱区是……是什么样子吗?”
清远县是雨水少,有大旱的迹象。两村百姓为了水,都能直接打起来。那……那真正的旱区呢?
那书中所写的赤地千里,甚至……甚至易子而食,会……会是真的。
“不行。”思恩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毫不犹豫回绝。
要知道他去岁跟着商队来过山东,结果差点就没能回去。
旱灾和战乱是……不一样的。
战争,他们大周百姓,尤其是边城百姓和军户,和抽调而来的民兵,那都是目的一致,打跑恶贼。有目标有动力,齐心协力。
而旱灾更像是“窝里斗”,是难民在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官府的威信力也极低。除却对老天爷的恐惧外,饿狠了的难民需要用绝对的武力镇压,才能听得进去话。
瞧着思恩表情凝重,苏琮话锋一转,“那……那我们暂且找钱庄亦或是商号,兑换些铜钱吧。这坊间交流都是用文。”
今日入城,作为商户是要叫入城费的。
这费用还是思恩付的。
思恩瞧着瞬间屈服的苏琮,深呼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历经的坎坷经历,问:“你不问为什么?不闹着要去?”
“为何要闹?长辈既然这么安排,自然有其深意。”苏琮瞧着思恩似乎还夹着惊讶的眸子,不急不缓道:“先前那位年长的锦衣卫不也提过,倘若直接旱区放我们下来,可能都要出事的。”
“既有前辈叮嘱,我自要尊从。有道是听人劝吃饱饭!”
思恩呵了一声:“可你不亲身经历怎么会懂?换句话说你也是个胆小的。”
苏琮闻言努力笑笑,也不反驳。
还冲人轻轻一颔首,充当结束交流的示意后,他便环顾四周店铺,想要寻找能兑换铜钱的商号。
思恩跟随,咄咄追问:“你不反驳?天才不都桀骜?你不是超能说,把那些文人挤兑成鹌鹑了!本官问你话!”
苏琮听得本官一词,暂缓脚步,稍稍弯腰行礼后,小声回应道:“思恩大人,我爹教我了,实力说话。在事情未尘埃落定前,没有实实在在的功绩前,争论辩驳都是苍白无力的。如同苏家,作为先帝爷的好兄弟家族,作为得罪定国公的苏家,十年前多少人觉得苏家要死了,各种嘲讽奚落。结果呢?苏家不也是富富贵贵到今日?哪怕没有权,可终究有一份体面。”
一份可能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敢设想的富贵与体面。
甚至眼下帝王对苏琮颇为宽厚,除却惜才这一点外,亦也是有苏家的一点情谊。
可未来的路,终究要苏琮自己走。
苏琮想着,努力让自己对未来依旧充满了希冀。毕竟在来之前,他便有些顿悟,想要围绕百姓的衣食住行做学问。
所以知道民生多艰,亲自体悟也是情理之中的。
思恩瞥了眼神色从容,甚至眉眼间还有些与有荣焉骄傲的苏琮,表情来来回回变化一瞬,最后硬声道:“出门在外,敬本官为恩爷就行。还有快点换钱,我饿了。”
苏琮:“……”
瞧着仿若真打算只带着一张嘴随行的恩爷,苏琮努力微笑。硬着头皮寻找看似和善,言语是带着乡音的小摊贩,询问到钱庄在哪里后,他飞速赶往。
思来想去,还是谨慎的将银锭兑换成九两碎银子,一贯钱。
一贯钱是一千文。
并且将五粒一两碎银子,以及将八百文分作八份后,将这些银子双手奉给思恩。
思恩不接。
“恩爷,分开藏,安全。”苏琮低声:“钱不可外漏。”
思恩闻言这才接过塞进自己的包裹里。
见状苏琮吁口气,而后拿出自己京城四小公子的俊雅,行礼作揖,旁敲侧击询问了一二,倒是问出了客栈的价格。
因有灾情,即便是山东省府往来商队都少了些,客栈恰逢萧瑟期。哪怕全城最贵的客栈,住宿一晚也不过五百文。倘若要去便宜的客栈,十文钱也有。不过得睡大通铺。
思恩双手环绕胸前,静静的看着,默念命令一词。
苏琮询问后含笑告辞,迈步朝最贵的客栈方向走去。
思恩:“五百文,我耳朵刚才没聋!”
“胆敢来做生意的,背后定有所仪仗。”苏琮轻声诉说自己的想法:“倘若运道好撞上有适合我们的生意或者我们能干的活计,对方捎带我们一程呢?”
“行。吃饭。”思恩横扫周边,指向不远处热气腾腾的小食肆,道。
苏琮闻言目光带着些机警,打量过食肆内有用膳的食客后,才微微吁口气。但走近后,他瞧着几乎露天摆放的佐料,瞧着一锅锅就这么沸腾的汤水,表情有些紧张,但眼角余光扫扫前来点餐的食客都从容淡然的模样,仿若这一切都好像在正常不过。
不用担心露天会不会有尘埃沾在食物上,不会担心蚊虫苍蝇,不会……
苏琮尽量压下自己的担忧,压下自己所学的用餐礼仪和用餐安全知识,含笑着看向揉着面团,瞧着似乎唾沫星子……
侧移看眼睛,苏琮听得食客的叫喊眉头微微挑了挑,扫过简单的食谱。
素面,十文。
酱菜面,十五文。
猪肉面,三十文。
牛肉面更贵,要五十文。
“老板,牛肉面!”思恩瞧着磨磨蹭蹭的小天才,直接自己开口:“小天才,你吃什么?再磨蹭,别回家告状说我饿着你。”
此话一出,食肆周围众人都带着好奇看向开口的思恩。就连空气中似乎都流淌着微妙的震撼。
“面……素面吧。”苏琮见状结巴了一下,回答。
而后赶忙跟着思恩在狭小的食肆内找了张空的餐桌。
瞧着两人看起来身高体壮,面色红润,还一口官话的。老板见状笑容灿烂些,急急忙忙跟着两人,一脸讨好的开口:“两位公子,对不住,眼下这阶段情况特殊,得先付款,您看?”
这难得大主顾,直接牛肉面啊!
苏琮忙不迭掏出荷包,清点出六十文。唯恐自己点错了,还再数了一遍,他想了想,双手奉给老板。
老板见状笑得更灿烂些:“小哥儿,谢了啊。”假设年景好些,这么有礼的小书童,他可以大气送快肉!
瞧着老板飞快抬手拿钱,而后咧着灿烂的,露出一口黄牙的笑容,转身去灶台忙碌。苏琮竭力稳住微笑,好奇的看了眼,就见老板在分辨不清*什么色的围裙上擦了一把,权当净手后有忙碌揉面削面,当即抬手撑着桌子,才稳稳坐住,闭嘴不言。
思恩瞥了眼魂不守舍的苏琮,也没在意。静静的等待着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没一会儿,老板便端过来了。
瞧着点缀着几乎可数的肉片,思恩缓缓吁口气。反正裹挟着食物最天然的香气,能直接让人垂涎欲滴的。埋头填饱肚子要紧。
苏琮瞧着堂堂锦衣卫同知,也算五品官。甚至以他所见,锦衣卫上下对思恩都颇为友好,甚至思恩就差野心勃勃说自己立志当指挥使了。
且也简在帝心。
可这样一个未来大权必定在握的人,竟然对……对一碗面如此垂青?
苏琮带着好奇夹着筷子,想要品尝。
但岂料一入口,就有种说不出来的粗粝感。
只不过也算有些面的筋道。
分辨着,苏琮瞧了眼吃得香的思恩,本想继续吃。可抬眸间却撞见了不远处衣衫褴褛,眉眼间却带着急切渴望的孩童。
对方瘦骨嶙峋的,看着似乎许久没有吃饭了。甚至五脏庙咕咕唱响着,声音隔着三寸远的距离却也听得到。
专心吃面的思恩察觉到苏琮直勾勾的看着外头,重重把碗一搁:“专心吃饭,不懂吗?怎么,嫌弃不好吃?出门在外别给我挑食!”
他最讨厌读书人,讨厌娇生惯养的。
苏琮这两样是都占了。
主子开恩吩咐带点惯用之物,结果苏琮倒好,苏家倒好,就差塞满船舱了。跟搬家架势都差不多!
想着,思恩簇着火气。瞧着苏琮还没反应过来,他顺着人的视线一看,就见外头有一大一小直勾勾盯着苏琮,仿若在盯着块肥肉。当即他黑了脸,高喝道:“滚一边去!大男人有手有脚的,自己干什么活不成?带着个小孩乞讨,盯着小孩不放?没见他清汤寡水的吃面?老子才是主!”
看着杀气腾腾的思恩,思恩口中的大男人艰难的拽着自家孩子离开。
苏琮目送对方离开,视线缓缓看向自己的汤碗。
或许……或许敬仪和亲娘先前也是过这样的日子……
“怎么,又同情了?”思恩不耐,横扫众人一眼。直接吓退某些好事者后,他压低声音问。
“我……”苏琮逼着自己压下对苏敬仪和娘亲过往日子的思考,喑哑着回:“慈不掌兵,义不理财,我知道的。恩爷,吃饱后,我想去地方县衙。这……”
苏琮环顾四周一圈。发现众人似被先前思恩凶神恶煞给吓住了,都离得远远的,也不管再观望。但还是得谨慎一点,于是他抬着袖子,确定遮掩住口型后,只用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问:“路引保真吗?”
这锦衣卫带头造假,知法犯法不提。万一被检查出来,他们两可就直接被扣住了。
思恩看着还算机警,知道挡住一切窥伺才问的苏琮,和善回答:“顺天府开出来的。”
闻言,苏琮松口气,垂首吃面。
虽然不像他平时吃的,可……可跟考试期间苏琮自己动手做的半生不熟的“食物”而言,这面已经算得上美味了。
慢慢的吃完面,苏琮将汤,也喝完。
确定自己吃得干干净净,他才用力吁出一口气,静静的自我对比了一番,最后默默得出但凡食材都可以饱腹的结论。
思恩耐着性子等人吃完,等人找到传说中五百文客栈,有大商队驻扎的客栈,等进入三百文一间的房间,等确定周围说话安全后,他迫不及待开口:“你要去县衙干什么?我都说过了,匿名!”
苏琮闻言,也迫不及待解释起来:“大旱过后,尤其是旱了三年了,土地必会贫瘠,需要重新沃肥。这最好的肥土之物便是粪土。有道是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他也是看着那肖似敬仪的孩童,想起有关敬仪的信息,也就想起了肥土之“战”——他好奇问敬仪,倘若没有侯爷的银子,要怎么解释打群架的事情。敬仪就道是肥土之战。因为他一把薅过去,朝对方身上砸的是由人粪猪粪以及稻杆结合起来的沃肥原料。是纯天然无污染,是农田最佳的好帮手。要知道农村流行一句话,一泡尿不撒自家田里,那都是败家子!
因此他们两村村民好着呢,没有打架,那都是为了土地想办法,贡献自己的血汗。
客观而言,就诡辩!
但也因此,他在船上看农经相关的书籍,整理有用信息时,就不自禁对有关肥土之战的好帮手格外留心了些。才惊觉原来商周时期百姓就发现粪土的作用,《汜胜之书》有云,“汤有旱灾,伊尹作为区田,教民粪种,负水浇稼。区田以粪气为美,非必良田也。”
后来是为了积肥,才开始有了茅厕。甚至对家畜进行了舍饲,也是源于粪便。
“所以跟你去衙门有关系吗?”思恩道:“说重点行吗?我得每日写手札,十五日总结汇报的。你不能这么拖拉,到时候飞鸽传书的话,找不了那么胖的鸽子负担那么多废话!”
闻言,苏琮直奔重点:“按着《大周地方职官律》规定,地方衙门下设街道司。管理城市环境卫生,其职责包括整修道路、疏导积水、洒扫街道等市容市貌工作。按着县域设定,上县可招募五百名工人,负责管理。”
“这些工人有一队,名为夜香郎。”
听到夜香郎三个字,思恩眉头微微一簇:“然后呢?”
“据唐朝的《太平广记》记载,“河东人裴明礼,善于理业,收人间所弃物,积而鬻之,以此家产巨万。”苏琮一字一字加重了音调,甚至念道最后两个字时迸发出对金钱的渴望:“宋《梦梁录》提到的“倾脚头”,亦也是夜香郎。这些人将收集到粪溺运到农村卖掉,甚至竞争十分激烈,有道是“各有主顾,不敢侵夺。或有侵夺,粪主必与之争,甚者经府大讼,胜而后已。”
思恩:“粪便可以赚钱,是这个意思,是吧?”
苏琮重重点头:“我刚才来的路上仔仔细细想过了,没有任何文献记载官府卖粪便获利的事情,都是百姓倒卖粪便,甚至还有团伙作案了。”
“所以我们可以去县衙,尤其是旱灾的县衙。按着武帝爷的相关指令,县令们此刻应该都在着急忙着引回百姓,从而出台各种利民的措施。我们商户路引为真的话,那我们可以接下这个活计。去招揽躲在山里的百姓,带着他们晚上当夜香郎,白日沃土。”
“此举一箭三雕!”苏琮道:“县令顺利引回百姓;百姓能落叶归根,土壤肥沃了,有望来年可以顺遂耕种;而我们能拿朝廷拨款的,属于献计献策,就相当于门客的钱。”
思恩定定的看着摆着手指说得还挺有条有理的苏琮,有些震惊:“你刚才还贵族矫情的,现在竟然对恭桶,对夜香这种事情不鄙夷吗?”
听得这声似乎对他这个人有些好奇的提问,苏琮静默一瞬,而后释然笑笑:“可这样的生活,本该就是我该过的。且说句僭越的话语,皇上之所以也下令各归各位,剥夺我的功名,也是因为那些朝臣的确没说错一点。侯门就算再落魄,那也是侯门。苏家只是相对顶尖的权贵而言,是落魄了。可到底也算中等人家。”
“就凭借邸报,朝廷还得送上门。”
邸报发送规则很简单:衙门以及爵爷。衙门是朝廷部门,必须知道最新的变动。而爵爷有邸报送上门,亦也是太、祖爷彰与国同岁,共享荣光的情谊体现。敬仪有句话形容的倒是贴切:爵爷,就相当于朝廷吉祥物。所以既是朝廷吉祥物,自然也有邸报。
苏琮想着,都有些好奇起来苏敬仪是如何学习邸报了。
虽说他未来也有邸报,是抄录版本的——爹说,让敬仪借此认字,然后练字。
有些期待着,苏琮感恩口吻更强烈了几分:“我十年所得,比得上绝大多数寒门学子一辈子。比如皇家藏书阁的门槛,即便我有救安乐侯的情谊,最终我能进去,亦也是太后娘娘首肯。”
“因此,我眼下自然没什么可高高在上鄙夷的。且我也真真实实的了解到粪土的作用了。对于此,对于农学,我都怀揣敬意了。”苏琮到最后认真回答思恩的问题。
迎着人双眸迸发着灿烂炽热又真诚的光芒,思恩沉默一瞬。让自己摒弃任何私人情绪,认真拿出锦衣卫同知,未来指挥使,帝王手中最最最锋锐的宝剑想了又想,最后他开口诉说残酷的现实:“可你现在是十岁的小屁孩,我也才十六。这年龄段,没身份的话在普通人眼里,是小孩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觉得县官,会见你一个半大孩子,会有空听你的话还把把全县的粪土交给你?”
听得这声倒也听合情合理的质问,苏琮娓娓解释道:“山东素有“膏壤千里”的美誉,十六府二十六县,临淄、定陶、亢父有纺织,有丝绸之路的文化,京杭大运河沿线的济宁和临清由于漕运的发展而繁荣,亦也是辐射周边地区。但也有些县被视作苦寒贫穷之地。有些家庭背景的同进士都不愿前来。更别提这几年都在大旱中。”
“因此一年前的琼林宴过后,吏部有些强势的指派。三甲同进士,有十三人被派来山东。其中俞海现任宁阳县令。他昔年乡试的策论是有关推广轮作方式的。试论南北农田为何产生区别。还道昔年北方才是农业中心,沿着黄河发展起来的繁华之都。从他的文章以及履历来看,他应当是务实的,是会想着为百姓好的。我们可以去找他!”
没想到苏琮小小年纪,这么点时间竟然连合作的县令都找出来了。思恩抬手按了按自己脑袋:“你……你等等。我接到命令后也看过你的信息。你什么宴会都参加,哪来时间学这么多?还文武双全?”
细细品味信息一词,苏琮缓缓斟酌着开口回应:“我是有些天赋,可我也付出努力学习了。比如宴会也不是单纯去参加宴会的,宫宴的礼仪,去旁观去学习别人待人接物的本事,尤其是帝王寿诞,我还能见番邦使臣,可以将所学的番邦风俗与现实对应起来。”
“又比如琼林宴会,虽然关注我们的人很少。可按着礼仪,他们也都得向我们敬酒啊。有些有人引导,有些是自己来的。我就可以把原本按着名次记住的信息,重新归纳整理,按着师承,按着姻亲党派记忆。”
毕竟帝王的耳目,他这些也是说给帝王听的。
免得帝王“不读书”,以为天才就是轻轻松松当天才!
外加上官场还有会读书不一定会做官的说辞。毕竟官场上,的确状元当首辅都挺少的。
可他苏琮是立志要当六连元的。
哪怕现在没有功名了。
思恩:“……”
思恩:“……”
思恩不想去想自己那些年傻开心吃饭的经历,只硬声强调:“咱们是要隐姓埋名!要是对方不搭理你还往外散播你的行踪呢?这里是山东,是孔子的老家!你登闻鼓一句句砸孔子的坟啊。”
“那您可以出场。”
“你看我长得像有文化的样子吗?”
迎着思恩坤长脖颈,一脸傲然,活像是大公鸡要打鸣的模样,苏琮非但点点头:“恩爷,我……我胆大的说,像。”
思恩这张脸,倒不像练武的。
思恩抬手扣上自己腰带伪装的剑柄,默念三遍命令后,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武秀才,你会轻功吗?”
“会一点,飞不太高。”
“那行,我今晚先带你探本地的衙门。”
“夜探衙门?”苏琮瞳孔一震:“这可是杀……”
“总得让我明白有没有这个街道司吧?”思恩磨牙,打断苏琮的话:“否则,我堂堂锦衣卫同知,未来励志当指挥使的,跟你去琢磨倒夜香?传出去,我要不要做人了?再说了,要是地方仗着天高皇帝远,仗着年代久远,直接将这种小科室吞并了呢?”
地方勾结作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比如老刑给他们耳提面命过的韩山之死——就是阁老与地方勾结,抗拒帝王命令。仗着时间问题,吓唬韩山父母直接毒死自己儿媳妇,做成死局。
哪怕驿站都掌握在兵部手里,由定国公亲自盯着整顿过。可到底一句话,鞭长莫及。驿站的人手到底地方驻军派驻的,而地方驻军在地方太久了,还是会跟地方官吏,互相有些首尾。
闻言,苏琮感受到对方簇着的一缕火焰,赶忙积极,甚至还有些激动:“那……那恩爷,我们去买夜行衣?”
“不用,被发现了,你流放三千里,没准正好流放到琼州。”
苏琮:“……”
不愧是锦衣卫,还真主打个高效方便,直奔目的地。
腹诽着,苏琮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恩爷,先前你们层层剥削是建立在我毫无背景的情况下。可不管如何,作为小官的话,我应该可以写信告状吧?”
思恩闻言眉头一挑,打量眼苏从斌教出来的好儿子,“哟,还挺有反抗意识。告状可以啊!但你想想,县令的奏折要走驿站的。你一个没背景的,你的信驿站会送吗?就算送,京城都能拦下来。忘记了,苏从斌逢年过节的请安折子,要不是太后娘娘当众叫苏从斌问话。恐怕阁老都一直视作废纸。”
“上达天听四个字多难,你爹要不是太后垂帘,都不行!自己想想。”
这话瞬间像针一样直接戳进苏琮的心脏。虽然不致死,却也疼得难受。
苏琮抽口气,思绪转一圈,问:“假设我不走驿站呢?我派人换种方式上达天听?比如山东有贡品。我趁着他们选贡品的时候告状,亦或是将委屈放在贡品内?比如我雕刻玉雕,内涵兵部那种密文?”
思恩一怔:“还能这样吗?这种文化的事,说句僭越的话,你觉得主子看得懂?”
苏琮狠狠深呼吸一口气,表示自己懂思恩的恩宠了。埋汰武帝没多少文化,也不怕!
“我……等我解决好粪土的问题,我有空我看看兵法。我……”苏琮看了眼思恩,想想人先前从未提及粪便一词,用的是恭桶。沉默一瞬后,他压低了声音悄声问:“这倒夜香的,好像走街串巷都不会引人注意。且又是走乡间道路。就算慢一点。我用他们来传递信息。假设把信息放到恭桶内,你们会检查吗?”
思恩:“……”
暗中盯梢的锦衣卫密探:“……”
吓得赶紧写信。
这……这小天才会不会被吓傻了吧,怎么就跟……跟粪便死磕了呢?
第39章 咱们抓阄抽一家阁老灭了
五日后,收到密报的武帝瞳孔一震。
锦衣卫麾下有一商队,化作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替他看民生,当然也盯着官府盯着官吏门口,记录往来人员。但这样的“眼睛”,客观而言会被某些机警的官吏察觉。
可若是化作官吏都不屑的夜香郎?
甚至可以悄然无息的进入府邸内部?
屈指在御案上点了点,武帝压下培养自己“眼睛”的思忖,将目光放到朝廷,放到光明正大的朝斗中来。
“这有些文曲星的架势,还真围绕百姓衣食住行做学问。看来,这苏家祖坟是冒青烟了!”
前来送信的钟刑听得这颇高的评价,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观察着武帝的神色,他凑趣着:“依卑职之见,这许是皇陵庇佑。太、祖爷历来恩怨分明,侠肝义胆,宽厚臣僚。得见某些局面,自也动怒。故此这才冥冥之中两个苏家孩子抱了错。”
闻言武帝笑笑:“你倒是会说话。让思恩他们好好学学。看看苏琮这小子,眨眼间举一反三,串联出一条线。足以见证读书,还是有点用处的。”
说话间武帝把密信交给钟刑,示意人好好看看。
说起来地方衙门,六房职能,他这个帝王倒是有数。可细化到街道司,这种小小的科室,他倒是完全不知道。
钟刑躬身感谢帝王后,才双手捧着密信飞速阅读起来。
待看完记录后,钟刑直接跪地:“还请皇爷责罚,卑职教导不善,思恩这熊崽子胆大包天的,带着好好的文曲星去……去翻县衙,这……”
“你请罪错了。夜探县衙这事思恩思索的周全,是得知道地方衙门执行如何,否则贸贸然上门,万一他们被抓了,还真一路蹭着囚车,流放到琼州?”武帝看着跪地的钟刑,倒也和善,还打趣了一句。
“你好好反省反省朕说的读书这件事。职官表,得让锦衣卫们倒背如流。还有吩咐商队,先好好打探打探各旱区夜香郎的情况。要肥田,可若是被泼皮无赖控制住这肥土之物,漫天要价怎么办?”
“旱区的老百姓可不像那石头村,正好遇到苏侯爷这大肥羊,一手千两银票,也真阔气的。”
听得话语对百姓的担忧,钟刑更是发自肺腑跪地谢恩。因为他昔年也受过旱灾的苦,跟着父母跟着全村甚至是全县的人,带着希冀走向京城。结果没有遇到明君,甚至差点都死了。
也就他运道好,遇到帝王,施舍了一口饭。
“卑职定当好好调查!”
“嗯,说来那苏家父子俩在干什么呢?”
“回皇上的话,鸡飞狗跳。”钟刑闻言,瞬间紧绷着脸开口禀告:“卑职一开始还不信,去偷摸围观了一下才感叹下属汇报没有,甚至画技都……都描绘不出那种精彩。”
实在控制不住,钟刑笑了一下,才继续道:“卑职是从未见过苏侯表情竟如此丰富。”
武帝眉头一挑。
半个时辰后,武帝娴熟无比趴屋檐,看着下方父慈子孝的一幕。
浑然不知皇帝还有这闲情雅致,苏从斌这会是怒发冲冠:“你从今后蘸水写字,蘸水在石板上写字!这一缸水你不写完,别给我碰砚台了!你的桌案上绝对不许有任何其他东西。”
向来差生文具多还需要人夸夸的苏敬仪跳脚:“不行。没有那么多砚台,我没有动力。我最近大字写的可认真了。”
“写三张大字,扣六只羊毫笔!换八次墨水,期间还肚子饿,吃了绿豆糕桂花糕喝了牛乳还要喝蜂蜜水!”苏从斌牙齿都磨得咯吱咯吱作响:“苏敬仪你有时间观念吗?你知道县试只考一天,确切说只有四个时辰吗?要写三道大题,每道题字数都得三百字以上!”
“那你不能否认我字进步神速吧?”苏敬仪听得这话,抬手指指自己脑袋:“集中注意力很累的,我要补充体力和精力。”再说了,他先前刷到网上吐槽的段子,一年级小朋友都这样啊!好好的一块橡皮,一节课过去就成橡皮丁了。苏敬仪要是太“好学”了,岂不是不太像流浪小孩,也显现不出苏从斌的教导有方了?
“可你为什么就不能集中注意力一个时辰以上?”
苏敬仪憋着“科学研究表明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最适合小朋友”的强有力证据,理直气壮:“那得问您啊。您的种!您不也是看两天书,就琢磨倒数第一也挺好,就琢磨主考官是谁要投其所好,没想好好琢磨自己。民间流传打铁还要自身硬,您没听过啊?”
苏从斌铿锵有力强调:“我起码看了两天书,花半天时间琢磨一下考官喜好,怎么就不行?再说我若是不琢磨,琮儿怎么能压下文人世家的崽拿下三元?这都有些微妙的潜规则。”
“琮儿得秀才之名,已经证明我的方法没有错,你现在给我乖乖听话,以水为墨,石板为纸,给我练。不要逼我用文人世家最最最狠的办法,让你头悬梁锥刺股,让你把家里的水都染黑了。”
“他们可是推崇大书法家王羲之洗笔成墨池的!”
迎着这一声声带着真真实实火焰的强调,苏敬仪可不敢去回想古代有关刻苦读书的故事,只想争取点适应时间:“我……”
“家里模仿建了一座考棚。你不想在书房好好写,那就去考棚。”苏从斌一见苏敬仪嘴皮子一动还想反驳的模样,板着脸道:“我看你怎么在考棚放那么多吃吃喝喝的东西!”
苏敬仪闻言瞳孔一震。
不愧是鸡娃大魔王啊,家里竟然还有沉浸式模拟考棚?
“长……长什么样啊?”苏敬仪好奇。
苏从斌见状,倒是毫不犹豫带着人去参观。
苏敬仪见人绕来绕去的,似往仆从所居院落走去,眼皮猛得一跳。待到达后,他看着眼前小小的,瞅着还没一平米的房子,沉默。
“方寸之地,确切说高6尺、宽3尺、深4尺的小屋,仿照贡院建的。”苏从斌撞见人眼里的怯意,当即面色越发冷硬几分,沉声强调:“为父已经算慈爱的,只建仆从院落附近。让琮儿适应考场环境时,下令放个臭鸡蛋熏熏空气而已。据说有些文人世家训练子弟更为严苛,直接建在仆从出恭之地!”
——你对比对比,就知道他苏从斌已经叫“慈父”了。文人世家,尤其是科举立身的世家,那些手段,真不叫人!
“出恭,就是茅坑?”苏敬仪抽口气。
他还是想现代。
光考场环境,就让他做梦回现代了!
“没错!因为这考棚也是要抽签的,倘若抽到临近恭桶地呢?你活生生就被臭气熏死过了,还能发挥实力吗?”苏从斌说着叹息一声。
他原先只是感慨一句考生也不容易,可接下来自己要是抽签运气不好,没准……没准也要锻炼锻炼了。
苏敬仪下意识的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但他预感没错,下一秒他就见便宜爹笑得那个奸诈,透着要死一起死的疯狂:“你是打算好好练字呢,还是在这考棚,让臭鸡蛋臭豆腐,甚至恭桶陪着你?”
“好好练字!”苏敬仪果断选择,甚至撒腿就往书房跑,立马屁股坐上楠木交椅,甚至手握羊毫,一副认真练字的模样。
随后而来的苏从斌见状冷哼了一声,吩咐亲随将苏敬仪桌案上所有文房四宝全都拿掉,只留石板。
瞧着光秃秃的桌案,苏敬仪默念一声断舍离后,带着些不适揉揉手肘。
这么变、态的办法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毛笔讲究的是右手五指按、压、钩、顶、抵\”齐心协力笔执稳,而后悬腕而书。而他苏敬仪难就难在——悬腕这事上。
现代写字姿势,简单来说都是手腕要贴着桌面的。而书法是悬腕,就是腕部悬于空中。甚至更高级的要求是悬肘法。
就是将腕部和肘部都悬于空中!!!!
据介绍这种悬肘方法,因手臂不靠在桌面上,所以不会因为桌面尺寸大小而束缚了手脚。不管写大字还是小字都非常合适,是最佳的书写方式,也是所有读书郎普遍采用的方式。历朝历代的书法家都采用此法,例如米蒂,连写小楷字都用悬肘法来写。
回想着自己被塞进脑子里的书法知识,苏敬仪又一次手肘碰到石板,发出“Duang”的一声脆响。
苏敬仪:“……”
苏从斌瞧着疼的泪眼汪汪的亲儿子,无奈开口:“你要不站起来先练练运笔控笔?我再找找书法大师,请他们来教你?”
“书法大师要在不行呢?”
“那就只能按着文人世家的办法,把你手腕吊起来练了。”
苏敬仪抽口气:“我先自己练练。三个月后不行,您再找老师。不然就咱们这父慈子孝关系传出去,对您孙子以后不利。”
苏从斌闻言撞见苏敬仪面带决然的神情,咬着牙回应一句行。而后逼着自己不去看咚咚咚似乎瞧着石板桌案配乐的亲儿子,认真将大兴县前六年的县试文章再研读一遍。
大兴县县令,因天子脚下的县令,出的考题基本是按着帝王心意走的,都是务实为主。但纵览六年的考题,也能发现两任县令在出题方式上也带着些自己的风格。前任是江南人士,带着水乡的浪漫温婉,出题方式也婉转。现任县太爷是山东人士。上任这些年,家乡逢旱灾,他的题出的很多就关于农事。
而另一边,因为疼痛终于长了些记性的苏敬仪渐入状态,一笔一划的,力求自己运笔流畅。因全身心的投入,倒是没一会儿冒出些细密的汗珠,甚至苏敬仪又又又觉得自己饿了。
没办法,这具身体先前也真亏损。
动脑子也真饿。
苏从斌:“……”
武帝:“……”
武帝看过好戏,回宫的路上忍不住跟钟刑讨论:“这到底是属于懒人屎尿多还是身体有病?苏从斌也没发昏,不让孩子因守孝光吃素啊。这应是荤素搭配的,怎么苏敬仪才一个时辰,又饿了。”
“主子,这不都说半大孩子吃穷老子吗?这正长身体阶段,饿可能正常的。”钟刑感慨道:“再说,能吃是福!”
武帝理解的点点头,“你叮嘱一句,别把苏琮给饿了。咱们试炼归试炼,身体还是要紧的。活着长长久久,才能给朕增光添彩。”
“卑职得替苏琮谢您隆恩了。不够卑职得酸一句,这天才就值得您这么上心?那思恩也有武学天赋,您也稍带一句,让他也得吃饱啊。”
看着钟刑一副吃味的表情,武帝失笑一声:“行让他吃饱。不过还得朝苏琮学习。看看,才十岁啊,知道自己任务是围绕农田,就积极阅读农学书籍积极整理,连赚钱经营都想着肥土。而那些阁老尚书,要是有这积极性,何至于二十四孝弄出好几个版本,一副自己很积极的模样,借此想要内涵武勋内涵朕偏袒武勋?结果呢?又大半月过去了,最终版本,还没定稿!”
话音落下,帝王的杀气是真实不带遮掩的旺盛。
钟刑对此非但没劝着帝王息怒,自己眼里也是簇着熊熊烈火:“主子,您吩咐一句,卑职带人直接去砍一个脑袋,那些人就知道怕了就知道办事了!”
“三天之内再没结果,咱们抓阄抽一家阁老灭了。再说了,阁老也不是从古至今都有的职位——”武帝眼里带着寒意,不急不缓开口诉说:“朕重新立一个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或许会刺激起来。”
钟刑听得“一人之下”的话语倒是不敢凑趣了,甚至还敛声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与此同时,首辅阁老似感到帝王雷霆之怒逼近,带着铺天盖地,直击灵魂的威压。他是难得的着急,也顾不得各种体面,将文官们,各种势力的文官魁首全都邀请到自家,话语直白而带着杀气:“诸君,咱们虽有分歧,但今日必须得定下大周的二十四孝,否则可能明日就是咱们的死期!”
“武帝为何为武帝,你们要是记不得,本官亲自给你们讲讲?”
迎着这一声带着血雨腥风的话语,在场众人不管是现场经历,还是从师父从岳父从前辈口中听闻,这一刻面色都不由得变了。
厅房内诡异的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最终东华书院派系的魁首,亦也是北方寒门魁首——黎阁老率先出了声,斟酌着率先开口:“董兄海涵。”
这称呼一出,首辅阁老也点了点头。今日的确是不提朝堂关系,只作为孔门子弟商谈。
见状,黎阁老一脸愧疚状:“那苏家子虽眼下与我东华书院毫无干系,但到底昔年也拜在我师弟名下。他当晚来断绝师徒关系时,曾道过一句围绕百姓衣食住行做学问。我这些日子细细想了又想这些词汇,才想起一件旧事。昔年帝王微末时期结交的好友韩山,亦也是败与父母之手。且因韩山出事,差点毁了武帝爷开海的规划。后来还是镇国公得胜归朝围兵京城,才压住那守旧的老臣,开了海。”
那时,确切说是逼宫的架势。有些墙头草甚至都琢磨开城门了。
当然不过三日,这些朝臣,包括阁老一下子换了两个,尚书等也死了三,其他文臣……可以说直接血洗了一般朝堂。
各派魁首们闻言互相对视一眼,面色沉沉。
昔年,他们有些也出过力,借此才上位。但官场们,即便是从龙党,也会有文武之分,也会有裙带和实力派之分。小矛盾避免不了就会有。
首辅阁老狠狠吁口气:“今日是论学术。黎老弟的意思是,咱们得加个劝谏父母遵纪守法的?”
“小弟以为《寒窗课子图》不错。”黎阁老缓缓道:“北宋名臣寇准其幼年丧父,家境贫寒,全靠母亲织布度日……”
在场的都饱读诗书,听人这么一说也就知道典故了。
寇准少年进士得官后,其母病逝了。病逝前,寇母亲手绘制了《寒窗课子图》,并在上面题诗一首:“孤灯课读苦含辛,望儿修身为万民。勤俭家风慈母训,他年富贵莫忘贫。”并叮嘱仆人在合适的时机交给寇准。
后寇准仕途顺利,做官一直做到了宰相。寇宰相为了庆贺自己的生日,请来了两台戏班子,准备大宴群僚。老仆见状就将《寒窗课子图》交给了寇准。寇准边看图边读诗,不觉泪如泉涌。后寇准撤寿宴,辞寿礼,清正廉洁,勤于政事,终成一代名相。
这典故历来多用于家风教育,用于慈母言传身教上……
“若非寇准至孝,又岂会时隔多年还遵从母命?”黎阁老字字铿锵:“其母教导寇准孝,教导寇准孝的最高境界是忠君爱国,为民请命,做个勤政爱民的好官。甚至被贬雷州时,他也不忘踏踏实实造福一方百姓。以致于雷州人*为纪念这位名臣,还立祠奉祀!”
“这倒是中听。”首辅阁老捋着花白的胡须点点头:“得加上!我也说一句,咱们必须得把弃官寻母去掉!不能用此刺探帝王心意。”
弃官寻母说的也是宋朝。
朱寿昌,七岁时,生母刘氏被嫡母嫉妒,被改嫁他人。此后五十年母子音信不通。等到神宗朝时,朱寿昌做官了,还刺血书写《金刚经》,游走四方寻找生母。得到线索后,他还决心弃官到陕西寻找生母,发誓不见母亲永不返回。后来终于在陕州遇到生母和两个弟弟。最后与七十多岁的老母亲重逢。
这故事表达是孝,对生母的至纯至孝。
“董兄,小弟不解。这故事除却孝外,也能对嫡母有所告诫……”当即有人就冷着脸开了口。这故事,是他拍案必须保留的。
没什么原因,他是庶子。
不说经历过嫡母的磨搓,但终究身为人子,更亲近些生母。
“为了找生母,弃家族教养不顾,是对父祖的孝吗?且游走四方寻找生母,这话说的,你是想让武将问候咱们假期有多长还是吃空饷?还是直接被问候作为天子门生,直接弃官不做,是选择背弃帝王?”
这声声的质问,倒也合情合理,开口之人面色一青:“那……”
“礼法已经规定了,苏琮穿着孝服,苏敬仪闭门守孝这两件事你没进脑子琢磨吗?”首辅阁老直接黑了脸:“非得本官在重复一遍,“大周礼记规定斩衰三年,子为父母;为继母、慈母、养母、嫡母、生母!”
“两个母亲有龃龉,可祸连下一辈吗?朱寿昌是没读书呢还是穷困潦倒饿死了?”
“这些都没有的话,他对嫡母的孝呢?!”
“这……”
“你是要让苏琮还是要让苏敬仪直接开口问你一句,生母嫡母二选一你选生母,那生母和皇帝二选一,你选谁?非得武将问你一句生母被绑架了,让你叛国你也干吗?”
“你自己都没法自圆其说!”到最后,首富阁老瞧着面色来来回回变化的江南寒门派推出的户部右侍郎,想要翻个白眼。
江南这些地区,就两个特性,经济发达,文风鼎盛;以及腐败。
毕竟商贾有钱就想有权。哪怕自己无法有权,也想着琢磨投资各种读书郎,设立各种名目的奖项。而后江南地区的学子,尤其是寒门学子,势必就要或多或少的被商贾利益裹挟着。这样的情况自然极其容易滋生腐败。
当然略有些好处,比如江南学子对黄白之物,就算不精通,也不像北方寒门学子那么鄙夷。有些更是算账理财是一把好手。
例如眼前这位户部右侍郎,因海贸建设有功才升迁进京的。
有点聪明有点功劳,但就是敏感性少了些,到现在还没领悟透武帝的武,到底有多武!
听得这咄咄逼人却又切中要害的话语,户部右侍郎狠狠的拽紧了自己的拳头,一张白脸最终漆黑似包公:“多谢董老指点。”
苏琮日后要是真敢来金陵科考,那么他会让人明白明白江南学子的厉害!
无视对方一闪而过的报复厉色,首辅阁老莫得感情,带着强势,敲定必须剔除的五个孝,敲定了大周版本的二十四孝,甚至亲自画了栩栩如生的宣传图,带着其他五个阁老一起进宫面圣。
武帝扫过六个阁老,颇为遗憾叹口气。
他刚想抓阄呢!
“皇上,我等经过谨慎讨论,参阅古今文献,兼之千百年百姓最为朴实无华的人伦道德观念,我等最终剔除埋儿奉母、卧冰求鲤、弃官寻母、行佣供母、芦衣顺母这五个不合时宜的孝。选……”
“等等,这芦衣顺母讲的可是闵损对后娘至孝啊!这事这人可都是孔子都赞誉过的大孝子。”武帝打断首辅阁老的禀告,笑眯眯的拿起《二十四孝》朝众人展示:“朕最近也在学!”
望着映入眼帘的书籍封面,非但首辅阁老,便是其他阁老们也齐齐身形一僵。他们看向首辅阁老的眼神,这一瞬间甚至带着些敬。
要知道芦衣顺母的主人公闵损,是孔子的弟子,在孔门中以德行与颜渊并称。把他从二十四孝中请出去,那……那他们这些做决断的人,或许都是被天下读书人活活骂死。
因此也是首辅阁老拍案定下的。
眼下一看,是挺有道理的。
被骂几句总比被武帝直接杀了好。
默念一声文臣之首,首辅阁老才颤着音,斟酌回道:“回皇上的话,儒家千百年发展下来,早已注入新意。这……这说句粗鄙的话,民间可流传一句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的话。这言语之所以能流传的广,亦也是有些后娘的的确确残酷无情,仗着辈分仗着孝道磨搓原配留下的孩子。故此芦衣顺母不合时宜了。”
芦衣顺母相比较而言,其实算知错就改,阖家欢聚的大团圆剧情的。讲的是闵损生母早死,父亲娶了继室。继室仗着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后,经常虐待闵损。还用的算“后宅”经典手段:冬天,两个弟弟穿着用棉花做的冬衣,却给他穿用芦花做的“棉衣”。
某一日,闵损牵车时因寒冷打颤,将绳子掉落在地上,遭到父亲的斥责和鞭打。一鞭子下去,闵损的芦花内芯随着打破的衣缝飞了出来,其父方知闵损受到虐待。于是闵父返回家,要休掉继室。闵损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开心,反而跪求父亲饶恕继母,还道:“留下母亲只是我一个人受冷,休了母亲三个孩子都要挨冻。”
听到这话,继母悔恨知错,闵父放弃休妻。
从此一家五口,倒是其乐融融。
这故事很好很好,一开始他都没想着删掉。可偏偏看见户部右侍郎因为自己庶子而竭力要求保全弃官求母的一幕了,而后便吓得心惊胆颤了。
芦衣顺母必须删除啊。毕竟这是天下人最为唾弃的隐私手段,表面上一视同仁,实绩上暗戳戳的虐待。且武帝小时候没少遭受这种虐待。
甚至武帝对此都颇为忌惮,元后之女是宁可放任人在西北跟随世子夫妇,都不愿人在宫里。
回想着自己的心路历程,首辅阁老暗叹一句刀子别扎我身上,被骂都行的话语,敛声屏息,静待帝王号令。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恍若天籁的两个字——“也对”!
闻言,首辅阁老慢慢吁口气,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背后都已湿漉漉。
“那添了什么?”武帝扫过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不急不缓开口问道。
“回皇上的话,我等经过商讨,酌情选了八个也脍炙人口,口口相传的典范。”首辅阁老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让自己字正腔圆的禀告:“木兰替父从军孝心可嘉,更有《木兰辞》流传千年;杨家将,父子同上战场;七儿出征战死六人;父亡子亡,杨门女将接棒出征,堪称满门忠烈。《寒窗课子图》亡母遗作几十年,寇准为相才知晓,却是毫不犹豫遵亡母遗命,自我警惕,做清廉好官;缇萦救父让帝王感动废除肉刑,更是名垂法史;冯道贵而不骄……”
武帝颇为坦诚,问:“冯道是谁?”
此话一出,前来汇报的阁老们齐齐咯噔一声。
扫过所有人脸上微妙的神色,武帝笑得意味深长——来了,这些各门各派各有诉求的一帮人,能团结起来试探他这个帝王,用这个冯道来试探。
看来冯道有点能耐啊!
迎着帝王似鹰隼般锐利的眼神,首辅阁老硬着头皮,给武帝介绍冯道:“十朝老人冯道……”
冯道虽然在宋朝被批判的厉害,被嘲讽为不知礼义廉耻。但扪心而论,在五代十国那个动荡的乱世,冯道对饱受战乱的百姓而言,真真实实是好官。
反正他持好官这个态度。
哪怕他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先后效力于后唐庄宗、后唐明宗、后唐闵帝、后唐末帝、后晋高祖、后晋出帝、后汉高祖、后汉隐帝、后周太祖、后周世宗十位皇帝,期间还向辽太宗称臣。
在皇帝更换频繁的年代,冯道一直是高官,担任相、三公、三师之位。
“在那战火年代,冯道主持了九经的印刷,儒家文脉能够传承,臣说句公道的话,得亏他。甚至后世所有读书人,尤其是寒门子弟能够读书,亦也是多亏他。是他首创了官方国子监刻印书籍,开创官刻图书,创立监本地位。为此耗费了二十二年时间。粗浅的话,眼下书本稍微便宜些,没在世家大族手里,全都靠他。”
武帝闻言双眸一亮:“厉害啊,这么厉害的人,朕先前没听过!”
首辅阁老:“……”
那是您读书少啊!
武帝昔年被厌弃,八岁了才上书房,十一岁就被直接派北疆了。
教育扪心而论得靠太后娘娘。
说来也算幸运。定国公府男女一同教养。且虽以武立身,但也算教导过文课的。只不过仅限于四书五经基本的经典书籍,用老国公的话来说,有个大概秀才公水平,能写公文,能在朝堂上听懂文人有没有骂国公府骂武勋,也就够用了。
读书太多,反而想太多了。以史为鉴,不好!
当然心里这么想,首辅阁老也不敢催武帝爷读书,只讪讪开口道:“是臣等……臣等失职,未曾积极去提及。毕竟冯道历经四朝十君,他在任期间对文化,对百姓有利,注重民生修养,力求在战乱年代护一方安稳。甚至在守孝期间,遇到灾荒,也接近权利帮助周围邻里。可……可自打宋后,对冯道诸多批判,认为忠臣不事二主。”
冯道应该是最最最最务实,在意百姓民生的人了。
倘若武帝对此认同,其他人不管,那他是可以展望荣归故里,安享晚年的。
而不是因为党、派斗争被拉下马来。
武帝听完介绍后,嗯了一声:“选的都很好,既然知道要积极主动了。那就再加几个,凑够二十八孝!听着也吉利喜庆,钦天监说了,二十八星宿,有“天之四灵,以正四方”之意。”
首辅阁老闻言含笑称是。
其他人亦也松口气。
二十八孝不重要,以正四方这个四个字说明……说明帝王还是没……没想着直接单独拎出忠君派。不过也得看他们表现啊,否则钦天监这看星星的都要来插一脚了。
因头悬着一把刀,所有人特别积极,一天不到就凑齐了二十八孝。
面对如此快速出台的大周二十八孝,武帝眼里带着些寒意。
翌日大朝会,便直接下令二十八孝推广,以及科考改革。
既科举选拔的是天子门生,那科考选拔的第一场,便应该考天子语录,既——圣谕十六条!
朝野皆惊。
在家捧着邸报,认字外加上政治课的苏敬仪:“……”
苏敬仪眼皮一跳,他总觉得圣谕这个词好像哪里听过。但话到嘴边就说不出来。因此他只能一字一字慢慢念:”
方今布在学官,着于令甲:凡童子应试、初入学者,并令默写无遗,乃为合格;而于朔望日,令有司乡约耆长宣读,以警觉……爹!”
苏从斌道:“颛蒙。就是愚昧,就是未开化老百姓的意思。”
苏敬仪点点头,继续念邸报,并且暗暗腹诽一句——不愧是官方报纸,用词就是高大上!
当然更确切说邸报相当于后世红头文件,只政、府、内、部、流、传!
苏从斌虽然被贬官了,但到底是侯爷,所以有一份!
“盖所以陶成民俗,祇服训言者,法良意美,洵无以复加云。”苏敬仪念完之后,迎着亲爹慈爱的眼神,慢慢白话文翻译:“就是号外号外,武帝爷下最最最最厉害的命令了,要求大周所有府衙,不管什么级别的府衙,所有人给我每月初一十五好好圣谕十六条!读完后写读后感,最好结合自己的职权和工作,写一篇真情实感的策论文,诗词歌赋也行,文体不限,但切记要写得好。把文章整理起来,上交帝王。”
苏从斌看了眼邸报,再看眼苏敬仪:“上面没写文章两个字。”
“这当官的自己要有眼力见啊!拍马屁都不会吗?”
这圣谕他想起来,就相当于后世五年一届的会议啊。不管什么考试,中考高考考研考公法考……但凡是官方考试,那都是必考题啊!
不对!
是专治BUG的雍正!
雍正二年推圣谕广训,但雍正二年还发生了考生罢考!
乡试考生罢考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也是科举文的经典化用历史典故的梗。毕竟有些刺激啊!
科举那么重要,可有刺头因为选择对帝王新政抗议,便选择罢考,甚至还在考场撕碎其他考生的答卷,鼓动其他考生一起罢考!
比如说他就看到过倒霉衰型男主,梦想冲刺六连元,好不容易写完答卷展望大四喜,结果刺啦一下,自己考卷被疯子抢走给撕拉!
也看过官场步步为营野心家。煞费苦心高中状元,步步为营,长袖善舞,堪称履历完美。打算朝阁老冲刺了,被点为乡试主考官,镀个金。结果好家伙,刺头考生罢考拉!
自打科举发生一来头一回的大事件!不管这突发事件如何应对,啪叽一下男主履历有污点了。
想着,苏敬仪看向亲爹的眼神都有些担心了。
第40章 他也顺遂县试第一,府试第一,院试第一
“你这小眼神到底想说什么?”苏从斌迎着亲儿子复杂中带着诡异亢奋的小眼神,只觉眼皮左右直跳。当即,他干脆问出声。
苏敬仪蹑手蹑脚,跟做贼一般靠近苏从斌,悄声问:“光《大周二十八孝》真正在群臣中落实阻力就那么大,现在又县试改革。那些守旧考生万一在考场上抗议,比如罢考,比如抬着孔子神像游街?”
《雍正王朝》就有这么经典的场面!
另外科举文,作者们跟写论文一样,一二三四来源标注的清清楚楚。将化用的典故介绍的明明白白。
他苏敬仪秉承“买都买了,不能亏本”的念头,扫过一眼:
这场震惊历史的罢考,称“河南封丘罢考案”。
起因很简单:雍正二年,帝王除弊端,推行“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国策。这政策顾名思义就是所有人不管什么户籍,全都给我交税交税交税税!!!
之所以有此政策,是因为在雍正以前,所有朝代,尤其是科举推行后的朝代,基本实行的是“国家养士”政策。只要学子们取得秀才身份后,国家就会对他们免收税,免劳役,还会每月发放粮食,好让他们用心读书。甚至还有公车赶考的政策,对于举人们进京赶考的话,朝廷都会给钱还会专门安排马车护送。
“国家养士”政策有好的方面:鼓励百姓也向学,促进了文化的繁荣发展。为朝廷筛选出可用的治国人才等。但亦也是弊端颇多,对整个国家而言这读书人越多免税越多,税务压力劳役压力全都扣在了贫穷落后的省份,扣在了最普普普通的老百姓身上了,就会富贵者恒富,穷者更穷。
因此雍正就下定决心改革这个弊端。非但规定读书人免税的政策没了,就连当官的,爵爷这些贵族人士,从前交税少甚至不用交税的。从今后起也必须交税!
这政策一出,又遇到黄河汛情紧急,河南省开归道封丘县需要修筑黄河北岸大堤,但是人手严重不足。于是就率先落实新政了,便按着田地数量来出人头,规定一百亩田出一人丁,哪怕当官也不例外。
百姓们对此自然跪地叫好,口呼万岁。而拥有不少良田的官绅集团却是炸了——普通老百姓都没有一百亩田地,原本家家户户得出人丁的,在新政下就成了十几家只出一个人丁就足够了。而官绅因为拥有的亩数太多,只能反过来花钱雇佣百姓代替劳役。
按着正常脑子来说,黄河要泛滥啊,且又没有一棒子打死,准许官绅花钱雇佣百姓。简言之出小钱保命保自己的财产!
结果河南这地的乡绅倒好,舍不得割让一点点的利益。尤其是读书人偏不想着“天敌当前,保小命要紧”,甚至认为是当地县令唐绥祖在刁难他们,影响他们读书备考冲刺乡试了。他们拦截官轿,要求唐绥祖免征儒户、宦户,维护他们的所谓特权,被唐县令拒绝后,他们甚至又冲河南巡抚衙门。
河南巡抚,一个姓石的大官表示自己也有脑子,也毫不犹豫拒绝读书人的无理取闹,要求他们按照命令行事!
整个河南省的一把手都发话了,按着常理来说秀才们也该懂事了。结果刺头在乡试考场带头闹事,暴力罢考了。因为乡试的主考官是朝廷派下来的!据说秀才们认为朝廷的大员会听他们的话,会为他们做主。
这件事的的确确震惊朝野了。
当时的处理结果是,雍正下令将带头闹事的考生斩立决了。就连几个包庇的官吏也直接永不录用。而后强势要求各地严格执行。
本来雍正朝虽然有抗议,但经此一事,还是顺利推行“一体纳粮”的。可惜等乾隆上位后,直接给废了。
苏敬仪捋着相关原委,暗骂败家子几句后,目光倒是带着些期待看着苏从斌。
毕竟他现在身处的是架空科举文的世界啊!
科举文里,男主冲阁老的功绩,不是化用“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限制土地兼并,就是张居正大佬的“一条鞭法”!
都会得罪既得利益者,但相比较之下原型张阁老死后太惨了。因此苏琮要冲阁老的话,他觉得还是摊丁入亩,一体纳粮,交税好。
当然眼下得憋着不能说。
得苏琮把番薯、玉米、土豆这些粮种找到一个,且顺利能推广耕种后,再旁敲侧击苏从斌这样的爵爷对纳税的看法。
目前只能佯装好奇,一副熊孩子感同身受的心态,道:“就好像我一样,我不想在石板上写字了,就琢磨抗议,想让你恢复我的点心零嘴还有八个漂亮砚台!”
这一声清脆响亮的,带着孩子气的话语,把苏从斌从“罢考”两个字的震撼中拉回现实中来。他反手摸了摸自己噗通噗通彰显生命力的心脏,而后幽幽的看着苏敬仪的脑袋。迎着人新长出来的一戳小短发,一戳看起来就乌黑的小短发。
他问的是发自肺腑,真心诚意:“你为了点心,会把自己写字的手,吃饭的手砍断吗?”
考生观望不报名参加本届考试,可以理解。在考场闹事,甚至罢考,那……那完全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但凡读过书的人,听到这事都会疾言厉色呵斥。
要知道科考的考生,可是叫天子门生的!
你进了这个“科考贡院”大门,你不想积极早日当天子门生,还想闹事?
闹事者九族知道后都得活活撕裂了闹事者,把人挫骨扬灰都有可能!
苏敬仪迎着这一声质问,摸了摸自己眼下都有些肉感的手背,当即毫不犹豫摇头,但强调:“就怕有人钻牛角尖啊!”
苏从斌瞧着苏敬仪眼里发自肺腑的担忧,还一副自己超级机灵,自觉想得很深渊的眸子,缓缓吁出一口气。他还端起茶几上的菊花茶,直接毫无仪态一口闷。
等清晰无比感受到菊花茶的清凉降火后,他神色淡漠,带着上位者的傲然与冷漠:“可以观望不去报名参加考试。可若是到考场敢闹事,不想当天子门生,那就死!钻牛角没事,全家、三族,甚至连同师座一族,都可以陪着他好好专研!”
“反正全国那么多学生,不缺这一家一族一门一派!”
句句带着对死亡的解释,却没有对人命的敬畏感。反而将学生视作韭菜,就一茬一茬割韭菜的淡漠。苏敬仪分辨着,感慨着,脑子里不由得回想起“临死图”——刑台上,表情狰狞、惊恐、哀求、淡漠、无辜、委屈、不甘……是应有尽有。
苏从斌瞧着苏敬仪竟然面色发白,当即眉头紧拧成川,冷着脸,甚至双眸都迸发出凌厉的杀气,“苏敬仪,像你这样的开国勋贵子弟考场闹事,除诛杀九族外,连带开府祖宗都踢出太庙!甚至埋皇陵的都给你挖出来,挫骨扬灰!”
从未有过的杀气来袭,苏敬仪瞬间头皮一麻,甚至克制不住打了一下哆嗦。
他这么多天了,第一次看到苏从斌真正的动怒。
不是大吼大叫的动怒,而是……而是教科书上写的那种,封建权贵骨子里的冷漠。
苏敬仪吓得面色都白了一分,结结巴巴着:“我……我……您……您放心,我是……我是绝对不敢的。我有脑子的!我就是好奇,就是瞎琢磨。不过我……您……您换个角度想想,我有问题就问,不会藏着掖着的,到时候给您给苏家惹出祸端来!”
连带功成名就一百多年的开国一辈都得被挖坟,这……这太恐怖了。
他……他以后绝对乖乖巧巧,不碰政治这种高端局。
瞧着苏敬仪难得结巴的模样,苏从斌没想着宽慰一句,反而开口,还举个例子做说明:“这么跟你说吧。其实按着律法,你三叔他们一房就算有罪,但关押十年也就够了。而我直接送上断头台,是因为帝王爱斩草除根,免得春风吹又生!”
苏敬仪肩膀都瑟缩了一下,让自己鼓起勇气,依旧不懂便问:“所……所以您就上行下效,杀了?”
“没错,我得投其所好,做个果决的人!”苏从斌看着浑身僵硬的苏敬仪,慢条斯理的喝口茶润润嗓子后,才继续道:“当然也是因为你三叔他们一房的心性,不像是知错就改的人物。与其留着一命日后生事端,或许祸连我们,倒不如直接给他们一个痛快!”
“你先前琢磨的所谓钻牛角尖人物,跟苏从文一家差不多类型。只顾自己,不顾家族,甚至都还没步入官场,就敢抗议就敢染指破坏为国选才的科考。没能耐还要叫嚷。”苏从斌做了总结:“对武帝而言,十族都死不足惜,死有余辜!”
说完,苏从斌倒了一杯茶,递给苏敬仪。
苏敬仪感受着掌心传递而来的温热,感觉自己似乎在完成某种蜕变。毕竟武帝爷是个好皇帝啊,守得住江山,又大刀阔斧除弊端,开海运,重民生,挽救大周岌岌可危的国运。那他苏敬仪只要遵纪守法,只要忠君爱国,那就会顺顺遂遂的过一生。
毕竟武帝爷也是个恩怨分明,且护短的人。
那他接替苏从斌做吉祥物,即便乌龟一样龟缩着,没有功劳也会有苦劳?
在……在行有余力的基础之下,想想粮食的问题,也……也算对得起自己上辈子所学的。至于其他太高端了,尤其是涉及罪孽这种,有关人治还是法治的问题,他苏敬仪绝对不掺和!
想着,苏敬仪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热气顺着四肢百骸留走全身,让他渐渐的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于是苏敬仪为了好好活着,又喝了好几口茶。
等一整杯茶水下肚后,苏敬仪看向神色有些晦暗,抬眸看着某个方向,似乎在困扰原生家庭的侯爷爹。沉默片刻后,他还是开口说了出来:“爹,我心理有数了。您……您用三叔他们一下举例,其实……其实对我而言没太多的触动。毕竟我没有跟他们相处过。他们对我而言就是陌生人。因此他们死也好,活也罢,我没什么好伤感的。而您……”
对于苏从斌这种被PUA着长大的孩子,想要脱离苏家,可能内心煎熬痛苦,像活活被撕裂成两半一样。可他到底又受家主教育长大,为了下一代苏从斌不得不借着帝王的手,自断一臂求生。
听得这意味深长的一声叹气,苏从斌瞧着一张会说话的脸写满了担忧,甚至还有几分同情的唏嘘无奈,他沉默了一瞬。克制住自己抬手泼杯茶让苏敬仪醒醒脑子的冲动,苏从斌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得跟那些话本小说一样,看着三房一行人痛哭流涕,看着他们跪地求饶,看着他们被赶出苏家后艰苦度日,亦或是抄家流放时阖家抢一碗粥,艰难度日,才叫大仇得报,才叫爽快?”
苏敬仪闻言,克制着不住自己脑子里各种逆袭流打脸的精彩画面,当即毫不犹豫应了一声,还道:“不是有句话叫富贵不归故里,如锦衣夜行吗?您厉害了,当然要好好嘚瑟显摆了!”
话音到最后带着些欢快。
扫了眼恢复几分活力的亲儿子,苏从斌抬手按着自己的额头:“儿啊,咱们家没什么权,却还有人盯着要我们家落败,想拿我们杀鸡儆猴,知道吗?”
苏敬仪笑脸一僵。
“政斗有时候没有对错。像我们眼下,我们身为开国勋贵,碍着他们盛世用文之道,那就是我们的错。他们就要踩着我们来证明他们!”
“因此我也没有时间搞所谓的大仇得报,看着弟弟痛哭的戏码。我既有心动手了,那就必须一击毙命,不给自己留后患。尤其是像苏从文这样的,与我有血脉关系。他倘若活着一天,倘若被苏家仇敌利用,直接去干刺杀王驾的事情呢?”苏从斌语重心长,字字渗血:“咱们就得拿命来陪他们了。”
“那……”苏敬仪踌躇一瞬,抬眸带着担忧看着苏从斌。先前苏从斌分明看的是佛堂方向啊。
“锦衣卫的人看着,荣玉娇走不出佛堂一步。只需要死再合适的时候就行。”苏从斌冷声道:“本来不想跟你强调这些。因为这样显得玩政治的人,太过冷漠绝情。可你这个脑袋我真不知道怎么长的。你怎么会琢磨罢考?但凡读过几本书的,知道基本是是非非的,定然知道改革有利。哪怕有所图谋,也没有人会用自己的命,甚至全家九族的命去赌武帝到底什么心思。”
“混官场,首要原则就是得活着。”
“像你祖父,先帝是倚重的。可死了之后,京城节度使的位置,不到半个月就立马有人填上了。”
听得这声声强调政治残酷性,竞争激烈的话语,苏敬仪恭敬的一弯腰:“多谢父亲指点,孩儿明白了。以后思考问题时会更加全面理智一些。”
望着难得弯腰作揖,行礼动作标准,隐约间像是有些世家子弟模样的苏敬仪,苏从斌面色和缓了些,低声道:“还有你得记住一点,可千万别搞生不如死这一套。真遇到仇敌,你直接果断弄死了,为父捞你出来,保你一命。甚至我死了,武帝还活着的话,他都会保你一命。毕竟我想了想荣玉娇,又想了想你祖父。他们两,或者还有先帝爷,也的确有些人真不按着常理来。”
一字一字,苏从斌都不敢去回想自己那些年的经历,只得咬牙切齿强调:“所以你要是真遇到敢罢考的这种没脑子的人,这种人损了你损了苏家的利益,你就毫不犹豫先杀死他!”
苏敬仪瞳孔一震,定定的看着开口的苏从斌。
“武帝是真厌恶看仇敌生不如死这一套的。他对付先帝爷都是直接一刀毙命,一句废话都没有。速度之快,行事果决,定国公都愣了一下。等把先帝人头拎在手里了,他坐上龙椅了,才对定国公解释了一句,道与其把心思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在手下败将身上,浪费在三季人身上,倒不如琢磨如何成就霸业。”苏从斌这话说得更低,眼睛一眨不眨的观察着苏敬仪表情变化。
岂料苏敬仪对此除却敬畏后,就是一点点的好奇,问:“爹,三季人是什么?”
“民间有句俗语叫宁渡七月鬼,不惹三季人。意思就是正常死的鬼,都有基本的人伦道德。不像三季人,自有一套逻辑。这三季人说法最早出自于《子贡问时》的典故。”苏从斌介绍了一番:“正常人都知道一年四季。结果有个人来问孔子,恰遇到子贡,也就问起一年有几个季节。对方说三季,子贡说四季。两人吵起来,结果子贡什么事情都没干,就自古跟人争论了。后来孔子出来道一句三季,把对方打发走了。”
“啊?”
“后来孔子跟子贡解释,因为对方是田间炸蜢,生于春而亡于秋,一生只经历过三季,从没有见过冬季。所以压根无法争辩出对错,不如直接打发走。”苏从斌道:“这典故的寓意就是有些人认定某些事情。咱们跟他们争论超出认定范围的学识,你再怎么争,对方也不会信。”
“所以与其争论,倒不如尊重对方的学识水平。当然换成武帝爷的想法,就是不浪费时间,开杀!”
闻言,苏敬仪发现自己对武帝是愈发崇拜,甚至有种打内心的崇拜——武帝不精神内耗,直接动手不废话,时间精力都用来缔造崭新的大周,追求盛世!
所以……所以……
苏敬仪有些狐疑的瞄着苏从斌,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又回想着苏从斌的点点滴滴。最后他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爹……您,您怎么知道那么详细啊?”
苏从斌瞧着亲儿子质疑的小眼神,都想打一顿。但想想自己昔年干的好事,他还是低声答疑解惑:“我当时以为他要报仇雪恨,所以瞎琢磨着家丑不可外扬,弑父毕竟不太好听,按着历史基本都对外说他们自相残杀嘛。我……”
即便过去了十多年了,但这一刻提起来,苏从斌还是有些艰涩:“没人注意我,我就去关了乾清宫的殿门。结果门还没关,事情处理好了*。甚至……甚至对外还直接宣布弑父!”
最后两个字,苏从斌双眸带着崇拜。
武帝真的莽,真的武,却坦坦荡荡,直白霸道,从不忌讳自己的过往,也正视自己的过往。这样的帝王,让他抑制不住的是想追随的。
而他也庆幸自己最终迈出了那一步。
靠自己,锦衣卫密探的称呼从“你”变成了“您”、“苏侯”,带着些尊重客气。这一变化,比他所谓的大仇得报,比从前那些暗暗看过的话本,比他看三弟一家甚至看荣玉娇后悔流泪道歉,还心理舒坦。
因为他不再局限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不再坐井观天,抬眸看向了广阔的天空。
苏敬仪:“……”
苏敬仪:“……”
苏敬仪:“……”
再一次对武帝佩服后,苏敬仪悄声,担心道:“爹,您……您给我上的邸报课,能确保真揣摩透帝王心意吗?”
苏从斌斜睨苏敬仪,簇着火焰,声声强调:“就凭借县试改革,就能证明我的实力!”
“你等着看。不出半个月,详细规定就下来了!”
“我赢了,你每天多加一页大字!”
苏敬仪瞧着如此信誓旦旦的爹,倒是奇了,“行!我等着!二十八孝顺都花费了那么长时间,县试怎么可能半月就定?!”
苏敬仪表示要赌,但万万没想到这……这亲爹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半月后的邸报就详详细细规定了县试。
从元熙十二年开始实行。
武举院试考默写圣瑜十六条。毕竟武生大多从军队选拔,不认字。等过童生选拔后,才会有基本识文认字教育。故此想要获得秀才功名,就必须要学会写字,学会圣瑜十六条。
而文科自从县试开始。
县试依旧考五场。
第一场,默写圣谕十六条,以及通俗易懂民生版本解释,方便日后对百姓宣讲,让百姓听得懂。两个版本一共一千五百字,不得有一字错误。合格者,方可考第二场。也就是说单纯考记忆力。
第二场,倒是老内容,试四书文二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第四、五场,也没有改动,重点考察经文、诗赋、经文,姘文等基本格式。
第三场,除却四书文一篇外,加了《大周二十八孝》的考察。
改动,客观而言,挺大的。
但对苏敬仪而言完全没有任何的改动。因为等这邸报等这诏书传遍天下了,苏敬仪连经典书籍四书的封面都还没翻开。
目前还在认字,还在学启蒙书籍《千家诗》!
苏敬仪想着,默默将邸报递给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苏从斌,表示自己愿赌服输。每日多加一张大字。
当然写归写,苏敬仪还是委委屈屈握笔给苏琮告状。
苏从斌这是仗着社会经验丰富,欺负刚出社会的大学生……不对,是欺负小学生哇!
【父亲就要进考场了。不知他先前是如何训练你的?琮哥你一定一定要诉说的详详细细,方便我督促爹好好演练,方便他能顺遂县试高中。】
【另外,这封信到达你手里的时候,应该过年了。我提前说一句过年好呀!】
【还有新的一年,记得量下身高。我这些日子娘亲盯着,倒是有些肉感了。只不过身形……哎,就高那么一点点。不过看爹娘的模样都还行,也挺高的。我应该可以长高的!】
将自己最最最关心的问题一一罗列后,苏敬仪塞上自己近期最满意的功课。另外在花园里翻了又翻,捏着泥巴做了一个饺子。
还往里面塞了一枚铜钱。
前来拿信的锦衣卫看着圆鼓鼓的一坨泥巴,深呼吸一口气:“虽然过年行礼多一些可以理解。但是大少爷,您送泥巴是不是有些加重马的负担?我们是顺带送信!”
“锦衣卫叔叔,这不是泥巴,是我捏的饺子!”苏敬仪认真强调,带着些可怜巴巴的哀求:“我还塞了代表大吉大利的铜钱。若非距离太遥远了,我都想直接送三两面粉,塞一枚铜钱,然后让苏琮自己动手包。要不……要不我作业不塞了。今年毕竟是他一个人在外孤单过年啊。”
看着人颇为敬意的称呼,以及真的担心的小眼神,锦衣卫叔叔想了想,真挚建议:“要不你捏面团吧?面团若是没嗖的话,他自己还能动手捏个饺子,对不对?”
苏敬仪闻言眸光一亮,从顺如流,去问苏柳氏年糕怎么做。
而后在仆从的帮助下,将热乎乎的年糕捏成了饺子形状,还往里面塞了一枚铜钱。
锦衣卫:“……”
十日后,思恩从商队手里拿过家书以及行囊。望着憨态可掬,一个拳头那么大的超级饺子,写着新年大吉的饺子,他眼眸闪了闪,倒是颇为郑重的抬手接过。
“师父给你捏的。说别人家的小天才有,咱们家的恩爷也不能少。”商队的领队看着思恩郑重的模样,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伤感时,不由得的跟变戏法一般从后头拿过两个匣子:“师父给你的。还有皇爷赐的,金饺子。你们一人一个!”
边说还打开了匣子。
望着相比苏琮这个粗糙饺子,都栩栩如生的木头雕刻的饺子,再看看帝王恩赐,金光闪闪的饺子。思恩感动无比,朝北双膝跪地:“多谢皇爷,多谢师父。”
“也多谢师兄们,你们辛苦了。”
难得听到一声温柔恭敬的呼喊,领队含笑:“不辛苦。比不上咱们恩爷生意是越做越大,朝其他县扩散了。这不明天还有一队人马过来,是跟你们学习的。”
闻言,思恩倒是也没邀功,直白着:“师兄,你这话说的不就是打趣我?生意做大,是苏琮的功劳。那……”
从自家师兄手里抢过匣子,思恩牢牢抱着后,发自肺腑感慨一句:“那的确是个文曲星的架势!”
自打夜香这事上奏天听后,帝王还是对旱灾田地更为看中。于是他们就在山东经商了,至于番薯等粮种的事情,就由商队运过来。
至于这经商……
想想都是心酸史。
“对了,师兄,你可记得提醒兄弟们,过年买河虾要注意点。我们刚跟临清一帮闲抢地盘。临清靠近京杭大运河。那玩意可大多卖给海鲜。将死虾丢粪便泡一晚上,第二天夹出来用水冲洗,可以让虾跟刚抓捕出来的一模一样。”思恩介绍道。
他们有师兄弟是因为旱,成为孤儿,从而被挑选进锦衣卫训练营的。
这内陆出来的,对海鲜之类挺推崇挺好奇的。逢年过节都会购买一些。
领队幽幽抽口气:“我……我……”
扫见师兄的神色,思恩机警的抱着匣子和家书先轻功闪了。嗯,他现在知道了,得给师兄一点时间消化……
闪退回来,思恩凑自家师兄耳畔叮嘱:“别当败家子啊,要拉也要拉皇庄里。方便庄稼长得好!”
领队看着叮嘱认真的思恩,整个人如遭雷击:“你……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说话间,他也顾不得去想自己冷不丁或许吃了什么玩意,他带着些急切,拉着思恩,到达“黄”庄。他率先迫不及待寻找小天才。
顺着庄内夜香郎指示,领队看向站在田埂上,支起画板,画画的小天才。
小天才苏琮看起来全须全尾的,什么都没少。就是脸蛋黑了些,没有世家公子哥的白皙细腻感,但看着也精神些。瞧着倒像是个武勋子弟的模样了。
“放心,好着呢。”思恩瞧着自家师兄打量的那个仔细,仿若他真不靠谱的模样,冷哼一声:“我们一开始虽然没吃好,但也没饿着。而且跟着我,武功尤其是轻功好了不少!这三个月我们跟难民跟流氓打架,不管对方多少人,都没有输过!”
收夜香的地盘,真的是打出来的!
“可别提了,好好一个文曲星跟着你半夜翻墙的。皇爷瞧着苏敬仪的家书一次次显摆自己的身高,都有些担心苏琮晚上没睡好,以后长不高了。”领队声音压低:“来之前,师父特意叮嘱了。这肥田一事,苏琮着实不错。皇爷是想着这好苗子日后六连元。虽说状元不看长相,但既然苏琮俊俏,也别让他长残了。”
六连元若是出现,那就是真正文曲星下凡,文坛史上的盛况!
有这样的盛况在,以后谁敢记武帝穷兵黩武,武帝弑杀成性?
思恩闻言眼眸转了转,低声问:“就不能武状元,六连元吗?要是交给我训练,再加上他自己脑子好兵法记得多,武举六连元也行啊!”
“你别异想天开了。这要武举状元,那些文官就拦着不让他考文了。听说皇爷对文臣很生气,县试都改了。就等着苏琮考,打破某些人联手排挤的事。”领队声更低。
“脑子好看来真的有用!”思恩酸酸的道一句后。瞧着还在画画的苏琮,他抱着家书直接上前:“你写写画画什么呢?上月不是最激动迎家书了?”
“多谢恩爷。我在画冬景。从前我从不知道冬日还能种植那么多蔬菜。”苏琮画完最后一笔,才停下来对思恩弯腰行礼,感谢且解释,“想请你们带回去,给我父亲看看。这些年应该有农务题。”
闻言,思恩倒也不感慨脑子好了,挺积极,催问道:“你打算怎么出谋划策?我学习学习!”
普天之下头一份儿子辅导老子考试啊!
他要是跟在未来文曲星身边学个两年,回去也辅导师父读书。
那场景,光想想,就光宗耀祖!
“县府院三试,阁老们恐怕都不会过问。他们对人才对门生的选拔也都是从乡试开始的。乡试,才是真正的官场第一战。因举人功名拥有后,可以候补为官。”苏琮闻言,回答的颇为详细。
千万言语一句话,帝王耳目嘛。
“父亲昔年为我为苏家,也想为帝王筹划六连元。故而颇为留心排名问题。暗中观察留心打听,摸索出一些门道。比如乡试是由朝廷选赴各省充任正副主考官,主持乡试。像直隶,跟确切说京城这天子脚下的乡试更有为重要。”
乡试会从侍郎、学士、京堂、翰林、科道、部属官员中选派,但所选官吏必须进士出身且实行考差制度。
就是参加考官考试。
考试成绩作为帝王指派去向的依据。
这考差制度让考官们更加能够领悟圣心,也增加考官之间的竞争力。有利于各地的考生。毕竟考官学识水平文化水平,皆有。没因为他们当官后就健忘了。
“这个制度,对京城的世家而言,就极其容易拿到相关考官的名单了。哪怕相关官吏一被选上就由兵部护送至各地贡院。外加上京城各大档口还会开热门选手名单。只要分析名单,就能发现几个热门的,基本上都是自家放出来消息来,为自家子弟营造声势。”
其实武勋世家一代不行还可以走裙带,没权利没事,爵位还可以保富贵三代,希冀后代子孙有个出息的,延续家族荣光。反正总有办法。例如苏家,像他苏琮哪怕没天赋出众呢,也能参加宫宴,混个脸熟,也有贵人在宫。双方合力都能把第六代扶起来。可科举世家不行。
科举世家的家族基调,就……就太高了,太讲究名声了。尤其是寒门出生刚起家的,就号清贵,道不屑裙带。所有子弟们必须下场参加科举,必须要榜上有名,甚至名次还得好。
因为一甲,状元六品,榜眼探花过翰林院庶吉士考核后,也有七品官。
而二甲进士得在翰林院熬,大多考核后是外放为县令,混个七品官。三甲就更别提了,直接有如夫人的称号。哪怕有官当,那也是从七品。
所以基本上文人世家子弟都得冲二甲。
为了保证能够冲二甲,第一得自身有才华;第二就是家族出力了,有天赋的从小就号神童,没有天赋的便称刻苦嗜学。总而言之,只要决心参加科考的都会有各种各样好学的名声。另外家族各显神通,搞清楚乡试主考官的喜好,方便名次提高些。乡试名次高,才可继续铺垫会试。否则就会让人质疑了,这一省名次都那么低,全国会试十三省举人共同在京,你也配称饱读诗书?
“然后呢?”
“乡试选的都是京官。京官的家眷知道自家老爷被选后,就会低调;京城科举世家打算下场了,那就说明京城主考官是纯臣,亦或是他们政见相同的。所以我们苏家就看文人动向,然后从考官名单里选出官职最高的哪一个。乡试考试前,有大朝会的,我父亲只要站在朝堂上,那么一看——”
苏琮道:“确定那考官连大朝会都没参加,那就能真铁板钉钉,定下来了大概是哪一位了。然后通过官方的刻本看他昔年的文章,以及去吏部转一圈,我们家就可以拿到他全部履历甚至家眷资料。”
思恩似懂非懂:“你爹……你爹不会用这一套琢磨他自己考试吧?”
难怪苏从斌敢放弃荫庇的官,敢信誓旦旦说自己能够考回来。
想想也对啊,这普天下那个学子,考试之前还参加朝会,站在朝堂上那么一看?
“难怪寒门子弟看你们勋贵,不,世家子弟不虞。你们这是凭本事考试吗?”
“凭本事啊。文科起码要糊名也要重新抄录……”知道思恩不知道具体规矩,苏琮解释也颇为简单:“就是主考官看的卷子都是没有名字的,都是由其他人重新抄录过的。也无法分辨笔迹。因此相比较也算看自身才华的。像武举,我爹当年得爵后就不敢参加了,害怕有人说殴打爵爷。”
武举是有实战对打的。而苏从斌二十岁侯爵,二十三岁出孝就走荫庇官道路了。不然直接参加比赛,答应对手不管是不是真材实料,都会被指指点点。
“再说了我爹也是谋求六连元,才这么煞费苦心谋划。不然我随便考考,只要榜上有名就行。倒数第一也没事。反正我倒数第一,我是同进士,我也不可能真按着那些寒门同进士的道路当官啊。我爹会让爵给我,我也是会顺遂的。”
苏琮沉声强调六连元,是为六连元才这么煞费苦心。
不然像勋贵子弟,机会多的是,谁像他这么刻苦求学了?
他眼下必须先强调乡试的某些规则。
最好上达天听。
帝王一怒之下整改也好。
直接“乱”了,既定的潜规则没用了——也就是大家一起难。这样父亲才有上榜的机会。不然……不然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头子,就算闭门苦读个三年,怎么考得过别人几十年积攒的文学底蕴?
思恩闻言张张嘴。
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六连元嘛,当然最好是自己人。听皇爷话的六连元,踏踏实实种田,忙着粪土沃肥的苏琮勉勉强强可以吧。可……可苏琮说的这些规矩,那就是皇爷最厌恶的世家“龌龊”事!
想不明白,思恩最后将家书交给苏琮,留下一句家书必须在什么时辰前写完,就匆匆回自己的茅草屋写信了。
目送人远去的背影,苏琮慢慢的带着郑重打开厚厚的一叠家书。将父母的看完后,他拿起横平竖直颇有章法的大作,又看看年糕版夹着铜板寓意幸运一年的饺子,忍不住眼圈一红。
今年是他一个人孤独的过年;
今年也是他作为粪土金商号东家,带着五百号帮众,一起过年。
可……可威风了!
等明年他做大做强,成为山东第一后,就可以浩浩荡荡南下去闵越了。
而后威风凛凛回京!
让世人都震惊,粪土真能化成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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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熙十二年新春,武帝刚过个开心年,接到思恩的奏报后,嘴角扯了扯,亲笔书写叮嘱思恩只注意跟着苏琮好好学文化课就行,其他一概不用管。
反正他就看着,看着苏从斌能否顺利一次次顺利高中,以进士的身份回到殿试。
浑然不知帝王冷眼旁观的心态,苏琮哪怕说得轻巧,将目光直接对准乡试。但在家书里,可颇为担忧。就差操着老父亲的心,对着“义子”苏从斌再三叮嘱,诉说自己当初参加县试的心态,以及发现的问题。详详细细的写了八页!
苏敬仪看得酸溜溜的:“琮哥给你写的那么厚,给我就两张纸。”
考生苏从斌这会知道苏琮在干什么了,神情都有些萎靡,“我好好的六连元苗子啊,怎么就成……夜香郎呢?”
虽说山东到底是北方,不像闵越那么远。走京杭大运河,不到十日便可到达。可种田……
总觉得遗憾。
“若是让人的知道的,最多也就农学技术官吏。最高不可五品。”苏从斌忍不住又叮嘱一遍:“帝王开恩,才让我们知道琮儿在哪里。你可得谨慎,绝不可对外传。琮儿还是得从科考正途!”
苏敬仪恨不得举手发誓,表示自己宁可嘴巴哑了,也不会外传。
这苏琮,可真是……真是男主,但也的的确确是好官,能弯得下腰,踏踏实实从沃土开始。
所以得护着他顺顺遂遂当官做宰,这样有了权力才有机会去推广粮种,百姓全都吃得起饭。
见状,苏从斌吁口气,倒是闭关准备县试了。
当然,他也顺遂县试第一,府试第一,院试第一。
眨眼间,便是剑指元熙十三年的乡试。
“爹,一鼓作气,拿下乡试!”苏敬仪瞧着苏从斌窝在自家小小的考棚里,开始沉浸式演练,给人加油助威。
“你闭嘴,好好练县试!我这结束了,你就出孝然后眨眼间就县试了。忘记了,帝王金口玉言,你考上县试我才有资格进国子监?!”
苏敬仪闻言立马拎着自己的考篮进考棚。
侯门是财大气粗的侯门,又修了两考棚。
嗯,一个给苏敬仪。
一个给粪土金帮主苏琮,三年了终于名震山东,现如今带着一群沃肥小能手,杀去了闵越。据闻一路走,一路挖土。土坑挖的是依旧标准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