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当众告生父,告一个死了多年的生父不孝?
扪心而论荣玉娇原本恍若蒲柳一般,随风飘荡,带着纤弱的美感。一身诰命服,更让人似跌落泥潭的牡丹花一般,能引人怜惜。甚至让他苏敬仪都不得不感慨一句岁月不败美人。可无奈,有个词叫相由心生。大抵此刻荣玉娇是心存万千杀气的,因此原本姣好的面容都硬生生被杀气给毁的彻彻底底了。
苏敬仪观察着,感慨着,却难得没有继续开口啪啪啪输出,只把自己手扣在裤腰带上。
作为一个孝顺孙砸,必须执行力强啊。
说童子尿就童子尿!
撞见苏敬仪如此“孝顺可嘉”的动作,荣玉娇硬生生的站稳身形,甚至都不用自己儿子搀扶,一副自己精神奕奕的健壮模样。但她眼眸一转,却是蓄满了眼泪,缓缓透过苏敬仪看向苏从斌:“老大,你这儿子倒真不像你,倒是风风火火,颇有个性。也……也不像老爷啊,说来啊……”
长长叹息一声,仿若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一般,荣玉娇眼角余光却是盯紧了苏敬仪。只见向来牙尖嘴利,张口胡言乱语的苏敬仪却没有继续开口,反而将目光也看向了苏从斌,苏家目前的家主。见状,她微不着痕吁口气,傲然嘴角一翘。
苏敬仪也知道怕,知道自己不是苏家家主,需要让人鼻息就行!
笃定着,荣玉娇边帕子轻轻擦拭眼角的泪珠,边幽幽继续道:“老爷啊倒是英勇果决,颇有担当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随了谁了,从通州驿站到侯府,就爱大庭广众之下大闹一场,倒是让旁人看了苏家各种笑话。”
慢慢悠悠的开口,漫不经心的一句哭诉,一句让人几乎都有些麻木的哭诉,荣玉娇说完之后,却是借着抹泪的动作,抬眸横扫了眼聚拢起来的一群曾经父祖都要对她弯腰叩首的贵公子。
这群人既如此高高在上,那就依旧会成为她手中的刀刃,成为她攻无不克的利刃!
与此同时,被形容成刀刃的勋贵纨绔子弟们听得熟悉的哭诉声,齐齐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亢奋:来了来了!老太太应该要开始回击了!
精彩,这比看大戏还精彩!
“赌一把,看谁这回厉害!”
“本侯赌童子尿赢!难得看苏家有气性的!”
“还是押老太太吧。毕竟家主是缩头乌龟。童子尿再有气性,关起门来一顿打,又有什么用?”
“要是苏琮在就更热闹了。也不知道苏琮这个小乌龟跑哪里去。”
“押真少爷。老太太这回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已经用了,真少爷这个莽夫完全不懂这些重要性。所以她可能换个招数。可不管怎么换,这真少爷跟刁民一样,完全不懂,那完全可以装傻充愣应付过去。”
“就算刁民,那老子打儿子,不管是王侯府邸还是柴门农家,那自古以来都是根深蒂固,理所当然啊!”
“……”
听得一群纨绔败家子都分析上了,甚至话语到最后也透露出“孝”这个词的无奈。荣玉娇目光带着些玩味,定定的看着苏从斌。
被无数人盯着的苏从斌感受到近在迟尺的,一道冷漠审判的眼神,有瞬间恨不得自己这一刻真是缩头乌龟。毕竟他眼下都找不到一条地缝钻进去,让他能够得片刻的安宁,毕竟十月怀胎的生下他的亲娘也在逼他。甚至还带着高高在上的打量与利用,仿若他真正就是个工具,是人站稳脚跟的工具而已。
可令人绝望的是,他知道这一事实,却……却依旧要尊敬要顺着生母。
毕竟爵位啊!
费力的抬头,苏从斌艰难的望着敕造荣国侯府的匾额。望着不知何时被夕阳笼罩,带着些残阳嗜血美感,渐渐隐在黑暗中的匾额,他硬着头皮,顶着一张自己都察觉到的黑脸,硬生生的从喉咙里憋出话来,“就像刚才三弟将敬仪的孝心理解成逼死母亲一般,或许是仆从用词夸张了些,让敬仪产生了些误会。因此咱们还是好好问仆从,问清楚来龙去脉。”
此话一出,围观的好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直接切了一声:“和稀泥啊,这妥妥标准和稀泥。”
“我还以为真能一起上吊呢!连白绫都不准备,都没我装病用心。”
“苏侯爷,我们可以参奏啊。小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家爵位直接没了,直接完蛋!”
一声叠着一声,是恨不得煽风点火,是唯恐天下不乱。苏从斌逼着自己完全摒弃外界的杂音,端出家主的权威,硬声道:“来人,把他们全都带进府里!”
哪怕苏从斌逼着自己极尽理智,不去在意外界的风风雨雨。可到底泥人还有三分脾气,他心里此刻簇着的火焰还是克制不住的借着话音传了出来。而荣玉娇听得这裹挟着火焰的话语,不由得想起先前苏从斌毫不犹豫堪称决然的转身。
那动作那姿态,活生生翅膀长硬了要单飞的架势。
回想着那一幕,荣玉娇眼底簇着些厉火,抬眸扫了眼满脸写着不忿,甚至手还扣在腰带上的苏敬仪。
相比天才苏琮,苏敬仪实在实在太拿不出手了。光看着,她都觉得丑陋!
“既然敬仪有些误会,那进侯府又如何说得清楚?”荣玉娇哭诉声都止住了几分,声音是清清楚楚,带着养尊处优多年的一丝威严:“更莫提你这个家主都还怀疑上了仆从。万一苏敬仪水土不服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的,那岂不是让某些人直接攻讦我这个嫡亲祖母真不为孩子着想?甚至说句诛心的话语,我这个当娘的也老了,万一头疼脑热的出点事,有苏敬仪这孝顺在眼前。到时候是真生病还是被人精心设计生了病。老大,你就算清白,可你张口说得清楚吗?”
这话合情合理,甚至还带着从未有过的从容的睿智,苏从斌听在耳里,刹那间都颇为不敢置信的看向开口的生母。在场的其他人了,习惯看苏家热闹的众人也全都呆若木鸡,有些恍惚的看着说得条理清晰的荣玉娇。有人甚至脱口而出,讶然无比:“这转性了?不是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话音落下,周遭更是诡异的出现不约而同齐齐点头的场面。
瞧着不少熟悉荣玉娇“本性”的本土人士都有如此感慨,苏敬仪浑身紧绷,脑子更是恨不得名为智慧的这根弦紧绷起来。
就在苏敬仪提心吊胆,绞尽脑汁琢磨该如何应对时,便将荣玉娇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这一道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以及七分的恶意。
一种他这个文盲都形容不出来的恶意。
“看你们这表情,闹得我倒是真跟那些只会泼妇骂街的老妇人一模一样。”荣玉娇视线依旧打量着苏敬仪,边自嘲着继续开口:“我派人去请苏敬仪,也是想着让人回来吃顿团圆饭,祭拜祖宗。可……可或许啊,就是老爷在天之灵在庇佑我吧。老大,也别怪为娘的当众落你的颜面。这孩子一次次的闹出各种误会就罢了。想想你身边主意大的小妾,我倒也是理解。毕竟这孩子来的也真是巧,说……”
音调越来越低了几分,荣玉娇视线幽幽看向苏从斌,又缓缓落在苏敬仪脸上。
而后长长叹息一口气,她满面哀愁的抬眸看向高悬的门匾。
全神贯注,精神高度集中的苏敬仪闻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这……这……这……老不死的!
来回对比五官的举动,再加上这番意味深长的话语,是个傻子这一刻都想得明白那未尽之意——莫不是借腹生子吧?是在内涵苏柳氏是不是也跟小妾一样主义大!为了爵位搞事!
与此同时,苏从斌气得胸膛都一起一伏,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又不是傻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生母为了爵位,可以当众嘴皮子一张就污蔑……污蔑人!且用的还是女子一辈子最为看重的清名!
可这种事,只要没说透,那就不能说。否则比不孝还容易逼死一个人,逼死一个女人。
围观的众人见状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同伴眼里看到了自己收敛了看戏的表情。毕竟他们哪怕不知天高地厚,可到底略微还是知道一些谱的:家长们都用苏家来告诫他们莫要愚孝。作为权贵子弟,作为家族的继承人,作为家族的一员,得谋划家族利益,而不是像第三代荣国侯一样只图情爱快乐,甚至死得都颇为可笑——大冬天冬泳,给某人彰显好身材,彰显宝刀不老,结果抽筋溺水而亡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回战火竟然升级了,让苏柳氏这个儿媳妇卷入了风波中。甚至不是不孝的风波,而是……而是……
他们个个豪门贵公子,听过各种龌龊的,也不算太傻。
荣玉娇话里话外已经涉及后院女人最为严重的罪名——偷奸!
但……但想想乱成一团的苏家,尤其是涉及爵位“斗争”,甚至还邪门的合情合理,有史可鉴——想当年,苏从斌年过三十还膝下无子!!!苏柳氏面对偏心眼的婆婆提出的过继要求,也的的确确有可能困境之下剑走偏锋,借腹生子。甚至更恶毒的想想,苏从斌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毕竟这个孩子的的确确来得太过巧合了啊。
如此先入为主的思想下,他们都不知道明日谣言会传得如何……如何离谱夸张。
想着,有不少人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挥挥手带着自己的仆从直接掩面离开了。要知道有些热闹可以看,有些热闹看,都……都觉得龌龊恶心。且从利益角度来说,苏侯背后到底还有定国公,还有个得太后荫庇的贵人娘娘。他们没必要得罪太狠。
听得蹑手蹑脚却也颇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荣玉娇瞥了眼离开的看客们不屑的冷笑一声。看看,一句闲话而已,某些所谓的世家公子哥,哪怕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公子哥都会知道分寸两个字怎么写。
因此苏从斌作为侯门继承人,作为侯门家主,此时此刻也知道分寸怎么写,知道该怎么好好尊敬她这个亲娘。
毕竟苏从斌压根就是个无能的人,完完全全做不到像老爷那样,无惧任何流言蜚语,能够用战功为她赢得荣耀,赢得说话底气!
所以,整个侯府,包括后院这一亩三分地,都得是她荣玉娇说了算!
都得顺着她的心意来!
正觉得自己掰回了一局,荣玉娇横扫了眼苏敬仪,面上却依旧一副哀愁怜惜的模样,话语却是带着些阴冷:“这孩子既然不愿回家,那就好好在外先学几年规矩。等什么时候知道孝顺知道规矩了,才来认祖归宗吧,老大,你说对吧?”
这最后一句带着征求的用词,**玉娇面色却是不容置喙的决然,甚至连看都没去看苏从斌一眼。
苏从斌闻言,狠狠吁口气,直接抬脚踩着自己的脚趾。迎着已经疼到麻木的触感,他难得硬声,“荣老夫人,认祖归宗这件事已经锦衣卫出面差得清清楚楚。且为了防止有冤假错案,锦衣卫连带祖宗十八代全都查了一遍,包括您的祖宗十八代!”
话语苏从斌几乎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音量,甚至还学起了狐假虎威这一架势,咬牙句句不离锦衣卫:“儿子的确无能。所以锦衣卫就顺手把整个荣府,甚至连仆从都调查了一遍。”
打算离开的众人一惊,齐齐扭头,眼睛甚至瞪得跟铜铃一样,骇然的看着说话如此大嗓门的苏从斌。
苏敬仪听得这话,默默憋回自己打算“再一次捆绑”以恶制恶造谣的方子,静静的看着腰板似乎都挺直起来的苏从斌。
再一次应得万众瞩目,苏从斌回想着自己昨日在通州驿站接受的礼拜。
那一声本属于他,理所当然的跪拜,让他这一刻仿若涌起了源源不断的力量,让他甚至有瞬间可以豁出去爵位,豁出去荣华富贵!
为了爵位忍气吞声,为了爵位蝇营狗苟,为了荣华富贵……几十年了,活得却一点都不痛快,不痛快!
甚至他的原配,他的继室,他的女儿,他的儿子……几乎都要沦为荣玉娇的娇气养分。
还不如一拍两散!
上天给了他一个天才,一个天才儿子!
还有个也算机警善辩的儿子!
所以他苏从斌不能再缩头乌龟了,在缩下去,他孙子或许都要活在谣言蜚语中!
“眼下,荣府的仆从,全都要发卖,一个不留!”苏从斌紧绷着脸,落重了音:“我刚下朝归来,没想到老太太你们这么心急,都还没来得及跟您汇报汇报处罚!”
处罚两个字,苏从斌抬眸再一次看向侯府的匾额,声音低沉至极:“且我也被贬了。”
“因此苏家没俸禄没银钱了,三弟一房搬出侯府吧。”
“择日不如撞日,搬吧!”
荣玉娇听得这一声高过一声,带着威压的话语,面色一沉:“苏从斌,你……”
“老太太你要抗旨吗?”
在场众人恍恍惚惚。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
武帝听得锦衣卫来报的消息,有些不敢置信:“苏从斌这缩头乌龟竟然当众硬气起来了?”
“是。”锦衣卫密探呈送缘由。
一目十行扫过后,武帝挥挥手示意人离开。他再一次抬眸看了看从皇宫藏书阁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生灰的奏折。沉默一瞬,他视线又缓缓移动今日刚收到的,完完全全一个字不差的文章。
屈指在文章上敲了又敲,武帝最后命人叫来了锦衣卫指挥使。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地的钟刑,问的直白无比:“看文章上的墨,还没干透。朕的钟指挥使,告诉朕,苏琮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琢磨野菜种植的?”
迎着这一声带着审视的质问来袭,彰显帝王的愠怒。若是其他朝臣此刻定要面带惶然,诚惶诚恐求帝王息怒,但钟刑却是面不改色,直接将原有解释清清楚楚:“主子您圣明,这事是昨日卑职对苏琮励志武转文后,派人跟随才探听到……”
武帝闻言眉头紧拧成川:“听起来苏敬仪倒是个硬气的,竟还琢磨着让苏从斌认治家不严这个罪?”
“卑职私以为苏敬仪虽然脾气硬,但到底不知侯府一词的份量,所以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但……”钟刑陈述完没被叫起来,他也没慌,依旧诉说自己的看法:“但看起表现,到底苏金氏教导的还行,有基本的善恶是非观,也知道找律法为自己撑腰。”
“若是好好培养……”钟刑大逆不道的朝帝王一笑:“卑职私以为是锦衣卫的好人选。这要是读几本书认几个字,以后若是有人参我们锦衣卫,我们这些嘴笨的只会拍案挥刀的倒也不用害怕担心了连累主子您的英明。”
瞧着如此大逆不道的钟刑,武帝冷哼一声,却也没怪罪,反而抬手指指文章,道:“朕以为你会琢磨苏琮这个商贾之子。毕竟有些天赋。”
“这……这样的天才,若是得了主子的青睐,自然是主子您安排。卑职也就瞎琢磨这些讲究点屠狗辈道义的事情。”
武帝屈指在桌案上轻轻一点:“天才过目不忘让人震惊,但你自己捋一捋前因后果,很显然引子可是由苏敬仪引起的。派人去把苏敬仪还有苏家那点事,尤其是有关苏金氏的经历,查得再清楚详细些。”
钟刑一怔,抱拳颔首:“是,卑职领命。”
“还有你亲自去苏家走一趟,朕这位表叔仗着有两个儿子,今天可够威风的。借着锦衣卫的查案的名号——”武帝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声巨响,带着些沉闷,又有些庄重,具有穿透力的鼓声传来。
“这是?”
武帝眉头一拧:“鼓声?”
“是……”钟刑面色一变,紧张的抽口气:“是登闻鼓的声音。”
登闻鼓的声音,他可记得格外清楚。昔年主子安排被奸妃迫害的家眷敲击过。鼓声便是如此洪亮,庄重,带着律法的赫赫威严,带着帝王为民而设的初心,亦也是代表所敲击之人的冤屈够悲恸,才让声音能够上达天听。
武帝闻言一字一字重复:“登、闻、鼓?代表有重大冤屈的登闻鼓?”
正感慨着,他就听得字正腔圆的,似乎能够响彻云霄的呐喊声——草民苏琮拥太、祖爷钦赐儒商墨宝和锦衣卫有关真假少爷结案的文书为证状告生父苏承衍不忠不孝气死祖父母,败坏祖宗血汗。此等人渣,不配为父,不配享草民之祭,不配为苏家人!
武帝硬生生气笑了:“锦衣卫的结案文书,好一个锦衣卫结案文书!苏家这个小缩头乌龟也厉害了,老的说锦衣卫,小的也仗着锦衣卫!”
“锦衣卫成立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这么热心薅锦衣卫威严羊毛的!”作为锦衣卫的缔造者,武帝再一次扫过御案上的两份一模一样的海外种子种植推广,眼里簇着些火焰:“苏家,够行。还楞着干什么,按律公审啊!咱们一起听听苏琮这位天才,这位……”
话语一滞,武帝回想先前传入耳畔的喊冤话语,面色一冷:“当众告生父,告一个死了多年的生父不孝?这是要连挑孝道和人死为大两大礼法啊。”
第26章 我等按律都可以不受理此案!
闻言,钟刑吓得脖颈一缩,只觉杀意扑面来袭。
毕竟……毕竟苏琮很明显就是……就是借着败家子搞荣玉娇啊!
再深思一些,都有借苏家替武帝爷澄清的架势了:生恩算什么?败坏祖宗家业的亲爹(先帝宠妾灭妻,信奸佞,还自毁城墙,连杀三位戍边大将军,导致战火四起,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民不聊生),作为儿子可以不孝,可以进行反抗。甚至必须为了祖宗家业进行反抗。
所以这公审结果必须得胜。
但自古以来就是以孝治天下。
不管实质情况如何,以孝治天下就是摆在明面上根深蒂固的理念。所以苏琮拿什么赢?
钟刑光想着,哪怕见多识广这一刻都克制不住心跳噗通噗通加快跳动。
武帝看着跟着他风风雨雨历经不少事的钟刑此刻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将情绪全都写在了脸上,视线不经意间就落在了皇家藏书阁的登记册上。
想当年,一个七岁的小子,按理说都有些狗都嫌的年纪,却是从早到晚,风雨无阻看书。甚至还颇有规划:看一个时辰书籍,打一套拳法。且为了节省来回的时间,苏琮还自带午膳。如此自律刻苦,看管藏书阁的博士赞誉有佳。
作为一个普通才智的人,他也无法理解苏琮这肚子里到底装了多少墨水。
“就你这武夫别琢磨了。反正按太、祖诰令得公审!”武帝一字一字,开口缓缓下令:“老福,下令小厨房赶紧备饭。朕吃饱了才好看戏!”
最后两个字尾音飘荡在御书房内,刹那间便似腊月飞雪,让殿内众人吓得浑身凉飕飕,唯有训练多年的本能下意识的叩首的行礼,恭敬道一句是。
与此同时,登闻鼓声似往平静的湖面上狠狠的砸入一块巨石,瞬间水花激荡外,还泛起一圈圈的涟漪,一圈圈的往外扩散。本办公地点就在皇宫前朝的阁老们率先清楚的听见了喊冤之声,也率先收到了帝王命令按律公审,也……也迅速反应,从容不迫的传令各部……
新出炉的礼部尚书“哇”了一声,昂头听得御林军按着程序重复传递冤屈的话语,听得萦绕京城上空久久不散的鼓声,眼里带着些炙热,问礼部左侍郎:“这鼓声穿透力强啊,什么材质做的?要是能够弄军中去,训练排场那阔气。”
礼部左侍郎瞧着琢磨“撬墙角”的礼部尚书,恨不得直接拉着镇国公往皇宫赶,顾不得官场礼节直接道:“国公爷您现在是礼部尚书!”
强调着官职,礼部左侍郎沉声道:“按太、祖诰令,登闻鼓响,乃是百姓有天大冤屈。在京官吏,四品以上必须在一个时辰内赶到皇宫御前广场。是帝王主审,三司为辅。咱们作为礼部,得协助御林军和三司做好教导前来旁听的百姓礼仪。免得百姓失了礼。”
“虽说百姓不敢旁听,也不知道规矩,但架不住万一有心人利用律法规矩进行设计,引了一大批学生和老百姓呢。”这一句话,礼部左侍郎只敢在心里默默念叨,并不敢当众说出来。更不敢对着武帝爷的姐夫开口说出来。毕竟登闻鼓被敲响,可是有些门道的。
这百年来,也就敲响过三回。
第一回,太、祖爷自己敲的,看看登闻鼓好不好用。
第二回,和合帝时期某位仁兄敲的。但事后是个正常人一复盘,都知道是武帝爷的人安排的。
眼下
第三回……
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要命的斗争呢?
要在正常司法案件,老百姓就算有天大的冤屈,来京城越级告御状,去三司也就够用了。且还有肺石制度(允许茕独老幼的冤屈者前往色如赭石的石头上站立,向左监门表达冤情,并由其上报给皇帝),甚至胆子大一些,可去北镇府司,锦衣卫要是得闲,可得把官吏查个底朝天。
直接越过数级,直接敲登闻鼓,还是一个身高恐怕都够不着登闻鼓的十岁小屁孩敲登闻鼓,三岁小孩都知道其中必有猫腻啊!
光想想,礼部左侍郎额头汗珠都比黄豆大,不断往外溢出:“因此对我们而言,时间紧,容不得闲话家常了,要务必马上立刻去皇宫!”
“登闻鼓那不是三司的事情,还得有礼部的份?”真军户算莽夫出身的镇国公听得这一串规矩瞬间就觉得自己脑仁疼了,再看礼部堂堂二把手急的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嗡嗡乱转。磨牙一瞬,他当即拍案:“我来干什么,你当官的自己有个数。老二遇事了你上啊。富贵险中求这道理等我一个门外汉教你吗?”
礼部左侍郎闻言瞳孔一震。
“本国公知道规矩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一日当礼部尚书,会给礼部撑场子的。我现在去吏部拿尚书的官服!”
说完,镇国公不去看老二什么表情,仗着自己轻功不错,直接就闪了。
派亲兵狂奔吏部,他自己却是身形一闪朝舅公家狂奔。
定国公也很干脆表态绝对不是自己安排。对于苏从斌他基本原则就是——苏从斌可以当窝囊废一辈子,但其他人要弄死苏从斌不可以!!!毕竟这世道对于幸福女人的评价,除却有家族的庇护外,也需有子嗣祭祀。因此他需要这个礼法上的外甥,活着。
“那我小舅子?您那姐姐儿子?”
定国公听得这压得极低却颇有亲戚情分的形容词汇,沉默一瞬,毫不犹豫表态:“见招拆招!大不了最后见血。”
皇帝要是憋着一口气,要借着苏家败家子洗一把“弑父”的骂名,那就洗!
他们还活着的武勋哪一家没因先帝的昏聩,丢过兄弟同袍的命?
他定国府想当年人丁兴旺,结果到最后青黄不接,二房甚至差点就绝了香火。
得亏苍天有眼,留了个遗腹子。太后垂怜武帝封个安逸侯,某些文臣还叽叽歪歪,内涵他们一家做大做强是外戚要乱、政!
镇国公听得最后咬牙切齿的两个字,朝定国公一抱拳:“放心!”
他们兴起武将跟老牌勋贵有些看不过眼,可到底都是杀敌杀出来的汉子,知道什么为重。
飞速确定达成一致后,镇国公就立马穿着官服朝皇宫赶;定国公也立马风风火火安排。一行人各有立场悄然忙碌着,谁也没关注苏从斌。
当然苏从斌自己也懵了。他刚难得硬气一回打算雷厉风行处理掉仆从,强调强调自己家主地位。岂料整个京城上空就飘荡着一声声铿锵有力的草民苏琮。
完全不敢置信,来来回回反复看了又看跟随苏敬仪来的队伍,他甚至往围观的人群中来回寻找了三四遍。确定肯定真没有苏琮的声音后,他顾不得众人打量的眼神,直接揪着苏敬仪到角落里,问:“苏琮,这敲登闻鼓的是苏琮?!”
“应该吧,苏琮说他要赌一把。”苏敬仪回想着林嬷嬷转告他的话语,毫不犹豫点点头,边带着些好奇竖着耳朵倾听依旧铿锵有力的转述喊冤声。
古代人工置顶啊!
极具震撼。
声若洪钟,气势宏伟,铺天盖地来袭,让人彻底明白什么叫“上达天听”,什么叫天威!
苏从斌瞧着竟然还敢点头,还敢目光炯炯带着佩服的苏敬仪,刹那间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燃烧着熊熊烈火,能够直接吞噬掉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教养,让他恍若泼妇一般,控制不住的大喊出来:“赌一把?用登闻鼓赌吗?是不是你挑唆的?他难道不知道登闻鼓的等级吗?是帝王主审,满朝陪审!若是没有天大冤屈,那就是九族皆斩的下场!”
瞧着好好的一个侯爷唾沫星子都急的满天飞舞,跟个易燃易爆、炸的危险物一般,苏敬仪一个激灵,吓得吞咽了一下口水,收敛住对“人工喇叭”的崇拜心。默念着主角无敌光环后,他抬手看着连脖颈似乎都吓出青紫色的爹,和声劝道:“那……那好歹也直接把某些人拉着一起陪葬了不是吗?侯爷爹,您……您往好的方面想想,人总有一死,憋屈活个九九年,还不如痛快,轰轰烈烈一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再说了您既然对登闻鼓如此畏惧,那我就奇怪了,登闻鼓旁边难道没有士兵驻守保护吗?苏琮怎么会顺顺利利敲鼓呢?”
现代社会都有那啥啥拦截呢,他就不信古代没人拦截喊冤告状的!
所以妥妥是主角光环开杀了!
迎着最后这一声质问,苏从斌原本急得冒火的心又瞬间像是被丢进了千年冰窟里,冻得寒意从骨子里渗出来:“你……不……不……”
不能胡思乱想,不能胡思乱想!
苏敬仪眼疾手快搀扶着身形趔趄的苏从斌,瞧着人眨眼间又变成青白的脸,抑制不住跟着有些紧张起来:“爹?侯爷爹?不怕不怕,没事想想丹书铁券啊!”
传说中开染坊一样变色的脸啊,他今日算真的见到了!
这种“演技”真会让人共情的,会让人不受控制的跟着心惶惶,跟着惶然无措。毕竟他……他作为当事*人之一,他心里也没有底,也不知道苏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像现代法治社会,不用担心命。眼下,自己的命都别人捏在手里,毫无自主的权利。
听得传入耳畔的话语,带着些颤音却竭力显得云淡风轻的话语,苏从斌咬着牙逼着自己冷静。冷静的视线从苏敬仪身上,缓缓转向不远处的母亲。
果不其然就见母亲依旧离苏从文极近,极近。
两人身形相护依靠着,仿若能够从对方身上汲取能量,好应对突发的意外事故。
就好像曾经父亲忽然暴毙,苏家风雨飘零时;就好像武帝逼宫篡位那一夜,全城戒严草木皆兵时;也……也像他失去娘亲时,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吃香喝辣。
所以……所以九族一起走,好像……好像破罐子破摔后也真可以理解的。
凭什么他得被告诫担负苏家的荣光?
凭什么他得谨小慎微错不得一步?
凭什么啊?
内心不甘咆哮着,苏从斌缓缓垂首看着一直搀扶自己的苏敬仪,逼着自己拿出历经大风大浪的一点从容,喑哑着声道:“跟随为父进宫!你在台下旁听!”
审讯和查勘是很漫长的事情,但按着太、祖诰令的规定,大周律法的规定。登闻鼓敲响,就必须所有流程公开进行!尤其必须立刻马上就庭审,确保不会让恶人收到消息销毁证据不会官官相护。若要核查,也会由帝王指派各司衙门抽调精锐进行调查。
以及为确保公正与监督,会让国子监学生旁听。因为学生向来热血与正义,也有伏阙上书等等先例留名史册。另外也欢迎普通百姓去旁听,去感受帝王维护百姓,维护公平正义的决心。
苏敬仪望着满面隐忍,竭力从容的苏从斌,立马点头应下,跟随人立刻马上去皇宫。完全不理会某些人什么神色。毕竟九族皆斩的大杀器一出,苏家满门或许都头悬在脖子上了。这个节骨眼,要是老太太还能干出些偏心眼的事情,那可就是老寿星找死了。
被腹诽的荣玉娇瞧着苏从斌连告辞礼节都没有,径直拉着苏敬仪,仿若拉着救星一般,急急忙忙去宫里,当即面色阴沉的能渗出墨水来。
苏琮!
她原以为苏琮是个乖顺的,琢磨着给苏琮一条体面的活路,但万万没想到苏琮这鹌鹑老实的,竟然是彻头彻尾的白眼狼,竟然直接就要至他们苏家于死地!
“娘……”
“怕什么?咱们家跟那商户贱籍有关系吗?”荣玉娇冷笑着,甚至还提高了音调:“也许就是那商贾图谋侯府资源,想出这偷龙转凤,鸠占鹊巢的事情来!”
还没离开的某些勋贵子弟听得这直白划清界限的话语,齐齐一摇头。
果然贱奴出身上不得台面,这么多年富贵享受了,眼见却还没跟上来。还不如苏敬仪看得长远,都能想去思考苏琮为何顺遂敲响登闻鼓这细思极恐的问题。
腹诽着众人四下离开,有些琢磨回家等八卦,有些却是胆子颇大,想要去皇宫公审现场亲自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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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流逝,按着规定各方准备就绪。手握鼓槌的苏琮慢条斯理的从登闻鼓鼓架上跳下来,抱紧了锦衣卫赠送给他的商户苏家家产。
而后一脸无辜的抬眸环视周围的刀光。
瞧着这一连串动作快落闪电,矫健迅猛似蛰伏许久的毒蛇,带着一击毙命的狠厉,奉命前来请原告的钟指挥使缓缓一抬手,示意下属将刀落回刀匣中。
“不愧是文武双全郎啊!”钟刑看着除却额头冒汗外,但精神奕奕的苏琮,一字一字感慨道。
他都不敢回想自己来登闻鼓时见到的场景,苏琮倒挂金钩,跟个猴一样,脚悬鼓架子上,一手举锦衣卫结案文书,一手敲鼓,还声声铿锵有力。
有瞬间,他差点都怀疑苏琮是奉帝命而来的。否则没这么拽的小孩啊。
这小孩还说按着律令,十岁以下免仗刑——为证明自己有天大冤屈,得接受仗刑三十方可上公堂。但太祖爷仁慈,也有豁免规定六十五以上老者和十岁以下小孩可以免除此项步骤。
“多谢钟指挥使大人赞誉。”苏琮含笑颔首。
钟指挥使看着不卑不亢,不慌不乱,仿若胸有成竹的苏琮,沉默一瞬,慢慢后退,冷喝道:“按律,三司查喊冤之人有无夹带。”
三司官吏暗中对视着,皆从同僚眼中看到自己的踌躇。但此时此刻按律办事了,他们也不得不按律进行检查。
“督察院主事杨慧勘验完毕,无刀剑夹带!”
“刑部主事……”
“报,三司核验完毕。”
苏琮配合着流程,目光来回在三司官吏上打量,也大着胆子看了眼帝王心腹钟指挥使,迎着所有人的震撼与眼里那一丝丝的狐疑猜疑以及联想,慢慢悠悠的捏紧了自己手里的锦衣卫文书。
他不能慌!
不能乱!
狐假虎威的最高境界便是如此!
今日他是为苏琮为父亲苏从斌,也是为自己日后赌一把。赌赢了,他可以踏踏实实凭借才华立身,否则永远要被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吊着,日日提心吊胆,夜夜辗转不眠,唯恐荣玉娇唯恐苏家某些人又做出什么骇然之事,而后得他们捏着鼻子,低声下气,请客送礼,赔礼道歉。
因为在某些人眼里,十年的养恩,会比命还重。
将自己前来敲登闻鼓的缘由又想了一遍,苏琮迎着三司的指引,一步步走向公堂。
在皇宫广场搭建起来的极简露天公堂,没有高耸入云的巍峨高墙做遮掩,也没有高高在上御案,寓意着毫无阶级壁垒,寓意着正大光明,坦坦荡荡。
与此同时,台下旁听处有人震惊的呼喊出声:“真是苏琮?东华书院鹤先生的关门弟子?”
其他人也纷纷抬眸看着步步走向公堂的苏琮。
苏琮也好辨认的。
一张脸精致至极,又恰逢雌雄莫辩的年纪,显出几分的艳丽。可也没人会认错性别。毕竟苏琮可是打小习武。这十年如一日的锻炼,让人从骨子里淬炼出一股硬气,以致于硬生生削减了面色姣好的轻浮气息,反倒是精心打磨过的玉,透着内敛的威压。
更别提苏琮还是四小公子,是大周最年轻的秀才公了,是出了名的神童!
“苏琮不是请假了吗?我有个堂兄在东华书院学习,我问过一句。据说苏家找到真少爷了。要他也回去接人。”
“苏琮是疯了吗?因为从云端跌落成个商户子弟,没法接受现实所以疯了吗?竟然状告自己生父!”
“不是啊,你们看苏琮这身形挺拔步步矫健的,竟然都没有按律杖则吗?子告父也是不敬,要打三十棍!”
“东华书院怜惜那苏琮的才华,先前就有生恩养恩的辩论。结果可惜啊,这苏琮却是个白眼狼,扶不起的阿斗啊。此事一出,恐怕都要连累东华书院百年的清名了,怎么就收了这么个白眼狼当嫡传弟子!没准光想想都觉得晦气。可惜又不得不帮扶一把。毕竟是嫡传弟子。要知道光科考制度都规定了,除却血缘避嫌外,还有嫡传师座避嫌制度。”
人群中不是是谁道了一句。然而话音还未落,便像是倒入油锅的一滴冰水,瞬间就让前来的不少书生直接炸了。众人言之凿凿的模样仿若是拿到了律法不公的凭证,各种讨伐:
“自古以来便是以孝治天下!苏琮就算生父是商户,如此鄙夷自己的生父,甚至状告生父,简直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
“那苏侯本就是破落户,靠着荫庇为官,不思进取就罢了,且也治家不严,闹出真假少爷的丑闻。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还敢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无视朝廷律法?”
“……”
一声声恶意的揣测重叠在一起,凝聚成一支支锋锐的箭翎,而后便成了箭雨,毫不犹豫的朝他苏琮放箭。而他此刻已然是万箭穿心,浑身都是血窟窿。
疼得差点都没有力气站稳脚跟。
但……但幸运的是,开口的不过旁观的学生。功名最高,也不过是举人。
这些人口诛笔伐,其实对他苏琮而言,算不得致命的折辱。毕竟,他曾经听闻过更诛心更绝望的辱骂。骂他欺凌他的人,个个是高门显贵,是手握重权的朝臣子弟。那些人,回家或许只要撒个娇告个状,他们的长辈不会故意找茬针对苏家,但倘若苏家碍着他们的利益了,他们就会新仇旧恨一起算!
哪怕苏家合法合规,但手握权势的人可以不讲规矩,可以无视纲纪法度!
所以他也一直在忍,一直听从父亲的话,竭力学文习武好出人头地,好手握重权。
想着苏琮带着自嘲嗤笑着。
要知道他身怀家族复兴的重担,从小就被告知权利勾心斗角,就被告知错不得半步,就被告知必须谨慎行事,就……时间久了,他甚至有种感觉,自己像是在阴暗中爬行的毒蛇,蛰伏待命,只为家族需要时给予某些人致命一击。
可在阴暗中待久了,会向往光明的。他会憧憬圣贤书中的大同社会,会敬佩那些敢触怒龙颜也要求个公平的谏臣,会臣服为百姓谋利的忠臣。因此对于东华书院,对于教出一群忠臣良才的学院怀有恭敬。
只是眼前这一句高过一句,话语流畅,意有所指感慨声,声声往最恶意方向揣测的声音,不像是书院里书生意气,心怀天下的学生下意识的反应。反倒是有人精心设局,恶意引导过的。
甚至恐怕……恐怕东华书院此时此刻是恨不得跟他划清界限!
琢磨着,苏琮无视落在自己身上审视、嘲讽、嘚瑟、傲慢等等打量的眼神,看向人群中目带焦虑的苏敬仪,给人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得彰显彰显实力,才对得起一声爹的呼喊。
即便是戏谑。
可苏敬仪给了他最纯粹的宽慰:抱错不是他们这两个襁褓中孩子的错!鸠占鹊巢这个来自亲人最恶劣的指责,不该他苏琮承担!
苏敬仪撞见人双眸迸发出的决然,一怔。
他先前也不是用招才猫瞎艹人设的。而是苏琮的的确确是猫眼。常理来说猫眼给人的感觉,便是有灵气,有神采。若是五官配合恰到好处的话,那甚至还有些矜娇的高级感。苏琮作为男主,长相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好。所以……所以眼下苏琮就像高贵的波斯猫。
哪怕现代不流行了,可血统里波斯猫还是有喵皇之称,是贵族猫。
感慨着,苏敬仪瞧着苏琮迈步,那举手投足的威严,立马跟着昂首挺胸!
感受到崇拜的光芒,苏琮愈发神采飞扬,按律不急不缓的叩拜帝王,“草民苏琮戴孝喊冤,还望皇上见谅。”
武帝迎着那一身麻布,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用最粗的生麻布制作,断处外露不缉边,乃是《礼记丧礼》所规定的斩衰,是“五服”中最重的丧服。是最代表最最最最重的孝。
不过他小时候读书少,还是不太懂苏琮哪来的底气告生父?
好奇着,武帝催进度:“你且说冤屈,为何大逆不道状告生父?”
苏琮恭敬将锦衣卫结案文书递上:“草民得知自己的身世,有赖与超品荣国侯得帝王开恩指派了锦衣卫调查。锦衣卫调查详尽无比,罗列出商户苏家落魄的前因后果。此文书能够证明草民生父苏承衍的的确确败坏家业,气死祖父祖母,甚至要贱卖妻儿。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草民今日请生母苏金氏灵位时,却被告知对生父亦也是需恭敬。甚至得让他们合葬,一同享受草民的香火祭祀。”
“草民震惊之余,忽觉梦中有老者叮嘱。大梦一场后,便前来登闻鼓喊冤!”苏琮字字珠玑:“毕竟,自古以孝治天下,草民奉祖父母状告生父。按律乃大不敬,是重罪!普通地方衙门不会也不愿意受理。故此,草民斗胆冒犯天威,还请皇上您替草民,替祖父母替苏家做主。”
如此简单的缘由响彻耳畔,现场忍不住嗡得哗然了一声。
就……就这?
所有人包括满朝文武定定看着说得理直气壮的苏琮。有些人甚至恨不得喊一句果然还是个黄毛小儿,完全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他们先前都被苏琮辉煌的文武秀才,被一句神童,甚至刚被早上得知的野菜计划给影响了!
没住就是天之骄子沦落卑贱商户子的绝望,导致人破罐子破摔了。
武帝将朝臣们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示意三司将结案文书有关苏家败家的前因后果,全都念一遍。
刑部和大理寺一把手互相谦让一番。
督察院左都御史接过文书,一字一字铿锵有力的念:“经查,绸缎苏家至案发时皇商资格传承三代,月华锦更在贵妇群体中颇受追捧,苏承衍设计的服装花样也是引发京城流行。故此苏金氏怀孕时,也有幸去国庆寺待产。想要借此沾皇家光芒。”
“但苏家内院也有隐私斗争。盖因苏承衍因与女眷往来颇多,尤得青楼女子青睐,对原配颇为不喜。不少女子想要借此机会欺压原配,好得苏家家产。故此与侯府女眷沆瀣一气。根共犯丫鬟连针供述苏敬仪病恹恹,被稳婆断言过不过三日。如此婴儿带回家,反而会让苏家老夫妇放心。”
“苏承衍有子传承后代后,更留恋青楼,被撺掇赌博……”
“苏家被侵占后,孤儿寡母因无户籍名帖,母子俩便一直在流浪。”
“元熙八年十二月至元熙十年,母子俩下落难寻。
“元熙十一年九月,清远县鱼鳞图册可查。锦衣卫找到苏敬仪踪迹。查证苏金氏遇到了昔年开恩放出去的丫鬟,得到了善意。又恰逢山东大旱,流民四处流散,投奔亲友。朝廷鼓励各地县衙妥善安置,宣扬附籍条例。故此,落户清远县。”
“苏敬仪名下十亩良田,乃是由苏金氏逃出后,跟鹤北城布商黄家、黎家刺绣坊等合作,出卖花样子和刺绣积攒的钱财。”
将锦衣卫艰难寻找苏敬仪下落,也是皇商苏家落败前因后果复述完后,左都御史心愈发沉甸甸的。
苏敬仪的人生经历坎坷,没准会让帝王共情。
尤其是苏承衍虽然最终悔误,却也是个宠妾灭妻,败坏祖宗家业的人。这样的人,太会让武帝不喜,甚至厌恶了。
但……但没办法,他们三司是辅审。
总不能什么话都不开口问一句。
可也得句句谨慎。
毕竟客观而言,苏承衍的确是个败家子。倘若苏承衍亲爹亲娘自己来告,那合情合理合法。可偏偏眼下涉事的三人全都已经亡故了。
有道是人死为大啊!
左都御史内心焦灼着,环顾四周一圈,最后落在了不得不来的国子监学生,以及似乎只有几个胆大前来的听众身上。
将旁观者人数飞快在内心数了有数,左都御史硬着头皮打破周遭诡异的静寂,缓缓开口:“按着文书记载,你的生父最后也有所悔改之心。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既为其子,岂可如此大逆不道状告生父,甚至还假借你祖父母之名?!”
这一问苏琮早就内心打过无数遍腹稿,因此回答起来也不急不缓,甚至还红了红眼圈:“回大人的话,因为琮有幸得饱读圣贤书,知律法规章制度。所以不得不状告生父,否则我父九泉之下如何面对祖父祖母,如何面对太公?要知道我苏家虽为商贾,却也是英雄豪杰,知国家大义,知百姓疾苦知天下亟需明主救世。故此豪捐百万家产助太、祖起兵,捐百万棉服铠甲!”
郑重抱拳朝北示意,苏琮字正腔圆:“结果子孙不孝,毁皇商大义之名。他若是清清白白去世,那如何对得起我苏家列祖列宗?”
一声太、祖来袭,左都御史有瞬间想捂额头。
说来,他们……他们好久没处理这种一上来就“太、祖”辈分的事情了。这种都算“涉、政”由锦衣卫处理了!
控制住自己的神情,左都御史揣测着圣意,目光沉沉的盯着苏琮,高声喝道:“你如何证明你祖父托梦?冒长辈之名乃是大不孝!”
皇家可是历来忌讳鬼神之说的!
习惯不孝两个字的苏琮听得这声告诫,倒是丝毫不发憷,甚至还颇为机警,旋即反问:“敢问这位大人,您要是有如此毁家族根基毁家族风骨的好儿子,您能安心长眠吗?”
“您若是能,那便算我假冒祖父之名托梦。”苏琮说完长长叹息一声,红着眼,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带着些恳求:“好了。”
左都御史:“……”
左都御史:“……”
左都御史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他能,他能个屁啊!
武帝欣赏着老头子瞬间哑口无言的表情,轻轻拍了拍威风凛凛的龙首扶手。督察院到底习惯了打嘴仗,引经据典之乎者也的,一遇上苏琮学苏敬仪走“泼皮无赖”倒是不察以致于落了下乘。甚至还有某种可能这些人,琢磨着他这个帝王暗中派出苏琮敲山震虎,所以不敢动了。
揣测着,武帝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苏琮,眼里的审视渗出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杀意。
踩着锦衣卫威风,甚至还打算琢磨着借他的光?
帝王威压席卷偌大的广场。
广场内满满当当的朝臣,感受着熟悉又陌生的帝王凌厉杀气,全都控制不住心跳加快跳动了起来。可谁也不敢开口说一句话。毕竟苏琮一张嘴提的问题可太过诛心了,谁愿意要苏承衍这样的败家儿子?
刑部尚书瞧着一时间没喘过气的老仇敌,再感受着芒刺在背的威压,他只得深呼吸一口气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且高喝道:“苏琮你既口口声声读圣贤书,那就该知道礼法对孝的要求。子女孝敬父母,不只限于一时一事,有道是“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由生到死,都得孝顺父母。这是礼法规定!”
“且最重要代位状告,”刑部尚书面色沉沉:“按着大周律令,需要当事人的授权的文书以及指纹画押的状书。你两者皆无,甚至当事人皆已经亡故,我等按律都可以不受理此案!”
“登闻鼓制度,帝王亲审,是看律法是罪证,而不是看你一张嘴辩论。这不是文辩场所,这是公堂!”
声声似乎山谷惊雷,带着雷霆万钧的压迫感。尤其是多年断案判断积攒的威压,以及锻炼出来一双老辣的眼睛,跟鹰隼一般直勾勾盯着苏琮,仿若瞬间能够将人从里到外,将人所有小心思窥伺的一清二楚。
面对如此的威压,苏琮也有一瞬间的怯意。
第27章 竟然还琢磨着用苏从斌来怼苏琮吗?
但一想次次被卡着脖颈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八个大字,能日后被仇敌抓住利用进而影响官途左右一生的八个大字,苏琮又似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儿童一般,缓缓的挺直了脊背,与刑部尚书四目相对。
两人视线半空相触,带着些显而易见的火花,甚至硝烟味都浓郁至极。围观的所有人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一刻的肃杀。在第一排旁听的苏敬仪见状急得要命。他刚才还觉得苏琮超级聪明呢,想到用祖父母的名义。但万万没想到封建社会也需要“授权文书”,也有人死不能追究刑事处罚的规定!!!!
好烦啊!
都架空王朝了!能别这讲规矩吗?
有瞬间苏敬仪又琢磨着豁出去死一回,暗中连漫天神佛都威胁上——最好给我保证顺顺遂遂,否则等我死了穿回去,老子作为投资商立刻马上改剧本本本本本!
就在苏敬仪焦灼不安,唯恐苏琮这个土著小古板困守孝而无奈时,苏琮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嗤笑,甚至还模仿自己所见的权贵,神色带着些挑衅打量着刑部尚书:“大人贵为刑部尚书,掌全国刑罚还制定相关政令。说来对律法的确颇为熟悉。草民斗胆,敢问一句您可知草民为何全须全尾的站在这公堂之上?”
瞧着苏琮竟然老神在在,眉眼间带着倨傲,甚至还敢当众反问刑部尚书。按律前来的不少国子监学生面带不虞,甚至有些都小声唾骂出声:“都成商贾了还敢这么猖狂。”
贡生们闻言翻白眼:“切。”
议论声嗡嗡声不断,倒是让公审的氛围瞬间愈发添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硝烟味。朝臣们神色飞快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同派眼中看到了自己笃定的眼神:果然有靠山的!否则一个小屁孩做不到如此对答如流,还带着反客为主的矜贵傲气!
刑部尚书无视在场流淌的微妙氛围,也不敢去偷摸观察一眼帝王是什么神色,只得硬着头皮一字一字开口诉说律法:“你苏琮现年还不足十岁,按《大周律》第三十条第八款规定,按律豁免三十杖则。”
“大人您说得对。草民敢来替祖父状告,也是《大周律》赋予的勇气!”苏琮回答的是字正腔圆:“《大周律》总章开篇名义引《大周太、祖诰令》定天下律法。”
刑部尚书瞧着有条不紊,端得游刃有余架势的苏琮,飞快将《大周太、祖诰令》在脑子过一遍。能坐一部之长,他也曾过目不忘,一目十行。
所以,记忆超群这四个字在朝臣,尤其是文臣眼里压根就不值得一提。苏琮这个过目不忘的天赋不值得一提,所以所以还是帝王指引?
带着些对自己才华的笃定以及谨慎,刑部尚书话语从缓慢到笃定:“没错!我朝虽继有继承前朝法,却也剔除不少陈规陋习。以及太、祖爷慈爱万民——”
朝北郑重一抱拳,刑部尚书掷地有声,响彻云霄,尤其是让旁听的某些书生听得清清楚楚,免得某些人断章取义内涵他们畏惧权贵,毫无司法威严:“律令对百姓颇为体恤。便如《大周律》第三十条第八款规定,年满六十五岁以上老者以及十岁以下孩童,可免除责罚。若是有罪,也罪减一等。”
此话一出,旁听席中有些人面色青青紫紫变化。前来凑热闹的勋贵子弟甚至直接噗嗤笑了出声来:“某些寒门嫉妒羡慕吧,忘记苏琮才十岁了,呵呵。”
“勋贵随随便便一破落户,也被某些人强。”
刑部尚书眼瞅着一个矛盾未平,有些又挑寒门世家话语,直接惊堂木一拍,冷喝道:“肃静!扰乱公堂,杖则三十!”
有矛盾的国子监学生们:“……”
苏敬仪见状眼眸滴溜溜一转,飞速琢磨着能不能利用两帮人矛盾。
与此同时,苏琮慢条斯理一字一字道:“大人《太、祖诰令》第二十九条可知?”
顿了顿,他便自问自答着:“天下商贾首推开国义商,念义商为国助力之功劳,感念天下商贾创业奔走之苦,厘前朝弊端,重定商籍商税规定,让商户也有律法可遵守。此条乃总则,户部户籍商税地方制定相关条例,皆不可忘此条,不可忘记商户也是我大周百姓。”
闻言,刑部尚书捏紧了惊堂木,表情有些凝重,眯着眼看着跪地陈情多时,脊背挺直,似松柏一般,礼仪堪称标准的苏琮,有些谨慎道:“是有此规定。但你依旧未回答本官的问题,本官可不受理此案。”
“开国义商,我苏家居首位!”苏琮眉头一挑,带着些傲然回应:“昔年论功行赏昭告天下的圣旨,大家可以自行查证!”
听得这铿锵有力的话语,朝臣们眼角余光瞄了瞄开国的勋贵们。有些忍不住暗中腹诽一句:开国勋贵功劳最大的武勋都废掉好几家了,区区商贾废掉更为正常!但无奈这些话没法当面说啊!
毕竟祖宗成法——太、祖爷打下的江山定的法,后世子孙就必须祖宗。不管私下如何,但明面上得遵守,否则就是不孝子孙啊。
作为开国勋贵,世世代代靠军功维持住国公爵位的定国公淡然的接受朝臣们或明或暗打量的视线,甚至他还给自己便宜外甥女婿夫婿使个眼色:妥了!当年为苏从斌的爵位,武帝就是用太、祖爷这一辈分压制让和合帝都无话可说。眼下又搞这种辈分,绝对武帝这个大外甥的主意。
就是……就是这回也忒厚颜无耻了些,没个文臣打配合吗?
镇国公表示自己也听得懂看得懂,甚至他摸了摸自己新到手的官服,双眸炯炯发亮。
难怪早上直接毫不犹豫发作礼部尚书,甚至还重新定义什么叫礼部!
感情是让他霸占着“礼”这大义啊!
想想武帝先前解释何为礼部,那一句句的可不就是为此时此刻做准备?!
高坐龙椅的武帝:“……”
没错过近在眼前的两个大聪明的眉眼官司,武帝瞧着自己亲姐夫那蠢蠢欲动的小眼神,气得差点要炸了。唯恐莽夫被利用,他沉着脸,话语直白带着火气:“来人,去请开国圣旨为证。但苏琮你是在避而不谈自己以祖父母名义状告一事?”
冷不丁听得帝王开口质问,朝臣们神色愈发微妙。他们不敢大不敬观察帝王此刻是什么神色,但打量审视苏琮却是轻而易举的。毕竟朝臣只是陪审而已。
而这一刻苏琮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咚!
咚咚!
一下比一下有力,一下比一下急促而又剧烈,强势无比的宣告着他苏琮的性命,诉说着他的年少轻狂。
诉说他可以作为一个十岁的孩童,肆意彰显自己的才华。
不用循规蹈矩,不用如履薄冰,不用小心翼翼,更不用背负着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更不用七年寒窗苦读煞费心思好不容易得来的秀才被一笔剔除。
他今日甚至有报复满朝文武的快感!
轻描淡写拿掉他的功名可以!那就一起得个“无才”的名声。
敬仪说得对,别自证,要反过来质问!
想着,苏琮心跳声跳的更加剧烈了,仿若下一刻都能从喉咙深处窜出来,以致于一开口他的声音还有些清晰的颤抖。
“回……回皇上的话,草民唯恐围观的百姓不知律法条例,先入为主的误会草民得侯门荫庇。故而循序渐进,缓缓诉说今日草民有底气的律法缘由。”苏琮缓缓吸口气,让自己音调渐渐平稳下来,甚至还言语间充斥着发自肺腑的委屈:“开国义商是我苏家祖宗创下的血汗与荣光。锦衣卫也查证了,昔年苏家因为苏承衍落败,未厚颜无耻求助过织造局,也未请内务府托情,从未用过开国助力的一点功劳。甚至也没有朝顺天府喊过冤,说苏承衍是被有心人设局才愈发迷恋赌博。”
“我等认了,是因为我们知道什么叫善恶忠奸,什么叫律法!什么叫家族管教不严出了败家子,是罪在自身!”
一个部门连着一个部门,直白诉说着苏家作为商户的明事理,听得在场不少人心中都沉甸甸的。六个阁老们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开始琢磨了算盘,飞速梳理自家跟开国义商的落败是否有些瓜葛。但……但思来想去的,苏家到底只是区区一商贾,对他们而言……这陈年旧事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可若真有猫腻,锦衣卫彻查没道理没一根藤掀翻到底,毕竟真假少爷到底是武帝督办的。武帝爷为了太后都会过问一句。
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涉及皇家相关人员?
不过想想也对啊。
这苏家最为出名的便是月华锦。
此锦触感极柔,恍若少女肌肤,细腻柔化,又恍若月光,隐隐光泽,清贵高雅。据闻织造此进需百名绣工织造,细选上万冰蚕丝。工艺也复杂至极。忙碌半年才得一匹。乃是先帝爷那啥妃子钟爱之物,甚至屡屡从皇后手中抢夺。
苏家破产后,月华锦也销声匿迹了。
若是得罪皇家,那武帝也不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啊……
感受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仿若满朝文武都把他苏琮看在眼里,放在心里,而不是视作不值一提的草芥后,苏琮郑重一叩首,慢慢回答:“我苏琮今日前来替祖父母状告不孝子,画押授权的状纸在于《大周太、祖起居注》!详详细细记载大周开国帝王言行举止的起居注!”
此话一出,饶是老狐狸们都没忍住神色一变。底下围观的学生更有甚者直接脱口而出:“《大周太、祖起居注》?!”
起居注,是记录帝王办公的言行录,内容广泛,包括皇帝宫中私生活外的种种言行,比如一日三餐吃什么召见什么大臣;记载帝王颁发的圣旨;写各部重要的奏折;纪录地方大官的奏折。由专门的起居郎负责记载。是后世纂修国史的重要素材。
因算与帝王有关的第一手绝密资料,基本不会外传。
但也有些时间限定。
像太、祖爷驾崩一百年了,一百年了!这《大周太、祖起居注》自然也从皇室流向了官方。比如翰林院便有此书。
可如此重要的书籍,自然也需要些家族底蕴才能一览无遗。
“苏家落败不可能有吧?”围观中不知是谁,竟然喊了出来,带着些嫉妒:“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听得这一声直白而又在寂静中十分响亮的话音,苏从斌咬着牙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克制不住阴沉了脸。
的确,苏家没有这本书。
但苏家也不需要这种书籍,口口相传的才叫秘闻,才叫家族底蕴!
光明正大的底蕴叫丹书铁券!
他刚想开口道一句口传时,就听得苏琮的声音飘荡在半空:
“草民有幸在皇宫*藏书阁一阅!《大周太、祖起居注》记载开源五年三月二十八日,帝召见义商苏鑫,密谈一个时辰,后命左言右吏记载:苏家大义,后世子孙若有不孝,除叛国外可免死。苏鑫言儿孙自有儿孙福,子孙落败也是常理之事,不需法外开恩!若法外开恩则毁了陛下威名。”
苏从斌闻言瞳孔克制不住瞪圆了。藏书阁还有起居注?这……这听起来一字一字的不像是瞎编的,而是确有其事?
与此同时,镇国公闻言与有荣焉挺直了胸膛,觉得自己新官服上的仙鹤都要飞起来了。
是……是他们家开的恩,让苏琮去的皇宫藏书阁啊!!!
苏琮一字一字背诵着,边缓缓回眸看向刑部尚书,欣赏着人的神色:“帝允之,感念苏鑫忠君爱国,赐紫檀木箱。希冀苏家布能传天下,希冀大周百姓家家有箱笼。”
“大人贵为刑部尚书难道落、败了,没拜读《大周太、祖起居注》吗?还是玩忽职守,连太、祖圣人之言都未牢记在心?”苏琮情绪高亢,言语尖锐无比,甚至还带着些报复的狠厉:“还是说左言右吏执笔而书,有假吗?还是尔等要说祖宗戏言不可遵守?不配为律法?你对得起手握的惊堂木吗?难怪呢,连旁听的人都可以不遵守规矩,肆意污蔑!”
质问一声高过一声,扣的帽子一个比一个大,刑部尚书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他……他……
他知道《大周太、祖起居注》,但是谁会把起居注当做床头读物整日拜读?太、祖都驾崩一百年了,一百年了啊!就连丹书铁券拥有者,大周第五位皇帝——武帝爷,都弄跨了两家。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大周的天都五代了啊!
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个耀天奇葩的人才,拿着太、祖爷告状!
瞧着刑部尚书也铩羽而归,大理寺寺卿有瞬间都不想开口。因为他复杂审核案件罪证,而被告苏承衍的罪证是锦衣卫查出来的。
他要是开口质疑,那是直接质疑锦衣卫办事不公。
心里气的想骂娘,但三司的面子三司作为司法的职权要求,他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开口。否则满朝文武率先嘲笑的就是他们三司了:“苏琮,你眼下虽为义商后人,却也得开国荣国侯一脉的教养,也曾高中秀才,也仗义救人,施恩不忘报,乃是远近闻名的翩翩君子。可你眼下如此暴戾性情,咄咄逼人,恃才而行,对得起荣国侯的养育之恩?”
“不是说律法吗,又说情理了?比泼妇骂街还不如呢,呸!”苏敬仪直接气得喊出了声。同样是围观,凭什么某人就可以张嘴说苏家落败了,他喊嗓子怎么招了?
“真是官字两个口啊,标准随你们定啊!”
“肃静!”大理寺寺卿闻言喊了一声,但拿起惊堂木的那一瞬间,迎着苏琮嗤笑的眼神,缓缓握紧。
他们刚才一时间想太多没反应来,没想到起居注这样的由来能作为证据!所以才让旁听的多瞎嚷嚷了一句而已!可眼下要是再拍惊堂木,还真显得他们三司偏颇。
真是……
大理寺寺卿慢慢放下惊堂木,眼角余光飞快扫眼苏从斌。
苏从斌慢条斯理的举了举自己的象牙笏板,仿若用此遮挡住外人的窥伺。
见状,有些上了年纪的朝臣,有些家底的朝臣瞬间抽口气。懂,他们懂了,苏从斌这个缩头乌龟,特么能拿到爵位也是因为用太、祖爷定的礼法规矩。否则就按着那什么嫡嫡来了。
所以武帝爷是真要搞出一套新的孝道标准?就像先帝昔年为了提废王的地位,搞出个从父从母嫡嫡论?
文臣们脑子飞速运转起来,他们是要顺帝王心意呢还是争一个耿直清名还是作壁上观还是坚持圣人观念以孝治天下?
而武将们瞧着老大的眼神示意,也纷纷表示自己有数。他们特意拿笏板来了,必要时可以当武器,丫的一下子就“不小心”失手砸死个老古板。
武帝:“……”
武帝:“……”
武帝头一次觉得高高在上将所有人神色尽收眼底,是一件坏事。因为朝臣们啊,竟然被一个十岁的小子开唰了,甚至换一句话说到底有多少人觉得他会在意名声?
弑父,他一辈子的骄傲好不好?!
心里的火气更甚了几分,武帝屈指在龙首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凉凉开口:“太史令,查起居注!”
被点名的太史令瞬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的叩首应了一声是。
本就思绪偏飞的朝臣们见状脑子翻腾的思绪更多了。
以致于偌大的广场飘荡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焦灼情绪。
毕竟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悄然降临。巍峨的皇宫在黑幕的笼罩下,倏忽间就恍若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肆意的露出嗜血的狠厉。让人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就在众人权衡万千,越想越害怕时,便听得上方传来一声冷得跟冰渣子一样的低沉的调子。
帝王道:“苏琮,以祖父母身份状告苏承衍,倒是合情合理合法。”
朝臣们细细品味最后六个字。
武帝横扫大多数朝臣那明显想太多的脸色,冷笑一声,干脆居高临下的俯瞰跪地的苏琮,带着威压,问:“倘若没有祖宗的荫庇,你还会状告吗?以一个儿子的身份状告生父不忠不孝?”
带着杀意的话语,随着帝王的威严,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
苏敬仪迎着铺天盖地的威压,吓得两腿一抖。他……他哪怕隔得再远,也感受到了这一股嗜血的威压,感受到了文字无法描绘的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甚至他都克制不住的清醒,清醒的知道自己真的身处封建社会。
人命如草芥!
苏敬仪都有如此感慨,更别提旁观的学生和某些百姓了。作为土著人士,他们自然更被吓得瑟瑟发抖,脑中空白一片。就连自诩身经百战的朝臣们,这一刻也开始心里泛着嘀咕,开始被吓出了鸡皮疙瘩。毕竟皇帝亲自下场点题,就……就愈发让人……让人浮想其上位的血腥历史了。
而被帝王亲自盯着的苏琮用力吸口气,感受着夜风吹拂的凉意,感受着皇宫呼吸间浸透着权力美好气息,感受着自己被日日教导想要恢复的荣光,确切说权力。
感受着“入帝王眼”的美好瞬间。
苏琮最后感受着自己滋生的野心,毫不犹豫回应,态度明确至极:“回皇上的话,草民会状告生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败坏祖宗血汗,不配为苏家人,不配为我苏琮的生父!”
听得这毫不犹豫铿锵有力的话语,仿若经过深思熟虑的话语,仿若真有办法应对以孝治天下的话语,武帝最终好奇占据了上风。他压下心中的怒火与忌惮,目光幽幽的扫视着苏琮的脑袋:“哦,原因呢?是因为你沦为商籍,从今后不能科考而自暴自弃吗?”
说完,武帝一怔。他都不知自己怎么开口,竟想着替人回旋一句。
“回皇上的话,草民从不自暴自弃。”苏琮将自己武转文的话语,再一次当众说了一遍。最后他迎着满朝侧目的视线,昂首引经据典:“有道是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如此多圣贤皆绝境而起,我苏琮皆可。即便不能习文练武,我苏琮也可经商,效仿祖辈,创下月华锦!”
“说来草民敢状告生父,亦也是祖辈创月华锦之忠义所引导。”苏琮朗声:“草民不才,斗胆介绍一二,免得再发生像先前质疑我无权告状的误会。”
这一句误会阴阳怪气的,还带着替苏从斌鸣不平的抗议调调,听得武帝都眉头一挑,视线忍不住朝缩在勋贵群体中的苏从斌打量了一眼。
这缩头乌龟真是缩了几十年,开始走好运了?
一个两个的倒都是知道护食的,恩怨分明,性格爽利的。
苏从斌默默回想自己在通州驿站享受的拜见之礼,只觉自己神清气爽。或许他是应了那一句老话,千年王八万年龟。越熬好日子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所以眼下没什么好怕的。
反正他也想不明白苏敬仪会发什么疯,也想不明白过目不忘到底有多利害。
反正他是不知道衣料的。
扫过一如既往死鱼脸的苏从斌,武帝收回视线,干脆琢磨起藏书阁到底有什么玩意了。
他回去后,就给上书房布置功课,就让皇子龙孙们好好翻翻藏书阁。
看看这个借读的,小嘴巴巴的!
浑然不知帝王此刻的腹诽,苏琮道:“目前织布的原料有葛、麻、丝、棉、毛等。每种原料都是经过百姓长期穿着试验,不断演变创新的。尤其是棉!在棉花没有大面积种植之前,普通百姓冬日御寒方式除却炭火外少之又少,棉花制作冬衣的传播让百姓们也能走出家门。对军队训练更尤为重要。”
“而苏鑫以及其师黄道婆,便是棉花传播的主要推动者。前朝末年……”
苏敬仪听得这话,瞳孔瞪得跟铜铃一样。
作为基建文出现的经典物种——棉花,他听过的!
在棉花传入之前,只有可供充填枕褥的木棉,没有可以织布的棉花。甚至据说“棉”字是从《宋书》才开始出现的。有记载:“宋元之间始传其种于中国,关陕闽广首获其利,盖此物出外夷,闽广通海舶,关陕通西域故也。”
后来出现了著名棉纺织改革家黄道婆!!!
她从松江来到海南岛,学习当地人民加工棉花和棉纺织技术,并带回了家乡传播教学,为我国的棉花种植、染织、特别是长江下游和松江地区的广泛种植和利用棉花,发展棉纺织技术做出卓越的贡献!
等到明朝,在统治者的提倡和推广下,棉花才逐渐普及,逐渐取代了麻、苎作为人们的日常衣着原料。让老百姓都穿得起!
所以……
所以果然是架空明清的科举文小说啊!
不过小说有写吗?
苏敬仪想了想,发现以自己现在的记忆除却大概剧情后完全记不起任何细节了。
苏敬仪:“……”
沉默了三秒后,苏敬仪也就抛之脑后不去想了,与有荣焉的看着苏琮——反正提前抱好大腿腿了!
苏琮将苏家发家由来说了一遍,哑着声道:“月华锦的锦是以讹传讹,其实苏家的秘法是指种植提高棉花的品种,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金子。而以月华为名,是指游子在外游历学有所成不忘家乡父老,想要回家团圆。作为商贾,想回家。”
“且太、祖爷钦定此名,也是说士兵在外,戍边守邦。月华棉衣穿在身上,保暖也慰思乡之愁。”
“我苏家先辈先前游走四方,便是勘查寻找推广棉花种植。后因故定居京城。月华锦,才成了达官显贵的月华锦。”
话语到最后苏琮声音带着切切实实的哽咽,“锦衣卫将苏家被侵占的家产返还与我,我有幸得紫檀木箱,才从中发现祖辈的心愿,发现祖辈的忠义,和太祖大庇天下寒士俱保暖之心!”
苏琮边说,倒是结结实实行了匍匐叩首大礼。
因为也的的确确是祖宗庇佑。
他本想借着锦衣卫的威名,所以带着紫檀木箱以及侵占的财务。谁料在马车内清点财物时,却发现箱底夹着一封家书,上书适合种植推广的地方。
回想着自己在马车内心惊动魄的行动,以及触动他彻底下敲登闻鼓一劳永逸的决心,苏琮眼泪克制不住的落下,抬眸双手恭敬的指向紫檀木箱。
他不能自己夹带家书上场。
只有整个箱子被当做证物抬上场。
只有血淋漓的箱子显露在世人眼前,才会造成视觉的冲击力,才会造成灵魂的震撼力,才会让人感受到百年前那些有志之士,感受到那个时代先知们的壮烈与豪情,英勇与大义!
武帝闻言当即命令三司去拿紫檀木箱子,他眼神带着犀利扫向自己身侧站立的钟刑。
钟刑单膝扣地:“是卑职失职,请皇上责罚。”
箱子的确是锦衣卫找回来的,但是对于找回的苏家财务,哪怕是太、祖爷时期赐的紫檀木箱子。他们只查了一下表面,就还给苏家了。
万万没想到这箱子里竟还有什么家书。
望着双眸带着愧疚的下属,武帝嗯了一声,倒是没当众呵斥,反而笑着道:“何来失职?到底是人的祖传之物,或许真冥冥之中有天意。”
说完他挥挥手示意人起来,自己视线定定的看着抬上来的紫檀木箱。
是衣箱板式结构,上有盖。正面有铜饰件,钉鼻钮。两侧有拉环。雕刻的也就是麒麟送子,看着喜庆罢了。只是材质昂贵了些,是紫檀木。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些凝滞的血色。
在灯笼照耀下,倒是有些触目惊心的殷红。
看着仿若……仿若极有冤屈,似再无声喊冤一般,带着些悲鸣。
武帝缓缓看向钟刑。
钟刑跪地:“卑职……卑职办事莽撞,未来得及清洗,想着及时结案,便匆匆归还。”
苏琮闻言立马重重一磕头:“皇上明鉴,钟指挥使着实太过谦虚了。若非有锦衣卫查案费心搜索,草民都不会有幸得到家书。”
边说苏琮诉说自己发现家书的地方:“铜饰件下方的麒麟雕刻有些呆滞,草民学过些雕刻之道,因此发现内藏一小内箱。从中取出家书。因涉及大周境内各地土壤水文等相关要件,尤其是边疆西域地区。草民先前因苏侯教导对大周堪舆等规定也略微熟悉,故此不敢放在身上。”
“故此只能连带整个箱子作为证物。还望皇上谅解。”
听得如此谨慎的话语,钟刑取出后,扫过牛皮纸上的山川土壤,双手颇为恭敬的立马上交帝王。
武帝回想着大周的堪舆图,扫过详细记载各地适宜种植的物种介绍,眉头紧拧成川。
瞧着帝王静默不语,神色晦暗不明,镇国公瞬间觉得自己心挠得慌。
棉花他听得懂!
御寒的军衣!
他们北疆最最最需要御寒的军衣!
难怪底下反应军衣不得劲了,穿两冬就不暖了。或许就是因为皇商供应商被替换了的缘故!他记得小时候这军衣穿三冬,老爹的军衣破了缝缝补补给他穿还暖和。
“皇上,末将斗胆,”镇国公大着胆子开口:“苏家既忠心耿耿,这苏琮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那他告生父不孝也是为国尽忠,是大义灭亲之举!是个好儿郎!微臣得您信赖,忝为礼部尚书。微臣认为这苏琮是个守礼明大义的。”
苏琮听得礼部尚书一词,哪怕得人一句笃定的支持,也浑身一震。
这……这什么发展?镇国公怎么成礼部尚书了?
其他朝臣深呼吸一口气,好家伙礼部……礼部尚书目的竟然真的是给苏琮占礼吗?
武帝扫过苏琮惊骇的小眼神,再横扫几个面色直接变化的朝臣,嘴角缓缓一勾,笑着不急不缓道:“镇国公,你礼部尚书当的还挺适应?”
“那你知道儒家对孝的规定吗?”
镇国公这个礼部尚书闻言横扫礼部官吏们,扭头看向勋贵堆中的苏从斌:“回皇上的话,微臣知道术业有专攻,故而请礼部下属祭……那个苏从斌协助微臣。”
“行,礼部国子监祭司苏从斌,你来回答。”武帝一个字一个字的诉说,眼角余光幽幽的看着苏琮。
苏琮瞳孔猛得一震。
爹……爹被贬官了,还是……还是直接被定国公舍弃了?
可明明定国公从开国勋贵领头羊的角度,也是捏着鼻子认可苏从斌的。不可能直接把开国勋贵超品荣国侯递给武勋新贵镇国公啊!
被点名的苏从斌硬着头皮躬身出列:“多谢皇上,多谢礼部尚书,小臣自幼得荫庇为官,对儒家经典理解可能只有皮毛而已,只能将自己知道的皮毛道出。”
苏敬仪听得这话,双手合十,暗中默念:“钞能力钞能力让我资本钞能力发挥!否则我死我死我死!让我穿书的你们给我听着啊!”
——皇帝说好的半个男主金手指呢?竟然还琢磨着用苏从斌来怼苏琮吗?
白瞎苏琮铺垫的苏家忠义吗?
棉花这种功劳不香吗?
还有苏从斌,你给可我争点气!
争气!
第28章 帝王才是唯一拥有杀生予夺之神!
被苏敬仪希冀的苏从斌此刻用力捏紧了象牙笏板,脑中飞速运转,竭力想要让自己接下来的话语字字有用。毕竟,他的爵位财富,甚至九族这一刻都豁出去了。
看着苏从斌神色踌躇,似在思忖。
各派官吏神色微妙,静静的盯着苏从斌。
苏琮见状来回反复深呼吸,默念冷静。反正户籍上他们已经分割的清清楚楚了!就算某些官吏想要用恩情来进行捆绑,也不及苏敬仪已经当众诉说的爷爷一词!且他先前想了无数应对反击孝道的办法。所以不管帝王派哪位来用孝道攻击,他苏琮都可以做到无惧无畏的。
用民间的话来说,横的怕不要命的!
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
武帝看着似乎在斟酌回复的苏从斌,垂首遮掩住自己翻的一个白眼。说来他是真看不上苏从斌这种软绵性情,该争不争!要不是考虑太后考虑定国公府的态度,他是真心想再除掉一个开国勋贵爵。
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审视眼神,苏从斌最后神色淡淡,恍若置身之外的旁观者,只麻木的答题:“微臣才疏学浅,只记得:儒家自孔子创立经过孟子等人的发展,编写《孝经》。从中可以概括出孝大概分为八个方面。第一养亲。顾名思义便是供养父母,尤其是父母年迈时,更要细心照顾。有道是乌鸦反哺、羊羔跪乳,这禽兽天性都如此,更别提人。故此奉养父母是最基本的孝。”
“第二,关亲。除却金银财务奉养外,做子女也要时时刻刻关心体贴爱护父母,尤其是生病的时候,要做到“亲有疾,饮药,子先尝之。医不三世,不服其药。”
听得老老实实还一二罗列的苏从斌,武帝不耐的抬手按了按额头,眼角余光扫了眼福公公。
他虽然忌惮苏琮是个天才还是个天生会操控政务的天才,利用锦衣卫利用他这个帝王昔年干的好事谋求利益!但到底苏琮还年轻,他眼下对满腹鬼胎的朝臣更为厌恶。
且苏琮野菜海外种植不提,这棉花一事对于军需却有帮助。
所以不动苏琮。
所以……接下来无法收场的话,只能让太后娘娘带着苏贵人来送饭。
后宫不干政,但送个饭没问题!
但想想就觉得憋气,苏从斌就不能挑些忠君爱国的孝顺方面来回答吗?
与此同时,皇帝的姐夫也在腹诽,甚至他还直接打了个哈欠。
他的崽不好学不是被宠废了,而是证明是他的种。他就不理解了就一个孝字,还能罗里吧嗦出那么多种道理。读书人真是闲得慌!
而此刻读书人们听得苏从斌的话,面色带着些满意。甚至不少人倒是叹口气,有些神色复杂目带怜悯的看着苏从斌。虽说苏从斌占着官吏名额,是让人恼恨的世家子弟之一。但从孝顺这个角度来说,苏从斌算得上愚孝代表,是大孝子了。
倒也勉强有些可取之处。
大孝子苏琮感受着众人神色变化,慢条斯理的继续讲述,甚至恨不得讲的通俗直白:“第三,敬亲。要发自肺腑的尊敬父母。有道是“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简言之养宠物是养,若是对父母只养不尊敬,跟养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这一点,孔子曾子都格外强调过。曾子道孝子养老也,乐其心,不违其志!”
顿了顿,苏琮加重音调,“例如父母的习惯兴趣爱好等等,作为子女不能违背。不然只例行公事的奉承,反而回让父母感受到心理空荡荡的苦闷。当然这点第四点顺亲的要求本质应当一样。顺亲指要顺从父母的意志。从《论语》有云“孟懿子问孝”,孔子回答“无违”引申而来。后又详细解释,要“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也要“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不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简言之,便是生死到死,孔子都要求世人最好都尊重顺从父母的意志。”
听得这话,不少老狐狸眼皮猛得一跳,尤其是督察院左都御史。作为最能打嘴仗的一员,左都御史眉头都紧拧成川了。苏从斌这解释断章取义,甚至堪称极端,完完全全就是给留反驳的空间。
“这……”
刑部尚书拽了一下难兄难弟,确定没人注意他们几个,低声:“祝你有个败家子吗?”
冷不丁又听得这声亲切的祝福,左都御史脖颈都青了,“可……”
“咱们三司闭环了。”大理寺寺卿借着写文书记录的纸张,遮掩住自己的口型,悄然张口怼:“祝福你,嘲讽刑部条文没背熟,用锦衣卫结案逼我大理寺。要是苏琮一个人干的,三十年不到他都能成阁老了!行事老辣一击毙命的。”
“接下里不是司法的事情了。”刑部尚书牙龈都快咬碎了,警告道:“再说你敢豁出九族硬碰硬吗?”
他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以为帝王直接锦衣卫动粗。没想到武帝爷来个文斗。学识渊博至极!
等他回去立刻马上把起居注翻烂!
左都御史面色一僵。除却起居注,除却月华棉花,苏琮脑子里还有什么玩意此刻没人知道。最为重要的是帝王态度让人难以揣测。
所以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用九族的命参与到政、斗中来。
只不过阁老……
缓缓的抬眸,左都御史望着自己左手站立的阁老。
客观而言,他是有进内阁的野心的。
眼下六个阁老,有寒门也有世家魁首,有地方代表也有书院流派,也有外戚。
简言之,武帝是爱用权衡之术的。
可今日忽然贬礼部尚书,东华书院出身的礼部尚书,又强势调镇国公来当礼部尚书,还当庭对礼部做了新的解释。这一举动的的确确再打东华书院的颜面。
晚上又来这么一出大戏……
让他内心就忍不住蠢蠢欲动。
被注目的阁老们自然也听出苏从斌话语中的坑,但谁也没有率先有所行动。反而都颇为从容,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看向还在滔滔不绝解释的苏从斌。
“第五礼亲。这一点开始格外重要,将孝正式纳入了政治范畴。”苏从斌刻意咬重了音调,希冀远在旁听席的亲儿子一定一定一定要听进耳朵里。
他和苏琮互相打配合,或许这回还能全身而退,甚至谋取些好处。
哪怕谋不了任何好处,小命肯定还会在。
毕竟苏琮对安乐侯的救命之恩!
毕竟他苏从斌昔年帮过大姨妈,定国公和太后捏着鼻子都得捞他小命。
否则皇帝黑历史抖出来了。
尿裤子的那种!
想着,苏从斌甚至还飞快横扫了眼旁听的方向:“《论语·为政》中孔子回答“孝乎唯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政”。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在家孝敬父母团结兄弟,就是在朝左邻右舍做表率,就能带动一村的行为举止。这样的行为就是在从政,就是在为国做出一些贡献。”
敏感察觉到亲爹望过来的和善小眼神,苏敬仪恨不得立刻点头若小鸡啄米,恨不得冲人身边喊一句放心我不傻。他为自己小命着想都不会贸贸然开口。
只不过罗列出一二三四那么多要求,等会苏琮该怎么辩啊?
继续用太、祖爷吗?
皇帝为什么要问苏琮本身的态度啊啊啊啊啊?!
苏敬仪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而苏琮见苏从斌这眼神的变化,眉头一挑,带着些了然。敬仪先前就强调过谏亲这一点,应该就是父亲耳提面命诉说孝道的无奈了。
可……可敬仪说得也对,任何事物都有兴衰发展的过程。
儒家也有衰落的时候。
甚至孔家子弟,还有南孔北孔的内乱呢。
所以大不了宁为玉碎,用商户苏家的九族换儒家衰败!
苏琮想着,眼角染上一丝疯狂的阴鸷。但这一抹阴狠消失的极快,他又乖顺的垂着头,静静的听得苏从斌的介绍。
苏从斌字正腔圆:“第六谏亲。有道是小仗则受,大仗则跑。便是要孔夫子教导子女要学会区分,学会不要盲从父母。”
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可以指责父母不慈不顺从父母的一条孝道,苏从斌语速依旧:“第七光亲。要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简言之做建功立业,要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莫要因为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
“第八,延亲。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此需要生儿育女,延续香火。”
“以上八亲。便是微臣能够想到有关儒家对孝的定义。”苏从斌说完,朝帝王叩首。
武帝神色淡淡嗯了一声,除非亲近之人,完全让人无法辨认喜怒。而作为帝王的姐夫,镇国公表示他分辨出来自家皇帝小舅子的不喜了。于是他清清嗓子,开口:“皇上,臣出身也不是什么秘闻,臣就是天生神力会打仗。真没读过几本书。所以对这叨叨叨的一串,微臣不理解。故而微臣作为礼部尚书,没法把这话复述给帝王听。甚至末将还厚颜,您要不问问其他朝臣对孝的规定吧?尤其是科举出生的朝臣。”
说完,镇国公似想起什么,飞快纠正:“不,是文科出生的朝臣意见。这种叨叨叨的,跟我们武将,跟我们武举不搭嘎的。”
他就是如此鲜明仗义的,直接一张口就见所有武将全都包圆了,远离这种打嘴仗的破事。
在朝的武将们对此都颇为感动,互相隐晦的动了动象牙笏板。表示有数——聚精会神做好打架准备!
武帝瞧着态度明确的镇国公,倒是也一点没怒,反而笑着:“你这礼部尚书先前可踊跃的很,朕还以为你好歹也学了点知识。先前安安还道你这个当爹的要争口气,陪着他一起读书认字。”
真不是他宠外甥,而是不好学这传承亲爹的。
“皇上,末将知道吴下阿蒙这个词的。而且还知道东坡肉他爹二十七才开始读书。”镇国公含笑回应:“末将今年三十五,战功有了,也休息了两年。正好眼下是解甲归田,跟我妻儿一起效仿古人,边种田边读书,叫采菊花打南山踏平东黎山。”
朝臣们:“……”
武帝:“……”
武帝不太想跟莽夫姐夫拉家常了,直接睥睨在场文臣。
这一眼,意味深长的,震的本就思绪百转千回的文臣额头都溢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甚至各部都暗暗祈求别点名。毕竟一不留神或许就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就是多年奋斗化为虚无。
“苏琮,在一天之前,你是大周最年轻的秀才公!”武帝视线越过文臣,最后停留在跪地的苏琮身上:“朕倒是想听听你这个前秀才公,对你养父苏从斌,朕的礼部国子监祭司所言的孝,有何点评?”
“这礼部国子监祭司一职,可需要点真才实干,否则看起来都压不住不懂公审礼法的学生们!连最基本十岁不受刑的律法都不知道。”
听得帝王这声点评,前来的学生们,尤其几个先前仗着还未开审内涵苏家权贵内涵苏琮有通天关系的学生们面色一白。
对学生有些安排的朝臣们闻言也瞬间心一惊。
武帝这话连消带打两帮人,告诫苏琮小心点评苏从斌的八亲,否则苏从斌的官位会没。也是公开表达自己的不喜,对国子监教育的不喜。毕竟连最基本的制度都不知道。
被点名道姓的苏琮自然也听得出字字内涵的深意,反倒眉头一挑,带着些从容。
他再一次叩首行礼后,开口道:“回皇上的话,草民斗胆,在回话您的问题之前,诉说一件事,苏……”
双手掐进自己掌心,苏琮逼着自己大逆不道喊出父亲的全名,闭着眼道:“苏从斌并非小民的养父!”
听得这一声竭力撇清关系的话语,在场众人有些不敢置信。皇帝都说养父这个词了,你竟然还在这个人伦关系上纠结?
武帝慢慢悠悠坐直了些身,恨不得侍卫悄然挂起的灯笼更明亮些,好让他将全场所有人等会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毕竟他有一种即将热闹的起来的预感。
果不其然,武帝下一瞬就听得苏琮道了:
“因捋过辈分,发现我等祖宗昔年共在太、祖麾下效力。超品荣国侯凭义气交友,故而认太公为兄弟。这……这一代代辈分捋下来……”
闻言,武帝眼眸定定的看向苏琮。
顶着躁红的脸,苏琮拼命去想苏敬仪开口时的从容淡定,尽量让自己嘴皮子也随苏敬仪上下这么一动,辈分就长出来了;也拼命告诫自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草民……草民辈分比第四代荣国侯苏从斌高。按着世交情谊,他应唤我一声小叔叔。后苏从斌感念我的生母苏金氏对苏敬仪的庇护,亦也是让我铭记苏敬仪因调换所受的苦难。故而……故而我等结拜。苏敬仪拜我为祖父,因此……因此草民……”
瞧着连脖颈都红了起来,整个人就差成个螃蟹,浑身都熟透了,有些机警的朝臣们眼皮瞬间一挑,有种*不安的预感用上心头。
恰在此时,苏琮硬声从喉咙里憋出音来,一字一字,让自己竭力说得从容霸气些:“草、民、是、苏、从、斌、的、义、父!”
全场瞬间落针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风吹拂带着些凉意,才激得众人渐渐回过了神来。才激得人恍恍惚惚的看向父子人伦关系似乎要颠倒的苏琮和苏从斌。
要知道按着常理,哪怕连宗,民间连宗也都是贫者攀龙附凤;结亲,那更是年幼拜年长。哪怕因为神佛指引,需要避灾消厄运的,也没有如此尊卑颠倒的。
相比朝臣们大多再心里骇然,镇国公却是快人快语直接瞪圆了眼睛,开口质问出声:“什么玩意?”
定国公也回过神来,直接怒不可遏,点名道姓:“苏从斌,你给老夫说清楚!”
听得这一前一后响起的两道声音,朝臣们仗着法不责众思想,全都毫不犹豫侧眸直勾勾的看向苏从斌。
对此,苏从斌捏得象牙笏板的手指都发青了。可没办法,苏敬仪这个嘴贱的,当众说了!
他除了私下暴揍苏敬仪一顿,还有别的办法吗?
“回两位国公爷的话,是真的。下官按着宗法辈分算,这苏琮的辈分的确比我高。”苏从斌缓缓抬眸,难得挺直腰板,不躲不闪迎着朝臣们惊骇的眼神,一字一字道:“苏琮他十岁就是文武双全的秀才公。从天赋论,完完全全在我之上,且他为报答十年教育,道以后奋斗出爵位,与我这一脉继承。且我若有孙子,他也收为徒,细心教导,确保我苏家不会因为中间断代,青黄不接。”
定国公恨不得拿笏板直接拍苏从斌脑袋。他就没保苏从斌的爵位吗?还有你惦记孙子,惦记……
等等,好像也有道理。
苏敬仪就算聪慧,好生教导,成材也需要个十来年。
而让苏敬仪生个孩子,倒是可以从小悉心培养。
握紧象牙笏板,定国公飞快盘算着。
瞧着礼法上的舅舅紧蹙的眉头松了些,苏从斌默念一句狐假虎威,让自己回想享受拜见之礼的热血豪情。他难得的抬眸逡巡一圈同僚,带着些小人得志秋后算账的猖狂口吻:“说来,我等如此处理。诸位可信琮儿没有鸠占鹊巢,图谋苏家底蕴的意图了吧?来日苏琮倘若真创下家业,诸位可要记得昔日的奏请。苏琮不能作为我的养子义子,继承家产,让其他人有样学样。可我作为他的义子,继承他自己奋斗的家产,总没关系吧?他愿意给我,从律法礼法都合乎情理了吧?”
质问声飘荡在半空,久久不曾散去。
饶是自问经历过大风大浪,经历过武帝弑父、政、变的两朝元老们这一刻,迎着苏从斌如此厚颜无耻的问题,面色都克制不住变化了起来。
武帝也震惊了,恨不得跟姐夫一样,能张口直白埋汰一句。
这缩头乌龟摇身一变成贱蹄子了啊,还浪的那种。
就在武帝腹诽时,他就听得朝臣中有人带着些愤懑,没忍住脱口而出,喝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完全有辱门楣!”
闻言,武帝难得想及时道一句准奏。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苏琮叭叭叭的开口了,“辱谁的门楣了?我苏家纵为商贾,亦也是铮铮铁骨!为大周开国立下功劳。你有本事当着紫檀木箱当着我苏家英灵面说个清清楚楚。”
武帝见状,面色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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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帝王似乎对义父关系颇为不满,联想到定国公以及今早朝廷上刚捋过的亲戚关系,当即有人朝开口的官吏使个眼色。
见状,先前下意识喊出声的官吏当即愈发不克制自己燃烧的熊熊怒火了。他直接站了身出列:“回皇上,微臣乃是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超品荣国侯如此儿戏认义父之举,与国也是笑话。微臣自认为处于职权都得上奏劝谏几句。”
武帝言简意赅:“准。”
闻言仪制清吏司主事毫不犹豫引经据典,最后铿锵总结:“虽苏家义商令人钦佩,但到底是昨日之光。你苏家未能守住家业,眼下区区一介普通平民百姓,如何有颜面当朝廷册封过的超品荣国侯义父?民间纵有同姓联宗说法,却也未有人坠毁勋贵颜面,以贵认贱!”
“大人说得好,那您是赞同我状告苏承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配为我父了?”苏琮一针见血反问道。
开口的主事一噎:“这一码归一码,何必混为一谈?!”
“因为假设苏承衍成器没有丢皇商名额。我等同为大周开国有功者后裔,那苏从斌认我为义父就合情合理了。难道您不是这个意思吗?这本就是传承有序的一回事。”苏琮音调拔高了些,带着尖锐:“还是说你觉得商贾无用,是不配成为大周百姓一员吗?且这开国勋贵传承五代而已,苏家第六代若是不能科考高中,那不也是昨日之光?”
“苏从斌认我,认的是我的才华!”
“武举不像文举,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我苏琮有信心重新成为秀才成为举人成为武状元!”苏琮边说朝镇国公一抱拳:“更别提还有镇国公为典范。从军户到国公,也是有天赋有毅力。那我苏琮为何不可以?你如此言之凿凿以贵认贱,是想说满朝靠着自己立身的寒门武将都是贱吗?要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镇国公闻言双眸沉沉,带着锐利盯着开口的主事,一副直接给苏琮撑腰的架势。
“你……你……”仪制清吏司主事吓得一缩,但下一瞬他迎着朝臣们打量的视线,迎着从未有过的诸多关注。倏忽间又觉得自己内心涌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喜悦,甚至他眼前都展现出自己升官的一幕豪情画面。于是他坤长了脖颈,忍不住带着居高临下俯瞰的视线,去俯瞰一直跪地陈情诉说的苏琮:“你……你是断章取义,颠倒黑白!你将苏从斌教养十年的恩情又置于何地?你该如何解释?”
苏琮闻言松口气。
只要问他,不去追问苏从斌,那他就可以无敌。
苏琮想着,傲然着,抬手拍拍自己的丧服:“大周礼记规定,斩衰三年,子为父母;为继母、慈母、养母、嫡母、生母;为人后者为所后父母。你可知道这规矩?”
“你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我得苏家教养十年,我自传承苏家风骨!苏家得丹书铁券,得超品荣国侯的荣耀,便是因为信奉忠义二字!帝王有令,死守城门。哪怕开府超品荣国侯抚养他长大的母亲病重而亡,超品荣国侯便只能含泪在边疆磕头而已,亦也是毫不犹豫接受帝王夺情之令!”
苏琮仿若说到悲痛处,双眸含泪,甚至他还毫无礼节,直接缓缓站了起来。因为久跪,站起来双腿还有些颤抖。当然也因此显得苏琮在一群成年人的包围注视下,格外的渺小可怜。
可也因此会显得苏琮一一己之力对抗,会格外的高大威猛。苏琮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边歇斯底里的喊着,仿若情绪有些崩溃一般:“听懂了吗?夺情,官吏逢丧期,因帝王要任用,便需结束丧期毫不犹豫出仕为君王为朝廷献绵薄之力!而我苏琮正因为得十年教养,才知道我等男儿信忠义,求功名是为保家卫国,是为当那百姓父母官,治理一方!!”
——不能从礼亲引到忠君,而是另外开辟一说辞,直接将忠君拎出来。
苏琮感慨着,将自己内心揣测过千万遍的说辞,一字一字的高喊出来:“琮请教大人,请问在场诸位,当朝廷征兵时征徭役时,百姓有权拒绝,道自古以孝治天下吗?要孝顺父母,所以不去吗?”
“当朝廷征税时,百姓说家里老父病了需要用钱,道自古以孝治天下,所以不想交税就不用交税吗?”
一声一声的质问,似惊雷之声响彻寰宇。
朝臣们神色来来回回青青紫紫变了又变,好几个忍不住开口想要指着苏琮是偷换概念,是扩大对孝的定义。可偏偏因为踌躇,因为要思考未来,因为要权衡利弊,因为要小心翼翼揣测帝王态度。反倒是失去了先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琮雄赳赳气昂昂的仿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军,带着挥斥苍穹的豪迈,继续道:
“所以以孝治天下,只是尔等金玉良言,但我苏琮信奉忠义,信奉天地君亲师,信奉的乃是君父治国!”苏琮用尽了全身力气,呐喊着,边再一次毫不犹豫朝帝王重重一磕头,端得是那个虔诚无比,恭敬至极:“皇上,自古以来这四个字,可何为自古一词?想当年春秋战国孔子也要游走各国,希冀君王采纳自己的学说。纵观历史,从源头开始论,那也分明是君出现在前,孔子一行在后。那为何要世人根深蒂固要以孝治天下?”
“琮不才,亦也是不服!今日朝臣若是用孝能够论的过我苏琮,那我苏琮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名,用死给我生父苏承衍陪葬,用九族给苏承衍陪葬!如若不然,还请皇上慎重考虑,父母不慈,作为儿女用律劝说三回无效后,作为儿女可以断绝父母关系,作为儿女可以毫不犹豫选择对君父尽忠!”
“琮便是想不通,没道理父母可以肆意打杀大骂甚至卖儿卖女,而儿女却不能进行反抗。如此拔高父母权威,是在损君王的利益。将良民贱卖,是损鱼鳞图册我朝户口根基,是对税收对征兵征苦役不利!进而损我大周江山稳固!尤其是民间还有溺杀女婴风俗。谁都知道人口之重来源女子,开国之时更是鼓励女子婚嫁再嫁。可眼下杀女婴却屡见不鲜。作为父母将女子视作自己私有物,今日杀女婴,来日呢?”
“无视性命,来日亦或成暴、民损朝廷威严!”
“所以纵容父母权威,是在损帝王之威!帝王才是唯一拥有杀生予夺之神!就连诸位奉为圭臬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罪,那也是忠在孝前面。那为何允普通父母有此特权?不忠一词应该唯有皇上您才能评断天下人。”
“故此,草民斗胆,让天下饱受父母不慈的儿女,可以自立门户为帝王献上自己日后九族的忠义与热血!”
一连串震撼人心的话语,说的是飞速,完全让人插不进任何的话语。却又字字清晰,字字恍若惊雷,响彻苍穹。以致于在场所有人都有瞬间的茫然。
就连武帝都茫然了一瞬,才眉头一挑,露出些了然来。
感情不是孝道驳孝道,而是用征兵和户口为证,要自立门户创建新的忠君学说?
这听起来……
第29章 那苏敬仪过府试算成材,还是院试?
扪心而论,还是有些心动的。
直白说忠君,他爱听!
武帝眉头一挑,逡巡在场的朝臣,字字令人遐想:“诸位爱卿,可有辩驳?据说东华书院文辩历来精彩,甚至还有其他书院一同参与,想要效仿先贤,创稷下学宫之美名。那今日朕也看看,这满朝文辩,会如何精彩!”
闻言,一直心提到嗓子眼的苏从斌慢慢捏了捏了已经麻木的手指头。
果然,武帝还是容不得东华书院锋芒太甚的。
要在稷下学宫虽然是百家争鸣的中心地,促进了学术的蓬勃发展。可到底是由官方举办的高等学府。而不是像东华书院一般,只是私塾。
作为皇帝拐着弯的亲戚,还是略有些好处,能揣测出一二帝王的秉性。
苏从斌暗暗兴幸,给苏琮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
苏琮表示自己懂。皇帝一左一右两大武勋镇着,也都要再倚重锦衣卫,形成三方权衡实力。是不会让文官群体根深叶茂的。
父子俩眼神飞速交流时,武帝还在道:“舌战群儒,也是名垂青史的风雅盛世。”
“爱卿们也不要嫌苏琮年龄小,这到底是天才。不用藏着掖着,尽全力!”
朝臣们,尤其是文官听得这一声声催促,好几个年轻的直接面色青青紫紫来来回回变化。阁老们互相对视一眼,眨眼间达成默契,将压力直给到原先开过口的仪制司主事。
这个自己跳出来的,倒是方便他们投石问路了。
仪制司主事迎着一双叠着一双,似乎完全能够说话的眼神,吓得浑身颤颤栗栗。可他到底也是凭借真才实学成为官场一员的,也算有些脑子,所以他明白眼下再后悔哪怕装昏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不开口,恐怕从今后就会成为弃子!
为了日后的前途,仪制司主事硬着头皮开口,甚至逼近苏琮,试图形成身形上的视觉碾压,进行威慑:“这孝的本质那便是忠君。而你苏琮一直在断章取义!颠倒黑白!就连苏从斌也强调过八亲,从礼法上从律法上确定最高的孝便是对帝王的孝顺!”
“请问您是文人还是文官?为官吏部是有标准的吧?其中一条可是教化百姓?”苏琮慢慢悠悠站起来,却看都没看眼步步逼近自己的主事,反而将视线停留在武勋群体中,扬起音调,高声问:“敢问安定伯,您的儿子你觉得孝顺吗?御史可参奏他目无尊长,不孝子,被锦衣卫打了三十大板!如此败坏家族门风的人,如此不孝子,您觉得他忠君吗?”
孝顺和忠君必须划开界限,必须成为两码事!!!!
这意图非但苏琮心理想着,但凡混过官场的老狐狸都听得懂这言外之意。瞬间好几个老神在在打算静观其变的阁老们也变了色,似笑非笑的剐着苏琮。
武帝眼里带着些讶然定定的看着苏琮。
这苏琮是……是性情大变,左了性情?
要知道他也调查过苏琮的,就一个小缩头乌龟,琢磨着面面俱到,轻易不敢随便表态的。眼下是拉着一帮又一帮人卷入旋涡之中。
与此同时,安定伯迎着满朝文武明晃晃的,都不藏着掖着的打量眼神。仿若要图穷匕现,仿若成败在此一举时,他狠狠深呼吸口气,扭头死死瞪了眼苏从斌。
果不其然眼疾手快的瞄见了苏从斌象牙笏板上的字,当即他深呼吸一口气,坤长了脖颈,将笏板当做武器,“老夫读的是兵法!拜的是兵家!不听儒家学子废话!我全家就差用命豁出去证明自己忠君爱国了。你们这些争论,莫要涉及我儿。我儿怎么了,他怎么不孝顺我了?我脑袋挂裤腰带这么多年,就想要个富贵享受太平的崽不行吗?他平平安安花钱,就是孝!他嘚嘚瑟瑟的,彰显我这个当爹的能耐,对我来说就是孝!”
这一声咆哮带着军号的嘹亮,瞬间扩散全场。
苏琮闻言是傲然而立,斜睨被推出来的主事,是神神气气状,音调却是不高不低,平平淡淡:“听见了吗?兵家的本质也是忠君!那为何你儒家可以张口闭口以孝治天下,为何不许我直白提君王治天下,对君王忠义?你这非黑即白的,也太过霸道了吧?”
敬仪说的对,不自证的感觉,太爽了。
朝臣们:“……”
苏敬仪见状,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免得自己跳起来给太牛牪犇掰苏琮打call!
这苏琮用的应该是传说中拆屋效应?!
来源鲁迅先生写的《无声的中国》的演讲中——中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这苏琮直接将矛头对准儒家正统的统治地位,还拉着帝王拉着税收征兵做文章,那……那文臣们可得……可得做艰难的选择喽。
想想,好想有个吃瓜系统,能够听到在场文臣们的心声。
没准全都在说优美的国粹!
就在苏敬仪浮想时,忽然间听得点名道姓的一声:“皇上,微臣启奏。苏琮也道生母养母都得按着礼法守丧。这今日议题追本溯源,臣私以为与苏承衍相处过的苏敬仪,也就是苏侯的亲子苏敬仪更有话语权。有道是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
“苏敬仪是真真实实经历过祖父疼爱,经历过苏家破产,经历过流浪。所以看着苏琮此刻如此滔滔不绝满腹经纶,甚至才回家短短一日就得祖父母托梦。他可能对此感悟更为深刻。”
苏敬仪闻言恍恍惚惚。
朝臣们神色也有些凝重。这谁的人啊,就差直白挑衅真假少爷了,就差直白说让苏敬仪用嫉妒来压苏琮了。
苏琮对此建议看向开口的人眼神都带着杀气。
父……不,苏从斌把八亲解释的那么清楚,应该也是在做最坏的打算:有人若是拉苏敬仪进入旋涡中,苏敬仪可以应对。
但……但他还是会把人给牢牢记住的!
敢拖下水,那就一起全都拖下水!
撞见苏琮难得变化的神色,有朝臣当即出列附议。
毕竟不管苏敬仪心性如何,他肯定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没去藏书阁看过书,不会将太、祖爷的起居注倒背如流。也不会在如此极端的时间内知道各门各派势力划分,甚至也不会知道武帝的某些上位历史。
相比之下,就是薄弱的,可以攻克的一环。
苏从斌瞧着不断出列的朝臣,直接跪地叩首,甚至以头抢地,声声哀泣:“皇上,微臣亲子刚寻回,尚未学多少礼仪,恐犯了威仪。臣不才,臣人到中年膝下唯有一子延续香火,继宗庙礼法传承,求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臣这些年的苦劳份上,曾也是尽心尽力孝敬太后娘娘的份上……”
儿啊你听清楚了,天塌下来,太后还是会救你我狗命的!
瞧着苏从斌竟然如此直接当着定国公的面都想当年了,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当即愈发多的朝臣出列附议了。他们必须今日事必须今日公堂毕,否则拖下去,太后娘娘出面一句孝,压着皇帝压着他们怎么办?
武帝冷冷的扫过跪了大半的文臣,神色晦暗不明,不容置喙:“宣苏敬仪!”
福公公拂尘一挥,带着尖细悠长的调子便响彻寰宇。
说话间也有礼仪官吏来指引苏敬仪上公堂。
苏琮:“……”
苏从斌:“……”
朝臣们:“……”
不约而同的将视线看向了苏敬仪,看向看起来完全又黑又瘦,跟苏琮站在一起天差地别的苏敬仪。
迎着无数的打量视线,甚至带着不掩饰的鄙夷同情怜悯,以及蠢蠢欲动挑唆的小眼神,苏敬仪默念全场都是萝卜都是香辣鸡翅都是最爱的垃圾小吃后飚出自己难得的演技,端得刚寻回的小孩子害怕茫然的风范,“我……不,大人,我……草民慢慢走,再慢慢走,我……我怕怕!”
“好多大官啊。”
到最后,苏敬仪甚至眼圈一红,带着些哭腔,脑袋四处乱转着,像是在寻找苏从斌。
引导的官吏瞧着怯怯不安,恍若失去依靠的小奶狗的苏敬仪,低声叹口气,“莫怕,只是配合着回答大人们几个问题便好了。”
“真……真的吗?”苏敬仪仗着自己新手文盲期,依旧脑袋来回乱转:“他们等会会不会给我行礼啊?我不是好厉害的超品荣国侯,按着律法的未来继承人?我给皇上叩九个响头后,是不是他们也会给我弯腰行礼啊?到时候我是要弯腰还是不理会啊?”
引导的官吏:“……”
朝臣们:“……”
将某些表情管理失控的朝臣嘴脸欣赏了一遍,苏敬仪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到公堂中间,对着上首的帝王,双膝跪地,认真叩首,但声音还夹着显而易见的颤,显示自己的紧张:“草民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帝看了眼叩首倒是认真的苏敬仪,想想苏敬仪彪悍的战绩,带着些逗猫逗狗的耐心,问的甚至颇为慈爱:“听得懂朝臣们刚才说的话吗?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冷不丁迎着帝王如此积极的开口询问,苏琮手指缓缓捏紧成拳。苏从斌也有些紧张。
其他人更是拭目以待,幽幽的看着苏敬仪。
苏敬仪回想武帝的人设:恩怨分明,心狠手辣,莫得感情工作狂,梦想GDP历史第一,另有些吃瓜小爱好。当即他态度也鲜明无比:“回……回……”
苏敬仪本想故意停顿一下,但无意撞见帝王犀利的眼神,跟核磁共振项目一样能把人脑子都扫描清清楚楚,当即吓得抬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
武帝眉头一挑,静静的看着。
有官吏见状当即眉头一拧。引导的礼节的官吏更是眉头紧拧成川,“要注意仪态,苏敬仪你眼下是面圣,要……”
“别别别别催催催催……”苏敬仪半是为了自己乡下人文盲的设定,一半也的确是有些害怕。所以他借着紧张的颤音,竭力把自己代入刘姥姥。
进大观园的刘姥姥能够得赏银,就是因为她豁的出去彩衣娱亲,娱乐大众。
逼着沉浸式飙戏着,苏敬仪从结结巴巴道开心,眼睛都乐成一条缝:“我抖,我……我紧张,我……我想想,皇帝跟我说话啊啊啊啊啊啊!”
话音到最后成了切切实实,让人直白能够感受到的喜悦之情。
武帝一怔,看着一下子蹦起来,但似又想到什么直接双膝跪地,重重一磕头的苏敬仪。一时间都有些莫名,他看了眼钟刑。
钟刑飞快一摇头。这看记录,胆子是挺大的。眼下这怂得不像个帝王小奶狗的模样啊。
被狐疑的苏敬仪听得“咚”得一声似乎能在耳畔回想的嗑头声,他疼得抽口气,然后揉揉自己的额头。但脸上还是一副捡到钱傻乐的表情:“我出息了啊!”
“跟朕说话你就算出息了?要知道你若是没抱错,那可是侯爷嫡长子,按律都可以参加宫宴的。”武帝带着审视,眯着眼定定的看着苏敬仪:“说来你爹还没跟你介绍吗?你的长姐乃是朕的妃子。按着宫规也有见面的机会。”
一听这话,朝臣们有瞬间觉得自己脑仁都要想炸了。这皇帝是暗中挑唆真假少爷的关系,想要压压天才的气焰?但武帝爷也没有必要这么直白开口吧?还是说武帝爷怜惜苏敬仪了?
苏敬仪这瞬间也有些困惑,但他还是主打一个窝囊。入乡随俗磕头不犯法,他又重重一磕头:“见过皇帝姐夫!姐夫好!”
冷不丁被喊一声姐夫的武帝轻笑一声:“你还真出息啊。”
“那……”苏敬仪笑得灿烂:“必须的。皇帝姐夫您那么厉害,沾沾光我都开心。更别提您亲自开口了哇。”
镇国公撞见皇帝小舅子眼底簇着的一缕火焰,轻咳一声:“倒也是个普通孩子。苏敬仪咱们眼下公堂审判,要肃穆不拉家常了。你会孝顺苏承衍吗?”
话刚落,镇国公就见苏敬仪大大的笑脸瞬间阴沉了下来,整个人甚至散着些狠厉,活像是被夺食的小狼崽子,身上带着些狠劲。
见状,镇国公好奇了:“你这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的模样,不怕别人说你不孝?”
“呸!要是我当时年纪大些身强力壮的,我跳起来打他都有可能!”苏敬仪直白表明自己的态度:“不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吗?他都气祖父要打祖母,我当然要给祖父母报仇了。”
“你就不怕因为不孝养父,被指责,从而也被攻讦失去苏家的爵位继承吗?”定国公抢在朝臣面前,率先开口质问道。
“爵位?这位老爷爷,您懂什么叫嫡长子继承制吗?我侯爷爹跟我说了,是看血缘是看爹的!我先前让他再生一个弟弟继承爵位得了,可他也赖着不走,宁可下田干活表示自己能够以身作则,表示自己算个好爹。”苏敬仪一脸警惕的模样打量着开口的定国公。
想着人友军的信息后,他喑哑着声继续道:“所以我是看在人以身作则的行动一事才跟着回京的。且我虽没读过书,但我不是傻子!你们现在说不过苏琮,来威胁我,吓唬我,老爷子,我苏敬仪混江湖的经验比你丰富,我还跟野狗抢过食,跟牛打过架,跟流氓混混薅过头发!仗着身高还揣过二两肉。”
“战斗丰富,跟人跟畜生都能打!您注意说话,否则老人家我也揍的!”
定国公听得这话,看着浑身带着些傲然,丝毫不已过往经历为耻,甚至眉眼间都有些灵动,闪烁着勃勃生机,不由得面露出慈爱之色:“倒是个为会自己争取的,有血性!”
他不喜苏从斌,就一些面子情,就是因为人太懦了。
“那必须的,要不然活不下来。”苏敬仪撩着袖子,边回应:“皇上,我侯爷爹说了京城有规矩,首先要真诚,尤其是不能对您撒谎。但是要是这些人要群殴我拜把子的爷爷,我苏敬仪也浑身都是胆,要打就打!说不过还腻腻歪歪的,矫情吗?大晚上不吃饭,我还饿肚子呢!”
原先开口想要借着苏敬仪攻击苏琮的朝臣已经急得面色发白了,唇畔张张合合好半晌:“你……你……你……”
却也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他不敢说,苏敬仪倒是颇敢的,将自己瘦弱的胳膊一叉。模仿可可爱爱火柴人的架势后,他确定自己站位,是在帝王这个“主镜头”里,当即就开骂:“你什么你,这么大个人了人情世故都不懂吗?有来有往才叫人情。那亲情为何不是有来有往?就必须一方服从一方?怎么,亲情不算人情中的一种啊?只有你们孔子师生情谊叫人情?”
安定伯扭头看眼苏从斌,忍不住用手里的象牙笏板戳戳人,低声:“亲儿子吗?锦衣卫会不会找错人了?”
虽然是没什么文化,动作有些粗鲁。但这牙尖嘴利,一针见血的打嘴仗能耐,以他这么多年旁观朝臣掐架的经验来看,是个御史苗子。
苏从斌恨不得挥舞象牙笏板朝人砸过去:“怎么,你羡慕吗?”
难得傲然反问着,苏从斌与有荣焉的看着苏敬仪。
苏琮也骄傲的挺了挺胸膛,顺带借着喉咙吞咽,润润嗓子,免得自己说话喑哑,在“车、轮、战”中落败。
被注目的苏敬仪给新出炉的父子俩一个放心的眼神,而后睥睨全场,甚至最后还昂头看向皇帝,一副跟人告状的模样:“皇上,不是我大胆,我那个侯爷爹啊,叭叭叭的让我读书,说要给我整拜师礼,开蒙礼,要拜孔子。我就奇怪了,问他为什么不让我拜开府老太爷,毕竟富贵是老太爷给我的,还有为什么不拜开国皇帝啊?”
“明明太、祖爷开国了,明明是你们发钱啊。明明说什么天子门生,结果又是孔子。我就觉得这些文化人真是矫情的!难怪我们老百姓都听不懂!”
“他说不过我,就甩脸就说以孝治国。那我就不服了,苏琮给我解释,我就越发不服气了。孔子是厉害超级厉害,那一代代师门传下来,延续个几千年的,还有什么衍圣公呢。就是孔子后人啥事没干,就封国公了啊!这显得我祖宗好不成器啊。要是我祖宗成器,学着孔子多收几个徒弟,然后期待徒弟一代代发扬理论,那我就可以跟孔子后代一样,轻轻松松享受国公爵位了。也不会有人说我不孝。”
“毕竟就我知道的听到的来看,孔子的后代都挺不孝顺啊。没按着孔子说的八个孝顺来孝顺孔子吧?没发扬孔子的理论吧?毕竟孔子之后出名的叫朱子!”
“不信的话,您可以随机挑一个读书人问问孔子的曾孙子叫什么,有没有为太爷爷的学说做出贡献啊。”
武帝闻言想了想,而后还挺想点头的。
因为他也不知道孔子的曾孙叫什么玩意!
连孔子的后代都没有达到儒家推崇的“光亲,延亲”这样光宗耀祖的孝顺。那的确没道理要求其他人也得孝顺。
没错过帝王微变的脸色,阁老们开始维持不住云淡风轻了,面色有些变化,甚至有些人带着恼怒扫了扫自己的坐下弟子。
你们刚才琢磨攻击苏敬仪的时候,是忘记人在通州驿站那牙尖嘴利的能耐了吗?
苏敬仪这嘴更毒!
被阁老们盯着的众人:“……”
武帝感受着朝臣们燃烧起来的怒火,定定的看着一脸无辜的苏敬仪,忍不住心里啧啧两声。苏家祖坟是冒黑烟了。
以后朝堂会热闹啊!
感慨着,武帝只嗯了一声。
首辅阁老见状,眼眸缓缓一闭,而后带着决然出列朝帝王恭敬一弯腰。他作为文臣领头羊,今日必须开口维护住儒学的权威,决不许当朝冒出个学说:“皇上,老臣有本要奏。”
“嗯。”
“您乃是天下至尊,兵家儒家法家等等学说,不过都是治国的政策之一罢了。在朝的大臣,除却这些主流学派,像三司,还得精通仵作宋学,钦天监更是自成一派,我等难道因一句子不语乱力乱神便停止对天文气象的探索?”
首辅阁老唯恐两个兔崽子叽叽喳喳语速飞快,抢了他说话的机会,因此连口气都没喘,便一气呵成,“就连儒学,亦也是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创新,三国魏晋南北两朝时期,儒学吸收佛道思想,到唐韩愈复兴儒学,提出“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养、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言,而后朱子学系统博才众长,阳明先生提心学。”
“纵观这发展历程,很显然能够推算出这儒学之所以被推崇,是因为不断的吸收,不断的博才众长,不断的与时俱进的特性。今日苏琮既有所困惑,辩也就辩伦了。从律法而言,苏*承衍也的的确确不配为苏家家主,更对不起忠义之风。且眼下大周繁荣富强,河清海晏,我等是应为儒学注入新的,有大周底蕴的思想,也是需审视孝这个界定!”
苏从斌听得传入耳畔的话语,瞧着堂堂首辅阁老曾经张口闭口也是孝的阁老如今张口就是需要审视孝这个界定,一时间倒是彻彻底底自嘲了。让人压抑无法喘息的孝,也能眨眼间重新审视。
难怪那么多人爱狐假虎威!
无独有偶这一刻父子连心着,苏琮也讶然,而后双眸瞬间带着冷意——原来,权势是最好的武器!
浑然不知自己的行动让苏从斌苏琮父子俩心中愈发笃定要权利,首辅阁老还在继续道:“但正如安定伯所言,每个家族对未来规划不同,因此对子孙孝顺的定义也不一样。作为外人,扪心而论也难像制定为官考核标准一般,制定出详细的标准。只不过有些善恶观念倒是明朗的。若开国勋贵立下开国辅助之功拥有丹书铁券,可丹书铁券也有限制条件,通敌叛国不赦免。故此微臣斗胆建议,我等便以此为标准,倘若父母威胁孩子通敌叛国,倘若父母不尊为国的律法政策,经过宗族内的族老,经过里正村长以及县令等劝谏,依旧不愿尊受朝廷规矩的,或者劝说后言而无信的,为老不尊的,儿女可以进行义绝。从今后各归一类,为义籍。”
小心翼翼说到最后,首辅阁老见帝王没有开口,大着胆子看了眼武帝。
见人神色看着苏琮,首辅阁老又立马补上一句:“说来这义绝,倒是与婚律相关规定重叠的。这义绝,微臣倒是忽然想起来,那婚律义绝
第三章第六条规定,夫出卖妻,妻可进行义绝。也就是强制合离。当然我朝律法历经百年,这也是在不断完善中形成发展起来的,继承的是唐律对妇女孩童的保护。”
——太后娘娘日后要是想一个人一个陵寝,也行!义绝这条就很合理。
“老朽一时间倒是想不起更多,但群策群力,或许能够让孝这个制度更加完美。”
将“孝这个制度”五个字,首辅阁老落重了音。甚至等听得半空中回荡着这尾音,他才敢缓缓吸口气,缓解缓解自己一起到底引发的口干舌燥。
而后,他视线缓缓扫过其他文臣。
其实,到他们这个地位,孝这种说辞也就是“锦上添花”罢了。毕竟官场讲的是利益,是党派。像苏从斌他果决一点,私下弄死荣玉娇,恐怕三司仵作检查时候都会睁一眼闭一只眼。而理由很简单,苏从斌到底是定国公护着的。
定国公作为太后母家,曾经跟着武帝风风雨雨走过来的,那就一定不会倒。
但苏从斌不能这么“实心眼”的养着亲娘,琢磨去掀翻“以孝治天下”这论断,甚至还想掀儒家统治地位!这点就跟他们整个文官集团做对了。
当然或许有武帝借此敲打他们文官的意味。
就在首辅阁老琢磨时,其他阁老们互相对视一样,也齐齐出列表示附和。
毕竟让孝有标准,大家算互相有个台阶下。要是真当众搞出个其他学说,则是在把他们所有文官的脸面狠狠按压地上摩擦了。
毕竟登闻鼓可是公审,相关记录是会随着邸报传遍大周每一个府衙的!
想想……
好恶毒啊!
这武帝爷身边是有新的谋臣了?
哪个王八羔子这么不要脸,直接掀整个儒学整个文官的饭碗?
还派出个孩子,十岁的孩子打头阵?!
定国公瞧着满朝文臣齐齐鞠躬,眼角余光看了眼武帝,见人面色铁青。当即也跟着出列,道:“阁老到底年长岁月,知道些稳重。这话说得也挺有道理。儒学发展至今博学所长的,可扪心而论是不是也有些繁琐?尤其是我等军人都是背井离乡,戍边在外,为了忠君为了国家,不顾小家。所以,末将不得不开口,也出列说一句。因为我着实厌恶忠孝难两全这话!”
“这话将全军士兵置于何地?这文臣可以带着家眷赴任,武将却不能啊!”
镇国公见状也立马跟着出列:“皇上末将斗胆,御史往日参我们拥兵自重,参我们治家不严等等我们都认,但定国公说得对。我等将士戍边在外,为国为君尽忠职守。至于孝,若是不能向军规一样一二三四五六七,清清楚楚,那就别提什么顺亲养亲之类的。”
“说句家丑外扬的话,我跟着孩子学启蒙书。那二十四孝,其中有个叫埋儿奉母。我一看就觉得是丧尽天良的玩意!”
镇国公带着真真实实的怒火:“因为家里穷吃不上饭,郭巨老娘疼孙子把饭给孙子吃。郭巨知道后竟然琢磨把儿子杀了,口粮节省下来给娘吃。这种他娘叫孝吗?一个大男人不想着怎么赚钱养家,竟然想着解决儿子来省口粮。按着儒家狗屁孝顺说法也不对,不是要孝顺娘吗?怎么能把孩子给杀了,这不就是剐老太太心头肉?”
“所以于公于私,我宁可让我儿子跟着我做个目不识丁的。知道忠君爱国就够了。这种玩意,就不是我们大男人该读的!”
左都御史闻言心中一凉,赶忙开口:“镇国公,此言差矣。这《二十四孝》的故事大都取材于西汉经学家刘向编辑的《孝子传》,也有一些取材《艺文类聚》《太平御览》等书籍。这有些不是真人真事,而是编纂的。且《二十四孝》创作者在学术上都有三种说法,一说是元朝郭守正编录,又有其兄郭居敬说,以及郭居业撰。”
“因此也饱受争议。只是因其配以画图,让蒙童看着爱不释手,才选为启蒙读物。并不是真正的儒家经典书籍。”
镇国公不听这解释还好,一听这解释想想自己跟儿子因为公主望子成龙被迫读书的苦,直接愤懑了,咆哮了:“那你们为什么不主动提出来有问题?你们是读书人是文官啊,是要教化百姓的。非得个小屁孩开口,你们当大人的不丢脸,我跟你们同朝为官,我都丢脸!”
朝臣们:“……”
这是小屁孩吗?这神童好不好?
但眼下氛围都僵硬到这程度了,帝王不开口,这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苏敬仪也都感受到了朝臣涌动的暗流,当即有样学样,闭嘴不语。只不过眼角余光依旧带着些崇拜看着帝王。毕竟他小狼狗的设定不能丢。
武帝抬手摸了摸自己肚子。确定肯定自己吃饱后,他也就静静的看着。
收尾这种事,不急。
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众人的静默,唯有夜风吹拂的声音。
风声呼啸,带着秋风送爽的凉意。
最后,首辅阁老狠狠深呼吸一口气,硬声打破了死一般的气息:“话也不能这么说,镇国公您这天生神力的能掀千斤战车,年纪轻轻立下赫赫战功,得封的国公。乃是响当当的武曲星。那再有文曲星下凡亦也是情理之中。这武曲星文曲星,一颗接着一颗,这一代接着一代,围绕帝王诉说着我大周治国安邦人才源源不断,诉说着我大周国运昌隆,国祚绵延。亦也是在诉说皇上您乃真龙天子!”
“实乃天佑大周天佑吾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镇国公看着跪地的首辅阁老,沉默一瞬,佩服的点点头。
这老狐狸可真特别会说话!
一时间恭喜皇帝的声音响亮至极,苏敬仪觉得自己眼睛真的跟铜铃一样瞪圆了。
这进展,这什么狗屁进展啊?
武帝迎着整齐划一的声音,倒是缓缓开了口:“既知我大周国运昌隆,这二十四孝既前朝番邦所做,那不合适的是该除掉,没必要生搬硬造,胡乱编造。另苏琮所奏也有理,我大周得以律法威严威慑父不慈、子不孝两种现象,让众人发自肺腑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终于有了笃定的帝王表态,所有文臣齐齐松口气。
皇帝没用锦衣卫,甚至军队镇压,搞个焚书坑儒这一套,就……就还有回旋可能。不就是重新写二十孝,大周版本能够立刻马上推广全国。
“至于苏琮,倒也承祖辈风骨,有些文曲星的架势。若因户籍所限不能科考也是朕的损失大周的损失!”武帝不急不缓道:“你且带人去探索海外粮种耕种。倘若成功,朕许你科考!”
迎着这一声带着“戴罪立功”性质的话语,苏琮倒是松口气,叩首,无比虔诚道:“草民多谢皇上开恩,定不负您与祖辈希冀,会好好研究耕种之事,尽我所能将农学发扬壮大,让百姓能够吃得饱穿得暖!”
苏敬仪却是心中咯噔一声,琢磨农学一词。
虽说古代基建离不开农学,可这个世界是科举背景的世界啊!!!且苏琮先前种田就锄草结果搞出一排小圆坑……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种田的料。
要是一辈子亩产提不高怎么办啊?
就在苏敬仪有些发愁时,发现自己被点名了。
当即他一个激灵,赶忙跪地。
苏琮和苏从斌也颇为紧张,小心翼翼垂首,竖耳倾听。
其他朝臣见状也是好奇不已,纷纷敛声屏息。
睥睨着台下众人的神色,武帝视线在苏琮和苏敬仪身上来回转了个圈,最后定定的看着苏敬仪卷起来还未放下的衣袖。
瘦弱的手臂,在灯笼下愈发纤细。
似枯柴一般,一掰就脆。
“苏敬仪到底流落在外多年,苏从斌你作为国子监司业,若是自己孩子都没教好,恐怕不能服众。你就先好好在家教孩子,得亏这教育成材也有标准。科举县试府试院试……”
一个一个念着,武帝瞧着苏敬仪茫然的模样,眼眸闪了闪,带着些权衡。
苏琮需要时间成长,不管棉花还是种植,总得让人自己领一个任务,去忙。当然也是借此机会,看看苏琮的心性。
但也要敲打告诫苏家。
可……可考虑苏敬仪的人生履历……
会试之下,乡试也挺难的。
那苏敬仪过府试算成材,还是院试?
第30章 苏敬仪看过小说,是真知道县试的试题啊!
听得帝王显而易见的思忖声,满朝文武心都不由跟着提溜到嗓子眼。
尤其是文臣,神色来来回回的,复杂到能开染坊。要知道国子监可是大周最高级的官学!即便是贡生也不该让区区一个荫庇的武勋来教导。更别提这个武勋还包藏祸心,不尊圣贤言,不明圣人治世之道。苏从斌进国子监,那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
可偏偏武帝应该气头上,偏偏镇国公定国公跟两大门神一样杵着,偏偏眼下又是登闻鼓下的公审,一言一行皆会被记录在册,通过邸报传遍大周,甚至还得在三司司法卷上留下一笔。
武帝迎着大多数文臣隐忍不发的面色,当即话锋一转,道:“苏敬仪过县试即刻。县试相关手续,诸如互保这些制度,礼部国子监祭酒协同办理。”
“这到底也算朕半个亲家。像诸位师座传承有个如同父子般的深情厚谊,不愿弟子因这些旁枝末节烦心,朕亦然。”
直白中带着尖锐的告诫响彻寂静的广场。朝臣们瞬间觉得一盆冷水迎头泼下来。刚被贬为国子监祭酒的李大人谨慎出列,“是,下官一定协同办好苏敬仪县试相关手续,让其安安心心读书备考,以便早日金榜题名,为皇上您效劳。”
武帝得到一声回应后,抬手指向血色凝滞后带着触目惊心殷红的紫檀木箱,道:“这紫檀木箱便放在国子监,以此告诫诸位,告诫天下学子需为国尽忠为民尽心。苏琮,等你耕种出了结果,带着你的成功来迎回这紫檀木箱,迎回属于苏家大义的荣光。”
最后一句话,带着帝王的叮嘱与信赖,就仿若冬日里的一团火,瞬间让冻得瑟瑟发抖的人感受到温暖。苏琮自然也不免俗,听得这一声对未来的美好规划,刹那间克制不住心中喷涌出无限的热量。毕竟……毕竟……有帝王的金口玉言在,没有人会因为“不孝”而指责他威胁他控诉他。
“草民多谢皇上指点,草民此后定当竭尽全力,肝脑涂地,以报皇上之恩。”
扫过眼圈泪水打转,看起来真真实实有些十岁孩童模样,不像先前那般从容不迫的苏琮。武帝眼底的提防一闪而逝,面上却是和善至极:“起来吧。”
“三司,按律结案!这苏家一事清清楚楚,以祖父母之身状告苏承衍,合法合情合理!”
被点名的三司听得帝王金口玉言的断案,互相对视一眼,而后便飞速起身,按着帝王吩咐行事。
朝臣们自然也是弯腰,再一次行礼喊一声吾皇圣明。
苏敬仪迎着几百人异口同声的呼喊,跟着跪地,只敢比划口型,免得自己没跟上这训练有素的音调。等恭送帝王离开后,他按着指引恍恍惚惚出了宫门口。
在等亲爹的空隙,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几个时辰的经历,忍不住想写篇彩虹屁,拍一拍苏琮!
岂料左等右等,就见苏从斌神情呆滞的出来。
“苏……苏琮呢?”
“帝王问棉花的事情。”这事也没什么好保密的,苏从斌回应过后,才带着苏敬仪上了自己的爵车。借此割开其他朝臣打量的视线。
一等坐上车后,苏从斌大口大口喘息,甚至双手都按上了自己的胸膛:“我……我得被你们这两个孽障活活吓死!”
“爹,有什么夸张吗?”苏敬仪觉得自己是个贴心的自动娃,非但给自己倒杯茶,甚至不忘亲爹:“喝口菊花茶。”
“您摸摸我的汗。我这爵袍都湿透了知道吗?”苏从斌颤抖着端过茶杯:“得亏……得亏咱们也算机警,也算祖宗庇佑,爵车能进宫。到底来的时候趁机吃过馒头填填肚子。否则……否则你是没瞧见,好几个新晋小年轻,一散场直接双腿软了,肚子那五脏庙响的。”
苏敬仪看着面色渐渐都有些发白,额头溢出一层层汗的亲爹,小心翼翼:“爹,您……您别告诉我,您开始后怕了?”
“我能不怕吗?苏琮胆大包天了,知道吗?”苏从斌直接整个茶壶端起,给自己灌口茶:“朝臣们被苏琮胆大一时诓住了,所以谁不敢言辞过分尖锐,指责苏琮不孝。但皇上……皇上眼下让钟指挥使找苏琮私聊啊!”
苏从斌说着,牙齿都有些打颤:“你……你给我……给我听着。要是苏琮一个……一个时辰没出来,你……你就直接给我报……报太医院,就说……就说我快病死了。咱们……咱们这回可能要厚颜无耻的,让……让你长姐相助,甚至……甚至……我要……要要念着些过往的情谊,请太后娘娘出面劝和几句。”
苏敬仪看着结结巴巴,整个人仿若置身冰窟中瑟瑟发抖打寒颤的苏从斌,抑制不住也跟着后怕:“这……这……皇上都命令我参加县试了。”
“侯爷爹您放心,我争口气县试一年,不,两年应该可以拿下的。就是我……我不会写字!”
毛笔字,他只小时候学过,学了没两天就丢了。
硬笔书法倒是学了两年。
这种基本关窍应该差不多。
另外以他纵观科举文基建文的经验来看,县试应该还不算难,只是蒙童过关考试。且大家都是现代人嘛,出题水平也基本有限,选取的都是古代真真实实的经典考题。
以及还有重重重重重要的一点——苏敬仪看过小说,是真知道县试的试题啊!
小说里苏敬仪也卯着一口气参加县试的。但因为基础都没有打扎实,就贸贸然下场,于是便迎来一年两年三年的惨白,让仆从也让勋贵子弟们看足了笑话。也因此苏敬仪就愈发羡慕嫉妒很苏琮了。而苏琮呢,一开始还是想着好好跟苏敬仪相处的,于是将历年的考题以及跟苏敬仪文风差不多水平差不多考生文章全都整理出来了,希冀苏敬仪能够专心研读。
简言之,他苏敬仪可是手握《三年县试C位团榜》的!
团榜,就是县试成绩榜单。形状贼有意思,是将考生坐号排列按着逆时针顺序成圆环形状,一圈圈的往外扩散。简言之画个圈圈恭喜你,第一名居最核心的C位,故又称为团榜局中。
难得的听得一句积极好学的话语,苏从斌苦笑一声:“不急,你慢慢学,基本功还是要打好的。以武帝爷的心情,他既然一口气贬了礼部尚书,则说明接下来文官党派会动荡。更别提今晚一个个老狐狸都默不吭声的,就让他心里更簇着些火焰了。”
“不……不吭声也会让帝王生气吗?”苏敬仪凑苏从斌身边,边给人送手帕边好奇:“爹,您……您就多说几句。不然咱们干等着,倒是……倒是容易让我想太多恐怖的事情。”
苏从斌看着近在迟尺的手帕,白皙带着些柔顺的丝绸帕子,他有叹口气。声音低了些,他道:“他是有些术业专攻思想的,文官就负责治世。第一,灾情还没缓解,这些文官中清流,东华书院竟然传出生恩养恩这种很明显就带着内涵武勋辩论,对他而言就是不务正业。第二,文官直言劝谏的风骨,今日却是软骨头,被苏琮这个小狐狸给蒙骗了。更确切说就是在证明朝臣无时无刻不在揣测圣意,窥伺帝心。”
苏敬仪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理解了。但因为理解,也更为担心苏琮的小命了。
苏琮这回是利用朝臣对武帝血腥上位史的顾虑,才能顺遂的踩孝道这个词,甚至倒逼首辅阁老开口说审视孝道,用律法定父不慈子不孝,也要重修《二十四孝》。
“保佑保佑……”苏敬仪忍不住双手合十,拜了又拜。
“你先垫些馒头。”苏从斌看着祈求倒是颇为虔诚的苏敬仪,无奈叹口气。压下满心的惶然,他手帕死死按在了自己额头上,道:“吃饱要紧。否则精力撑不住。”
说着,苏从斌单手从箱笼里拿出食盒:“打开,拿红糖姜汤,煮一碗,暖胃。”
苏敬仪看着亲爹弯腰打开的箱子,看着里面跟个茶水间一般,摆放有序,甚至精致至极的各种工具,眼里带着惊艳:“爹,你……您……您这个比我们回家那个马车更高级啊。”
撞见苏敬仪双眸亮晶晶的,一副开眼界的炙热光芒,苏从斌双手都按上额头。摸着自己都有些发凉的脑门,他唇畔张张合合半晌,最后笑了一声,解释:“那是私人车,这个是朝廷规格,一代代传下来的爵车。”
说罢,干脆指点苏敬仪该如何使用。
苏敬仪双手捧着白玉茶碗,感受着真温润如玉一般的触感,没忍住嘴角弯了弯。
穿书……穿书也有好的。
像这样品质的茶碗,他那个首富爹也有,可惜得放在文物储藏室里,都舍不得让他摸一摸。眼下他非但随便摸随便喷……
“爹,要是这个茶盏砸坏了,您老会揍我吗?”
苏从斌带着狐疑:“故意当然会。这官窑出的,千金难求。还是你……你祖父昔年跟先帝爷关系不错,才有好几套备用。他们两挺有话题的,这……这爱的人,都爱砸个碗碟。”
“我会努力保护好,当做传家宝一样传给下一代的。”
苏从斌不明白傻乐什么,但瞧着人捧着茶盏张口嘀咕用来喝奶茶什么滋味,不由得笑一声,表示随儿子喜好了。毕竟单纯日子没几天了。
等红糖姜汤煮好,苏从斌垂首望着红褐色似血水的茶面,直接抬手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肚腹。随着热滚滚,现熬的汤汁伴随喉咙朝五脏六腑散开,又有炭火的暖意将整个爵车熏出几分热气。苏从斌才渐渐觉得自己指尖都开始有些温度,四肢也不再畏寒不再那么僵硬。
算……算有些活过来的暖气在。
催促着苏琮也喝一杯暖暖心肝脾肺肾,苏从斌又喝了一杯。然后又静静煮着红糖姜汤,想了想,还又多加了安神补脑的药丸。
打算等苏琮回来,先药倒苏琮,让人安安心心睡一觉。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就在苏从斌操着慈父心安排时,便听得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便是自己心腹马夫的咚咚三短一长的敲门声。于是,他赶紧看了一眼自己的容颜,确定还算勉强衣冠端正后,便示意苏敬仪掀开门帘。
苏敬仪有数缓缓揭开门帘,就见他心目中最牛掰的苏琮缓步而来,旁边跟着的是一队飞鱼袍。为首的还是老熟人钟指挥使。
“爹?”
苏从斌自然也见到这一幕,起身带着苏敬仪下车:“钟指挥使。”
钟刑倒是嗯了一声,但也微微身形一侧避开了苏从斌行礼,言简意赅介绍:“帝王对耕种还是颇为看中,因此对苏琮也看中。特命我找了锦衣卫的精锐。这是思恩,武学奇才,从今后就带队负责苏琮的安全。”
“苏侯爷,苏琮的确天赋不错,所以帝王看中夺情,免其服丧。让其三日后边动身离开。”
“这应该的,应该的。”苏从斌接连颔首,只飞快打量了眼思恩。
这以思为号,应是帝王的收养的战争遗孤(诸如先前北疆战役),亦或是锦衣卫不是从何处挑选的精锐。看起来还没二十岁,年轻的很,有些桀骜,甚至长得也不太像武夫,挺精致的。但不管怎么说,既然能够被派出来,安全应该会有保障。
“只是……只是小臣斗胆,这……这到底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我……”苏从斌飞快看一眼沉默的,脸发白的苏琮,心中紧张要命,因此也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让孩子的专属府医随行。这闵越地区到底千里之外,是极南地区。这万一水土不服的,万一山高路远的,我……我这倒是担心因他拖累了帝王的安排。”
钟刑瞧着苏从斌浑身带着慈父的哀求,面色和缓几分,道:“这是自然。本帝王还琢磨着派锦衣卫的医馆随同。但想想你苏家也有些医道人士,便倒干脆我们锦衣卫占占您的便宜。”
“皇上这说笑了。”苏从斌朝北一抱拳。
“行了,那我也算引荐过了,就三日后见。”钟刑毫不犹豫一挥手,止住不必要的寒暄,道:“今日也晚了,好生休息。”
“多谢钟指挥使关心。”苏从斌却不敢不说礼仪上的废话,甚至还颇为恭敬弯腰诉说。
思恩见状,眉头一挑,面色倒是和缓几分,跟着钟刑离开。
苏敬仪也跟着弯腰,目送着人离开,才迫不及待的转眸看向苏琮,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定没少什么物件,才狠狠松口气。
赶紧拉着苏琮上车,他有样学样端着姜汤递过去,望着人发白的小脸,心疼道:“先慢慢喝一口,暖暖。”
“我……”一直沉默的苏琮捧着姜汤,感受着入手的温柔,他缓缓的张开了有些破皮的唇畔,嗓子带着过度使用的喑哑:“我……我想先做套九章算术静一静。”
“静一静。”
“算术,有唯一的标准真好。”最后一句话,苏琮说得颇为真挚,眼里带着极度的渴望。
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要加个作业,听起来还是个数学卷子?
作为学渣,苏敬仪瞳孔瞪圆了。
苏从斌闻言也不敢让人静一静了,直接亲手端起加料的汤。他毫不犹豫抬手掐着苏琮的下巴,迫使人张口喝汤。
苏敬仪看着动作迅猛,老练,仿若“杀人越货”一般有十几年经验的苏从斌,吓得牙齿都上下打颤:“我……我……”
抬手狠狠掐一把自己大腿肉,苏敬仪疼的抽口气。
确定自己眼睛没瞎,也没再一次穿越,他直勾勾的盯着苏从斌:“你疯了啊?”
“他就是这么好学。生病了也要算一算。”苏从斌拦着昏迷过去的苏琮,深深叹口气:“算就算了,他算完还要练琴。”
“琮儿什么都好,那琴技,跟乐器相关的课程,那真是……比杀猪还难听。所以府医忍无可忍,直接给灌药。有时候他兴趣起来,你……你以后接触过也懂了,还不如灌药。”
虽然话语带着埋汰,但透着的相处的情谊,却是浓郁而有真挚。似乎比姜汤都还能温暖人心。苏敬仪感慨着,端着自己还未喝完的姜汤,小心翼翼抿了一口。
他虽然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但……但这个世界不是假的。
是真实的,有喜怒哀乐。
这男主,也……也看起来没那么神气了。
甚至……甚至还有些小缺点。
“那真想什么时候听一听!”苏敬仪到最后还笑了起来:“说来,侯爷爹,我唱歌可好听了。”
“行,什么时候有空听。但你记住切莫在外,尤其是宴会场所,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
苏敬仪点点头:“有数,等我学会了规矩,我再出去玩。”
说着,苏敬仪似想起了什么,也干脆喝了口加料的汤:“反正我也睡。天塌下来还有您扛着。”
苏从斌看着连招呼都不打一句,直接端起茶壶就喝的苏敬仪,风风火火的苏敬仪,沉默一瞬,磨着牙看着人脑袋一歪,整个人顺着力道以及车轮转动的力量跌倒在地,气得翻个白眼。
弯腰费力的提溜人肩膀,让苏敬仪也靠在他身边。
感受着两个“成器”孽障的重量,苏从斌忽然间就觉得自己脑子空白一片,没有任何勾心斗角权势斗争,诡异的唯有安心。
带着这份宁静,他再一次回到自己的私宅。
也不去询问侯府内是否发生什么大事,他就把两个崽往床上一扔,自己也匆匆洗漱一番,便和衣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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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阳光灿烂,却也有一丝的凉意。似无声的诉说最极端的酷暑悄然离开。
苏从斌难的告假在家。
所以父子三人用过膳后,便齐聚书房。
苏琮看看苏从斌,眼圈倒是有些泛红:“我……皇上也只是问过棉花和粮种的事情,以及让我戴罪立功。因为我利用了他的威严。所以我必须三日后立刻马上就走。”
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离开父母,也要去尝试一个陌生的领域,哪怕或许不需要他亲自动手种植。但……但说不害怕是假的。
“府医还有武师,我想办法让他们跟着你一起去。”苏从斌看着带着些孩子气的苏琮,逼着自己硬起心肠,道:“咱们眼下得罪文臣,你武学不要丢。且记住你还年轻,咱们种植个十年,二十年,你也才二十岁,三十岁。凭你的天赋回来科考是轻而易举的。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不急不躁。”
“循序渐进!”
听得这声硬邦邦的,完全是理智叮嘱的话语。完全没有第一时间安抚情绪,给苏琮一点情绪价值。苏敬仪清清嗓子,尽量想要自己轻松愉快些,冲散着离别的愁绪:“侯爷爹,您眼下都成人义子了,别摆着严父的脸啊!咱们可以先说说家书……家书怎么安排啊。一天一封不可能,那半个月一封,总还做的到吧?还说你不是说有钱吗?要不咱们直接逐个私人商队,苏琮一路南下遇到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带回来。然后咱们预算着时间,把衣服被褥的送过去。”
“你还好意思说这辈分。”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苏从斌瞬间觉得自己火气从脚底刺啦一下蹿到脑门了,恨不得真挥舞军棍揍苏敬仪一顿。
苏琮见状也止住依依不舍以及对未来的一丝丝害怕,赶忙拉着苏敬仪一起跪地:“父……父亲,对不起,我……我当时……当时也没有……没有更好的说辞。”
苏敬仪却是强撑着不肯跪地。
见状,苏从斌磨着牙,弯腰把苏琮搀扶起来:“我有数,这跟你无关。也……也客观理智说,咱们眼下都是毫无权利的蝼蚁,只能挣扎着,利用他们的规则给自己谋划一些安身立命的能耐。因此琮儿,你必须得抓住这个机会,知道吗?有皇帝的特赦,为父是不愿去你军中争功拼命的。”
望着满眼都是对他未来以及生命担忧的眼神,苏琮眼圈一红,泪光都有些朦胧:“父亲您放心,我会抓住这个机会的。”
“您……我不在,您教育敬仪别那么严格。我……”苏琮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竭力转换思维。他是真的大人的,都是苏敬仪的爹了。
“我昨日表现那么好,敬仪……敬仪就是您大胖孙子了。有道是隔辈亲,您得亲,得慢慢教的。”一字一字,苏琮让自己尽量说得格外淡然,格外的理智。
毕竟他是爹。
当爹的不会有些酸溜溜的嫉妒“儿子”可以承欢膝下。
且他享受了十年单独的父爱。
不像敬仪。
或许……或许都没有十年,敬仪就得娶妻生子了。然后苏从斌就会有一个真孙子了,然后他们就都成讨人嫌的儿子了。
想想,自己比敬仪幸运,幸福太多了。
苏琮宽慰着宽慰着,不由得羞愧不安起来:“爹,我……我倒是安全可靠,未来也有机会,至于种植,皇上也商讨过,会按着策论文章,寻找相关经验的老农。派我去,只是让我看看民生,去历练历练。所以您……您眼下才危险。我……我昨日是挺咄咄逼人,强势,甚至还有些胡搅蛮缠的蛮横。”
“谁说你蛮横了,辩论赛本就如此,更别提官场了!哪一个不是琢磨自己有一席之地了?”苏敬仪本想把时间多留给父子俩相处的,但一听苏敬仪这话又愁上了:“说句不客气的,我是听过提拔人才的。都是大佬站稳脚跟了,拥有一席之地了,然后才带这些施恩的架势,才给几*个小年轻机会。就好像侯爷,侯爷会感觉钱很重要吗?因为他对钱没概念,所以会毫不犹豫拿出一张银票。”
“而石头村给我的钱,却是他们攒出来的,银子都有大有小,甚至铜板每一个都有使用的痕迹。”
“所以苏琮你该为自己的能耐而骄傲!”
听得一声比一声响亮,裹着霸道与强势,甚至还有肉弱强食竞争的话语,苏从斌静默一瞬,便抬手拍拍苏琮的肩膀,道:“琮儿,这事苏敬仪说得对!你昨日表现很好,起码利用了他们先入为主的观念,甚至还胆大的利用了帝王的过往。还知道利用登闻鼓制度,说起来我都不知道《太、祖起居注》。所以为父也是真佩服你,也是因你而骄傲!”
“这么短的时间内,你能迅速抓准各方顾虑,打了一个绝地反击的大胜仗!”
“从今后你再也不用困不孝言论中了。生恩养恩更是不用去考虑。”
“而我也有了机会,甚至我还能想办法把你二叔升一升。这么多年了,要不是孝这个词,你二叔也该升了。”
“咱们都能因此获利。”
“至于帝王命令,只有苏敬仪县试过了,我才能当国子监司业。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苏从斌抬眸看向苏敬仪:“虽然苏敬仪目前连字都不会写,《三字经》这种启蒙读物都只学一半,但为父还是信苏敬仪这混江湖的机灵。且他考试也不急,接下来三年,他慢慢学,为父也要把家里那些破事处理好。”
苏敬仪闻言毫不犹豫点头:“没错,先把家里某些不和谐的人物处理好。然后我们全家拧紧成绳,一起奋斗!”
说罢,苏敬仪还高举拳头:“奋斗!”
苏琮听得这一声亢奋的,对未来充满信心的话语,尤其是苏敬仪还笑得灿烂,不自禁也跟着笑了笑:“好,一起奋斗!”
“奋斗!”苏从斌瞧着两人精神恢复不错,便迫不及待开口了:“府医和武师那边为父先去聊聊,若是妥当了明日你也要亲自去上门拜请。另外我今日还得去各家走一走,尤其是要去定国公府拜访一趟。虽然有些鲁莽,但昨日他们也的确有助咱们。”
“当然……若是他们施以援手提出些种植相关的建议也就更好了。”
苏敬仪听得这话眉头一转,问:“爹,您工部有认识的人吗?我听说水车,就是灌溉的农田的水车,工匠做出来。朝廷的工匠会更厉害?”
“水车这种闵越当地会有吧?”
苏琮迎着苏从斌征求的眼神,道:“有的。父亲敬仪你们放心,有关耕种相关的书籍,如《商昌书》中的《垦令》、《农战》,《吕氏春秋》中《上农》《任地》、《耕土》、《审时》《汜胜之书》;《夏小正》;唐代的《四时篡要》《茶经》,《吉贝疏》,还有最最最全面的《齐民要术》、《农桑辑要》等,我都罗列成书单交给皇上了。皇上核对过一遍,还说我比实干的官吏都罗列的详细一分呢。另外当地有经验的老农应该会罗列相关清单。倘若没有的话,到时候我……”
苏琮慢慢的,让自己话语显得依旧理直气壮些:“我会写家书回来,到时候父亲和敬仪你们再帮我想办法。”
听得这声一如既往的,没因血缘有所隔阂的话语,苏从斌不着痕迹的松口气,而后含笑应道:“好!到时候咱们一起想办法。你切忌莫要报喜不报忧。”
“对!苏琮你放心,我脑子可聪明了,我还琢磨要让你喊我一声爹。”苏敬仪说着似又想起什么,叮嘱道:“你也别光盯着种植耕种的,比如老百姓也吃水果的。岭南荔枝名气大的,我都知道。这种植还讲究个因地制宜,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瞧着说到最后还学着苏从斌模样,拍拍他肩膀,端出一副慈父稳重架势的苏敬仪,苏琮嘴角一弯,跟着与有荣焉挺直了脊背:“好。”
“父亲您为孩儿忙碌,我……我现在先和敬仪定下他学习的规划吧。等我们都安排妥当了,再去跟娘亲告别。”苏琮说完,忽然面色一变,看了眼苏敬仪。
苏敬仪不明所以:“我……我哪里有问题吗?”
“倒不是,就是本该有个娃娃亲。这……”
一听这个事,苏敬仪毫不犹豫:“直接断掉啊!苏琮,你……你这模样,你喜欢吗?那你应下。”
“不是,”苏琮赶忙摇头:“我……我与对方都没见过面的。这娃娃亲,或者选择姻亲,那都是看家庭的。眼下对方是……是四品知府。据闻官生不错,要进京的。”
说完苏琮朝苏敬仪解释缘由:“父亲昔年帮扶过的寒门学子。这高中榜眼后,也未曾因高中而与父亲交往态度又变。故此父亲便琢磨定门亲事。”
听完这解释后,苏敬仪瞧着苏琮双眸似有些佩服,当即眯着眼带着锐利盯着苏从斌:“爹,你别当我傻蛋啊!对方十年,就能四品知府。你要是没出份力,我脑袋给你当板凳。”
苏从斌:“……你似乎很不满?”
“没见皇帝来个转弯,直接说县试就行?还得规定我互保由国子监解决。这不就是怕文官集团联手排挤我们吗?”苏敬仪言辞犀利:“就差告诫文臣,科举是朝廷是帝王选才的科举,不是文臣之间勾心斗角的牌桌。”
“我是信天下乌鸦一般黑的。”
“他厉害,眼下他富贵,侯府要是没真假抱错一事,苏琮的才华倒是配。可我不配啊。你若是还拿着旧日婚约说情,岂不是显得你挟恩逼迫?”
迎着这一声揣测,苏从斌眉头紧拧成川:“我……我还真这么想过。琮儿就算没有家世,可其他人榜下抓婿抓寒门子弟都可以,为何琮儿就不可以?你嘛,养一养,我苏家俊美的底子还在。所以我是打算去信,让他自己二选一,选择哪一个都成。”
苏琮一震:“这……”
苏敬仪直接翻白眼,叉腰怒骂:“亲爹,你是嫌我们两个关系太好?还是别人对我们两指指点点比较的方面凑不够八个方面?愣是要连婚姻,连我们都媳妇,日后都成为长舌妇口中的话题?本来兄弟之间的妯娌,就会被某些好事者比较了。你还琢磨着让人二选一,倒是想的你大气,你儿子多啊!”
苏琮听得这话,也难得神色有些肃穆:“父亲,我觉得敬仪说的有道理。我宁可再迟一些成婚,等我自己有实力做出功绩来了,也不愿再让弟弟和我卷入对比的闲言碎语中了。”
瞧着态度鲜明的两人,苏从斌来回反复深呼吸:“行,你们都有主意。这回……这回说得也有道理。可为父就是愁这么好的亲家就不要了吗?”
苏敬仪踮起脚,抬手拍拍苏从斌肩膀:“放心,我等我肤白貌美,等我县试考上了,还愁没人管你喊一声亲家吗?”
苏从斌斜睨了眼苏敬仪,瞧着人趔趄的,矮墩墩的身材,缓缓看向苏琮:“为父去忙。你帮忙安排课程。记住慢慢考没事,先让他身体养好。”
苏敬仪看着自己被拿下来的胳膊,迎着苏从斌眼里的嫌弃,气愤无比:“我肯定会肤白貌美的!”
苏从斌凉凉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孩儿恭送父亲。”苏琮弯腰作揖,边看眼苏敬仪。
苏敬仪敷衍的依样画葫芦弯了弯。而后又直起身,带着警惕看着有苏从斌风格的苏琮:“首先,我肯定不会寅时起床的!”
“可你现在不养成习惯,日后大朝会怎么办?且县试那一日,也得早起的。得早早排队接受检查,得……”
苏敬仪托腮:“别叨叨了,你先把你想要的规划直接写纸上。”
看我一节节课消灭!
苏敬仪暗暗嘚瑟着,然后一炷香后,他看着密密麻麻的贵公子课程,面色扭曲:“这什么玩意?你们是全年无休的机器吗?”
凌晨三点到晚上八点,密密麻麻的,都是吃人热情的课程!
“咱们从这个早课开始,太极拳,背诵课文我理解,打坐勉强理解,这练声是什么?”
“声音洪亮,字正腔圆,抑扬顿挫,这样你就算四品微末官吏,站在门口上奏,皇上和阁老们,尤其是上了年纪的阁老们都听得见,免得他们耳背。”
苏敬仪:“……”
我还以为唱歌呢,害我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