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
不知何时, 门外已多了五个黄衫人。
其中四个,具穿的是杏黄衣衫。须知这杏黄衣衫最是挑人,就是二八年华的大姑娘, 也不是个个都能穿, 更遑论这些混江湖的虬髯大汉呢?
这四个人俱是鹰视狼顾、身形彪悍, 腰间挂着不同的兵刃, 杏黄衣衫穿在他们身上,颜色倒是俏丽,人却都显得奇形怪状。
而这四人的领头人, 便是方才发出冷笑声的那青年人了。
他的身上也穿着一件同样制式的黄衫,唯一不同的, 是他那收得很紧的袖口之上, 绲了一圈金线。
此人面色苍白, 模样却英俊得很,也可称得上是剑眉星目、蜂腰纤背。
可是,这屋中的六人瞧见他时,脸色居然立刻就变了!他们的声音也仿佛被突然掐断在了喉咙里——只好像他们瞧见的, 不是一个英俊青年,而是一只择人而噬的恶鬼!
因为这黄衫意味着金钱帮!
金钱帮!谁人不知金钱帮?!
金钱帮是个很年轻的帮派,与那历史悠久的丐帮肯定是没法子比的, 一年之前,这帮派才刚刚成立。
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小瞧它!
因为金钱帮的帮主,乃是当年百晓生品评天下武功时,列于兵器谱第二的上官金虹。
龙凤双环——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成名已有几十年了,据说,他那龙凤双环, 已达到了“手中无环,心中有环”的境界。
兵器谱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已足够让人闻风丧胆,更何况是比小李飞刀还要更高一名的龙凤双环呢?
况且,李寻欢是个和气的人,他杀人也很审慎,不是罪大恶极、必须要杀的人,他都会给对方留下活路。
但上官金虹却不同。
一年之间,金钱帮好似出笼恶虎、好似野火燎原,横扫整个中原,兵器谱榜上有名的人物,也已被收拢的七七八八,纷纷效忠于上官金虹。
须知,高手有高手的脾气,能上兵器谱的,即使是前五十名,放眼整个江湖,那也全都是惊才绝艳之人,这样的人往往眼高于顶,不会轻易效忠,上官金虹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让这么多兵器谱高手全都俯首呢?
答案只有一个。
——不加入,那就死!
何等……霸道的帮派。
金钱帮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的作风,若说李寻欢杀人审慎,那么上官金虹……整个金钱帮,他们杀人就是果决!无比的果决!
所以,屋内这南山双虎、胡氏兄妹等人,瞧见了这黄衫人,才会脸色骤变、两股战战。
黢黑的夜色下,这杏黄色的衣衫,就透出了一种格外妖异、格外诡谲的金色。
屋子里忽然鸦雀无声。
以为没事了,刚刚从柜台底下钻出来的老王掌柜和杂役小五,也被这肃杀的气氛所骇住,身子僵硬得连动都动不了,双眼发直地瞧着这黄衫青年慢慢地走进了屋子。
他的目光,已冷冷地扫过了这六个江湖客。
这六个江湖客,个个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有带大刀的,有持长枪的,满怀肃杀之气。而这黄衫青年呢,苍苍白白、清清秀秀,与这些人站在一起,甚至显得有些面薄腰纤。
可是,他这冰冷的目光扫来的时候,这六个人却简直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冰冷的目光,好似坚硬的钢锥,只那么一扫,就已钉住了他们的脊骨,令他们被吓破了胆子。
“叮叮当当——”
青年伸出一只手来,手上轻轻一抛,一串黄铜铸成的铜钱就自他手中飞起、翻滚、重新落回。
他的手一晃,六枚铜钱就自他手中飞出,正正好好地落在了这六个人的头顶之上,却连一丝都没伤到他们。这暗器出手的技巧、力道,无疑都很骇人。
——此人年纪不大,功夫倒是不弱。
但最神奇的,还当属他手上的这些铜钱。
这不过就是最普通的黄铜铸钱,可是当它们落在人的头上的时候,却又好似具有了一种神奇的魔力,这六个人方才还嬉笑怒骂、互称英雄好汉,如今却都直挺挺地站着,铜钱落在他们头上,他们就好似忽然被定住了一样,成了六根老实的木桩。
那青年的唇角,就勾起了一丝满意的笑。
他手中还剩着几个铜钱,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中抛着玩,几枚铜钱飞起,在空中翻滚了花样,又一连串地落回他的手心,发出了清脆的叮叮当当声。
他的目光连瞧都没有瞧王掌柜与小五一眼。
江湖人办事,当然从来都瞧不上普通人。
青年只是慢慢地扫过了这六人,慢慢地道:“规矩,你们明白么?”
六根老实的木桩,身子就微微颤了一下,头上的铜钱滑动,只令他们骇得满面都是冷汗,让这铜钱更容易滑落,六个人显然都不敢说话,但是也不敢不回答这青年的问题,于是也只好用鼻子哼哼唧唧,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青年人显然很享受这样的时刻。
他慢慢地摇着手心里的铜钱,嘴上也慢慢地说:“金钱落地,人头不保,但诸位只要……”
“噗——”
角落里忽然传来了一声艰难的忍笑声。
陆小凤一把就捂住了自己的嘴,但他的肩膀,却还在耸动,忍笑忍到浑身都发起了抖——
不行啊,忍不住啊,这是真的忍不住啊……
为什么会忽然蹦出来“金钱落地,人头不保”这八个字啊?这简直令他立刻就想到了乔茜那“欢乐豆落,人头不保”……
不是,这些人怎么学他们欢乐谷啊哈哈哈哈……这么羞耻的台词乔乔说出来还蛮可爱的,但是这青年人一本正经的这么说真的让人很哈哈哈哈哈……
乔茜一爪子就拍在他脑袋上了。
陆小凤小声尖叫:“干嘛啊!笑笑也不行么!”
乔茜塞了一大个花生进他嘴里:“吃你的花生!”
陆小凤:“……你不至于连花生壳都给我塞嘴里吧。”
但是,这当然已经晚了。
黄衫青年的脸色立刻变了,冰冷的目光如一把刀一般,朝角落里扫了过来!
角落里放着一架六扇的木屏风,屏风打开,刚刚好遮掩了里头的那张桌子,王家铺子很小,没有什么包厢,就以屏风隔开空间。
所以,方才这黄衫青年,根本就没有注意过这个角落……他甚至根本没感觉到里头有人。
青年冷冷地瞧着屏风。
忽然,他一拍桌子!
桌子上放着一碟油炸花生米,青年人一拍之下,碟中的花生米忽然全部跳了起来,如疾风骤雨般打出,朝着角落里的木屏风就打去,只听“夺夺夺”的声音不断响起,十五六声转瞬而过。
而后,“砰”的一声,这架屏风已化作了漫天的碎木,烟尘骤起!
一个黄色的影子,忽然“嗖”的一声就钻进了个紫色影子后面,黄衫青年负着双手,冷冷瞧着。
烟尘渐渐散去,露出了角落里那两人的庐山真面目。
一个身穿紫宝衣的男子,正板着一张脸站在桌边,这人生得倒也俊俏,只是留了两撇十分奇怪的小胡子……小胡子上还有个像是豁了牙一样的缺口,更显得此人奇奇怪怪。
此刻,这奇奇怪怪的男子,头上身上沾满了木头屑,他直挺挺地站着,板着一张脸,木然道:“拿我当肉盾很好玩么?”
两个圆圆的小团子从他身后探出来,晃了晃,像是什么小动物的耳朵一样。
随即,一个杏黄长裙、芋紫衣衫的小美人便从他身后灵巧地钻了出来。
大家穿的都是杏黄颜色的衣裳,但这衣裳穿在金钱帮众身上,只叫人觉得丑恶妖异,可穿在这小美人身上,却好似春日花朵儿初开一般,又娇嫩、又清新。
小美人诚实地道:“不有趣,但是很好用……陆小凤,你胖了。”
心宽体胖的陆大凤,当然好用啦。
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个_个)
乔小茜:(*^▽^*)
黄衫青年:“…………”
黄衫青年竟是被完全无视了!
他冷冷、冷冷地瞧着这一对旁若无人、插科打诨的狗男女,忽然冷笑了一声,道:“原来还有漏网之鱼。”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两枚夺命金钱已然飞出!
朝着这二人的头顶飞出!
这青年人有一手击发暗器的好功夫,心肠也好得很,这二人敢无视金钱帮的威严,但他竟也给了他们一条活路——这两枚金钱,看去势,并不是要击杀二人,而是要落在二人的头顶。
然而,这二人却很不识好歹!
只见那嫩黄长裙的小美人忽然一拍桌子,桌上的煮花生还带着水呢就飞了起来,她的手指一曲一弹,一粒花生就朝这黄衫青年飞去!
“叮”的一声,花生与金钱在空中相撞——!
“当”的一声,那夺命金钱居然直直坠落,掉在了地上——!
而花生还在继续向前——若说这黄衫青年发暗器的功夫不错,那么这一般路过的可爱小美人,发暗器的功夫比他起码高了十倍!
花生已到眼前——!
黄衫青年的瞳孔骤缩!
裹着花生的劲力居然恰恰好在此刻用完,令这花生正正好好,落在了这黄衫青年的头顶上。
黄衫青年一下子就僵住了——好似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而这时,小美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在手里掂起了四粒花生,清脆地笑道:“那么,欢乐豆落,人头不保的规矩,你知不知道呢?”
第272章
***
欢乐豆落, 人头不保!
欢乐谷主乔小茜于保定府正街王家驴肉火烧铺内发表重要讲话!
对此,她的嫡跑堂陆小凤连连点头,表示:“就是, 就是, 这是我们的词儿!”
黄衫青年:“…………”
黄衫青年:“………………”
一切的变故, 都发生的太快, 快到令他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他是金钱帮的人,行走江湖一年多的时间,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谁见了他们不是两股战战?何曾想过、何曾想过——
……有人居然会抢他们金钱帮的词儿?!
黄衫青年的脸霎时间就黑了……好像乔茜扔给他的不是一颗花生,而是一缸老咸菜一样。
眼见这人已反应了过来, 乔茜立刻就给了老王掌柜一个眼神。
老王掌柜也立刻了然, 回了她一个“我办事, 你放心”的眼神。
他拉着小五,嘶溜一声,又缩回了柜台下面,顺便还端上了放在台面上的一碟油炸花生米。
而这一头, 乔茜的手已又是一拍!
她的手刚好就拍在了方才这黄衫青年拍的那张桌子上,桌上的碟子之中,不多不少, 正好剩了六粒花生米。
乔茜一拍之下,花生米一齐跳起,又一齐飞出,只听“叮叮叮叮叮叮”六声响,六个江湖客头上的夺命金钱,已全部都被打落!
六个江湖客的脸都骇得白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忽然,六人的身形同时展动, 简直是使出了毕生的轻功功力,自六扇木窗上同时跃出,呼啦一下,就逃得干干净净了。
黄衫青年的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黑,一双俊秀的眼睛里迸射出愤怒的火焰来,厉声道:“金钱落地,人头不保,你打落了他们的夺命金钱,是想替他们赔命么?!”
那四个就站在门外的黄衣大汉,全都“锵”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兵刃,大声道:“少帮主!”
少帮主!
他是金钱帮的少帮主,上官金虹的独生子——上官飞!
怪不得,怪不得他明明是金钱帮中的一个领头人,方才的表现却如此迟钝……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在江湖中摸爬滚打过,他初出茅庐,就是顶着金钱帮的名头在作威作福!
乔茜歪了歪头,忽然道:“你看。”
她的声音无疑是很好听的,清清脆脆的,像是山林中的某种不知名野鸟一般;她的容貌无疑也是很俏丽的,一双杏眼明澈极了,只令人联想到春日里颜色粉嫩的牵牛花儿……什么的。
这样一个女郎,她稍微歪一歪头的时候,简直让人丝毫生不出要对抗、要警惕的心。
上官飞居然怔了一怔,皱眉道:“……什么?”
乔茜道:“欢乐豆。”
上官飞:“…………”
乔茜道:“欢乐豆落地了。”
——就在方才,上官飞气急败坏,朝她疾言厉色地呵斥时,顶在他头上的那颗“欢乐豆”已掉在了地上。
上官飞:“…………”
乔茜又变戏法似得从指尖挟出了……四颗花生米,笑道:“没关系,我们欢乐谷的规矩比你们金钱帮要宽和得多,攒够五颗欢乐豆,才要杀人的……”
说着,她就掂起了脚,伸出了手,准备把这四颗油炸花生米也放在上官飞的头顶上……
上官飞:“…………”
上官飞大怒:“小娘皮,你耍我!”
这上官飞很显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却没有别人欺负他的时候,乔茜明摆着要耍他一道儿,他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然后就是恼羞成怒!
方才逃走的这六人,乃是他这一次负责要抓的人,旁人都带回了人,可偏偏他要抓的人却全都逃了,这般耻辱,他怎能受得了!
一抹金色已闪出!
金,是妖异的金!
金,也是圆重的金!
上官飞的左右手之中,赫然握着一对金环,这青年人厉喝一声,金环劈头朝乔茜击来——!
金环的分量极为不轻,而上官飞又有着相当不错的内家功夫,莫要看金环是钝器,与一般人想得不同,钝器在比武之中,其实是非常可怕的兵器。
因为钝器所造成的痛苦,比之锐器,更甚百倍!寻常江湖人被剑划上两三下,仍可行动自如,但若是被钝器重重砸上一下,饶是大罗金仙,也得眼前一黑、行动放缓。
所以在比武之中,先发制人是极为重要的!
而乔茜距离他非常近!
金环,眼见就要砸上乔茜的臂膀!这一下下去,她起码也是个筋断骨折!
然而乔茜的脸上,却还带着笑容,甚至连酒窝都在。
上官飞算何许人也?他不过是有个好爹的二世祖而已!
她连石观音的招式都避得开,难道还能避不开这区区一个上官飞?
于是,上官飞就只见这黄紫衣衫的女郎轻轻笑着,身形就已发出了极为微妙的变化,也不知怎么地,他的金环就彻底落空了。
她的手臂轻轻一晃,只好似轻云出岫一般朝他击来,这明明是非常简单的一招,但上官飞定睛一看,却只觉得自己起码也看出了七八种极为精妙的变招,而每一招……他都接不住!
上官飞的瞳孔在收缩!
上官飞的手臂在抬起架挡——!
乔茜的手轻轻松松,在他肩头那么一拍,然后又轻轻松松,自一对龙凤双环之中穿过、缩回。
上官飞惊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她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
那是什么掌法?为何他丝毫没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
上官飞的心里几乎立刻开始回想,江湖上究竟有什么奇妙的掌法……难道是化骨绵掌?先前一个时辰,令人没有半分不适,但那有毒的内力却已深入每一寸的骨骼,等到一个时辰之后,就会令人变成一张人皮做的空荡荡的口袋……
上官飞捂着肩头,猛地后退了几步,这一退,就完全退出了王家铺子,退到了正街上去。
乔茜负着双手,一步步地走出了铺子。
四个大汉怒目圆睁,手中的钢刀锃亮锃亮,已护在了上官飞的左右!
上官飞捂着肩头嘶声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乔茜好似有点疑惑,歪了歪头,指了指他的肩头,道:“你自己看呀。”
上官飞咬着牙,侧头朝自己的肩头看去。
王家铺子外挂的灯笼亮着,正正好就落在上官飞的身上,他的身上又穿的是极不耐脏的杏黄衣衫,灯火之下,只见一个油亮油亮的手印,就印在上官飞的肩头!
上官飞嘶声道:“这……这是……”
乔茜深沉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就是方才那花生米上的油,你这衣裳还蛮吸油,蛮好擦手的!”
上官飞:“…………”
上官飞的怒气值几乎是在瞬间就升上来了,整张俊秀的面庞都扭曲在了一起,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
四条大汉已怒喝着冲了上来!
两柄长枪,一左一右,已拦住了乔茜所有的去路,黑夜之中,枪头上那两缕红缨,好似野兽择人而噬的利齿!
刀花翻滚!
一柄鬼头刀,竟然是自地面上翻滚而来的,雪亮的刀锋在夜晚的地面上闪过,已朝乔茜的脚踝砍去!
“呼啦——”
一根镖绳已朝乔茜的额头点来!
镖绳乃是软兵,可以算的上是暗器的一种,走的就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的路子,此刻乔茜去路被封,脚下被砍,她的第一个反应当然很有可能就是上跳……而这镖绳,正好封死了她的头顶!
这四个人的配合,居然如此紧密!
而这四个人的出手,也竟如此毒辣,这样的招式,完完全全就是冲着杀人而去的,绝没有半分多余的意思!
乔茜破坏了他们抓人的现场,他们也懒得多问是为什么,他们只知道——胆敢坏了金钱帮的事,那就只有一个下场,死!
金钱帮杀人就是如此果决!
乔茜的脸色已沉了下去。
任何一个人……即使是乔茜脾气这么好的一个人,遇到这样的情形,都不会很高兴的。
她立在原地,眼见四柄不同的兵刃都朝她袭来,人却没有如那使镖绳的预料的一般跳起来,而是忽然伸出了手——
她的身子忽然一侧,镖绳前段的那尖刃擦亮她的眉间,却没能伤着她一星半点,乔茜伸出了手,精准无比地攫住了镖绳,用力一拽!
镖绳尖刃瞬间转了方向,朝地下钉去——而地下翻滚的,正是那一柄滚地刀!
“啊——!”
使滚地刀的大汉一声惨呼,他的后脖颈上已溅出了殷红的血花,镖绳尖刃刺穿了他的脖颈,从后穿入、从前穿出——
“锵——”
她的身形在一瞬间做出了极为精妙的变化动作,一侧一扭,左右两杆点来的红缨枪就撞在了一起,发出金石相击的响声,爆出一连串的火花——
“啊——!”
“啊啊啊——!”
她双拳齐出,一左一右,横切两个大汉的侧腰,正好暴击了他们的肝部!
——要知道,肝脏附近分布着大量痛觉神经,一拳下去,那种剧痛简直令人痛不欲生,很少有人能依靠自己的意志力来抵抗这种痛苦,许多拳击比赛都是以打击肝脏部位结束的。
两个大汉被正中肝脏,剧烈的痛苦在一瞬间炸开,令他们发出了两声长短不一的痛呼,下一个瞬间,他们已痉挛着倒在了地上!
四个金钱帮的好手,训练有素、配合极好,使出的组合招式,简直能绞杀江湖上绝大多数的高手。
然而,只是在一眨眼之中,这黄紫衣衫的娇美女郎,就已轻轻松松、行云流水地解决掉了他们,她的反应之快、思维之敏捷,实在是令人拍案叫绝。
江湖上……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人物?
她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人?难道也是为了那件事而来?!
上官飞的表情变化莫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是该逃还是该战。
乔茜朝他看来。
上官飞立刻握紧了手上的龙凤双环,摆出了自己的架势!
下一秒,忽然一声长长的叹息,自他身后响起。
是那个男人——!是那个胡子有缺口的怪异男人!
上官飞头皮一麻,正要回头,陆小凤已骈指如剑,点住了上官飞的穴道!
上官飞立刻动弹不得。
乔茜负着手,绕着上官飞转了两圈,似乎有点好奇似得,左瞧瞧右看看的。
上官飞冷着一张脸,紧紧咬着牙,看都不看乔茜一眼。
乔茜忽然笑了,道:“你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上官飞傲然道:“金钱帮有的是法子知道你是什么人。”
乔茜也不理会他这不配合的行为,继续自顾自地道:“欢乐谷谷主是我,我就是欢乐谷谷主……这样吧,你只要在我面前磕上三个响头,说上一句‘参见欢乐谷主,欢乐谷主欢乐欢乐欢欢乐’……我就饶你一命,怎么样?”(1)
上官飞:“…………”
上官飞:“………………”
上官飞咬着牙道:“你杀了我吧。”
第273章
***
上官飞面色铁青, 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
乔茜却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她一把就捂住了自己的嘴,似乎受到了惊吓一般,连眼睛都睁得圆溜溜, 口中道:“你这人做什么总是要把什么杀啊死啊的挂在嘴上呢?这样不好。”
上官飞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一动也不动, 只是唇角又浮起了那种刺人的、讥诮的冷笑。
身为阶下之囚, 竟还如此傲气,上官飞倒是被他的好爹给宠出来个坏脾气。
不过,乔茜也不生气, 只笑眯眯地道:“你不拜见我,我也不怪你……只要你把你们今天要做的事情告诉我就好。”
金钱帮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出动。
那六个江湖客, 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被他们赏了夺命金钱。
由于乔茜已来过这副本世界两次, 可以说搅得这世界是翻天覆地, 龙啸云成了被梅花盗采过的娇花;绝代妖姬林仙儿还没来得及搅弄风云,就血溅五步、死得不能再死;当然了,阿飞也没有受到她的蛊惑与迫害。
若是林仙儿还活着,恐怕乔茜不会这么放心地让阿飞离开的。
而坏处就在于……她现在脑子里没线索了, 不晓得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只记得,那六个江湖客窸窸窣窣说话时,口中似乎说了什么“快活王宝……”。
没关系, 反正抓到了金钱帮,开口问问就是了。
但上官飞岂会轻易开口?
他冷冷地瞧着乔茜,口中只道:“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想让我透露金钱帮的事,你做梦!”
乔茜眨眨眼,道:“那你说。”
她指的是那使镖绳的人。
方才这四人一齐出手, 气势如虹,结果眨眼之间,那使滚地刀的死得不能再死,那两个使长枪的,还死狗一样的窝在地上,仔细悄悄,连嘴里都吐白沫了。
唯有那使镖绳的人没受伤……这可多亏了他站得远。
使镖绳的那大汉脊背瞬间僵硬!
乔茜的话音刚落,上官飞那冷冰冰的眼刀,已朝这大汉飞来!
而这“欢乐谷主”这一双猫一样圆的杏眼,也已笑盈盈地瞧住了他。
一瞬间,这大汉陷入了极为难的境地之中,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黄豆大小的冷汗,已自他的额头流下。
片刻之后,此人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张了张口,道:“是……是因为一封信。”
上官飞厉声喝道:“你敢背叛金钱帮?!”
乔茜伸出手,“啪”的一声,在上官飞那张俊秀的面庞上扇了个大大的巴掌!
“住嘴!”她叫道,“叫你说你又不说,不叫你说话,你在这里狗叫什么!”
上官飞整张面皮都因为愤怒而在不停的颤抖!
耻辱,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耻辱——在上官飞最严重的想象中,他也应该被以礼相待,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但他决不能受到侮辱!
但事实上,阶下之囚被如何对待,也只看抓着他的那人的心情了,他的确有个好爹,但或许也有人不在乎呢?这江湖这么大,难道每一个人见了上官金虹,都要跟条哈巴狗儿似的摇尾巴?
乔茜懒得再听这盛气凌人的少帮主再多废话,伸手点住了他的哑穴,转头对那大汉道:“什么信?”
说都说了,这时候再卖关子也无甚必要,这大汉便道:“这三个月间,江湖上突然流传出了一个消息……”
这消息便是说,昔日快活王宝藏的秘密,就藏在那快活王后人的身上,只要找到那一年前横空出世、又消失不见的快活王后人、“小姑奶奶”乔茜,就能得到昔年快活王柴玉关的宝藏!
这消息传得极广,一时之间,江湖中人纷纷心动,这快活王后人第一次横空出世,就是在这保定城中,因此,这些江湖客会选择来保定城里寻找线索,十分合理。
而他们金钱帮也瞧上了这宝藏。
金钱帮看上的东西,从不许他人去抢夺,因此,今日他们才会出现在这小小的王家铺子里,为的就是将这六个江湖客带回去,叫他们顶着夺命金钱乖乖站着,什么时候他们找到了宝藏,这些人就什么时候可以走了。
如果金钱帮一年半载都寻不见宝藏呢?
那么这些人也得顶着夺命金钱就这么呆着,如果受不了掉了金钱,那就死!
因为规矩就是规矩。
乔茜却没太在意这个,她只在意另外一件事。
金钱帮居然也来凑这个热闹?
一年半之前,就在冬日的保定之中,五大门派联手要对付乔茜,便是因为昔日快活王柴玉关设计得来的那些门派秘籍,而她第二次来保定时,遭遇到的那五毒童子,则是为了伊哭的青魔手而来的。
第一次,来了一堆蝇营狗苟的乌合之众,因为这是林仙儿在其中串联。
第二次,伊哭的那青魔手的确是神兵利器,惹得江湖上玩儿毒的人心动,想来抢东西,无可厚非。
可是这第三次……
怎么上官金虹也想要来凑凑热闹?
那什么点苍剑法、武当秘籍,就是扔到上官金虹的脚底下,他或许都懒得要捡起来吧?
而那青魔手……这就更不可能了,青魔手伊哭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九,上官金虹却排名第二,第二去觊觎第九的兵器,这是吃饱了撑着么?
她问:“快活王的宝藏,连你们帮主都想要?”
那大汉就吞了吞口水,说到上官金虹,他脸上那种畏惧的神情更加的明显。
半晌,他才压低了声音,道:“据说,那里头有本绝世的武功秘籍!”
不错,绝世的武功秘籍!
二十年前,沈浪名满天下,十多年前,沈浪与他的妻子朱七七,挚友王怜花、熊猫儿等人出访海外寻找仙山……自此就消失在了中原之中,再也没有消息。
而他的挚友,千面公子王怜花,其实正是快活王柴玉关的儿子。
他乃是柴玉关与云梦仙子所生下的儿子,自小惊才绝艳,通晓百术,奇技淫巧、五行八卦、易容下毒、武功心法……简直是无一不精。
据说,他曾将自己的毕生所学,都留下了文字,化作了一本名为《怜花宝鉴》的秘籍。
而这秘籍,就留在了他同父异母的小妹妹手中。
他这小妹妹,正就是那一年之前,在江湖上横空出世、又凭空消失的快活王后人乔茜!
这样的秘籍,就算是上官金虹,也不能不心动的。
乔茜的眉头,已紧紧皱了起来。
居然是《怜花宝鉴》。
这谣言有鼻子有眼睛,前因后果都十分合理,最后作为鱼饵的《怜花宝鉴》更是真实存在的秘籍,千面公子王怜花在二十年前纵横江湖,而那个时候,上官金虹也正是个年轻人——他其实很有可能真的见识过王怜花的本事,非常清楚他的武功有多强。
上官金虹只是眼高于顶,其实他的占有欲、控制欲与支配欲都非常强,他蛰伏已久,重出江湖之时,金钱帮便如同燎原之火般席卷整个中原……这样一个人,做事又稳又狠,岂能容别人获得这绝世的《怜花宝鉴》?
而乔茜在想的却是——此事必定有幕后主使之人。
但凡传闻,传播最快最广的,乃是人的阴私之事……尤其是有名人物的阴私之事,最好还要带点颜色、带点猎奇,因而当年龙啸云被梅花盗采花的事情才传得那么快、那么广,直接把龙啸云的社会地位给完全毁灭了!
而武林秘籍呢……
其实江湖上时不时就会有什么某某秘籍重现江湖……之类的大小传闻,江湖人刀口舔血、走南闯北,其实也没那么容易被骗,能弄到这么大规模,还把上官金虹这种人给招来……要说这是自发传播的流言,乔茜根本信也不信!
这是有人在针对她?
她在这江湖上消失了一年多……这谣言该不会是要借着找宝藏的由头,要利用这些江湖客们将她本人找出来吧?
是谁呢?
……一来就发现自己被坑了,乔茜不是很快活,眉毛紧紧地皱起。
而那两个倒在地上的长枪大汉,嘴角的白沫却已被血色染红了。
——打击肝脏,若是用力过重,自然很容易因为肝脏破裂而死,放在这两个人明显就是冲着要杀她来的,乔茜下手自然不会客气,拳挟风雷,一拳一个,打杀得就是他们!
死就死了,反正是他们先动的手。
而那使镖绳的都快吓死了!
他不懂得科学,只懂得他的两个弟兄被这娇研动人的年轻女郎一拳打死了啊!
金钱帮众时常眼都不眨一下就杀人……可是当被杀的对象换成他们自己时,他们才能体会到那种肝胆俱裂的恐怖感!
更可怕的是,黑夜之中,忽然出现了十条漆黑的影子。
这是十条完全冰冷、完全苍白的影子,十个腰别长剑,身裹劲装的黑衣人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他们轻巧落地、训练有素,极为快速地就将三条死去的大汉抬走,转身消失在了一旁的小巷之中。
然后,是“滋啦滋啦”的声音在夜晚的街道上幽幽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牙齿发酸……这是化尸水的声音!
欢乐谷谷主……这开玩笑似的名头,居然是真的!这真的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组织,甚至还有杀人放火必备的化尸水!
使镖绳的已骇得面色惨白,冷汗比黄豆都大!
四去其三,他……他能活下来么……?
不行……他得想个法子才行……
这大汉的嘴巴张了张,只觉得喉咙都干得要死,眼见乔茜的眉头紧紧皱着,一声不吭,此人心中更是没底,立即道:“谷主,谷主……您若想得到这《怜花宝鉴》,小人愿献上一计。”
乔茜扫了他一眼,道:“你说。”
大汉道:“这江湖上有个飞剑客,您晓不晓得?”
啊,阿飞啊。
乔茜点了点头,道:“继续。”
大汉吞了吞口水,道:“这飞剑客以一手快剑出名……不过,您可能不晓得,这小子更叫人称道的,是他的容貌,他生了一张极英俊的脸,自出道以后,不知撩了多少女人追着他跑……”
噗……
这倒是很情理之中的事情,乔茜听着,简直已可以想象阿飞被求爱时那个窘迫嫌弃的模样……
大汉又道:“据说,这飞剑客刚出道时,因生得太好,被那‘小姑奶奶’所看上,有大半年的时间不见踪影,正是在给这快活王后人当男宠……所以,只要找见了这飞剑客,就一定能找见《怜花宝鉴》的线索!”
乔茜:“…………”
这时,忽然有人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声音冷而短促、傲而嘶哑……正是乔茜所最熟悉、最喜欢的人的声音。
红大爷!是红大爷!
一点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此刻双手抱臂,正站在乔茜后面,刚刚好好就听见这这句离谱的传言。
乔茜:“…………”
乔茜:“………………”
乔茜:O口O!!!
可恶,怎么造谣纯洁的女孩子收男宠呢!真是不负责任!太不负责任了!
第274章
***
其实乔茜被造谣有男宠这件事, 还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上一次,也是夏天,也是保定。五毒童子将十杀手中生得最俊秀、最漂亮的六钧弓认成了男宠……好吧, 其实长成六钧弓那个模样, 被这么误会, 还真是挺正常的。
不过乔茜当时已经被那些窸窸窣窣、不停蠕动的虫蛇给吓懵了。
她手持灭虫喷剂, 眼睛睁得大大的,身子发僵、连脑瓜子也不灵巧了,浑身上下只有舌头还灵活依旧, 不受控制、不过脑子地说出了虎狼之词!
她当时真的是吓木了,以至于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 她都不知道红大爷和六钧弓听见那话时, 露出了怎么样一言难尽的表情……
后来和红大爷在一起了, 也不好意思问……
乔茜:(>人<;)
上上一次,是在衡山城里大杀四方。
乔茜自己估计完全没意识到,她灵机一动取出的“欢乐谷”这名号,其实听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个正经地方……
什么快活王后人、欢乐谷谷主的, 这也太容易让人想歪了!
所以,当时的江湖之上,流言没几天就变了味, 到处盛传欢乐谷主乔茜是绝代妖姬、倾城佳人,手下有十门徒五使者,还好采阳补阴什么的……
乔·绝代妖姬·茜:(⊙▽⊙)
乔·倾城佳人·茜:智慧的眼神.jpg
这谣言甚至间接害死了任我行和向问天……
但是乔茜不知道,不知道。
一点红倒是听说了这谣言,当时衡山城里还来了不少企图见美人一面的登徒子,被十杀手挡了下来,一点红亲自用很残忍的方法杀了其中几个, 这才令此事消停下来。
所以,总的来说,乔茜是真的没有这样的经验呀……
她有什么办法呢?她只不过是一个爱玩偷情游戏的纯洁小猫咪呀!
而且造谣对象还是阿飞……
而且还被正派男友红大爷完全听见了……
乔茜:“…………”
乔茜的脸忽然“砰”的一声烧起来了,好似立刻就因为大脑过载而冒出了白烟,两只眼睛也变成了两盘蚊香……
乔茜:@△@!!!
红大爷,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
一只苍白的手忽然伸了出来,这只手的袖口收得很紧,露出了一截手腕。
这手忽然就拍在了乔茜的肩膀上。
下一秒,乔茜就被他身上那种好闻的皂角清香所虏获了,中原一点红轻轻揽住了乔茜的肩头,立在了她的身边。他那张冷心冷情的面庞依然全无表情,一双碧绿的狼眸正冷冷地瞧着那使镖绳的大汉。
那大汉几乎立刻骇得浑身发颤。
一点红道:“你知道他在哪?”
他口中所指代的“他”,当然正是阿飞。
这种毫无骨气、为求活命的人,一点红见得多了、也杀得多了。这人既然起了这个话头,就必定还知道些别的什么,否则话头提起却回答不了问题,反倒死得更快。
那大汉果然眼神闪烁、吞了吞口水,道:“在下、在下只听……只听少帮主说起过,说是这飞剑客已被那东海玉箫所盯上,不若、不若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谋……”
东海玉箫!
百晓生兵器谱排名第十——玉箫道人。
能上兵器谱的,自然个个都是能人,乔茜虽单杀了兵器谱排名第九的伊哭,但听见这玉箫道人的名字时,还是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
玉箫道人,顾名思义,此人是个道士,以一杆玉箫作为兵器,据说此人身怀十三家之长,一柄玉箫,既可以当成剑来用,也可施展出判官笔的手法,玉箫之中,还藏着三枚白玉制成的透骨钉,蓄满了机簧之力打出时,能直接把人的心脉给打断!
但玉箫道人最大的特点是……好色。
在这个江湖上,其实流传着一句很广的话。
“飞刀有情,金环无情;铁剑爱名,玉箫爱色。”
此话说的,便是这江湖上的四个高手。李寻欢为人多情、讲义气,而他这一生,也正是被“情义”二字所束缚;上官金虹无情无义,一心只为权势,蛰伏二十年创立金钱帮,如猛虎下山般横扫中原;铁剑郭嵩阳只为挑战武道的极限,他爱的名,是“天下第一”的名,是挑遍天下高手的名。
而这玉箫爱色四个字,说的便是这东海玉箫。
东海玉箫有很多徒弟,这些徒弟都是女子,而且都是十六七岁、极为美貌的少女,她们是玉箫道人的徒弟、也是玉箫道人的小妾,可以给玉箫道人冲锋陷阵、也可以当做玉箫道人的肉盾。
此人……无耻。
乔茜一行已来过此世界两次,该知道的当然也都知道,一点红听见“东海玉箫”四个字的时候,眉头就已厌恶地皱了起来。
乔茜立即问道:“玉箫道人所在何处?”
玉箫道人是个极无耻的人,而阿飞却是个很有原则的少年人……一个无耻的老货,想要暗算一个锋芒毕露、却过分将原则的少年,这实在令人有些担心。
那大汉这时候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了。
一点红忽冷笑了一声。
这笑声绝无半点温度,冰冷讥诮到可以直刺人心,只令这大汉听了,立即觉得自己连血液都要被冻住!
杀手一只手揽着乔茜的肩头,另一只手却已不住什么时候,扶住了自己的剑柄,一根苍白而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叩着剑柄,不知他是想要拔出,还是不想拔出。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那大汉,冷冷道:“你不知道?”
大汉简直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有预感,只要他敢真的说出“不知道”三个字,这男人会直接拿他的脸来擦鞋底子!
大汉忽然迅速瞟了一眼还在站桩的上官飞。
此刻,上官飞那满面的怒容,已完全收不住了……不,或者说,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收敛过。
如果眼神能化作实质,那么这大汉已不知道被上官飞杀死过多少次了!
这青年人完全崇敬他的父亲,也完全崇敬自己父亲建立的这金钱帮,因此,他才会对这大汉的背叛感到怒不可赦——你既然已发誓效忠于我父亲、效忠于金钱帮,又怎么能为了活命而背叛?!
命,难道有这样重要么?!
当然有!
一个人若是没有性命,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简单的道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懂的。像上官飞这样,能因为一时气愤,就轻而易举说出“杀了我吧”的人,显然还完全没有懂得生命的意义。
但他却又掌管了许多人的生杀大权!
他可怕,就可怕在了这里。
大汉忽然大声道:“此事小人只听少帮主提过一嘴,小人真的只知道这些,还请谷主饶小人一命!饶小人一命!”
原来,他是在这里等着呢!
他背叛了金钱帮,倘若上官飞最后没事,活着回去了,那么他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在劫难逃,此人想要活命,就必然要把矛头往上官飞身上引。
绝世的武功秘籍,谁不想要?这欢乐谷主名头这样大,专程来找金钱帮的麻烦,自然就是为了宝贝。
而少帮主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臭脾气,一旦对上……恐怕他没那么容易活!
早在这人决定背叛金钱帮的那一刻,就已想好了这计策!
而这计策居然歪打正着。
乔茜对《怜花宝鉴》的兴趣不大,但她一心系着阿飞,阿飞如今被无耻老货盯上,她晓得了,怎能袖手旁观?!
乔茜立即“唰”的一声扭过了头,皱眉盯着上官飞。
一点红伸手,腰间长剑立即脱出,以剑鞘重重一点,正好点在上官飞的哑穴之上。
他知晓乔茜心系阿飞,也不多言,只冷冷对上官飞到:“你说。”
上官飞厉声咤道:“你做梦!”
想让他背叛金钱帮、透露金钱帮的消息——门儿都没有!
一点红的眼睛眯了一眯。
下一秒,剑鞘忽然重重地抽上了上官飞的面颊!
一点红的手劲大得骇人,曾经随手一掷,就将半截断剑全然没入地下,他伸手抬剑,重重一抽,只令上官飞的面皮立即高肿了三寸,他几乎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剧烈的疼痛就自他的面颊上炸开!
他甚至被直接打得倒在了地上。
下一秒,这养尊处优、自尊心极强的金钱帮少帮主陡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剧烈的耻辱感,简直令他浑身发抖!
而这中原一点红呢?
他毫无顾忌地侮辱上官飞,面无表情地重新把剑别回腰间,冷冷道:“看来,你还不懂怎么做一个阶下囚。”
他冷冷命令道:“九丈萧,明天早上,我要听见你从他嘴里撬出来的消息。”
九丈萧无声无息地出现。
他是杀手们中最擅长刑讯的那个……一柄剔骨刀使得出神入化,再硬的骨头,在他手下,也没有能撑过两个时辰的。
这苍白高挑的黑衣杀手瞧也没瞧上官飞一眼,只是低低道:“是,大师兄。”
然后,他就又一脚踢过去,封住了上官飞的哑穴——他待会儿要是喊叫得太厉害,喊坏了嗓子说不出话来,反而于逼问无利,还是先保护起来。
上官飞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收缩起来。
然而,没有人再看他一眼了,这“金钱帮少帮主”的身份,在这欢乐谷众人面前,似乎连一点意义也没有。他父亲上官金虹的名字,也仿佛全然没有半点威慑力。
上官飞被提走了,明天,乔茜就会得到她想听见的消息。
而此时此刻,她正仰头瞧着一点红。
一点红的脸上还残留着那种冷酷讥诮的神色……他其实真的很懂得如何去恐吓、去侮辱人,如何完全踩碎一个人的自尊与灵魂……
乔茜:O-O
乔茜:o(*////▽////*)q
乔茜一把扑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红大爷,真可靠呀!
第275章
***
乔茜拥有可靠的红大爷与可靠的十杀手, 恐怕没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而上官飞……
经过了九丈萧之后,他会变成什么奇形怪状,乔茜不得而知。
乔茜只知道, 有些事情, 要么不做, 要么一做就做到底, 做了一半又突然犯怂,那是死得最快的方法。
上官飞,她已得罪了。
快活王后人……虽然上官飞一行人不知就是她, 但上官金虹难道查不出么?上官金虹已将她设置为要抢劫、要杀死的目标。
再说了,上官金虹这个人只接受臣服。
他只接受臣服, 如果有人只是不想被他奴役、不想被他驱使, 那在他的心中, 就已经犯下了死罪。
和这样的人,有什么和平共处的必要么?
乔茜不是个怕事的人,她虽然看上去总是在撒娇,但那是因为她沐浴在大家的珍爱之中。但面对外界的坏人坏事, 她即使心里怕极了,也明白自己一定要去面对、要去战胜,逃避可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 她并没有拦着九丈萧,使出他那柄剔骨刀。
上官飞果不其然没有撑过两个时辰……事实上,他连两炷香都没撑过去。
他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上官金虹虽然看上去是个完全无情无义的人,但对自己的儿子,毕竟还是同旁人不同。
他从未直面过江湖真正的丑恶之处……不,或者说, 他直面过,但他是施暴的一方。
上官飞痛哭流涕地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全说了出来……整个人浑身上下已不知被划开了多少放血用的血口子,他已变成了一个血人,方才进门时他有多么的威风,此刻就有多么的狼狈可笑!
尖利的剔骨刀在九丈萧的手指尖翻转过利落的刀花,银光在他苍白的手指上跃动,又倒映在了他的脸上,映出了那双毫无感情的漆黑眼睛。
他问:“要杀了么?”
问的当然不是上官飞。
二月霜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冷冰冰的,撩起眼皮,十分随意地扫了上官飞一眼,道:“主人的意思,杀了。”
上官飞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的咽喉里发出了极嘶哑的声音:“你们敢杀我……我爹是金钱帮帮主!我爹是上官金——!”
长剑“锵”的一声拔出来,极快速地刺入了他的咽喉。
上官飞的声音戛然而止。
九丈萧利落收剑,鲜血潺潺,自上官飞的咽喉中涌出。
九丈萧瞧着这伤口,略有些出神。
与大师兄那“剑下一点红”的功夫比起来,他还……要差很多……
二月霜却没有想这许多,他自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扔给了九丈萧。
这瓷瓶里装的东西,当然就是杀人放火所必备的化尸水了。
上官飞既然死了,那很显然也没必要留全尸,浪费地方。
而现在……
二月霜转身走出这间小屋。
——他要去把撬出来的消息,告诉主人了。
——飞剑客的下落。
***
是夜,沈氏祠堂。
“九州王”沈天君,乃是昔年名满江湖的英雄人物,他的儿子沈浪,更是一代名侠,沈浪与快活王柴玉关的传奇斗争,二十年间,不断被江湖客所提起、所传唱。
但一代名侠早已出访海外,中原之中,已没有了他的痕迹。
这中原里新出名的豪杰人物,真的能被他听见、看见么?
谁也不知道……但其实会思考这个问题的人也根本就没几个。
沈浪毕竟已是过去,沈氏祠堂都已破败,半面残垣之下,是破碎的青石板、是自青石板的缝隙之间疯长的野草、是那一棵已不会再生出新叶的枯树在对着天空伸手。
一阵风突然吹过,吹来了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吹动了一缕漆黑的额发,吹拂在这个人冷硬而年轻的面庞上。
沈氏祠堂的角落里,正靠坐着一个少年。
一缕月光落在这少年身上,照亮了他的眉眼,也照亮了他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质。
他的鼻梁高而挺直,他的棱角分明而利落,他的双眼漆亮,宛如黑夜中的一簇寒火、又带着一种勃发而残酷的野性与生机,令人恍然之间,想到了雪地中抖擞着皮毛、蛰伏着露出獠牙的雪狼——
他的确是个过分英俊的少年郎。
而比他的容貌更出众的,则是他的快剑。
他的剑就放在他的手边一寸远,那只是一把随随便便的剑……剑身黯淡,不似一泓秋水;剑出也没有龙吟一样的声音,这只是一柄在路边的铁匠铺子里等了三个时辰打好的剑。
但就是这柄剑,已不知击败了多少名剑客!
也有不知道多少人在咒骂他……说他根本不懂武功,只是懂杀人而已!
他就是飞剑客!
快剑阿飞!
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师承何处……他就像是一匹孤独的狼,独自一人在这江湖之上流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目标。
——变成全江湖最出名的人,这其实根本说不上是一个目标。
这也本不是他的目标,他只是……将他母亲的遗愿变成了枷锁,心甘情愿地套在自己的身上而已。
而要说他自己的渴望、想法……
不,他不愿提起,因为那会使得他的心中升起一种极为强烈的负罪感。
一年之期,已快到了。
但是,就在前一阵子,他忽然接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很短,只有寥寥数字,但阿飞瞧见的一瞬间,瞳孔却忽然一缩,指骨也不由自主地收紧。
因为信上所提到的,乃是昔年快活王与云梦仙子的儿子——那惊才绝艳的千面公子王怜花所留下的一本武林秘籍《怜花宝鉴》。
阿飞对《怜花宝鉴》一点兴趣都没有,但这信中的矛头,却直指快活王后人!
近年来在江湖上大放异彩的快活王后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乔茜!
在江湖上混了一年……他当然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随便谁都能骗着玩一玩的小少年了,如今他也懂得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
阿飞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针对乔茜的阴谋。
所以,他提前来到了保定。
——保定城乃是乔茜两次出现的地方,那幕后主使之人既然想利用寻宝的江湖人来对付乔茜,那就肯定要到保定去寻找线索。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乔茜很神奇,她所拥有的,是一座会自己长腿跑的小酒馆。
当年快活王居然还同妖怪生下了后代,这真是……算了,阿飞不想提起这件事。
阿飞只希望自己能赶在乔茜回来前解决这件事。
夜已深了,少年靠坐墙角,曲起一条腿,闭目养神。
风又吹来,吹得这半面木门吱呀吱呀地响。
风送来了桂花油的味道——这是这时候的女人用来梳发髻养头发的东西。
……不要问阿飞是怎么知道的,他这一年间,可没少被大姑娘小媳妇追着跑,追得他经常没事还要戴蒙面布出门,就是为了不惹麻烦。
沈氏祠堂的院门忽然被人撞开,一个女人已踉踉跄跄地奔了进来!
这是个相当美貌的年轻女子,她钗横鬓乱、衣衫凌乱,好似已不知逃亡了多久。
然而,这却丝毫无损于她的美貌。
即使她面色苍白、满面惊慌,也自有一种我见犹怜的魅力,只仿佛疾风骤雨之间的一朵枝上海棠,被击打到悲惨颤抖,叫人感觉到一种即将零落成泥的残酷美感……这无疑是最能激起男人欲望的。
施虐欲、保护欲。
而门外已响起了声音,火焰燃烧的声音、兵刃出鞘的声音、还有那七嘴八舌的厉喝声——
“崔玉双,你胆敢逃跑——!”
那名为崔玉双的女子,已瞧见了祠堂深处靠坐的那个少年郎!
她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朝阿飞坠去!
“少侠,救命——!”
阿飞霍然睁眼!
那崔玉双瞧见这双眼睛的一瞬间,几乎连心跳都要停了——
这是一双野性的眼睛,也是一双彪悍、冷酷、咄咄逼人的眼睛,任何人瞧见他的第一眼,都只会觉得自己身上的皮肤已被他割伤!
剑已出鞘——!
那冰冷的剑光,就抵在崔玉双的脖颈之上,那砭人肌骨的剑气,已刺透了她的皮肤,令她的血液之中,也凝结出了冰片。
她的身子停住了。
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当然不可能收放自如,想扑就扑、想停就停。这崔玉双看似娇弱无双,实际身上却带着功夫。
阿飞冷冷地瞧着她,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显然对这样的事没有丝毫惊讶……这或许是因为,这种雨夜雪夜孤女被追杀的剧本,这一年之间,已不知道在他身边上演过多少次了。他一开始当然还是会傻乎乎地相信,但被污蔑了几次勾引别人家老婆之后,他就……长心眼了。
果然,人要长大,还是得多见识见识江湖的险恶。
崔玉双不动了。
阿飞瞧也没瞧她一眼,顺手收剑。
他已从地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自这不速之客的身边走过……他一句话都懒得说,却显然已不想待在这里了。
然而,正在这时,一阵奇异的玉箫声,却忽然响起——
这箫声一点也不清脆、一点也不悠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热力,只仿佛能够挑起人类那种最原始的欲望与冲动……
七八个身穿道袍的女道士,已出现在了沈氏祠堂之中。
她们都生得很美丽、脸上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媚笑,她们身上的道袍并不算很长,露出了一截莹玉般的小腿……
箫声一层层的响起、一层层的覆盖……
女道士们已逐渐靠近了阿飞……
这箫声之中,竟带着某种摄魂的心法,这心法极为少见,阿飞出道不过一年,更是对此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十九岁的少年郎,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完全探索清楚,他只认为自己产生欲望都很罪恶……他如何能抵御得了这可怕的摄魂心法呢?
他忽然发现,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女道士,已渐渐发生了一点变化。
她的眼睛好像变得更圆了些,面颊上的媚笑变成了一种懵懂的、快活的笑,有两个小酒窝荡了出来,她的身形是这么娇小、这么玲珑……
阿飞的面上忽然浮起了极为痛苦的表情,牙关紧紧地咬住。
一丝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第276章
***
阿飞并不懂得乐器, 他这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握过任何一把萧、抚过任何一把琴。
但他也曾行走于乡野之中,听见牧童将叶片放入口中吹出清脆哨声;他亦去过江南, 听过那泛舟游于西湖之上的浪客琴萧合奏, 潇洒风流、红尘第一。
他从未想过, 萧这样的乐器, 居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简直已不似乐器的声音。
箫声并不连贯、并不悠扬,反倒是断断续续,一声与一声之间, 仿佛有极为黏腻湿润的丝线相连,这声音仿佛化作极具挑逗力的低吟, 又仿佛已化作了一只柔弱无骨、却又带着热力的手, 轻轻地在他身上摩擦着、揉捏着、伺候着……
而他面前那七八个女道士, 已靠近了他……
阿飞的目光好似已经发直。
那个距离他最近的女道士……她已幻化做了乔茜的模样。
她的眼睛像是猫儿一样圆,随时闪烁过狡黠快活的光,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更像是两片艳色蔷薇的花瓣, 一定会具有、一定会具有丝绒般的触感……
她已朝他走来……
她的双眸正在瞧着他,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话……她说, 她说……我好想你,阿飞……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回来呢?为什么要那么狠心地走掉呢?
阿飞的额头也仿佛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的身体忽然就绷紧了,年轻的肉体好似忽然化作了一张弓弦,被人极其残忍地绷到了极致,他的肌肉块块隆起,脊背因为痛苦而弓起,似乎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逃避……
有什么好逃避的呢?这明明是很快乐的事。
女道士们的脸上, 笑容便更美、更媚……这样年轻、英俊而青涩的少年郎实在不多见——他们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便是那种连女人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无措感。
等到他们真的明白女人是怎么一回事之后,这种吸引力反而消失了。
女道士们吃吃地笑着,她们的笑声与靡靡的箫声融合在了一起,更增强了那种摄魂的心法,令每一个被网在其中的人,都无限的沉沦、沦为欲望的奴隶……
这样的把戏,玉箫道人已玩了很多次,屡试不爽。
这些女道士们,都是玉箫道人从各处精挑细选、搜罗起来的美人,他养大她们、教给她们武功,但她们实际上又都是他的小妾……徒弟兼小妾,任何一个有廉耻心要面子的男人,都不会公然这么做的。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与徒弟之间,甚至可以类比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师父与徒弟有了关系,也是极违背人伦的事。
玉箫道人却公然这样做了,足见他是个如何邪恶、如何无耻的人。
而他的小妾们更是可以随意去使出美人计的……玉箫道人也根本不在意她们是不是会被人强迫、被人侮辱、被人杀死。
她们已愈来愈靠近阿飞。
五只莹白如玉的手,已朝阿飞伸了出来,这些手看上去都柔若无骨,摩擦着男人的身体时,那滋味一定十分美妙……
阿飞好似已完全被控制了。
他的双眸……那双野性的双眸,已仿佛被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所笼罩,他在瞧着……他只是在瞧着那个距离他最近的女道士。
女道士笑了起来,自口中发出了诱人的声音……
阿飞却喃喃道:“我也……很想你……”
女道士轻轻道:“飞少爷……”
一尺寒光自阿飞的背后闪过。
这是一柄短刃,就藏在一个女道士的袖中。
她们当然不是因为阿飞长得好看才来勾引他。
这断刃之上,涂着极为厉害的麻药,一击中了,饶是大罗金仙,也得倒下——玉箫道人是为了《怜花宝鉴》而来,当然不会直接取阿飞的性命,而是要活捉于他,慢慢拷问。
那女道士的脸上,表情依然那么美好。
但她的动作却是那么的果决,一刀捅向阿飞的后腰,动作不仅快、还很稳——原来玉箫道人这些徒弟,当真还是学了几分真功夫的!
而阿飞已被完全的迷惑了……么?
当然没有!
阿飞的身子忽然侧开,他的手在这一瞬间握住剑柄,下一秒,剑出如疾风!
女道士的手还保持着捅向阿飞后腰的姿势,可是,她的咽喉却已被阿飞的快剑所刺穿!
阿飞的嘴角还在流血。
他的牙关紧紧咬住,也不知是怎么样的痛苦,竟然令他能生生把自己的牙关咬出了血,他当然还不曾完全探索过自己的身体,但他是一头狼!那种野性的、彪悍的天性令他永不服输,也绝不可能死在这样拙劣的围攻之下!
阿飞收剑,鲜血如利箭一般自那女道士的咽喉处飚处!
一点极细的风声忽然朝他飞来!
三点蓄满机簧之力的白玉透骨钉已朝阿飞打来!
阿飞凌空一个翻身,极为敏捷地躲开了这暗器!
但那些女道士的行动却没有他这样敏捷,只听三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方才距离阿飞最近的那女道士,已被生生打断了心脉,如一根面条般软倒在地上,脖子一歪,叫都没叫一声就死了。
阿飞心下一惊,霍然抬头!
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又多了一个人。
——这是个老道士。
阿飞虽然没见过几个道士,却也本能的感觉这老道士的身上有一种极怪异的气质,他身上穿着一件锦绸的道袍,一头银白的头发梳得极为光滑,头顶带着个白玉莲花冠,一根碧玉的簪子,自莲花冠中间穿过。
这道士的年纪,起码也有六七十岁了,但是他的脸上却连一根皱纹都没有,面色也极红润,没有半分老态龙钟之感。
如果是乔茜见了他,大约会怀疑一下他是不是给自己打了玻尿酸……
但阿飞不是乔茜,阿飞只觉得这道士怪异无双,令人一瞧见,心里就忍不住泛起厌恶。
一根白玉制成的长萧,正托在这人的手上。
——他就是玉箫道人。
兵器谱排名第十的“东海玉箫”。
方才死的那女道士正是玉箫道人的徒弟,但他竟没有半分怜惜与悲伤,反倒对阿飞叹道:“好个狠心人,竟舍得让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去死。”
阿飞冷冷道:“这是你的人。”
换言之,他自己打死了自己的徒弟,同别人有什么关系?
阿飞绝不是个怜香惜玉的男人。
他的确会救下弱小的人,也的确会锄强扶弱……但他始终不是一个在红尘中长大的人,他的观念其实非常荒蛮、非常残酷。
一个人可以弱小一时,但决不能弱小一世。
他救人,是因为他不愿见人死于不平之事,但却从不会产生任何“以身相许”的旎绮幻想,更没有什么救风尘的奇异情节……许多男人时常在女人的事上吃亏,正是因为他们事做得不多,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却很多。
这些女道士是阿飞的敌人,谁对他下手,他就会先杀了对方,谁企图咬他一口,他就会直接咬死对方……无论他是男是女!
这的确是野兽的思维。
此刻,他已冷冷地盯住了玉箫道人。
剑就在手上,剑尖上的血,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流,方才那被他戳死的女道士飚出了血箭般的鲜血,正好淋在了他的身上,令他那张如冰雪般冷硬的面庞之上,也染上了一点黏腻艳丽的颜色。
玉箫道人道:“哦……你想杀我。”
阿飞没有说话,他只是冷冷地盯着玉箫道人……观察他的破绽。
即使是玉箫道人,瞧见这样一双眼睛……也很难心中不发寒。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睛……这简直好似一双石头制成的眼珠,里面没有情感,只有漠然,好似一尊少年神祇的雕塑,俯视着一切即将成为他剑下冤魂的生命!
但好在,他在看他。
阿飞在死死盯着玉箫道人的双眼。
一般来说,在比武的过程中盯紧对手的眼睛是个好习惯……但在此刻,这习惯却非常致命!
玉箫道人精通摄魂心法,但他那摄魂心法的媒介,却不只有箫声一种!
他的眼睛忽然眨了一眨。
玉箫道人的双眼,竟好似变成了两块磁石、又仿佛两个妖异的旋涡,正在将瞧见自己的一切都给吸进去、卷进去!
阿飞几乎在瞬间就感觉到了天旋地转——
他本就中了一次摄魂心法,如今又来第二次,如何能抵抗?他的意识立刻就被卷了进去——这双妖异的眼睛,比那箫声厉害百倍不止!
玉箫道人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他今年已六十多岁,而阿飞不过十九岁……十九岁的少年人,于体力和敏捷之上,自然远超老年人,可是内力呢?
内力需要时间去打熬、去沉淀,阿飞无门无派,更不会内功心法,他本就是以招式见长,碰上玉箫道人这种阴险的狗贼,完全戳着他弱点来,如何能不中招?
他在明,敌人却在暗。
敌人已研究透了他,而他却不知东海玉箫的秘密武器。
玉箫道人还在盯着阿飞,阿飞浑身的肌肉都紧紧地绷起,好似在挣扎,在反抗……
他那如雪一样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颤抖……
玉箫道人道:“扔下剑,跪下。”
鲜血一滴滴自阿飞的唇角流下……
玉箫道人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为什么要斗呢?你我之间有什么仇怨么?放下剑……你该舒舒服服地享受,你暗恋的那个女人……你会得到她……”
女道士们,又媚笑着缠上来……她们的模样、她们的声音,都已变成了乔茜……
阿飞的身子都已开始发抖……完全的发抖……
玉箫道人的微笑,已完全势在必得。
他又一次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了胜利。
忽然!
一丛冰冷的目光盯住了玉箫道人,只令他感到瞬间被掐住了脖子,浑身上下都泛起了一阵可怕的战栗,几乎每一根寒毛都感觉到不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道理本该是所有人都明白的。
第277章
***
夜已更深、更黑。
风声已更危险、更凄厉。
不知何时, 树影之下,已立了一抹妖异的金色影子,一动不动, 好似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
这是一个人。
一个持剑的人。
他的身形高挑, 手脚颀长, 身上穿着件织了金线的衣衫, 衣衫却很短,长仅及膝。
月光落在了他的脸上,照亮了他脸上的那三道刀疤, 其中一道格外的深长,从他的发际一直划到了嘴角, 只令他的脸上好似总是带着一种格外诡秘、格外酷烈的冷笑!
他静静地立着, 冷冷地盯着玉箫道人。
……这场面本该对玉箫道人有利, 因为他正喜欢旁人盯着他,旁人的眼神中只要有一丝泄露心神,那么他就可以趁机施展自己的摄魂心法,控制对方。
但此时此刻, 他竟惊骇地连着后退了三步!
这高挑的黄衫剑客,慢慢地上前了三步。
——早在玉箫道人瞧见这人的第一眼时,就知道他比阿飞还要棘手百倍!他当然已在第一时刻就使出了他的摄魂心法!
但是……但是……令他引以为傲、不战而胜的摄魂心法, 居然在这个人的身上完全没用!
玉箫道人惊疑不定地凝视着这人的眼睛。
这人的眼睛竟是完全的死灰色。
他好似没有感情、也没有思想……他的眼睛在看着别人的时候,就只好似别人都是一坨会动的死肉。
……他好似完全没有灵魂。
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又怎么会被摄魂心法所控制?
黄衫剑客一步步地逼近他……他身上那种摄人的恐怖威压,已仿佛压得玉箫道人的每一根骨骼,都在嘎吱作响。
玉箫道人的玉箫已不由自主地护在了自己身前,口上叫道:“金钱帮?!”
江湖上穿黄衫的组织——自然只有金钱帮一个。
金钱帮众一般都穿的是杏黄色的衣衫,头目会在衣服的袖口、领口处绲上金边……而此人的衣裳, 竟完全是已金线织就的,这说明他在金钱帮中的地位非常高……
转瞬之间,玉箫道人的心中就转过了许多的想法,而他的话语也已出口,笑道:“金钱帮找上我老道士,老道受宠若惊……却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黄衫剑客冷冷瞧着他,并不作声。
玉箫道人又道:“一别数年,上官帮主如今可好?”
黄衫剑客还是冷冷地瞧着他,一声不吭。
玉箫道人面色变了变,道:“难道上官帮主,也是为了那传闻中的快活王宝藏而来?”
黄衫剑客终于开了口,冷冷道:“我只发问,不回答,你明白了么?”
玉箫道人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很难看——因为此人实在太不给人面子。
但也不知怎地,他根本提不起反抗的心……这或许是因为他在数年之间,都完全依靠摄魂心法来获得胜利,已许久没和人血斗,这使得他丧失了自己的勇气,还有孤注一掷的决心。
摄魂心法已令他变得软弱。
玉箫道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憋憋屈屈地道:“明……明白了……”
黄衫剑客道:“东海玉箫?”
玉箫道人道:“是在下。”
黄衫剑客道:“兵器谱第十?”
玉箫道人道:“江湖上的朋友给的虚名,不足挂……”
黄衫剑客冷冷打断他:“加入金钱帮,还是死?”
玉箫道人:“…………”
玉箫道人简直说不出话来!
这人居然是过来招募的……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招募人才的地方?
然而,这法子却既快捷、又有效……现在,玉箫道人总算明白,兵器谱前五十的那些高手,为什么在两年之内,就被金钱帮收拢大半了。
但上官金虹难道就不怕这样收拢来的属下会叛乱?
不知道,但这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现下金钱帮既然想收拢了他,倒也是件好事……
玉箫道人这样说服着自己,面上勉强地笑了一笑,道:“老道与上官帮主也算有同谱之谊,承蒙上官帮主厚爱,在下……”
黄衫剑客冷冷打断他:“加入,还是死?”
他明显一点都不耐烦听人讲废话。
玉箫道人只好道:“加入、加入……”
黄衫剑客慢慢地道:“很好……”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阿飞的身上。
阿飞的嘴角,还在流下鲜血。
阿飞的身体,还在为要挣脱摄魂心法的控制而挣扎、而痉挛。
他的身上已覆盖上了一层汗,脊背上的衣服热而黏的贴在背上,令他收缩、隆起的背肌都无比明显,他的手中还握着剑,紧紧、紧紧地攥着剑。
而他的眼神,已与这黄衫剑客对上!
陡然之间,二人在同时产生了一种极怪异的感觉!他们竟好似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这竟是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睛,都是那么漠然、都是那么冷酷!
而他们的剑——也是这世上最相似的两柄剑!
同样的锐利、同样的纤薄、容易折断,唯一不同的,是阿飞用右手剑,而这黄衫剑客却用左手剑,右手剑更刚更直、左手剑却更诡谲、更令人难以预测。
他们竟然好像是完全的镜像对称。
黄衫剑客那死灰色的瞳孔正在收缩——
这是阿飞,飞剑客。
而他是……而他是上官金虹的影子,上官金虹手里的一柄剑,他是荆无命。
荆无命冷冷、冷冷地瞧着阿飞。
阿飞的目光,也一眨不眨地钉死了荆无命。
荆无命是带着任务来的,他的任务很简单——招募玉箫道人,带回阿飞。
阿飞没有在意过金钱帮,但金钱帮却早已盯上了他。
他的身上或许知道某些《怜花宝鉴》的线索,这是其一。
他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也是这一年来江湖中最具锋芒的人物——这样的人物,要么加入金钱帮,要么就得死,金钱帮容不得任何一点危机存在!
这是其二。
但现在……
荆无命忽然极快速地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他的手与阿飞也是那么相似……这当然不是说他们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双胞胎,荆无命的身形更高、手指更长、骨骼也更凸出,但是,他们的袖口都收得很紧、他们的指甲都修剪得非常圆润干净——因为他们都不能接受任何东西阻碍他们出剑!
他在瞧见阿飞的第一眼时,就立即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杀死他!
这是为什么?
他到底是在嫉妒、还是在恐惧?
荆无命为什么在阿飞的身上感觉到了这么强烈的危机感?他那如死灰一样的情绪,为什么在这时突然被激起?
不知道、不明白……他不会说。
他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
二人依然在对视。
谁也没有说话,这两道冰冷如雪刃、锋利如剑光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只好似溅起了一连串的爆裂火花,火焰无声无息地燃烧着,无需多言,两个人就已完全明白——今日一定有一个人要死在这里!
三点白玉透骨钉忽然朝着阿飞打来!
最先出手的,居然是玉箫道人!
他当然已看出了这肃杀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他也当然看出了荆无命根本不打算留下阿飞的性命,那么,他为什么不率先出手,率先送荆无命一份大礼呢……?
所以他的透骨钉已破空而来!
三枚白玉透骨钉,蓄满了机簧之力,无需淬毒,在这个距离之下,就足以把人打得心脉俱断,只能等死!
两抹同样冰冷的剑光同时飞起——
“叮叮叮——”
透骨钉与剑身相击,发出三声极为清脆的响声,这响声之后,是薄剑那种长而森然的嗡鸣声——
阿飞与荆无命,还在死死地盯着对方,没有任何一个人分心,但他们的剑却已同时飞起,同时挡下了玉箫道人的暗器!
玉箫道人大吃一惊——其一是惊讶荆无命居然会救阿飞,其二是因为……阿飞居然解开了摄魂心法?!
鲜血,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落在了碎裂青石板的缝隙里。
阿飞垂下的左手紧紧握着,鲜血正是从他的手心里流下的。
——他在从祠堂深处走出来的时候,手上握了半片碎瓷,方才他紧紧攥住这片碎瓷,瓷片深深刺入他的掌心,鲜血淋漓,尖锐的痛苦席卷了他,他正是依靠这痛苦来清醒的!
少年人的心性坚如磐石,绝不会臣服,若想让他臣服,那就只能把他直接折断!
荆无命冷冷道:“你敢插手我的事?”
他这是在对玉箫道人说话。
玉箫道人能说什么呢?玉箫道人只能说:“不敢、不敢……在下唐突。”
一边说,他还一边后退,以表示自己无意参与这场决斗。
夜风更阴森、更凄厉了。
今夜的月光如此黯淡,正适合杀人。
二人久久地对视着,忽然同时出剑!
“锵——!”
长剑与长剑相击,击出了爆裂的火花!
“锵——!”
剑身发出森然的嗡鸣,剑刃好似野兽那尖利的獠牙,在这黑夜之中无情地撕咬!撕咬!撕咬!
树影簌簌、天地肃杀!
这是一场绝对恐怖的决斗,阿飞的剑又快又准,每一招都是冲着杀人去的!荆无命的剑法诡谲酷烈,有效迅捷,好似阴森凄厉的恶鬼!
每一个瞧见这场决斗的人,都一定会被惊出一身的冷汗,因为这绝对是他们见过的、这江湖上最险恶的决斗之一。
这两个人明明都没有见过对方,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仇恨?
不……应该说荆无命为什么会对阿飞突然爆发出这么一阵仇恨呢?
难道仅仅因为阿飞和他很像?
不知道,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一百招转瞬即过,阿飞的动作忽然微妙地开始变慢了。
这是非常少见的事,因为阿飞的耐力与体力都处于最顶峰的状态,莫说一百招,就是跟人拼杀上一千招,他那经过打熬淬炼的身体也只会愈战愈勇,愈战愈凶。
但千万莫要忘了,他中了两次摄魂心法,又强行挣脱了两次。
强行挣脱摄魂心法,是会有后遗症的……这会令人的意识暂时涣散,身躯疲惫不堪。
这本不是什么致命的后遗症,可是在面对荆无命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时,这后果却非常致命!
荆无命的剑已飞起,飞向阿飞的脖颈!
阿飞的左手鲜血淋漓,右手紧紧地握剑——但他已经通过自身的意志力几次突破了□□的极限,那种强烈的疲惫已完全淹没了他,令他的手脚沉甸甸的——
他的面目已是完全的狰狞,抬剑去格挡——然而这动作却已慢了半分。
半分,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就在此时,一线流光忽然划破了夜空。
这是比闪电更快的流光,这也是比闪电更有气势的流光,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生死瞬间,流光飞进了争斗的二人之中——
正中荆无命的肩头!
不远处,乔茜还保持着掷出飞刀的姿势。
第278章
***
上官飞挺了两炷香的时间, 乔茜就已知晓阿飞与玉箫道人的位置。
原来,阿飞已到保定附近了。
他到了保定附近,有且只有一个去处, 那就是沈氏祠堂。
沈氏祠堂, “九州王”沈天君的牌位所在之处, 如今一晃眼, 距离沈天君死亡,也已过了三四十年,沈氏祠堂破败不堪, 屋内的牌位都已瞧不清上头的字,院中一派破败。
乔茜去过沈氏祠堂, 上一次阿飞不告而别时, 她就是在这里找到他的。
他睡在破败屋子的角落里, 睡在一堆干而扎人的稻草上,他没有睡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下意识地在这里落脚,是否是因为……他觉得这里是他的家?这世上没有任何一块地方是属于他的。除了这里, 被所有人抛弃……被所有人遗忘的沈氏祠堂。
乔茜偶尔会觉得他很像一只夹着尾巴的小狼,有人在的时候,他永远都不远不近地站在外头, 像是畏惧人所燃起的篝火,又像是渴望那种篝火所带来的温暖,所以他既不靠近、也不远离。
得知阿飞有危险之后,乔茜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坐立不安,一双眼睛睁得和猫头鹰一样,即使这时候一点红拎着她去睡觉, 估计她也是完全睡不着的。
阿飞是否是第一次有危险呢?
一定不是,他这一年之间,一定不知遇到了多少次危险,经历了多少次生死大战……乔茜只是不知道而已。
但是……
不知道是一码事,知道了却只能干等着却是另外一码事。
乔茜呆呆地窝在一点红怀里,双手不自觉地又绞起了自己的腰带,杀手一句话没说,只是伸出了一只手,安抚似得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脊背,又叫九丈萧办事利落一些。
九丈萧办事果然利落。
而阿飞也已来到了保定附近。
乔茜立即就跳了起来,简直连一刻都等不下去,当即就朝保定城外、沈氏祠堂奔去。
距离沈氏祠堂不远,她远远就瞧见了一行男女道士,男的那个根根银丝,看起来已有六七十岁,女的那些却个个都年轻貌美。
这就是东海玉箫。
东海玉箫神情狼狈,好像是铩羽而归,但乔茜清楚阿飞的为人,阿飞如果胜了,是绝不可能留这样一个脏东西活命的……而沈氏祠堂之内,已传来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金石相击声!
都不用乔茜去说什么,一点红已一剑戮向玉箫道人!
十杀手出动地极快,玉箫道人刚刚使用了两次摄魂心法,此刻又是心神不宁,被一点红一剑就得了手……而他那些女弟子们,也立刻被十杀手们擒住。
乔茜一刻不停,继续往前赶,就瞧见了这命悬一线的一刻!
两个极其相似的人在死斗,就好像是两匹同样凶恶的狼在撕咬!可阿飞是一条受伤的狼,而那黄衫剑客的剑却那么锐不可当、酷烈至极!
他出剑的样子都同阿飞那么相似!
阿飞的剑……是完全没有“章法套路”的剑,他的剑并不花哨,只是有效,极端的有效,他可以朝任何一个方向出剑,令人根本连想都想不到、算都算不着。
这是杀人术,只属于天才的杀人术……乔茜曾见过很多次。
现在,她瞧见这熟悉的剑法,自阿飞的敌人手中使出。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在这一个瞬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直冲头顶,大脑嗡嗡作响,就连耳膜都一鼓一鼓的,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她的行动在这一刻完全出于本能——
她飞出了一柄飞刀。
其实,她很少使用飞刀,因为这“小李飞刀”乃天下暗器之王,李寻欢惊才绝艳,见识过天下绝大多数的武功、通晓天下绝大多数的武功,融会贯通,才是使出致命的一刀。
乔茜并不如他。
即使已学了石观音的“男人见不得”,她的实战经验与李寻欢的人依然有着天壤之别,至今,她都无法做到随心所欲的施展出小李飞刀。
但这一次,她却飞得又快又准。
——这并不是因为乔茜已在瞬间看破此人的剑法走向,而是因为,她太熟悉阿飞的剑了。
而这个人与阿飞又太像了。
一线流光,飞入了那黄衫剑客的肩头,精准地阻了一阻他的剑势,阿飞身形一闪,剑已抵在了那黄衫剑客的喉头。
砭人肌骨的剑气,已刺入他苍白的皮肤,剑尖距离他的咽喉非常近,近到他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立即被刺穿。
然而,这个人的面上却连一丁点的表情都没有,他的喉头甚至都没有滚动一下,好像神经竟是铁铸成的。
他只是在看着……自己的肩头。
一柄飞刀,刺入他的肩头,不多不少,正正好三寸。
他只是在凝视着这柄飞刀。
那一双死灰色的眼睛之中,全然没有半分情绪,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凝视着,谁也不晓得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地抬头,侧目,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慢慢地盯住了乔茜。
乔茜几乎立刻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脖子忽然被人扼住、又好像口鼻突然被人蒙住一样,憋闷又难受,浑身都很不适。
她瞧见过很多双冷漠的眼睛,光是自己的家里,就有足足十一个,红大爷的眼睛像冷翡翠一般,冷酷坚定、毫不动摇;二月霜的眼睛黑漆漆的,但是令人一瞧,只觉得安心,好似只要把事情交给他就万事大吉了……至于六钧弓,乔茜觉得他平时表情少可能是因为太呆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冷漠的眼睛里,也永远都闪动着嬉笑怒骂。
但是……这个人的眼睛里没有。
他好似已被烧尽了。
他好似只是一堆余烬,□□虽然还在,灵魂却已完全死寂一片,那双妖异的魔眼,空荡荡的,令人心惊。
乔茜几乎立刻就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他是荆无命,是上官金虹的左右手。
他和阿飞是一个镜像的两面,阿飞若一开始遇到上官金虹,就会被摧残成荆无命,荆无命若是最开始遇到的是李寻欢,那么他就绝不会是如今这幅死寂的模样。
乔茜静静地瞧着他,忽然道:“你要杀阿飞?”
荆无命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还是全无表情,连嘴唇都没有动一下,他的人虽死寂,却又很多莫名其妙的讲究,比如说他只提问、不回答什么的……
他果然没有回答,只问:“为什么只有三寸?”
为什么只没入三寸?
三寸之于咽喉,乃是一个必死的深度,一点红就很明白这其中的奥妙。
但三寸之于肩头,却并算不得什么大伤,甚至连一条胳膊都废不了。
乔茜道:“我出手太急,我只想阻止你。”
荆无命道:“好暗器。”
乔茜道:“你是受了暗算,其实大可不必要这样说。”
他与阿飞龙虎相争,已用上了自己全部的劲力与精神,阿飞并不是一个容易杀的对手,他需要全神贯注。
所以,他中这一刀简直是必然的。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瞧着她,冷冷道:“你能暗算我,就是好刀。”
阿飞忽然收剑。
荆无命的瞳孔却忽然收缩!
他霍然扭头,冷冷地盯着阿飞,嘶哑地质问:“你不杀我?!”
阿飞道:“你为我挡下了玉箫道人的透骨钉。”
那个时候,荆无命并不知晓阿飞已挣脱了摄魂心法,玉箫道人的三枚透骨钉打来是,他毫不犹豫地伸剑去打落。
荆无命冷冷道:“因为我要亲手杀你。”
阿飞也冷冷道:“救了就是救了,你救我一命,我放你一命,这很公平。”
阿飞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从不肯欠人人情,也从不肯多拿别人一分,他就算是要饿死,也绝不会去做偷抢的事,他手里有多少筹码,就去换多少东西。
即使荆无命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恨意。
荆无命的脖颈侧,已有一条青筋,正极痛苦地暴起,他好似根本受不了这样的话,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话,就连他的下眼睑,也仿佛微微抽搐起来。
乔茜叹道:“你走吧。”
荆无命久久地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厉声道:“我从不愿受人恩情!”
这句话说出来的模样,居然也同阿飞有七八分的相似。
说完这句话后,荆无命忽然反手拍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肩头的飞刀立即没入血肉之中!
他的身子忽然晃了晃,手臂因为痛苦而痉挛。这青年人的面上竟还是全无表情——他不仅对旁人的生命完全漠视,更对自己的生命完全漠视。
做完这件事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而阿飞喉头一腥!
强行挣脱摄魂心法的后果在此刻显现出来,他此刻内力紊乱,丹田疼痛,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他的眼前天旋地转,身子简直连站都站不稳——
他的身子晃了一晃,踉跄了两步……乔茜的神情那样慌张、那样无措,她的人已奔了上来,就要扶住阿飞——
阿飞跌进了一个人的怀抱……很坚硬的怀抱。
……坚硬?
中原一点红面无表情地截胡,一把就扶住了阿飞,瞧着这少年陡然挣扎起来的模样,一点红的咽喉中发出了一声讥诮的冷笑。
乔茜歪了歪头,口中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第279章
***
谁也没有想到, 再见面时,居然会是这样的情景。
阿飞……长大了。
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一年与一年之间的变化本就很大。阿飞更高了些, 身上穿了件粗布的劲装, 或许是因为这一年来, 他在江湖上也经历了许多, 他的神情瞧上去也更成熟了些,那种自荒野中误入红尘的懵懂气质,已自他的身上慢慢褪去了一些。
但他仍然是那个野性的阿飞, 是那个坚韧的阿飞。
此时此刻,他却已支撑不住地要倒下了。
他的左手掌心鲜血淋漓, 那碎瓷片已完全嵌入了他的掌心, 很难想象一个人究竟对自己有多狠, 才能面不改色地对自己做出这样的虐待行径。
而他体内经络里紊乱的内力还没有平静下来,剧烈的痛苦一波波地冲刷着他,令他喉头甜腥,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乔茜当然立刻就被吓了一跳, 冲上去要扶住他。
但是,在她出手之前,一点红来了。
他的出手又快又准, 挡在了阿飞与乔茜之间,顺势伸手扶住了阿飞。
阿飞立刻皱起了眉——他一向不愿意去示弱,或许乔茜是个例外,但别人……他很排斥。
他的身子挣扎着要站起来,不愿接受杀手的好意。
好在杀手本来也没多少好意给他。
中原一点红冷笑了一声,顺手就把他甩给了二月霜,二月霜的神色波澜不惊, 一把扶住了阿飞,又骈指如剑,忽然伸手,点住了阿飞身上的几处大穴,封住了他的经络。
二月霜淡淡道:“飞少爷,暂且别动。”
他拎起了阿飞,立即朝酒馆掠去。
一点红对乔茜道:“先回去吧。”
乔茜:“…………”
乔茜歪了歪头……总觉得今天的杀手们办事格外的快、格外的利落、格外地……不需要吩咐?
一点红立即打断她的思考,道:“累不累?我背你。”
乔茜点了点头。
其实是不累的啦,但是有男朋友愿意背,那为什么不呢?
乔茜“呲溜”一声跳上了一点红的背,身子紧紧贴着他,两只手又亲亲热热地抱住了他的脖颈,一点红的长马尾侧到了一边儿去,他的头微微垂下,露出一截苍白而炙热的后脖颈。
他只感觉到她极柔软的身子又贴上了他的背,隔着两层薄薄的衣物,带来一种极美妙的触感。
第一次背她的时候……他生出了极为强烈的反应,好似整个身子都已硬成了石头。
他的年纪不小,人已完全成熟,却在那时有了完全陌生的反应,完全无所适从。
但现在,他当然已不会那样了。
他和乔茜都在探索,都已熟悉对方,他由此变得更游刃有余……对很多事都游刃有余。
包括,游刃有余地处理潜在的危险。
乔茜对此一无所知,她刚刚救下了阿飞,心情好得很,安安心心地趴在一点红的背上,等着他起飞,两只挂在他腰侧的腿还一晃一晃的,像是小猫在晃尾巴。
杀手的唇角轻轻勾了一勾,提气御风,带着乔茜掠上了屋顶。
***
阿飞做了一个梦。
他的梦好像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的,总是有一连串的灾祸和痛苦……冰雪、饥饿、烈日的曝晒,这些东西一直充斥着他的童年与少年,一直到他十八岁的时候下山去。
然后,他只好似来到了这世上最温暖、最柔软的地方。
的确是的。
阿飞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其实很好……他下山来所遇见的第一个人是李寻欢,李寻欢告诉他,爱比恨要更重要、更伟大。
而他遇见的第二个人是乔茜,他在这里明白了生活。
生活并不是生存,挣扎于生存之中的人不会觉得雪是可爱、是好看的。
从前他只认为雪是丑恶的,每当冬天要来临时,他就要过一个槛……荒野之中所有的生物都要过一个槛,饥饿与寒冷平等地鞭笞所有人,熬不过去,那就死吧。
来到了乔茜这里……住进了酒馆的小院里,他才陡然惊觉,原来冬天也可以很可爱。
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热气腾腾地肉夹馍和汆丸子,路上的行人都缩着脖子揣着手,但瞧见那卖腊汁肉的铺子袅袅升起的炊烟时,大家还是会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
还有乔茜的红裙子,一片银白之中,的确是火红色最好看、最出众……这令阿飞想到了赤狐。
赤狐在春夏时分,毛其实稀稀拉拉的,看上去又瘦又长、尖嘴猴腮,夹着尾巴的样子真是丑极了,可到了秋冬,它们的皮毛就会陡然丰厚起来,一层一层,连尾巴也油光水滑、火红鲜亮,自雪地中一闪而过的时候,像是一簇华美的火焰。
所以,她到底是山猫、还是赤狐呢?
阿飞曾经因为无所事事而这样胡思乱想过。
生活是很美好的……他很喜欢四季的流转变化,也很喜欢去探索江湖上发生的事——如果可以带着小酒馆四处奔走的话。
这么一想,乔茜她的血统里,该不会还有蜗牛的成分吧?
阿飞:“…………”
彼时,阿飞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
乔茜在不远处探出头来,露出一对圆而亮的眼睛,突然朝他发难道:“阿飞!在想什么呢?好认真!”
阿飞:“…………”
阿飞有点可疑地挪开了视线,道:“……没什么。”
乔茜就狐疑地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阿飞不习惯撒谎,被她这样一盯,鼻尖就浮出一点点的冷汗。
乔茜晃了晃脑袋,道:“算啦……”
她一晃一晃地走掉了。
这个画面后来被阿飞想起过很多次。
或许是因为他这辈子拥有过的东西实在太少,又或许是因为,无论如何习惯孤独,人在本能上就是在渴求理解、包容与陪伴。这一年之间,阿飞其实经常想到乔茜。
想到乔茜因为他走而伤神……
这时候,他的心里就会泛起一种奇异的悔意。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神奇,明明知道即使让他再选择一次,他依然还是会走,但他却也做不到落子无悔。
每次想到他走前乔茜的神情,他都会……愧疚。
愧疚与思念,的确时常折磨着他,他一声不吭地被这种奇异的感觉所拉扯、所冲刷,有时他会觉得自己的脚踝上被锁上了一条无形的镣铐,镣铐的另一端,是青山绿水之间的无名酒馆。
但他并不排斥这样的感觉,他甚至会想,等实现了母亲的遗愿之后,他想要过一种隐居的生活……如果她还愿意收留他的话。
此刻,阿飞在做梦。
梦中的场景乱糟糟的,他梦到大雪纷落,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他正坐在酒馆里……大家都坐在酒馆里,楚留香懒洋洋地躺着、陆小凤不知道在厨房里又捣鼓什么不能吃的东西,他瞧见了一盘黑漆漆的梨子……是马上要坏掉了么?
阿飞永远讨厌浪费食物的行为。
他伸出手去,吃光了那些梨子——但是味道居然出乎意料的好,所以,它们到底坏没坏?
阿飞的嘴角蘸着一点梨汁。
乔茜忽然尖叫一声:“我的梨呢?!谁看见我的冻梨了?!”
阿飞:“…………”
阿飞的脊背忽然僵住。
乔茜开始像是游魂野鬼一样在酒馆里穿梭,那严厉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口中不断地道:“我的梨呢……我的……梨呢……”
阿飞:“…………”
在睡梦中,阿飞的鼻尖也渗出了一点汗。
可是,他的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来。
这是最温暖、最柔软的地方。
她也是……最温暖、最柔软的那个人。
此刻,阿飞就躺在他的床上。
这间屋子自阿飞离开之后就没动过了,前半夜乔茜在等上官飞的消息时,因为实在心慌焦虑,就开始哼哧哼哧干家务了……把地扫了,被褥都换上新的……
没想到立刻就用上了。
此刻,阿飞就躺在这张床上,床榻柔软,他紧紧闭着双眼陷入其中,鲜血淋漓的手已经被杀手们非常细心地包扎好了。
乔茜感到很狐疑:“他们今天好贴心啊……”
其实杀手们一般不这样的,他们为人淡漠,像这样的小伤,一般不会放在心上,乔茜还以为会是自己亲自来换呢,结果等她回来之后,阿飞已经被拾掇得干干净净,扔床上了。
……效率这么高的么?
六钧弓自疑惑的乔茜身边走过,默默无声。
其实他也很疑惑。
——二师兄说这是大师兄的吩咐。
可是,大师兄刚才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啊?
六钧弓晃了晃脑袋,面上却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他人虽不聪明,但好在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不懂的事情照吩咐去做就行了,不必探究、不必发问。
乔茜凑近阿飞去瞧。
阿飞的脸色很苍白。
他中了玉箫道人的摄魂心法,又强行用自己的意志力去挣脱,这使得他浑身真气紊乱,虽不致命,却很痛苦。
乔茜只见他仿佛受了鞭笞一样浑身紧绷,肌肉放松又收紧、胸膛剧烈地起伏……连嘴角都又流下了鲜血,她忙从怀里掏出小手帕……
一点红靠在另一边的墙上,双手抱剑,闭目养神,假装没发觉这一幕。
他当然有种继续截胡的冲动……但他截下乔茜的手帕要怎么样?自己上手给那小子擦一擦嘴角?
一点红:“…………”
算了吧。
况且,乔茜的确很久没见这小子了。
……他并不是那被嫉妒冲昏头脑的男人,他虽珍爱乔茜,他虽对乔茜具有极强的占有欲,但他同样也明白,乔茜之所以是乔茜,就是因为她对每个人都怀着柔软的心。
乔茜已伸出了手,帮阿飞擦了擦嘴角的血,她又伸手摸了一下阿飞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又不知过了多久,阿飞紊乱的真气渐渐平息下来,他的神情也渐渐平静,乔茜瞧着他的侧脸,惊觉他瞧上去好像真的成熟了一些。
阿飞的唇角忽然翘了一翘。
乔茜道:“快!”
一点红:“?”
乔茜道:“上拍立得!”
一点红:“…………”
杀手好笑似的看了她一眼,去房间里帮她拿东西,乔茜眼疾手快,咔嚓一声,拍下了梦中微笑的美少年阿飞图鉴一张。
乔茜:(*^▽^*)
正在这时,阿飞忽然“唔”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出现在眼前的,是……
是他所熟悉的那间屋子。
而拥抱着他的,则是那种熟悉的、云朵儿般的触觉,他已很久很久都没有在这么好的一张床榻上睡过觉了。
还有……
他瞧见了乔茜,她的手里正拿着一张照片在欣赏,脸上带着他所熟悉的那种快活笑容,眼见他已醒了,便晃了晃手中的照片,拿过来给他看。
照片里的人是……他。
就是方才他昏迷时照的。
乔茜笑道:“阿飞,梦见什么了呀,笑得这么开心。”
梦见她在屋子里到处喊“谁吃了我的梨”呗……
阿飞安安静静地瞧着她,长长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口,嘶哑地道:“梦到了……很高兴的事。”
第280章
***
是很美好的梦。
就连他睁开眼后瞧见的一切, 也都像是个美好的梦。
被褥柔软,散发出极清洁、极蓬松的味道,松松蓬蓬地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 只好似一双柔软的手, 正在抚摸他身上紧张的肌肉。
他的肌肉已不自觉地放松, 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乔茜就坐在他床边的一张椅子上, 托腮瞧着他。
阿飞还记得,他们刚刚认识时,他也是在这张床榻上醒来的, 当时他发着高烧,却感觉到一双极柔软的手在抚摸他的额头, 令他甚至想要落泪。
而他醒来时, 乔茜就像现在这个样子一样, 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一见他醒来,立刻就笑开了。
还叫他……乖宝贝。
阿飞:“…………”
是现在想起来都排斥到浑身发麻的称呼……
他微微摇了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大脑, 又张了张口,嘶哑地道:“乔茜。”
夏日的天亮的更早一些,此时此刻, 天空的尽头已隐隐泛出了一点鱼肚白色,乔茜双眸依然明亮,面色却依然难掩疲惫,刚才还打了好几个哈欠。
乔茜笑嘻嘻地想要伸手摸一摸阿飞的头。
其实,她已做好了阿飞会皱着眉躲开的准备——阿飞这个人是这样的啦……或者说年纪小一点的男孩子都是这样的,想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不想让旁人拿他当小孩子看,所以对这样子的举动排斥得很。
阿飞从前就是这样的, 乔茜试图去揉乱他的头发、或者试图用滴了花露水的毛巾给他擦一擦的时候,他就会皱着眉后退,好像一只呜咽的柯基……
不,应该是小雪狼才对,柯基腿短,阿飞可是手长腿长的美少年呢!
她已经想好了,阿飞要是敢躲,那她就敢追!
但是,很出乎意料的,阿飞居然没躲开。
他瞧见了乔茜伸出来的魔爪,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瞧着,任由她搞乱了他的头发,唇角好似勾起了一丝浅淡的微笑,又立刻从脸上一闪而过。
乔茜:O-O
嗯……不会皱着眉躲开的阿飞,看起来……
好像真的长大了。
她有点若有所思地缩回了自己的手,阿飞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同她说些什么,又在瞧见靠墙抱剑而立的一点红时皱了一下眉。
……这个人干嘛要一直待在他房里不走?
乔茜道:“身上感觉怎么样?”
阿飞道:“无碍,歇一阵子就好。”
乔茜的脸上便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阿飞又张了张口,道:“你去休息吧。”
一夜没睡……现在应该很累了吧?
他本……他本不该令她这样担忧的。
乔茜听闻此话,果然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连泪花都打出来一点,一点红顺势道:“回去休息吧。”
乔茜点点头,道:“是好困了……”
她站起来,又同阿飞叮嘱了两句,要他也好好歇着,不要仗着自己身子骨好就乱糟蹋,阿飞有些闷闷地嗯了一声,瞧着她走出屋去。
乔茜钻出门去,轻轻地帮阿飞关上了门。
阿飞躺在床榻上,目光凝注着那扇门,不知过了多久,才把眼神收回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身子已是完全的放松。
与在外头是两种放松。
他平日里走在路上时,也会放松肌肉,他走路时脊背虽然笔直,但身体却处于一种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奇妙状态,肌肉是放松的。旁人走路是赶路、但对他来说却是休息。
但他的身躯随时可发起致命的一击、他的每一根肌肉里,随时都能榨出摄人的劲力。
在荒野之中生活的动物,天生就有那种警惕的本事,即使在最深沉的美梦之中,他们的神经也都有一根是紧绷的。
阿飞当然也有这种本事,如果没有的话,他简直已不知道要死过几次。
但在这里,他却已完全的放松。
因为他已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阿飞闭上了眼睛,重新躺好。
左手手心还在持续不断的痛着,那碎瓷片他握得太深,这样的伤口好得很慢。
但阿飞并不在意,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而悠长。
一缕甜桃的香味,忽然钻进了他的鼻腔。
这味道他很熟悉……乔茜喜爱用蜂蜜味道的洗发水,又爱用桃子味道的沐浴露,这令她每天闻起来都像是一只蜜渍过的桃子。
方才,她凑过来摸阿飞的头的时候,他就被萦绕在这味道之中。
而此刻……
此刻,他脖颈侧的一根青筋忽然又克制地迸起。
他本已完全的放松,可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在做引子,竟勾得他的身子又紧张了起来。
人在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本就容易胡思乱想。
阿飞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今天的事。
玉箫道人的玉箫……他的那些女弟子,还有……还有……
阿飞的右手骤然收紧,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被子。
他竟……他竟把那女弟子看做了乔茜……!
那时他的意识的确已紊乱了,连脑子都好像已飞了……他只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感官刺激,那是人身上最原始的一种冲动……然后,他面前的那个女人的样貌就渐渐发生了变化……
她的眼睛变得更圆,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般可怜可爱……她就那么瞧着他,然后他喃喃地道:“我也……想你……”
阿飞霍然起身!
他的额头已浮出了一层冷汗!
他……他的确很想乔茜,但他从没有想过,他对她竟然、竟然……会有……
阿飞如遭雷击!
恍惚之间,这懵懂的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无法忍受一般,紧紧地咬住了牙。
他几乎无法原谅自己的亵渎行为!
原来……他竟然……对乔茜起了那样的心思……么?
足足半晌,阿飞都没有动哪怕一下……不知过了多久,他的门忽然又被“吱呀”一声地推开了。
阿飞霍然转头,死死地盯着门口。
六钧弓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瞧着阿飞。
不是乔茜……阿飞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道:“做什么?“”
六钧弓晃了一晃手上的东西——那是乔茜这里的良药“天香续断膏”。
阿飞手上的伤口,用的居然是最好的伤药。
阿飞默然,道:“放下吧,我自己来。”
他不习惯旁人照应。
六钧弓却没走,他只是有点若有所思地瞧着阿飞。
阿飞:“…………”
阿飞皱起了眉,道:“你还有事?”
六钧弓道:“喝粥么?”
阿飞:“???”
……他吃错药了么?
十杀手与他没什么交情,他们是因为乔茜才认得的,以前也不过就是看着面熟的关系……突然一下殷勤起来,不仅没让阿飞感觉感动,甚至让他突然警惕起来了。
阿飞皱眉道:“不必。”
六钧弓却旁若无人地道:“一晚上没吃……嗯,看来要的。”
他伸手,把那瓶天香续断膏扔给了阿飞,转身出去了,抬脚踏出门后,他竟然还很细心地把门给带上了。
过了一会儿,他果然端着早饭过来了。
早饭是乔茜这里常吃的一些东西,绿豆粥里融了些白糖、茶叶蛋看上去是昨晚煮好的、还有一屉小笼包、一碟咸菜。
六钧弓贴心地道:“吃吧,吃完我过来收碟子。”
阿飞:“…………”
阿飞:“………………”
阿飞皱起了眉,张了张口,道:“是……她让你来的?”
六钧弓的脸上露出了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道:“算是吧。”
算是……是什么意思?
阿飞总觉得这人古怪得很。
然而,在小酒馆里,他总不至于会被毒死,阿飞没想太多,冷淡地说了一句“多谢”,然后拿起了勺子。
六钧弓高深莫测地走了。
但是,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高深莫测个什么劲儿,但他进来之前,二师兄却告诉他,无论阿飞问什么,他都语焉不详的回答就是了。
……所以他就照办了。
所以为什么要这么管这小子的死活?他看上去也饿不死啊?主人也没吩咐什么……
六钧弓陷入了沉思之中。
阿飞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甚至连乔茜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乔茜昨晚忙得是一夜都没睡,确定阿飞没事后,她就开始困倦了,和一点红一块儿回了屋子,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连她最爱的一点红抱枕都不抱了。
一点红:“…………”
杀手古怪地挑眉。
他本想陪着她睡一会儿的,看来今天的她……不是很需要。
一点红沉默地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便出门去了,这时候楚留香刚好正起来,对着被杀手们殷勤照顾的阿飞微笑……笑得少年心里头直发毛。
楚留香扭头,又开始对着一点红微笑,笑容相当揶揄。
一点红:“…………”
一点红冷冷瞪了他一眼,理都没理这人,直接走了。
到了中午,乔茜顶着一包乱蓬蓬的头发,打着哈欠出来吃饭了。
今日下厨的当然还是宋甜儿姑娘,桌上简简单单摆了饭,又煲了虫草花炖鸡汤。乔茜眯着眼,鼻尖一嗅一嗅地闻着味儿过来觅食。
六钧弓居然已来了,手里已端上了一盅鸡汤,朝这边走来了。
乔茜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瞧见六钧弓,立即笑开了——这鸡汤当然是给她的啦,小六心里记挂着她平时给他带好吃的事呢!
结果六钧弓把鸡汤摆在了阿飞面前,冷淡地道:“喝。”
阿飞:“…………”
乔茜:“…………”
阿飞和乔茜同时抬头,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瞧见了同样的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