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

    交友不慎的陆小凤气得跳了起来, 叽哩哇啦、悲愤控诉,控诉完之后,就“呼啦”一声冲了出去, 头也不回, 像极了一只奔跑的芦花鸡。

    乔茜:“…………”

    乔茜:“………………”

    乔茜看了看手里的拍立得, 又看了看陆小凤飞奔时留下的烟尘, 然后再看一看手里的拍立得。

    乔茜:O-O

    噫……真的生气了呢……

    陆小凤当然生气了!

    他一跃而起、飞奔而去,直接冲出了小酒馆,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

    此刻, 他已来到了酒馆后的那条白水河边上。

    溪流奔涌不息,自河底的岩石上冲刷而过, 溅起了洁白的水浪, 令整条溪流都呈现出了一种青白的颜色, 于秋阳之下闪烁,格外干净。

    陆小凤瞧着这条白水河,只觉得这奔涌不息的河水,就像他失去的那些友谊, 他就像是河中间的那块岩石,永远只能令那些罪恶被溅起来,却不晓得他的朋友们究竟为什么一个个全都想搞大事……

    陆小凤惆怅地叹了口气。

    他坐在了溪流旁的乱石滩上。

    ……昨夜下了雨, 乱石是湿的。

    陆小凤:“…………”

    陆小凤更惆怅了。

    他就这么孤独地坐着,随意伸手捡起一块石头,随手一抛,抛进了水中,石块“咚”的一声落入,捡起了一丛水花,随即又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秋日的阳光, 照在了不远处的树林之中,一阵秋风吹过,落叶幽幽而下,而地面之上,已有了一层枯黄的树叶。

    陆小凤瞧着这秋日萧瑟之景,只觉得这幽幽落叶,就像自己的友谊一样,一段落地不够,还得有一层落地,一个个的,全都物是人非……

    干嘛啊,干嘛啊,一个霍休还不够,再来个金九龄——他到底干了什么让金九龄那么恨?还想给他头上戴绿帽子!

    还有,乔乔怎么还不来给他道歉?!

    陆小凤:“…………”

    一时之间,陆小凤思绪万千,一会儿想起从前在苦瓜大师处与金九龄相谈甚欢的情景,一时又想起了乔茜方才那极为欠揍的笑容,那真是惆怅与委屈一齐涌来,当即就决定如果乔乔不来道歉,那就一辈子不原谅她!

    对!一辈子都不原谅她!

    陆小凤气鼓鼓的,又伸手扔了一块石头。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感觉坐得很不舒服……

    毕竟昨天下了雨,这乱石滩是湿的……其实他刚刚坐下来的一瞬间就后悔了,想跳起来,又觉得一个人黯然伤神的时候傻站着,实在看起来有点太蠢了……

    乔乔怎么还不来?!

    她再不来,他、他、他……就要自己回去了T▽T

    饿了……

    但是这么回去也太丢脸了吧……

    一只白生生的手忽然伸出来,小心翼翼地在他背上戳了一戳。

    陆小凤心中一喜。

    面上,他的脸却拉得老长,一句话也不说,身子一扭一晃,很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烦着呢!别理我!

    那只白生生的手又在他背上戳了一戳。

    陆小凤还是不说话,身子一扭一晃,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那只白生生的手似乎顿了一顿,然后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扭上了陆小凤的脸,用力一掐!

    陆小凤:“嗷!!!”

    陆小凤疼得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捂着脸:“乔小茜,你好狠的心啊,掐我干什么!交友不慎、这绝对是交友不慎!”

    乔茜蹲在地上,嘶溜一下缩回了爪子,理直气壮地说:“你都不理我!”

    陆小凤从半空中落下来,捂着脸揉揉揉,哼了一声,气鼓鼓道:“有理了你还!”

    他脖子一扭,又不理乔茜了。

    乔茜凑过去,用肩膀撞一撞他。

    陆小凤:“哼!”

    乔茜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拉着晃一晃晃一晃:“小凤哥~~全世界最英俊机智讲礼貌的陆大侠!”

    陆小凤双手抱胸,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还认得我呢?”

    乔茜:“…………”

    你还真不要脸。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乔茜嘴上却甜甜地道:“我错了~~我错了~~陆大侠、小凤哥,你原谅我吧~~~”

    狸花大王一向都很嚣张的,有事没事就踹陆小凤三十六脚,像这个样子围着他转……基本上从来没有过。

    陆小凤心中得意,还想多享受一会儿被狸花捧珠(他是那个珠)的感觉,于是动也不动,还很矜持地说:“哟~~还知道错了啊,错哪儿了,你说说吧。”

    乔茜:“…………”

    乔茜:(个_个)

    乔茜想了想,道:“不该拍你的丑照。”

    陆小凤的注意力唰的一下就被转移了,警惕地道:“那照片很丑么?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

    乔茜:“哈哈哈哈哈哈。”

    乔茜差点笑得打跌。

    陆小凤双手抱着胸、一张脸拉得老长,盯着她看。

    陆小凤:(个_个)

    乔小茜:(个_个)

    乔小茜收敛了过于嚣张放肆、幸灾乐祸的笑容,乖巧地低下了头。

    陆小凤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乔茜捂住了额头,自己上去揉一揉,道:“走吧,回去吧!要吃饭啦。”

    陆小凤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道:“走走走,回去回去!”

    两个人就一块儿回酒馆去了。

    秋日阳光正好,昨夜下过雨后,今日天气湿润而凉爽,风吹在人的身上,只叫人觉得舒服极了。

    乔茜走在陆小凤前半个身位的地方,她今天依然梳得是她自己很喜欢的发髻,就是两个小团子,一左一右的对称分布,圆圆鼓鼓,剩下的头发编成麻花辫儿,昨天是两条,今天编了四条更细小些的,

    陆小凤没忍住手痒,上去捏了捏那两个团子。

    乔茜的脑袋晃了晃,似乎很想跳起来拍掉陆小凤的手……不过考虑到她才刚和陆小凤道完歉,两个人才刚刚和好,暂且就忍耐下去叭。

    陆小凤趁着这机会,狠狠揉捏乔茜的发包!

    乔茜:“…………”

    乔茜双手抱胸,板着一张脸,懒得理会他。

    陆小凤哈哈大笑!

    算啦,算啦,谁说他交友不慎,霍休和金九龄,那都是例外!例外!他不是还有好多朋友呢么?

    比如说方玉飞呀、木道人呀、古松居士呀……这不都挺好的嘛!

    还有乔乔、红兄、楚老兄……要是哪天乔乔突然说她要一统江湖干票大的,估计他在吓死之前就先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么一想,他又重新阳光自信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看朋友的眼光,其实也还好!

    他哈哈大笑,道:“今天我要吃三碗饭!”

    乔茜挥舞拳头,应和着欢呼道:“三碗饭!”

    ***

    话说这金九龄一步走错,便坠入万丈深渊,自此再没了翻盘的机会。他本以为自己的对手是陆小凤——陆小凤是个讲原则的人,他从来也不可能去搞什么“刑讯逼供”的事。

    可问题是,他落入了十杀手的手中。

    二月霜虽总是一副沉默的模样,在乔茜面前也没展现过多么残酷的样子,甚至心思还很活络,知道怎么顺毛撸……他在眉镇的日子过得也的确很不错,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欺压镇民的不良习惯。

    但是,倘若因为这些,就认为他不危险,那就实在大错特错了。

    他可是能面不改色用化尸水化掉田伯光作案工具的人!

    他既然能这么对待田伯光,为什么不能这么对待金九龄呢?……况且金九龄和他们的仇恨还更深厚一些。

    金九龄不仅看到了他们的黑历史,他竟还想对主人不轨。

    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天大的仇怨,这仇怨若得不到发泄释放,也会成为他们的耻辱。

    金九龄能撑得住这样残酷的对待么?

    很显然,他不行。

    不出三天,绣花大盗的整个案件细节,便已基本清楚了,金九龄又在二月霜的授意之下,给二娘写了一封信,要将她骗到长安去。

    接下来的事,就是陆小凤接手要处理的事了。

    常漫天、华一帆、江重威,都是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也是被绣花大盗绣吓了眼睛的人物。陆小凤要去还给他们一个公道。

    扫尾的事情,又杂乱又麻烦,这些人又分布在各处,陆小凤自然还是要离开酒馆的,临行时,时间已近中秋——这个中秋节,陆小凤注定是要在外头过了。

    乔茜又开始跑前跑后的收拾包裹了。

    从前需要苦一苦陆小凤才能做出来的美味牛轧糖,给他装上!冰箱里的红酒冷泡牛肉,给他装上!镇子上买来的现烤五仁月饼,也给他装上!

    她又塞了满满一个大包裹,给陆小凤跨到身上去。

    陆小凤:“…………”

    陆小凤:“……我就是头猪,也吃不了这么多吧。”

    乔茜道:“不要啊,那我收回去了……”

    陆小凤忙抱住了大包裹,道:“我是头猪!”

    乔小茜:“…………”

    花满楼:“…………”

    花满楼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陆小凤费力地背上了大包裹,在秋日的阳光下与众人告别,双手叉腰,爽朗地道:“处理完事情我就回来!”

    乔茜幽幽地瞧着他,道:“真的么?”

    陆小凤这种风筝,她可是熟悉得很——哼,这不得在外头浪个一年半载的?他若真的处理完事情就立即回来,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陆小凤:“嗯……如果外面没事的话。”

    乔茜又幽幽地道:“外面天天都有事呢……”

    陆小凤:“…………”

    陆小凤的额头流下了一滴冷汗。

    乔茜挥挥手,蛮不耐烦地道:“快滚快滚!看见你就烦!”

    她看起来稍微有点阴暗、又稍微有点惆怅——乔茜是非常不喜欢离别的人,她总希望大家都长长久久地住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陆小凤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一跃而起,凌空掠出,眨眼便到了几里之外。

    乔茜:“…………”

    乔茜:Q-Q

    居然真的就这么走了……一句话也不说的么……!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推门准备回去了。

    正在这时,她听见了陆小凤的高喊声。

    “喂!乔乔——我给你带长安的好绢花儿回来啊!”

    乔茜破涕为笑,大声回答:“滚滚滚,我才不要呢!”

    第262章

    ***

    陆小凤走了, 乔茜可真不习惯。

    陆小凤是乔茜在「武侠世界」之中,遇到的第一个人。

    她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那个时候,她初来乍到、不会武功, 一个人守着这么一间同金山银山没分别的小酒馆。若说不慌, 那是假的, 幸好她第一个遇到的是陆小凤, 多亏她第一个遇到的是陆小凤。

    他就是天底下最爱多管闲事的冤大头,也是天底下好奇心最强的芦花鸡!

    因为有陆小凤,乔茜才度过了最开始的、最艰难的时光, 她记得那时候还是初春,外头的天气很冷, 他们两个人就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瘫着打牌, 一件正事也不干……

    后来他就把花满楼也一块儿薅过来了, 而且还顺带薅了花满楼一千两银子,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给她了。

    ……不是自己的,是真不心疼啊。

    不过这话乔茜是不会说出来的,毕竟这钱是给她的, 嘿嘿。

    乔茜:(*^▽^*)

    再后来,陆小凤和花满楼一块儿回江南去了,乔茜也就是在这个空挡里, 认得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张三爷……啊不,是红大爷。

    这一年多来,陆小凤也就离开了那一个多月,后来他们一直都是在一块儿的,整天热热闹闹的,多好呀!

    现下,院子里却冷冷清清的。

    乔茜坐在廊下, 靠着柱子,一只手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双眼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鸠魔智扑闪着一双大翅膀,动静很大的从桂花树上飞下来了。

    院子里铺着两块大布,布上是早晨刚打下来的桂花,平平铺了一层,今天阳光正好,正适合晒桂花。珍珠斑鸠俯冲下来,眼看就要冲到桂花堆里,乔茜却依然再发呆。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自半空中伸出,一把抓住了斑鸠,斑鸠胖大的胸脯又被挤了一挤,自他的手指缝之间挤出。

    鸠魔智:“咕↑呜~~咕↓~~顾!”

    楚留香笑道:“小伙子,你未免有些太调皮了。”

    斑鸠:(⊙T⊙)

    斑鸠露出了魔性而智慧的眼神。

    楚留香手一松一抛,又将斑鸠送了出去,斑鸠扑闪着大翅膀落了地,正正好掀飞了角落里的一点桂花,桂花飞起,又恰恰好落在了发呆乔茜的鼻尖上。

    乔茜抖了一抖,又抖了一抖。

    如果她现在变化出自己的尾巴雷达的话,这雷达上大概每一根毛毛都抖成了波浪状……

    乔茜:“啊啾!!!”

    乔茜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连眼泪都飞出来了。

    桂花着实是一种香味非常浓烈的花朵呢……

    一阵郁金香的神秘香气,被某人的体温蒸到温温热热,极轻柔地笼罩住了乔茜,他伸出了一只手,在乔茜的鼻尖上轻轻一拂,身为罪魁祸首的那一点桂花,就已在他的手上了。

    楚留香笑道:“咱们的乔乔今天可真安静……在想什么呢?”

    乔茜抬头,瞧了一眼楚留香,有点惆怅地道:“陆小凤那个没良心的……哼,走了,连封信都不寄回来!”

    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他好像才走了三天。”

    乔小茜:“…………”

    乔小茜一时语塞,口中叽里咕噜地胡说一气:“三天怎么啦……三天不回我微信的人我统统都拉黑了……还有你,楚哥!你走了也跟丢了似得,那么久那么久都不寄信给我!你真没良心,楚哥……楚哥是渣男!!!”

    宋甜儿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了一个脑袋,复读道:“楚哥是渣男!”

    珍珠斑鸠不知为什么过来凑这个热闹,也复读道:“咕↑呜~~咕↓~~顾!”

    两人一鸟,六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全都盯着楚留香看!

    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能怎么办呢?楚留香只好摸摸鼻子、再摸摸鼻子,苦笑道:“我错了,我就不该帮小陆说话……”

    乔茜道:“迟了!”

    宋甜儿道:“不错,现在说这些,早已迟了!”

    二人忽然一齐跳了起来,一左一右地包抄了楚留香,简直连走都不许他走!

    楚留香能怎么办呢?楚留香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

    只见他的指间轻轻一晃,也不知怎么,他的指缝之间便忽然夹了两朵极小巧、极可爱的嫩黄绢花,他的手再一晃,乔茜只觉得一股郁金香风轻轻拂过,那小巧的绢花,已到了她的头上。

    楚留香叹气道:“姑奶奶们,过路费已交了,现在可以放楚某人一马了吧?”

    乔茜和宋甜儿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击掌欢呼~

    (★▽★)╯╰( ̄▽ ̄)

    楚留香挑一挑眉,似乎觉得有点无奈、又有些好笑,负着手走了。

    珍珠斑鸠扑闪翅膀,跟在他的身后,动静大得很——这种鸟儿看来就没有安静的时候。

    楚留香回头,笑道:“你也想要过路费?”

    斑鸠:(⊙T⊙)

    斑鸠不说话~~斑鸠只是在用智慧的眼神面对一切~~~

    楚留香抓起了它。

    楚留香毕竟是个很懂得江湖规矩的人,见者有份这道理,他总不会不明白。

    于是乎,珍珠斑鸠也获得了它的小米。

    ***

    陆小凤走时,是八月初八,转瞬便到了十五。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古时的中秋,地位比现代高上许多,算得上是第一梯队的大节。月圆之夜,正是一家人团圆的好日子。镇子上热热闹闹、张灯结彩的,现烤月饼的香气久久不散,家家户户都要摆酒赏月。

    八方客栈里,更是因为有驰名眉镇的大师傅在,中秋宴早就定得满满的,那“慢转身~~”、“来咯~~”的吆喝声就没停过,连都快六十的孙掌柜都忙得脚不沾地、火急火燎。

    ——这孙掌柜,也是乔茜的老熟人了。

    去年中秋之前,薛笑人在八方客栈里一气杀了六七个人,把这老掌柜骇得不轻。后来乔茜去找他的时候,这老掌柜也透露出了后怕的意思,看上去疲惫得很,只说自己或许也该颐养天年去了。

    乔茜就很惆怅,去年的中秋,买了好多的月饼,就怕来年再也没得吃了。

    谁知道,老掌柜嘴上说着关张关张,又过了一年,生意还是好好得在做……越忙、他瞧起来还越开心。

    劳动人民就是这么坚韧,什么事都吓不到他们,也就是这么爱忙碌,忙了一辈子,歇下来反而不舒服,胳膊不是胳膊,大腿也不是大腿的。

    月到中秋偏皎洁。(1)

    月如冰轮,明澈如水。

    时间已渐渐晚了,人们吃完了酒,三三两两的散去,客栈之中,那对酒当歌的声音,逐渐消散在了浓雾之中。

    乳白色的雾气已慢慢地升起,逐渐地笼罩了冰轮般的满月。

    中秋,十五,月圆夜。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透过了秋雾,凄凄惨惨地响起:“糖炒栗子……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一个老妇人,一个斜挎着竹篮的老妇人,忽然自雾中现身。

    她的脊背之上,好似压了一千斤的巨石一般,将她的腰完全地压榻,令她永远佝偻着身子,再无法直起——这千斤的巨石,或许叫做生活、或许叫做命运。

    她的胳膊上斜跨着的那竹篮也很大,沉甸甸的,上面盖了一张老棉布,里头装的是一个个刚刚炒好,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这老妇人是谁?为什么在中秋之夜,还不得歇息,还要叫卖着她的糖炒栗子?

    这如何能令人不心生同情?

    老妇人佝偻着身子,一步步在街上走,一声声在街上叫卖。

    忽然,雾中传来了一声极为清脆、极为愉快的笑声。

    一个穿戴得像牵牛花儿的女郎忽然自雾中钻了进来,她的一双杏眼又大又圆,头上的两个左右对称的团子也圆圆的,她的脸上红扑扑,双眼雾蒙蒙,显然是喝多了酒,出来随便乱走、醒醒酒的。

    老妇人道:“糖炒栗子……小姐,买一包糖炒栗子吧,又香又甜,只要十文钱。”

    那女郎便歪了歪头,眨了眨眼,道:“包甜的么?”

    老妇人连连点头,道:“包甜的,包甜的。”

    女郎便忽然笑了,她一笑起来,面颊上便荡出两个小酒窝来,令她瞧起来俏极了。

    她爽快地说:“那便来一斤吧!”

    老妇人喜不自胜,露出了一个没牙的笑,忙称了一斤,给那俏女郎递过去了。

    俏女郎伸手,捻了一颗糖炒栗子在手上,似乎就要尝一尝味道,见老妇人一直瞧着她,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一样地垂下了头,伸手用袖子掩住了口,轻轻嚼着。

    老妇人浑浊的眼底,忽然闪过了刀锋般锐利的光!

    俏女郎忽然“哎哟”了一声,捂着肚子,后退两步,重重跌在了地上!

    她忽然睁大了双眼,震惊地瞪着这老妇人。

    老妇人还是站在那里,但她的笑容之中,却已有了种说不出的可怕、说不出的诡异狰狞。

    不错,她就是公孙兰。

    认得她的人,都称她是“公孙大娘”,但这名号却在江湖上一点儿都不有名,因为她认为做名人乃是天下最麻烦的事,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才能如一滴水一样,隐藏在这江湖之中。

    但是,“熊姥姥”这个名号,却已有了些名气。

    她就是熊姥姥,熊姥姥就是她。

    ——每到了月圆之夜,她就会犯杀人的瘾。

    无论什么人,她都想杀,无论这人是男女老少、无论这人会不会武功——甚至于,这人瞧起来越幸福,她就越想看这幸福被毁掉的时刻!

    所以,她喜欢月圆之夜,因为月圆象征着团圆、象征着幸福与美满。

    今天撞上来的这倒霉蛋,她喜欢极了。

    公孙兰的唇角,已勾起了愉悦的笑容。

    她好整以暇地站着,预备着要欣赏欣赏这人的死状,她的嘴角会想马一样吐出白沫,然后,这白沫就会变成红色的,变成血!

    这俏女郎果然露出了极痛苦的神情,她伸出手,颤抖地指着公孙兰,嘶声道:“你……你……你居然卖过期的糖炒栗子!”

    话音刚落,浓雾中已出现了十条漆黑的影子!

    这些影子的身侧,都挂着黑皮剑鞘的长剑;这些影子的眼睛,都极为冰冷与潮湿。

    其中一人冷冰冰道:“你为什么要卖过期的糖炒栗子?”

    另外一人如幽灵般道:“赔钱,上医馆。”

    十条漆黑的影子,同时冷冰冰地开了口,那声音好似冰块所雕出的刀刃,又好似来自地狱的无情鬼魂——

    “赔钱!赔钱!”

    公孙兰:“…………”

    公孙兰:“?”

    第263章

    ***

    她这是……被人碰瓷了……么?

    公孙兰甚至愣了一愣。

    这显然不能怪她, 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离奇——一般就是要碰瓷,也得是她这个老太太先往地上躺的吧?!哪有年轻小姑娘就地一躺的道理?!

    一只糖炒栗子,带着锐风朝她击来!

    这身形佝偻、满脸皱纹的老太婆, 忽然侧身一闪, 已一种完全不符合她外貌的灵巧姿态躲开了这一只糖炒栗子, 她的眼中闪过了刀锋般锐利的光芒!

    再朝那俏女郎看去, 那女郎立在原地、悠然笑着,面颊红润、双眸晶亮,看起来健康的不得了, 哪里有一星半点中毒的痕迹呢?

    她冲公孙兰轻轻一笑,道:“你的栗子过期了, 不好吃, 我还给你!”

    这俏女郎自然就是乔茜。

    长安距离眉镇并不远, 不过几天的功夫就能到达,陆小凤到了长安之后,自然很快抓着了二娘,探出了绣花大盗案更多的细节。

    同时, 他也探听出另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就是,公孙大娘也要来眉镇,要为她们组织中的“九妹”报仇。

    陆小凤这才猜出, 原来这红鞋子组织的“九妹”,其实就是上官飞燕。

    于是,他急忙写信,通过江南花家的渠道立即寄回眉镇,提醒乔茜,千万小心。

    乔茜拿到这封信时,已是八月十四。

    第二天, 就是八月十五了。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月圆之夜。

    月圆之夜,熊姥姥出没的时间。

    乔茜果断决定,中秋就要在镇子里过,大家一齐出动,不怕找不着这买糖炒栗子的老太!

    于是,才有了方才公孙兰的那一番遭遇,也有了十杀手们的又一次劫难……

    今天乔茜还拍着二月霜的肩膀,特别开心地说与要与他们同乐呢!

    六钧弓一听这话,显然有些期待的模样。

    二月霜:“…………”

    二月霜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瞧着乔茜掂起脚来拍他的肩膀,非常适时地弯下了一点腰。

    乔茜走了之后,他意味深长地扫了六钧弓一眼,似乎在说:我看你是高兴得太早。

    六钧弓:“?”

    二师兄为何如此看我?

    ……结果他到晚上就知道了。

    原来同乐是这么个同乐法……

    六钧弓:“…………”

    六钧弓又沉默了。

    不过幸好,这一次,杀手们可以当场杀掉目睹黑历史的外人,再不用同金九龄那次一样,足足忍耐了那许多天,才得到动手的允许。

    此刻,雾已浓了。

    长街,浓雾,夜凄迷。

    十条完全漆黑的影子,就这样静静地立在黑夜之中,他们那完全冷酷的眼睛,也都已紧紧地盯住了公孙兰,那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杀机,好似雪亮的刀锋、又好似严酷的长鞭,只令公孙兰的身上,也泛起了一片战栗的疙瘩。

    她佝偻的身子,忽然就挺直了。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也突然就明亮了起来,一抹锐光自她眼中闪过,只听她轻笑道:“原来你们这是在等我哩!”

    她的声音也变了。

    这苍老嘶哑的声音,忽然就变成出谷黄莺、塔檐银铃,优美动听到了极点,只令人的耳根子都泛起了酥麻的感觉……倘若有人能同她比的话,那也只有那大漠深处的绝色美人石观音了。

    这声音也仿佛成了一种武器,能令人晃一晃神的武器。

    然而,这十条漆黑的影子,却好似根本就是十块冷硬的石头,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神情不见丝毫恍惚。

    乔茜负着双手,道:“熊姥姥?”

    公孙兰叹了口气,道:“当名人果然有许多烦恼……”

    话音未落,剑光已起!

    这是比闪电更快的剑势、也是比闪电更辉煌的剑势!

    公孙兰的双手之中,已多了一对寒光森森的短剑,短剑的剑柄之上,系着两条鲜红的缎带。她出剑的速度极快,恍若一泓秋水斩开夜雾,砭人肌骨的剑气,已在瞬间就到了乔茜的面前!

    但乔茜仍是负着双手,动也不动。

    她好似根本就没有瞧见这对短剑。

    剑光倏地一现,好似一条青光荧荧的毒蛇!

    “锵——!”

    兵刃相击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仿佛有火花在爆裂!

    二月霜抬起了头,冷冷、冷冷地盯住了公孙兰。

    他的眼中有敌人,他的手中有长剑。

    那只苍白修长、骨力凸出的手,正极为稳定地握着他的剑,公孙兰以双剑为招,一双宝剑、一对手臂的力道已全压在了他的薄剑之上,杀手的手臂肌肉隆起,将他的衣袖也完全撑满,鼓鼓胀胀、极富张力。

    二月霜手脚颀长,身形劲瘦,但只此一击之中,便能看出他的力气一定不小,否则的话,他的手腕如何能做到连颤都不带颤一下的?

    公孙兰身形退开半步,双手摆出架势。

    鲜红的绸缎,在夜雾中飘扬。

    公孙兰扬声笑道:“你们要替天行道?这很好,不过,难道你们打算不讲江湖规矩,一齐攻上?”

    ——江湖规矩,这是很重的话。

    江湖是个乱糟糟的地方,杀人放火、抢劫偷窃,什么事都有,然而再乱的地方也讲规矩。王公贵族的很多规矩,那都是没事闲的瞎讲究罢了,可江湖上的规矩,却都是最简洁、最有效,最能保护每个人的规矩。

    决斗就是决斗,不能容许以多欺少。

    公孙兰先是一顶高帽子给乔茜扣在头上,说他们是在“替天行道”,然后再顺势提出江湖规矩——倘若乔茜还要一点脸,自然会热血上涌,同意一对一决斗。

    输了,算她倒霉;赢了,就任由她离开。

    ——公孙兰的武功的确很好,但这十个漆黑的影子,却也是高手中的高手,而面前这俏女郎,方才那一手丢栗子的功夫,就已足够强横了。

    她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已开始思索退路了。

    这俏女郎明显是这十人的首领,只要有她发话,自然就可作数。

    乔茜却没有接话。

    她是有很大的戏瘾啦,今天又拉着可怜的白菜们同她一起演戏,不过她已做了保证,抓住了公孙兰,随便他们处置,她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所以,她已完全交给了杀手们处理。

    二月霜依然冷冷地瞧着公孙兰。

    半晌,他忽然冷诮地道:“你怕了。”

    公孙兰的眸光骤然变得凶狠起来!

    杀手慢慢地上前两步,挡在了乔茜的面前。

    剑,就横于他的眼前,然而比剑光更盛的,则是他眼中的凶光!

    杀手毕竟是杀手,他们的一半人生,都在同血打交道,他们的确需要平静的生活去抚平内心的伤痕,但也同样需要一点血的刺激,来满足那种永远也不可能消去的杀戮欲望!

    乔茜需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找一些可以消耗的“玩具”。

    公孙兰就是这玩具!

    剑光就在瞬间闪出!

    秋水森森!鲜红的缎带在秋雾之中飞扬,森冷的剑光好似能将这冷冰冰的夜雾也一同搅碎!

    青光荧荧!这是一窠毒蛇在出动,青碧色的剑光,宛如毒蛇那滴着毒液的獠牙,在转瞬之间就已刺出了十五剑,而每一剑,都完全有效、准确、凶狠!

    薛笑人门下的剑手,其剑法的特点非常明显——他们绝没有什么好看的招式,他们动起手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野兽在撕咬,除了杀死对手之外,绝无半点别的想法。

    而公孙兰却不然。

    剑器,最开始是一种舞蹈,因此这剑器的招式复杂多变,更因为那两条鲜红的缎带而显得眼花缭乱。

    极致的简洁,遇上了极致的复杂。

    一点红已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乔茜的身边,他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头。

    乔茜抬头一瞧,就看见了杀手那冷硬的侧脸,他的双眸正紧紧盯着战局,闪过了一丝很有兴趣的光芒,评价道:“他的武功进步了。”

    说的自然是二月霜。

    薛笑人不仅对一点红来说是噩梦、是诅咒,对其余的杀手们来说也是一样,薛笑人死了之后,他们实战的次数虽然少了许多,但心头的链枷却被去除。

    习武之道,漫漫长路,有太多的人惊才绝艳、却半路夭折。

    一点红曾被人评价心性偏激,最多也止步于二流货色……这便是因为他的心魔,此刻,他的心魔已除,杀手们的心魔,也已除去。他们未来在习武之道上如何去走,全看他们自己的心思。

    青光与白光,已交织成了一片锋利的光幕!

    二月霜只似乎有一种超然的野性直觉,总能刺向公孙兰最要命的要害之处。可是,公孙兰又岂是吃干饭的?她的轻功其实非常之好,身形灵巧、步法活络,又以复杂的剑势去扰乱二月霜的判断,一时之间,二人斗得有来有回,二月霜似乎还更下风一些。

    杀手们静静地瞧着,没有一个人想要上去助阵。

    他们甚至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倘若二月霜败落死了,那么下一个轮到谁去?

    他们并不害怕死,常年累月的杀手生涯,更让他们觉得,死于决斗,也已算的上是一种善终了。

    秋水般的剑光迅疾的绞过,已搅碎了二月霜的袖口,露出了他苍白有力的手臂。

    手臂之上,血光森森,原来方才那一着,已划破了他的皮肤,令鲜血涌出。

    二月霜的确处于下风,公孙兰的剑器虽在江湖上没有名气,却当真很是厉害。

    一点红揽着乔茜,依然不动——看来他也没有什么想去救他这师弟的意思。

    二月霜忽然长啸一声!

    他一向是沉默冷静的,乔茜一直觉得他心思很活泛,也算得上是杀手们的大管家,把师弟们都管得很好,尤其是像六钧弓那样又傻又脱线的家伙……

    如今,她才忽然发现,他同一点红骨子里应当是一样的人!

    鲜血,反而更激起了他的凶性!

    痛苦,反而令他撕咬的欲望变得更强悍!

    他掌中那一口剑,竟好似越来越快,那双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公孙兰,冰凉如兽类一般,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经络都被调动起来,散发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高热——他竟然在兴奋!处于下风,浑身都被割得血淋淋时,他竟然在兴奋!

    他只好似已完全不考虑自己的性命!

    公孙兰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头不知疲倦的老虎所撕咬住了!

    又是一剑!

    这一剑却宛如长枪大戟一般,气势恢宏如雷霆!然而细细去看,却又发现此剑的变化是如此的清妙无双,看似简单,却蕴含着令人说不出的奇妙变化——

    乔茜惊觉,这剑法的变化,居然有嵩山剑法与华山剑法的影子。

    当时,五岳大会正在衡山回雁峰上举办,乔茜一人连挑左冷禅、岳不群二人,对付了嵩山剑法、华山剑法与辟邪剑谱,十杀手自然躲在暗处以备不测,这些纷繁复杂的剑法,他们自然也已瞧去了。

    原来,在她不知晓的时候,二月霜的武功已更近一步,将这嵩山与华山两门剑法,都融入了自己的剑意之中。

    可公孙兰哪里还有心思去细细欣赏这精妙的剑法!

    这一剑简直好似是猛虎咆哮,二月霜一剑击出,仿佛已带上了浑身的劲力!

    公孙兰的人与剑,已完全被笼罩在他的剑风之下!

    她骇得肝胆俱裂,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忽然僵了一瞬。

    高手对阵,哪里容得你僵上一僵、怔上一怔呢?

    二月霜一剑刺穿了她的肩头,手腕极为狠辣地一拧一送,剑刃在她伤口中转动一百八十度,立即废掉了她的持剑之手!

    “啊啊啊啊啊!!!”

    公孙兰一声惨叫,剑已落在了地上!

    第264章

    ***

    二月霜出手, 又快又狠!

    他全然没有怜悯之心,对公孙兰这同样使剑的剑客,也没生出一丝相惜之感, 一出手, 就直接毁掉了她的右臂, 只令她的手臂再也拿不起剑。

    鲜血飞溅!

    公孙兰痛呼一声, 短剑果然落地!

    二月霜那双黑漆漆、冰凉凉的眸子眯了一眯,又是一剑戮出,这一次, 他要废掉公孙兰的左臂!

    他显然不打算很快速的杀死公孙兰。

    二月霜其实没有什么喜欢折磨人的怪癖好……他那时选择用化尸水化去田伯光的作案工具,完全只是因为不想脏了自己的剑。此刻, 他连出两剑, 却不取公孙兰的性命, 是为了把公孙兰留给乔茜处置。

    这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

    主人的脾气就是这样的,她就是很喜欢多管闲事,很喜爱替天行道,好奇心还强盛得很。

    这熊姥姥神秘莫测, 背后一定还有事可以挖掘,主人说要将她交给他们处置……她可以这么说,但他们却不能不动脑子的就这样去做, 他们一定要想到更深的一层,妥妥帖帖地处理问题。

    这就是二月霜在他的杀手生涯中学会的一件重要的事。

    一点红出道太早、人太冷傲,即使面对师父,他也学不会低头,而且他的天资的确卓绝,师父嘴上虽然从没说过,但很显然, 一点红是他第一个作品,也是他最完美的作品。

    所以,师父对他是更宽容的,他很久不回别苑里来也随他、他在江湖上失踪几个月也随他。

    而他们就不一样了,二月霜自受训时起,就与三尺剑、四张机一块长大,他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人,也十分自觉地承担起了最大的那个人该承担的责任,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揣摩……揣摩师父的心意、讨好师父的心意。

    他的心思的确灵活聪慧,但这份灵活,却也是他在数次痛苦折磨鞭打中学会的。

    而他学会了,剩下的师弟们便可以不用学这些。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观察过乔茜。

    早在瞧见主人的第一面时,他就仔仔细细地观察过她和大师兄了,那时候,大师兄刚刚与师父鏖战过,伤得其实相当重,但他为了给他们威慑,威胁他们为主人卖命,却强撑着站着……

    那时候,二月霜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大师兄竟然……爱她么?

    杀手原本不该有多余的感情,但只要是人,就无法没有爱恨情仇,大师兄似乎已将一切情感都完全倾注在她的身上,热烈又……自卑。

    大师兄或许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爱情燃起的那样早,但二月霜却早在第一眼瞧见他们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当然,那个时候的主人应该对大师兄一点旎绮的想法都没有的……

    那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大师兄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献给了她。

    如今……看六钧弓一副心宽体胖的模样……他简直同主人的那只宠物斑鸠差不多,被养得连一点忧虑都没有,成天就想着吃小米……啊不,吃肉夹馍。

    他们都很满意如今的生活,二月霜已将眉镇看做了酒馆的据点。

    眉镇是酒馆的,是他们的,哪里容得个乱七八糟的“熊姥姥”前来撒野?还有他们这黑店开的,已好几个月没有进项了,一剑杀了熊姥姥,反而不好,不若先留活口,完全榨取干净再杀。

    他的这决定在片刻之间就已做出,手上的动作依然行云流水、毫无阻滞。

    公孙兰左手短剑却忽然用力一掷!

    这短剑虽短,但剑柄之上却系着长长的鲜红绸缎,这绸缎除了起到混淆视线的作用外,自然也可改变攻击范围——乔茜在一年多以前,在秦岭山上遭遇黄鲁直、雄娘子二人时,就曾使过这一招。

    此刻,公孙兰忽然掷出短剑,二月霜的手腕灵活地翻转着,长剑一拨,“锵”的一声,金石相击!

    而公孙兰已如流星追月般掠起!

    这公孙兰的轻功,在这江湖之上,也可谓是数一数二的好,能与陆小凤的那“凤舞九天”不分高下,她拽住缎带、掷出短剑,只令二月霜以为她仍要缠斗。

    二月霜挡开短剑时,自然给她留出了一个空隙,她就趁着这一个空隙飞身掠起——只在瞬间,就消失在了浓白的雾色之中!

    她逃跑了!她竟然逃跑了!

    二月霜那漆黑的瞳孔之中,闪过了一丝戾气,他几乎是在瞬间反应过来,也在同时提气御风,试图追上前去,抓住公孙兰!

    然而,一捧郁金香的香风,已比他更快、更轻地掠起!

    踏月而起!

    ——是楚留香,楚留香出手了!

    这是全天下轻功最好的人,身形高大阔朗之人原本很难将轻功学精,但只要见了楚留香,便能知晓究竟什么叫做天赋,什么叫做随心而动——

    公孙兰纵使轻功卓绝,但碰上了楚留香,却还是要被他捉住的。

    二月霜静静地立在原地,剑尖上殷红的血珠,“哒吧”一声,没入了青石板的缝隙之间。

    他的瞳孔依然漆黑,毫无感情地盯着面前这片夜雾,不知在想什么。

    一点红的声音在他背后冷冷响起:“知道你的问题何在么?”

    二月霜没有回头,语气平平道:“我一击得中,只以为她要趁机逃跑,她却掷出短剑,作出其不意之招,待我变招格挡,欲继续与她缠斗时,她才突然逃跑,此时我已不觉得她会逃跑。”

    一点红依然冷冷道:“你的问题在想得太多。”

    ——他该在第一剑得手时,就立即切断此人的脖颈,正因他揣摩乔茜的喜好,不愿自己处理公孙兰,公孙兰才能瞅准机会逃跑。

    比武斗殴、杀人出招只在一瞬,哪里容得下这许多繁杂的心思?他若不改,迟早吃亏!

    二月霜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大师兄。”

    乔茜瞧一瞧一点红,再瞧一瞧二月霜,歪了歪头,对二月霜道:“先来把伤口处理一下吧,我带了天香断续胶来。”

    二月霜的眼神似乎微微闪了一闪,他低了低头,道:“好。”

    谁也没有担心楚留香,谁也不会怀疑楚留香抓不到人,大家都完全信任着他。

    而他当然也值得这一份信任。

    月,是满月。

    雾,是浓雾。

    公孙兰几乎已将轻功运转到了极致!

    她的轻功非常傲人,轻可踏雪无痕、快可流星追月,绝顶的轻功与易容之术,正是她作恶的资本!她随时可以变换面容、随时可以逃离抓捕……所以她才可以肆无忌惮的杀人,随便毒死什么人都不在乎!

    但是,这一次,她似乎真的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那股郁金香的香气——

    那股郁金香的香气简直好似附骨之疽一般,笼罩在公孙兰的左右。

    那个男人的唇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他的双手甚至还负在身后,游刃有余到了极点,片片屋脊,好似乌云一般自他的脚下掠过,月光也仿佛笼罩着他,令他的面庞显示出一种逼人的英俊——

    公孙兰的额头上,却已沁出了一层汗水!

    无论这个男人有多么英俊,此时此刻的他,也如恶鬼一般!

    公孙兰的口中,忽然发出一连串的娇笑。

    这笑声宛如银铃般悦耳、动听,只令人觉得连耳朵根子也酥酥麻麻的,只听她道:“大半夜追着女人跑,可不是君子所为呀……”

    她忽然回眸一笑。

    她的模样忽然变了。

    这满脸皱纹、连牙都不剩几个的老太婆,竟忽然变成了个绝世的美人,她回眸一笑之间,月色正好渡上了她的脸,影影绰绰好似一层薄纱,一种霞映澄塘的灿烂美貌,就自这月影纱后显现出来,晃人心神——

    这才是真正的公孙兰!

    她拥有的绝世美貌,或许同那大漠的石观音比起来也不逊色——美丽的容颜当然也算一种武器,而且是一种非常有用的武器,这种武器她从来都没有使用过,因为没有必要。

    但此时此刻,她已必须要使用!

    只一刻,只需此人晃神一刻,她就可以成功溜走!

    但楚留香的面容,竟然没有丝毫变化。

    笑容,依然在他的脸上挂着,淡而神秘,那双坚定、清明而深邃的眼睛,的确紧紧地盯住了公孙兰,却没有闪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惊叹之色。

    他已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极好看的手,蜜色的皮肤之下,骨节粗、筋络有力的跳动。

    他的双指并起,一曲一弹,公孙兰双腿一软,竟立刻踉跄一下,而就趁着这个空挡,带着郁金香气的劲风已扑面而来!

    公孙兰浑身十三处大穴,在这一瞬间就被打了个遍!

    她惊叫一声,整个人已自屋顶上重重跌下,脊背与冰冷的地面相撞,浑身的五脏六腑都好似在这一刻被震荡到出血!

    楚留香落在了她的身边,像一只大猫在用肉垫落地缓冲一般,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他好似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就这么站在公孙兰身边,负着双手。

    此人的轻功……当真深不可测!

    这、这……怪不得九妹会折戟于此,这小小一个眉镇之中,竟然隐藏着这么强大的一股势力!

    公孙兰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楚香帅的轻功,当真天下第一,公孙兰技不如人,已服气了。”

    楚留香挑了一挑眉,道:“公孙大娘认得我?”

    他承认了。

    公孙兰又长叹一口气,道:“普天之下,只要是学过轻身功夫的,谁人不知楚留香?”

    这无疑是一种恭维。

    这恭维既不肉麻、也不生硬,实在是恰到好处,公孙兰倒在地上,她的肩头还流着血,鲜血已将她身上这件粗布衣裳给沾湿了,她的面容苍白,那种极为明艳的美貌被冲淡了,却也令她瞧起来多出了一种别样的魅力。

    ——美人落难的魅力。

    公孙兰忽然幽幽道:“盗帅爱销魂、月夜暗留香……香帅可是要杀我?”

    楚留香的双眸也紧紧盯着她。

    这时,他没有笑,于是公孙兰就也突然发现,这温柔的楚香帅身上原来还有另外一面,格外冷酷,他的眼睛扫过的时候,只令公孙兰感到自己正在被无情地探索。

    公孙兰的身子忽然颤了一下。

    楚留香忽然叹了口气,道:“非也。”

    果然!

    让楚留香来抓人,最大的错误绝不是他的轻功,而是他的为人——风流盗帅,他也只是个色中恶鬼罢了。

    公孙兰的双眸忽然亮起了光!

    楚留香瞧着她眼中亮起的光,却又道:“我不过想请你吃几个栗子,你自己炒的栗子。”

    公孙兰的表情立即僵在了脸上,失声道:“你说什么?!”

    那是剧毒的栗子!一颗就足以杀死三个人!这种令人即刻就穿肠破肚的毒药根本就不可能有解药!

    楚留香道:“熊姥姥的栗子,难道别人吃得,你自己却吃不得?”

    公孙兰浑身发抖,颤声道:“不行!不行……你决不能那么做!楚留香,你不是号称从不杀人么?!原来只是沽名钓誉而已——你、你竟准备眼睁睁看着我死么?!”

    楚留香拎起了公孙兰,淡淡道:“你是活是死,已被交给别人来决定了,但你现在最好安静些,否则我就用栗子塞满你的嘴。”

    第265章

    ***

    楚留香是否完全不杀人呢?其实这件事说来也很复杂。

    一般来说, 楚留香得饶人处且饶人,即使旁人冒犯了他、即使旁人一心要他去死,但只要这人心性之中还有善良的闪光点, 他就很少会下重手, 甚至在言语之上, 都不会去争一争。

    他同桀骜的黑珍珠, 就是这样认得的。

    但你要说他是不是没对人下过死招……那怎么可能呢?

    与薛笑人对阵时、与石观音对阵时,他怎么可能没下死招?

    说白了,“留有余地”乃是强者的专利, 只有掌控战局时才可用。

    薛笑人、石观音与他对阵时,那完全就是九死一生的危险境地, 稍有不慎, 不光是他, 就连他的同伴们,也一样性命难保!

    所以,他正是抱着杀死对手的心,去与这些对手缠斗的。

    他们在阴差阳错之下, 并没有死在楚留香的手上,但这充其量只能算作是巧合,绝不是他有意为之。

    至于这公孙兰……

    她恰恰好就是楚留香最厌恶的那一种人。

    滥杀无辜, 以有毒的糖炒栗子随意毒杀他人,而理由仅仅是因为……她就是想杀人,她就是犯了杀人的瘾头。

    他人的生命,难道是她用以游戏的玩具么?!

    这样的人,完全的残忍、完全的弑杀,没有半分堕落的理由,甚至自己引以为傲、自鸣得意, 不可能有半点改过之心!即使她表现出后悔的模样——那也不过是在后悔,自己被抓住了而已。

    楚留香又不是个傻子,会随时随地泛滥好心,他的同情纵然可以慷慨到分给全世界,也绝不可能分给公孙兰一分一毫。

    对她仁慈,就意味着对这世上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残忍。

    他随意地拎起了公孙兰。

    以楚留香的身形与力气来说,拎起一个百来斤的人,比拎一只鸡困难不了多少。

    他拎起公孙兰的姿势,也没比拎一只鸡好到哪里去。

    公孙兰的双眸,都因为愤怒而睁大——她忽然发现,楚留香绝不只是传闻中那色中恶鬼、风流浪子,他甚至是个很严酷的人,很懂得……如何去侮辱一个人!

    她已好似被楚留香完全的侮辱!

    她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要破口大骂,骂他道貌岸然、骂他银样镴枪头,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但她竟不敢说话,因为方才楚留香叫她安静一些。

    ——这流氓、这挨千刀的王八蛋,绝对能做得出来用栗子塞满她的嘴的事,即使没有栗子,他也可以在地上抓一把落叶,或者直接抓一把土塞进来。

    他做得出来,他一定做得出来!

    楚留香拎着公孙兰往回走,而公孙兰的双眸之中,终于也盛满了恐惧……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死,从没想过。

    但凡是混江湖的人,大约都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杀人者恒被杀之的道理——所以,公孙兰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她躲在不同的容颜之下杀人,她杀人只为快乐,不为其他,死在她手下的,多是些普普通通、连武功也不会的普通人,这些人的家人会很痛苦、会撕心裂肺……有的时候,公孙兰甚至会第二天再易容打扮,去杀人现场瞧一瞧,专门就为去瞧瞧这撕心裂肺的场面。

    这些人没有复仇的能力,他们甚至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不晓得!

    而熊姥姥这名号,再用几年,她就可以弃之不用。

    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这些都是她的身份,她可随时变化之。

    所以,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她是公孙大娘,她在暗地里拥有着红鞋子的姐妹,她是唐代剑器名家的后代,拥有着出神入化的剑法与轻功,她在江湖上还是个没有名气的人,来时若清风、去时水入海……谁能耐她何?

    她万万想不到,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月夜杀人而已,怎么就惹上了这样一个强大的势力!

    那女郎究竟是谁?为何手下的杀手个个出众?!

    那女郎究竟是谁?为何连楚留香这样的人物都为她做事?!

    楚留香忽挑了挑眉,道:“你们就这么傻站在原地等着?”

    公孙兰一惊,抬头去看……他们已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十条漆黑的影子,依然站在浓雾之中,潮湿的雾气已将他们的睫毛打湿,沾了一点亮晶晶的水汽,方才与她对阵的那黑衣人脱了一半的上衣,另外一个黑衣人正在帮他裹伤。

    地上,是散落一地的糖炒栗子,那栗子的甜香味,还丝丝缕缕地在空气中飘荡。

    乔茜笑道:“因为楚哥马上就回来了啊,我们不在原地等,在哪里等?”

    楚留香随手将公孙兰扔在了地上,道:“好了……人已带回来了。”

    乔茜:“哦~~~”

    女郎的声音拖长了,倒是也没有什么很意外的惊喜感——楚留香一出手,公孙兰还能跑脱了不成?她的爹妈就算再给她多生了两条腿,她今日还是一样要被抓到的。

    乔茜的目光落在了公孙兰身上。

    此时此刻,她已全然没有了方才那种游刃有余的风采,她的面容当然极为美丽,但那种狼狈的模样、恐慌的眼神与发抖的嘴唇,却叫人瞧不出什么绝世美人的风采。

    杀手们的目光,又冷冷地盯住了她,好似一条条严酷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她的身上,绝无半丝怜悯——他们看她,就好像在看一坨会动的死肉!

    公孙兰蓦地打了个寒颤,求生的欲望骤然涌了上来,她嘶声道:“你们不能杀我!决不能杀我!我的姐妹遍布天下,你们今日若杀了我,从此再也不要想得到安宁!”

    乔茜歪了歪头,道:“你的姐妹?红鞋子么?”

    公孙兰的声音忽然被掐断了。

    红鞋子,她居然知道红鞋子?!

    红鞋子是个绝密的组织,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她为什么会知道?难道她出现在这里,带着一帮人来围堵自己,竟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预谋么?!

    乔茜瞧着她这幅震惊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道:“凡走过、必留下,难道你以为,你们的组织当真这样神秘?不过话又说回来,能把上官飞燕那种货色给吸收进来,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她轻轻松松地说出了上官飞燕的名字。

    上官飞燕死于去年,她和霍休的计划暴露,又被闫铁珊、独孤一鹤当场抓住,这件事的内情相当复杂,公孙兰那时候正忙着其他的事,等她赶到山西去找霍休之事,霍休早已被闫铁珊、独孤一鹤联手给弄死了。

    公孙兰又去了一趟江南,找到了被替换后的大金鹏王,问出了更多的细节……总的来说,上官飞燕被霍休推出来利用了。

    其实公孙兰也才刚刚吸纳上官飞燕进组织,感情并没有那般深厚,既然霍休已经横死,她便暂时放下了这事,去忙其他。不过近日来,组织中有姐妹颇有微词,只说九妹横死,大娘竟这么久都不出手、不报复……所以,她才决定来一趟眉镇,把去年的事情完全弄清楚。

    九妹的性命,她当然已决定好了用什么方式来报复,她住过的八方客栈——绝不会有一个人幸存。

    公孙兰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眉镇的,或许是因为这地方实在太小、太名不见经传,她自认为是天下一流的高手,从没想过这里居然藏着这么多她对付不了的人!

    此刻听见了上官飞燕的名字,她陡然反应了过来,惊呼道:“是你……九妹的死,同你脱不了干系!!!”

    中原一点红冷哼了一声。

    上官飞燕是他杀的……这人实在太弱,不是公孙兰提起,他都快忘干净了。

    乔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只道:“你这次来,就是为了给她报仇吧?可惜可惜……最后还是落在了我的手中。”

    公孙兰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煞白,她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要狂呼痛骂,却又不敢说话。

    乔茜慢吞吞地道:“不过嘛,我这个人也不是什么魔鬼……拿钱买命……其实也行……”

    公孙兰的眼睛里立刻闪烁出了光芒!

    她霍然抬头,盯着乔茜,见乔茜微笑地瞧着她,她的喉头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一下,道:“红鞋子一年的进账,起码在百万两之上……”

    百万!

    这红鞋子弄钱的能力的确很强,就算是专职干抢劫的绿林强盗,一年的收入,恐怕都没有她们一半多,公孙兰张狂,倒是也有张狂的资本。

    这钱够不够收买乔茜呢?这钱已够收买天下的绝大多数人了。

    况且,她这是在暗示……如果乔茜把红鞋子收入麾下,那么这百万白银,不是今年有,而是年年有……

    她实在想不出,什么人会拒绝这样的好事——总不至于,她是真的在维护眉镇的和平、不愿见有人横死吧?

    那种仓惶、恐惧的感觉,忽然就从公孙兰的身上褪去了。

    她仍然跌在地上,保持着一种狼狈的姿势,可她的神情却已不再狼狈,好像已与乔茜坐上了谈判桌的两侧一样!

    ——先活下来,然后蛰伏着,看准机会,一口咬死了她!

    乔茜却笑了。

    她这笑容似乎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她瞧着公孙兰,忽然长长地、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止不住幸灾乐祸地道:“可是,你们家的二娘告诉我,红鞋子其实已经没钱了啊。”

    公孙兰的表情忽然僵住。

    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乔茜在说什么,过了好几秒之后,她才意识到了“二娘”两个字。

    二娘正是组织中管钱财的人,她是公孙兰绝对的铁杆,两个人自年幼时就认识,二三十年来都一起走过,公孙兰绝对信任她,才将财务大权交给她。

    但现在……是什么意思?

    乔茜提起二娘,是什么意思?还有说红鞋子已经没钱了……又是什么意思?

    公孙兰的脊背忽然僵硬了,她盯着乔茜那种过于得意、过于幸灾乐祸的表情,忽然有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乔茜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怜悯似地瞧了一眼公孙兰,道:“你的大管家二娘,早就把钱给金九龄花用干净了呀……红鞋子已成了个空壳,这事,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公孙兰的瞳孔骤然放大,耳边嗡嗡作响!

    一个瞬间,她竟然还没反应过来乔茜是在说什么——但乔茜却已没有耐心再陪同她玩下去了,她只是淡淡地说:“既然是你的栗子,那你就全吃下去吧。”

    “来人!请大娘吃饼……啊不是,吃栗子!”

    几条黑影立刻就围了上来!

    乔茜又道:“算了,拉到林子里吃吧,路上见了血,多不吉利!”

    三尺剑与四张机面无表情地道:“是,主人。”

    乔茜立即又笑开了,道:“辛苦啦,待会儿一起回酒馆去吧……咱们一块儿再吃个宵夜!甜儿已先回去了,我们又要有好东西吃啦。”

    “宵夜”二字无疑击中了六钧弓的心,他那双冷情但汪着水的漂亮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一点红与二月霜的目光立即严厉地凝注着他。

    六钧弓:“…………”

    六钧弓默默地低下了头。

    而公孙兰已目眦欲裂!

    她终于明白过来,乔茜方才提钱,根本就不是为了让她拿钱买命,根本就是为了看她有了希望再绝望……她就是为了看她丑态百出!!

    狂怒、仇恨与恐惧,已淹没了公孙兰!三尺剑与四张机严谨地捡起了地上的每一个毒栗子,拖着公孙兰朝小树林走去……

    公孙兰嘶声尖叫:“你……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三尺剑骈指如剑,重重点在了她的哑穴之上。

    她就这样被拖进了漆黑的树林之中,六钧弓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解释道:“我去挖坑。”

    毕竟杀了人是要埋的……杀手们从前也不太管后续处理的事,但如今,眉镇也已是他们自己的家。

    栗子,一定会一颗都不少的进入公孙兰的嘴巴,乔茜说要她全吃了,她就一定得全吃了,这样一个个圆溜溜的果实,自然不大容易让她咽下去……但杀手们有的是办法。

    黑夜中,公孙兰无声的痉挛。

    毒素,已深入到她的五脏六腑,令她剧痛无比、唇边溢出了白沫,她曾觉得人这样子的时候就很像一匹马……现在,像马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剧烈的痛苦,令她的五官狰狞扭曲,令她甚至冲破了哑穴,嘶声的尖叫即将冲出咽喉的时候,三尺剑眼疾手快,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直接塞进了她的嘴巴,令她只能发出呜呜的悲惨呜咽。

    她的确很惨,但被她害死的人更惨。

    她的确要死了,但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只会恨她为什么只能死一次。

    第266章

    ***

    八月十五, 月圆之夜。

    这个月圆之夜,没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死去;而往后的月圆之夜里,也再没有一个无辜的人, 会因为吃了熊姥姥的糖炒栗子而死去了。

    公孙兰死了。

    她死得痛苦至极、屈辱至极, 她在死前的最后一刻, 那双怨毒的眼睛也在恶狠狠地瞪视着三尺剑与四张机, 那可怕的眼神,已足够令人做上一年的噩梦!

    可是,三尺剑与四张机又怎会害怕?

    三尺剑双手抱剑, 靠着树干,目光平平地与公孙兰对视。

    公孙兰嘶哑地诅咒道:“你们……你们不得好死……你们会……下地狱……”

    三尺剑皱了皱眉, 问:“你为什么还不死?”

    六钧弓挖好了坑, 也皱眉问:“你为什么还不死?”

    ——主人说酒馆里已准备好了宵夜, 他们赶着要回去吃,大师兄与二师兄虽然用一种极为严厉的眼神盯住了他,但是……只吃这一顿应该没关系吧?

    明天,他早晨起来多练半个时辰的剑, 就可消耗掉了。

    他有些忐忑地这样想到。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主人的好意!

    所以你怎么还不死?

    六钧弓的眼神又严酷了几分, 冷冷地盯着公孙兰。

    公孙兰的咽喉中发出了“咯咯”的声音,鲜血溢出……渗入了泥土之中……

    她忽然发出一声极为悲惨的叫声,这一声榨干了她最后的力气,她身子一扑、脖子一歪,就断了气。

    六钧弓道:“我来埋。”

    ……他的声音之中甚至都有几分雀跃了。

    三尺剑冷淡地道:“化尸水。”

    四张机便从怀中掏出了个小小的瓷瓶,伸手一抛,就抛给了三尺剑。

    化尸水落下, 小树林里立刻便响起了令人牙酸的“滋啦滋啦”声,这是人的皮、骨、肉都一齐被溶解的声音。

    不出片刻,公孙兰的尸首,便已被化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了。

    六钧弓:“…………”

    ……那他为什么要挖那个坑?

    四张机面无表情地自他身边走过时,突然意义不明地伸出了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六钧弓:“…………”

    六钧弓忽然有了个危险而荒谬的想法……

    ——难道,三师兄和四师兄,是故意的?

    六钧弓陷入了沉思之中。

    三尺剑的剑鞘就忽然抽上了他的脊背!

    六钧弓的身形动的比他的大脑更快,凌空一跃,躲开了这一击。

    三尺剑收起了长剑,冷冷道:“楞什么神,快走。”

    六钧弓道:“是,三师兄。”

    三人一齐走出了树林,朝着小酒馆的方向飞掠而去。

    酒馆里亮着灯。

    暖黄色的灯火,已将整个酒馆照得通明,灯光自澄明的玻璃窗中照出,令窗户好似酒杯中的冰块,而这浓白的夜雾,就好似那杯壁外侧迅速凝结出的那一层冷潮潮的水雾。

    但酒馆里却一点都不冷。

    外头微冷而潮湿,里头却干燥而温暖,桌上摆着成堆的大闸蟹,个个肚儿滚圆,蓄满了蟹黄。

    中秋怎么能不吃螃蟹呢?没有螃蟹的中秋,还能叫中秋么?

    乔茜这样想着,当场从系统商城里狩猎了三大盒大闸蟹,殷勤地送来给宋甜儿。

    宋甜儿欲言又止……似乎对能在山里头狩猎到大闸蟹这件事感到很荒谬,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反正,乔乔是大家的好伙伴、好朋友,是不会干出用烂树叶充当珍馐美食的事情的,那是只有坏妖怪才会干的事!

    真能干呀,乔乔,真能干呀!

    大闸蟹一锅接着一锅的蒸,温温热热的黄酒也已热好了——大闸蟹性凉,要配温热的酒来喝,一只螃蟹,一盅黄酒,鲜得人连头皮都酥酥麻麻的,简直舒服极了。

    这就是最好的宵夜!

    乔茜坐在桌旁,双手托腮,一动不动。

    一点红就坐在她身边,手里捏着一只蟹,精准地拆出蟹肉,堆在盘子里,给乔茜推过去。

    乔茜:(*^▽^*)

    乔茜立即露出了十分开心的笑颜,大声道:“红大爷,你真好!”

    杀手的手微微顿了一顿,没有说话。

    其实乔茜经常都爱这么说……自他们认得之后,她也不知道究竟用这种肉麻的话语攻击过多少次一点红,但很神奇的是,他似乎永远也学不会游刃有余,永远会对这样的话产生一些极为细微的反应。

    楚留香瞧着这对恋人,忍不住打趣乔茜,道:“乔乔,螃蟹自己拆着吃,才有滋味啊。”

    乔茜是谁,这样的话语,根本难不倒乔茜的。

    她吃了一口满满的蟹黄,又喝了一杯热乎乎的黄酒,咂咂嘴,充满幸福地说:“那楚哥,你多吃点有滋味的,我就爱吃没滋味的。”

    宋甜儿立刻跟上:“楚哥楚哥,我也想吃没滋味的,红袖,蓉姐,你们想不想吃?”

    李红袖道:“那得看我们楚大少的想法了。”

    苏蓉蓉笑而不语。

    楚留香:“…………”

    楚留香能说什么呢?楚留香当然只能苦笑着道:“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很重要么?姑奶奶们吃好喝好最重要……”

    乔茜:“噗……”

    乔茜意味深长地道:“楚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姐妹们忽然同时举杯,酒杯相撞的清脆之声响起时,她们四个人也同时爆发出了一阵愉悦的大笑。

    楚留香:“…………”

    楚留香总觉得她们四个在一起欺负他的时候格外开心、格外活泼……

    楚留香能说什么呢?楚留香当然只能摸一摸鼻子、抿一抿嘴唇,最多再苦笑两声罢了。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大家就三三两两地坐在了酒馆里开始随意闲聊。

    一点红与楚留香、花满楼一块儿喝酒,除了可爱黏人的情人与没用的师弟们之外,杀手的交际圈贫瘠得可怜,也就只有这一二朋友了,他的话不多,好在楚留香与花满楼都是健谈之人,杀手沉默地听着,慢慢地喝着酒,时不时给一点“嗯”、“哼”之类的反应。

    姐妹们坐在一块儿玩叶子牌,乔茜似乎喝得稍微有点多了,双颊红扑扑,双眼却更闪亮了,似乎还闪动着某种极为智慧的光芒……如果不是她总输的话,看起来还真是有点唬人呢!

    不过,乔茜这个人有个好处,就是她不会输急眼,她的身上似乎总有一种谜一样的自信,明明输了二十把,却还觉得第二十一把她能翻盘!

    这或许是……一点红带给她的自信?

    毕竟一点红和陆小凤那王八蛋不一样,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给乔茜放水了,放得还很微妙、很润物细无声,能不被她发现。

    总而言之,乔茜越挫越勇,开开心心,输到连宋甜儿也不好意思赢她了……

    杀手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屋子里,六钧弓对酒没多大兴趣,垂着头继续拆螃蟹……拆螃蟹……拆螃蟹……

    二月霜才懒得理他,他靠坐在椅子上,手中捏着一杯酒,自饮自酌,似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的确是他庆祝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中秋满月,是为团圆……他们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没有什么好团圆的。

    但今年,他却体会到了团圆的感觉。

    主人喝醉了酒,大师兄正与友人们相谈甚欢……楚留香与花满楼,他也很熟悉,这二人最好相处,只是和六钧弓关系最好的陆小凤不在,不然,他的笑声一定能冲破屋顶。

    只有……老五和老七不在。

    ——他们死在了黎明之前。

    二月霜的眸光黯了一下,再抬眸时,他便瞧见三尺剑正静静地瞧着他。

    三尺剑一定已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但他没有说话。

    杀手们都是沉默不善言辞的人,就连二月霜这样心思细腻、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其实也不爱说话,因为薛笑人希望他们更像一柄利剑,不要拥有多余的情绪。

    而除了六钧弓那个傻子,其他人也不喜欢旁人去碰触,所以三尺剑也不会上来拍一拍他的肩膀。

    二月霜举起了酒杯,与他的师弟碰杯,酌饮。

    杀手们的情感的确淡漠,他们过去的生活,就注定他们为了保护自己,必须不对周边的人倾注更多的情感,因此二月霜的心中也只有淡淡的怅然与遗憾。

    总而言之,今天是个应该高兴的日子。

    平日里不沾酒的杀手,今天也多喝了两杯。

    乔茜玩(输)够了叶子牌,掸一掸衣裳站起来,像只花蝴蝶一样四处乱飞,一会儿凑到白菜们跟前去偷听他们的悄悄话,一会儿又趴在一点红背上玩他的头发。

    杀手眯了眯眼,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她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

    乔茜道:“可惜陆小凤不在。”

    楚留香笑道:“少了小陆,好像都没有那么热闹了。”

    是啊,是啊,往常的宴会上,陆小凤和乔茜互相伤害,相互乱啄,总让人觉得满天都是乱飞的羽毛,真是热闹极了,少了一个陆小凤,乔乔虽然还是很开心、很活泼,但其实已没有一个可以和她那么闹着玩的大损友了。

    乔茜板起了脸,嘴硬道:“谁管他!中秋节了还不知道回来看一看!”

    楚留香微笑着望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乔茜忽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乖乎乎地坐好。

    窗外的雾气散去了,月亮这样皎洁,如玉盘般挂在天空中。

    乔茜忽然对月举杯。

    ——陆小凤,你也中秋快乐啊。

    ……现在不会独自一个人凄凄惨惨戚戚地窝在客栈里哭吧哈哈哈哈哈。

    活该!哭死他!

    还有阿飞呢?阿飞现在在做什么呢?

    乔茜艰难地用大脑思考着阿飞现在身处的季节……啊,是春天啊,不知道有没有小姑娘送他花儿呢?

    乔茜歪歪头。

    她无声地对月敬酒,又一口气喝掉了这杯黄酒。

    楚留香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

    第267章

    ***

    楚留香的手大而有力。

    他是个很大只的人, 平时偶尔坐在小马扎上的时候,一双长腿都会无处安放,显得十分局促。乔茜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 脑袋不过堪堪到他的胸口位置, 更显得他们两个好像大猫带着小猫一样。

    他的手当然也比乔茜大上不少啦, 连骨节都粗壮好多, 五指张开往乔茜头上一放,乔茜的脑袋就晕乎乎地跟着他揉动的力道动来动去。

    郁金香的香风,已混入了一丝酒气, 又被这个人的体温蒸得这么温热,温温柔柔、却又不留余地地, 将乔茜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乔茜:@-@

    楚哥……

    唔, 说起来, 还没有见过楚哥喝醉呢……

    楚留香当然是很爱喝酒的,他这么喜欢小酒馆,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乔茜狩猎(?)来的各色美酒。

    乔茜当然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好朋友们, 酒柜里时常补充,塞得满满当当,而楚留香和陆小凤这两个人的配得感真的很强, 乔茜敢塞他们就敢喝……

    而且还喝得不少哩!

    啊……楚哥喝醉会是什么模样呢?会不会大着舌头、两眼发直,傻乎乎的有问必答?嘻嘻,嘿嘿。

    乔茜两眼发直地拉住了楚留香。

    楚留香笑道:“你这小混蛋,又想做什么呢?”

    乔茜道:“楚哥来喝酒!”

    她特别殷勤地给楚留香倒酒喝。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此时此刻,乔茜的窗户格外没有遮掩,那跃跃欲试的意思格外的明显, 她给楚留香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就托腮坐在了他的身边,期待地瞧着他。

    楚留香:“…………”

    楚留香挑眉,古怪地道:“乔乔,你想灌醉我?”

    啊!居然被发现了!

    乔茜歪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一点红正坐在她的身边,垂眸瞧着她,似乎觉得她这幅模样真是格外娇憨可爱,完全连一点要阻止她的意思都没有,只想瞧她要怎么折腾楚留香。

    思考了好一会儿,乔茜忽然跳了起来,又开始像只花蝴蝶一样,四处翻飞,跑到三姐妹那里和杀手们那里,嘴里也不知道叽里咕噜在说什么呢……二月霜微微侧过身子,一副认认真真地听进心里的模样。

    楚留香瞧着、看着,莫名其妙从二月霜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柔和的光辉……

    二月霜轻轻颔首、点头,道:“好。”

    过了一会儿,杀手们围上来给楚留香敬酒。

    再过一会儿,三姐妹也笑着过来,说是要和楚哥好好喝一场。

    楚留香:“…………”

    四面楚歌、举世皆敌啊……

    楚留香摸摸鼻子,挑眉,无言地瞧着乔茜。

    而乔小茜呢,她正在一点红的耳边也叽里咕噜地说着话,杀手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肢,头微微侧过去一点,听到一半,撩起眼皮瞧了楚留香一眼。

    楚留香:“…………”

    楚留香苦笑道:“红兄,你也打算帮着乔乔来对付我?”

    一点红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楚留香:“…………”

    楚留香长叹了一口气,身子靠在圈椅上,两条腿随意地伸展着,一只手就搭在圈椅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着,嘴里轻哼道:“媒人扔过墙……”

    一点红那双冷翡翠般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丝愉悦的笑意。

    他的酒杯又重新放回了桌上——看来,他是不打算和乔乔一块儿胡闹的。

    楚留香哈哈大笑,道:“红兄居然学会开玩笑了。”

    他以前可是不会这样的,中原一点红从来不多话、也从来不会开玩笑……现在这个玩笑虽然开得很生硬、很笨拙,但楚留香却觉得高兴得很。

    这黑衣青年就如同一棵危岩上生长的树,他极为努力地生长、极为努力地挺直脊背,但他的确太孤独、太需要感情的滋润。

    现在,他已学会了如何松弛。

    真好啊……一对笨拙可爱的情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隐居在一起,无论他们的过去有多少风刀霜剑,往后的每一天,都会有美好的回忆一层层覆盖上来,直到那些伤痛变得无关紧要。

    不只是一点红,还有乔乔——楚留香能看得出来,她这么想把大家留在她身边,这么讨厌离别,其中一定有隐秘的原因。

    她一定经历过什么……非常猝不及防、又再也无法挽回的离别,这促使着她无意识地要抓住身边的人。

    所以,她选择一点红也极正确,因为他也这么渴望留在此处、留在她的身边。

    爱情从来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爱情是两个有缺口的人连接到一起,发现他们的缺口恰好可以严丝合缝地对上,互补。

    楚留香虽然是个花花公子,但他却最喜欢这样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楚留香微笑着拿起了酒杯,朝乔茜与一点红敬了一敬。

    但是,盯着一双蚊香眼胡作非为的乔茜,居然完全把这行为当成了挑衅!她伸手一挥,大声道:“上!”

    宋甜儿笑嘻嘻地上来拉着楚留香喝酒了。

    楚留香:“…………”

    楚留香哈哈大笑,来者不拒!

    此刻,夜已很深了,但小酒馆里依然热热闹闹,推杯换盏,时至夜半,楚留香终于两眼发直,身形不稳,才站起来走了两步,就身子一晃,坐在了沙发上。

    他的发丝已有些凌乱了,方才喝得尽兴之时,他已觉得身子发热,于是便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衣襟。此刻,他的衣襟也不甚整齐,向两边敞开着,露出一小片蜜色的胸膛,还透出一点微微的红色——好似他整个人都被蒸得热了、昏了。

    乔茜凑近观察他,用一双蚊香眼,左看看、右看看。

    楚留香大喇喇地瘫进了沙发里,双眼发直,喘息声也粗重了些,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乔茜一样。

    乔茜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楚哥,这……这是几?”

    她自己都口齿不清的……

    楚留香双眼发直,盯着她的手心看,喃喃道:“卤鹅掌最下酒……且让我来咬一口……”

    乔茜“唰”的一下,就把手给缩回去了,似乎怕他真的来咬上一口。

    她歪了歪头,又道:“楚哥楚哥,你是不是已睡着了?”

    楚留香正胡乱地歪在沙发上,只好似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法想一样,顺着她的话头道:“睡……睡着了……”

    乔茜那双蚊香一样的眼睛,立即就亮了起来——现在是被点着的蚊香啦!

    她伸手从怀中摸出了拍立得——嗯,要楚哥的醉酒图鉴,这一定是SSR级别的图鉴!

    可是,她自己的眼睛都对不准焦距了,怎么能拍出清晰的照片呢,一连拍了三张,不是糊了就是歪了。

    喝醉的乔茜非常有毅力、也非常有耐心,歪着头继续摆弄拍立得。

    二月霜道:“主人,我来。”

    乔茜:“唔!”

    乔茜很爽快地把拍立得交出去了。

    这东西二月霜之前就用过,他还用这玩意儿给楚留香拍过战损图鉴……他学东西非常快,甚至有种无师自通的艺术天分,他拍的那张战损图鉴,乔茜真是翻来覆去地看,实在是看不腻呀看不腻。

    咔嚓一声,相纸吐出,乔茜获得了漂亮的新图鉴。

    楚留香已完全滑进了沙发,好似有些无力地躺着。

    乔茜蹲在他面前,充满期待地打开了录音笔,然后问出了那个她一直都很好奇的问题:“楚哥楚哥,你到底交过多少个女朋友啊?”

    楚哥的情史!真的好想知道!

    而且要录下来,嘿嘿嘿嘿……虽然这样做是很缺德啦,但是想一想明天放录音的时候可以看到楚哥超窘迫的神情,就……啊呀,嘻嘻。

    苦一苦楚哥,骂名我来担!

    结果楚留香依然保持着双眼发直的状态,喃喃道:“楚哥楚哥,你到底交过多少个……女朋友啊……”

    乔茜:“…………”

    乔茜:“不对不对,我这是在问你呀!”

    楚留香喘息着,脸上却露出了一种说不上是醉还是不醉的笑容,口中道:“不对不对,我这是在问你呀……”

    乔茜叫道:“不许学我说话!”

    楚留香竟也十分听话,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大着舌头道:“不许……学乔乔说话……”

    乔茜:“…………”

    乔茜狐疑地眯起了眼睛,开始用自己浆糊一样的大脑在思考——难道、难不成、莫不是楚哥根本就没有喝醉?!

    乔茜阴暗地凑过来,悄悄道:“楚哥,楚哥……”

    楚留香仍然道:“楚哥……楚哥……”

    乔茜道:“楚留香是一头猪!”

    楚留香的头歪向了一遍,口中喃喃道:“乔小茜……你是一个小傻蛋。”

    乔茜:“…………”

    乔茜:O口O!!!

    乔茜跳了起来:“你……你果然没喝醉!!”

    她跳起来的那一下,楚留香已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再一瞧,这人虽然发丝凌乱、衣襟大敞,但双目清明、笑容愉悦,分明是越喝越精神了,哪里有半分醉猫的样子呢?

    乔茜的狸花旋风头槌就这样气急败坏地撞了上来,完全没有收一丁点力气,给楚留香撞得眼前一黑……

    乔茜拳打脚踢、气急败坏:“你装……你装,你再装!打死你!”

    楚留香一边躲一边还大笑呢……不过,他躲也不敢躲得太灵巧,十拳里有七八拳都能落在他身上,就这样连捱了三十六下,楚留香才终于告饶道:“好姑娘、好乔乔,你饶了我吧……可不敢打死我,只打个半死就行,好不好?”

    酒馆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看在他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乔茜重重地“哼”了一声,收了拳脚,歪歪斜斜地往一点红怀里一倒,大大打了个哈欠。

    杀手当然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

    时候当然也不早了……今日大家闹闹嚷嚷的,酒馆里自然一片狼藉,不过,不必急着收拾,明天早晨起来收拾是一样的,于是大家伙儿便三三两两地散了,十杀手们也不回镇子上去,就住在后面的温泉小院中。

    乔茜是被一点红给横抱回屋子里的。

    她的身子软绵绵的、懒洋洋的,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刷个牙、洗个脸,然后就躺平了,洗澡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一点红却还不累,他给乔茜拾掇停当了之后,就脱了自己的衣裳,进浴室洗澡去了。

    乔茜歪七扭八地躺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她的鼻尖忽然嗅了嗅,闻到了一点红身上的皂角香气……此时,皂角香自然而然,也染上了一丝酒气。

    好……好好闻……

    乔茜:o(*////▽////*)q

    她一把抓过了他的外衣。

    于是,等一点红推开浴室的门的时候,就瞧见了抱着他衣服的乔茜。

    她似乎觉得热,所以早已把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了,踢到了地上去,浑身上下只盖着一件他的外衣,他的外衣粗糙极了,就这样在她鸽羽般洁白的身子上摩擦着。

    她紧紧地抱住衣裳,像是某种小动物一样嗅一嗅,满面都是酡红。

    杀手的呼吸忽然一滞,双眼紧紧地盯在了她的身上。

    第268章

    ***

    乔茜是否会勾引人呢?

    说句实话……她可能从来也没有琢磨过这件事, 更不会实践出来。

    她永远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累了就窝在一点红怀里,睡觉的时候就像八爪鱼一样抱着他, 感觉再也抑制不住那种如潮水般的爱意时, 她就会扑上来……小鸡啄米。

    啄嘴角的时候最多, 但她也喜欢啄他的心口, 还会很严谨地先将他的衣襟给扯大些……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大约从来都没考虑过勾引不勾引的。

    但一点红怎么会不被勾到?他几乎每时每刻都会被她所吸引。

    她带着他送的冰糖葫芦耳珰时,好似不经意地侧过耳朵, 撩起头发,一定要朋友们来夸夸她, 夸夸她的新变化……那个时候, 一点红的心就胀得很满, 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他很想说这只是些小玩意,用不着如此珍惜……可是她珍惜了,这真好。

    她真好, 她真可爱,她的一颦一笑都对他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更何况,她真的……很大胆。

    她看起来其实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娇娇小小的,能被他的影子完全覆盖住,连一根头发丝都不露出来。而且被欺负的时候也真的很……好像以后再也不敢了的样子。

    但他一旦收敛起来的时候,她又会过来戳戳他、碰碰他,做一些很大胆的事情。

    比如现在。

    亮堂堂的灯光,就打在她的身上,令她露出来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洁白, 她紧紧抱着他的衣裳,不知是不是被粗糙的布料磨得有些难过,她酡红的脸上显露出了一点微微痛苦的表情。

    而她的身子一定是热的,她的手指关节处是粉红色的,膝盖是粉红色的,连足心也透出一点微微的粉红……

    一点红的呼吸停滞了一下,然后陡然变得有些粗了起来。

    而他那双冷碧色的眸子,也忽然紧紧、紧紧地盯住了她。他的背肌在瞬间收紧,惨白色的小臂肌肉也在瞬间绷紧、隆起,一根虬结的青筋自他的皮肉下凸起,充满热力、躁动不已。

    一种原始的渴望,已立即回到了他的体内。

    他的目光好似已化作了一条长鞭,忽然重重一下,抽打在乔茜的身上!

    乔茜的身子忽然极为不安的扭动了一下,她还晕晕乎乎的,身子缩了一缩,好像想把自己完全裹进这件衣裳里……衣裳很粗糙,摩擦在她身上的感觉,好像是红大爷指腹的剑茧……

    她忍不住挺着身子去蹭衣裳。

    一点红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出击的。

    一双有力的手,忽然就摁住了乔茜的肩膀,那潮湿而清新的皂角香几乎是在瞬间将她完全包裹,一缕碎发落在了乔茜的脸上,令她感觉有些痒痒的。

    乔茜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眼角下垂、略带红色,瞧起来可怜可爱。

    一点红死死地盯着她,只好似一只蓄势待发的狼,恶狠狠地摁住了自己唯一的那只猎物,那只兔子——

    乔茜的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酒窝里盛满了蜂蜜。

    她开开心心地伸出了手,搂住了一点红的脖颈,娇声道:“红大爷……抱……”

    杀手伸手就把她身上盖着的衣服给扔了,令她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

    中秋佳节,月圆之夜……这个中秋夜的事情,似乎有些多了。

    的确是多了,公孙兰、中秋夜宴,还有……还有一些令人快乐到忍不住哭出来的事情。

    这些事情的确令乔茜累极了,简直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她的脑子被晃荡成了一团浆糊,困倦到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感觉到一双手将她搂住了怀中,那是她极熟悉、极喜欢的怀抱。

    乔茜呜咽了一声,把自己缩进了他的怀抱,然后就这样沉沉地睡过去了,睡着之前,对方的那只手一直在安抚性地抚摸着她的脊背。

    第二天,乔茜一如既往地起得非常迟。

    她的被子柔柔软软、蓬蓬松松的,令她舍不得睁开眼,又把自己缩紧了一些。

    人在清晨将醒未醒时或许最爱撒娇,乔茜从咽喉里发出一声不甚清晰的呜咽,似乎在叫着“红大爷”,伸手朝旁边一搂……

    搂空了。

    乔茜一下子就清醒了,立即睁开了双眼。

    屋子里昏昏暗暗的,空气中似乎还涌动着一丝灼热的气息,身边的那个人却早已不在了,只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皂角清香。

    屋外当然早已天光大亮了,自一点红登堂入室后,乔茜就开始格外的注重隐私,每天都把窗帘拉得死死的,自然而然的,天亮不亮其实在屋内也看不清楚,但是鸠魔智正在发出他那极为规律的叫声……

    别说,还真别说……听久了其实已经习惯了,没有还睡不香呢。

    乔茜懒洋洋地翻了半个身,枕上了自己那一头乌蓬蓬的长头发,身子上传来了一点若有若无的酸涩感觉……乔茜的脸又红了一点,悄悄咪咪把自己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红大爷……好凶哦……

    他真的好像一头……被拴起来的野兽,他的身体里有极其兽性的一面,或许杀手都有这样一面?杀欲与情欲原本就是可以互相转化的,他在盯着她的时候,他皮肉下迸起青筋收缩又舒张的时候……乔茜真的感觉快要死掉了。

    所有的想象,都不能代替实际感受的过程。

    乔茜以前也经常看到一种言论,就是说这种事情,只有想象才是最美好的,一旦有了实际操作的经验之后,就会立刻破灭,再也没有美好的想象了。

    乔茜却没有这种感觉,她反而觉得更……美好了,而且还很食髓知味,因为红大爷真的很美味嘛!

    又苍白、又炙热,又冷淡、又热情。

    乔茜:o(*////▽////*)q

    那红大爷一定也觉得她很美味的,不然不会那么激动……

    乔茜又想起了什么刺激的东西,脸上又忍不住红了,她闭上眼睛,脑内闪过一幕幕的画面,红大爷的手很漂亮的,苍白修长……但是他的骨节也比她要粗上很多,五指收紧的时候,骨节自皮肉下凸出,好像要破出来一样……

    那他一定很适合穿戴那种漆黑的皮质手套,能完全绷在骨节上的那种,然后带着手□□……最好还要穿军装,穿着军装的红大爷看起来真的很适合拿教鞭呢……

    她忽然紧紧地抱住了被子,一下子转过身去,又看到了他空荡荡的枕头。

    啊!那样的红大爷也很适合干完就走,显得又无情、又人渣的样子……

    卧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

    杀手一走进来,就瞧见了乔茜正在狂蹬被子,一副激动到受不了的模样。

    一点红:“…………”

    一点红反手关门,轻轻唤她:“乔茜?”

    乔茜忽然瞪了他一眼,发难道:“昨天晚上,你还叫我乔儿呢!怎么早晨起来就不认了!”

    一点红:“…………”

    一点红的神色顿时就有那么一点不自然,耳根略有些发红。

    乔茜又大声道:“你还问我喜不喜欢你那样对……唔!”

    她没法说完,因为一点红已捂住了她的嘴巴。

    乔茜开始在他手心里……小鸡啄米。

    杀手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低哑地道:“别说……”

    乔茜:O-O

    咦……红大爷居然害羞了……

    他真奇怪,昨天那么兴奋地说那样子的话,结果今天居然害羞……

    乔茜歪了歪头,盯着一点红看。

    杀手颇为不自然地别开了脸……昨晚他以为乔茜已完全醉得不知东南西北,所以才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结果她居然全都记得。

    一点红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昨晚楚留香对乔茜做的事情……所以,她被楚留香骗了一通之后,就顺势用那法子对付他?

    一点红的神色更不自然了一点。

    乔茜钻进了他怀里,撒娇道:“再叫嘛……再叫我一次……!”

    杀手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下来,伸手搂住了她,手掌心下就是她温暖而滑腻的皮肤,他垂头含住了她的唇珠,低低地道:“……乔儿。”

    乔茜舒服地眯起了眼,却还不满足,道:“还……还有呢……”

    一点红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又道:“茜茜……”

    乔茜开开心心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又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她才拾掇整齐,拍了拍脸,摆出一副正正经经的表情钻出了门。

    酒馆已完完全全被打扫干净了,乔茜起得晚,白菜们却一向都起的早……况且这还是同大师兄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们更是早早就起来,该练剑练剑,该拾掇拾掇——六钧弓果然十分自觉地多练了半个时辰的剑,还被大师兄又挑飞了两次剑,用剑鞘狠抽了几下以做惩罚。

    宋甜儿很显然已起来了,因为酒馆里已传来了阵阵粥米的香气,昨天还剩下一小筐螃蟹没蒸,容它们活到第二日,然后取了蟹黄,吊了蟹香,拆了蟹肉,煮出一锅浓稠鲜香的蟹粥。

    乔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冲进了厨房,等着喝第一碗的蟹粥。

    ——今天也是非常快乐的一天呢!

    第269章

    ***

    中秋一过, 就又到了柿子成熟的季节。

    去镇子上赶集的日子,路边便有不少农家在叫卖柿子,黄橙橙、圆滚滚。

    这些柿子还没有完全熟透——完全熟透的柿子软烂至极, 一碰就有可能挤出黏腻香甜的汁水来, 根本运不过来。

    整个镇子都好像被淹没在那种甜蜜微涩的柿子香气中。

    乔茜今年当然也打算要吊柿饼的, 她充满干劲地出门, 又充满干劲地回来,白菜们一连串地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两大袋柿子。

    柿子买回来, 全员发动吊柿饼!

    一时之间,整个小酒馆都忙碌了起来, 院子里摆着一个个的大木桶, 大家都坐在院子里, 手上拿着小刀,一边聊天、一边削去柿子的外皮。

    楚留香当然还是最局促的那一个啦,长手长脚地被局促在小马扎上,又看上去像是只被关在小笼子的大猫了。

    其实小马扎对于院子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有点局促啦……毕竟大家不是乔乔, 都有长腿的烦恼。

    但杀手们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们都垂着头,无声地干活儿, 惯持剑的手修长而稳定,能把柿子皮削得非常薄。他们的耐心也非常好——这或许是因为,从前他们还在卖命杀人的时候,就算蛰伏三天三夜,也不会叫一声苦吧。

    今日阳光正好。

    秋日的高阳是金色的,透过桂树的罅隙,星星点点的落在青石板上, 好似金桂落地。鸠魔智在树冠中快活地穿梭着,那跟保龄球一样的身子一会儿从这里探出来咕呜咕顾,一会儿从那里探出来咕呜咕顾。

    乔茜在院子里蹿来蹿去,一会儿凑上去和楚留香说说话,一会儿窝到一点红跟前和他撒撒娇,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楚留香忽然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珍珠斑鸠一眼。

    斑鸠还顶着一双智慧的眼睛,在树冠中乱窜。

    鸠魔智:(⊙T⊙)

    乔小茜:(⊙▽⊙)

    楚留香:“…………”

    这就是物似主人型么……

    他颇有点好笑似得勾起了唇角。

    乔茜那智慧的眼神“唰”的一下就凝注在了他的脸上,又严肃、又充满了洞悉之力!

    乔茜道:“楚哥,你在想什么?”

    楚留香微笑道:“没什么呀。”

    乔茜狐疑地眯起了眼睛——她总觉得楚哥在心里腹诽她!

    但是,仅凭乔茜的威压,又怎么能够压得倒楚留香呢?这个人实在是坏死了、坏透了,无论面对谁都游刃有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

    就中秋夜那天,她还打开录音笔,试图捉弄楚哥一把,结果没想到他是装醉……不仅装醉,第二天乔茜美美喝拆蟹粥的时候,他还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录音笔,脸上带着那种意义不明的邪恶微笑!

    邪恶,不错,邪恶,这简直太邪恶了!

    乔茜当场就坐立不安,浑身刺挠……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想捉弄楚哥可以,捉弄成功了他也不会说什么的,但是要小心他捉弄回来哦……他可比外表看上去要活泼多了。

    乔茜歪了歪头,晃了晃脑袋,选择不理会楚留香。

    过了一会儿,她又跑到前头酒馆里去。

    今年她买了很多柿子回来,待会儿吊起来,一定可以挂满整个廊下,所以削柿子就成了一件耗时耗力的事情,乔茜早晨起来特地煮了两大锅酸梅汤,现下已在冰箱里冰了一个时辰了,能拿出来喝掉了。

    酸梅汤冰冰凉,早早就融了黄糖进去,那一缕似有似无的烟熏味道被融在了酸甜冰凉的滋味之中,最后在上头撒一点今年刚晒好的干桂花……

    乔茜化身能干厨娘,一杯杯倒好,一杯杯拿出去给大家分了,那当然是所有人都有份啦。

    杀手们现在也已可以很自然而然地接受她的好意了,他们已完全融入了酒馆。

    最后一杯给红大爷喝,还要从怀里掏出小手绢,给红大爷擦擦嘴角!

    乔茜:(*>︶<*)

    楚留香:饶有趣味.jpg

    一点红:“…………”

    一点红似乎永远对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恩爱无所适从……他垂下了眸,长长的睫毛似乎轻颤了一下,却又无论如何都不忍心伤了乔茜的心,就这样静静瞧着她动作,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嗯,现在瞧上去开始像一对夫妻了,冷酷沉默的丈夫与娇憨活泼的妻子什么的……

    红兄啊,真是被拿捏得死死的啊。

    楚留香:神秘微笑.jpg

    一点红立刻抬头,瞪了楚留香一眼。

    楚留香耸了耸肩,嘴里哼着小曲儿,挪开了视线,继续愉快地削柿子皮。

    柿子削好,用麻绳一个个的吊起来,挂在回廊之下,如乔茜所预料的那般,真的挂满了回廊,还足足挂了两排,一眼望过去,整个院子都被黄橙橙的柿子珠帘所围起来了。

    现下,它们还有些涩,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变成完全的甜蜜,被削去外皮的柿子会逐渐收缩,最外层在风吹日晒之下逐渐变韧,包裹着里面的一汪浓稠的柿子流心,半化不化时,将它们全送入冰箱里冷冻起来,就是去年乔茜和陆小凤最喜欢的鲜柿饼啦!

    去年他们还差点为最后一个柿子的归属大打出手呢!

    今年就不会啦,因为乔茜特地做了很多,为此,还专门多买了一个冰箱回来,就怕到时候放不下。

    哼,陆小凤……他要是不回来,那她就把这些柿饼全都吃掉,一个都不留给他!

    乔茜倨傲地扬起了头,翘起了鼻子。

    过了立秋,天气一天一天地转冷,太阳的热气儿也逐渐一点点的消散,挂在廊下的柿子们逐渐皱缩,变得没有那么漂亮,珍珠斑鸠每天探头探脑的,蠢蠢欲动。

    乔茜指着它,严令禁止它偷吃!

    “我给你的,你才能吃,我不给,你不能抢!”

    乔·大帝·茜茜如此说到,充满威严。

    鸠魔智歪歪头,用智慧的眼神看着她……然后扑闪翅膀,朝她手中的小米啄来!

    乔茜愤怒地跳了起来,和珍珠斑鸠大战三百回合!

    最后,斑鸠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被抓在了乔茜的手心里,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大鸡腿,乔茜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它的大胸脯上戳一戳、晃一晃,大胸脯柔软而富有弹性,仿佛发出了“duang~~duang~~”的声音。

    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乔茜背上小背篓,和三姐妹们一块儿上山,去采今年的最后一次菌子,这一次她们没有什么收获,只捡到了零零星星的几朵喇叭菌,但是自山上下来的时候,她们路过一片松树林,居然在树下捡到了肥厚的松蘑。

    只有几朵而已,但乔茜还是很开心,她小心翼翼地捡了,打算回去炖个鸡吃。

    炖鸡就不能用太嫩的小鸡啦,那样炖出来滋味不足的,最好是走地鸡……从前,他们捡到好吃的菌子时,都是陆小凤负责去附近搜寻一年半的走地鸡,乔茜还经常神叨叨地念叨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之类的词儿……

    每到这个时候,陆小凤就双手抱胸,无言地冷酷地盯着乔茜。

    乔茜就去推他的背,嘴里催促道:“快点去拔毛!快点去跺鸡!晚上要来不及吃饭啦!”

    陆小凤哼哼唧唧,冷笑着去“相煎何太急”了。

    结果现在他在外面也不知道浪什么呢……真是放飞了,一走几个月,中途就寄了一次信回来!

    乔茜哼哼唧唧,十分傲娇,根本不想给他回信。

    花满楼一针见血地指出:“其实你给他回信他也收不到的,陆小凤那厮在一个地方就没有待得超过两个月的。”

    乔茜:“…………”

    乔茜郁闷地道:“那我不回了……”

    真是个没良心的——乔茜这样想着,嗷呜一口,吃掉一大块鲜柿饼,被甜得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又过了两个月,大雪纷飞而下,天地一色,银穹般亮白。

    积雪覆盖了秦岭的山麓,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山顶,令那些积雪之上渡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令乔茜想到了某种浇了蜂蜜的冰激凌。

    秋天做的柿饼,一大部分在鲜柿饼时期就被取下来冻冰箱了,还剩一小部分继续晒,现下时间到了,便全都取下来放在大筐里,一层柿饼、一层晒干的柿皮,堆起来捂霜。

    楚留香一行人还没走,只因乔茜给三姐妹透露过小酒馆可以长腿跑……

    这感情好呀!这感情好呀!像这样的事,她们别说见过了,简直连听都没听说过!

    李红袖读了许多的书,对志怪类的故事更是感兴趣……如今有了个亲眼见证志怪发生的机会,去的还会是个完全不同的江湖,那她当然一定要看看了,哪里肯走?

    至于宋甜儿……她已完全被现代厨具所征服了。

    现代厨具,现代厨房,令她更轻松地享受烹饪的乐趣,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住的舒舒服服,一点儿也不想走。

    楚·美人鱼·留香:“…………”

    楚留香能说什么呢?楚留香当然也只好摸摸鼻子,去泡在温泉池子里了。

    况且,楚留香也知道了,乔茜冬天的时候,要去往另一方江湖天地,她就是在这一方天地中遇着阿飞、带回了阿飞的。

    如今,阿飞已离开近一年了,他们在去年约好,今年要再见。

    另一方江湖天地啊……

    对于热爱冒险的楚留香来说,这如何不算是一个鱼饵呢?

    所以,他也顺势又多住了一阵子。

    寒冬时分,乔茜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现在就去一趟保定吧——她在保定还有朋友呢,卖驴肉火烧的老王头,这又是一年不见,也不知道他生意如何?

    于是,乔茜在当天通知了大家准备穿越!

    宋甜儿、李红袖严阵以待!

    十杀手们默默决定今晚和衣而睡……尤其是十二旒,他甚至在接到通知时就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当天晚上睡觉之前,乔茜拉上被子,打开「更多地图」模块,选择「风雪保定」副本世界,点击「进入」。

    虽然保定现在不是冬天啦……

    她安安心心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阳光撒满了小院,与阳光一起洒进来的,是夏日里的那一株紫茉莉的清香,以及……

    背上披着红披风,手里拿着白玉的赌具,正高举着摇骰子的……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

    乔小茜:“??!”

    哦……对哦,陆小凤是她的嫡跑堂,他们还没有签订劳务终止合同呢,所以在系统面板上,陆小凤的状态是(旷工五个月)。

    再看他的状态……

    紫衣红披风,一只脚踩着个凳子,一只手高高举起,身上带着酒气,眼神却意气风发、明亮神气到了极点,一看就过得很滋润,钱也赢了不老少。

    过、得、很、滋、润。

    乐不思蜀是吧……

    乔茜和陆小凤大眼瞪小眼。

    乔小茜:“…………”

    陆小凤:“…………”

    陆小凤有点尴尬地把手放下来。

    乔小茜:(个_个)

    陆小凤:(¬_¬)

    乔小茜:(╬◣ω◢)

    乔茜扑上去,与他厮打做一团!

    第八卷 金环无情

    第270章

    ***

    陆小凤, 时隔五个月后的感人再会——

    乔茜的双眼闪出犀利的光芒!乔茜的身体扑出简洁的弧线!乔茜的嘴里发出热情的呼喊——

    “好你个陆小凤,你还知道回来!”

    陆小凤的嘴巴比他的大脑动得还要更快,嘴皮子上下一碰, 不可挽回的话语就已从嘴里说出:“我没回来啊……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啊!”

    乔茜愤怒地扑过来, 哐哐就是两下狸花连蹬!

    陆小凤大叫:“谋杀亲友啊你!”

    乔茜也大叫:“谁跟你是亲友!谁跟你是亲友!”

    两个人喵呜嗷呜咕咕咕地打作一团, 一时间, 整个小院都乱成了一锅粥,陆小凤哈哈大笑的声音和乔茜嚯哈嚯哈的拳打脚踢声混在一起……总让人觉得这陆小凤是不是有什么诡异的爱好,不挨揍不舒服斯基?

    一点红目不斜视地自廊下路过, 结果正巧看到了楚留香斜斜倚在廊下,正饶有兴趣地摆弄着拍立得, 对准厮打的二位, “咔嚓”一声——

    相纸吐出。

    楚留香二指轻轻一夹, 就把那张照片给夹了出来,对着一点红晃了晃,学着乔茜的说法,老神在在地说:“新图鉴。”

    一点红:“…………”

    一点红懒得理他, 嘴巴都没动一下,就准备绕过去走掉。

    楚留香仔细欣赏着他拍的新图鉴,忽然“啧”了一声, 颇有些惊奇地道:“咦,这照片里的乔乔怎么……”

    他的声音拉长、拖慢,然后轻轻撩起眼皮。

    中原一点红果然站定,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楚留香慢悠悠地说完:“……格外可爱啊~”

    一点红:“…………”

    楚留香恶作剧得逞,哈哈大笑起来。

    很久违的,一点红又有种想拔出剑来、在他身上戳两个透明窟窿的嗜血冲动……

    这时候,陆小凤已经蹿上房顶了, 乔茜手里挥舞着自己的战利品(陆小凤的胡子),双眼中射出刀锋般犀利的光芒,凶狠地追上了房顶——

    乔茜:(╬◣ω◢)

    陆小凤:“楚老兄……你站着看什么啊……救我……啊!救我快救我……啊!拽胡子就行了不许拽头发,你想让我斑秃么乔乔……啊!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啊!”

    楚留香:“…………”

    楚留香把照片和拍立得都塞给了一点红,自己摸摸鼻子、掸掸衣裳,提气御风,掠上了屋顶。

    过了一会儿,他一手拎着嗷呜喵呜咕咕咕的乔茜,一手拎着捂着嘴唇的陆小凤,从屋顶上下来了。

    ……有点幻视气势汹汹的小猫和被抓得羽毛乱飞、鸡冠子都歪了的小公鸡。

    楚留香有点好笑似的,对两个人道:“我放下你们,可不许再打了。”

    陆小凤:“…………”

    陆小凤气若游丝地回答:“我好像是单方面被打的那一个吧……”

    乔小茜的声音则显得理直气壮、掷地有声:“哼!”

    楚留香:“…………”

    楚留香挑了挑眉毛。

    就像是天底下大多数拥有闹人弟妹的哥哥一样,他又好笑、又无奈似地叹了口气,把两个人放了下来,又似乎觉得头疼,于是他刚好就想起了一件“很重要很紧急的事”,于是他负着双手,立刻就走掉了。

    一点红也走了。

    小院里立刻就只剩下了乔茜与陆小凤两个人。

    乔小茜:(个_个)

    陆小凤:(个_个)

    陆小凤的胡子好久没被人拽过了……一时之间还有点不习惯,疼得连泪花都出来了,他相当郁闷,捂着嘴揉了揉。

    乔茜忽然戳了戳他。

    陆小凤:“……干嘛?”

    乔茜似乎也觉得自己干得有点过了,眼神心虚地四处乱瞟,顾左右而言他,道:“嗯……嗯,要不要吃方便面?”

    陆小凤眼前一亮——他最喜欢吃方便面了!乔茜也知晓他喜欢吃这个,走的时候,乔茜给他准备的那个大包裹里,就装了不少,陆小凤吃着、省着……结果还被司空摘星偷走了一半!

    他当时简直要气得跳起来了,大骂司空摘星不是人!

    第二天,司空摘星出现在他面前,旁敲侧击地打听这面的出处,还有陆小凤这一年多的神秘经历。

    陆小凤嘿嘿冷笑。

    陆小凤翘起鼻子、十分膨胀:“妖精酒馆,懂不懂?妖精酒馆!”

    妖精酒馆?

    这就是能让陆小凤呆一年都呆不腻……这地方得多好玩?!

    司空摘星的眼睛溜溜地转一转,他亲亲热热地伸手,亲亲热热地拍了拍陆小凤的肩头,道:“小凤,小鸡,好朋友,你有了好玩的地方,也不说请我去喝喝酒?”

    陆小凤就很虚假地笑了一笑,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道:“这个,啊……哎,这得看我们乔乔怎么想了,毕竟妖精酒馆嘛,那可不是普通的酒馆,她要是不待见你,保不齐你第二天就发现自己睡在烂泥塘里了,啧啧,啧啧……死猴精倒是也很合适睡烂泥塘……”

    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嘿嘿冷笑,当天就编了一首痛骂陆小凤的童谣,在街头巷尾给小孩子们散糖果,教他们唱“小凤不是凤,是个大臭虫”。

    陆小凤:“…………”

    陆小凤不甘示弱,也立即赋词一首,买了一堆糖果,在街头巷尾教小孩子们唱痛骂司空摘星的歌谣。

    两个人谁赢谁输不晓得,反正小孩子们是赢了,糖果吃到肚儿滚圆,牙都痛啦。

    这件事也就发生在半个月之前,陆小凤最终和司空摘星说好,到时候带着他一块儿回去,不过在得到狸花大王的许可之前,他只能乖乖待在眉镇,不然被骇死了,可怪不得他。

    司空摘星当然乖乖点头——什么时候抬杠、什么是够乖巧,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结果陆小凤抢先一步消失了……消失了……消…失…了……

    嫡跑堂陆小凤被小酒馆给抓回来了……还附赠乔狸花气势汹汹的拳打脚踢一顿。

    虽然说有方便面可以吃,但是乔狸花这顿未免揍得有点太结实了……

    陆小凤一边揉胡子,一边“哼”了一声,显然还很傲娇,不是很想理会乔茜。

    乔茜:对手指.jpg

    乔茜从陆小凤的左边凑过去,陆小凤把身子转向右边。

    乔茜从陆小凤地右边凑过去,陆小凤又把身子转向了左边。

    乔茜:“…………”

    乔茜不吭气了。

    陆小凤:“…………”

    陆小凤开始坐立不安……

    乔乔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陆小凤偷偷瞄了一眼乔茜。

    陆小凤:(¬_¬)

    乔小茜:蛋花眼.jpg

    陆小凤:“…………”

    陆小凤有点别扭地把眼神给收回来了,他咳咳两声,道:“其实……”

    乔茜幽幽道:“其实……?”

    陆小凤道:“其实……好久没人拽我胡子了……还有点怪想念的。”

    乔茜:“…………”

    乔茜“噫”了一声,嫌弃地道:“陆小凤,你的爱好真变态!”

    陆小凤:“…………”

    陆小凤大怒:“我这是在给你找台阶……找!台!阶!不识好人心,乔小茜你这个王八蛋!”

    乔茜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陆小凤双手叉着腰,瞪了她一会儿,终于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破了功,也哈哈大笑起来。

    笑停当之后,乔茜和陆小凤就又是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啦,好得跟一个人似得,又是一块儿吃方便面,又是一块儿钻进游戏室去打游戏。

    游戏这东西,陆小凤五个月没碰了,当然手生得很,乔茜本来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杀他一杀,但事实证明,天赋就是天赋,手生的陆小凤,也能把手熟的乔小茜杀个片甲不留……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到了晚间,乔茜与陆小凤又想去正街尽头,看一看老王头。

    老王头是他们在保定的朋友,他的年纪也四五十岁了,冬天见面时,他时常都是双手揣在袖子里、人依靠着柜台的姿势,是个很可爱的小老头。

    乔茜也很想念他们家的驴肉火烧。

    晚上临走的时候,她还顺带着问:“六钧弓,要我给你带一个么?”

    六钧弓眼前一亮。

    一点红眼刀一扫。

    六钧弓:“…………”

    六钧弓默默地垂下了头,低低地道:“多谢主人,不……不必了。”

    乔茜歪了歪头,摊了摊手,和陆小凤一块儿,往王家铺子里去了。

    ***

    夜间,王家铺子里,却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这个时候,已是要关张上板儿的时候了,掌柜的老王乐呵呵地送走了最后一波熟客,便要招呼着杂役小五扫地关门,陆小凤与乔茜刚来,正坐在角落里喝水。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呼啦啦连进了好几拨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打扮不同、口音也不同,好似来自天南海北,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腰间都系着兵刃!

    腰间系着兵刃,那就是江湖人,一言不合,是要杀人的。

    老王掌柜在李园—兴云庄附近开了这么多年的铺子,自然已有了很丰富的经验,他一瞧这些人,就知道今晚他们早了是打不了烊了……

    一脸衰相的杂役小五其实心眼子挺活的,立即上去问诸位都要吃点啥,这几波人就三三两两的点了菜,又去问乔茜与陆小凤是不是要去后院坐一坐。

    乔茜与陆小凤,自然不去后院,他们对视了一眼,没作声,依然坐在角落里吃着花生毛豆。

    菜,很快就上。

    人,却不会很快就走。

    这几波人慢慢地吃着菜,压低了声音去说话。

    “那信里说的事……”

    “这事儿是真的么……快活王宝……”

    “嘘!小声些,你是生怕旁人不跟你抢?”

    “只恐怕咱们身边的这些人,就是来同我们抢的!”

    这句话一出,整个屋子里忽然就剑拔弩张!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握住了自己的兵刃,六双属于江湖人的眼睛,已互相对上,充满杀气!

    老王和小五从善如流地钻到了柜台底下。

    不过,这六个人,却似乎还挺冷静。

    他们对峙了一会儿后,一个瘦小干枯的男人,忽然对着另一拨人作了一揖,道:“韩家兄弟,南山双虎,久仰久仰。”

    那南山双虎的脸色也立即缓和了下来,对着此人作揖,恭维道:“胡大侠,胡姑娘,二位的暗器功夫,我们兄弟也早有耳闻了。”

    还有两人,是和胡氏兄妹一块儿来的。

    双方都给台阶下,今日必是打不起来了,众人的脸色都松动了些,揣着袖子蹲在柜台下的老王掌柜,也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冷笑。

    这声冷笑简直就好似一柄坚冰所制成的利刃,忽然在一瞬间就冻结了这六人的血液,令他们的脸色立刻变了!

    门外,一个苍白的青年人傲然立着,冷诮地瞧着屋中的六个人。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金色的衣裳。

    金得妖异、金得诡异。

    ——金钱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