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杀手一动不动, 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他其实是个很叫人畏惧的人,做杀手的,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训出来的, 身上一股血味儿,遮也遮不住。一点红个性孤傲,也并没有想要要遮掩自己, 因此从来都是独狼一只,没有亲朋好友、也不会有人愿意同他做亲朋好友。

    ……反正,他自己一向是这样认为的。

    杀手默然半晌, 才道:“身上好些了么?”

    乔茜的声音瞬间夹起来:“哎哟~我晕~”

    一点红:“……”

    乔小茜:“……”

    一点红:“…………”

    乔小茜:“…………”

    乔茜老实了:“应该过两天就没事了吧。”

    一点红淡淡道:“很好, 等你好了,我立刻离开。”

    乔茜怔了一怔。

    一点红凝注着她, 却道:“你记住, 一点红永远是你的朋友。”

    说着, 他转身便要离开, 似乎并不打算再说什么。

    乔茜却在他身后笑了起来, 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附庸的附庸不是你的附庸, 朋友的朋友也不是你的朋友, 所以不打算和我们一起玩。”

    一点红的身子顿了一下, 冷哼一声, 并不多言。

    乔茜却道:“红大爷不擅长应对陌生人多的场面呢……没关系, 我待会儿来找你单独玩,要等我呀!”

    说完,她抱着吃食就跑了,跑得比一点红溜的速度还快。

    杀手:“…………”

    杀手面无表情地盯着乔茜的背影,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乔茜抱着一堆不健康的食物进了她的房间。

    乔茜这个人, 是理直气壮会占好东西的,只要她觉得应该是自己享受的,那就统统都要享受到。她刚穿越来时,只觉得酒馆都是自己的,住得大一点、住得舒服一点当然才好,于是把位置最好的正房全给占了。

    此刻,落日西斜,在丹桂树下撒下了一片蜂蜜般的金色,春天还未过去,山间的风总是凉爽的,正房的大门洞开着,照出里头花砖纹样的地毯来,地毯正中摆了一只小茶几,上头摆了一只玻璃茶壶,茶壶外结了一层冰凉的冷雾,里头是淡色的竹叶甘露。

    竹叶甘露旁摆了一圈零食,什么薯条薯饼薯角、烤肠、爆浆小豆腐、鸡米花、再来点去处油腻的水果雪芭什么的……只可惜系统里无法购买水果,不能买牛油果,不然的话,牛油果打成雪芭,再配一点老式的蜂巢糖——现在的流行说法是卡美罗,那滋味真是好极了。

    总而言之,茶话会准备完毕……虽然没有茶。

    不过,这都傍晚了,再喝茶水会睡不着觉的哟。

    乔茜啪叽一声倒在了自己新买的懒人沙发上。

    于是,等陆小凤来了之后,就发现此处的格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沙发另一侧的柜子被取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围着茶几的……墩子?

    说墩子……好像也不大合适,这东西就那么矮矮胖胖、十分随意地丢在地上,没什么形状,乔茜往上一坐,整个人都陷进里头去了,想来里头是根本没有什么硬的东西来支撑的。

    这是何物呢?

    本着“乔乔这里就没有普通的东西”的原则,陆小凤十分果断的一屁股坐上去了。

    陆小凤:⊙—⊙

    啊……这是……

    好吧,他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但是,这东西却真的是妙极妙极,本来看着软趴趴的没有形状,只让人觉得里头是不是塞了一大堆的干稻草……干稻草那东西嘛,蓬松是蓬松的,许多穷人没有被褥,铺上干稻草,也算不用睡那硬邦邦的地面了。

    这感觉却全然不似是填了稻草的,陆小凤坐下去,只觉得从腰到背,全被稳稳当当的支撑了起来,且严丝合缝的贴着他,说软不软、说硬却也不硬,只叫人不由自主地放弃形象与气质的管理,就这么懒懒散散地陷在里头,动都不想动一下。

    陆小凤:⊙—⊙

    乔茜得意地问:“怎么样?”

    陆小凤睁大眼睛瘫在矮敦里,过了半晌,才由衷地道:“……啧啧。”

    陆小凤:“……啧啧,你还别说,你还真别说,啧啧。”

    陆小凤忍不住道:“里头究竟塞的是什么?”

    好像拆开看看啊……

    说起来,他在外头那架棕色沙发上醒来的那一天,就很想拆开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了……

    现在这个神奇的矮墩墩,让他更想……

    乔茜十分警惕地盯着他的爪子:“住手!二哈,你想干什么?”

    陆小凤挑眉:“二哈是什么?”

    乔茜冷酷的说:“是狗,你是狗么?想拆家,不准,绝不准的!”

    陆小凤忽然笑开了,对着乔茜挤了挤眼睛,一开口便道:“汪!”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陆小凤在狗叫的花满楼:“…………”

    陆小凤扭头,爽朗地道:“七童,快进来坐。”

    花满楼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陆小凤,你在搞什么坏事?”

    陆小凤像只猫条一样,尽力地舒展身体,把自己抻成了长长的一条,又在嘴里大嚼薯条,大喝冰饮,口齿不清地道:“逗乔乔开心怎么能是坏事。”

    花满楼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坐在了墩子上。

    神奇矮墩的神奇之处自然也征服了花满楼,他只觉得十分奇异,用手摸了一下矮敦表面的布——这布自然也是不同寻常的,只一点,寻常的布哪里能有这样伸缩自如的能力?人坐下去时,他很明显感觉到布料紧紧的绷着,被撑大了许多,但他身上却没感觉到那种来自布料无法撑大的阻力。

    这样的布料……拿来做布袜倒是好得很。

    ——真不愧是江南巨富家的孩子,想的东西同陆小凤就是不一样。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脸上的惊讶神色一闪而过,转而问道:“此物是?”

    乔茜说:“这叫懒人沙发。”

    陆小凤抚掌大笑:“好好好,这名儿倒起得贴切的很,懒人沙发,岂不正适合我这种懒人?好!决定了,我走的时候要带它走!”

    乔茜大怒:“从来都只有我吃拿卡要,你在这倒反天罡呢?!”

    陆小凤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友人见面,自然要分享分开这段时间的各自见闻咯,乔茜这头倒是有大事发生——一点红的现身,她和一点红一起杀了无花,只可惜,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讲出口的。

    ——花满楼不喜欢杀人的事。

    花满楼是极热爱生命的人,他的心肠很是柔软,其实,他住进来的那一天,系统就更新了他的冤大头评级,花满楼属于【傻瓜操作级冤大头】。

    【冤大头评级:★★★★★】(傻瓜操作级冤大头,字面意思,用傻瓜级的操作都能换取他的同情与帮助,但请记住,这并不是以为他好骗,而是因为他慷慨。)

    顺带一提,一点红的评级她也知道。

    【冤大头评级:★★★☆☆】(认死理型冤大头,他看上去冷酷、残忍、心如铁石,实际上的他也的确心如铁石,但如果他认同你是朋友,他的心就会如磐石般认同你、为你做任何事——包括死亡。)

    ……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真可惜,他们两个看上去对于生活和生命的理念完全不同呢……不过,一点红看上去和谁的理念都不搭。

    但是这也没什么,乔茜又不是小孩子,觉得“朋友们之间就是得完全和睦的相处”,反正她会一视同仁就是啦!

    乔茜:大家都是我的翅膀.jpg

    于是,提起与一点红结缘的事情时,她就只是嘻嘻笑着,说起一点红为了在她面前装普通人于是化名张三的故事,其余的一律笑过去,不说话,打定主意要把无花的事情彻底瞒过去。

    陆小凤狐疑地瞧着她。

    乔茜冲他做了个鬼脸。

    陆小凤笑了起来,又冲她开始抖胡子,他的这项努着嘴能把胡子抖成毛毛虫的绝技,真是谁都学不来。

    乔茜:“……噗!”

    乔茜一把捂住了嘴,憋笑憋得很难受。

    花满楼:“?”

    花满楼忽然抬手,用手里的扇子在陆小凤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又在玩什么呢?”

    他敲得轻轻的,陆小凤却一把就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控诉道:“怎么就打我的头。”

    花满楼笑眯眯的,又分别在陆小凤的手、肩膀、肚子上敲了一下,道:“现在就不是只打你的头了。”

    陆小凤:“…………”

    陆小凤道:“花满楼啊花满楼……”

    乔茜:“不说这个了,陆小凤,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客栈里的事情么?”

    花满楼“嗯?”了一声,道:“不错,究竟为何这么急?你我昨日不都说好了,现在镇上停留三日,等我把当铺的账理顺了,再回乔乔这里来。”

    乔茜阴险地说:“花满楼,你不知道呢,啧啧,我一进去就看见,啧啧。”

    陆小凤:“…………”

    陆小凤:“你在这啧啧个什么劲儿啊!那时候我本来已打算跑了,你突然窜上楼来敲门,我反倒跑不了了。”

    花满楼奇道:“你为什么要跑?”

    陆小凤道:“因为有人同我下跪!”

    花满楼道:“有人同你下跪,你就要跑?”

    陆小凤道:“那是个排场奇大无比的女人,身后还跟着三个保镖,那三个人的来头也不小,萧秋雨、独孤方、柳余恨……花满楼,你都听过吧。”

    花满楼沉吟道:“玉面郎君柳余恨?很多人都说他已经死了。”

    陆小凤想起了柳余恨的模样,叹道:“他没死,可他看起来实在是一副时刻都要寻死的模样。”

    花满楼又道:“萧秋雨和独孤方,名头也都大得很。”

    陆小凤道:“所以,能把这三个人搜罗起来做保镖的人物,来头一定不小,她一见面,二话不说,就开始狂撒花瓣,老实说我这鼻子都有点痒了……”

    乔茜:“嗯?你花粉过敏?你有鼻炎?”

    陆小凤大惊:“啊?我有鼻炎么?不至于吧,就是花香太浓郁了有点冲……”

    乔茜:“那可有你受得了,秋天我这里那棵丹桂树开花,可不知道得怎么香呢。”

    陆小凤:“啊……那必须得做一波桂花蜜了不是?再晒一部分,咱们吃赤豆糊汤圆的时候放。”

    乔茜:“不知道用桂花窨茶会不会好喝……花满楼,你觉得呢?”

    花满楼礼貌地表示:“我觉得应该先把正事说完会比较好。”

    乔小茜:“哈哈哈哈哈哈。”

    陆小凤:“哈哈哈哈哈哈。”

    花满楼:“…………”

    花满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小凤于是接着说:“总而言之,她的排场奇大无比,简直就好像是个公主,但是居然一见面就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花满楼回想道:“我们在路上的时候有人盯梢,难不成就是她们这一行人?”

    乔茜懂装不懂:“她一定有事要求你。”

    陆小凤真情实感地叹气道:“而且一定不是小事,是只有我这样聪明机灵勇敢的人才能做得到的大事!”

    乔小茜:“…………”

    花满楼:“…………”

    乔茜觉得自己快要压制不住想要跳起来拍击陆小凤脑袋的冲动了。

    她斜眼去瞅陆小凤,道:“你就不好奇是什么事?”

    陆小凤道:“天底下的大事多了去了,难道我还能每一件都好奇不成?况且,那一定是个麻烦、一个天大的麻烦,我又不是个冤大头!”

    乔茜:“瞧你这话说的,你不是冤大头,那谁是呢?哈哈,真谦虚。”

    陆小凤:“…………”

    陆小凤:“你瞅瞅你自己说的这叫人话么。”

    乔茜无辜地冲他露齿一笑,并不说话。

    不过,陆小凤虽然在面上表现的满不在乎,但要说他不好奇?那想来是不可能的。

    这家伙怎么会有不好奇的时候。

    要说陆小凤的品德有多么多么高尚、多么多么的舍己为人,像中世纪的骑士一样见到弱者就要帮,那是绝不可能的。

    陆小凤的的确确是个小混蛋,懒懒散散、吊儿郎当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对谁好就对谁好,对人不好的时候,也极可恨。

    不过,想要诱捕陆小凤,却也不是件难事。

    他不喜欢被道德绑架,但你要是能激起他心中的同情、激起他心中的愤慨,让他那锄强扶弱的豪气突然涌上心头,那他一定会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答应着你的请求。

    原著里,上官飞燕正是以这方法,才请到陆小凤的。

    那时候,上官飞燕正以丹凤公主的脸去请陆小凤,陆小凤的脾气犯了,不肯随她前往上官宅邸,于是飞燕就告诉他,花满楼已在上官宅邸之中。

    陆小凤不可能放着花满楼不管的。

    但他是否完全一点不生气呢?恐怕不可能。

    因此飞燕使出了第二招。

    昔日的金鹏王朝已灭亡,今日的上官宅邸已空了,那坐在宝座上的“大金鹏王”豪气冲天的笑着,宴请江湖朋友,“丹凤公主”尽力去张罗酒席,捧上桌的却只有兑了糖的水。

    她还要故意说:“好酒,果然是好酒!”

    于是聪明如陆小凤,当然就立即明白过来——这一家子家底早已空了,孝顺的女儿却不愿意告诉年迈的父王这样残酷的事情,仍然尽力让他保持着一个大王的尊严,可悲、可叹、可怜。

    陆小凤如何能不受到触动呢?

    再来,便是大金鹏王的请求了。

    ——昔年那乱臣贼子霍休、独孤一鹤和闫铁珊,带着我国王室的财宝跑了,那不是属于他们的,现在,请你为我找回公道!

    霍休、独孤一鹤与闫铁珊,都是江湖之中的大人物。

    独孤一鹤,乃是当代峨眉的掌门人,当年乃是带艺来投,自创刀剑双杀的武功。

    闫铁珊,山西巨富,珠光宝气阁的主人。

    霍休,天下最富有的神秘老人,谁也不知道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以及,谁也不知道,他其实就是当今天下极富有权势的青衣一百零八楼的总瓢把子。

    乱臣贼子如日中天,可怜的王室父女却潦倒至此,倘若这三个臣子当年真是靠这财宝起家的,如今,他们的财富一定十倍百倍的多于这份财宝了,还回来当然未尝不可。

    这是十分合理的要求。

    陆小凤的正义之心就此盲目的被激发了,他答应了大金鹏王的请求,准备去找这三位要个说法。

    其实他没准备杀人,但是上官飞燕要吞人财宝,自然还有后招,比如说,闫铁珊已打算将事情真相和盘托出时,突然糟了她的暗算,一剑穿心,来不及说话就死了。

    再比如说,独孤一鹤其实是个极正派的人,他一直都在寻找青衣楼主人的消息,上官飞燕于是故意设计,把他引来闫铁珊的灵堂,先叫人与他斗上一场,消耗了他的精神和力气。又骗陆小凤一行人,说独孤一鹤才是青衣楼的主人,设计令独孤一鹤在受内伤后立即遭遇了万事俱备、只欠杀人的西门吹雪……于是……

    她还因为怕独孤一鹤的徒弟说漏嘴,以毒针毒杀了三英四秀中的四秀,四去其二,马秀真、石秀雪死亡。

    如此狠毒的阴谋家。

    而且,以上官飞燕的个性,她毁了她套路陆小凤的现场,难保她不会怀恨在心。

    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事情成了这个样子,必然是要想办法解决的。

    于是,乔茜道:“我看,她既然有大事要找你,必不会就此放弃的。”

    陆小凤大嚼薯条,没心没肺道:“也许吧!”

    反正,想要找他的人一向都不太少,多一个少一个的,他也不是很在乎。

    正说着呢,院中突然传来声声怪响——

    “您好……欢迎光临……”

    “您好……欢迎光临……”

    “您好……欢迎光临……”

    陆小凤:“…………”

    陆小凤每一回听见这怪诞声音,都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乔茜却显得习惯多了,她抬头一瞧,只笑道:“看啊,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有人翻墙进来呢。”

    触发自动迎宾的人是萧秋雨。

    萧秋雨——“丹凤公主”的手下之一,与柳余恨是极好的朋友,他看着文文弱弱、一副书生的模样,力气却大的吓人,一抬脚就能踢破一扇门,随随便便往前走,一个头槌就能撞破一面墙。

    不过,这也分什么墙。

    如果是院墙的话,就没有什么值得被撞破的必要了。

    毕竟,他力气再大,脑子总归是脆弱的,撞破院墙顶多被几个洒扫仆役瞧见,又起不到震慑主家的用处,又何必要费那个劲儿呢?

    不错,他正是来震慑主家的!

    公主为请陆小凤,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以尊贵之躯舟车劳顿,那小子却不识抬举,三番四次溜之大吉,丹凤公主屈尊降贵,下跪求救,那小子受了这样的大礼,竟还不肯答应,当场就跑,这若不是羞辱,萧秋雨就不知道什么才是羞辱了。

    君辱臣死,萧秋雨对丹凤公主极尊敬,陆小凤却根本连睁眼都不看公主一眼,这无疑已激怒了他。

    况且,萧秋雨从一开始就觉得,丹凤公主实在找错了人,宁愿找一个吊儿郎当的混蛋,也不愿把这差事交给他们三人。

    砸!将这地方砸的稀巴烂,才算给公主出一口恶气。

    当然了,他们并不是来结仇的,气要出,人却不能完全得罪,因此,丹凤公主已提前叫雪儿称了四锭金元宝,每个都不少于五十两。

    这样的金子,已足足够盖好几栋宅子了。

    万事俱备,地方也已找着了,那就上呗,还等什么呢?

    萧秋雨淡淡轻叹了口气,足尖一点地,整个人已高高的跃起,就要落在院中。

    然而,就是在此刻,他身后居然有东西开口说话了!

    “您好……欢迎光临……”

    “您好……欢迎光临……”

    “您好……欢迎光临……”

    这是个奇异的女声,充满了不和谐的感觉,令萧秋雨只觉得浑身不适,他霍然回身,爆喝一声:“什么人?!”

    他的身后当然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而怪诞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稍微一动,那声音又道:“您好……欢迎光临……”

    萧秋雨忽然发现,这女声说的话一模一样,语气也没有分毫的变化,句与句之间的停顿竟是完全一致的……

    于此同时,乔茜在屋子里这样那样的操作了一番。

    院墙壁、东西厢房、游廊桂树,忽然同时开始开口说话——

    “您好……欢迎光临……”

    “您好……欢迎光临……”

    “您好……欢迎光临……”

    极其僵硬怪诞的声音,从无数个角落里同时发出,形成了层层叠叠的三段和声,间隔分毫不差、语气分毫不差,这绝非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这简直……这简直就是鬼叫!

    而这院子里,一个活人都不曾有。

    这……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这里住得究竟是人还是鬼?!

    若是人……这是何等的内功……若是鬼……若是鬼……

    萧秋雨脸上的每一根肌肉,忽然都颤动起来,一阵冷风突然阴恻恻地吹出来,吹过了萧秋雨被冷汗打湿的脊背,令他经不住打了个冷颤。

    第22章

    ***

    屋子里的乔茜冷眼瞧着。

    活该呢, 乔茜看过原著,知道这时候这个力气奇大无比的萧秋雨来是干什么的——要是陆小凤不肯跟“丹凤公主”走,那他所有朋友的屋子都不要想好。

    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是不是很霸道?是不是很不讲理?

    但江湖就是这样一种地方。

    理有没有, 那当然是有的。但倘若没有足够硬的拳头,那讲理的时候相比也很少。假如乔茜没有学武功,她一个人守着这样一家千金难买的店, 迟早要被人吃了的。

    见萧秋雨被骇得面无人色,她尤觉得不够,于是便想:还有什么好法子能整治整治他呢?

    正想着呢, 却忽见屋外剑光一闪, 一个裹着黑衣的剑手,已一剑朝萧秋雨戮去了!

    这不是中原一点红又是谁?

    只瞧他剑光如急电, 出手如毒蛇般狠辣恶毒, 一剑就朝萧秋雨的手腕戮去——其实, 这对一点红来说, 已十分仁慈, 他平日里出手,就从来没朝着咽喉和心口以外的地方下手过。

    不过要说一点红想要留萧秋雨的性命, 那倒也没有。

    一点红早就答应照看乔茜一阵子, 这里明明就是酒馆饭铺, 外头的大门常年敞开, 来正经吃喝的人自然要走正门, 这厮鬼鬼祟祟、翻墙跳进来,能有什么好心思?

    他什么心思,一点红都懒得管,他只知道,你敢进来, 就准备好流血吧!

    不过,这小子被这鬼声吓破了胆子,一点红要决斗,从来堂堂正正,不趁人之危,这第一剑才直接刺了他的左手手腕。

    只听萧秋雨惨呼一声,捂着手腕连后退了三步,脱口而出:“你……你是人是鬼……?!”

    一点红:“…………”

    好吧,这似乎也不能怪这人脑子有问题。

    毕竟,他第一次听见这怪声时,也只觉得是妖鬼作祟……而且大概这就是真的,乔茜自己都似真似假地说什么“它是,我不是”之类的话,导致一点红在屋子里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不过这不妨碍他嘲笑萧秋雨。

    杀手嗤笑了一声,眼中闪过尖锐地讥诮之意,口中缓缓道:“拔你的剑。”

    这时,满院子的欢迎光临声,突然戛然而止了。

    一阵晚风吹过,吹落了几片桂叶。

    乔茜就坐在廊下,她换了身衣裳,穿的是嫩黄的短上衫和葱绿的裙子,手中摇着一把在集市上买下的蒲扇,笑意盈盈地瞧着院中的人,忽然喊道:“红大爷,扔他出去吧,这里见了血,陆小凤还要洗地呢。”

    陆小凤:“……为什么洗地的是我?”

    乔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陆小凤恍然大悟:“……哦,对哦,我好像是亲亲的嫡跑堂。”

    一点红冷冷地哼了一声。

    乔茜又想到了什么似得,道:“等一下,我有话要对这位先生说。”

    过了一会儿,萧秋雨从院墙上飞了出去,“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没有死,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揍,因为乔茜笑眯眯地说,听说他的力气很大,希望能同他讨教两招。

    萧秋雨能说什么呢?萧秋雨什么都说不出来的!

    他已被鬼声骇破了胆子,一时之间惊惧非常,只觉得乔茜人不像人、鬼不似鬼,勉强稳下了心神,为了活命,也只得同她“讨教”了。

    乔茜的武功水平如何呢?

    那套《柳叶刀法》,是极基础的武功,或者说,更像是给她打了个刀法的底子。

    与无花比武能胜,当然不是说她的刀法能胜过无花,只能说是急智起了作用。

    但打架哪里能回回都靠急智呢?功夫还是得练的,不仅得练,还要多与人比武,在实践之中出真知。萧秋雨既然是江湖中成名的高手,那自然有其独到之处的,且让她见识见识。

    而且正好拿来提升一下「迎风一刀斩」的熟练度。

    乔茜柳叶刀在手,心已完全沉静,桂叶落下之时,好似也带着萧瑟的刀气,她就这样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萧秋雨,刀锋横于眉前。

    萧秋雨只觉得连空气都愈发的沉重起来。

    她的眼神……像什么呢?

    萧秋雨觉得胆寒、却又觉得熟悉。

    啊……是了,是像正在学习如何捕猎的幼兽。

    再看院中的其他人,那黑衣的剑手双手抱胸,立在廊下,显然对这场比试很有兴趣;陆小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笑道:“萧兄萧兄,你可小心着些,我可不想苦哈哈的洗地。”

    花满楼呢?

    这据说最温柔、最心善的花家七公子,压根就没从屋子里出来,仍然慢慢地喝着竹叶甘露。

    如果这是个闯入百花楼的人,花满楼一定不会对他动手,也一定不会对他生气,甚至有可能同他聊聊天。

    但他闯进的不是百花楼,是乔茜的地方。

    所以,这件事本就不是花满楼该管的事。

    而且,即使花满楼不同意朋友的某些做法,也从来不会在公开的场合去下朋友的面子。他自己交的朋友他自己知道什么性子,做不出坏事,有可能没那么好,有可能有点小混蛋,但是,花满楼从不要求自己的朋友做事全得符合自己的想法。

    这就是“分寸”。

    花满楼是个极有“分寸”的人。

    乔茜凝目盯着萧秋雨,只道:“你还不拔剑么?”

    一天之内,已有两人嘲笑他不敢拔剑了——萧秋雨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忽地紧紧咬住了牙,“锵”的一声拔出了宝剑。

    剑光如秋水,此剑名为“断肠剑”。

    名字虽凄美,这剑却是一柄重剑,不是挂在腰间,而是负在背上的——力气大的人用重剑,这也正常得很。

    乔茜这是第一次瞧见这种重剑,同一点红、同无花都很不一样,她很是新奇地瞅了一会儿,才道:“那就得罪了!”

    出招!

    刀气已凝成一线,劈空朝萧秋雨斩去!

    萧秋雨竟不躲避,只听他厉喝一声,迎着刀光砍来!

    电光火石之间,乔茜的大脑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只凭着本能去行动,刀光的轨迹于是突然变了,好似刚才那凝满了杀气的一着,不过是虚招而已。

    所谓虚招实招,其实也很好解释。虚招就是假招式,骗人出手的。

    武侠世界虽然有能让人一蹦几丈高的轻功,一副物理学不存在了的样子,不过惯性还是存在的。一个人向前砍一刀,身子必然要往前扑,假使他这一着是被虚招骗着出手的,那虚招后面必然跟着实招。

    乔茜这一手虚实变化,却什么也没想,也并非在骗萧秋雨出手,单纯只是对于危险的本能而已。

    ——原来重剑的交锋对策是这样的。

    乔茜若有思悟。

    重剑以气势压人,剑脊厚重,承压能力强,乔茜的柳叶刀虽是用来挥砍的,刀锋却很薄,这样的刀拿来与寻常的剑架挡没什么问题,但对上重剑,却不能硬碰硬,否则她的刀可能会被劈成两半!

    所以她只能躲开,大开大合、劈砍为主的刀法不适宜用在此处,她应当学着剑法的样子,挑、抹、带、刺,以轻灵的身法为辅助施展这些技巧,方为上策。

    乔茜立刻又想到了中原一点红。

    他的剑……

    他的剑也是薄薄的一线,仅有二指宽度,剑身上涌动着森冷的绿光——他出手时的技巧是什么呢?他是个很有技巧的人。

    啊……对了,他出手时是非常给自己留余地的,肘部以上纹丝不动,只依靠强劲的腕力来运转他的剑,如此一来,他的剑每一招都是实招、每一招却也是虚招,因为他每一招其实都留有余地,实在没有那种“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窘境。

    可以学这个么?

    乔茜试着学了两下,以腕发力,好似将萧秋雨的重剑挑带在自己的柳叶刀上,但动作十分生疏。

    立在廊下观战的杀手眉毛挑了一下。

    不过,乔茜很快发觉这方法是行不通的,因为每一着都留有余地的前提是——有那么多的气力可以留。

    这就完全是基本功的问题了,一点红膂力强悍,身躯如磐石,想必自小打熬筋骨,这才叫浑身上下气力充沛,才能分出一部分来杀人,另一部分留作后手。

    武功,果然是一门极精深的技艺。

    乔茜身上带着金手指,却在此时已感觉到了半路出家的困难。

    她不再想着要模仿一点红,转而把精力集中到了迎风一刀斩上,萧秋雨的重剑虽然霸道,但他的身法却不怎么好,这大概也是以力取胜之人常有的通病。

    她出刀的速度已越来越快。

    刀气凝成一线,劈空斩来的声音也已越来越尖锐,好似风在尖叫。

    萧秋雨已招架得满头都是汗。

    这……这是……

    他认不得这是什么样的刀法,只觉得刀中有剑、剑中有刀,其中高妙难以言喻……这难以言喻的刀法贴着他的身子斩过来的感觉,就更难以言喻了……

    而且……

    就在方才,她出刀的架势还生涩得很!

    她的进步肉眼可见,每一刀都比上一刀更加尖锐、更加利落,这利落的刀法,已让萧秋雨乱了阵脚,只觉得死亡的阴影已如附骨之疽,就附在这一把柳叶刀之上!

    冷月般的刀锋再现!

    这刀光完美地避开了沉重的重剑,冰冷的感觉已贴上了萧秋雨的胸膛,他终于无法控制地狂呼了一声,只感到胸前一凉,身上已多了一道血口子。

    萧秋雨的冷汗已爬满了额头,僵硬地一动不敢动。

    胜负已分。

    乔茜用刀尖指着他的鼻子,道:“说说吧,你翻墙进我家院子,是想做什么?总不会是喝醉了酒走错路了吧。”

    萧秋雨张了张嘴,道:“公主……公主想要砸了这里,以……以逼陆小凤,啊不,陆大侠出手相助……”

    陆小凤:“…………”

    陆小凤:“我是陆大侠,还是陆大头?”

    萧秋雨忙道:“不过……公主、公主已准备好了给姑娘的赔礼。”

    乔茜冷笑了一声。

    这事儿是她早就猜到的,如今这一问,不过是要众人也清楚上官飞燕的霸道行事,但真的听见这话从萧秋雨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了一种无法遏制的愤怒。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抄起了刀鞘,忽然劈头盖脸朝萧秋雨打了过去,萧秋雨不敢躲避,被她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脸上都抽出了好几条红肿的棱子,头破血流,好不狼狈。

    乔茜厉声道:“你听好了,回去告诉你那狗屁公主,谁敢砸我的地方,我就砸烂她的脑袋,现在给我滚!”

    然后大声道:“红大爷,帮我把他扔出去!”

    一点红:“…………”

    她使唤人真的很顺手。

    不过,一点红也没有在这种时候下朋友面子的坏习惯。

    他提起了萧秋雨的领子,把他像扔鸡一样扔出去了。

    乔茜气呼呼地走了。

    乔茜气呼呼地进屋,气呼呼地洗了个澡,在床上抱着抱枕躺了一会儿,才觉得好了一些,从床上跳下来,一出门,就看见陆小凤在门口转来转去。

    陆小凤:“乔乔坐不坐飞鸡!”

    乔茜:“…………”

    乔茜:(个_个)

    陆小凤:“咳咳……想不想吃什么,我去做我去做!”

    乔茜想到了陆氏名菜巧克力炖牛肉,打了个寒战。

    陆小凤叹气:“哎……这麻烦事是我引来的,你要实在气不过,可以拽拽我的胡子……哎哟!你动手倒是很快……住手、住手啊!”

    乔茜一把就扑过来,伸手就拽!

    陆小凤抱头鼠窜!

    乔茜在后面追打得非常起劲儿。

    中原一点红:“…………”

    中原一点红瞧着双手叉腰,哈哈大笑、中气十足的乔茜,若有所思。

    乔茜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语气立刻又变夹了:“哎哟~头好晕~~”

    杀手:“…………”

    杀手跳上了房顶,不理人了。

    ***

    这一头的乔茜练了刀法,又成功拽到了陆小凤的胡子,心情登时又舒畅了起来,该吃吃该喝喝,好不快活。

    那一头的“丹凤公主”,心情却见不得很好。

    事实上,她的心情很差、非常差。

    萧秋雨回来了,被人打得披头散发、头破血流。

    “丹凤公主”一见到这样的萧秋雨,脸色立即变得很不好看,皱眉道:“他们打了你?”

    萧秋雨神色恍惚,好似没听见这话似得,只道:“她……她叫我带一句话给公主。”

    “丹凤公主”道:“什么话?你说吧。”

    萧秋雨道:“她说,谁要砸了她的地方,她就砸了谁的脑袋!”

    “丹凤公主”的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冷冷道:“这话想必不是陆小凤说的。”

    萧秋雨道:“是那乔……乔……”

    他竟被骇得连话也说不好了,不知受到了何等惊吓,问他其中细闻,他居然汗出如浆,前言不搭后语,说那屋中有鬼!

    真是草包一个!

    “丹凤公主”默然不语,半晌,她才叹了一口气,道:“想找陆小凤帮忙,竟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这是自然的,陆小凤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想抓随时都能抓到。

    现在,她已在想,这计划是不是非陆小凤不可?

    她顶着一张上官丹凤的脸,为的是引陆小凤入局,将这团水搅浑,如此一来,闫铁珊与独孤一鹤这两个人,将注意力集中在陆小凤身上,她就可以暗下杀手了。

    很多后手,她已经准备好了。

    比如说,闫铁珊最信任的大管家霍天青,已是她的坐下宾裙下臣,只要闫铁珊一死,那么珠光宝气阁中所有的财宝,都会在她的掌控之下。

    所以说,搅浑水的这个人,一定要有很大的能力,一定要足够让人忌惮,一定要有许多朋友可以帮助他。

    陆小凤恰恰好就满足这所有的条件。

    当然,还有另外一人也满足条件,这人的名字叫楚留香。

    据说他是更温柔多情的人……不过江湖上知道他真身的人很少,据说他住在海上,一年之中,却有七八个月都行踪不定,难以寻找,不似陆小凤一样,好歹还有件极其显眼的红披风,以及一个固定位置出现的朋友花满楼。

    萧秋雨恍恍惚惚,已没有了胆子。

    独孤方也不在这里,他的手筋被挑断了,自找大夫去了。

    不中用!真是不中用!就是因为这些人都这样不中用,她才要受这种委屈!这些酒囊饭袋,还不如死了干净!

    飞燕在心中暗暗骂着,面上却依然没有表露出来,只淡淡地对萧秋雨道:“你累了,先去歇着吧,明日,我带你们一同去赔罪。”

    萧秋雨道:“赔……赔罪?”

    “丹凤公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已明白了,我不过是个亡国公主,又何苦拿着架子不肯下来,明日一早,我只带你们三人前去同人家赔礼道歉,只希望她……她能消消气吧。”

    萧秋雨却道:“不……我不去……我再不进那地方……!”

    说着,他居然已狂奔了出去。

    “丹凤公主”气得脸色发白,却全然没有办法。

    翌日一早,她果然带着两个属下一同前去乔茜的花园酒馆……萧秋雨被骇成那个样子,她带上都嫌丢人。

    “丹凤公主”有一匹很好的马,也有一辆很好的马车。她的马皮毛乌亮,她的马车也是乌木所造,正值春日,车与马上,都点缀着花朵,马车很宽敞、也很稳定,坐在里面行路,其实并不难熬。

    她之所以要装成丹凤公主的模样,正是因为她知道,人其实是一种相当肤浅的生物,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被高贵的身份、华丽的车驾和昂贵的衣物所震慑到,这也正是人与人之间阶级上下最直观的体现。

    以气势压人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这通往花园酒馆的这条路其实是不大好走的,窄窄小小的一条小路,自眉镇镇口蜿蜿蜒蜒,一路朝着山谷而去了,骑马倒还能凑活,但马车却万万走不得。

    所以她只能骑马。

    马倒是很温顺,只是路太蜿蜒,骑马也要慢慢走。

    四人走了半日,终于远远地瞧见了花园酒馆,只见酒旗在春日里飘扬,小小几间屋舍,白墙黛瓦、玲珑精致,屋前的窗上挂着竹帘,门口一只铜铃,风一吹过,便只听得清脆的“叮咛”声,与山谷之间的鸟叫声呼应着。

    山谷之中竟还藏着个这样的好地方,不亚于红尘浮华的江南。

    上官飞燕是的呢惊讶——昨日她不愿自己来,正是因为这条路上不能走马车,这样一条小路上的家,一定也不怎么样。

    却没想到这样精致。

    可惜不能抢过来。

    她行至门前,下马,极有礼貌的敲门,柔声道:“妾身丹凤,特来致歉。”

    门内无人应答。

    她又敲了几下门。

    屋内才有人懒洋洋道:“这是酒馆,只要有钱,谁都能进来喝酒吃菜。”

    陆小凤的声音。

    “丹凤公主”垂下了眼帘,推门进去,正巧瞧见陆小凤正在把竹帘卷上去,

    抬眸一看,只觉得这地方的格局的确十分陌生,同她见过听过的所有酒铺都不同,没有油腻腻的木桌、没有臭烘烘的酒客,只有明亮和干净,木桌上放着白瓷的小花瓶,花瓶中的花儿便是从山上新鲜采摘的小野花。

    还有那是……琉璃窗户么?

    ……我家还没用上琉璃窗户。

    即便上官飞燕不是真的公主,那也是郡主,同样是真正的王室后裔,所以,她很难接受自己的衣食住行不如别人……还是一个一开始她很瞧不上的人。

    那一开始她很瞧不上的农女身子缩在一架不小的坐具上——有点像罗汉床。她扭头瞧了她一眼,又瞧了她身后的两人一眼,道:“原来是你们。”

    “丹凤公主”道:“我的属下昨日冒犯了姑娘,今日妾身特来向姑娘赔不是。”

    乔茜挑了一下眉,心想这上官飞燕倒是很能屈能伸。

    她瞧了一眼她,道:“你的赔不是,就这么一说而已么?”

    “丹凤公主”笑道:“自然不会,雪儿,去给姑娘奉礼。”

    那小姑娘上官雪儿从柳余恨身后钻了出来,手里依然提了个花篮,笑盈盈地过来了,甜甜地道:“还请姑娘收下吧。”

    乔茜看了一眼,四锭金元宝,黄灿灿的。

    乔茜虚情假意:“留给给萧先生、独孤先生治伤用吧!”

    “丹凤公主”也虚情假意:“请姑娘不必客气,昨日是秋雨的不是,姑娘若不收下,叫他如何好自处呢?”

    乔茜道:“那我就收下了哈。”

    她毫不客气地直接把篮子薅过来了,这下脸上才浮出了一点笑意,对着进来的四人道:“客官可要吃喝?”

    “丹凤公主”找了张桌子坐了,微笑道:“自然。”

    乔茜道:“只有一点,我这小店,有什么就上什么,点不了菜。”

    “丹凤公主”道:“麻烦姑娘了。”

    乔茜站了起来。

    乔茜不动,微笑道:“饭钱先付。”

    陆小凤:“…………噗!”

    “丹凤公主”:“…………”

    那四锭金子还不够么!你这是黑店么?!

    但低头求人,被拿捏住了,有什么办法?上官飞燕心里咬牙切齿,面上也只好道:“雪儿,再拿一锭金子来。”

    雪儿的眼睛溜溜地转了起来,似乎不大明白为什么买一顿饭会这样的昂贵,但最后还是又掏了一锭金子来,交给了乔茜。

    乔茜心满意足地收下,转身走了,进了厨房。

    她才懒得给上官飞燕做好吃的,她本来就是开黑店的,不喜欢的人就坑,没毛病!

    于是收拢一下昨天开剩下的东西,还有一点薯条冻冰箱里没炸,扔点昨天没吃了的薯角薯饼,一起炸了,随便往盘子里一放,撒点盐了事,也不必放番茄酱了,就这么端出去给他们吧。

    菜很快就上桌了,金灿灿的,闻着倒是有股油香,飞燕没动,示意柳余恨先吃。

    柳余恨面无表情地吃了几口,没说话——这人活着同死了没什么区别,吃什么都和嚼蜡似得。

    上官飞燕朝乔茜笑道:“姑娘这菜倒是新鲜得很,在别处全然找不着的,不知这是什么菜式?”

    乔茜扫了这一主二仆一眼,淡淡道:“哦,这叫‘远看群英荟萃,近看土豆开会’。”

    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第23章

    ***

    【恭喜您完成了本次交易!】

    【-卖出:薯条*1, 黄金薯饼*1,薯角*1】

    【-追单:无】

    【-收入:250 金】

    【-成本:1 银】

    【-利润: 249 金】

    【-黑心度评级:★★★☆☆】(威吓!恐惧!忍气吞声之下的强买强卖,十分具有黑店风范!或许她的身上可以榨取出更多价值……聪明的店主知道怎么样最好的处理食材~)

    乔茜:(⊙▽⊙)!!

    哇, 好肥!

    大约是因为上官飞燕在心里不情不愿、破口大骂、诅咒了她八百回的原因,乔茜不仅收获了大额的金钱,还收获了一大截升级进度条——给的经验值好足啊!

    这样的话, 她很快就能升级了。

    她就说嘛,进黑店来消费的怎么可能都是你情我愿的交易,明明就是陆小凤太不正常~

    乔茜开心得很, 瞧着上官飞燕的眼神愈发明亮起来, 唇角带着神秘又幸福的微笑。

    而上官飞燕这一头,显然就没有这么好过了。

    她什么意思?她什么意思?

    上官飞燕本就嫌弃自己这三个属下实在不中用得很, 平白让她受了这么多的波折不能如愿!乔茜这一句“远看群英荟萃, 近看土豆开会”……虽然她不知道土豆是什么东西, 但一听就不觉得是好话, 这岂非正是在嘲讽她手下无人?!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上官飞燕简直就好像被乔茜打了一巴掌似得, 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难看极了。

    只好在她的脸上贴着一层薄而精巧的人皮面具, 令旁人瞧不出她此时此刻的失态, 只能瞧见她原本就不大健康的脸色更苍白了些, 嘴唇嗫嚅着, 一句话也说不出。

    柳余恨如何能忍?!

    只瞧这丑得惊人的男人霍然抬头, 他的半张脸已被削去,右眼处那又黑又深的黑洞好似在死死瞪着乔茜,却并不开口,似乎在等待他的女主人的一声令下!

    只要上官飞燕一声令下,他大约什么都肯干吧!

    “丹凤公主”脸色苍白地道:“余恨, 莫要如此。”

    柳余恨于是立刻就低下了头去,不再瞧着乔茜了。

    “丹凤公主”默然半晌,忽幽幽地谈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的这些属下技不如人……所以,我才要求陆大侠垂怜救命……”

    说着,她竟默默垂泪。

    陆小凤双手抱胸,立在门口,往嘴里丢了一个冻莓果,正咬得嘎吱嘎吱响呢,瞧见这情景,便不由地挑了挑眉毛。

    乔茜虚情假意地给上官飞燕递了个茶杯过去,上官飞燕也虚情假意地道谢,轻轻喝了一口……什么玩意儿,就只给上白水么?连个茶都没有?

    乔茜很给她面子,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所以,你是因为有很重大的事情,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找上陆大头的么?”

    “丹凤公主”道:“不错……陆大侠……我们听闻陆大侠平生最爱打抱不平,这样的人或许被许多人叫做冤大头,但对我们这种可怜人来说,却是……却是……”

    她似乎有些羞赧,垂下了头,不肯把过于直白的赞美之词说出来。

    乔茜笑着接话道:“却是大救星、大英雄,对不对?”

    “丹凤公主”的手绞了绞腰带,轻轻地点了点头。

    陆小凤的胡子都翘起来了,有点膨胀!

    其实,他的确是个幼稚的人,有时候,很简单的激将法、或者很简单地给他带上高帽子,就能驱使得他东跑西跑的忙活。

    ……但是乔茜说这种话怎么感觉那么别扭呢。

    ……总觉得她藏着后招呢。

    果然,乔茜立刻爽快地道:“想要陆小凤嘛,这有何难,你等一等啊!”

    说着,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张纸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支笔来,在纸上写写画画,涂改涂改,这才递给了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一瞧,只见上书——

    “今天是赌徒祖师爷韩信的忌日,看到这条消息的人,必须把这条消息转发给三个好友,否则三天之内必倒大霉!逢赌必输!”

    “陆小凤,一万两四刻,嘿嘿!卖身地点:秦岭北麓太白山脚嵋镇外五十里。”

    那“一万两四刻”的“万两”二字的墨迹是新的,显然是刚刚涂改上去的,而这张纸上之前写的是“一块钱四刻”。

    凑过来看的陆小凤:“…………”

    陆小凤摸着下巴:“我这身价涨得这么快啊。”

    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勉强笑道:“陆大侠,乔姑娘莫非是在开玩笑?”

    乔茜挑眉:“开什么玩笑?明码标价的事情,你不愿意,那算了吧,要买的人多的是!”

    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陆大侠,你就……你就这么看着?”

    陆小凤双手一摊:“我又不是她老子,难道还能管得住她要说什么?”

    上官飞燕:“…………”

    她幽幽地道:“陆大侠果然还是在怪我……”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

    乔茜也叹了一口气。

    她只道:“你不是有大忙要我们帮么?怎么还不说来听听。”

    这话说的。

    上官飞燕明明是请陆小凤帮忙,乔茜却偏偏要说成“我们”,亲亲热热的,一点隔阂都没有的样子。

    上官飞燕能说什么,难道要说,这事儿我只同陆小凤说,你是没有自己听的?

    那也太不识抬举了!你一个三番四次纠缠着要请人来帮忙的人,还挑上了,还捡上了!看把你能的!

    上官飞燕情商不低,知道她已被架起来了。

    她默然了半晌,才道:“这件事是这样的,诸位可曾听说过金鹏王朝……”

    随后,她便开始了讲述。

    和乔茜想得差不多,说的话就是那三板斧。

    第一,金鹏王朝过去的辉煌,今日的亡国,五十年前的心酸往事。

    第二,三个乱臣贼子带走了我国的财宝!我的王父已是垂暮之年,活不长久了呀,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只是从这三人手里讨回公道而已。

    第三,可怜我们父女二人孤苦无依,只空守着金鹏王朝王室的尊严罢了,这件事实在是办不到啊,所以请陆大头……啊不,陆大侠你行行好帮帮忙吧!

    至于这三个乱臣贼子的姓名,分别是上官木、严立本与平独鹤。

    陆小凤表示一个没听说过。

    “丹凤公主”表示你别急,他们改名了,现在的名字是霍休、闫铁珊与独孤一鹤。

    陆小凤这回才是真的惊讶了。

    他道:“山西珠光宝气阁的闫铁珊?”

    “丹凤公主”道:“不错。”

    陆小凤又道:“峨眉派刀剑双杀独孤一鹤?”

    “丹凤公主”道:“不错。”

    陆小凤继续道:“天下第一富的霍休?”

    “丹凤公主”道:“正是他们三人。”

    陆小凤陷入了沉思之中。

    乔茜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花满楼不在,今天一早,乔茜就扭捏地表示,想在花园里种一点蔷薇花,花满楼就很轻易地答应了她,上山去选好的野蔷薇了。

    一点红压根就没出来,待在后院练剑,他对做好人好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丹凤公主”说到动情处,继续默默垂泪,心头却不免得意起来,只觉得自己好说歹说,起码计划还是进行了下去……虽然多了个碍事的人,后续得想法子除掉她才是!

    陆小凤被说动了么?

    要说他完全相信了“丹凤公主”的一面之词,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这件事事关五十年前的密辛,又关系到江湖上三位名气极大、地位极高的人……其中还有一个是他的朋友。这样的事,你若想要陆小凤不心痒痒、不查明真相,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上官飞燕在选定搅浑水的人选之前,一定对陆小凤进行过调查,才能如此之清楚他性格中的弱点。

    ——这倒是也正常,因为这样一件大事,并不是上官飞燕一个人策划的,她有同谋,而这同谋就是陆小凤的忘年交、天下第一富有的神秘老人,霍休。

    ……这可真是交友不慎。

    不过没关系!陆小凤也有交友眼光很好的时候,比如说碰到了她!大救星乔茜茜!

    乔茜:<(* ̄︶ ̄)>

    乔茜只道:“这倒的确是件很大、也很难办的事情。”

    “丹凤公主”不说话,只悄悄抬眼,瞧了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道:“你们想要什么?”

    “丹凤公主”咬着牙道:“想复仇!我父女二人,做梦都想要复仇!”

    陆小凤道:“你想杀了他们?”

    “丹凤公主”怔了一怔,却摇摇头,叹道:“我父亲不是个心狠的人,这三个人已全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半只脚都进了棺材,杀人……我们不想杀人,只想要公道。”

    乔茜道:“你要的公道是什么?”

    “丹凤公主”淡淡道:“我们只要他们做到两点,第一,返还当年拿走的财宝;第二,在先王的牌位前跪下忏悔。”

    陆小凤默然半晌,道:“这两点要求并不过分,但却很不容易做到。”

    乔茜严肃地道:“说的不错,这财产经过这么多年的混同,很难分清啊。你是只要本金呢?还是也要利息呢?利息怎么算你想好了么?还是说,他们这些年的财产增值,你全都要?那么请问,当年财产究竟几何?这么多年过去了,增值几何?利息几何?孳息又怎么算?”

    陆小凤:“…………”

    上官飞燕:“…………”

    怎么话题突然一下子就转到这么实际的东西上了!

    至于这问题上官飞燕有没有想过……那自然是想过的,什么本金利息、增值孳息的,她是去杀人越货的!珠光宝气阁的内应都已找好了,只要闫铁珊一死,偌大珠光宝气阁,就全是她的!

    但这话总不好直接说出来……

    于是,“丹凤公主”的脸上就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只道:“……这、这,我还没有想过。”

    乔茜立刻不大赞同地道:“这怎么行呢?你求人帮忙,居然连自己想拿什么都不晓得?这你叫我怎么帮呢?”

    ……谁问你了!谁问你了!谁要你帮了!

    “丹凤公主”道:“……但听父王做主。”

    只好推一推先。

    乔茜啧啧摇头,道:“丹凤公主,啧啧,真不是我说你,啧啧,你这女儿孝顺得不到位啊!”

    上官飞燕:“…………”

    “丹凤公主”只好道:“乔姑娘,此话严重了。”

    乔茜伸出了一根手指,道:“五十年前,你父王是金鹏王朝的小王子?”

    “丹凤公主”道:“不错。”

    乔茜道:“那他如今几岁?”

    “丹凤公主”愣了愣,才道:“古稀之年。”

    乔茜啧啧道:“所以咯,七十岁的老父亲,怎么好事事都劳动他?你这女儿孝顺,既为了老父奔走,怎地不把事情考虑得尽善尽美?就算是要你父亲决定,你也好先把数算出来再禀告他,不然还等着你父亲自己去打算盘么?他打得动么?”

    上官飞燕:“…………”

    “丹凤公主”勉强笑道:“乔姑娘想的周到……”

    乔茜正色道:“既知我想的周到,那还不快去?”

    “丹凤公主”一呆:“……啊?”

    乔茜挑眉:“啊什么啊?于你父亲来说,你这样做,是要好好孝顺他,于我们来说,你这样做,才是求人帮忙的好态度,丹凤公主,千万莫以为你是个公主,便可一句话就令旁人替你东跑西跑,连账房先生都得替你做了!”

    说完这话,她扭头冲陆小凤眨了眨眼睛,表示:看我眼色行事!

    陆小凤的胡子抖了抖,抖成毛毛虫状,这是在表示:知道了!没看我一句话没说么。

    “丹凤公主”的脸色于是愈发的苍白了起来,而藏在面具下的上官飞燕呢?她的脸简直已忍不住要扭曲狰狞起来了!

    她在坏自己的事!从一开始,她就在坏自己的事!

    可这话说得偏偏是有理有据的!求人帮忙,当然得把话说明白了,自己能做的部分全盘做了,拿着处理不了的部分来求人,才是正道。

    哪里有不清不楚,连算账这样的事都要劳动恩人的!

    可是!假如这里只有陆小凤的话,他是绝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哪里会从这么刁钻的地方为难人!

    可恶……这姓乔的好生刻薄!

    乔茜微笑着瞅了她不自然的神色一眼,道:“所以,还请丹凤公主先行提交账目,算好了,咱们这账要起来也有理有据不是?”

    陆小凤双手抱胸,道:“不错,你列个单子给我看看呗。”

    上官飞燕的一口银牙都紧紧咬在了一起!

    半晌,她才道:“……此事是我疏忽,还烦请陆大侠、乔姑娘多包涵才是。”

    乔茜笑道:“好说好说,不过,你要列仔细一些才是,最好找个账房先生教教你怎么记账,写的乱糟糟的我可不依的,对了,你知道孳息怎么算么?”

    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道:“……先告辞了!”

    她的心情实在差得很!

    乔茜:“这就走啦,不多坐坐呀~”

    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根本不想理会乔茜,勉强应付了两句,当即起身走人!

    乔茜扭头就对陆小凤道:“你瞧她,说她几句还生气了呢。”

    陆小凤懒洋洋道:“你那么耍她,她不生气才怪了。”

    乔茜双手抱胸,斜眼瞅他:“你觉得我在耍她?”

    陆小凤:“…………”

    陆小凤:“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乔茜哼了一声,道:“要不是我问的细,谁知道是我耍她还是她耍你!”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道:“你认为她在耍我?”

    乔茜道:“我可没有这么说,不过,难道你完全相信她说的话?”

    陆小凤挑眉:“怎么可能!只不过这事儿的确有探查一番的价值,我只是觉得,答应帮她这个忙,也未尝不可。”

    乔茜却道:“我没有说不帮,只不过这忙呢,帮归帮,却不能陷入她的节奏里,她想让我们往东我们就往东、她叫我们往西就往西,那可不行的,咱们要有自己的节奏。”

    陆小凤道:“所以,你才叫她去做账目,好拖延一阵子时间?”

    乔茜神神秘秘地笑了。

    陆小凤道:“好乔乔!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乔茜:“…………”

    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个大傻子!

    她咳咳两声,道:“所以,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把这几位都请过来,面对面把事情说清楚呢?对簿公堂,就得这么演,对不对!”

    陆小凤眉毛一挑,道:“你竟想把他们都请过来?在酒馆里头面对面的对峙?”

    乔茜道:“这有何不可?”

    陆小凤:“……论理没什么不行。”

    乔小茜:“……论理没什么不行?”

    陆小凤:“但是实际操作起来……”

    乔小茜:“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哼哼,这有何难!拿纸笔来!”

    陆小凤条件反射,奉上纸笔。

    乔茜提笔就写,笔走龙蛇。

    陆小凤:“…………”

    为什么有种熟悉的不详感。

    乔茜刷刷两笔写完纸条,一把递给陆小凤。

    陆小凤一看,只见上头不过只写了一行字:

    “闫先生,你也不想自己是个太监的事情被大家发现吧!”

    ——闫铁珊,原名严立本,昔日金鹏王朝的大内总管。

    大内总管当然是太监……

    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难道你真是天才……才怪啊!这么拉仇恨的纸条你是怎么写出来的,啊!啊!!啊!!!”

    乔茜捂住耳朵:“陆小凤你这头大叫驴,不准再叫了!”

    她显得很无辜,很委屈:“那你说有什么好办法嘛!”

    陆小凤哼了一声,鼻子翘到了天上去,道:“哼哼,还是得看我陆大头……啊不,陆大爷的吧!我陆小凤也不是白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的,我认识的人脉可不少,你可瞧好了……花满楼!快来帮我想想办法!”

    刚从山上回来,路过二人组身后的花满楼:“?”

    乔茜:“……你说的有办法就是叫花满楼?他是花满楼还是多啦A楼?”

    花满楼慢悠悠地道:“什么是……”

    陆小凤噼里啪啦:“是这样啊,昨天那自称公主的女人上门来,她说……”

    花满楼:“……多啦A楼?”

    陆小凤:“…………”

    乔小茜:“…………”

    陆小凤:“………………”

    乔小茜:“………………”

    陆小凤气得从沙发上跳起来:“花满楼,你故意的吧!”

    花满楼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乔茜看看陆小凤,再看看花满楼,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了半天,这才停当,说点正事。

    花满楼道:“……所以,你想找我父亲出面?”

    陆小凤道:“花伯父名满江湖,与珠光宝气阁的关系一向不错,五哥又拜在峨嵋派还珠大师门下,与峨嵋派十分亲近。”

    花满楼家中巨富,乃是江南的豪族,这等豪门大家的人脉关系自然错综复杂。花父与山西珠光宝气阁素来关系不错,花满楼的五哥、六哥,都曾去过珠光宝气阁吃酒,闫铁珊路过江南时,也在花家小住过几日。

    至于峨嵋派的还珠大师,其人姓金,乃是江南万福万寿园的子孙。万福万寿园与花家乃是世交,花满楼小的时候,还吃过金太夫人给的糖哩!

    后来花五哥拜入还珠大师门下学艺,这其中的情分,比一般的师徒还要更亲近。

    这样涉及到密辛的事情,没有信任基础的人上去直接开始讲,难免会被认为是在故意找事,一言不合要是打起来,那就方便人浑水摸鱼、暗下杀手咯。

    所以要找关系亲近的人,才好进一步带话。

    花满楼的父亲,正是最好的人选。

    花满楼颔首道:“你考虑的很周到……这件事这样做是最稳妥的,我这就修书一封,送回家去,请父亲出面,请这二位来眉镇一趟,只不过霍休那一面……”

    陆小凤叹道:“他一年之中倒是有八个月是不见踪影的,我虽然和他喝过酒,但他在什么地方,我还真不晓得。”

    乔茜道:“能请到谁,就先请吧!我看有闫铁珊和独孤一鹤,也够对峙了……哎呀,不知道会不会住我家的客房,陆小凤,你说我价钱定多少合适?”

    乔茜:捧脸.jpg

    陆小凤:“…………”

    陆小凤:“你包这顿饺子该不会就为了这口醋吧!”

    第24章

    ***

    江南花家的大通当铺都开到眉镇这种小地方来了, 可见生意做得有多大。

    这一个个的铺子,也连成了一条条通畅的线路,能让花七童亲笔写给父亲的信能快速、准确的送达江南, 绝不耽误一点时间。

    只凭这一点,江南花家在江湖上的势力就决不能小觑的。

    他的信很快就通过这渠道送出去了,没有惊动其他的任何人、任何事。花满楼也不急着等回信, 因为他并不担心这事情办不成。

    乔茜也不担心这事情办不成——因为纵观原著整个阴谋,其实打得主要是一个“时间差”。

    陆小凤想把这事情办成,为大金鹏王讨回公道, 于是请了西门吹雪做帮手, 他们先去了山西的珠光宝气阁——只可惜一开口就不算愉快。

    当年的事情,其实说来也是一笔糊涂账。

    王室宝库里的东西是否全然属于王室成员呢?那是绝不可能的, 要知道, 国库与私库完全是两个东西, 闫铁珊当大内总管时, 管的就是大金鹏王的私库。

    私库的财产, 王室可以随意取用;但国库的财产,原则上来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只可用做公事。

    当年被他们四个人带出来的财宝——那当然公私库早混同了, 不过公库里的东西要多得多。

    所以, 这钱是用来复国的, 倘若无心复国, 那么即使是王室成员,也不能说这钱全是自己的。

    而当年的小王子来到中原之后,软弱的个性立刻占了上风,他不想承担起复国的责任,于是连带着不想见三位带着财宝的臣子……于是乎, 他躲了。

    王子连出现都不肯出现,那还复的什么国?这三人便带着财宝走了。后来的日子,独孤一鹤带艺投师,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他生活奢靡什么的,显然没有去花用那份财宝。

    而闫铁珊呢?他创立珠光宝气阁的第一桶金,就是自己手上的那一份财宝。

    ……身怀巨款还能忍住不花用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如此一来,闫铁珊自己也问心有愧。陆小凤上门来问的时候,他做贼心虚,立刻就变了脸色,当即刀剑相加。

    ……话赶话到了这份儿上,原本说清楚就是丢点脸的事也就变成了生死大事。

    这场发生在珠光宝气阁中的斗武死了好些人,闫铁珊自己也受了惊,他终于决定把五十年前的事情和盘托出时——埋伏的上官飞燕出现了。

    她以丹凤公主的身份出现,在背后偷袭了闫铁珊,令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死得不能再死。

    这打得就是时间差与信息差,要真说这阴谋多么高妙,却未必见得。

    这就是不能按照对方的节奏来办事的原因。

    既然如此,乔茜先来打一个时间差,不就成了?

    打时间差的关键就是拖住上官飞燕,最好能把她整得身心俱疲、精神崩溃。

    这也简单,做账哪有不疯的,强撑罢了!

    而上官飞燕的日子,自然实在不好过。

    谁能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本以为,这计划她要使的是美人计,谁知道有那姓乔的在里面哼插一脚!这事儿跟她到底什么关系?谁问你了,谁问你了!

    可惜她没法把乔茜一脚踢出去。

    那日,从乔茜那里回来之后,上官飞燕只觉得心如乱麻,柳余恨跟着她进了屋子,她却扭头对他说:“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柳余恨只好退下。

    上官飞燕在屋子里坐了半晌,咬牙切齿,连腰带都快被手给绞断了。

    那姓乔的在故意为难她!

    ——这根本都不用去推理,这是一种感觉,任何一个人处在她现在这个位置上,都能感觉到有人在故意为难她。

    那姓乔的究竟为什么要故意为难她?

    难道她知道了自己的阴谋?

    不,不可能,她的阴谋天衣无缝,牵扯进入这阴谋内的所有人,除却她与霍休,都不知晓全貌。独孤方与萧秋雨至今认为她就是真正的丹凤公主;霍天青知道她是飞燕,却满心以为他们才是一对鸳鸯大盗,不知她真正的同谋是霍休。

    而柳余恨就是一条狗!

    狗嘛,愚笨却忠诚,他知道的事情很多,但上官飞燕很放心他,很多绝密的敏感之事都是交给他去做的。

    上官飞燕在屋中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最后还是修书一封,要通过青衣楼送去给霍休,问一问他的意见……以她对霍休的了解,霍休不会容忍这样破坏大事的人存在,会直接派出青衣楼的杀手,杀了那姓乔的了事!

    而青衣楼的事情,绝算不到他们头上的。

    青衣楼一百零八楼,做事蛮横霸道,想找杀人的理由,那真是轻轻松松,再加上青衣楼原本就同陆小凤有过节……杀陆小凤一两个朋友,总是很合理的。

    她写好了信,唤道:“余恨。”

    柳余恨推门进来,一言不发。

    上官飞燕道:“找暗哨,把这封信送出去。”

    柳余恨接过了信,转身走了。

    上官飞燕歪在屋子里的拔步床上,唇角逐渐上翘,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柳余恨趁着夜色出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长相从以前到现在,都很“出众”,走在街上时,一百个人里倒是有九十九个,都在暗暗地注意着他,所以像送信这样的事,其实不适合他去做,更适合萧秋雨。

    可是,萧秋雨没资格做这事,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图谋的事情。

    柳余恨悄悄地出了门,他没有自屋顶上过,而是迅速地掠进了小巷之中,东拐西拐,好不复杂。

    而他不知道的却是,一个黑衣人,已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他的后头,幽幽绿眸之中,迸射出了锐利而残酷的冷光。

    这黑衣人自然就是中原一点红。

    中原一点红,天下第一杀手,出剑快、不流血,死在他剑下的人,只有咽喉处会有一点殷红,故称“一点红”。

    杀手的生活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他这一生也不知旁观过多少人家的阴谋诡计,很多时候,他在这些阴谋诡计之中扮演的角色,都是一柄被磨得雪亮的剑。

    今天却不同,他是局外人。

    乔茜却已成了局中之人。

    一点红见过的阴谋不少,一瞧乔茜这般快乐地横插一脚,要管这什么劳什子丹凤公主的事,他心中自然怀疑起来,于是也没同乔茜讲,就走得瞧不见了,径直来了镇上,找他的信息来源打听起了消息。

    眉镇不大,外来的人却不少,因为太白山乃是走陆路入川的要道,眉镇就在太白山不远处,往来的江湖客来来往往,并不少见。

    如此,想要找可疑的外来人就不大容易,一点红没拿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便选择了一种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盯梢。

    一盯就是大半天。

    等到了晚上,终于等到柳余恨这厮出来,一点红悄无声息地跟在后头,看着他把一封信交给了个人,随即匆匆离去,而那人接了信,二话不说,便直接出城去了。

    是封急信。

    杀手眯了眯眼,跟出了城。

    那人急匆匆地赶路,行至半路,忽觉不对,锃亮的钢刀“锵”的一声出了鞘,厉声喝道:“什么人?!”

    中原一点红缓缓自黑暗之中走出,冷冷地瞧着他。

    那人冷冷道:“你跟踪我?”

    一点红不答——他根本懒得回答这种死人发出的问题。

    他的手放在了剑柄上。

    也就大概过了半刻钟不到的时间,那封密信就落在了他的手上,没有沾血。

    他身上也没有沾血,这令他感觉很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要自己处理尸体……以前他接活杀人,什么时候干过处理尸体这种后续工作?自来了眉镇,这零碎的活计倒是干了不少。

    处理完尸体,他直接把信给拆了,粗粗一扫上头的内容,冷冷哼了一声,径直走了。

    此时的乔茜正在家里做面包窑……因为她真的很想烤点外皮脆脆的面包吃,还有披萨!

    「烤箱」这一品类的商品,需要增设「面包房」才能解锁购买。

    ……垃圾系统,真是有够抠搜的。

    空气炸锅倒是可以勉强用用了,比如买点速冻披萨在里头热一下之类的……但是话又说回来,都有自己的小院儿了,在角落里添个窑,多好的事情!

    况且要乔茜这种美食达人吃什么空气炸锅弄出来的速冻披萨,太侮辱人了!

    于是,她说干就干!

    乔茜:“搬砖!诶对,搬砖搬砖!”

    陆小凤:“…………”

    乔茜:“先弄糯米灰浆!”

    陆小凤:“…………”

    乔茜:“去河边弄点沙子!”

    陆小凤:“…………”

    陆小凤手里拎了个铲子,板着脸道:“你的说干就干就是这么干的?我来干?”

    乔茜大声地反驳:“本乔乔说干,陆大头就干!哪里有问题?哪里有问题嘛!”

    陆小凤:“…………”

    乔小茜:“…………”

    陆小凤:“………………”

    乔小茜:“………………”

    陆小凤板着脸道:“过来。”

    乔茜老实了,乖乖走过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地上抹起泥巴一把抹在了陆小凤的脸上!

    陆小凤:“…………”

    陆小凤冷静地放下了铲子,冷静地挽起了袖子,冷静地抓起了泥巴。

    然后……

    迅疾追杀!

    乔茜:“啊哈哈哈哈哈~”

    陆小凤:“啊哈哈哈哈~”

    于是乎,一点红返回酒馆之后,就看见了一个大花猫一样的乔茜。

    大花猫乔茜一瞧见他,就喊:“红大爷回来啦~”

    然后猛扑!

    一点红:“…………”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躲远了。

    乔茜停下来,咳咳两声,说:“红大爷今天去哪里啦?大半天都不见人影呢!”

    一点红直截了当地道:“我有话同你说。”

    乔茜怔了一怔,道:“好,那你等我洗一洗。”

    杀手哼了一声。

    乔茜就钻进屋子去了,只剩另外一只大花猫陆小凤。

    陆小凤冲一点红笑了笑,伸手抱拳,正要开口说话,杀手却瞧也没瞧他一眼,径直走到前头去了。

    ……这“你朋友的朋友不是你朋友”的意思还真明显。

    陆小凤耸了耸肩,也回屋去洗一洗了。

    乔茜快速地洗了个澡,换了个衣裳,又翻出大毛巾来,把头发搓揉到没有水分,然后就忍不住丢下毛巾,跑出去了。

    一点红就坐在前头,背对着她,脊背挺得很直,那一柄黑皮剑鞘的薄剑,就放在桌面上,他的手扣在剑鞘上,一下一下地叩着。

    乔茜坐在他对面,道:“红大爷要说什么?”

    一点红没有说话,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她。

    乔茜一看,居然是上官飞燕写给霍休的!

    这!

    虽然这两人有勾当这事儿她早知道,但是一点红未免也太给力了一些吧,这种板上钉钉的证据他到底是怎么拿到的?

    乔茜于是立刻就问了出来。

    一点红只道:“路上杀了个送信的。”

    他没说自己去盯梢盯了大半天的事情,因为他并没有在雇主面前显摆自己本事的坏毛病。

    乔茜神色有点奇异地斜眼瞧着他。

    一点红缓缓道:“你已好了。”

    乔茜立马反应了过来:“哎哟~我晕~~”

    一点红:“…………”

    一点红不理会她,缓缓道:“你既已好了,我该走了。”

    第25章

    ***

    说出这话时, 杀手的语气冷冷淡淡的,面上也连一丁点表情都无,仍然一副心肠如铁石的样子。

    乔茜没有说话。

    杀手觉得不对劲, 于是抬眸瞧了她一眼。

    乔茜:T^T

    乔茜:QAQ

    杀手:“…………”

    ……怎么这幅表情。

    她看起来像只悲伤的狸花猫,耳朵和尾巴都同时耷拉下去。

    悲伤狸花猫哼哼唧唧的:“真的要走么?不多留一阵子么?”

    一点红怔了怔,一时没有说话。

    ……她在挽留他。

    此时此刻, 他的心里突然就泛起了一阵极怪异的感觉,一种既陌生、又令他的心脏忍不住突然紧紧收缩一下的感觉……多稀奇啊,居然有人会挽留他……一个恶名远扬的杀手。

    悲伤狸花猫继续哼哼唧唧:“别走嘛。”

    一点红:“…………”

    乔茜:“别走嘛~~”

    一点红:“…………”

    乔茜就差撒泼打滚了:“别走嘛!!”

    一点红瞧着她, 面上浮现出了一种奇异而难以言喻的表情, 好似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什么……令他心绪复杂、且又心生畏惧的妖怪一般。

    他似乎想要问什么话, 但是嘴唇却一动不动, 最终, 只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神色, 面无表情地道:“我欠你的事, 已办到了!”

    所谓他欠她的事,就是指乔茜于无花的刀下, 又救了一回一点红, 自己却反而中了那“丹心术”, 一点红担心她一个人住在山间, 万一再遇歹人, 便先留了下来,要照看她到她好了为止。

    实际上,现在已二十天了,她也已完全好了,即便她没好, 她的身边也有更值得依靠的朋友在。

    有名动天下的陆小凤在,难道还照看不好乔茜?

    可是他却没有走,一直留到现在。

    坐在他对面的悲伤狸花猫耳朵继续耷拉,看起来又沮丧、又伤心,十分不想要他离开。

    杀手硬着心肠,冷着一张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于是,乔茜只好说:“可是,今天天已晚了,你要走,也明天再走呀!今天走了,还不是要住在镇子里,何必多此一举。”

    杀手默然不语,不能否认她说得对。

    乔茜道:“所以呢,你先去歇着吧!明天也不准不告而别哦,咱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之间,是不能有不告而别的事情的!”

    杀手又瞧了她一眼……还是悲伤狸花猫的状态。

    他抿了抿唇,缓缓点头,语气也放缓了些,道:“我不会。”

    乔茜放心下来,破涕为笑,道:“那咱们今日先休息吧。”

    杀手慢慢站了起来,进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

    屋子仍如雪洞一般干净,被褥整洁、桌椅之上全无杂物,倘若叫别人见了,恐怕还会以为这屋子没人住……一点红的个人物品本就很少,不过一柄剑、几张银票而已,他刻意保持了这种初见时的整洁,好似从来不觉得自己该在这里留下自己的生活痕迹似得。

    他的确不想留下任何自己来过的痕迹,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享受这样平和、惬意的生活。

    此时,月过中天,夜色深重,已是午夜时分,一点红进屋洗了个澡,又用毛巾把头发绞得半干,这才躺了。

    躺下,却无睡意,干脆起身打坐,这坐却也打得不好。

    第二天一早,一点红起得不算早,因无甚行囊要收拾的,衣裳穿好剑挂好,就推门出去了。

    乔茜一把撩起了门帘,从前头的酒馆里探出头来,喜气洋洋地道:“红大爷醒啦,快来吃早饭呀!”

    一点红:“…………”

    一点红没说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遍,确认她已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他来到酒馆,果然见桌子上已摆了几样吃食,一碗豆浆、两根油条,一碟子韭菜炒鸡蛋,一个切开的咸鸭蛋、蛋黄还冒着油,还有一碟子底部煎得脆脆的小包子,乔茜用筷子夹起来一个,蘸一蘸小碟子里的陈醋,两口一个,咔哧咔哧脆。

    其实酒馆里很少有早饭吃,因为前一阵子,乔茜躺在床上,饭都是一点红负责做的,等乔茜好了,陆小凤与花满楼又来了,乔茜和他们一天打打闹闹的,早晨起得自然就晚了,起晚了,自然就没有什么早饭一说了。

    一点红瞧着桌上的吃食,神情似是怔了怔,这才坐下。

    包子是很麻烦的东西,又要擀皮又要剁馅的,大清早做这个,岂不忙碌?

    还有豆浆,这玩意儿只有在豆腐铺子才有得卖,撑船打铁做豆腐,乃是流传已久的“人生三大苦”,可见做豆腐的麻烦与辛苦,这一碗豆浆闻着香醇十足,还有一股杏仁与红枣的香气,想必加了些好东西在里头。

    ……乔茜一向是个心很巧的人。

    ……何必这样为了他麻烦。

    杀手心中陡然又复杂起来。

    乔茜一派自然地道:“坐呀。”

    乔茜自然是猜不着他在想什么的……因为这根本就不麻烦。

    因为增设了「中级烹饪台」,乔茜的花样就多了些,豆浆机是要买的——其实,豆浆是可以做出很多花样来的。最基础的,黄豆、大小米和红皮花生一块儿打,就是之前网上很是火了一阵子的国宴豆浆,不用加糖,喝起来就格外的浓郁香甜了。

    再这个基础上,就可以加各种提升口味的东西了,比如黑芝麻、杏仁之类香气浓郁的东西,到了秋天还可以加糖水板栗。乔茜最喜欢的喝法,还是往里头加食用玫瑰干花瓣,加一大把,这样打出来的饮料有一股特别浓郁的玫瑰味道,好喝极了。

    她还饶有兴趣地想:山上会不会有野玫瑰,摘一些晒干了,拿回来做玫瑰饮子多好呢!等之后上山去找找吧。

    现在就只好用能取用的到的材料咯,杏仁也很不错,有一种杏仁蒸汽奶的香甜感。

    至于小包子……那当然是速冻包子。

    速冻小包子直接蒸当然没什么毛病,不过乔茜更喜欢用水油煎的方法,假装这是小生煎包,底部挂一点脆脆的面糊,吃起来更香。

    ……不过速冻的包子饺子,都得买肉馅的,素馅料还得自己包,因为素馅是不成团的,工厂会往里头加人造黄油、人造猪油之类的东西保证成团,这样才好流水线化生产。

    乔茜又吃了一个小包子,心想:送上门来的韭菜怎么好消耗好呢……要吃韭菜炒鸡蛋、韭菜鸡蛋木耳饺子、韭菜炒土豆片……土豆就算贵点,也一定要买……

    正想着呢,一点红已放下了筷子。

    盛给他的吃食他已全都吃好了,正默默无言地坐着,瞧见她抬眸,便只道:“吃完我去收拾。”

    ——一点红从来没有把乔茜当成过一个店家,也没觉得这些琐事都要她来做,他们是朋友,而他虽然此前从来没有过朋友,却也无师自通了朋友之间应该做的事。

    是分享,一起分享美食,一起分担琐事。

    乔茜瞧着他,却说:“不急哦,我想请你见个人。”

    一点红:“?”

    什么人?

    他没说话,挑了一下眉毛,这时,正巧就有人敲门来了,乔茜高声道:“来了!”

    说着,起身开门,门外进来个布衣的老头,负着双手,脊背微弯。

    乔茜喜气洋洋地对一点红说:“你瞧瞧,这是谁?”

    一点红:“……谁?”

    ……他应该知道么?

    乔茜献宝似得:“是眉镇的裁缝!”

    一点红:“…………”

    乔茜道:“你既要走,我不能拦你,可是你瞧你,连行囊都无,既然要行路,总要带几身合身的衣裳的,是也不是?”

    一点红:“…………”

    这话说得进退有度,有理有据,既显得亲热、又没那么逾矩,简直就是个最细心、最温柔的好朋友,一点红能说什么呢?他简直一句话说不出的。

    乔茜道:“好!伸直手臂,好叫老先生来量体裁衣呀。”

    一点红:“…………”

    一点红的神色于是又变得复杂了一点。

    乔茜睁大了眼睛:“这是好朋友之间应该做的,你不要客气,千万不要客气!”

    一点红:“…………”

    一点红只好放下了剑,伸直手臂,任由那老裁缝在他身上用软尺量来量去。

    老裁缝道:“已量好了,十日后店里的伙计给姑娘送来,如何?”

    乔茜:“……只要十天就好了么?那多加一套吧,要换洗着穿呢,给你二十天!”

    一点红:“…………”

    一点红双手抱胸,严厉地盯着乔茜看。

    乔茜:“……十五天。”

    老裁缝哈哈一笑:“咱们家可是整个眉镇最好的铺子,所谓慢工出细活,姑娘何必着急呢?二十天,咱们给姑娘送来。”

    老裁缝的小徒弟摸不着头脑:“师父,咱们店做三套成衣,既都是同一尺寸,怎地能用得了二十天?我可是熟手!”

    这话一说出口,只见他师父、雇主姑娘,还有那个要量体裁衣的剑客,全都齐刷刷地扭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小徒弟:“…………”

    小徒弟:“………………”

    小徒弟的鼻尖冒出了一滴冷汗。

    老裁缝极其丝滑地转移话题:“姑娘自己要不要做一身,咱们店里进了新花样,姑娘要不要看看花样册子?”

    乔茜也非常丝滑地接话道:“好呀好呀,给我瞧瞧,红大爷,闲着也是闲着,你也来帮我看看嘛!”

    一点红依然双手抱胸,盯着她看。

    过了半晌,他才道:“我不通此事。”

    乔茜道:“那你帮我叫陆小凤来!他在屋里躺着呢!”

    杀手哼了一声,撩起门帘,抬脚就进了后院。

    陆小凤很快就来了,他看着是个吊儿郎当的混蛋,眼光却实在不错,在花样册子上连指了好几个,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瞧着都不错,都做来看看吧,对了,进山不穿这种大袖子的衣裳,改个窄袖来……要么做个半臂,乔乔,半臂穿不穿?”

    乔茜:“穿穿穿!”

    陆小凤摸摸自己的小胡子,又道:“改个鸡心领吧,不过鸡心领好像得配点珠宝带才好看……”

    乔茜有点羞涩地低下了头:“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冷笑:“你哪里不好意思?你好意思得很……你之前连我擦嘴用的手帕都卷……”

    乔茜赶紧打断他:“你能不能不要再提你那手帕了!”

    陆小凤:“哼,哼哼,哼哼哼。”

    乔小茜:“切,切切,切切切。”

    老裁缝和他的小徒弟在这样斗嘴的氛围之中全身而退。

    一出门,老裁缝就拿出了烟斗。

    小徒弟道:“师父要抽烟吗?我来给师父引火……”

    老裁缝老神在在地道:“不抽,另有他用。”

    小徒弟一脸天真地道:“啊?什么用?”

    老裁缝抄起烟斗就打!

    小徒弟抱头鼠窜:“哎哟!哎哟!师父!您别打了……哎哟!”

    老裁缝追着他打:“谁问你了?谁问你了?以后没事少说话!”

    酒馆里,陆小凤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竹叶甘露,自饮自酌,笑道:“原来你还有这么留人的手段?”

    乔茜道:“哼!”

    陆小凤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道:“哎,好乔乔,我怎么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当初你可是叫我滚滚滚的。”

    乔茜斜了他一眼,道:“你这话说的……你是你,他是他,你是混蛋,他是杀手,你们俩能一样么?不一样的!”

    陆小凤“嘿!”了一声,道:“好,好好好,那你倒是说说,混蛋和杀手,区别在哪里?”

    听了这话,乔茜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才有些惆怅地道:“混蛋无论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的,但杀手不一样,他若走了,就又变回原来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了。”

    第26章

    ***

    一点红不忍拒绝乔茜, 又要在这里多留一些时日,这让乔茜很是神清气爽。

    还有另一件令乔茜神清气爽的事情——那就是一点红偶然截获的信件。

    乔茜正愁不知道怎么给陆花二人揭露霍休呢!

    霍休,天下最神秘、也最富有的老人, 他是陆小凤的朋友,但其实连陆小凤,都完全不了解他的个性与为人。

    陆小凤只以为, 这么有钱的人,当然是个慷慨的人——但事实恰恰相反,有钱人之所以有钱, 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们吝啬又贪婪。

    霍休, 就是标标准准的吝啬又贪婪,倘若他面前躺了个死人, 那么他也会把这死人身上的衣裳给扒下来, 去卖上二钱银子。

    或许正因为他如此贪婪, 所以才能累积起连江南花家与珠光宝气阁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巨大财富。

    这样一个人, 只要是他见到的钱, 全都要想方设法弄进他自己兜里,岂会放过闫铁珊和独孤一鹤手里的那份财宝?

    但是, 他缺少“大义”, 他缺少师出有名的理由。

    所以他才能与上官飞燕勾结在一起。

    这封信就是将他们二人联系在一起的最好证据。

    陆小凤一瞧那信, 果然如遭雷击, 瞪着眼睛盯着那“霍休亲启”与“飞燕敬上”八个字, 盯了半晌,才道:“‘飞燕’就是丹凤公主。”

    乔茜道:“瞧这信里写的内容,似乎是的。”

    信里写的内容,是撺掇霍休前来除掉乔茜这个现眼包。

    乔茜三番两次破坏“丹凤公主”的计划,令她走时风度几乎全失, 谁都能瞧出,她当时是非常不高兴的,这信中虽然未曾明说要杀乔茜,但字字句句都是仇恨与撺掇,任谁看了,都知道她们之间有着极深的仇恨。

    花满楼皱眉道:“那真正的丹凤公主何在?”

    其实,不管这人是飞燕、还是丹凤,于他们而言都是一样的,毕竟他们一个也不认识……但只有花满楼,能第一时间想到被冒名顶替之人的安危。

    而真正的丹凤公主……自然已经死了。

    只有一个死人,才永远不会介意自己被冒名顶替了。

    乔茜道:“……一个人既然做出了冒名顶替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让原本的那个人再说出话来。”

    花满楼的脸上便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又似悲悯、又似惆怅。

    陆小凤又怔了半晌,才道:“青衣楼……霍休……青衣楼,霍休,我竟没想到霍休同青衣楼有关系!”

    信中提到了想让霍休动用青衣楼的力量。

    ——青衣一百零八楼,近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杀手组织。

    霍休既是个死要钱的货色,那他必然掌握着一支可以为他烧杀抢掠的力量,否则的话……饶是他个人的武力再强,恐怕也没法子去累积太多的财富。

    陆小凤也只好承认他并不了解自己这个朋友。

    他是个好交朋友的人,这样的人一般是自来熟,只要脾性之中有相契合的部分,和谁都能亲热地坐在一起喝酒。

    而且,他不喜欢过问朋友的秘密,因为他认为每个人都可以藏着自己的秘密。

    所以他才有这么多的朋友,所以他才并不太了解自己的朋友们,他最了解的人其实是花满楼,他最信任的人也只有花满楼。

    他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点红正坐在酒馆的角落里,慢慢地喝着茶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他似乎不肯和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讨论。

    一点红原本要离开的心意便不甚坚决,否则,他会直接不告而别,不会把乔茜找来,说什么“我有话同你讲”的。

    现在,他半推半就地决定多住一阵子,又知晓了这上官飞燕欲对乔茜不利的消息,自然顺理成章、继续接手乔茜的安危问题。

    这件事,还真是很错综复杂,不能只依靠杀人来解决问题。

    其实,一点红当杀手当了这么多年,看得最明白的一件事,是杀人解决不了太多问题——许多雇他干活儿的人,本想着通过杀人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却不想却令问题变得更加复杂。

    当时,他是局外人,只管收钱办事,事办完、钱到手,剩下的同他有什么关系?

    如今,他却当了局中人……不,他不是被动的走入局中的,只要他想,他仍然只是个局外人。

    但他不想,因为这局中,有他这辈子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朋友。

    一点红思索着什么。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清脆的一声:“乔姑娘在不在?乔姑娘在不在?公主让我给姑娘送账本来啦!”

    是那小姑娘雪儿。

    陆小凤道:“我出去看看。”

    陆小凤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雪儿离开了,陆小凤一脸痴呆的回来了。

    乔茜:“…………”

    乔茜:“你要手帕么?”

    陆小凤“啊?”了一声,道:“什么手帕?”

    乔茜:“我看你好像快流口水的样子。”

    痴呆.jpg

    陆小凤:“…………”

    陆小凤狠狠地瞪了乔茜一眼,不理会她,转而说起了自己方才才知道的新鲜事:“那雪儿小姑娘居然是丹凤公主的表姐!她是个侏儒,今年虽然看起来只有十二岁,其实却已二十了!啧啧……啧啧!”

    乔小茜:“…………”

    花满楼:“…………”

    一点红:“…………”

    乔茜锐评陆小凤:“就你这种,治好了也流口水。”

    花满楼深以为然。

    一点红在心里表示赞同。

    陆小凤:“…………”

    陆小凤:“……你骂人也太脏了吧!”

    陆小凤:“还有你,花满楼!你深以为然个什么劲儿啊!难道你也觉得我是傻子?!”

    花满楼微笑道:“我并没有这样说过。”

    陆小凤:“…………”

    陆小凤道:“难道你们不觉得那小姑娘鬼精鬼精的?你猜猜她和我说什么?”

    乔茜:“说什么?”

    陆小凤道:“她说飞燕被丹凤给杀了!叫我千万不要相信丹凤,她说她今天寻了机会替公主跑腿,一个人出来,才有机会说出这话来!”

    乔茜皱起了眉,道:“可惜事实却是完全相反的。”

    上官雪儿,也是王叔上官瑾的孙女,她是上官飞燕的亲妹妹,丹凤公主的二堂妹。由于飞燕杀了丹凤,又用丹凤的面容出现,在这小姑娘的眼里,自然就是自己的亲姐姐失踪了。

    于是她便怀疑是这“丹凤公主”杀了姐姐,她自己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即便要报仇,也有心无力,只好跟在“丹凤公主”身边,伺机去寻找帮手,这不,就找上了陆小凤。

    这小姑娘对她姐姐倒是有很深的感情。

    可惜她姐姐对她的感情却没有这一半深,十足辜负亲情。

    陆小凤拨弄着手上的单子,道:“这是‘丹凤公主’送来的账目单子。”

    乔茜:“所以,你就收下了?”

    陆小凤摊手:“这哪儿能啊,她压根就没写完。”

    乔茜斜眼一瞧:“账目有问题?”

    陆小凤勾唇一笑,懒洋洋道:“这账有没有问题,难道是你我能瞧出来的?”

    本来嘛,这也只是个拖延时间的手段罢了。

    上官飞燕打着讨回王室财宝的名头而来,王室财宝有什么,陆小凤怎么可能会知道?还不是由着上官飞燕来写?写多写少,谁能知道?上官飞燕只随便雇个账房来出一本账册,谁能瞧出有什么问题?

    但她没有,她顶真只写了一半,明明白白地跟陆小凤说了:她要写信回江南,好好问一问王父,才好把这账册做的有理有据、尽善尽美。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在假装展现诚意么?

    这或许是原因之一,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在拖延时间。

    乔茜这边,要请独孤一鹤与闫铁珊同来,因此拖延时间。

    而上官飞燕这边呢……她认为乔茜是个搅局的大麻烦,因此送信给霍休,要以青衣楼的力量除掉乔茜,乔茜不死,她的计划不会顺利。

    所以,她也在拖延时间。

    这可不巧了么?

    乔茜笑眯眯道:“那就叫她拖着吧!”

    她转身去后院儿,看自己的面包窑去了。

    做面包窑是很费时间的,首先,用砖垒底下的烧火灶,要等糯米灰浆完全干掉,完全坚固——糯米灰浆就是这个时代的水泥,是以糯米和三合土混合制成的,乔茜当然不知道配方,但是陆小凤知道啊!

    ——陆小凤以前和他的好朋友司空摘星一起,在树上建了一个树屋呢!

    乔茜:“…………”

    乔茜:“树屋你用砖?”

    陆小凤:“所以那棵树被压断了。”

    乔茜:“…………”

    好叭。

    砌好砖灶之后,要往上垒窑,窑泥中要放许多空的玻璃瓶——这是为了让窑体保温,把温度更好的锁在里头。

    那么,玻璃瓶从哪里来呢?

    答案很简单——啤酒瓶!

    哎,真是没有办法,为了面包窑的大业,乔茜和陆小凤只好捏着鼻子大吨吨吨,喝掉了一箱啤酒,这啤酒岂是好下肚的呢?哎,真是没有办法,只好大卤一锅鸡爪来下酒咯!

    毕竟乔茜这里是酒馆,系统商城中最开始的默认商品,就是各式各样的酒类,不过乔茜不是很想卖,因为喝酒容易闹事,店里酒鬼多了能是什么好事呢?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由于系统的天才选址,这里没有酒鬼,倒是来了几波心里有鬼的人,比如说无花、比如说上官飞燕。

    所以酒就便宜了她和陆小凤了。

    酿啤酒是需要啤酒花的,啤酒花这玩意儿中原是没有的,故而陆小凤没喝过啤酒,春日晚上,两个人坐在丹桂树下,忙了一天,吃点卤味、喝点冰凉凉、充满气泡的啤酒,好不惬意。

    陆小凤品了品,道:“味道有点淡啊……”

    乔茜说:“你要像我这样喝。”

    她端起杯子,咕嘟咕嘟一大口,发出“哈~~”的一声。

    陆小凤学着她的样子,也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发出“哈~~”的一声。

    陆小凤:“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确实爽快!”

    然后大喝一通,变成两条醉猫,一条被花满楼拎走了,一条被一点红拎走了。

    第二天,原料准备好了,开始垒窑体,用沙子填充窑体内部,支撑结构,再用泥条盘筑法往上垒泥,泥的选择倒不是很关键,有什么就用什么。

    再然后就是等咯,等泥干掉……不过,这几天天公不作美,连着几天都阴阴的,所以晾了得有十来天,才干得差不多了,然后再把里面用以支撑的沙子挖掉,在窑体里点上火,烘它几个时辰先。

    烘的时候也不要浪费,乔茜和了面,烤了四个面包。

    这种面包窑做不了对温度精准度要求很高的面包……只能随便做做,不过即使这样做出来也很好吃了,表面烤得脆脆的,用刀挂过表面,能听到清晰的声音。

    热腾腾的,外脆里软,其实可以在中间抹一点奶油奶酪吃。

    一人一个发过去……

    陆小凤也想烤点东西!毕竟是自己亲手做的面包窑,很有新鲜感!

    于是和面——他哪里会和面?含水量高的面团是连陆小凤都搞不定的超强史莱姆,只好往里狂怼面粉,搞出一份手感堪比橡皮泥的面团。

    发酵一会儿……

    发不起来……

    哦,原来是忘记加酵母了。

    算了不加了,直接烤吧……感觉烤出来会是一种干巴巴的干粮大饼啊。

    陆小凤不是很想烤干粮大饼,所以他想了想,把面团擀成面片,方方正正地切成小块,还在上头画了点花纹,这才送进了面包窑,认认真真地烤了一个时辰……翻面再烤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陆小凤牌饼干新鲜出炉,看着还挺像模像样的,两片饼干互相刮过,也会有那种表面脆脆的声音。

    不错嘛!

    陆小凤很是满意,拽乔茜和花满楼过来,一起分享自己制作的饼干。

    乔茜:(⊙▽⊙)

    看起来还真不错哟!

    不过,为了保证没有问题,她还是很谦让的表示:“花满楼,快尝尝!快尝尝!”

    陆小凤也非常热情地说:“花满楼,快尝尝!快尝尝!”

    花满楼:“…………”

    花满楼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为了不陷入上次的窘境之中,这位江南花家的七公子表现得相当审慎,问陆小凤道:“你都放了什么?”

    陆小凤信心满满:“面粉和水啊。”

    花满楼继续问:“没有别的?”

    陆小凤:“还有点盐。”

    花满楼沉吟道:“没有巧克力、辣椒和牛肉?”

    陆小凤:“没有没有,绝没有的!”

    嗯……好。

    花满楼决定再捧一次场,毕竟陆小凤下厨的时候实在不多见——他的兴致那样的高,他总不好泼冷水。

    花满楼把饼干放进嘴里,轻轻一咬。

    ……没咬动。

    花满楼:“…………”

    花满楼用力一咬。

    ……还是没咬动,反而崩得有点牙痛。

    花满楼:“………………”

    花满楼冷静地道:“陆小凤,你说这是什么?”

    陆小凤:“…………”

    陆小凤也冷静地回答道:“护心镜。”

    第27章

    ***

    护心镜——一种江湖人常用的护具装备。

    但凡有过冷兵器对敌经验的人都知道, 在比武之中,要害以咽喉、心口为上,刺之可立刻要了人的性命, 而若这被杀之人,小臂前侧无损而唯有心口有伤,则说明这二人武功本事相差极大——小臂是心口与咽喉的防线, 要攻这两处,人必定会抬起手臂格挡,一招都挡不住……可见武功悬殊。

    也由此可见, 手臂、心口与咽喉乃是人身上最需要防护之处。

    咽喉处是很难防的, 毕竟什么防具能完全护住咽喉却不至于让人脖子扭不动呢?这天下恐怕没有这种神奇的材料,不过, 咽喉比起躯干, 面积要更小、也能难命中, 一般不是艺高人胆大之人, 是不会选择去抹人咽喉的。

    至于心口处的护具, 自然就得佩戴护心镜了。此物是藏在衣物之中的,材料无论好坏, 总可提升比武中的容错率, 不至于叫人一下刺中了就死。

    许多镖师会给自己配这东西……因而绝大多数的铁匠铺子里, 都会有护心镜出售, 多为铁制。

    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面疙瘩制的……

    花满楼:“…………”

    乔小茜:“…………”

    陆小凤:“…………”

    陆小凤:“……我觉得真可以, 乔乔,你试试嘛。”

    乔茜:“……我不试,哎哟,走开、走开……你讨厌啦别往我脖子上挂……哈哈哈哈哈。”

    最后还是没逃过去,被强行挂上了饼干护心镜。

    乔茜:(个_个)

    陆小凤:“哈哈哈哈其实还蛮实用的嘛对不对!”

    乔茜翻了个白眼:“嘴硬吧你!罚你全吃掉!”

    转身走了, 不理会这个幼稚鬼。

    然后去找一点红。

    一点红神出鬼没的,经常不见踪影……从这个方面来说,他和肌肉丧彪张三喵的重合度又增加了!

    乔茜去酒馆看看,人不在。

    乔茜在后院转了一圈,人不在。

    乔茜喵喵祟祟,探头从窗户上观察他的房间里……真讨厌,居然收拾得这么整洁干净,好像完全没住过人的样子。

    身后有人突然说:“你找我有事?”

    乔茜吓得跳了起来,浑身炸毛,单脚落地蹦了蹦,保持住了平衡。

    一点红:“…………”

    乔小茜:“…………”

    乔小茜大声谴责他:“怎么突然在人背后说话呢?而且你走路为什么没声音?吓死人了!”

    一点红:“…………”

    杀手走路没声音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么?

    一点红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瞧着她,没有说话。

    乔茜:“咳咳,我找你有事的呀。”

    杀手淡淡道:“说。”

    乔茜:“你看。”

    她递过一封信。

    杀手接过来一看……这不正是他先前截获上官飞燕的那封信么?

    什么意思?

    乔茜说:“你看,她要撺掇着让青衣楼的人来暗杀我呢!”

    一点红:“……这事你今天才知道?”

    乔茜继续:“所以,我好害怕。”

    一点红:“…………”

    一点红古怪地道:“……你今天才开始害怕?”

    乔茜完全无视了他话中那种古怪的语气,若无其事地接着往下说:“所以,我雇你来保护保护我,行不行呀?”

    一点红:“…………”

    一点红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凝视着乔茜,突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二十天的期限已又要到了,那老裁缝的成衣做好了,不日就要送到这里来。

    他默然半晌,才道:“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乔茜的话接得十分利索:“那就这样,谁要杀我,我就雇你杀谁,这样好不好?”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道:“三千两一个。”

    乔茜怔了怔……嗯?这走向不对吧?大家都是朋友哇,谈钱多伤感情……谈钱多伤感情!

    乔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有点痴呆地看着一点红。

    一点红:“…………”

    一点红只好开口提醒她:“可以还价。”

    乔茜:“啊……嗯……那,那三十两?”

    啊!一不小心冲脚脖子砍下去了!勤俭持家の被动技能自动激发了!

    一点红:“行。”

    乔茜:“…………”

    乔茜:“…………啊?”

    一点红双手抱胸瞧着她,眼中居然浮现出了一点难得的温暖笑意。

    乔茜严肃地盯着他,看着他,研究着他……然后发现,他原来是在和她开玩笑……

    他居然会开玩笑!!!

    乔茜:“……张三爷,学坏了。”

    一点红挑了一下眉,没什么表示,扭头走了。

    ——其实,即使乔茜不说,他也已决定要待到这件事处理完之后了。

    乔茜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开怀大笑!

    ***

    与开怀大笑的乔茜比起来,上官飞燕的心情就显得灰暗多了。

    她的计划原本很简单——

    以丹凤公主的身份骗陆小凤做她的马前卒,把水搅浑,然后再伺机动手,除去闫铁珊与独孤一鹤,如此一来,师出有名、占着大义,又有内应,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占据这两个老货手上的财宝!

    可没想到,中途蹦出个乔茜来,这姓乔的对她恶意极深,处处破坏,实在不能不除。

    于是,她便立刻写信去给霍休,要他出动青衣楼,暗杀乔茜,做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为什么说是一石二鸟呢?

    其一,姓乔的死了,就不会有人来这么捣乱了。

    其二,姓乔的与陆小凤关系很好,她若死了,陆小凤必会为她报仇,如此,便可把仇恨引向独孤一鹤——可千万莫要忘了,青衣楼总瓢把子的身份,天底下根本就没人知道。

    而她早已经做好了嫁祸独孤一鹤的准备,无论有没有乔茜,这都是预定好的计谋,只是此刻要换个场景去用罢了。

    而独孤一鹤那里,也有她的内应,此人乃是峨眉派三英四秀之中的叶秀珠。

    当然了,叶秀珠不知道她的存在,叶秀珠是钦慕霍天青的女人,被霍天青拿来利用,讨好她上官飞燕罢了。

    计划定好,只等动手。

    但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封信居然根本没有送出去!

    一点红在杀人这件事上,从来都是滴水不漏的,他没有打草惊蛇,一直跟到柳余恨把信送出去,又跟着这送信之人出了城,许久才动手杀人,尸体也好好地处理了。

    所以,上官飞燕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信没送出去!还在眼巴巴地等着霍休动起来呢!

    而霍休是否动起来了呢?

    他的确动起来了,却不是因为上官飞燕,而是因为他发现珠光宝气阁与峨眉派有异动了!

    这两处都是他意图去摧毁抢夺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多注意?

    这两处的异动,都与江南花家有关。

    花家老五回峨眉去探望他师父还珠大师,自然要面见掌门,见完之后,独孤一鹤居然二话不说、当即收拾行囊,兵贵神速,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出发去关陕了。

    而花家老三则去了山西,提了礼物来,说是路过前来探望世伯,进门二人细细谈过之后,这闫铁珊明显变得紧张起来,一连几日,脸色都很不好,他叫了霍天青来,叫霍天青与他一同前去关陕。

    霍休才知道出事了。

    ——陆小凤就在关陕一带,独孤一鹤与闫铁珊要往那一头去,一定是因为上官飞燕卡在了计划的第一步!

    于是当即写信给上官飞燕,提醒她情况有变!

    但问题是,送信收信,都是需要时间的,而这时间差早已经打成了。

    一步慢了,处处便都慢了。

    至于这时候的上官飞燕……

    她早早发出了信,却一直没收到霍休的回信,不免心浮气躁、疑神疑鬼,只心道:霍休难道不想杀那姓乔的?

    这怎么行!

    她这样侮辱于她,平添了多少麻烦,霍休怎能不想杀她?她又怎能不死!

    ……既然霍休不肯出手,那就只有她自己出手了。

    她的手下,独孤方与萧秋雨已完全废了……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不过……青衣楼的势力,其实她是可以动用一点的。

    前来关陕,远离霍休的掌控,霍休不可能连一点东西都不留给上官飞燕,她的手下除了有柳余恨等三人外,暗中还有两人,一直蛰伏,从未出现。

    这两人一个叫勾魂手、一个叫铁面判官,都是青衣楼中有名有姓的人,原本她预备着这两人,是为了给陆小凤做一出双簧,却没想到一直没用上。

    如今,也到了该用他们的时候了。

    上官飞燕想了想,道:“余恨,你过来。”

    柳余恨悄无声息地出现,垂下了头,静静地听她吩咐。

    第二天,小姑娘上官雪儿一大清早,就仓皇跑来酒馆,脸色极差,扑进门内,见着陆小凤,就抓住了他的衣裳:“不……不好了!”

    陆小凤这才刚刚起床,一瞧见这前两天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小姑娘,从兜里摸出个巧克力来,笑道:“我说小表姐,你一大清早的,又想出什么坏主意来骗我了?”

    他心情很好,因为他接了一封信,这信是峨眉四秀中的石秀雪亲自送来的,只说师父就在后头,不日便到。

    上官雪儿急道:“有人要杀我们!”

    陆小凤一怔,道:“什么?”

    乔茜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她正在煮杏茶,用的是镇上回春堂的方子——不错,药店里其实也是给配茶喝的,毕竟什么甘草、杏干、橘皮、枸杞之类的东西,只有在药店里才配得齐。

    再加点枣干——关陕一带本就盛产大枣,此物又可晒干,很耐保存,乔茜上次去镇上逛集市的时候,就瞧见了许多枣子点心,什么枣花糕、枣泥酥,本地还有一种用糜子面制成的油糕,里头一层一层地夹着枣泥,在锅里一炸,香甜软乎得很。

    正好杏茶煮好了,她瞧上官雪儿脸色惨白,便顺手倒了一杯给她,说:“小表姐,怎么了,谁要杀你们?……哎哟,你先喝口热乎的再说话吧!”

    她把茶杯塞进了上官雪儿的手里。

    茶杯暖和,热茶香甜,雪儿喝了半盏,才瞪大眼睛,恐惧地说:“青……青衣楼的人要杀我们!公主派我来求救……她、她不敢出来!你们快去看看吧!”

    青衣楼!

    乔茜不动声色,与陆小凤对视了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贼喊捉贼?

    不过,既然对手已然出招,那他们倒是也没有什么不接招的道理,且去瞧瞧,看这上官飞燕耍得什么花招。

    这般想着,陆小凤与乔茜当即便带着雪儿出发了,留花满楼看家。一点红一如既往,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他之前虽然难得开了玩笑,可见乔茜与陆小凤走在一块儿,就不肯上前来,十分别扭。

    就这样一路进了镇,还没走到上官飞燕落脚的八方客栈,远远地就瞧见了不对劲……半条街上都没有人,乔茜皱了皱眉,足尖一点,到了跟前,好悬没吐出来!

    地上居然是萧秋雨与独孤方的尸首!

    他们就死在了大路中间,死相极惨,那萧秋雨本来长了一张文静秀气的书生脸,如今却好似被个大铁勾给勾过一样,连脑袋都被勾碎了,红红白白一堆东西,他身上这一堆玩意儿还被用作颜料来,在地上写了四个大字——莫管闲事。

    ……惨,太惨了。

    乔茜霍然抬头,死死地瞪住了二楼窗口的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掩面而泣,柳余恨就在上官飞燕身边护住了他。

    乔茜的双眸里已燃烧起了怒火!

    她同萧秋雨没有交情,此人在原著里的笔墨也甚少,乔茜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乃是柳余恨最好的朋友。

    正因为他是柳余恨最好的朋友,所以才会随着他来当“丹凤公主”的保镖!

    这凄惨的尸首如此具有冲击力地摆在乔茜面前时,只令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也让她终于明白了——在江湖这个斗兽场中,人心究竟可以恶到一种什么样的程度!

    再看上官飞燕,她浑身颤抖,掩面而泣,只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

    乔茜冷笑一声,厉声道:“他们是你的属下,对你忠心耿耿,他们为你而死,你这做主人的,躲在上头哭算怎么回事,给我下来!”

    说罢,她一跃而起,跃进屋内,一手柳叶刀冲护上来的柳余恨劈头打去,一只脚已朝上官飞燕的凳子踢去,十分内力用出了五成,竟直接把上官飞燕从二楼的窗户上踹了下去!

    第28章

    ***

    上官飞燕哪里会想到能有这种事发生?!

    萧秋雨与独孤方, 早就是两个没用的棋子了,处理没用的棋子时,她向来心狠手辣……她怎么能想到乔茜会为了这两个人突然发飙?!

    他们两个同你又没有半分银子的关系!

    此时此刻, 上官飞燕却已无暇去思考这背后溢出的信息了。

    “啊!!!”

    她惊恐地叫着,整个人已从二楼飞了出来,她重重地跌在地上, 鼻腔内又瞬间充满了浓厚的血腥气……这当然不是她自己的血腥气,而是萧秋雨与独孤方的。

    那被勾魂手拿来当颜料用的血……沾了不少在她身上。

    这是……死亡的味道。

    再一眼,瞧见的就是萧秋雨……他的脑袋现在像个装着豆腐脑的破碗。

    上官飞燕登时感觉一阵恶心反胃, 竟当即干呕起来, 她的身边忽然多了一双紫花缎面靴子,她抬头一瞧, 是陆小凤。

    陆小凤一只手正捂着上官雪儿的眼睛……虽然捂着也估计没有什么用, 因为这小姑娘仓皇前来求救, 正是因为见到了这过于骇人的尸首。

    而他瞧着上官飞燕的眼神, 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冰冷与锐利。

    上官飞燕竟被他看得遍体生寒。

    ……陆小凤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明明是一个吊儿郎当的游侠, 平生爱美色,花天酒地的浪荡子,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一种……像是利剑一样的眼神?

    可是, 事情发生得很急, 她没有办法细想……乔茜与柳余恨已从二楼飞旋而下, 自楼上打到了楼下了!

    这柳余恨脸被削掉半个之后, 好像连一切道德情感都失去了,他从前最好的朋友死成这个样子……他连一点波动都无,可乔茜只是无伤大雅地把上官飞燕从二楼踢到了一楼,他居然立刻就被激怒了,厉啸声如野兽般, 腕上的大铁球劈头就朝乔茜砸来。

    ——这柳余恨的双腕也早就被人砍下来了,现在,他一只手上装着个比人头还大的铁球,另一只手上则装了个寒光森森的大铁钩。

    这当然也算兵器,而且是奇门兵器。

    奇门兵器是极难练的,且江湖中用钩者,必定双持武器,因为钩本质上的打法是一手钩敌、一手拒敌。要将自己同敌人拉到极近的距离,所谓寸短寸险,这样的打法,非悍勇者不可。

    悍勇……也就是不怕死。

    柳余恨岂不正是个不怕死的人?

    他出的每一招,都全然不留余地,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受伤、死亡。

    这当然也是一种策略,而且这策略同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一样,许多走南闯北的老江湖,正是因为经验太丰,总想着先试探试探此人的水准,才会死在他的不留余地的铁球之下。

    这铁球简直比乔茜的脑袋还大,当它呼啸砸来的时候,也许真的很少有人能不心生畏惧。

    乔茜一刀横出,直切他胸膛!

    而柳余恨不躲——他绝无半点要躲开的意思,迎着刀锋而来,那只用以钩敌的铁钩,就静静地垂在他的身侧,全然没有半点要格挡的意思,而那只比乔茜脑袋还大的铁球,已朝她砸下!

    ——这是否是因为,他能受得起乔茜几刀,乔茜却受不了他的一砸?钝器之可怕,其实远非利器能比。

    乔茜几乎都能闻到他那铁球上的铁锈味——

    陆小凤脸色突变,已朝此处扑来!

    上官雪儿不被捂着眼睛,霎时瞧见了这二人打将起来的场面,惊叫一声,不知所措。

    而上官飞燕——她的脸上几乎已忍不住要出现笑意!

    冷静地来说,乔茜是不能死在柳余恨手上的——但谁叫她要这般闹事?她先对她出手,极尽侮辱,柳余恨还击固然破坏了计划……但此刻上官飞燕并不冷静!她这辈子就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乔茜霍然抬眸!

    柳余恨只见一双眼睛,一双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亮得惊人,却也冷得惊人!

    一点极其尖锐的风声忽然传来,几乎是一瞬间,柳余恨的咽喉前就是一凉,一种属于死亡的感觉瞬间包裹了柳余恨,只令他浑身上下都生出了一种极剧烈的反应——

    柳余恨突然后撤!

    二人交错而过,各自站定。

    柳余恨那剩余的半张脸上,肌肉已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刚刚,他的脖子差点被一刀抹了。

    铁球朝着乔茜的脑袋砸去的一瞬间,她的身形忽然矮了下去,而她的刀势,也从横切顺势变为上挑,刀气凝于刀尖,迎风一刀——斩!

    这刀中竟有剑意!

    饶是那修刀剑双杀的峨眉掌门独孤一鹤,他的刀剑双杀,也只是双持武器,一把持刀、一把持剑,一手轻巧灵活、一手厚重悍勇,可乔茜这把刀……却是真正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

    这武功他在中原莫说见过了,简直是听都没有听过!

    一抹血线,已缓缓自柳余恨的脖颈之间划开,他惊疑不定地瞪着乔茜,嘶哑地道:“你……你……!”

    一开口说话,喉前伤口瞬间就要崩开,柳余恨忙抬起手……啊不,他已经没有手了,忙抬起胳膊,以小臂压着咽喉,不让自己流更多的血。

    乔茜冷冷地瞧着他,讥讽地道:“你天天把求死挂在嘴上,原来是假的,你也惜命。”

    上官飞燕扑了上来,惨声道:“乔姑娘,你为何如此?!为何如此?!我们主仆到底得罪了你什么,你要这般对待我们!”

    正在这时,乔茜身后的屋子里,忽然抢出了一对判官笔,直扑她身上天突、迎香两处大穴!

    这判官笔的来去简直就是毫无踪迹的,这人一定一直都藏在这铺子里,冷眼瞧着一切发生,又在争斗似已结束时突然出现,偷袭来的快、准、稳、狠……这是一击毙命的打法!

    而上官飞燕就要抱住她,不让她躲开!

    不过,论剑法刀法,乔茜可以说的确初初长成,可是论轻功步法,她一开始学的,就是顶级的《凤舞九天》。

    她天天猫在山里东跑西逛,一会儿跳上树一会儿钻灌木,还七扭八扭地躲蛇……虽然说这样练轻功步法听起来有点奇怪,但她的《凤舞九天·初级》的确已经完全消化掌握了……

    只见她的身子忽地一扭一缩,步法奇妙地变化着,小巧腾挪,简直如活鱼一般灵巧,顺势一钻,就从前飞燕后判官笔的包围圈之中钻了出来,溜到了一旁。

    上官飞燕自然而然地暴露在那对判官笔之下,上官飞燕陡然一惊……而那手持判官笔的人自然也惊了……

    只听“噗噗”两声,一双判官笔,已同时刺入了上官飞燕的肩头与胸口,剧烈的疼痛在瞬间炸开,令她爆发出一阵尖锐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

    其实那手持判官笔的,只看出手之稳准狠,就知道是个有真功夫的,他一见情势不对,当即已化去了笔上的大部分力道,又紧急将位置挪开了一寸,没真打到那两处要命的大穴上去。

    饶是如此,他一看这情形,也知道事情这次搞砸了……他的反应倒也很快,当即喊道:“这就是追究不该追究之事的下场!”

    然后当即遁逃。

    没有人去追他。

    柳余恨已扑了过去,将上官飞燕扶住,上官飞燕的脸色依然那么苍白、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好像连面上的肌肉也在颤抖,她没有受到致命伤,可那一双判官笔,却留在了她的身上,令她痛得几乎要晖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

    今日的这一切,原本是给这姓乔的准备的!事情怎么会这样!

    于是,上官飞燕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计划是完美的,执行是状况百出的”…………

    但既然已受了伤,这伤总不能白受。

    上官飞燕强忍痛苦,惨呼道:“是青衣楼……是青衣楼的人……秋雨和独孤大叔也是青衣楼杀死的!”

    乔茜冷冷道:“青衣楼的人为何会管你要账的事?”

    这姓乔的还真命大!在上官飞燕的预想之中,此刻应当是陆小凤对着乔茜的尸体,问出青衣楼的问题的。

    上官飞燕咬了咬牙,终于道:“因为……因为青衣楼的总瓢把子,正是那峨眉派的掌门人独孤一鹤!”

    陆小凤眉头一挑:“……独孤一鹤?”

    上官飞燕脸色惨白,眼神闪动着,好似在迟疑、又好似已下定了决心:“不错……这本是江湖上一个最大的秘密……”

    陆小凤的目光忍不住放在了柳余恨与上官飞燕的身后。

    八方客栈,正坐落在眉镇最繁华的主街之上,这条主街是南北走向,此刻,因为街上正中有两句死相极惨的尸首,所以整条大街上,没一个大姑娘小媳妇逛街、没一个进城买菜的农民,铺子该关门地都关上了门,甚至连来往要过的人都绕道走小巷去了。

    然而,长街的尽头处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牵着马的老人。

    这老人颧骨高耸、面色淡金,头发虽然已经花白,但一双眼睛却锐利有神、棱威四射,一身朴素蓝衣,背上背着一柄刀、一把剑,就静静地负手而立,既不走近、也不离开。

    这一刀一剑,江湖上再没有人认不出的,他就是峨眉派当代的掌门人独孤一鹤!

    此刻,独孤一鹤那双眼睛与乔茜遥遥相对,缓缓颔首。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

    陆小凤继续问道:“青衣楼的总瓢把子……这的确是江湖上最大的一个秘密,我却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这既然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上官飞燕咬住了嘴唇。

    她的眼神闪动着,声音颤抖着道:“这是因为余恨……余恨从前,正是为独孤一鹤效忠,他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正是独孤一鹤下的手,独孤一鹤看似中正,实则藏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建立起这天下第一的杀手楼!”

    这样总能逼得陆小凤赶紧动身了吧?

    这人是头犟驴,别人越不想让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做什么。所以她一开始非要他来帮忙,他才表现的如此混蛋,任由乔茜欺负她。

    如今,祭出青衣楼这旗号,杀了萧秋雨与独孤方,那铁面判官又当中打伤了她,青衣楼这样阻止这件事,总能激起陆小凤的叛逆之心了吧?

    ……这一石二鸟之计,第一鸟没打成,第二鸟总是要打一打的吧?

    上官飞燕如此想到。

    却不想,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平静而苍老的声音。

    “老夫何时领导过青衣楼,又何时打伤过昔日的‘玉面剑客’柳余恨,还请丹凤公主今日原原本本、明明白白地把话说清楚。”

    第29章

    ***

    这平静、苍老的声音, 简直就好似一只洪钟一般,在上官飞燕的耳边陡然炸响,只炸得她浑身的寒毛都陡然树立起来!

    独孤一鹤!是独孤一鹤!

    独孤一鹤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恰恰好就在自己给对方扣上黑锅的时候……

    上官飞燕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浑身的血液都已冲到了头顶,这毛骨悚然的一刻好似被无限地拉长、拉长、再拉长,令她清晰地听到了血液流过耳边血管的声音, 还有自己骤然剧烈跳动起来的心脏……

    怎么办?!

    怎么办?!!

    在极度的惊恐之下,上官飞燕居然忽又冷静了下来,她倒在柳余恨的身上, 两根判官笔带来的疼痛依然明显, 她的手脚发着冷,脸色在鲜血污垢之中显得极为苍白, 双眼却骤然亮了起来, 像是两颗浸了冰的星子。

    她道:“你是平独鹤。”

    独孤一鹤道:“正是。”

    上官飞燕反应极快, 率先发难:“我是上官丹凤, 大金鹏王的女儿, 金鹏王朝的公主,大将军平独鹤, 你见了我, 为何傲然昂首, 不肯行礼?”

    她的声音虽然虚弱, 但在这一瞬间, 居然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骄傲与高贵。

    乔茜有点诧异地瞧着她,只觉得这人作为一个阴谋家来说,心理素质还挺到位的……

    这是乔茜绝做不到的事情。

    老实说,穿越到武侠世界这几个月来,她见得人并不算多, 饶是如此,她也见着了这辈子最多的恶人。

    乔茜板着一张脸,双手抱胸,冷眼瞧着上官飞燕,还真是想要看看她要怎么去解释。

    而独孤一鹤此刻也正在瞧着这位“丹凤公主”。

    他似乎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当年小王子的模样,然而,五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昔日的年轻人如今已垂垂老矣、满头花白,而故人的模样,也早就被他忘却了。

    这真的是小王子的女儿?

    如果她是小王子的女儿,难道不知当年事情的原委,又为何在这时候出来,要为他们上官家“讨回公道”?又为什么非要指认他为青衣楼的总瓢把子?

    若说独孤一鹤还尤为冷静,那他身后的四个徒弟就要气愤得多了。

    独孤一鹤身后,是四个长身凤目、英姿飒爽的女子,这四人便是近年来在江湖上闯出些名声的峨眉弟子——马秀真、孙秀青、叶秀珠、石秀雪,这四人因名字中具有一个秀字,江湖人称“峨眉四秀”。

    此刻,这峨眉四秀俱是横眉冷对,只因这什么劳什子丹凤公主,一上来就血口喷人!

    独孤一鹤负着双手,听见了“丹凤公主”的责难之语,面色却依然如古井般平静无波,淡淡地道:“金鹏王朝,亡国于五十年前。”

    “丹凤公主”登时瞪大了眼睛,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几分,挣扎着从柳余恨怀中站起来,直视独孤一鹤,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国早已亡国,所以你平独鹤早已不是我王的臣子,无需顾忌君臣之礼?!”

    独孤一鹤却道:“非也。”

    “丹凤公主”道:“那大将军是何意思?”

    独孤一鹤冷冷道:“临阵脱逃、视复国大业如累赘,如此懦夫,何以称王?”

    独孤一鹤根本就不认为当年的小王子配即位为王!

    不错,像独孤一鹤这样的人,半路带艺投师都能做到天下七大门派掌门的位子,心性何其之坚韧?他又如何能瞧得起懦弱无能、临阵脱逃的小王子呢?

    他压根就不承认那是大金鹏王,也压根不会觉得自己面前这口口声声君臣之礼的女子真的配让他行礼!

    而上官飞燕早已惊呆了!

    不是“丹凤公主”在惊讶,而是上官飞燕本尊惊呆了……他、他竟然不认?!

    不……不是不认,而是不屑。

    她原本以为,丹凤公主的身份,是她最大的依仗。

    江湖是个不讲道理的地方么?是的,江湖不讲道理,到处打打杀杀、用拳头的大小来说话。但江湖也是个极讲理的地方,打打杀杀、阴谋诡计,全都是暗地里的东西,公理道义,才是放在明面上的东西。

    一个人可以在暗地里坏事干绝,但他面子上却一定不能暴露……而越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也就越讲究把所有的龌龊都“一被子掩盖了”。

    丹凤公主的身份,就是这样一种阳谋!

    但独孤一鹤居然不吃这一套!这老货居然如此自傲!

    “丹凤公主”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独孤一鹤却并不理会她,而是看向了乔茜与陆小凤。

    陆小凤道:“独孤掌门。”

    独孤一鹤道:“你是陆小凤陆公子,老夫所收到的信笺,是公子托花家送来的。”

    陆小凤道:“非也,是这位乔茜乔姑娘的主意。”

    乔茜道:“你好,独孤掌门。”

    独孤一鹤深深瞧了一眼面前这姑娘,道:“多谢乔姑娘。”

    乔茜轻轻一笑,十足自然地道:“现在说谢,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再过一阵子,有的是时间好好谢谢我呢!”

    独孤一鹤怔了怔。

    陆小凤捂住嘴:“…………噗!”

    峨眉四秀:“…………”

    峨眉四秀对视了一眼,用一种十分崇敬的眼神瞧着乔茜……不为别的,只因为敢在她们师父面前这么随便、这么不客气说话的,这位乔姑娘还是第一个。

    只有叶秀珠,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即将到来的危险一般,身子有点不安地晃了晃。

    乔茜于是道:“这件事既然是我想要把各方都请来,聚在一起说道,那今日可由我来问独孤掌门几个问题么?”

    独孤一鹤没有意见:“请。”

    乔茜在上官飞燕有意见之前,直接问道:“敢问独孤掌门,昔年财宝之事,要如何处理?”

    独孤一鹤道:“此次接到姑娘信笺,便一并带来了,五十年来,老夫只为保管,分文未取!”

    乔茜又道:“所以,独孤掌门愿意将财宝送给上官家?”

    独孤一鹤道:“尽可讨之。”

    乔茜抚掌而笑,道:“这不是,第一个问题就已解决了,好吧,下一个问题,丹凤公主,你先前说独孤掌门是青衣楼的主人,此事可有证据?没有凭证,总不好胡说吧。”

    “丹凤公主”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这姓乔的在这里等着呢!

    乔茜道:“丹凤公主,来好好把话讲清楚嘛。”

    “丹凤公主”的眼神之中似乎很是惶恐,偷偷地看了一眼柳余恨,并没有说话。

    柳余恨嘶哑地道:“是我告诉她的!”

    独孤一鹤冷冷道:“你的脸是被我毁的?”

    柳余恨不答。

    独孤一鹤冷冷道:“你的手腕是被我削掉的?”

    柳余恨仍然不答。

    独孤一鹤冷冷道:“我独孤一鹤杀人,从来堂堂正正,只为比武,从不虐杀,柳余恨,你的脸到底是被谁削下的?”

    柳余恨仰天长啸,忽厉声道:“不错……不错,我的脸不是被你削下的,那一年我与你比武,你三招胜我,言我心思刁钻,剑法至多停在二流,你走之后,我不堪受辱,自削面庞,自断手腕……我、我恨不能亲手杀你!”

    说罢,他竟忽然抬手一钩,竟一钩钩进了自己的胸膛之中,扑通一声跌在地上,干脆利落地死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已惊呆了!

    “丹凤公主”的身子忽晃了两晃,喃喃道:“所以……所以,这都是他蒙蔽于我……”

    乔茜的脸上简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现在,她已知道,柳余恨并不是怕死,只是觉得上官飞燕的计划没有完成,所以不能死。

    等到上官飞燕要丢车保帅时,他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的性命!

    现在,这地方的血腥气已重得让她很想吐!

    乔茜看见上官飞燕轻轻地松了口气……

    她把头扭了回去,不再瞧着上官飞燕,转而问独孤一鹤,道:“独孤掌门,你怎么看?”

    独孤一鹤岂会不知这柳余恨实在死得太干脆?

    如果他真是个因为决斗失利就给人泼脏水的无耻小人,又怎会这般干脆赴死?但是……

    独孤一鹤淡淡道:“丹凤公主受人蒙蔽,首恶既已自裁,此事就此打住。”

    独孤一鹤虽然不认为自己应该称臣,但这毕竟是故人之女。

    “丹凤公主”垂着双目,显得黯然伤神,半晌,才道:“我今日才知,平独鹤并不似父王所言,是个小人……丹凤多有得罪冒犯,多谢独孤掌门包涵。”

    乔茜道:“好吧……这第二件事,也已完了。”

    独孤一鹤道:“秀青,去取箱子来。”

    孙秀青应声而去,去取了一只小小的箱子来,在上官飞燕面前打开。

    箱子里装的是一叠银票,新的,大通票号出的银票,大通票号就是江南花家的票号,现银十足兑换。

    ——独孤一鹤保管财宝,保管的是整整好几大箱子的金银珠宝,然则等到要带着上路时,几大箱子带上当然累赘,于是出发之前,火速换成了银票带来。

    银票一共十万两白银。

    ……居然只有这么点。

    对于普通人来说,十万两,这钱简直十辈子都花不完,然而上官飞燕搞了这么一票大的,杀了大金鹏王父女、自己的三个属下也全死完了,就连她自己也受了伤,可居然只换来区区十万两?哈哈,十万两?

    她要的是独孤一鹤与闫铁珊的全部身家!

    可现在,她的计划已全完了!

    上官飞燕的心里何止是百味杂陈?她盯着那小匣子里的一叠薄薄的银票,脸色苍白,半晌不言。

    乔茜道:“你不满意?”

    “丹凤公主”道:“我……我想到秋雨与独孤大叔,竟然为了这钱而死,突感不值。”

    乔茜凝视着她,忽然又问:“独孤掌门同青衣楼无关,那么,萧秋雨与独孤方究竟为什么会被青衣楼的人所杀?这件事同青衣楼真的有关系?”

    “丹凤公主”霍然抬头,死死地瞪住了乔茜,激动地嘶声道:“这我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不去问柳余恨?!哦……他这罪魁死了,你便要用这件事来为难我么?!我不知道!我若知道,怎会伤在那拿判官笔的手里!”

    乔茜的表情却很平静,甚至已平静到了一种很不正常的地步。

    ——按照她方才她瞧见萧秋雨尸首时瞬间暴怒的状态来说,她瞧见上官飞燕这等毫无廉耻、心狠手辣的做派,只会更加生气,根本不该平静。

    她这样平静……只因为她已想到了一种绝佳的对付上官飞燕的方法。

    乔茜平静地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只是问一句而已,丹凤公主何必如此激动。”

    上官飞燕一时语塞。

    乔茜又道:“好吧,钱已是你的了,你为何还不走?”

    上官飞燕银牙紧咬!

    现在,她已知道,独孤一鹤离开峨眉,前来眉县,正是乔茜的主意。

    乔茜一方面以账本的事情敷衍拖延她的时间,另一方面火速去信给独孤一鹤,让他赶来此地,打自己一个措手不防……她败了,她的确已败了,败到只要不被揭穿真实身份、留下一条性命,就已算好了。

    上官飞燕的脸色变了又变,抱着那小箱子,转身就要离开。

    她已无法忍受留在这里!

    乔茜却慢悠悠地道:“等等。”

    上官飞燕脊背一僵。

    乔茜道:“独孤方、柳余恨、萧秋雨三人,都曾为你出力,如今他们横死在大街上,你为何不出钱安葬他们?”

    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勉强道:“这的确是我的疏忽……雪儿,你去,拿着这银票,去找镇上的棺材铺子来。”

    她从箱子里掏出了两张百两银票。

    乔茜又道:“八方客栈好端端的客栈,却因门口横死三人,也不知道生意要受到多么大的影响,丹凤公主,这事端由你而起,你不表示表示?”

    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对乔茜怒目而视!

    乔茜无辜地道:“你得了十万两银票,难道都舍不得出个一两千,补偿补偿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丹凤公主啊丹凤公主,人既然有高贵的身份,那就要有相应高贵的行为才是啊。”

    上官飞燕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半晌,她才勉强道:“你说的对,是我疏忽了。”

    于是,又分了两千两白银,给八方客栈的掌柜……这掌柜的今日一早起来,瞧见门口两具极其凄惨可怕的尸首,便骇得立刻躲进了柜台底下,如今一听见乔茜说“补偿本分生意人”,不知道从哪里就跳出来了,完全免去了上官飞燕还要进屋找人的麻烦。

    上官飞燕冷冷地盯着这孙掌柜。

    孙掌柜:“哎哟,客官……这怎么好意思呢……那我就……收下啦?”

    上官飞燕硬邦邦地道:“收下吧,这是你伺候得当,应得的。”

    孙掌柜:“好嘞!”

    火速收钱,火速消失,火速进屋在太阳光底下研究银票的真假。

    上官飞燕又转身要走。

    乔茜又慢悠悠地道:“等等。”

    上官飞燕霍然转身,恶狠狠地瞪着乔茜:“你又有什么事?!”

    乔茜冲她虚情假意地笑了笑,道:“丹凤公主你呢,大张旗鼓地来讨公道,闹得江湖上知道的人还不少,事既然已了了,还是留下字据,写清原委,一式两份,你一份、独孤掌门一份,如此,也不给以后留隐患了,你说是不是?”

    你怎么那么多事!

    更可气的是,独孤一鹤居然并不反对,那石秀雪也叫嚷道:“不错,留下字据!免得你血口喷人,再污蔑我师父清白!我师父一直都在找青衣楼的线索,你嘴巴一张一闭,泼人脏水的话倒是说得轻巧!”

    上官飞燕能怎么样?她还能说我不写么!

    所以,她也只好留下了一张字据,乔茜还在旁边提醒她:“落款,写写清楚。”

    上官飞燕:“…………”

    两张字据一写完,连墨迹还没干,上官飞燕已转身就走。

    却听乔茜突然“啊!”了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道:“丹凤公主,说到青衣楼,我突然想起了一个线索,说起来,你和独孤掌门都在青衣楼手底下受了害,想必会对这线索感兴趣吧?”

    上官飞燕脊背一僵。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一种很不详、很不详的感觉……

    只见乔茜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在手里抖得呼啦啦的,道:“我之前从青衣楼手上截下一封信来,是个叫‘上官飞燕’的人写给天下第一巨富霍休的呢……真巧了,此人也姓上官,丹凤公主可认得她?”

    第30章

    ***

    乔茜的声音既不大、也不小, 刚刚好让在场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但这声音却好似洪钟大鼓一般,简直就是在上官飞燕的耳边炸响的!

    信!

    这是……这是……这是她寄出去的那封信。

    陡然之间, 上官飞燕好似明白了许多……为什么霍休迟迟不肯回信、为什么乔茜会那么麻烦地请江南花家出手,将独孤一鹤请到这里来、为什么陆小凤看她的眼神那么冷、那么锐利……

    然而,此刻, 她的脑子里却已无法去思考太多的事情了,因为她整个人已被恐慌攫住,在场所有的人, 目光都已齐刷刷地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连身子都已快站不稳了, 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她污蔑独孤一鹤是青衣楼楼主之事,她本以为已可以翻篇了。

    但、但是, 这是建立在她是真正的上官丹凤, 独孤一鹤真正的故人之女……他才愿意不再追究。

    理论上来说, 王叔上官瑾的孙女算不算故人之女呢……或许也是算的, 但假如她还杀了大金鹏王父女、与青衣楼勾结起来, 却要把一口乌漆嘛黑的黑锅扣在独孤一鹤身上呢……?

    这结果会怎么样,好像很难说。

    现在, 距离这“很难说的结果”, 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上官飞燕与上官丹凤, 唯有脸上这一张人皮面具的薄薄一层距离……不、不能被发现、不能被发现……

    过往她所做过的一切, 如今都变成了加倍的恐慌,令她慌张地乱了神,她的嘴唇喃喃道:“不……不认识……我不认识……”

    但她否认又有什么用呢?

    而她亲笔书写的那封信,也已到了独孤一鹤的手里。

    很简单的一封信,并不长, 抬头写“霍休亲启”,末尾写“上官飞燕敬上”,内容却是极恶毒的,只言乔茜三番四次坏了他们的“大计”,要霍休出动青衣楼的力量,一来可除去这不知好歹之人,二来也可激发陆小凤与独孤一鹤之间的仇恨,令陆小凤更好的为他们所用……

    独孤一鹤霍然抬眸,盯住了浑身写满不对劲的“丹凤公主”。

    ——他已发现,这封信上的落款“上官”二字,与方才那字据上的“上官”二字,提笔走势全然一致。

    他道:“上官飞燕是你什么人?”

    这老人动了真格的时候,身上那种寒森森的压迫感,竟是如此之可怖,竟压得上官飞燕简直喘不过气来,胃里像是吞了一百只蝴蝶一样,翻滚碰撞着……于是她也终于明白,胃原来是一种情绪的器官……

    上官飞燕下意识地往后退,可是,她又能退到哪里去?

    她恍恍惚惚之间,听见了乔茜的声音。

    只听她道:“——丹凤公主,你的脸皮怎么翘起来一点呢?”

    说着,她突然伸出了手!

    这一只手伸出的极为快速,又稳又准,一把就薅住了上官飞燕的脸,然后用力一扯,只听“撕拉”一声,上官飞燕的面上已感受到了一种火辣辣的痛意……她的人皮面具居然被乔茜活生生地用力撕扯下了半片!

    上官飞燕的咽喉中陡然爆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尖叫!

    这变故发生的极快!

    一个带着人皮面具,假装扮成丹凤公主的人绝不是什么善茬……峨眉四秀当即反应过来,已立即摆出了剑阵,将她团团围住。

    独孤一鹤负着双手,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目光却已如鹰隼一般锐利,冷冷地道:“你就是上官飞燕?真正的丹凤公主在哪里?你和青衣楼到底是什么关系?”

    乔茜手里抖着那半张面具,感觉这玩意儿像是皮冻一样,触感其实有点恶心。

    上官飞燕捂着脸,心里已明白了……

    原来,打从一开始,乔茜就什么都知道,她方才主持时,却故意要将事情一件一件说,不肯给她个痛快,只让她先以为自己还有希望,然后在她准备逃走的时候,又毫不留情地把她拽了回来……这是猫在玩弄老鼠的手法!

    上官飞燕霍然抬头,双眸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她几乎在瞬间爆发出了极为强烈的仇恨,衣袖中忽然有一蓬银光闪出,直扑乔茜的心口!

    乔茜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陆小凤一惊,立即扑了过来。

    只见一蓬细如牛毛的银针已深深没入了乔茜的衣物里……上官飞燕当即狂笑道:“我就是上官飞燕,那又如何?!她已中了我的飞燕针,一日之内不得到解药必死无疑!”

    这变故就发生在一瞬之间,在场所有人都已惊呆了!

    却不知什么地方,突然扑出来个黑衣的剑手,手中一柄薄而窄的利剑,已在一瞬间抵住了上官飞燕的咽喉,嘶哑地道:“把解药交出来!”

    这黑衣剑手,不是中原一点红又是谁呢?

    而于此同时,那峨眉四秀之中最小的石秀雪也已扑了出来,以峨眉刺拦住了上官飞燕的去路,对她怒目而视。

    上官飞燕反倒在这时候冷静了下来。

    她冷冷地、轻蔑地盯着这二人,根本就不在意抵住自己咽喉的薄剑和压在她腰侧的峨眉刺,只是伸手抹下了自己脸上剩下的一半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美丽有如白花的脸,令人想到春日花瓣上的露珠、夏日荷塘里的白莲。

    然而,这样美貌的一张脸下,却藏着比蛇蝎更恶毒的心。

    上官飞燕对石秀雪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千万莫要忘了,这位乔姑娘,识破了我的计谋,帮了你们峨眉派好大好大一个忙呢。”

    石秀雪:“你……!”

    上官飞燕又对一点红道:“你就是中原一点红?”

    一点红冷冷地盯着她。

    上官飞燕笑了笑,道:“乔姑娘雇你来杀人?”

    一点红冷冷瞧着她,没有说话。

    上官飞燕又道:“她出多少钱买你?”

    一点红冷冷道:“解药交出来。”

    上官飞燕道:“让我走,不然她死。”

    石秀雪大怒:“你敢威胁我们?!”

    上官飞燕道:“当然不是,这只是一个交易,她的一条命换我的一条命,喂,陆小凤,你们换不换?”

    陆小凤盯着乔茜,表情却陡然奇怪起来……

    他的声音有点诡异地含混不清:“你想怎么换?”

    上官飞燕道:“你护送我离开,半天后,我走得远了,再告诉你解毒的方法,你再回这里来救她。”

    却听乔茜嗤笑一声,道:“你这法子是不是也太霸道了?”

    上官飞燕泰然自若道:“霸道不霸道,你也得接……嗯?你……你眉中毒?!”

    乔茜一跃而起,手中击出了什么东西,叫道:“敢暗算我,吃我饼干护心镜!”

    那东西打着旋儿飞来,饱含劲力,上官飞燕猝不及防,被正中心口,击中她心口的硬物霎时间化作了漫天的碎屑!

    上官飞燕只觉得心口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噗——”的一声吐了出来,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她的那些飞燕针散了她满身满脸,她剧烈地吸了一口气,却吸入了一口莫名其妙地碎屑,当即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点红上上下下看了乔茜三遍……只见她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一点不像中了毒的样子。

    这得感谢陆小凤强行挂在她脖子上的饼干……

    乔茜发现陆小凤其实很有西部牛仔的做饭风范——主要突出两个特点,第一是有什么材料往里加什么,第二个莫名其妙就会搞出行军干粮……

    这饼干硬度惊人,却也不脆,根本连掰都掰不开。她一开始研究陆小凤做的饼干,用吃剩下的方便面袋子封好,放在地上用力踩……连点碎屑都没掉下来。

    要吃这饼干看不是得配个石磨……还得配头驴。

    小块拿来当暗器绝对没问题……说不定多烤几盘子还做个盔甲穿穿,护心镜什么的,虽然只是说说而已,不过或许还真行?

    乔茜出门的时候顺手就给带上了,结果真是有奇效啊……上官飞燕腕力并不出众,那细如牛毛般的毒针,如何能刺透这种材质奇异的护心镜?

    陆小凤刚才一脸紧张地一把扯了她的外衣,看见里头的饼干时,那表情也真的很有意思……好像再说“这也行?”又忍不住松了口气,似哭非笑的,令乔茜很想捏捏他的脸。

    她于是立刻就这么做了,陆小凤是一边被捏着面颊,一边和上官飞燕讨价还价的,所以声音才显得含混不清的。

    总而言之,过程是离谱的,结果是美好的……这就够了。

    现在,就等收拾上官飞燕了!

    这人的心比虎狼还狠得多,绝不能留!

    而就在此时,中原一点红已出了手!

    上官飞燕嘶声尖叫:“我出双——!”

    她的声音被掐断了。

    剑锋没入了她的咽喉之中,将她的声音完完全全地阻断在了这里,一点红冷冷地盯着她,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剑锋没入血肉之中的黏糊挤压感。

    豆大的汗水,已自上官飞燕的额头上滑下,她的呼吸声很重很重,眼睛死死地瞪着中原一点红……

    一点红冷冷道:“你出双倍,我却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