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待会儿你要陪我泡温泉吗?”
“啊, 我。好啊。”
傅清微回想起这段对话都头皮发麻,她以消食的借口进门后就一头钻回了屋子里,逃避虽可耻但暂时管用。
前半段是好徒儿说的, 后半段是傅清微作为暗恋者答应的。
糟糕的是, 现在她俩合二为一了。
而观主还在被夺舍, 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正常,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正常了。
千万不要啊。
她宁愿道长再凶她一千遍。
傅清微睡在铺了一层厚厚绒毛毯的地板上, 安详闭目当一条风干的咸鱼。
这座套房别院一共两个房间, 都连通客厅,穆若水正在客厅喝茶, 一点动静都会传入傅清微的耳朵。
移门被拉开的那一秒, 她就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为了避免自己再被温柔地拍胳膊,傅清微主动睁眼醒了过来,张了张嘴, 把称呼咽了回去。
好在穆若水没有在意, 站在门外,只温柔如水地望着她。
“你醒了。”
“……”
傅清微双手撑在地面上,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点。
是谁教的你这样当师傅?你说啊!
把那个人叫出来, 她要和她决斗!
傅清微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尽量维持住自己表情没有异样:“你以前收过徒弟吗?”
“不曾。”穆若水好奇她为何有此一问,语气缓慢轻柔,“怎么了清儿?”
傅清微头皮又是一麻。
“那你最近看了什么书吗?有关师徒的。”
“没有。”
“那是以前看过师徒的话本子?”
“……”
傅清微从她忽然的沉默里仿佛窥见了一丝真相。
还真的看过啊?为什么呢?
许久, 穆若水迟疑地摇了摇头。
“未曾。”
“那你犹豫什么?”傅清微冲口而出,没有半点敬意, 可以说是逆徒冲师第一步。
“我在想。”
“……”
傅清微心说:不是吧, 这样都不生气?
道长你真的变了。
穆若水转过身去往前走,不再多言, 淡声道:“随我过来。”
“是。”
穆若水背对她,拉下了脸。
收徒前聪慧可爱,温柔知礼,收徒后就成了这副孽障德行!
难道自己看走眼了?
二人回到了白天的游廊,拜天地的地方。
左边不远就是用石头垒筑的温泉,因为浸了水,呈现一种深沉的黑色,白雾缭绕,仙气腾腾。
旁边露天的地方搭了个假山,十分有氛围感。
国内的温泉大部分是公共浴池,有的地方连男女池都不分。甘棠喜欢女生,只爱看美女,对于要裸露身体的地方,只接受沙滩和澡堂。傅清微微量社恐,比她的接受度更低,被她骗去澡堂搓了一次澡以后,发誓再也不去。
她晕人,尤其是不穿衣服的。
温泉私汤对女大的诱惑力也太大了。
酒店贴心地准备了两套浴衣和睡袍,端端正正地叠好放在一边,成双成对。
果然什么样的价位就有什么样的享受。
傅清微在心里选了右边那套,才记起来去看似乎要和她一起泡温泉的观主。
那岂不是要……脱衣服?
咕咚——
傅清微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分不清是期待还是害怕。
观主对上她的视线,双臂打开,仰了仰下巴,说:“替为师更衣。”
这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倒是和从前有几分重合。
傅清微心脏松了松,来到她的面前,两人身高相近,她抬起眼帘也能看进女人黑玉般深邃的眼眸。
傅清微和她对视了一眼,睫毛微垂,错开视线,抬手握住了她指宽的腰带。
上次她看过穆若水怎样束上,这次低头找了一会儿腰扣的挂钩,顺利地解了下来。
过程中手不可避免地隔着衣服碰到女人的腰,软热,一触即离,不敢用手掌丈量。
穆若水淡淡:“你忘了外袍。”
傅清微抬头才“啊?”了一声,涨红了脸。
“不好意思。”
光想着解腰带去了,她披在外面的鹤氅还好好地穿着呢。
傅清微给她脱了外袍挂在衣架上,再是大红色的交领深衣,女人的脖颈也露出的越来越多,常年不见天日,她的皮肤比傅清微还要白,淡青色的血管都看得清。
她替穆若水褪下衣袖,双手从里面伸出来,薄薄的手背也有青筋的脉络。
很有力量的美感。
在傅清微的审美里,女人用力时露出的淡淡青筋是性感的代名词,否则她也不会那么热衷健身。
观主有一把天下第一的细腰,也有最强大的力量。
简直是……
傅清微挂完衣服抹了把脸,不能再想下去了。
穆若水只剩一身雪白中衣了,傅清微目光停留在她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强迫自己偏开视线:“还要继续脱吗?”
傅清微没听到她的回答,指尖碰到她的衣领,指腹最前端擦过她锁骨细腻的皮肤,新生的雪。
穆若水听不出情绪:“可以了。”
穆若水没退,傅清微反倒后退了一步,如蒙大赦:“是。”
她差点又跪下给她磕头大拜。
不是她想跪,而是她腿软,根本不敢看穆若水的眼睛。
要是她是个古人就好了,徒弟跪一跪师傅,家常便饭。
傅清微干脆扑通坐在了地上。
穆若水迈开小腿,走入了白玉蒸腾的温泉里。
傅清微等余光彻底看不见她的小腿,才抬起头来,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汗,温泉太热了,隔着好几米都熏到她脸上了。
穆若水坐在里面,露出肩膀及以上的部位,脸被氤氲在雾气里,说:“你不过来吗?”
“啊,我。”
两个单音节成了傅清微最新的口头禅。
“马上就来。”
傅清微在地上又坐了会儿,私汤的诱惑占据了上风,池子挺大的,她们俩一起坐进去也碰不到彼此。
傅清微回房换了衣服,把自己压箱底最保守的睡衣都拿出来了。
她本来准备了一件从来没穿过的泳衣,不说三点式至少也是露背,完美展露身体曲线。之前的计划里她们俩定下拜师的事以后,傅清微白天带她在镇上逛一逛,吃一家好吃的餐厅,晚上一起泡私汤——走的是情侣约会路线,未雨绸缪。
后来她们来阁皂山的第一晚民宿,就被观主又吸又咬,两边差点不一样大,往预想的方向更进一步。
泳衣就更能派上用场了。
观主愿意脱多少她不管,她要大胆展示自己的身材。万一观主见色起意,她顺水推舟,第一次就可以解锁温泉play。
两个人天雷地火,水花四溅,哪里的水都是。
现在傅清微站在池边,扶着石头轻手轻脚地入水,心如死灰,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两个人泡温泉泡得像面对面面壁。
沉默,是今晚的温泉。
泡够了半小时,傅清微关了闹钟连忙出水,说:“到时间了,我……”
穆若水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出去吧。”
“好嘞。”傅清微的睡衣吸饱了水,沉重地出水,穿上了浴袍,回头叮嘱说,“你也别泡太久了,对身体不好。”
“嗯。”
傅清微一路快步逃回了房间,砰的把移门拉上。
她背靠着门心如鼓擂,劫后余生般长长吐了口气。
穆若水眉目平静地坐在池子里,听着最后一丝动静消失。
她抬起修长的指尖,解开了中衣的系扣,一点一点地褪下,露出雪白的右肩,完美的圆弧,再是左边,仿佛美人对镜,蒙上一层柔和的色彩。
锁骨晶莹,珠光点点。
随着衣服的剥落,宛如一块蒙尘的美玉渐渐拭去尘埃。
穆若水迈步走入池子中央,漂亮的蝴蝶骨翕动,胸口的肌肤滑如凝脂,颈间滚落的水珠没入中央圆润的凹处。
仅水面以上的部分,足以看得出这具躯体的玉璧无暇。
她瞧了一眼远处紧闭的房门,放松地把自己全身都浸入了冒着热气的水里,舒服地叹出鼻音。
谁会穿着衣服泡温泉啊?
*
穆若水挥手招来浴袍,在她出水的同时披在了身上,挽上腰间细细的系带。
亲肤的材质不仅舒适,吸水性还强,往日要用术法烘干的身体迅速清爽,给观主再次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人类确实越来越会享受了。
穆若水赤足踩在深色的木地板,轻若无物的衣服穿在身上,一步一步朝傅清微的房间走去。
啪——
房间里的灯忽然暗了下来。
穆若水:“?”
傅清微在黑暗里用手机给穆若水发微信:【我睡了,晚安】
一边把耳朵紧紧贴在地面听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来到门前,没有再近一步,而是慢慢地离开了。
几分钟后,回到房间的穆若水看到消息。
穆若水:【[抒情版语音]晚安】
傅清微:“……”
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做噩梦了。
傅清微闭上眼睛,默念晚课的经文,颠倒来回地念,直到把自己催眠睡着。
朦朦胧胧间似乎有道温柔目光在注视她。
傅清微睁眼只看到一道熟悉的影子便誓死再不睁开。
来的肯定是夺舍的那个!
穆若水给她掖好了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傅清微的噩梦还在继续。
……
傅清微睁眼呆呆地看着房间里的天花板,醒了好一会儿了。
这几日都是观主起得比她早,为了早点见到她,傅清微起床非常积极。
今天根本不想起。
她翻了翻聊天记录,尤其是那两条语音重听了一遍,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她已经无心去想要不要和变成师傅的心上人暧昧了,现在这个局势别说暧昧,观主再慈祥下去,她那点火苗都要浇灭了。
傅清微鬼鬼祟祟地拉开了移门。
穆若水正在院子里看风景,背影很美丽。
“师尊早上好。”
“早上好。”
“我去吃早餐了。”
“需要为师陪你吗?”
“不用了我去去就回。”
傅清微在十几步开外的走廊和她完成了对话,全程没有看女人的脸。
不管怎么样,师徒已成定局,她先配合着来吧,徒弟和暧昧对象总得选一头,否则她非被逼疯不可。
傅清微在餐厅接到了一个救命电话。
是占英打来的。
占英昨天已经到了阁皂山,正如大家公认的,门派根本没什么大局要主持,她回山主要是为了探望长辈,由于掌门和长老都闭关了,她也没得探望了,早上给弟子们开了个动员大会,就惦记着刚离开阁皂山的傅清微和穆观主两口子。
观主远道而来,一定要把她伺候好了。
占英:“你们计划在小镇待几天啊?”
傅清微:“明天走。”
占英:“这么快?需要我送你们去高铁站吗?”
傅清微:“需要,你有空吗?不然你今天就来吧,我请你吃饭。”
占英脑门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放着二人世界不过,主动邀请自己这个电灯泡过去是怎么回事?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占英只好笑眼弯弯:“好啊,我现在过去。”
“恭送师叔——”
阁皂派敲锣打鼓地送走了刚呆了一晚的占师叔,肖灵秀亲自给她打开驾驶座车门。
“有空常回家看看啊占师叔,拜拜。”肖灵秀重重地摔上了车门。
“走你——”
后视镜里还能看到她手舞足蹈的身影。
占英收回视线,跟着傅清微给的导航地址,驱车往温泉小镇的方向驶去。
“师父,占科要过来一趟。”傅清微跪坐在女人面前,垂下眼看着地面。
“她来做什么?”穆若水翻着屋子里拿的书,声音明显带上不悦。
“咱们把阁皂派祸害成那样,我想请她吃个饭赔罪。”倒不算是假话。
“随你吧。”
“您要陪我去吗?”
“你想要为师陪你吗?”
“啊,我。”
穆若水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唇。
傅清微磕绊了半天,仍犹豫不决。
“您决定就好。”
“怎的与为师如此生分了?”
“……”
听听你说的什么话,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吧我的好道长!
傅清微破罐破摔抬起头:“你就说去不去吧?”
穆若水答得也很快:“去。”
傅清微累得快虚脱了,早这样多好。
召唤道长真身出现,需要漫长的前摇,短暂的出现之后,又会消失不见。
柔和的面部表情再次镶嵌在观主的脸上。
傅清微:“……”
来个人杀了她吧!就现在!完全不想活了!
*
傅清微从来没有看穆若水的面具这么顺眼过。
有灵管局的人在,她都会戴上面具,更因为有外人在,她说话也正常了,根本不开口。
在傅清微眼里的滤镜又回来了,几乎喜极而泣。
傅清微握住占英的手,感动得眼泛泪花:“占科,我总算盼到你了。”
占英坐在对面,小心地将手抽回来,频频用眼神给她示意身旁的观主。
傅清微视若无睹,或者说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倒要看看观主是不是真的被夺舍了。
傅清微和占英两个人拉拉扯扯,当着穆若水的面,一个想抽手一个不让,来来回回摸了个遍。
周身的气温越来越低。
这一看就是吵架了拿她当炮灰来了嘛,占英后悔趟这趟浑水。
砰——
穆若水面前的玻璃水杯炸开,水流了一桌子。
占英连忙站起来,一边叫服务员一边抽纸巾擦拭,傅清微也在帮忙,观主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被面具遮挡了所有表情。
一切收拾完毕后。
占英两只手收在桌底点完了菜,新的水杯也端了上来。
傅清微以水代酒敬了占英一杯,赔礼道歉,然后向她说了已经拜了穆若水为师的事。
占英内心说多此一举,表面真诚道:“恭喜恭喜。”
傅清微有心请教:“占科一般怎么和岁主任相处呢?是相敬如宾还是打打闹闹。”
占英:“都不算吧,我很小的时候就拜入师父门下了,是她养育我,陪伴我长大,敬重肯定是敬重的,但是太敬重了显得有距离感。”
傅清微看了戴面具的女人一眼。
“怎么打破这种距离感呢?”
占英咬了咬喝果汁的吸管,眼神飘远了一些,不知想到了什么。
“撒娇吧。”她定了定神,说。
“谢谢。”
“啊?”
工具人占英远道而来赶来吃了个饭,饭后还要充当托运行李的司机——傅清微要换酒店了,明天上午的高铁回去,晚上再住一晚温泉别庄住不起了,也划不来。
占英在车里等她们。
一进别庄,穆若水的脚步就特别快,傅清微紧赶慢赶,在她关门之前堪堪挤进了身子。
穆若水语气生硬:“去洗手。”
傅清微打开院子里的水龙头,在凉水下冲了好一会,故意没有去盥洗室用洗手液洗。
“可以了吗?”傅清微关了水龙头,问道。
“……”
观主戴着面具,朝她走了一步,仿佛下一秒她的手掌就会立刻出现在她的脖子上。
傅清微暗暗期待。
穆若水:“可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色彩,像抽干了颜色的画。
傅清微:“……”
这样她都不介意了吗?
傅清微叫住她:“你给我站住!”
穆若水的身形顿了一下,连头也没回。
在酒店停车场再次接到二人的占英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看来回去这么久,不仅没有和好反而吵得更厉害了,情侣吵架,有什么事是不能do一次解决的呢?如果不行,那就……
自己又不是不能等。
两个人坐在后面,谁都不搭理谁。
占英从后视镜不时往后看,两人姿势都没变过,傅清微一直在用手机刷题。
观主的脸朝向窗外。
十几分钟到达高铁站附近的酒店。
占英早早下车绕到后备箱搬下了行李箱,傅清微连忙接过来道谢,穆若水的目光停留在她们俩短暂相触即分的手指上,率先步入了酒店。
她的装扮在小地方十分引人注目,酒店刚好接了一个会议,一楼大堂都是与会人员,坐着站着都是人。她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窃窃私语声传入她的耳朵。
太阳穴那块的血液在躁动,冲进她的脑子。
傅清微及时从后面牵住了她的手,熟练地滑入她的掌心,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下巴侧过来几乎靠在她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的气息覆盖掉周围的气味。
年轻女人的手指温暖熨帖。
穆若水在面具底下垂了垂眼。
——可是她牵过别人的手了。
穆若水用力挣开了她的手指。
傅清微是被甩开的,力道大得穆若水抽走手以后她的手臂还在空中晃了晃。
跟在后面的占英把这一幕震惊地收进眼底,叹为观止的同时确认了一件事:看观主闹别扭的样子,傅清微确实是1,太有实力了。
她回去要告诉师父。
酒店是傅清微昨天才定的,她要了个标间,占英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上来,帮助刷脸登记了入住。
在阁皂山的民宿也是这么干的,当时是肖灵秀,现在是和傅清微牵过手的占英,穆若水的目光沿占英的脖颈绕了一圈。
占英后颈发毛,用围巾把自己脆弱的颈项围了好几圈。
占英把她们送到房间,功成身退,傅清微出来送她道:“非常抱歉,本来打算陪你玩一下的。”
占英:“哪里,我是东道主,没能陪好观主和你,是我该道歉才是。刚好我没来过这里,我待会自己出去逛逛,给师父买点礼物,你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随时联系,明天我再送你们去高铁站。”
“不用了,这里离高铁站很近。”
“来都来了。”
傅清微一直送到电梯口,伸手按了电梯:“回去以后我请你吃饭。”
“你还是别请了,我怕小命难保。”占英笑道。
傅清微又露出歉然的表情。
今天是有点冲动了,不该牵扯进旁人。
占英步入电梯,按住开门键,说:“你要是觉得愧疚,记得我和你提过的白姝的事,找个好机会说一说。”
傅清微点头:“我记得。”
占英又说:“要是观主还在生气就算了,我怕白姝小命也难保。”
傅清微:“嗯。”
占英松手,电梯门在傅清微面前缓缓合拢。
滴——
傅清微刷第二张房卡打开了房门,穆若水背对她坐在书桌前,头上长了两只角,是前面的面具多出来的。
她又生气了。
一生气就不想傅清微见到她的脸。
傅清微进了洗手间,打开了水龙头,沾湿了水挤了洗手液,认认真真地按照七步洗手法洗手。
穆若水的嗅觉非常灵敏,玫瑰味的洗手液揉出泡沫后散发出香气,从满屋子的傅清微气味里分出一缕,钻进了她的鼻子。
鼻翼翕动。
穆若水面具底下绷着的脸勉强舒展开,仍皱着眉头。
傅清微把手擦干净,从后面环住女人的肩,弯下腰在她耳边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错了,请原谅我。”
穆若水一言不发,看向她握在自己肩膀的手,隐约的玫瑰香传来,没有另一个人的气味。
“道长~”
傅清微避开她的面具,温暖的脸去贴她冰冷的项颈,反复磨蹭。
穆若水抵在椅背的腰渐渐软化。
“原谅我,好不好?”傅清微一只手从肩膀垂落到她身前,避开敏感部位,斜过来半抱住她。
她的声音愈发轻柔,在她耳边娇娇地说话,每一次呼吸如羽毛轻软拂过。
“道长,道长~”
“我真的知道错了,原谅我吧。”
“道长师父~”
穆若水的腰彻底软了下来。
她闭了闭眼,说:“再有下次我就杀了她。”
“绝不会有下次了,我发誓。”
穆若水摘下面具,红线自她的指间滑落,傅清微盯着她漂亮的手指,看着她将面具放在了桌子上,女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就仗着我不会离开你,有恃无恐。”
第62章
“你就仗着我不会离开你, 有恃无恐。”
女人低低的叹气声里回荡在屋内,带着无奈。
“是。”傅清微的声音竟有些细微的颤抖,仿佛不敢直面似的, 把脸埋进了女人的肩窝。
她发现穆若水随口说的一句话, 竟然点明了她的潜意识。
换在昨天以前, 她还在担心观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她,哪里敢和别人故意亲密让她吃醋, 激她生气, 千依百顺地哄着她还差不多。
一夕时移世易,攻守之势逆转, 她竟然胆大包天到和占英“卿卿我我”, 还敢以下犯上,对她大声说话,让她站住。
可不就是有恃无恐。
傅清微自小因为通灵的体质, 时常被鬼魂上身行事离奇恐怖, 家人和村子里的人视她为怪物,既想杀死她又畏惧她,被单独关在一间猪圈改造的小屋子里, 几乎没有任何亲密关系,后来她被一位婆婆带走收养。不幸的是婆婆在她高中时因病离世,傅清微再次孑然一身。
婆婆走了以后,她听她的话好好活着, 努力地学习、生活、工作,过来之不易的普通人的生活, 珍惜每一个清晨和夜晚。
唯独不敢奢望有人会陪她太久。
甘棠是她唯一的朋友, 但有朝一日甘棠要是离开她,她会很伤心, 却不会太过意外,她做好了所有人都会离开的准备,包括她自己。
有时候活着太累了,热爱生活也很累,总有爱不动的时候。也许有一天,当然,也可能会活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会产生放弃的念头。人生就是仰卧起坐的过程,起得来很好,哪天起不来就躺下嘛。
一切都从灵管局找上她的那一天变了。
不,应该是说9月20日,她从那辆公交车上下来,走进了迷雾里的道观,开始有了转机。
一个睡在棺材里的神秘道士,咬了她的脖子。
一次、两次、三次。
留在了她的身边,住进了她的房子。
她脾气暴躁,又会纵容她,眼泪是百用百灵的最佳武器。
她讨厌所有人,唯独会亲近她,脸大的说一句,离了她她在人类社会寸步难行。
她觉得人类渺小,善良无用,却愿意帮助渺小脆弱的她,找到程玉汝的灵魂,助她安息。
她从天而降的时候没有踏着七彩祥云,只是一个脾气奇差,对她很好的古怪道长。
她有很多很多的秘密。
傅清微沉迷她的美色,享受同居一个屋檐下自然滋生的暧昧,荷尔蒙冲昏头脑许下永不分离,实际并不认为这段不知道该怎么定义的关系能长久。
后来她们吵架了。
因为她决定要去阁皂派拜师,没有事先告诉她,因为她做好了离开她的打算。
观主差点杀了她,可是她在面具底下哭了。
那天傅清微心里很难过。
观主对她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原来她是认真的,没有当真的人只有她自己。
让傅清微更难过的是,自己仍然不相信她们会在一起。
她也想和观主在一起,不管她们还剩多少时间,她想留住她,再久一点。
她们启程出发去了阁皂山。
观主闹了一路的别扭,最后在高铁下车之前支撑不住地吻了她,虽然是为了得到她的气息。
之后的一次次亲密过界,傅清微夜晚闭上眼睛以后会想:这样她们更近一点了吗?她会留下来吗?
她也知道拜师以后她的注意力会转移到别的事物上,比如学艺,比如友好的师门,观主在她的生活里会找不到角色。
所以她想让观主成为新的角色,依旧占据她生命最重要的部分。
比如说,她的女……
这样想胆子太大了些,她在心里都不敢说出完整的三个字。
再再之后,她成为了观主的徒弟,观主成了她的师傅。
女……啊不,师傅。
转弯转得太急了,傅清微到现在还是摇摇晃晃的,理不清脑袋。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是昨天吗?
是“今生今世,矢志不渝”,还是“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她相信了她们会永远在一起这件事。
她相信有一个人会永远不离开她,直到她这一生的尽头。
这就是她连求不敢奢求的,最宝贵的愿望。
她已经实现了。
但她现在在做什么?
恃宠成娇,得了便宜还卖乖,想要师徒的名分,要她矢志不渝,不想要师徒的距离感,继续任由自己的荷尔蒙泛滥,使性子,闹脾气,拈花惹草,只依自己的意志行事。
人可以贪婪,不知满足,但至少不能不知好歹,自私自利。
傅清微不知道观主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收她为徒,但她我行我素惯了,先前那么坚定地拒绝过,这次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说不定她也像她一样纠结过很多个日夜。
她有什么错吗?
之前都是自己主动勾引的她,仗着自己的气息对她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一而再、再而三,观主只是凭本能行事罢了。
反正她也爽到了,就当、就当互惠互利。
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她想和她永远在一起,不管什么名分,如果师徒可以,她愿意一辈子给她当徒弟。
“我错了,师傅。”
傅清微的脸微微抬起来,贴着女人摘下面具冰凉的脸颊。
“道歉一次就好,你刚刚已经说过了。”女人的态度温和,甚至抬手覆在了她抱在她身前的手背。
“嗯。”
傅清微让她掌心的温度在手背多停留了一会儿,才不动声色地直起身。
“我下午想出去逛逛。”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占英都想着给她师傅带礼物呢。
“和姓占的?”穆若水瞬间挂脸。
别以为她是自己的徒儿就能肆意妄为,小心她清理门户。
“和你。”傅清微先说了一句,才小声询问,“可以吗?”
“……”
穆若水神色几经变化,才汇成唇角一个勉强克制住的微小上扬弧度,板着脸道:“随你。”
“谢谢师傅。”
傅清微语速飞快地高兴道,更快速的是她掠过穆若水脸颊的目光——徒儿亲一亲师傅的脸,是很正当的吧。
这次就算了,她还没准备好,下次一定!
穆若水从衣袖里掏出随身的黑色口罩,傅清微接过来,温柔地说:“我帮你戴吧,师傅。”
穆若水松了手,配合地低了一点头,傅清微的指腹擦过她美好白皙的耳朵,从左边绕到右边,挂好口罩。
穆若水近距离凝视她的脸,目光若有所思。
傅清微抬起眼帘,直视她:“怎么了吗,师傅?”
“没什么。”
穆若水指背凑近她的脸,在她温顺的目光里,亲昵地蹭了一下。
很乖。
傅清微眨了一下眼睛,掩饰自己骤然错拍的心跳。
终于不是逆徒的傅清微讨得了观主的欢心,穆若水戴着口罩走在人潮里,一只手被她的乖徒儿牵在手里。
人类的手温暖潮热,手心贴着手心,牵紧了还会出汗,她讨厌黏腻,但穆若水可以为她破例。
傅清微作为一个还没毕业的女大,除了她旺盛的荷尔蒙,还有旺盛的好奇心,马上就是元旦了,温泉小镇作为一个人工打造的景点,为了吸引游客,已经装点起了迎新年的元素。
这边的建筑也偏向唐风,盛世的风采和满街挂起的大红灯笼更配了。
只是还是白天,灯笼没有亮起来。
傅清微兴致勃勃:“晚上我们再出来一趟好不好?”
穆若水动了动自己被牵得僵硬的手指,没有挣脱,只是活动了一下。
“你喜欢的话。”
“谢谢师傅,你对我真好。”
傅清微当街抱住了她,旁边的摊贩侧目,穆若水旁若无人,拥住了她的腰。
“嗯。”穆若水有些不适应,但还是回应了她的热烈。
傅清微在心里数了十秒钟,贪恋到最后一秒,离开她的怀抱,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穆若水对外物没有兴趣,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傅清微的脸。
“怎么不走了?”
“太早了,好多摊位都没出来。”傅清微哪好意思说因为她一直在看自己,再看下去她要脸红了。
“那我们现在……”
“先回去吧,我做套卷子再出来。”傅清微看看天色,两三个小时应该差不多了。
“好。”
两人手牵手回去,路过一楼大堂的时候,再次吸引了诸多目光,穆若水摘了面具,这身道袍和口罩也挡不住的美貌依然是人群焦点。
旁边的傅清微个子也高,鼻挺唇薄,容貌秀美,苍白失血的面孔多了一丝让人爱怜的保护欲。
小地方同性恋也不常见,立刻就有在沙发上坐着的人站起来,朝二人走过来。
“你好,能不能加一下……”
“不能。”回答的是傅清微,同时站在了穆若水前方。
自恃有两分姿色的男人笑道:“我问的是你身后这位小姐妹。”
“她是我……姐姐!我说不能就是不能!我们走。”傅清微拉过从头至尾不发一言的穆若水,两人快步进了电梯,把觊觎的目光挡在电梯后。
“烦死了,老是碰到这种人。”她抱怨说,很快又担心破坏自己在道长面前端庄温柔的形象。
她朝身边的人看去,穆若水在轿厢里低着头。
傅清微:“?”
穆若水控制住自己唇角浅浅的笑容,抬起头,面无异色道:“是,烦死了。”
众所周知,观主最正常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用没有表情的脸说这种嗔怪的话,也太……可爱了。
傅清微容忍了自己心理上的大逆不道,附和道:“对。”
穆若水将脸转向别处,轿厢的金属壁映出她弯弯的眉毛。
*
傅清微在书桌前铺开自己带来的试卷,按照计划这是倒数第二套,她打算集中1-2周重温题型迅速掌握手感,过后复盘进行有针对性地提高。说实话她对这两门考公科目不那么担心,更忧虑的还是玄学题和实战,后者她一窍不通,要在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赶上去,只能寄希望于她师傅了。
傅清微摒除杂念,看向了手边的第一道题。
穆若水在她后脖颈写字,痒痒的。
傅清微:“?”
傅清微回头:“你在做什么?”
穆若水说:“我给你画一道文昌符,可以提高你的正确率。”
傅清微:“不行啊,占科说这样算作弊。”
如果文昌符可以,那掐算是不是也可以?选择题禁止掐算,否则道士全都拿高分。考试会有考官监督,专门防这些玄学手段。一旦作弊被抓,永不录用。
穆若水哦了声。
“那只能靠你自己了,为师帮不上忙。”
“也不是完全帮不上,你给我念经吧,我没听过的,最好实战能用的。”
“你做题不会走神吗?”
“还行,念吧。”
傅清微也是使唤上她师傅了。
她说完才小声补上征询:“可以吗?”屡试不爽。
“当然可以。”
傅清微一边做题,穆若水背手在屋子里踱步,给她念《太上元始天尊说北帝伏魔神咒妙经》。
“道言:昔于龙汉元年甲午之岁,元始天尊居上元之殿……”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斩妖缚邪,杀鬼万千……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长存。急急如律令。”
“此咒北帝神秘之法,禳灾却祸,救护生人,男女长幼,总可奉行。”
……
此经共三万四千字,穆若水一停不停,足足念了三个多小时,连一口水都没喝。
傅清微题都做完了,正确率不说了,作弊提高太多她不好意思。她开了桌上的矿泉水,拧开递给穆若水,穆若水摆了摆手,继续拿着手机给她念经。
嗯?拿着手机?
“……一切众生,同证无为之道。演法将毕,稽首奉行。”女人质疏如珠玉,清冷沉静的声音停下来,她在手机上按了一下,接过傅清微手里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仰起的颈项修长如玉,不明显的喉骨来回滑动,傅清微看着她喝完了水,视线落在她沾了水的湿润薄唇。
她垂下眼,递来纸巾。
“师傅,擦一擦。”
“嗯。”
穆若水一面用纸巾按了按自己的唇,一面将手机递给她。
“这是……”傅清微看着显示205分钟的录音文件。
“我刚录好的。”穆若水说,“省得下次还要念。”
“……”
原来她不肯喝水就是为了一次性录完经文。
她就用过一次录音功能,观主就活学活用了,如果是她去考灵管局,想必事半功倍。
观主真的很聪明。
傅清微曾不止一次在心里感叹,随之而来的都是担心她如风捉不住,如水向东流,半点不由人。
但现在不会了。
傅清微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说:“我会好好听的,谢谢师傅。”
穆若水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
她不经意瞧见窗外点点灯火,说:“天已经黑了啊。刚好,你不是要出门?”
“我换身衣服。”
“不是早上刚换过?”穆若水看着她往卫生间的背影。
“裤脚有点脏了。”
“哦。”
观主哪懂什么约会的仪式感,反正她就一身衣服,说起来这身衣服是显眼了些,要不……
换上新衣服的傅清微再一次和穆若水手牵手出现在热闹的街市上,满街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沿街的窗户插上了小彩旗。今天是周末,第一个休息日,平时被困在公司和学校里的牛马和牛马后代都出了笼,得到短暂的快乐。
说摩肩接踵有点夸张,但放眼望过去都是人。
傅清微其实也不喜欢人多,但她太喜欢和观主手牵手穿过人潮的感觉,身边有那么多的陌生人来来往往,她们的眼睛只会看向彼此。
有小孩冲撞跑过来,穆若水提前搂过傅清微的腰往旁边避开。
小孩跑过去了,她的手仍环在她腰上,没有离开。
今夜有很多个这样的瞬间,织成一张密密的柔软情网,裹住那颗年轻跳动的心。
傅清微和转过头的穆若水对上视线,慢慢从心跳中回神,说:“我饿了。”
“想吃什么?”
穆若水看了看街边的酒肆、菜馆,以及路旁热气腾腾的小吃摊,选哪个都行。
“炒菜还是小吃?”
“小吃。可以边吃边逛。”
“好。”穆若水的手从她腰上滑下来,主动找到她的手。
不分地域,每条商业街的特色小吃大同小异,傅清微逛过无数次,却跟第一次见似的,勾着穆若水的手从这边看到那边,都想尝一尝。
“想吃萝卜丝饼。”
穆若水给她扫码付款。
新鲜油炸出锅的萝卜丝饼金黄,装进纸袋里,傅清微吹了口气,咬了一口,脆香在味蕾化开。
她把手递到穆若水唇边,特意换到没咬的那端,穆若水摇头:“太油了。”
傅清微在下一家买了桂花糕,白乎乎的糕点,一抹浅蜜色的桂花酱缀在上方流动,傅清微捧在手里吹凉后,尝了一口,说:“不是太甜,你要试试吗?”
穆若水凑近她停留在身前半空的手,偏头就着她吃过的那块糕点缺口咬下,红唇轻轻开合,含进口中。
“还不错。”
傅清微举着剩下的糕点不知所措。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把最后的一点桂花糕送进了嘴里,吃了很久很久。
最后还是坐进了一家面馆。
这家面馆是老字号,据说开了几十年了,网上说一定要来打卡,两人拿号排了一会儿队才进来。
两个人点了一碗面,上来后傅清微先让观主尝了两口,得到的评价是:“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瓶水。”
傅清微:“?”
穆若水顿了顿:“对你来说可能有点辣。”
傅清微不是土生土长的西南人,吃辣程度一般,刚好来到了一个嗜辣的省份,她点菜的时候为了原汁原味,也没说要微辣的。
“要不……”傅清微把碗往她面前一推,郑重道:“你吃吧。”
“……”
又这样。
她为什么要说又?
“开玩笑的。”傅清微见她沉默,脸色也不怎么好,怕她生气,将面碗挪回来,不忘圆场道,“还没吃呢,万一我觉得不辣,哈哈。”
穆若水嗯了一声。
不带感情的时候,音色惯例的冷:“试试。”
傅清微用筷子挑起两根面条,第一口没事,第二口还行,第三口她已经在不停地哈气,用手扇风,嘴唇通红,双眼含泪。
又菜又爱玩。
“……”
穆若水起身离开。
走到一半她回头,对上傅清微仰起来看向她的脸,说:“我去买水,在这等我。”
傅清微辣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观主居然会对她说去哪里了。
便利店就在五十米开外,穆若水扫码付了账,拎着一瓶矿泉水往回走,她站在街道这头,长长的巷道灯火通明,火树银花,大人小孩穿梭在人群中,路过呆立在路边的修长人影。
穆若水下意识避让,擦肩而过的瞬间却看不清对方的脸和穿着。
穆若水回头凝望一大一小的背影,目送她们慢慢走入了雾里。
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穆若水接起来,视线仍在远处,雾气散尽,只余人间灯火。
“喂。”
“你在那里站着做什么?”
穆若水回过头,不远处傅清微坐在棚子里向她招手,一只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
穆若水低声道:“就来。”
挂断了电话。
傅清微接过拧开的矿泉水瓶,喝了两口解辣,问她:“看到了什么?”
穆若水已经不记得了。
“什么?”
“什么什么,你一直在那边发呆。”
“是吗?”穆若水看着掌心指甲掐出来的印记,这是上次她发现自己记忆被动了手脚之后,她给自己定下的心理暗示,一旦想起点什么,就会掐住掌心。
记忆会立刻消失,但掐痕不会马上不见。
“忘记了点事情。”她说。其实今天有两道,一道是“又”,一道是刚刚。
“很重要吗?”傅清微问。
“不知道。”
傅清微放下筷子,托腮看着她。
观主从来不会露出脆弱和茫然,即使能让她主动掐自己的应该是大事,但她的表情永远是冷冷的。
她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师傅,你是不是在想你的仇人?”
“我并不知道他是谁。”
她的神色越来越冷,隐有戾气。
傅清微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于是换了个角度道:“以后我们俩在一起,你有什么事都告诉我,我帮你记。我记性挺好的,从来不会忘事。”
“好。”
这件事傅清微帮不上忙,但穆若水还是心领了她的好意。
“还吃面吗?”
“算了,味道挺好,就是太辣了。”
“再点一碗微辣的?”
“诶?”傅清微本来都打算遗憾离开,眼睛亮了亮,“还可以这样?”
确实可以这样。
今天的单穆观主全买了,岁主任掏的钱。
傅清微吃着一碗不太辣的面,终于找到机会说了白姝的事。
说到占英欺瞒她,骗她说是外地妖鬼干的,穆若水冷笑了一声:“她以为我不知道吗?”
傅清微震惊:“你知道啊?”
穆若水:“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脖子里的玉是一件防身法器,出门才戴上的,想必是她贿赂你的。”
贿赂这个词用的……
傅清微的重点都在中间,这几天她们俩睡一张床,观主把她扒光好几次的舔,确实是什么玉也藏不住。
傅清微咳了声,荡清绮思,说:“你知道为什么不戳穿她?”
穆若水:“戳穿她有用?她执意要保妖鬼,阳奉阴违,除了杀她出气,也没别的办法。她还有点用。”
权衡利弊穆若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去了。
找一只躲起来的妖鬼大海捞针,穆若水再神通广大也费时费力,不如守株待兔。
穆若水:“再者说,不假装信了她现在怎么找上门贿赂你,让你替妖鬼求情?你跟她说,我要妖鬼的下落,否则她这条命我现在就去取。”
傅清微连忙道:“我答应了饶她一命的。我出尔反尔,就是师门出尔反尔,有堕蓬莱威名啊!”
穆若水默然半晌,唇角很轻地翘了翘。
“你……”
她怎么收了这么个会花言巧语的徒儿。
长得像朵花儿,一开口也舌灿莲花。
穆若水伸手一指头轻轻弹在她脑门上,说:“我有事想问妖鬼,保证不取她性命。既然你都已经答应了,我不会让你言而无信,堕了你的威名。”
“谢谢师傅,我这就给占科发消息。”
“就只有一块玉吗?”
“还有一条五帝钱的手串,一枚发簪。”
“让她再进贡两件,不,三件。”
“这样真的好吗?”傅清微从手机屏幕前慢慢抬起头,要知道她才毁了三张符箓啊。
“你可是毁了三张符箓,我没杀她三次已经是仁慈。”那天晚上傅清微还哭了。那只妖鬼本该被挫骨扬灰。
原来一张符箓等于一条命啊,这放到编程里也是很难成立的算法,但在观主这里可以。
傅清微转达了穆若水的话。
占英:【………………】
傅清微:【她知道你骗了她白姝的事】
占英:【我肯定办得漂漂亮亮的!请观主静候佳音!】
搞定!
傅清微把剩下的面吃了,回去路过小吃摊又买了根糖葫芦,花师傅的钱天经地义。
她发现穆若水喜欢吃酸甜口的,破天荒地吃了两颗山楂。
“好吃吗?”
“嗯。”
傅清微站在红灯笼下,看着她从自己手上咬下山楂,衔着红果的样子,不经意和脑海里某幅画面重合。
她修长的指节穿进女人的发丝,两只手托起她的脸,潮湿的春意蔓延到清冷的脸颊,眼尾沁红,殷红的唇布满湿润的水光。
月色朦胧,胸口的酸胀又蓬勃几分。
她将自己捧上前,侵入她的唇齿,问:“好吃吗?”
女人温暖的唇舌紧紧地裹住她,不留空隙,只从鼻音里轻轻地附和。
“嗯。”
第63章
她只嗯了一次, 傅清微却嗯了很多声,或长或短,或高或低。
傅清微面对面坐在她怀里, 仰起颈项, 五指梳理着女人后脑的发丝, 时而对方埋得深了,她修长的指尖便摸索到对方的下巴, 指腹来回摩挲她的脸颊、耳朵, 以此来抵御越来越强烈的感受。
她也会在中途抬起穆若水的脸,低头想看看她沉溺的神情。
女人唇瓣湿红, 眼角微垂, 潮热让她清冷的脸染上薄红,明明她的唇舌在热情索取,她的眼神里却没有太多激烈的情绪。
黑玉一样的眸子幽深得吞噬所有光线, 无悲无喜, 身在红尘却不染尘埃的神祇。
傅清微蒙上她的眼睛,再次闯入她的唇齿,不去看她的眼, 只感受她带给她的激情和感官极致。
*
一阵凉风吹过来,傅清微没戴围巾的大衣领口袭来寒意,她低头咬掉最后一颗糖葫芦,木签子丢进身边的垃圾桶, 被红灯笼晕出红色的脸庞在走入正常光线里消失不见。
穆若水冰冷的手指牵在她的掌中,捂不热半分, 反而只有更冷的潮湿。
牵连得傅清微的手也失去温度。
傅清微干脆连她的手一起揣进大衣口袋, 汲取的一丝丝暖意被牵在一起的手平分。
穆若水扭头看了看她的侧脸。
“没有人了,你可以不用牵着我。”
“习惯了。”傅清微目视前方, 张口就来,明明昨天才第一次牵手。
“……”
没有传来穆若水的回应,应该是默认了。
两人直到回到酒店房间才松开了一直牵着的手。
傅清微插上取电卡,说:“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澡?”
“不是一直你先的吗?”
“尊师重道。”
“爱徒如爱子。”
“?”
这下真成女儿了,还不如早些认了祖宗呢。
都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傅清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那我先去洗澡了,师、傅。”最后两个字她咬了重音。
“去吧。”观主轻描淡写,说,“有事记得叫为师。”
傅清微打开角落里的行李箱摊平,把睡衣找出来,从收纳袋里拿内裤的时候手停顿了一下:她要是故意忘带内裤,让观主送进去会怎么样?
善良正直的女大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老老实实地洗完了澡,换上冬天的长袖睡衣,扣子扣到第二颗。
“我洗好了,师傅。”
傅清微盘腿到床上打坐,少说一两个小时,最好她打坐完房间里一片黑暗,穆若水已经睡了。
淋浴的水声在耳边响起来。
傅清微渐渐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今天的修炼意外地顺利,源源不断的后天之炁进入身体,充盈满沛,几乎到达了经脉所能容纳的最大宽度,有一股霸道的力量牵引着刚刚吸纳的炁一遍一遍游走她的全身,运行小周天,冲击了好几次,最终阴阳之气汇于头顶百会。
好热。好痛。
为什么突然?!
傅清微要睁眼。
头顶传来一道声音:“别动。”
傅清微听出声音的主人,任由汗水从额头滴落到下巴,青筋扭曲,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她轻轻地闷哼了一声。
穆若水松开了握着她手腕注入真气的手。
傅清微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穆若水:“人体有三关,尾闾、夹脊、玉枕,用你喜欢的武侠小说来解释,就是任督。任督通,百脉通。你现在的身体太孱弱,日后我再助你通十二正经、奇经八脉。”
穆若水背着手,站在她面前。
“你觉得热是因为走的是阳炁上升之路,尾闾经漕溪,至夹脊关,最后是玉枕,百会。你觉得痛是因为经脉阻塞,炁流不畅,下次就不会了,随着小周天的熟练运行,痛感会越来越轻。”
傅清微知道百会在头顶,玉枕在脑后,都是大概位置,并不精准。至于剩下的那两个穴位,可谓一窍不通。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师傅,这些穴位在哪儿?”
穆若水:“……”
现代人类太差劲了,穴位图都不背。
傅清微察言观色,态度端正,举手道:“我马上去网上下单穴位图,您先教我一次。”
“不用举手。”
穆若水走上前来,依次用指尖点了她的百会、玉枕、夹脊。
夹脊的时候她动作就变慢了,傅清微随着她的手越来越往下,也大概猜到尾闾在什么地方。
她的身形不自觉变得僵硬。
穆若水最后点在她的尾闾,说:“在这里,能感觉到为师吗?”
傅清微夹紧了,脸色涨红:“能、能感受到。”
“放松一点,为师找不到了。”
“我,我放松了。”
“不要害羞。”
“我没害羞,啊。”
“你叫什么?”
“可能是我生性爱叫吧。”傅清微一紧张就容易胡言乱语,在对方沉默许久后,说,“我痒,师傅。”
穆若水:“痒就说痒,别说些为师听不懂的。”
她把手收回去,二指捻了捻指尖。
傅清微红得跟番茄有一拼,浑身都软了,就差瘫成一摊水。
穆若水还没放过她:“夹那么紧,你紧张?”
傅清微:“……”
救命啊。
穆若水低下头,唇角抿了抿笑容,方抬起脸道:“一身汗,去洗个澡吧。”
傅清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另一边下床,说:“是,师傅。”
她飞也似的冲进了洗手间。
衣服丢到一边,进入打开了热水的淋浴室里,把热到极致又冰冷的汗水冲去,包括沁出的点点湿露。
傅清微用浴巾包裹住自己,和睡衣大眼瞪小眼。
进来的太快,已经不是忘拿内裤的事了,她什么也没拿。
傅清微挪到门边,开了条门缝,确保自己最小的声音能以最大的方式传出去:“师傅,师傅?”
穆若水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明明隔着一道门,傅清微却感觉被她里里外外看了个精光,跟没穿衣服似的。
虽然她现在确实通身只有一条浴巾。
——记忆里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穆若水饶有兴致地抬了抬眉毛:“有事?”
傅清微身子往门后缩了缩,玉白的脚趾在拖鞋里蜷了蜷,说:“我忘记拿衣服了。”
“衣服放哪?”
“行李箱,左边有一件长T恤,白色胸前有字的。”
穆若水走到墙角,在行李箱面前蹲下,翻到她要的白色T恤:“朕,龙颜大不悦。这件吗?还是啊对对对?”
“啊对对对。”
听起来有点让人生气怎么回事?
穆若水挑了右手边那件较长的,刚要起身,探出一个脑袋的傅清微说:“再来条内裤。”
穆若水啧了声:“我是开饭馆的?”说的跟来条鱼一样。
穆若水把T恤连同整个收纳袋都递给她。
“冒冒失失。”
“谢谢师傅。”一秒把门关上。
傅清微在里面火速穿衣服,什么暧昧,根本没心思暧昧。
穆若水在门外面背对她说:“没有我你怎么办?”
傅清微三角布料刚穿到脚踝,心田慢慢滋生出温暖的情绪,她急躁的动作也被安抚,正常地贴合了身体,打开门说:“不会没有你。”
穆若水赞同地点头:“倒也是。”
傅清微心想:再说没有你,我就围着浴巾出来了。
标间两张床都是一米二的,中间五十公分距离。傅清微的床靠近门的那侧,率先爬了上去,坐到床头开始下单穴位图,顺便邀请穆若水帮她参谋参谋。
在穆若水的随手一点下,傅清微付了款。
穆若水直起身,事后才悠悠地说:“穴位图只是辅助,人体练习才是主要。到时候还是要为师亲自给你指。”
“指哪里?”傅清微颤着声音问。
她刚刚看图的时候特意关注了一些穴位,比如会阴穴、阴廉穴、气冲穴、急脉穴……全在下三路,位置一个比一个刁钻。全按一遍,真的会让人当场那个的。
“哪里需要就按哪里。”
“那我可以在师傅身上练穴位吗?”傅清微灵机一动。
“可以啊。”穆若水掀开被子,坐进去,朝她一笑,“你打得过我就可以。”
“……”
穆若水已经躺好了,平淡说:“不要紧张,只是正常练习。”
傅清微看向隔壁闭上眼睛准备睡觉的穆若水,心想是你摸我,你当然不紧张。
转念她又一想:为什么要强调正常练习,难道她也想过不正常的练习方向吗?
傅清微关了灯。
“晚安,道长师傅。”
“晚安。”女人鼻音懒懒地回道。
傅清微入睡一向快,今天刚被女人用真气牵引打通经脉,更是需要睡眠养精蓄锐,不多时隔壁床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穆若水轻轻地翻了一个身,面向窗帘的那边,睁开了眼睛。
——放松一点,为师找不到了。
——我,我放松了。
——不要害羞。
——我没害羞,啊。
——你叫什么?
——我痒,师傅。
按个尾闾她就这样浪了,以后……
穆若水长长地闭了一下眼睛。
以后认穴的时候,把她的嘴捂上吧。
其实叫两声也没什么,穆若水反思自己,是她心不静,当了师傅心还是不净。
算了,叫就叫吧。
自己可以坐怀不乱。
穆若水从侧边翻回来,偏头瞧了瞧已经睡熟的傅清微,把被子拉到肩膀,合上了眼睛。
*
通往鹤市的高铁九点出发,傅清微这次买到的还是前排1+1的两个商务舱座位,和后排1+2被迫坐一起的一对陌生人换了位置,陌生人欢天喜地去了前排,她和穆若水并排坐在了一起。
自从拜师前一晚喂过奶以后,观主又有三天没有贴她了。傅清微不确定她是只需要靠近自己还是必须亲密接触,如果是后者的话,差不多也该发作了,她们俩坐一起比较方便。
当然,就算观主不发作,她就是想和她离得近一点。
傅清微打算回去先考驾照,在网上预约了科目一考试,打开小桌板开始刷行测题。
下午一点,傅清微吃完了列车员送来的午饭,正是犯困的时候,把座椅放平了睡觉,穆若水坐在她身边。
她睡之前对方是坐着的,睡到一半耳边传来压抑的轻喘声。
香气还是熟悉的香气,傅清微伸手一捞把她压进自己怀里,才迷蒙睁眼问道:“怎么了?”
车厢里戴着耳机的,玩手机,看电脑的,随时都会看过来,她声音低得只有怀里的穆若水能听见。
穆若水难耐地贴着她的脖颈,并没有往前,否则也不会喘到现在还不停。
傅清微摸了摸她温度比平时高的后颈,小声说:“你可以亲我。”
穆若水垂眼:“我是你师傅。”
傅清微:“看着你难受却不管你,算什么好徒儿?”
穆若水拉开距离,试图直起身,说:“算了,我再忍忍。”
傅清微反手按住她手背,说:“忍到什么时候,回家你还是得亲我,或者喝我的血。古人尚且有卧冰求鲤,我为师傅牺牲一点色相怎么了?”
穆若水被她说蒙了。
色相是可以这样类比的吗?
傅清微温柔道:“不要犹豫了,你要是有心理负担,就轻轻地亲几下,没关系的。”
穆若水实在是难受,刚刚车厢里的男人停站的时候下去抽了烟,回来一身烟味,用傅清微的味道盖不过去。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鼻尖挨着年轻女人柔白的玉颈,一点一点地蹭过去。
鼻子和唇的距离那么近,时不时嘴唇便会碰到,她像惊弓之鸟,碰到一次往回缩,但下一次还是会不小心擦过唇瓣,周而复始。
这种蜻蜓点水,又一次点水,每一次都是未知的刺激感,心荡神驰,反而胜过了原始的亲密。
傅清微的手抓在座椅边缘,白皙的指节曲起,神情隐忍。
穆若水终于好了。
傅清微后背也出了一身细汗。
她面色无异,朝穆若水笑了笑:“好点了吗?”
穆若水:“很舒服。”
傅清微啊了一声,假装自己没有多想地坐起来看向窗外。
观主说话一向直接,未必有别的意思。
穆若水戴上口罩,看向另一边的窗户。
她刚刚那句话是不是不该说?会不会太暧昧了?
虽然确实很舒服,她说的是事实。
但仅仅汲取气息还是不如更亲密的接触,需要很久很久,效果也不如之前。
究竟是为什么?
希望从妖鬼那里能得到一些线索。
毕竟她看穿了她最大的欲望是傅清微。
*
白姝家。
占英敲开了门,成山的垃圾涌了出来。
“……”
白姝站在五米之外的客厅里,戴着防毒面具哭诉道:“占姐姐,你再不来我就要把自己毒死了。”
占英趟地雷似的,一只脚一只脚地从缝隙艰难下脚,好不容易走进来:“你少吃点比什么都强。”
“人家就这么点爱好嘛。”
看着茶几上堆积如山的外卖打包盒,占英收回脚,前往沙发的身体一转:“去你的卧室说。”
“认识这么久,占姐姐终于愿意进妹妹的闺房了。”
“还这么活泼,我看你是在家坐牢不够久。”占英瞟了她一眼。
“苦中作乐嘛。”白姝垮下了脸,把卧室门一关,摘下防毒面具,换上口罩。
占英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面向嫌疑人。
“受害者家属说了,让你再上供三件保命法器,她就饶你一命。”
“三件!!!”白姝整只鬼都从原地拔长了,影子在墙壁扭曲,说,“她还是杀了我吧!!!”
占英挑眉说:“你确定?会死得很丑陋的哦。”
白姝晃动的黑影停下来,为难道:“但是三件也太多了,我几百年总共就攒了那么点,上次交出去三分之一,再交三分之一,不是我抠门,实在是……我一个小妖鬼,要保命啊。能不能和家属商量一下?两件?一件?或者我用别的抵。”
白姝:“占科,你是灵管局的,也知道现在的局势,前阵子江海里的蛟突然作乱,不可能无缘无故。”
占英眯眼:“你知道什么?”
白姝讪笑:“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活的岁数长些,所以见过的事比一般人多。同样的事再发生,我们也好提前躲不是?”
占英敏锐地问:“什么事?”
白姝:“这我真不知道,就像蚂蚁预报下雨一样,蚂蚁哪知道什么气象,只有直觉和本能。我也是。求求你了,再帮我说说情吧。”
占英想了想:“你有钱吗?通用货币。”
白姝点点头。
占英:“受害者应该很缺钱,我帮你问问能不能用钱抵。”
她低头一条微信发出去,傅清微秒回她:【要钱】
占英:“成了。你打算出多少?”
白姝露出肉痛的表情:“五十万?”
占英:【二十五万怎么样?】
傅清微:【观主说至少五十万】
占英一分钟后打字:【她说好】
傅清微:【谢谢占科[爱心]】
白姝眉开眼笑。
两边都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对白姝来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她再苟二百年,财富只会越来越多。重要的是能活下来。
经此一役,白姝也算吸取了教训,短期不敢再乱上别人身了,而且鹤市现在局势不明朗,就算没有傅清微这件事,她也要夹起尾巴做妖鬼了。
占英在灵管局的职位最多算个基层领导,就算有岁已寒这层关系在,她权限范围以外的事,岁已寒很少说。
比如说蛟为什么从江底出来作乱。
全国各地越来越多的异象,越过山海关的黄仙,和鹤市的蛟祸,这三件事是否有关联?还有远在东海被邱老镇压的暴动,据说也和妖有关。
她很在意这件事。
灵管局的年轻科长抬起眼帘:“小白姐。”
白姝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连说:“不敢不敢,折煞我了。”
占英露出一个谦虚友好的神情:“我有点事想问你。”
白姝看着她:“先说好,知不一定言言不一定尽。”
占英:“……行。”
占英在白姝家又坐了半小时,才起身告辞。
出门前,占英回头道:“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受害者家属打算找你问点事情。如果我猜的不错,应该是有关你‘能看穿人欲望’的能力,你还有一天的时间,想好怎么圆吧。再惹怒她,我也帮不了你。”
白姝:“啊???”
这不是死定了嘛!
她现在把钱要回来还来得及吗?
*
认识穆若水之前,傅清微还是一个存款微薄,连一只流浪猫生病都能掏空积蓄的贫穷女大。
认识穆若水之后,傅清微在经历了短暂的更贫穷时光以外,现在已经成为坐拥五十三万存款的小富婆。
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钱下来。
观主就是她的幸运星。
傅清微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把银行卡余额后面的零数了一遍又一遍,眼泪激动得差点从嘴角流下来,她咽了咽口水,对不以为意的穆若水说:“道长师傅,我们俩有五十三万了!!!”
穆若水正在喝水,毫无波动,钱对她只是一串无用的数字,但作为凡人的傅清微喜欢。
穆若水右手伸进左手的袖子里,把自己的私房钱——岁已寒给的那张卡拿了出来,放到她手心:“是六十三万。”
傅清微:“啊?”
穆若水:“之前去医院探望姓占的,我问她师傅要的。”
傅清微想起她微信备注里的“钱袋子”,心想原来如此。
傅清微把那张卡还了回来。
穆若水:“?”
傅清微:“既然是岁主任给你的,你自己留着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穆若水不接:“我不需要花钱。”
傅清微理直气壮:“万一你要给我买东西呢?”
傅清微心想:我真不要脸啊。
这和伸手要礼物有什么区别?!
穆若水被她这个理由说服了,默然片刻收了回去。
傅清微乍然暴富,但自小节约,还是贫穷女大的心态,简单地规划了一下用途:先存一半,三十万。
把欠占科的犀角钱还了,给一万甘棠,其他的……由于观主开支不固定,出行都是商务舱,傅清微打算买R1的货币基金灵活取用,全都给观主花。
她没想过要换更好的房子,也没想给自己买点新衣服,吃大餐。钱只是让她们俩的生活没那么拮据,丰俭由穆若水。
大餐还是要吃的,她想请甘棠吃。
这么一会工夫,穆若水已经数不清她嘴里提到过多少次甘棠的名字。
甘棠、甘棠、甘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红颜知己呢。
穆若水不轻不重地把水杯一搁。
“甘棠重要还是我重要?”
“甘……”傅清微把自己半截话咽了回去,说,“你。”
傅清微抢答道:“你和甘棠同时掉水里,我也救你。”
穆若水嗤笑:“你会游泳吗?大言不惭。”
傅清微摇头:“不会。”
穆若水还没想好下一句嘲讽她的话,傅清微已经从单人沙发挪了过来,依偎进她的怀里,脑袋枕在她肩膀。
不管她会不会游泳,她只是想和观主在一起而已。
穆若水伸手,顺势兜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不准在我面前提别的女人。”
“知道了。”
别的师徒也这样吗?动不动搂搂抱抱,师傅对徒弟的占有欲这么强?傅清微不知道。
穆若水也在想这个问题,她想不出答案,只知道她收傅清微为徒就是为了她们俩能永远在一起,就她们两个,没有旁人插足的份,不管那个人是谁,她的角色是什么。
她可以不得到她的人,但一定要得到她的心。
穆若水心念一动,食指挑起傅清微的下巴,看向她的脸,年轻女人双颊饱满,红唇微张,目光湿润游离,眼尾带粉。
她的桃花怎么还在?!
第64章
傅清微:【[转账]向你转账10000元】
甘棠:【???】
甘棠:【我们明天去吃那家朋朋重庆火锅?】
这家火锅难吃到她们俩一起拉进黑名单。
傅清微:【是我本人, 没有受到生命威胁,不用报警】
甘棠:【对下暗号】
傅清微:【你高中暗恋的女生和别人在一起了,你大学暗恋了两次, 都是直女】
甘棠:【这种事就不要再提了叭。你吓死我了, 怎么回事?】
傅清微:【小发了一笔横财, 给你分点】
甘棠过了两分钟发过来:【[流眼泪的自拍照片]】
傅清微:【大可不必】
甘棠:【嘿嘿,那我就收下转账了, 明天请你吃大餐】
傅清微:【明天中午吧, 我来请】
明天穆若水要去找白姝问事情,不打算带着傅清微, 她单独去见。
傅清微刚好趁这个时候约甘棠吃个饭, 聊会天叙叙旧,吃完饭下午去考科目一,晚上回来备考、打坐。
一天安排得明明白白。
经文虽然念了, 咒语也学了, 但始终没时间学更多的实战技巧。
傅清微总算理解了为什么宫观庙宇大部分建在山中,占地面积广阔,好比阁皂派, 除了那么大一个太极广场,还有各座峰头,藏在深山里练功,甚至有结界, 搞出点箓法的动静,也不会引人注意。
身在闹市, 对修行人士来说, 多有不便。
蓬莱观清苦了些,但条件越差越适合锻炼心智, 傅清微只要能洗澡,也可以带着行李进山苦修。
此一时彼一时,都是遵循她当下的想法。
于是傅清微向穆若水建议:“道长师傅,我们要不要搬回山上去住?”
“搬回”两个字极大地取悦到了正在看书的穆观主,观主轻轻地翻了一页书,声音轻柔却拒绝了她:“不要。”
“为什么?”
“不想解释。”她连谎都懒得撒。
“……”
傅清微说:“可是离考试只有两个多月,我连剑都不会使,更别提符法了。”
穆若水波澜不惊:“莫急,为师自有办法。”
她说有办法,傅清微除了相信她别无他法。
她打坐打得更用功了,无论如何先把底子打牢,任督通了以后小周天运转通畅,炁流生生不息。
三个小时过去了。
傅清微负阴抱阳,两手掐诀虚置于腿间,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眉目端正平和。
穆若水在她身边来回走了好几趟都没有使她觉察醒来,穆若水拿起一个杯子,本来想自由落体掉到地上,一会傅清微还要收拾碎片,想一想便算了。
她回忆起曾经看到过的电影画面,酝酿了一下,惊恐道:“你不要过来——”
傅清微顿时惊醒,从沙发上跳下来,拉过穆若水的手扯到一边,拦在她身前。
“怎么了怎么了?”
穆若水把地面瓷砖都盯穿了,没找到替罪虫,只好云淡风轻地编了一个:“好像有蜘蛛。”
观主居然会怕蜘蛛吗?
傅清微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客厅亮如白昼,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排查,电视柜和茶几底下的犄角旮旯也用手机电筒去照,如花似玉的脸和手上都沾了一层灰,家居服也脏兮兮的。
穆若水有些后悔,说:“兴许是我看错了。”
傅清微:“没关系,我再找找。”
傅清微每一寸角落都找了,连浴室也排查了一遍,方洗了手出来说:“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我去网上下单杀虫粉,回头给家里撒上。你晚上要是害怕就叫醒我。”
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是观主胡诌的。
穆若水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本来就对傅清微存了一分莫名的爱怜,这下成了自己徒弟,又如此温柔乖巧,便不再掩饰心目中那份特殊。
她坐在沙发里,足尖向前,用脚碰了碰傅清微的小腿。
傅清微身体随之轻轻地一晃:“?”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这么暧昧的动作?她腰差点软了。
穆若水:“今晚你去房里睡。”
傅清微:“为什么?”
穆若水低声:“你不是睡得脖子疼?”
原来她都知道。
“你不是会帮我按吗?”傅清微勾起唇,声音放柔了些,说,“没关系的,我都睡习惯了,而且就这一晚了。我买了张沙发床,明天上午就到。”
“什么时候?”穆若水莫名的松了口气。
“刚刚,收到转账以后。”
“如此甚好。”
穆若水说完那句话后暗暗懊恼,生怕傅清微得寸进尺要和她一起睡。穆下惠固然坐怀不乱,但傅清微在她身边总有些意外情况,招架起来也颇为费心。
幸好,幸好。
穆若水起身道:“你洗完澡早点睡吧,为师要去休息了。”
“师傅晚安。”
“晚安。”
傅清微洗完澡躺在沙发里,打开手机看着自己的出库订单。
上次发工资她就打算买张沙发床放在客厅,耽搁了一段时间到了现在。傅清微的手指按在取消键上,末了还是作罢。
虽然赖皮也能赖到观主床上,但未免太无赖了些,何况情势未明,她们俩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要在一起,不急于一时。
考试要紧。
傅清微听着穆若水给她的录音睡了过去。
*
翌日傅清微把穆若水送到白姝家门口。
“真的不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用。”穆若水暂时不想让她知道那晚她亲过自己的事。
“那我在这等你?”
“你不是要去和同学吃饭?”穆若水单方面将甘棠从好朋友降级成普通同学。
“我不放心你嘛。”
“不准撒娇。”
“哦。”
傅清微收起夸张的表情,一步三回头地进了电梯:“有事给我打电话,结束以后告诉我一声,我来接你啊。”
她担忧的脸隐没在电梯门后。
虽然形影不离很好,但偶尔也要有独立的空间。
穆若水在门口释放出妖鬼能感应到的大能气息,整所房子被危险笼罩,白姝连滚带爬地开了门,退出数米远,在客厅纳头便拜:“小白见过仙长。”
小妖礼数倒是诚意十足。
穆若水迈开长腿,从大开的门口走进来,撩起衣摆,坐在正中央的沙发上。
白姝悄悄抬头打量了她一眼,穆若水把面具换成了口罩,乌瞳秀眉,上半张脸也掩盖不住的清丽动人。
好、好漂亮的仙长。
她要是能得到这样一副皮囊,死也无憾了。
白姝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冰冷的温度打断自己冒犯的想法。
“抬起头来。”身前的女人声音淡淡地说道。
“是。”
白姝抬头的同时,膝盖从地面起身。
“跪着回话。”
“是,仙长。”白姝默默把膝盖跪了回去。
妖界不像人间,强者为尊弱肉强食,面对一根手指就能捏死她的穆若水,白姝跪得心悦诚服,毫无怨言。
可以说只有人间界,在短短百年间改换日月,颠覆天地,才有了见官不跪、人人平等的自由,其他各界都一样。这也是白姝六百多年东躲西藏,惶惶度日,唯有近几十年才在人间扎了根的原因。
她爱现在的人间,一想到人间或将再现炼狱惨状,心中便说不出的发堵。
又要等几百年,才能等到同样的盛世,自由与繁华。
昔日前赴后继死去的那些人又算什么?
白姝虽然已是半妖半鬼,但曾经她也是人。百年前战火不断,不仅是凡人为了民族和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修士有修士的战场。荧惑犯岁星,天下大乱,百鬼夜行,妖魔并起,血染的大地雪上加霜。
白姝亲眼见到一个一个的封魔阵,是修士用命去填,才能将地底下爬出来的,不属于人间的魔物赶回去。
凡人和修士都伤亡惨烈,换来尚且不到百年的和平。
一百年太长,长到三代人,又太短了,不够休养生息。
这次魔气降临,以灵管局为首的修士们还能挡住它们吗?将它们拦在冲破人间的最后一道防线之前?
白姝已经决定要躲起来了,在此之前,她要先在红衣道士手里保住命。
穆若水:“那天晚上,你还看到了什么?”
白姝恭敬顿首,说:“不太记得了,仙长,能否让我再看一次?”
穆若水垂眸挥了挥自己的袖子,说:“凑近些,但不许呼吸。”
白姝膝行过来:“是。”
白姝本来就不是人,呼吸只是保持做人的习惯。她跪在穆若水面前,上身挺直,抬头望进穆若水那双毫无杂质的深墨色眸子里。
仙长的眼睛真好看啊,深沉如暗色的礁石。
白姝认认真真地发了十几秒的呆,沉迷得真情实感,借此逃过穆若水的审视。
白姝退后,再次伏于地面。
“我看见了,但看不清晰。”白姝说,“你身上似乎有一根线,和欲望有关。”
“什么线?”
“红线?许是契约或是姻缘之类的,也可能都不是。小白道行浅薄,只能看到这里,不敢欺瞒仙长。”白姝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喉咙一紧,刺骨的寒意从手掌渗入她的灵体,她被人从地上拎了起来,死死地扼住咽喉。
白姝想要祭出法器,掐诀到一半,便被红衣道士释放出的威压逼得喘不过气,手也垂了下来。
穆若水寒冷的目光盯着她,五指用力:“你敢骗我?”
白姝顶着死亡的压力,直视她的眼睛:“句句……属实……”
“还敢撒谎?”
白姝凝实的灵体一条手臂变得透明,看起来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她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穆若水:“占英有没有告诉过你,欺骗我的下场?我会一片一片地把你的灵魂剐下来,刚刚只是一个实验,我现在要开始剐了。”
“我没有……欺骗您……”白姝布满汗水的脸模糊了视线,说道。
“第一片。”
“啊啊啊啊啊!!!”
居然是从她的脸开始的,被薄薄地削去一片。
“第二片。”
“啊!!!!”
凄厉的叫声和哭声交织在一起。
红衣道士懒得再念,一片一片地往下剐,幸好妖鬼是没有血肉的,否则会弄脏她的衣服,她就更生气了。
妖鬼的脸被削没了,只剩黑洞洞的头骨,跪在地上,空气从她嘴部的骨头灌进去,发出嘶哑的声音:“不敢……欺瞒……仙长……”
红衣道士停了手。
本来是要把她挫骨扬灰的,可惜,已经答应某个人了。
大门的关闭声响起来。
白姝倒在地上,把自己其他部分的灵体匀一部分到脸上,重新恢复了样貌。只是少了一部分灵体的她,变得更瘦更小了。
白姝把自己团起来,呜呜呜地痛哭起来。
总算捡回了条命。
从今天起,她一定好好做妖鬼,再也不敢惹是生非了。
*
穆若水下了楼。
妖鬼受了她的刑还不肯改口,或许有几分可信。
红线的姻缘之说不可信,神仙也牵不了她现在的红线。穆若水偏向于后者,是某种契约。
当然,可能二者皆不是。先假设是契约,一方是自己,另一方难道是傅清微?
她今年才二十岁。
就算是轮回转世,穆若水未曾听闻哪种术法,可以在轮回之后仍起作用的,除非签订的是魂契——道士也要说一句离谱的程度,魂魄统归阴曹,从奈何桥走到轮回殿,早不知洗了多少回,什么灵魂印记都不剩。
从她对傅清微鲜血的渴望度来看,血契的解释更合乎常理。
但她的气息可以安抚她又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可能和她的先祖有关?
白姝的线索只到这里了,穆若水站在阳光底下,看向自己修长如玉的一双手。
一声冷笑。
天底下只有傅清微会觉得她是个好人了。
不知道她今天要是跟自己进了门,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避她如蛇蝎?
心里涌起一股烦躁之感,挥之不去。
穆若水面沉似水,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
海鲜自助餐厅。
“……就是这样。”傅清微边吃边和甘棠掐头去尾、中间一笔带过地讲完了这一路发生的故事。
“我还是想听中间的边缘行为,能不能展开说说。”甘棠合上下巴,意犹未尽地说道。
“我想看你脱单。”
“你这个毒妇嘤嘤嘤。”
傅清微随手给她剥了只虾放到碗里,说:“总而言之,女主B成女主A的师傅了,角色转换得有点突然。”
“女主A是怎么想的呢?”
“女主A没想好,先当师徒吧。”
“就不想以下犯上什么的?这么刺激的关系,求求你们do一下吧,就当是为了我。”甘棠坐在对面,双手合十拜托道。
“……”
傅清微把第二只虾沾了料送进自己薄薄的唇片里,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甘棠改口:“是女主A和女主B为了我do一下。”
傅清微:“可是她们是师徒啊,女主B看起来不好追。”喂奶的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她怀疑观主没有爱情这根弦,棺材里睡那么久多多少少会出问题。
甘棠竖起手掌:“你等一下,我先看看那篇文发在哪。”
她低头在手机上点击了几下,舒展开了眉眼,对傅清微笑着说:“女主B是晋江师尊啊,那没事了,包被爆炒的。”
“爆……”傅清微把话咽了回去。这般直接的话她只敢在心里脑补,从不说出口。
“被徒弟爆炒,大火收汁的那种。”甘棠火上浇油。
“好了,你别再说了。”傅清微看看左右低声制止,耳根不由染上浅浅的粉色。
“我不说,你慢慢想。”甘棠笑道。
傅清微确实想了,想的是观主什么先爆炒她一顿。她再考虑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事。
最后这顿还是甘棠请的。
不管傅清微的钱是怎么挣来的,容易还是不容易,想着她是她人好,她心安理得一啃再啃,就是贪得无厌,配不上她的好了。
“刚刚的话是我开玩笑的,我真正想说的是,都现代社会了,师徒不是禁忌,永远捍卫你追爱的自由。”
“嗯。”傅清微点头。
“柏拉图也行。”
“……”
“谁先脱单谁是狗!”甘棠拔腿就跑。
傅清微追着她撵了半层商场,甘棠脆皮得很,在傅清微的故意放水下都气喘吁吁,两人一起从扶梯下楼,在门口分开。傅清微看了她快乐寻常的背影很久,才慢慢地收回视线。
傅清微:【问完事情了吗?】
穆慈:【[语音]问完了,我在家里】
傅清微:【我要去考试了,大概四五点到家,有没有想吃的水果,我买回去】
穆慈:【[语音]不用,你人回来就行】
傅清微戴上耳机,往地铁站的方向走,点击语音条,听了两遍。
寒冷的风吹在她的脸上,却抚不平她眉眼的笑容。
傅清微刷卡进了地铁站,在等列车到站的时间,忍不住给对面拨了一个语音请求。
穆若水:“有事?”
傅清微顿了顿:“没事。”
穆若水:“没事挂了。”
界面跳回到聊天页面,背景里她们俩的合影,戴着面具的穆若水低头看着她,溢出屏幕的温柔。
傅清微:“……”
观主真的喜怒无常。
傅清微坐在地铁上最后刷了一遍科一模拟题,扣了一分,因为她心绪不宁的缘故。
90分及格,她只要不在考场睡着,不会有问题。
进考场前十分钟,傅清微收到了穆若水的微信:【在哪考试,地址发我】
傅清微来不及想太多,发了个定位过去,就把手机上交给了考场工作人员。
作答时间四十五分钟,傅清微考完检查了一遍,提交试卷后当场出分,满分100,只花了半小时。
她拿到手机出来,给穆若水发了条消息:【我考完了】
对方没有回复。
傅清微盯着上两条记录看,不知怎么想的,就待在大门口没走,仿佛在等什么人似的。
——即使希望渺茫,她都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
十分钟以后,马路上远远地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因为在人群里,所以她走得不快,由远及近,红衣鹤氅,黑色口罩挂在白净耳廓,露出秀美清幽的眉眼。
傅清微以为出现了幻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她走过来。
女人下巴一低,把脸埋进她脖颈。
顺手摘了碍事的口罩塞到她手心,贴着她的脖子吸了好几口。
傅清微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捻了捻女人的发尾,问她:“你来接我吗?”
“嗯。”
“为什么?”
“心情不好。”
“现在呢?”
“好多了。”
傅清微的五指往上移了移,隔着发丝小心翼翼贴在她单薄的后背,说:“那我们现在回家?”
“嗯。”
穆若水离开她颈项的时候,薄唇若有若无地碰了一下。
傅清微给她戴上口罩,两人的手牵在一起,等红灯过马路,就像芸芸众生里一对平凡的情侣。
“要不要坐地铁?”
穆若水侧头看了看她,说:“可以试试。”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贴我近一点。”
“嗯。”
坐扶梯进站的时候,傅清微把她护在远离人的内侧,帮她领取了交通卡,牵着她的手进站。
不到晚高峰,但这条线平时人不算少,有没有座位全凭运气,傅清微撩开自己颈间的发丝,露出一段玉白的雪颈,候车的时候就让穆若水一直埋在自己颈窝里,哪怕周围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
列车进站,傅清微大略扫了一眼,她们站的上车点不大好,里面的座位已经满了,门口也没有要下车的。
只能站着了。
傅清微叹了口气。
她带着穆若水走到对面的车门处,站在座位和车门形成的三角区域,进可攻退可守。
“你上次坐地铁是什么时候?”傅清微没忘记她说和一个人坐过地铁的事,找到机会便打探。
“三个月以前。”穆若水算了算,说。其实就是9月20号当天。
“那不是我们俩刚认识的时候?”
“是。”
“你下山了?”
“是。”又过了一个多月才下山的。
“我能知道是谁吗?”
“不能。”那不是暴露自己早把她看光的事了,虽说现在也差不多。但为人师表,绝不能是变态。
“哦。”
傅清微左思右想,想不通她到底会和谁坐地铁,占英?岁主任?肯定是她不认识的人。她在鹤市还有认识的别人吗?是人是妖?是妖的话难道又是狐狸精?
她是不是就喜欢狐狸精啊,否则上次为什么单单和民宿老板说话。
地铁运行过程中不断有人上车,下车的人少。穆若水宁愿和她站在角落,也不愿意和陌生人坐在一起,所以两人一直站着,渐渐的身边的空间越来越窄。
不同人类的气息混杂在一起。
穆若水眉头紧锁。
带着香气的指腹抚上她的眉间,一点一点地抚平小山包。傅清微的一只手也扶住了她的后脑勺,往自己的身前带,正要将她的脸埋进自己颈窝,穆若水的脸却微微一抬。
额头触碰到微凉的体温。
后脑勺的手被拉开,反倒是自己的后颈被微凉的修长手掌自下而上地托住,与她额头相抵。
傅清微紧张得呼出一口气,挡在一次性口罩里。
总是埋在对方颈窝太软弱了,观主发现了一种新方法,面对面看着她的眼睛,也可以安抚她的情绪。
似乎……有点太近了。
穆若水轻轻地偏了偏头。
太近了。
傅清微在心里疯狂尖叫,列车行驶中车厢摇晃,她的鼻尖就会碰到观主的鼻尖,弧度感知得一清二楚。
口罩根本挡不住交缠温热的呼吸。
万一再晃得厉害些,她怕,她怕……
“列车前方到站苏门桥站,请乘客从右边的车门等候下车。”
减速刹车,车厢站着的众人受惯性影响身体前倾,傅清微站在外侧,唯一能抓住的护栏被一个个子不高的女生握住,她控制不住地往前倾了一下。
隔着两层口罩,傅清微贴上了女人柔软的嘴唇。
第65章
傅清微的眼瞳骤然放大。
在列车停稳后, 快速地回到了原位,手也扶上了静止的车厢墙壁。
刚刚她不小心贴上去的时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观主偏了一下头, 所以傅清微只亲到了她的唇角。
因为隔着两层口罩, 缓了一会儿以后,傅清微自己也不确定有没有碰到她的唇, 还是自己大脑自动为这种暧昧气氛制造出的幻觉。
两人额头已不再相抵。
穆若水的眼睛看着对面车厢上方的行驶线路图, 傅清微则盯着地面,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扶手。
谁也没有对意外的小插曲发表任何评价。
安静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停车终点。
出了地铁站, 穆若水说:“下次不要坐了, 人太多,我不喜欢。”
傅清微说好。
她提议坐地铁是因为想多和穆若水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在人群里感受彼此的存在, 但是忽略了穆若水每次在人多的地方都会倍感焦虑, 需要压制血液的躁动,她本来可以不必这样做,都是为了陪她。
自己又恃宠成娇了。
傅清微反思自己, 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穆若水却说:“偶尔也可以试一试别的,假如你喜欢的话。”
傅清微坚持:“你喜欢也很重要。”
穆若水一笑,因为戴着她的口罩,她的笑容比平时更淡, 不从眼睛里细看找几乎找不到。
“我若是没有喜欢的呢?”
“人也没有?”
“没有。”
“那我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答案?”傅清微追问。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穆若水抛开疑惑站在原地的傅清微往前走,傅清微三两步追上她, 走在她身边, 脚步微沉,一言不发。
若是以前到这就算了, 穆若水不会再多说一个字,此刻见她沮丧的样子,终究说道:“我虽然对你没有喜欢之情,却有怜爱之心,我说过会陪你一辈子,就绝不会食言。”
傅清微哦了一声,强打精神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知道啦。”
这下哪个平台的师尊也没用了。
她这位师尊天生冷血,就像她现在牵着的手,怎么也捂不热。
“师尊,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冷?”
“天生的。”
你看,果然。
吃也吃也那么多次了,每次只有她引颈高歌,享受其中,多看一眼师尊的眼睛,都会得到净化。
*
吃完晚饭,穆若水吩咐傅清微把茶几收拾出来,上面什么也不留。
过后她从房间里拿出朱砂和黄纸,搁在右上,说:“为师今日教你画符。”
“就在这画?”
“有什么问题吗?”
傅清微先拿来一叠白纸做练习,说:“没有。只看我看书上说画符要设坛,要祭天地,还有净水净口净笔净纸,念一堆咒语,能净的都净一遍。我们这么简陋真的没关系吗?”
不仅条件简陋,连屋子也简陋,会不会对神仙不敬?
穆若水指挥她调朱砂,冷道:“庸才才需要如此,你我胸怀偃骨,岂是他人能比的?”
傅清微抿了抿嘴。
虽然观主夸自己的时候把她也带上了,但是傅清微心里虚得厉害。
观主有实力,她有什么?有脸吗?
“看着。”
穆若水用毛笔蘸了鲜红的朱砂,在黄纸上一气呵成画了一道符箓,给她做示范。
穆若水苏醒后极少画符,杀黄鼠狼、给傅清微安神都只是虚空画了一道,这是第一次提笔在黄纸作符,箓有载体,自然比虚空威力更大。
月朗星稀的澄净夜空,忽然被飘过来的乌云遮住了月亮。
云层之中隐约传来隆隆闷响。
傅清微扭头看向窗外,“诶”了一声,说:“要下雨了吗?”
“并非。”
穆若水搁了笔,云淡风轻地直起身,对屋外的响动甚是满意,她低头无声牵了牵唇角。
在傅清微投过来视线时,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本门引雷符,练吧。”
她特意看到傅清微张大的嘴巴,才进了房间。
傅清微心跳不已,对着那道金光流动的雷符拍了好几张清晰的照片,这才小心地捧到左上方,用白纸对着符箓临摹。
观主这么厉害,要是实战的时候给她几张符,她岂不是杀得片甲不留?
不行不行,不能想走这种捷径。
傅清微老老实实地练习画符,按白纸——普通黄纸——穆若水给的黄纸顺序按部就班地画下来。
途中穆若水出来检查她的功课,一张一张看过去,不吝赞赏道:“不错。”
和从前可谓天壤之别。
“不愧是我徒儿。”
非是她自夸,初学者画符,十张里能成一张就是天资尚可,像占英那种十张里有三四张能用的,年纪轻轻算天才。雷符这种高级符箓,普通的修士根本画不出来,没有几年的修行底子,不俗的天赋,想画雷符,痴人说梦。
穆若水纵横天下,惊世之姿,根本不屑与庸人为伍,更不会收庸人为徒。
傅清微就算性格再好,与她说不清的羁绊再深,她若没有偃骨,修道资质平平,穆若水也是正眼都不带看的,陪她是一回事,收徒是另一回事。
果然傅清微没有让她失望。
修炼几年的修士才能画出来的雷符,她三张临摹出符形,往后行云流水,一口气画下来,最后两张已有了淡淡的灵力浮动,有极大概率可以叩开天门,引动天雷。
放眼玄门,除了几位著名的掌教,没几个有这份资质,唔,岁已寒可能也算一个。
穆若水悠悠地把符箓放下,道:“阁皂派真要把你捡去了,下一代掌门非你莫属。”
还好现在是她的人了。
傅清微:“!!!”
傅清微脸皮薄,一听到夸奖就会头皮发麻的那种,尤其这种夸到没边的,脚趾都要动工了。她让穆若水检查完有没有什么需要改正的,就迫不及待地催她回屋了。
被推回房间去的穆若水费解:骂也不行夸也不行,好难伺候的徒儿。
*
元旦过后,就是春节。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傅清微白天学驾照,利用练车的间隙复习备考,因为正值寒假,练车排队的时间特别长,在外面一待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
穆若水有时候陪她去,有时候自己在家待着看电视。
现在家里不止她一个人了,还有一只猫。
穆若水看着沙发上挨着她舔毛的小三花,低斥道:“下去。”
三花宠辱不惊,把长毛舔得啪嗒啪嗒响。
“……”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二十四节气里的大寒,一年最冷的光景之一,气象局连发预报,说今晚市区可能会下雪。
天寒地冻,温度骤降,外面的流浪猫最容易死在这样的冬天。
下午练完车回来,傅清微抱着个小纸箱回了家。
没有航空箱,没有盖,小三花就窝在纸箱里,仰着脑袋,乖乖被傅清微端了回来。
穆若水站在门口往纸箱里看:“这什么?”
傅清微说:“猫。”
穆若水:“废话。”
傅清微回答了她没出口的问题,说:“晚上可能要下雪,我怕她熬不过去,一时冲动就……对不起。”
她也不想没经过观主同意突然带回来的,但是傅清微捡了个空的快递箱,本来只想试一试,它自己就钻进来了,圆溜溜的绿宝石眼睛看着她。
太可爱了呜呜呜。
傅清微抱着猫鞠了一躬:“非常对不起。如果您不同意的话,今晚我陪她在楼道呆一晚,明天找个宠物店寄养,先让她过了冬天。”
“……”
穆若水让开一步,面无表情地说:“进来吧。”
傅清微欣喜若狂,错身而过的瞬间用脸在她冰冷脸颊贴了一下:“谢谢师傅,爱你~”
久违的唱歌调子返场。
穆若水关上门,说:“不准上桌不准上沙发不准上床。”
“知道了,她很乖的。”
傅清微把纸箱放到阳台,蹲下来用湿巾给它擦了擦脸,擦去皮毛上的灰,临时下单外卖:猫砂盆、猫砂、铲子、猫粮……
傅清微在阳台放了一碗清水,自己蹲在纸箱旁边和小三花合了一张影,又拍了单独的一张猫猫照片。
把单独的猫照发了朋友圈:
【感谢小三花给了我一个家,终于不是流浪的野人啦[开心]】
点赞和评论创了新高。
大学生都在呜呜呜羡慕。
社畜打工人也在羡慕呜呜呜。
有猫的在底下哇,恭喜恭喜。
甘棠火速发来私聊:【你怎么肥四???你有猫了???】
甘棠:【太过分了,我还没找上对象,你一家三口都整上了!!!】
傅清微:【哈哈哈】
傅清微抬起头,喊道:“道长师父。”
穆若水:“?”
傅清微扬了扬手机:“拍张照吗?”
“不拍。”
“拍一张嘛。”
“我警告你,不要得寸……”
“来嘛。”
傅清微拉穆若水过来强制拍照,穆若水贡献了一张臭脸照。
勉强也算是一家三口了。
傅清微把照片保存了好几份,连同上一张合照也一起发给了穆若水,穆若水看了一眼,看看蹲在那用手和猫玩的傅清微,嗤之以鼻。
新到家的流浪猫怕生,一直窝在纸箱里,傅清微把纸箱侧过来,开口朝外,放它一只猫慢慢习惯。
穆若水去做晚饭了。
傅清微刷了一下朋友圈,回复有趣的评论,她返回页面以后,看到十分钟前有新的朋友圈发布,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观主又成长了。
她把傅清微和猫的那张合照发在了朋友圈,没有配文字,配了个表情。
【[微笑]】
傅清微震了一下,很快理解了此微笑恐怕是真微笑的意思,对于任何一个第一次接触手机的人,都会认为它没有歧义。是人的问题,不是表情的问题。
傅清微看着穆若水的第一条朋友圈,指腹摩挲手机的金属边缘,为什么她不用一家三口的照片呢?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那条朋友圈下占英和岁主任都点赞了。
所以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她的脸吗?
穆若水既然发了,要么是自己记录,要么是为了给她看。不太可能把钱袋子和跑腿的放在眼里。
傅清微感觉理由有点牵强,但目前只能这么解释了。
外卖到了,傅清微穿上羽绒服下去拿,拎了一大兜东西上来,确认后给外卖员打赏了五块钱。
傅清微把猫砂盆放在阳台,清水和猫粮碗放在另一边,自己去客厅学习了。
她吃饭的时候,小猫终于钻出来,圆脑袋埋在碗里大口干饭。
夜里两人都睡了,卧室门紧闭,小三花踏出阳台,开始巡视新打下的江山。
凌晨两三点,如气象局所言,天空开始飘雪。紧闭的门窗阻绝了冷空气,室内开了空调,温暖如春,冰霜一朵朵凝结开在玻璃窗,倒映出一双绿莹莹的圆眼睛。
小三花好奇地望着窗外的大雪,鹅毛似的,一片一片落下来。
她忍不住低头舔了舔身上的毛,歪着脑袋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觉得冷。
凌晨四点,小三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窗户跳下来,迈着步子进了客厅,跳上了单人沙发,团成一个猫猫球睡了。
万籁俱寂,人类均匀的呼吸声和小猫睡熟的呼噜声,构成了傅清微生命里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小猫的自清洁能力非常强,傅清微不打算带她洗澡,怕她感冒,更怕她应激。它自己也爱干净,进家以后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候都在舔毛,傅清微都怕它口水干了,悄悄掰开它的嘴巴看了好几次,小牙真可爱呀。
上次绝育之前傅清微就给它打过疫苗了,虽然在小区流浪了几个月,没病没伤的,医生说身体很健康。傅清微又从网上下单了一大堆猫玩具和必需用品。
出门练车的傅清微:【在?看看猫?】
穆慈:【[语音]信不信我弄死你?】
穆慈:【[照片][照片][照片][照片][照片][照片]】
穆慈:【[语音]别再打扰我,不然我就弄死它】
傅清微:【[比心]】
傅清微收起手机,哈哈大笑,她才不信观主会弄死猫。比起人,猫在她眼里不知道可爱多少。
有猫在家陪她,傅清微也不用担心穆若水一个人会无聊了,毕竟她只有自己。
穆若水盯着已经将一只爪子搭上她的腿的三花,呵斥道:“下去。”
“……”
三花听不懂,三花只是想亲近妈妈。
随意搭在沙发边缘的手掌下被一颗圆脑袋拱来拱去,不断地发出超大的呼噜声。
穆若水闭了闭眼。
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猫。
穆若水伸指碰了一下它的脑门,它原地躺倒露出肚皮。
穆若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粘了穆若水一下午千方百计蛊惑她的小三花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时,第一时间从穆若水腿上跳了下来,喵喵地朝门口跑去。
傅清微一打开门,一个圆脑袋仰起脸对着她,毛茸茸大尾巴竖得高高的。
傅清微蹲下来,两只手双管齐下,一边挠下巴一边揉肚皮,发出一种不像人类的细细的嘤嘤声:“这是谁家的小猫咪,这么可爱啊。谁家的呀?我家的对不对?”
每天都要听到这么一出的穆若水:“……”
人类真的没救了。
傅清微抱着猫走过来,问她:“晚上吃什么?”
穆若水没好气:“清蒸猫猫头。”
傅清微把猫猫头塞过来,笑眯眯地说:“来,让姥姥啃一口。”
穆若水避开,毫无威胁力地放狠话:“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们娘俩一起弄死。”
傅清微弯了弯眼。
穆若水从沙发起身,进厨房做饭去了。
傅清微拆了刚到的逗猫棒,陪三花玩了会儿,眼神看着厨房的方向,玻璃门已经关上了,抽油烟机的声音隐约传来。
傅清微把逗猫棒收起来,重新抱起猫,小声说:“我们去看看妈妈在干什么好不好?”
“好的。”
她自问自答,抱着猫开了厨房门。
穆若水头也不回:“滚出去。”
傅清微和猫一起,同步缩了缩脖子:“好嘞。”
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画面,没啦。
穆若水的指甲两天一剪,当晚又轮到了剪指甲的日子,傅清微打开自己的工具包,给穆若水一根一根地修剪指甲,圆润整齐。
每次脑补也怪累的,还比较伤身,所以傅清微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心无旁骛。
伺候完了穆若水,她打开了另一套指甲钳。
把猫放在腿上,仰面朝自己,开始给猫剪指甲。
无缝衔接。
穆若水:“?”
她应该不是猫吧?
向来听话的小三花在剪指甲这件事上不肯配合,傅清微按她不住,差点累出汗,使唤起观主:“你帮我喂她根猫条,在电视柜左边的第一个抽屉里,都是她的零食。”
穆若水难以置信地起身,从电视柜底下拿来了猫条。
“撕开,慢点喂。”
猫是单线性动物,瓜子仁大的脑仁只能专注一件事,吃上猫条的三花忘记了爪子还在人类的手里,不知不觉被剪完了指甲。
猫条也吃完了,她从傅清微腿上跳了下去,猫抓板上一顿磨。
穆若水把空包装扔进了垃圾桶。
傅清微长舒了口气,说:“总算剪完了。”
她看了看穆若水伸出来的玉白修长的手,刚剪完的指甲泛着健康的粉色,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还是你比较听话。”
穆若水:“?”
穆若水:“你最近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傅清微自扇了一下嘴巴,轻轻的:“我错了,师尊。”
她还知道自己是她师尊?除了在猫那里称呼加辈以外,不见她有半分敬重。
穆若水沉吟:“现在的凡间是不是不讲究师徒间的……辈分?”
傅清微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她道:“不是不讲究吧,但是像以前那样传道受业、敬茶磕头的师徒很少了,师生关系比较常见,就是学校里那种老师和学生。正经传承的师徒离现实生活太远了。”
穆若水:“所以你才对我这么随便吗?”
傅清微眼神微微闪烁。
穆若水:“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讨论一下。”
傅清微半真半假地说:“是。师尊收我为徒以后,我还是把你当观主和姐姐。”
诚然有她动心的因素,但确实需要时间适应新的关系,在几个月以前,她一直以为师徒只存在那种非遗手艺的工匠之间。冷不丁在21世纪多了个传道的师傅,现代人都难以在一时自如地接受,多出一位长辈,外表还和同龄人一样。
穆若水点头:“原来如此,希望日后你要记住,我是你师尊,你说话举止不应如此唐突轻佻。”
傅清微舌根微涩,喉咙动了动。
“是。”
穆若水见她情绪有些低迷,安慰她道:“不急在一时,你慢慢记得就行。”
“嗯。”
傅清微半蹲下来,用脸去蹭了蹭女人的手掌,像猫儿一样。
穆若水满意道:“你这样就很好。”
傅清微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又蹭了蹭女人的掌心。
“行了。”穆若水收回手,说,“去练习吧,练熟了我再教你画新的。”
“是,师尊。”
傅清微在茶几铺开朱砂、毛笔、清水和符纸,打开朱砂刚要调制,和一双绿莹莹的圆眼睛隔了几十公分对上视线。
叩叩叩——
穆若水打开门。
傅清微怀里抱着猫。
穆若水:“?”
傅清微解释:“我刚刚在画符,它跳到茶几上,差点打翻了我的朱砂。我一动笔,她就来蹭我的手。”
所以?
傅清微:“要不先把它放卧室里?”
穆若水回头看了看自己唯一没有被猫踏足的领地,说:“不行!”
傅清微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那我把它关卫生间吧。”
穆若水点点头。
傅清微打开卫生间的门,把猫放了进去,带上门,站了一会儿,和仍停留在卧室门边的穆若水对上了视线。
“……”
穆若水砰的关上了卧室门。
小三花是一只一两岁的小猫,刚刚结束自己的流浪生涯,还没有足够的安全感,被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小心又可怜地咪咪叫,生怕自己再一次被抛弃。
细声细气,弱弱的小奶猫样,也不敢挠门,只敢在门后小声叫。
傅清微狠了狠心,强迫自己进入画符的专注状态,摒除所有杂念,提笔在黄纸笔走龙蛇,行风聚雨。
不知何时,卧室的门轻轻地打开。
卫生间的门开了一条缝,叫声停止。
傅清微一气呵成画完十张符抬起头,只见到穆若水蹑手蹑脚回房的背影。
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她的胳膊底下垂下来,在半空中优雅地晃了晃。
第66章
傅清微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那条蓬松的大尾巴还在半空晃, 摇过来,摇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躺在女人怀里太过舒适的缘故。
傅清微:“……”
可恶,观主都没有这么抱过自己呢。
就算抱过, 何时蹑手蹑脚这么温柔, 生怕惊扰了它。
穆若水在房间里和小三花大眼瞪小眼, 小三花在进门的一瞬间跳下来,无缝接了一个原地起跳, 踩在了穆若水的床单上, 两只小肉垫在被子上踩奶,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不准上桌不准上沙发不准上床。
在第三天防线全部阵亡。
穆若水动了动手指, 把它挪到了床尾。小猫凭空被抬起来, 茫然地看着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它试探性地走了回去,又被抬回原位。
喵喵喵?这不比逗猫棒有意思?
傅清微画完了符, 迫不及待地来敲卧室房门, 不知道是吃人的醋还是想见猫。
穆若水一开门就把小东西的后脖颈拎着扔进了傅清微怀里。
傅清微撸了两把猫脑壳,哄着说:“又惹姥姥生气了是不是?来,我们给姥姥道歉。对不起, 好不好?”
穆若水:“……”
猫哪听得懂人话,还不都是说给她听的。
都是长辈了,和小猫咪计较什么呢?
傅清微把猫放在外面,拿了粘毛器主动进屋收拾猫毛, 床单被子都滚了一遍,说:“要不要我把四件套换了?”
态度如此积极, 穆若水再计较反而小题大做。
而且傅清微都没有戳穿她带猫进屋的事, 孝心和智慧可嘉。
穆若水神色和缓:“不用了,你早些休息吧。”
傅清微从她床上爬下来, 恭敬地说:“徒儿告退,师尊晚安。”
“晚安。”
傅清微退到门边,打开门的同时预判性地一伸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爆冲过来的小猫逮住,薅进了自己怀里,一只手抱着它,一只手带上了房门。
穆若水回忆起关门前的片段,小三花仰面躺在傅清微怀里的样子,蓬松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甩到她脸上她也没生气,反而低头亲了一口小猫脑门,笑吟吟的。
穆若水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第二天她决定陪傅清微去练车,没有猫,就她们俩。
傅清微吃着新鲜的肉包子,小三花凑过来粉鼻尖闻了闻咬开的包子馅,做出狂埋的动作,傅清微把它拎了下去,对坐在对面的女人说:“你不是嫌无聊吗?”
排队练车是最最无聊的事,排队俩小时,练车十分钟。寒假是学车高峰期,要不是傅清微一时拮据,才不会拖到这时候才报名,再也没有下次。
按理说她可以等到灵管局考完试再回来学,还能专心复习,但她是开了头就要有始有终的性格,到时说不定更忙,她买车的计划要拖延到猴年马月。
连她都嫌无聊,别提穆若水了。
有点空闲时间傅清微在玩命备考,根本没机会让她玩,说话都顾不上,纯当保镖去了。
她也确实当了回护花使者。
驾校教练嘴不太干净,骂人骂习惯了,穆若水第一次去就听到教练骂傅清微。学车嘛,哪有不挨骂的,学员都习惯了,傅清微也早有心理准备。
一句,两句,三句。
观主忍无可忍。
她现在都不骂她了,他算个什么东西?
观主当着所有学员的面把一百八十斤的中年男教练从车里拽出来,反扭他的胳膊,一脚踹在男的膝窝,让他跪那儿给大家道歉。
挨个给所有学员道歉,免得傅清微成为众矢之的。
她又挑拣着去了两次,见那教练老老实实,就彻底在家窝着了。
穆若水想起这个借口,说:“我怕你性子软,教练趁我不在欺负你。”
傅清微笑道:“不用啦,他不敢,而且我也能打的,别把我当小孩。”
穆若水说:“你能打怎么不打上次那个害你被妖鬼上身的导演?”
傅清微温和地说:“那不是缺钱嘛,现在又不缺,你真的不用太担心我。”
穆若水哦了声,说:“不管,我要去。”
傅清微:“……”
穆若水单手把又上桌的小猫拎了下去,说:“带上你画的雷符,试试看能不能引雷。”
她刚放到地上,小三花翻过身四爪抱住她的手兔子蹬,力道对观主来说,就像给她挠痒痒。
穆若水:“……”
她唇角划过一丝极浅的弧线,和弯腰将脑袋探到桌下的傅清微对上视线。
“……”
“……”
傅清微火速坐正埋头吃包子,演技拙劣得全是破绽:“啊,真好吃,咳咳咳……”嘴张得太大咽进一大口空气。
穆若水把自己喝了一口的水杯推过去,起身走了。
*
驾校。
傅清微练完车赶紧跑过来,躲过几个调侃她和“姐姐”的同龄人,朝远处大树站着的修长人影奔去。
穆若水入乡随俗,为了不引起更多注意,和傅清微出行换上了轻便的现代装。她身材高挑,随便搭衣服长裤都好看,傅清微动用了小金库,带她去商场大买特买。
傅清微喜欢白色,穆若水无所谓由她打扮,一尘不染的雪白,青丝如墨垂到腰际,她不开口的时候本就自带道骨仙风,这一遭更是衬得愈发秀丽清姿,绝艳出尘。
傅清微也想开了,反正观主的身材怎么打扮都显眼,不如自己多看几眼,再说只有自己能看到她的脸。
穆若水把替她拎着的包打开,里面装了厚厚一叠雷符。
练之前傅清微有些担忧:“要在这里练吗?万一劈到人怎么办?劈到树也不好啊,会引起恐慌的。”
穆若水睨她:“急什么?你以为你一天练得成?”
画符是功力,引雷也是功力,困难度依次递增。
穆若水:“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感受失败。”
傅清微大松了口气:“太好啦。”
穆若水瞪她。
她鲜少有这么人性化生动可爱的表情,漆黑的眸子多了一层水意,眼波流转,美目含嗔。
傅清微心神荡了一下,符纸塞到手里才反应过来。
她垂下的手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傅清微特意走到空地处,食指和中指夹住黄符,一手掐诀,听着周围的风声,闭目沉浸,感受天地。
“一转六神藏,二转四煞没,三转动魁罡,四转雷火腾……”
一段咒语念完,她特意等了一会儿,睁开眼睛。
手里的符箓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天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阳光甚至更刺眼了。
这符箓该不会是假的吧?
穆若水遥遥坐在树下,一道声音却精准无比地送入她的耳中:“继续念。”
傅清微整整一小时的成就就是把引雷咒念得滚瓜烂熟。
老天连朵乌云都没赏给她。
练车又轮到她了,她跑去练了把科目二,回来蹲在穆若水身边。
这个姿势适合穆若水摸她的头,穆若水也将手掌落在她的脑袋上,说:“怎么了?这就泄气了?”
“没有。只是徒儿没亲眼见过真正的引雷,在体悟上始终隔了一层。”
穆若水的手一顿,似乎迟疑了数秒,才说:“为师晚点给你示范一次。”
傅清微好奇:“师尊多久学会的引雷?”
“三天。”
“好的。”傅清微轻轻地闭上嘴。
离傅清微住的地方半小时车程,有一片烂尾楼,因为多方扯皮不下一直荒废着,这个地方用蓝色围挡遮了起来,平时鲜有人进去。
穆若水让傅清微站得远一点,取了一张傅清微画的雷符,她自己亲手画的威力太大,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穆若水身形笔直如竹,摘下口罩,侧脸宛如玉雕。
她一手结印,一手持符,为了照顾傅清微薄弱的基础,缓慢地催动咒语。
“一转六神藏,二转四煞没,三转动魁罡,四转雷火腾,五转霹雳发……”
在她念出第一个字时,九天便有了响应。
傅清微的衣袖被吹动,初时是微风习习,在寒冷的冬天也不觉得刺骨,渐渐的,地面趴伏的尘土扬了起来,傅清微不得不用口罩挡住脸,围挡外面的树木摇动,发出飒飒声。
穆若水手里的黄符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天际。
眼下是下午两三点,阳光还很强烈,上一秒的温度宜人,下一秒聚拢的乌云层层遮住了太阳,黑云压城。
云层之中传来隆隆的闷雷之声,连绵不绝。
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抬头,接着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起来。
好好的天说变就变,一场暴雨马上就要来了。
傅清微被风刮得睁不开眼睛,围挡内飞沙走石,遮天蔽日,附近的树木也东倒西歪。
轰——
紫电从云层降下,光先至,巨响炸开在耳边。
傅清微眼前白光刺痛,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半跪下来,五脏翻涌,喉咙和鼻腔里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她扶了起来,她只看到面前的女人口唇开合,却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一缕柔和的真气沿着她的手腕注入,理顺了她因威力不同寻常的天雷而紊乱的气血。
傅清微这才听到微弱的声音,面带自责的女人说:“应该让你再站远一点的。”
傅清微一呼吸仍能感到血腥味,她干脆不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女人将她拥进怀里。
傅清微的脸枕在她的肩头,越过肩膀看向远处那个巨大的深坑,边缘都被劈成了焦黑色。
——好像是穆若水刚刚站的地方。
雷声出现得有多突然,消失得就有多突兀,一声过后连太阳都露出了脸。
风止云开,彩彻区明。
街上奔跑准备躲雨的人停下脚步,接二连三地响起“哇靠”被耍的责怪声,车流和人流恢复了正常秩序。
唯有隐匿于鹤市的修士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紫电出没的天际。
灵管局的岁主任又出来降妖了?鹤市已经不太平到这个地步了吗?
收到短信的岁主任表示:【不是我】
对方不信:【除了你还有谁?】
岁已寒:【我也想知道】
占英:【师父,你在出什么任务?】
岁已寒:【在局里开会】
占英:【局里进妖了?没出什么危险吧?】
岁已寒:【……】
等岁已寒澄清完一圈,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了。灵管局根据那个深坑,调取了周围的监控,查到是傅清微和穆若水二人,上报到局里,众人放下心,才算彻底了结了此事。
民间不乏厉害的修士,人有正邪,玄门也不例外。要是真的有厉害的大能出现在鹤市,必须摸清对方的底细和善恶。
幸好是她们俩。
岁已寒亲自去了趟烂尾楼,查看天雷的痕迹,一片焦黑之上留下的气息纯正,方圆五里祟邪绝迹,清气涤荡。
道行之精,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
岁已寒指尖捻了捻焦土。
天雷诛邪,若无妖魔,怎么降得下如此惊人的雷霆。
还是慈让真人的修行已越过了当世的极限,踏入半步金仙。
*
傅清微带穆若水打车回了家。
那声毁天灭地的炸雷就劈在她的耳边,她的体质刚比凡人强一点点,根本承受不了远高出她当今修为的人引来的天雷威压,眼球刺痛,连带着太阳穴那一片的脑子都在抽疼。
穆若水握着她的手腕,一遍一遍给她顺着体内微薄的真气。
傅清微靠在她的怀里,双眼紧闭,眼尾的长睫毛沁出湿意。
穆若水将她的另一只手握在掌中,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低得像叹息:“对不起……”
她也没想到引个雷会出意外,虽然劈下来的声势在预料之中,没伤到她分毫,但她没料到傅清微会因此受伤。
太危险了。
若是天雷换个方向,她此生后悔莫及。
“没关系,师尊,是我太弱了。”傅清微回握她的手,闭着眼在她怀里回道。
“是我的错。”
高高在上的观主低头认错,放在平时傅清微肯定要好好观察她的表情,但她的眼睛痛,头也痛,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五脏六腑都被翻过一遍,头晕得厉害。
只好乖乖地闭眼休息,意识渐渐远离。
朦胧中她感觉女人的唇落在她发顶好几次,柔软的触感一次次传来。
比上次戴着口罩清晰多了。
这算因祸得福吗?
傅清微唇角微扬,脸颊蹭了蹭女人的胸口,慢慢睡了过去。
穆慈:【需要治内伤的丹药】
占英:【我门派有灵宝丹,马上给真人送去】
穆若水按密码开了门锁,抱着傅清微大步进了家门,小三花感觉到焦急的气氛,寸步不离地跟在穆若水脚边,仰头喵喵叫。
穆若水将傅清微放在沙发上,放倒床,托着她的后颈让她舒适地睡在枕头上。
小三花凑近了嗅闻傅清微的脸,湿润的粉鼻尖拱了拱她,又跳到她的手边舔她的手背。
傅清微只是受了点内伤,又不是要死了,刚被抱上楼,这会神智恢复了点,睁眼一个面色凝重的观主,一只担心她嗝屁的小猫。
这是她前二十年乃至今后漫长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她把手翻过来,手心盖在猫脑袋上揉了两把,又伸手去握穆若水的手,穆若水主动把手放进她的掌心,问她:“感觉怎么样?”
傅清微说:“感觉好多了。”
穆若水根本不信,自说自话:“我向阁皂派讨了灵宝丹,待会就给你服下。你好好休息。”
傅清微顺势闭上眼。
她呼吸平稳地等了好一会儿,女人的气息靠近她,用额头轻轻贴了一下她的额头。
旋即大门的关门声轻轻地响起来。
傅清微虚弱地睁开眼,小三花仍在她的手边,她低头望过去,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人话,说:“看到没?四舍五入她就是亲我了。”
“她昨晚亲你没有?肯定没有。”
小三花转过头,在她手下腾挪,拿屁股冲她。
傅清微拍了拍猫屁股,轻哼了一声,闭上眼睛。
穆若水换上面具下楼,来送药的是日理万机的占科长。
刚好她在本市,猜到穆若水要伤药肯定是傅清微受伤了,抽空亲自赶来。
她递给穆若水两瓶伤药:“这瓶是灵宝丹。另一瓶是清净派的丹药,出自一位姓龙的道友,上次我受重伤就是吃了这个药,妙手回春,好得快,我觉得吃这瓶比较好。”
穆若水点头。
“有劳。”
占英忍住了自己去看太阳从哪边出来的冲动,轻声问道:“傅道友为什么受伤了?”
穆若水头也不回地离开。
占英扭头看了看天边,还好,太阳还是从西边落下的。
灵管局的消息来得很快,不久后占英也知道二人在烂尾楼引雷的事。
雷肯定是观主引的,傅清微应该是被波及了。
当初她师傅岁已寒在江边斗蛟,也是清场了的,天雷之威非凡人能直面。特别是岁已寒及观主这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天动地的九天神雷,占英要不是自己也习雷法,看都不敢多看,每次都要躲得远远的。
虽然傅清微已经无缘再当她的师妹了,但她拜了慈让真人为师,同为玄门中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甚至占英非常明白与天才同行的感受,给观主当徒弟,一定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占英:【你最近是不是在学雷法?我这里有几点经验参考……】
傅清微的手机亮了起来。
她刚服下清净派的丹药,暖意顺着喉咙往下蔓延,果然像占英所说效果立竿见影。
穆若水在给她把脉,闻声扫了眼茶几上的手机。
傅清微说:“你帮我看吧。密码和你的一样。”
反过来说,是穆若水的手机密码和她一样,因为都是傅清微设的。
穆若水打开她的微信界面,看到占英发过来的一二三四五点初学者经验。
穆若水示范一次惹出这么多事,不会再轻易引雷。这些东西她记忆里就会,不知道怎么教授一个零基础的徒儿,吐纳、画符、经文、咒语,全凭傅清微的资质带飞,或许占英的经验能派上用场吧。
穆若水:“晚点你把占英发你的东西看一下,看有没有帮助。”
傅清微应好。
“师尊怎么不管她叫姓占的了?”
穆若水哼了一声。
“看在她确实帮了你一些的份上,本座赐她一个全名。”
“那她的师傅呢?”
“还是钱袋子。”
傅清微笑起来,笑着笑着咳嗽了一声,肺腑震动牵连隐痛,笑不出来。穆若水见状,唇边弯弯的笑意跟着隐去,沉下脸说:“还不快睡觉。”
“我想多看看师尊。”
“日后有的是时间。”穆若水伸手蒙上她的眼睛,动作和她的声音一样温柔,“睡吧,为师守着你。”
“师尊……”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傅清微在心里问道,她明知答案,所以并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
也许终有一天,她会有问出口的机会。
傅清微抬起手,顺着女人柔滑的手腕,摸到女人蒙在她眼睛的手背,覆在上面不动了。
……也不嫌沉。
穆若水腹诽道。
她等傅清微睡沉以后,轻轻地拿开了手,年轻女人下意识微微蹙眉。穆若水重新给她蒙上,看向阳台的窗户,下午的光线还很亮,窗帘遮光性不好,拉上也作用有效。
傅清微睡觉喜欢只拉一层纱帘,喜欢微风吹拂在她脸上的气息。
穆若水想了想,起身去了卧室,从自己一整盒的蒸汽眼罩里拿了一只出来。
她挡在光线来源的方向,俯下身给傅清微戴眼罩,左边耳朵勾住,轻轻地挽到右边,露出秀美的鼻梁。
上半张脸被挡住,注意力就会集中在露在外面的部分。
穆若水倒着看她更是如此,眼神落下的方向刚好是她花瓣一样的唇,散发着淡淡的色泽。
穆若水食指指腹点了一下,软软地陷下去。
第67章
穆若水的指尖轻点傅清微的唇, 中央小小地陷下去。
指腹的触感和那日在地铁上感受到的重合了,没有口罩挡着,更清晰一些, 也更软了。
穆若水又戳了一下。
她的唇仿佛柔和的水流, 无论她的手指怎么触碰, 软弹地陷下去,抬起来的时候又会恢复饱满。
指腹玩弄得久了, 从浅红变成诱人的深红。
穆若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染上胭脂色的唇, 血液里在隐隐酝酿一种名为冲动的情绪。
上一次,傅清微在地铁里戴着口罩不小心倾身吻上来, 她下意识躲开了, 过后看着地铁路线图心不在焉地发呆。
上上一次,傅清微被妖鬼所迷,操纵她的身体亲了她, 双唇相接, 亲密无间,她躲无可躲,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她无法解释自己当时强烈得不该有的感受, 过后她选择了遗忘这件事。
今天是第三次。
她明白人类的亲吻意味着什么,是欢喜与爱慕。
爱慕是一种心跳的感觉,她的胸腔早已长久地寂静,不可能为任何人跳动。
所以她不爱慕她, 但她全身的血液会为她加速流动。
爱和欲,对人类来说有时是分开的, 有时合为一体。而穆若水只有后者, 她的渴望全都源于面前这个人,时时想将她拆吃入腹。
唯独, 不能吻她。
不仅不能再吻她,也不能再产生肉体的欲。
因为她们是师徒。
这个念头根深蒂固地植入在她的脑海里,令穆若水自己都不得其解。
是谁给她定下的师徒禁忌,画地为牢,将她困在里面。
师尊当如何如何自持庄重,温柔解意。徒儿应敬重师傅,不应越雷池半步。她自己不越,也不让傅清微越。
章法伦理,都是用来束缚人类的规则,何时轮得到她遵守?可笑。
她若是恪守伦理道德,就不会在阁皂山和傅清微心照不宣地荒唐,不断从她鲜嫩的喉咙里榨出更多快意舒爽的声音。
她恨不得咬遍她的全身,喝干所有的水,贪婪无度,肆意索取。
她在她的口下呻吟求饶,只会让她更兴奋。
这才是她的本性,本能!
现在这层师徒关系束缚着她,像阴魂不散的红线一样,在每每她想放纵的时候跳出来警告她。
不行!不可以!禁止越界!
血液的温度在无可避免地冷却,冲动的因子被敲在脑海里的钟槌挥散,穆若水单膝跪在傅清微床边,最后一丝血液温度降下来以前,将抚过她唇瓣的手指,颤抖地印在了自己唇上。
窗外的一丝微风透过缝隙吹了进来,扬起垂落的白纱帘。
年轻女人闭目沉睡,戴着的眼罩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鼻梁玉挺,画笔描绘,脸颊天生的苍白秀美,圣洁端庄,唯独一双唇被揉弄得泛出至深至浓的靡靡艳色。
宛如被信徒玷污的神明。
*
傅清微在傍晚时分醒来,透过纱帘的光带上了金子一般的颜色。
清净派的丹药很管用,傅清微坐着、站着呼吸了几口气,都不再感觉胸肺有滞涩牵连的痛感,她把迷瞪着眼在她脚边睡觉的小三花rua醒了,左右四顾没找到穆若水的身影。
她敲了敲卧室的门,穆若水披散着及腰的长发,一身雪白中衣出来开门。
傅清微一怔:“你睡了?”
穆若水嗯声:“困了就睡了,晚上你随便对付点,我今天不想做饭。”
傅清微:“好,我一会煮个泡面吃,你继续睡吧。”
穆若水:“晚安,记得做晚课。”
傅清微:“师尊晚安。”
穆若水抬手掩上门,在完全闭合之前扫了一眼傅清微的脸,自淡粉绯樱的唇一掠而过,旋即响起轻轻的关门声。
傅清微在门口罚了会儿站,弯腰把跟在人脚边的小三花抱起来,摸着它的脑袋,自言自语地往回走:“姥姥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她挠挠小猫下巴,柔声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三花:呼噜呼噜。
“我们俩可不能再惹妈妈生气了。”
傅清微开了客厅的灯,先去书桌看了一小时书,中途吃了碗泡面,打坐做晚课,到点睡觉。
卧室的门始终没有打开。
第二天早上,穆若水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厨房,傅清微松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穆若水仍坐她对面:“暂时先不练引雷了,回山再练。”
傅清微眼前一亮,终于提到这个话题了。
昨天她就在想:穆若水宁愿带她去废弃烂尾楼,也不回山练习,明明山里清净还安全,为什么呢?
傅清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穆若水喝水:“看情况。”
傅清微没追问,她觉得师尊有事瞒着她,问她也不会说。
*
傅清微发现穆若水最近一个月玩手机的频率直线上升,晚上坐在沙发里,有时候书也不看了,就摆弄着小方块薄片,横过来竖过去,有时候还双指操作,看起来像是在看图片。
“师尊,手机给我看一下吗?”
“不给。”
“……”果然有猫腻。
傅清微干不出趁对方不注意偷看手机的事,她只能暗中观察、旁敲侧击,把一切网恋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傅清微还有一桩意外的发现,那就是聪明的观主学会拼音了。
她在搜索栏里打字的时候轻盈如蝶舞,但是和她发微信,还是用语音,装作根本不会打字的样子。
傅清微:“……”
合理怀疑她瞒了自己一件大事。
一晃来到了农历除夕。
现代人生活压力大,尤其是在繁华都市,大部分年轻人对春节的到来没有太多实感,只有放假能让她们从高压中得到短暂的喘息,嚷着重视传统节日不如增加假期。
要求取消调休又上了一年N度的热搜,打响了年味第一枪。
傅清微无亲无故,自然更没有过年的感觉,但她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前把驾照拿到手了。
甘棠准时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去她家吃年夜饭。
每年她都会问,傅清微也每年都会拒绝,不同的是往年是借口一个人自由,今年是……
傅清微扭头看向正在专注剪纸的穆若水,对着电话那头道:“谢谢你,我已经有人陪我了。”
甘棠:“哟哟哟。”
傅清微笑了笑。
甘棠:“晚上记得发朋友圈啊,让我吃口新鲜的。”
傅清微:“看情况。”
甘棠啧道:“你最近讲话这个语气啊,不大像你,怕不是和某些人待在一起久了。”
傅清微:“是么?”
甘棠:“得得得,我年夜饭还没吃呢,别现在给我喂饱了,我妈喊我了,晚上聊。”
傅清微:“好的,晚上估计要晚点了。”
甘棠言语暧昧:“懂的懂的,你先运动完。”
她就好这口带颜色的,傅清微懒得次次纠正她。
她挂断电话,来到铺满红纸的茶几前,穆若水刚好剪完一张,叠在一起,傅清微拿起来展开一看,一个大红“囍”字。
“师尊???”
穆若水抬起头,说:“什么?”
傅清微两手把那个“囍”字提起来,铺在她眼前。
穆若水眉梢微蹙,盯了半晌,说:“没注意,剪错了。你扔了吧。”
“错就错了吧,留个纪念。”
傅清微端放到一边,瞧着从她灵巧的双手下脱胎的“福”字,找了双面胶倒过来贴在阳台窗户内侧,下午的阳光从笔画缝隙里透进来,暖洋洋的,恰似这个新年。
相比傅清微,穆若水这个一百年前的半古人还是很重视春节的。
从前日子不好过,辞旧迎新,是个盼头。
穆若水一早就在日历上圈好了日子,起床就去买菜,回来后指挥傅清微大扫除,连小三花都被梳了毛、剪了指甲,喜迎新年。
傅清微往窗户上又贴了兔子和小猫,拍了照发了朋友圈。
【心灵手巧[图片][图片]】
穆若水给她点了个赞。
穆若水在厨房做年夜饭的时候,傅清微把早上抱出去的被褥收了,给卧室换了新的四件套,每一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务必让观主有一个舒适良好的新年体验。
一个忙里一个忙外,在铺上新桌布的整洁餐桌上端出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穆若水难得动了筷子,每一样都尝了一口。
傅清微给两人面前的杯子倒上果汁,端起来敬了穆若水一杯,喉头动了动,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幅场景对她而言太生疏了,以至于还没说话,眼底热气上涌,喉咙跟着哽咽。
“师尊,我……”
穆若水主动碰了一下她的杯口,望着她:“除夕快乐,身体健康。”
“除夕快乐,事事如意。”
傅清微两手捧着杯子,认真地和她碰了一下杯。
饭后穆若水把她叫过去,给了她一封红包,傅清微掏了掏口袋,也摸出一封红包。
两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讨个彩头。”
随即交换了红包,面对面交换的样子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两人都对春晚不感兴趣,晚上八点,傅清微从书桌前站起来,对正在面无表情用逗猫棒逗猫的女人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因为紧张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严肃。
穆若水:“?”
五分钟后,两人穿好外套下楼。
傅清微拉着穆若水来到她们住的那栋楼后面,地面有一排公共车位,因为过年三三两两,显得空旷,月光下一辆后视镜系着红丝带的白车子就格外显眼。
傅清微打开手机app,按了一下开锁。
白车子的灯闪了两下,傅清微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请她坐进去。
她从外面关上车门,自己绕到驾驶座,上身前倾,给穆若水系好安全带。
因为第一次正式上路,她坐姿笔直,两手紧握方向盘,除了看路以外压根没有别的心思,连歌都忘记打开。
车载香氛的味道很淡,在这淡极了的气味以外,车里只有傅清微清新的气息,一寸一寸地侵占空气,温柔地拥住她。
穆若水第一次坐在车里没戴口罩。
白车开出小区,汇入除夕夜稀疏的车流,车内安静,远处闪烁的车灯延伸宛如地上银河。
穆若水握着胸前安全带的手紧了紧,问道:“所以你学车就是为了……”
傅清微一心二用的本事在这时候完全宕机,她不得不放慢了车速,好分出一丝注意力,去听女人讲话:“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要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傅清微直视前方笑道。她还没想好,只是想带她出来转一圈。
穆若水拿出手机,导航了一个地址。
“去这里吧。”
“我现在不方便看手机,你把手机声音调大一点,放在无线充上,就是你左前方那个长方形的置物台。”
“好。”
傅清微开着车,时间流逝得不知不觉,白车出了环线,一路往城外的方向驶去。
开到一个小时,傅清微从周围环境的变化猜到了目的地。
“我们是要去山上吗?”
“对。”穆若水忍不住说,“你脖子不僵吗?”
就这么直挺挺地开车,梗了一路了。
傅清微不仅脖子酸,腰和背都疼,但是她新手司机完全不敢放松,尤其穆若水还坐在她的车上,夜路又不好开,她生怕出一点事故。
傅清微强忍说:“没事。”
穆若水:“待会我给你按一按。”
漂亮的小脸都皱起来了,还说没事。
车停在山脚的树林前,开不上去,傅清微打开手电筒,望了望山路,打算爬上去,晚上比白天光线差,至少得走两三个小时。
傅清微抬脚迈出了第一步,她的腰肢就被一条柔软的手臂环住。
身体腾空,穆若水带她飞了上去。
她飞得不是特别快,在车上没讲完的话终于有空讲:“你学车是为了我吗?”
傅清微不习惯太直接,东拉西扯了半天大家都学,才在一片静谧中小声承认:“是。”
她低声说:“你不是讨厌别人的气味吗?我就想考完驾照以后自己买一辆车,你想去哪里我就载你去哪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傅清微声音添上了一丝哽咽:“之前我们吵架的时候,我以为你要走了,但是我才刚拿到钱报名考试。我说我们以后可以自己开车,你说让我一个人开。”
穆若水记得这些话,当时却并没有想过她的委屈。
傅清微迅速吸了吸鼻子,又展颜道:“幸好你最后没有走,我现在很幸福。”
她自己又飞快地把自己哄好了,毫无观主的用武之地。
穆若水只好紧了紧她的腰。
傅清微低头看了看地面,偶尔会擦过灌木,大概离地也就一尺多的高度,但是穆若水中途一歇不歇,连轻功里描写的借力都没有。
傅清微确定,她就是会飞。
两人停止对话后,穆若水加快了速度,傅清微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风还是往脖子里钻。
出来的时候没想到会来山上,车里有空调,她连条围巾都没有戴。
穆若水暂时停下来,解开了大衣扣子,把傅清微整个人包进去,让她抱住自己的腰,才带着她继续往上飞。
道袍的衣料薄得可以忽略不计,傅清微的手掌贴着穆若水纤细的后腰,源源不断的热意从她手上传过去,侵入肌肤,温热亲密的呼吸自下往上吐在她颈间,穆若水喉咙不明显地滚动。
“到了。”
蓬莱观后门。
穆若水携傅清微站在门口,离傅清微上一次离开已经过了两个月,她从穆若水的怀里出来,正要推门而入。
穆若水说:“等一下。”
傅清微停在外面,看着她从院墙飞了进去,接着有光从里面亮了起来。
打开木门以后,光线越发的清晰。
荒野山间,突然这么明亮的光让傅清微抬手遮了遮眼睛。
她迈过门槛,琥珀色眼眸倒映出一副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泉水潺潺仿佛响在耳边,从山里延伸下来的竹管绕院子四周,在尾端同样的竹子做成了水龙头的形状。
院子里亮的灯,不是其他,是已经在山下普及了几十年的电灯。
她走进自己睡过的那间房,亮如白昼,电灯做成了木雕的仿古样式,完美地融合进了道观的风格。
原来穆若水上次在阁皂山四处观察她们的木屋,不是像考察,是确实在认真考察。
然后她依照阁皂山的经验,把蓬莱观的道观改造成了现代人适应的样子。
傅清微环视屋内一周,卫生间、淋浴室、马桶、电插座,应有尽有。
怪不得她迟迟不肯带自己回山。
原来……
傅清微眼眶发热,到处寻找进门后就没看到的穆若水的身影。
“师尊。”
“道长。”
傅清微来到院子里,四下环顾,眼底晶莹闪烁,穆若水从对面一间黑着的屋子走出来,手里提了一盏自己做的兔子灯。
她确实很善手工,兔子惟妙惟肖,朱砂点的红点甚是可爱。
“隐约记得一些家乡习俗。”
“本来打算明天带你过来的,今日凑巧,那便提前了吧。”
傅清微的心好像被轻轻地撞了一下,眼见着女人走入院落,来到自己的面前,伸手把灯递过来。
“新春快乐。”
傅清微的手和她递灯的手在交接时短暂地碰到了一起。
瞧着她将灯拿在手里,穆若水勾起唇,少有的柔声道:“流年吉利,无病无灾。”
傅清微的眼泪流了满脸。
她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越来越多。
她只想着:这辈子就算是死,也一定要死在她的身边。
……
她流的泪实在太多,穆若水眼睁睁瞧着,颇有暴殄天物之感。
傅清微:“你不是可以喝吗?怎么也不帮个忙?”
不帮忙擦泪就算了,一动不动算怎么回事?
穆若水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按捺住,吻上了她的眼睛,一点一滴地接入口中。
自从收徒以后,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做。
果然轻而易举地上头了。
傅清微感觉她吻着吻着,手掌扶住了自己的腰,将她慢慢往她的方向带,唇已经来到了根本不可能挂泪的耳朵。
傅清微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吸,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穆若水清醒过来,瞧着她被舔得湿漉漉的耳廓,淡淡牙印的耳垂:“……”
兔子灯被悬挂在院门口,随风轻轻地招摇。
穆若水和傅清微并肩坐在门槛上,山里的星星比阁皂山的更清晰。
傅清微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穆若水:“你是问动工还是计划?”
傅清微:“计划。”
穆若水:“赢了灵枢子之后吧,你不是教了我拍照?我把他们那个院子和屋子都拍了一遍。”
傅清微拜师以后,穆若水就把这些照片发给了岁已寒,说了她的需求。
岁已寒表示可以,先派专业的师傅上门测量,出个效果图。
穆若水最近天天看手机就是在看她们出的图,出完图以后实际改造,也要盯细节。虽然没人敢敷衍慈让真人,但总归是给傅清微住的,细枝末节她都关心。
岁已寒的微信都是占英代回的,她哪有精力管装修。幸好徒儿孝顺能干。
这么短的时间,水电改造不说,还要融入道观,不能现代化得太突兀,除了权力,只有钞能力。
傅清微问:“你哪来的钱?”
穆若水不出意料道:“我没给钱呀。”
观主虽然有十万块的小金库以及每月到账的顾问津贴,但她都攒起来了,一分一毫也没出。
傅清微咬唇笑:“我就知道。”
没有人可以从铁公鸡观主手里拿到一分钱。
傅清微兴起伸手:“卡给我。”
穆若水把袖子里的卡掏给她,毫不犹豫。
傅清微推回去:“我不要,你自己收起来吧。”
穆若水眯眼:“……你耍我?”
傅清微:“徒儿不敢。”
鉴于穆若水刚刚没有做到爱护徒儿,六根不净重蹈覆辙,这会儿她也大度地原谅了傅清微以下犯上,算扯平了。
肩膀微微一沉,傅清微将脑袋枕在她的右肩,在山野的虫鸣声中,两人并肩坐着看星星,谁也没有再开口。
穆若水的手悄悄放在自己的心口位置。
习惯了空寂的地方传不来半点回应,穆若水望着夜空久久,才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睫。
难言的惆怅滋生在空洞的胸腔。
“我们明天就搬过来吗?”傅清微忽然问,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你想的话。”
“那就明天吧,可以早点在山上练功。”
“好,随你。”
就算不考灵管局,穆若水也收了她为徒,她们可以就这样在山上或凡间过一辈子。但穆若水不会再去问她怎么选择,动摇她的决心,万事万物都有缘法,有她想修道济世的因,才有她们结为师徒的果。因果相生,她们始终相伴就好。
山风吹过来,傅清微瑟缩了一下,起身在原地抖了两下,说:“好冷,我们回去吧。”
既然她说冷,穆若水福至心灵,提议道:“要不要去泡温泉?”
傅清微没带衣服,不方便泡温泉。
但穆若水之前半夜特意等自己睡着了,也要偷偷去泡的温泉,她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傅清微:“好啊。”
穆若水熟练地揽过她的腰,带她飞过去。
傅清微蓦的想到她原来那双长靴都不怎么脏,原来是脚不沾地。
温泉在后山,离道观不远,傅清微彼时要是多探索一下,说不定就发现了,但那时疲于奔命,实在无法。
傅清微看着面前足足有十几个私汤那么大的温泉,富含硫酸铁,呈现天然的淡绿色,从高处望过去,近似月牙的形状,更加彰显自然的鬼斧神工。
石头一层垒着一层,将温泉池的边缘垒出尺余,只余一个入口。
池边还有专门坐着的休息处,一看就是没少来。
傅清微上次见私汤已大开眼界,现在看来小巫见大巫,怪不得师尊如此热衷泡温泉。
今夜无月,天上银河如练,星罗棋布,温泉恰似淡绿琥珀,宛如又一轮明月。
傅清微问:“师尊可以用术法烘干我的衣服吗?”
穆若水点头应允:“有何不可?”
傅清微放了心,这么稀有的温泉,谁能忍得住?先泡了再说。
穆若水的大衣穿在怕冷的傅清微身上,她身上只有一件大红深衣,脱起来比傅清微快多了。
傅清微刚褪到第二件外套,女人只余雪色中衣。
傅清微暂时停了手,想看着她进去以后再继续。
穆若水感受着身后注视的目光,抬起修长指尖,一点一点地抽开了胸口的中衣系带,雪白圆润的半个肩头露了出来。
再是蝴蝶骨,自肩到腰收窄的曲线,若隐若现的腰窝。
一片光滑的美背,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傅清微的眼前。
第68章
雪肩半露。
微隆的蝴蝶骨。
到腰收窄的曲线, 两只手掌就能合握住。
弧度再起来一些,两侧若隐若现,仿佛可以积水的腰窝, 隐没在腰间系带深处。
傅清微无意识地张了张嘴, 目光不受控制随着她缓慢的动作下移, 一寸寸抚摸女人的背脊线。
呼吸渐渐地重了,口唇发干。
穆若水是修行之人, 纤弱谈不上, 锻体亦不似现代人夸张,背部匀称柔美, 滑腻如羊脂玉, 夜色里如一幅刚刚揭开的美人图,珠玉生辉,周围都被她半裸的身体照亮了。
因为只露了后背, 情而不色, 乐而不淫,欲语还休。
雪白中衣褪在脚边,明明没有任何声音, 傅清微心里咚的一声,重鼓似的敲击着她。
强烈的鼓声肃清了她越来越过分的绮念。
她蓦地抱着脱到第二件的外套转过了身,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睫毛剧烈地颤动。
身后传来入水的声音。
傅清微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听觉这么敏锐, 居然能够根据细微的声音判断出她是怎么入水的,一只脚踏入池中, 淡绿色的池水分散后簇拥她的脚踝, 玉白足尖拨弄了一下水波。
接着踏入第二只脚,左右交替, 莲步轻移,慢慢地深入水中,没过小腿,没过紧实白皙的大腿,腰线和水面持平的那一刻,她上身不着寸缕,乌瀑散落身后,宛如纯洁精灵,或是蛊惑的女妖。
咕咚——
傅清微喉咙重重地吞咽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
身后传来掬水的声音,轻轻地浇在肩膀或手臂。
傅清微依然背对着她。
穆若水问她:“怎么不转过来?”
傅清微连眼睛都没睁,长睫紧闭:“徒、徒儿不敢。”
穆若水:“……”
还是现代人呢,古人都没她封建。
穆若水又舀了一捧水,淋在自己仰起的颈项,故作漫不经心道:“你我皆是女子,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傅清微心说:你吃得还少么?
但穆若水的话确实点醒了她,她之前不正是盼着观主能吃了她吗?眼下不正中下怀?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们是单纯的师徒关系,或者毫无关系,两个女的泡温泉,不至于另一个看都不敢看,这不是心里有鬼吗?
心里揣了七八只小兔子活蹦乱跳的傅清微轻呼吸,做足了三秒钟的心理准备,转过了身。
入目一片雪白,她分不清是池水的白雾还是女人姣好的身躯,心跳大乱,几乎扼住她的呼吸,慌忙把目光转向天空。
再次缓了几秒钟。
她的视线从天上慢慢往下落,到穆若水的发顶停顿,小心谨慎、慢慢地往下移,定格在观主玉雕的面容,绝不往下挪一寸。
她高估自己了,以为自己不干净了,其实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纯情女大。
上次在温泉别庄的献身计划还好没成功,否则不知道要丢多大的脸。
她见不得不穿衣服的女人,观主也不例外。
别的女人不穿衣服会让她害怕,穆若水不穿衣服会让她紧张得四肢僵硬,脖子梗得比电线杆子还直。
只有观主脱她衣服的份,没有她看观主身体的福分。
穆若水心里叹了一口气,已猜到答案,仍明知故问:“你不洗吗?”
傅清微的视线悄悄又挪高两寸,尽量保持语调平静地说:“徒儿想了想,脱衣服怪冷的,今天先不洗了,师尊。”
穆若水声音惆怅了些:“那你就在旁边看着为师洗吧。”
傅清微应是。
穆若水自水面伸出一条柔软如藤蔓的手臂,刚好高过头顶,落在傅清微的眼底,她眼皮子一跳,再次往上挪,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穆若水洗了一会儿,再去瞧她,傅清微已背对着她坐在石头上,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正在玩手机。
穆若水:“……”媚眼抛给瞎子看。
她气不过,抬手一挥,隔空取水,化作飞箭朝傅清微射去,在要碰到她时流星般的速度慢下百倍,最终不忍地只啄了啄她的面颊。
傅清微脸颊一热,自出神中醒过来。
她抬手摸了摸略带湿意的脸,因为光线暗也看不到脚边一摊自由落体将泥土浸成深色的水,茫然望了望四周。
温泉池里的人影也不见了。
“师尊!”傅清微站起来,急道。
“瞎叫什么?”穆若水的声音出现在密林里,说,“还不快跟上。”
傅清微打着手电筒找过去,果然见穆若水一身红衣,长发束起,周身穿戴整齐,只腰带有些凌乱,似是匆匆忙忙。
傅清微还问呢:“你洗好了怎么不叫我?一个人就出来了。”
穆若水面色冰冷:“走。”
傅清微:“好的。”
傅清微低头提醒:“师尊,你腰带没束好。”
穆若水压着眉眼,戾气横生:“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弄死你。”
傅清微:“……”
也不是第一次扬言要弄死她了,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傅清微想了想,上前亲手给她解了腰带重新束过,纤秾合度,肩若削成。
她半环住女人的身子,鼻翼的幽香若有若无。
——师尊还是穿着衣服的好。
穆若水过河拆桥,等她给自己束好腰带,抬手挥开她,一马当先地往前走,傅清微亮着手机闪光灯,深一步浅一步地跟上去。
“师尊,师尊?”
“闭嘴!”
穆若水走得飞快,不想理她。
两人回到了道观,兔子灯还挂在原处,摇摇晃晃。
穆若水现在一见和傅清微有关的就火大,傅清微跟了她一路,也知道自己不知为何又惹恼了她,连忙上前一步将兔子灯收进房间,屋里的灯也关了,房门带上,省得迁怒她的礼物。
“我们下山吗?”傅清微来到院子门口,小心翼翼地看着门槛外面的女人。
“不然你住在这里。”女人说反话。
傅清微走过来,牵住她的袖子,食指和中指一步一步,在衣袖交替跋涉,握了握穆若水冰冷的手,就此没有松开。
不仅如此,她还无师自通地用拇指抚了抚女人光滑的手背。
山风吹动了夜间的雾气,也吹散了女人心中的阴霾。
如今想来她生气本就莫名。
不就是傅清微没有看她洗澡吗?这也值得大动干戈?
而且,她为什么想让徒儿看她沐浴?
无缘无故的,观主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她如来时一样,将傅清微裹进自己大衣里,去时赶路,无暇他顾,也为着彻底出了郁气,二人飞掠下山,冷风如刀,刮得傅清微全程没敢把脸抬起来。
她坐进山脚的车里,第一时间开了暖气,功率开到最大,先把手脚暖和起来。
穆若水一边等她一边打开了车里的歌单,1930年代,用现代设备播放出来的录音带版,音质略有失真,但充满了时代韵味,歌词也算清晰,复古的慢歌充斥着车厢。
这也是傅清微准备的惊喜之一,可惜网上能找到的音源不多,只有十几首。
音乐是最适合舒缓情绪的媒介。
看到穆若水放松地靠在副驾驶座位,一只手冷白指节在腿上慵懒地打着节拍,傅清微就知道值了,歌单值,买车更值。
“师尊,你想要留声机吗?”只要她点个头,傅清微想尽法子也会给她淘一个,她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恨不得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不想。我又不会用。”
“那唱片机?把黑胶唱片放上去,就会出声儿的。”
“手机不能直接放吗?多此一举。”
“也是,那我给你买个蓝牙音箱吧。”傅清微神采飞扬道。
她非要给她买点什么,穆若水也懒得阻止她,反正钱花完了还有岁主任。
傅清微梗着脖子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回到家。
身娇体软的女大彻底不行了,直得跟小白杨似的。穆若水让她趴在沙发床上,从头到脚给她按了一遍。
起初她坐在床沿,右边按得到,左边身体不顺手,傅清微把脸侧过来,提议道:“要不你坐我腰上?施力均匀点。”
穆若水脱了鞋,踩在了床上,双膝跪在她身体两侧,缓缓坐在了她腰臀交界的地方。
隔着衣服接触到,傅清微不可避免地一僵,她将脸蒙进枕头里,两只手分别抓住枕头两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都被枕头吸收。
“嗯……唔嗯……”
随着穆若水推拿到最关键的劳损处,她舒服的声音再也压抑不住,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
穆若水:“……”
这么爱叫,就应该再按她一次尾闾穴。
经络通了以后,再按没有痛感,只有爽感,傅清微正沉浸在按摩的舒爽里,穆若水单膝支了起来,一手按住她的左肩,另一手握住她右边肩膀,带着她在自己身下轻轻翻了个身,正面朝上。
身体下沉,重新坐在她的腰腹,毫无间隙地贴合,往前抵了抵。
这个姿势太糟糕了。
和她相贴的地方隐约带着热意,傅清微的腹肌线条在衬衣底下完全绷紧,大气不敢出一口。
穆若水试着揉了揉,推拿不开。
“太紧了,放松一点。”
傅清微头晕脑胀,一时分不清她说的是哪里太紧了,她又该放松上面还是下面。
幽昙在月光的照耀下翕动,一下一下地自主呼吸,花苞含露。
穆若水说:“肩膀放松。”
傅清微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把自己当提线木偶。
“胳膊。”
“腰。”
“腿需要按吗?”
“不用了。”傅清微面泛红潮,有气无力地回绝。
穆若水收回一条腿,自她腰腹上起来,把浑身软得不像话的傅清微留在沙发床上,交代说:“好好休息。”
“嗯。”颤颤巍巍地又吐出一小股露水。
躲起来的小三花等到穆若水走后,才轻盈地一个跳跃,来到了傅清微的胸口,对着她的脸闻了闻。
傅清微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说:“妈妈要被你姥姥玩死了。”
她是一走了之了,傅清微身体里的浪潮还在风起云涌。
十分钟后,傅清微去卫生间洗澡,顺便清理自己。
山里一来一回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傅清微这才有时间打开手机回复新年祝福。
群发的不回,她点开甘棠的对话框,打字:【新年快乐,我的好朋友甘棠】
甘棠:【1111111】
傅清微刚被玩弄了一通,没什么困意,回:【你怎么还不睡?】
甘棠:【等你的战报,现在等到了】
傅清微:【……】
今晚还真不是乏善可陈。
傅清微:【我发现了一件事,女主A是天选之0】
甘棠就爱听这个:【展开说说,怎么发现的】
傅清微展开道:【女主B邀请女主A一起泡温泉,她先脱了衣服,女主A竟然不敢看她,反过来女主A要是被女主B脱了衣服共浴,她就很情愿】
甘棠:【首先,我要感慨女主A吃得太好了。其次,女主A是不是害羞啊?我坚信女主A至少0.5】
傅清微:【是害羞吗?】
甘棠:【毕竟女主A只是个刚和暧昧对象认识几个月的女大,直接来到鸳鸯浴尺度有点大了】
傅清微:【可是女主A不敢看女主B的身体】
甘棠:【那肯定是看到了一点吧,才会发现自己不敢,看到的瞬间什么感觉?】
傅清微:【好美,想摸】其实还想过亲来着,太大胆了被她当场从脑海里直接删除。
甘棠:【这不是挺0.8的吗?】
傅清微:【不该是1吗?】
甘棠:【鉴于女主A的表现,近期我把她的目标定在0.2】
傅清微:【要不你还是定在0.1吧,我要睡了】
甘棠:【女配C对女主A很失望】
傅清微:【晚安^_^】
甘棠:【晚安】
看到那个0.2,傅清微都格外的心虚,这辈子她恐怕都没办法在观主面前1起来,除非她命令自己伺候她。
痴人说梦,越想越远了,明天还得早起搬家呢。
傅清微双手搭在自己的小腹,闭眼准备入睡,她的手慢慢地来到上方一点的位置,穆若水给她按摩的时候跨坐在她的腰上,道服的裤子布料薄,当时抵在她腰腹蹭动的应该就是她的……
傅清微睫毛动了动,脑海里闪过小电影里磨的画面,脑补得自己面红耳赤。
她猛地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睡觉!
*
初一的城市静悄悄,燃放烟花爆竹的声音从城郊遥远地传过来,隔了一层又一层,已无法扰人清梦。
嗡——
傅清微从被子里伸出手,手机的闹钟被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提前关掉,傅清微翻了个身,右脚迈过左腿,横跨半张床,手臂张开,自从客厅换了沙发床,彻底解放了睡姿。
穆若水站在床沿看了她一会儿,把她露在外面的小臂掖进被子里,压了压被角。
小三花在床尾抬起睡成三角形的脸,又埋了下去呼呼大睡,和她的主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穆若水就坐在单人沙发里,一会看人一会看猫,日光在她的脚下一寸寸偏移,照到了傅清微的脸上。
女人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唇。
阳光呈条状映在她的眼皮上,一动不动。
傅清微不堪其扰,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个乌黑的脑袋。
小三花沐浴着温暖的冬阳,已经惬意地舔起了毛。
主人比猫还懒。
傅清微严格自律,很少赖床,冬天温暖的被窝也不能摧毁她的意志,穆若水不由地起身,探进被窝里,担心地去摸傅清微的额头。
昨晚在山里吹了那么久的风,极有可能感染风寒。
傅清微被她冰凉的手掌一冻,不想醒来也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美梦荡然无存。
穆若水收回手,问她:“既然没有生病,为何赖床?”
傅清微盯着她的脸,仍有些没回过神,说:“做了一个梦,舍不得醒。”
穆若水问:“什么梦?”
借着朦胧不清的睡意,傅清微大胆地双手环住了她的脖颈,将她从床沿带了下来,和她一起倒进软和的床里。
傅清微侧着脸,和她四目相对。
“你。”
穆若水顿了顿,问:“我什么?”
傅清微伸手找到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环在自己后腰,小臂紧紧贴着她的身体。
“梦见师尊这样抱着我。”
傅清微又贴近了一些,一层睡衣什么也没隔着的,面对面和女人抵在一起,软热,绵柔。
傅清微抬起眼帘,距离太近看不清对方深邃的眼神,只能落在近在咫尺的红唇,饱满湿润。
梦里也是这样。
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唇上。
女人缓慢开口:“然后呢?”
然后她们就接吻了,唇舌交缠,你勾着我,我推着你,来回汲取彼此口中的甘甜,吻到唇瓣红肿也不罢休。
傅清微强装镇定道:“然后我就醒了。”
穆若水恍然:“原来如此。”
她拍了拍傅清微的后腰,收手时若有若无地拂过下方起伏的高处,暖热的呼吸自她的唇前远离,说:“起床吧,收拾行李。”
“是,师尊。”
傅清微从加快的心跳声中缓了缓,起床动作利落地整理床铺。
吃完穆若水煮的面条后,傅清微回房收拾行李,衣服之类的都好说,麻烦的是在山上吃什么,昨晚忘记进厨房看看了。
“师尊,山上有冰箱吗?”
“有。”
穆若水正在逗猫,傅清微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我们待会得去趟超市,至少准备一周的伙食。”
幸好买了车,否则不知道这个家怎么搬过去。
“随你。”
傅清微听见客厅逗猫棒上的小铃铛声,轻轻地笑了笑。
等傅清微从卧室出来,穆若水把逗猫棒收到高处,说:“现在去超市?”
“对。”傅清微点了点头。
两人穿好外套下楼,来到停车位,傅清微谨遵司机守则,在北风里严谨地绕车一周,她在网上多次刷到过新闻,冬天有许多流浪猫为了御寒躲进汽车发动机、车胎各种能挡风的地方,司机没注意,开起来后小猫不慎丧命。
傅清微来到车头,一只狸花飞快地从车胎底下蹿走,动作之利落,速度之快,一眼就让傅清微认出来,是小区女王——之前保护小三花那只棕色的小狸花。
小狸花跑出十几米远,回头警惕地瞧瞧二人,寒风里皮毛瑟缩,几步又钻进了另一辆汽车底下,不见了踪影。
离开春还有一两个月。
过两天又要下雪。
它未必熬得到春天。
就算过了这一个冬天,还有难熬的下一个。
傅清微上次带她去医院绝育的时候,医生说它的年龄不到两岁,说不定比三花还小,因为在野外待久了,看不出小猫的样子了。
穆若水凑近她出神的背影,在她耳边道:“你想把它带走?”
傅清微偏头看她,喜形于色:“真的可以吗?”
穆若水本来想拿乔一下,让她哄得自己开心,她就帮她抓猫,现在傅清微因为她一句话这么高兴,不用哄穆若水已眉梢微弯,点点星光亮起在漆黑如夜的眸子里。
穆若水不由自主地笑道:“当然可以。”
傅清微踮起脚尖,在女人冰凉脸颊轻轻地亲了一口,像吻在梅花上的雪。
穆若水摸了摸脸颊:“这是奖励吗?”
傅清微:“是。”
上次她在阁皂山亲了一下她的脸,穆若水一直没有反应,傅清微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结果到了晚上,她们俩在院子里闲聊,穆若水忽然问她,白天那个是不是奖励,因为她打赢了灵枢子。
傅清微:“……”
后来她每赢一位长老,傅清微就会奖励她一次。赢无可赢,奖励也就停止了。
穆若水回味片刻:“虽然此举颇为大逆不道,但我准你这么奖励我。”
观主在恪守师徒底线和忠于自我中,终于选择了后者。
傅清微:“日后我想每天都奖励师尊,以报答师尊的教诲,可以吗?”
穆若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模棱两可地丢下一句:“日后再说。”
她率先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动作比平时都要快,似乎在逃避什么似的。
傅清微垂眸笑了笑。
她坐进驾驶座,在响起的复古音乐里,驱车前往商超采购。
回来的途中她拐到宠物店,又买了一个航空箱,回来和穆若水一起找猫。
小狸花不在原地了,短时间想在小区里找到它大海捞针,傅清微正想着要不上楼把小三花抱下来引诱它。
穆若水自有她的办法,她念了一段咒语,出现五只小鬼,只到傅清微的小腿肚子那么高,模样古怪,并不会说人话,穆若水下了命令,它们便四散开来。
穆若水说:“走吧,先上楼,有消息它们会禀报我。”
傅清微和她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说:“它们是你养的吗?”
穆若水:“订了契约而已,为我做事,或者死,它们很识时务。”
傅清微垂下眼不说话。
道士捉鬼驱邪,她听说养鬼有伤天和,既然是师尊养的,那……养就养了吧。
傅清微转而担心她道:“不会有什么反噬吧?”
穆若水笑了一声。
“不会。”
“那就好。”
“要不要我给你也抓两只?”
“不了不了,我怕他们上我身。”
身旁气温骤然降低十度,傅清微改口道:“只让师尊上。”
穆若水看着她按了电梯,对上她坦然的眼神,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傅清微站在电梯里,按下关门键,在穆若水目不转睛看着上升的数字时,又仿佛迟了半拍似的,低声将在外面的话表白完整。
“我只让你一个人上。”
她语调慢吞吞的,却吐字清晰地送入穆若水的耳朵。
第69章
傅清微装了两个大行李箱, 一年四季的衣服,穆若水自己本人并不知晓的压箱底的丝绸睡裙也带上了。
小三花进了铺了小毯子的航空箱,圆脑袋在栅栏上来回蹭挠痒痒, 自娱自乐, 自己一只猫也呼噜得不亦乐乎。
先前散去的五只小鬼回来了一只, 红发小鬼对着沙发上的女人叽里咕噜地比划了一番。
穆若水起身说:“找到了,我们走吧。”
傅清微推着行李箱, 两只手都满了, 穆若水勉为其难负责拎猫,傅清微在电梯厅不舍地回了一下头, 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二人一起进了电梯。
放好猫和行李以后,二人跟着红发小鬼来到了小区的草丛,楼栋背面靠墙根有一些废弃的管道, 可以挡风, 里面偶尔还会有积水,能够满足饮水需求。
小狸花躲在里面不出来,傅清微束手无策, 求助的目光看向穆若水。
穆若水享受了一会儿她的注目,才让傅清微打开航空箱,她对着管道伸出五指,小狸花的爪子拼命扒拉着管道, 不受控制被她一点一点地挪了出来。
她动手一般不是要杀人就是要杀鬼妖精怪,根本没有挽救一条生命的时候。
小猫又格外的脆弱, 穆若水为了控制力度不把它意外弄死, 全神贯注,白净额头差点出了一层汗。
“谢谢师尊。”
傅清微关上航空箱的门, 小狸花在里面又挠又撞,撞了两下知道撞不开,聪明地只对着傅清微疯狂哈气,毛发全部炸起来,喉咙里发出危险的声音,攻击性毕露,表示自己绝不好惹。
敢抓我你就死定了!
傅清微把她和小三花一起放在了车后座,门对门。
小狸花:“?”
小狸花:“喵喵喵?”
小狸花瞪着眼:“喵喵喵喵喵?”
被人类精心照顾了一个月的小三花慵懒地舔了舔手爪毛,“喵~”了一声。
两只都安静了。
穆若水扣好了安全带,点开音乐随机选了新歌单。
傅清微最后一个上车,坐好了以后没有急着系安全带,而是一只手扶在中央扶手上,上身前倾,向端坐的女人靠近。
穆若水闻着她身上清幽的气息,似乎预感到什么似的,眼睁睁瞧着她靠近自己。
脸颊被花瓣轻吻过,一触即离。
“徒儿奖励师尊。”年轻女人稍稍离开一些,却没有直接坐回去,看着她幽黑的眼睛说道。
倒反天罡!以下犯上!
穆若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脑海里闪过的词被一只手强势按入水面,没有再浮起来。
“开车吧。”
“好。”
傅清微背靠座椅,熟练地插好了安全带,驱车前往小区出口。
上了两次路的新手司机已经没有那么生疏,她学车快,从新手变成老司机,也就是多锻炼几次。
车里播放着陌生的流行歌曲,傅清微不自觉地跟着轻声哼唱。
穆若水的手搭在车窗下方,脸看向窗外,回想着刚刚傅清微向她靠近的画面,目光茫然。
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她会很想要闭上眼睛呢?
傅清微开了车机导航,掌控方向盘,目视前方,载着二人二猫,她所拥有的一切,向着新家的方向坚定地驶去。
*
一个半小时后,傅清微在山脚下傻眼了。
众所周知,山路车开不上去,那么同样的,行李箱和猫都需要人工搬运上去。
三个月前傅清微来山上蹭住的时候,灵管局的人帮她拿了一次行李,后来她把所有东西都装到包里,誓死不提着行李箱爬山。
今天她风风火火收拾出两个二十六寸的大箱子,和两只包括航空箱在内快三十斤的猫。
平地上还好,都是山路,除非有神仙飞上去。
傅清微期期艾艾,将视线投向旁边。
“师尊……”
“自己想办法。”穆若水无情地打断她。
她绝不容许自己沦为搬运行李的工具人,她堂堂真人,一派之尊,颜面何存?
……
一个小时后。
刚拎完两个行李箱上去的穆观主臭着脸返程,出现在傅清微的视线里。
傅清微在山脚下陪猫,怕她两只猫没人在会出意外。看穆若水从上面下来,她接着把后备箱打开,里面都是采购的肉菜,大兜小兜塞满了半个后备箱。
穆若水额角青筋暴跳。
——这是哪门子的尊师重道?
她今天就要清理门户!
穆若水左右手挂满了塑料大兜,傅清微提了两个航空箱,两人一道上山。
爬山和负重爬山完全不是一回事,尤其是两只猫在航空箱里不老实,受力不均,给傅清微造成了很多阻碍。平时脸不红气不喘,这会刚走了三分之一,已经呼吸粗重,两只手的手指被航空箱的提手勒得通红。
傅清微停在一棵树下:“师尊先上去吧,我休息一下。”
穆若水头也不回地飞上去了。
傅清微缓了五分钟,走到三分之二处,又见到了穆若水的身影。
对方不由分说接走她两只猫,再一次消失在了密林里。
没了负重,最后也就不到半小时的路程,傅清微加快脚步,跑步到达终点道观。
行李箱和猫都在院子里,穆若水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今晚之前我都不想见到你,识相的话就不要再打扰我。”
傅清微仰起脸,见到院墙外四面八方都是树木,似乎在旋转着,女人冷戾的声音也从四面八方传来。
“还有,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我灭你满门!”
她满门就一个人,和两只猫。非要论人的话,肯定是观主。
傅清微也不敢抖机灵说:你不要自杀啊。
面对空旷的院落,乖乖地应承下来。
她先把行李箱推进屋内,回来看院子里的两只猫。
在屋檐下的地面放好食水以后,傅清微先把小三花放了出来,小三花非常有主人翁意识地跟着进了屋,小狸花的门开着,傅清微不管它,她整理好一半行李后来到窗前,看见小狸花在屋檐下干饭。
阳光暖暖地晒在院子里,小狸花和小三花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穆若水的棺材,躺在上面舒适地舔毛。
傅清微来到厨房,厨房的改造保留了原始的灶台和水缸,特意维持原汁原味。傅清微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生火造饭不在话下,烧了一锅水给自己泡了碗泡面。
她端着小凳子坐到外面来吃,没有下饭的秀色,两只猫也很好,浅浅地弯着唇。
傅清微:【我去午睡啦】
不管穆若水是不是让自己别打扰她,要是真的不找她她又要生气了。
女人心,海底针,幸而她已摸得有二三分清。
以前在家午睡,外面时而有人声,车流声,偶尔的装修声,总不可能十分安静。唯有在山野里,除了风声,就是隐约的溪流声,山涧回响,助眠的天然白噪音涤荡人心,傅清微一只手搭在被面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院子里的两只猫互相依偎,头尾相连团成了一个圆润的猫猫球,轻微地打着呼噜。
门口的高树上,穆若水挑了一根粗壮的树枝靠在上面,单手枕在脑后,闭目浅睡,长长衣摆垂下,被山风轻柔地吹拂,眉眼温柔放松。
……
傅清微:【我可以随便逛一下吗?】
穆若水:【。】
傅清微收起手机,看向唯一连通前院的一扇门。
虽然她前后加起来在道观呆了一个多月,但是没有经过允许,她一直没有去过道观的正门,也不知道正殿长什么样。
道观一般做成数进纵向的三合院或四合院,类比最典型的故宫,院墙红色和黄色的都有,蓬莱观采用的是红色。主殿分布在中轴线,像阁皂山那样的大门派,甚至有琉璃瓦,金碧辉煌。更有龙虎山之类,雄伟壮观,不输宫殿。
蓬莱观是小庙,傅清微一路穿过去,百步距离,打开了红漆正门。
颜色不似新刷的,但漆并未剥落,像是定期维护过,铜拉环也盘得圆润光滑。
中间是正门,两边略窄的是偏门。
站在正门往上看,悬着“蓬莱观”的三字匾额,毛笔书写,中规中矩,以傅清微的眼力,写字的人功力不深,反而字体有些稚嫩,要么是小孩,要么是初学者写的。
既然穆若水是第一代祖师,那么就是她年轻时候写的。
傅清微越看越喜欢,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匾额上积了一层灰尘,傅清微低头用双指放大图片,上面连蛛网都没有,看来道观不仅驱邪,还驱虫。
傅清微站在门口往外又拍了张照,才重新走进里面。
主殿是王母殿,走进来一片阴凉,两个黄色的蒲团放在地上,抬头傅清微便被王母殿的神像震慑住。比起三清、玉帝等这些常常被供奉在主殿的神明,西王母的神像不仅不端庄圣洁,反而充满肃杀与杀伐之气。
作为战争和死亡之神,西王母披散长发,人身而兽形,豹尾虎齿,脚边还趴着一只白虎。
傅清微临时上网查资料,说西王母本来就有两种形态,兽形的西王母代表战争。作为最古老的神明之一,西王母拥有的权柄太多,最著名的嫦娥奔月,就是向西王母求的不死药。
她掌控杀伐,也掌握命运。
后世传说逐渐变味,给她和玉帝配了夫妻,变成瑶池开蟠桃会的女神。
西王母,尊号太虚九光龟台金母元君,《山海经》里记载她“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半人半兽,掌灾祸和刑罚,极为善战。
白虎也有说法,有人说是西王母的使者,也有人说是西王母的原形。
傅清微见多了端庄柔美的女神形象,凶神恶煞的西王母反倒更符合她的审美,震撼她的心灵。
傅清微默默记下了供奉神牌上的西王母尊号,既然是观内供奉的主神,以后她得天天过来上香叩拜。
从主殿出来,左右各一偏殿。
傅清微先去了左边的玄女殿,全称九天玄阳元女圣母大帝玄牝氏。
相传九天玄女是西王母的弟子,曾助黄帝战胜了蚩尤,被民间奉为战神,信仰无数。
右殿则供奉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人称后土娘娘。
后土除自身权柄外,还掌管冥界,东岳大帝、酆都大帝等都是她的下属。
傅清微一边走一边查,蓬莱观不大,正门三座宫殿,总共就供奉了三位女神,前两个特别能打,后面一个也不是吃素的,按照古老程度,在神话里应该能和西王母打个有来有回。
所以这就是师尊这么厉害又暴躁的原因之一吗?
傅清微开玩笑般的想道。
这几座宫殿和大门一样,都不算脏,因为在室内,遮风挡雨的,神像上的灰尘都很少。
傅清微指腹在案台擦了一下,只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她捻掉灰尘。
奇怪。
这里真的没有人打理吗?
还是说穆若水根本没有沉睡那么久,期间她其实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在道观中。
看来邱月白顾问说的是真的,她至少三十年前醒过,说不定醒了很长时间。
为什么屋子里的摆设停留在民国时期?为什么她从来不提?
说起来屋子,其实傅清微并没有完整看过所有的房间。
先前她为了找个睡觉的地方才推开了房门,第一间很小,似乎是杂物间。第二间就是她现在入住的,其他的她没敢打开。
或许看过之后,会推翻她目前的假设。
傅清微蹲在地上,拿了根树枝在画圈圈。
她总觉得这样窥探对方的隐私不太好。
算了,还是去练功吧。
傅清微回到后院,扫了眼隔壁和对面两扇关起来的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在书桌铺开符笔和朱砂。
穆若水在天黑后准时出现在厨房。
傅清微的房间在对面,透过开着的窗刚好可以看到她忙碌的身影,她托着下巴入神地看了一会儿,低头重新捧起手里的经书。
当晚傅清微吃到了久违的柴火饭,香得她全程眼含泪光。
穆若水:“……出去别说你是我徒弟。”
傅清微:“呜呜呜师尊。”
穆若水把清水煮的鸡胸肉丢到门口,走回来说:“撒娇也不能掩盖你丢人现眼的事实。”
傅清微捧着饭碗,仰起脸崇拜地说:“我只在你面前丢人现眼。”
“你敢丢到外面去试试?小心我清理门户。”
“知道啦~”
“禁止撒娇,吃饭。”
“好的。”
傅清微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吃完饭,主动承包了洗碗的工作。冬天蚊虫少,但山上的生态太好,偶尔还是有虫子,两只猫在屋子里你追我赶地玩虫子。
穆若水往门边拍了一张驱虫符,彻底清净了。
她多画了几张,一间房一间房地贴过去。
傅清微看见她从自己房间出来,贴在隔壁关着门的门缝上,趁机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房间?”
穆若水想了想,说:“不知道,书房吧?”
傅清微从对面的厨房走过来,问道:“你没进去看过吗?”
穆若水说:“看过吧?”
刚醒的时候她应该都打开过,但她对万事万物提不起兴趣,根本懒得细看。
看过就是看过,怎么自己都不确定?
傅清微提议:“那我们现在进去看看?”
穆若水无所谓:“你想看就看吧,不过我劝你白天再来。”
傅清微没去深思为什么,她推门而入,一片漆黑,在墙边摸索了半天,说:“怎么没有开关?”
穆若水答得坦然:“因为本来就没有装。”
傅清微:“……”
傅清微:“???”
穆若水解释说:“时间紧张,钱袋子说全部装修来不及,主要就弄了你的房间,和厨房。”
她这个后院用现代的尺度来评价至少有二百平,四五间房,什么工人也没法在半个月内全部施工完毕,加钱也不行——岁主任钞能力也是有极限的。
傅清微问:“那你自己住的屋子呢?”
穆若水话音一顿,说:“你住的那间应该就是我的屋子。”
“……”
每一件事都出乎傅清微的意料,也不停地攥住她的心脏,冷不丁的收紧一下。
“你现在住在哪?带我去。”
“好吧。”穆若水在她不容置疑的话下没有反驳。
在厨房的隔壁、书房对面,还有一间厢房,傅清微用手电筒的光照了照,靠墙有一张床,是用砖砌起来的那种老式的,近似于炕的,她只有在乡土电视剧才能看到,却比炕要窄得多。
床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子,她用手摸了摸,不仅薄,还一股潮气,被子也是同样,不知道多久没有人住过。或者这里根本就是客房,因为用不上,闲置多年,现在又被她住进来。
屋子里很空,空得只有一张床,连桌子都没有一张,要不是在道观里,恐怕早就是老鼠的天堂。
傅清微的话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怒火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心疼。
“你就住在这里?”
“比棺材大点。”反正她又不用盖被子。
“你敢!”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两人对上视线,终究是傅清微占了辈分小的劣势,低下头换了副尊敬的口吻:“这里条件太差了,徒儿心里过意不去。如果师尊不嫌弃的话,可以和徒儿睡一间房。”
“我嫌弃。”
“你说什么?”
穆若水噢了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见她生气要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你睡相不好。”
“我们俩睡一起的时候,我睡相不是挺好的吗?”
“那你还给我喂——”
这种话题拿到台面上来讲总归直白,当场把傅清微闹了个大红脸。
傅清微红着脸不说话。
穆若水也沉默下来。
“晚上我睡棺材,你睡房间,明天我把被子抱出去晒一晒。”
“明早我来晒被子,还有,我睡棺材。”
“你想睡就睡吧。”穆若水出了房间。
一阵风掠过密林,已经栖息的鸟雀被她扰得惊起,扑腾了一阵重归寂静。
穆若水奔到温泉池旁,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泡了进去,热泉的白雾氤氲到她的脸上,也熏出两分淡淡的嫣红。
她泡到半夜才回去,傅清微已经打完坐了,正在房间等她。
见她回来浮现一丝尴尬。
“我打不开棺材盖子。”
“不必,你自睡你的床。”
穆若水设想过先让她睡棺材,半夜趁她睡着再把她抱回房间,但天寒地冻,她那个天材地宝冬冷夏冷的棺材没一点防寒措施,她不可能睡得着。
在里面躺半个小时她就要感冒。
“师尊睡哪里?”
“你不要管。”
“可是……”
“别逼我打晕你。”穆若水淡淡道。
“……”傅清微不得不屈服于强权之下,爬上了红木大床,躺进了床的内侧,留出了一大片空位。
穆若水的视线自她身侧的空缺扫过,不知为何也感到一股困意。
她按捺住了跟着躺下来的冲动,越过半张床给傅清微掖了掖被角,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说:“睡吧,为师看着你睡。”
傅清微只好闭上了眼睛。
穆若水弹指关了灯。
待傅清微睡着以后,她起身走到门口,两手打开了房门。
一阵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钻入她的脖子。
屋里开了暖气,小三花早就团在傅清微脚边睡着了,连不好相与的小狸花都自觉进了门,窝在角落睡觉。
她,堂堂蓬莱掌门,慈让真人,现在要出去吹冷风,大冬天睡棺材。
穆若水只是不怕冷,不代表她感受不到冷热,谁不喜欢四季如春?屋里三只呼呼大睡,凭什么就她要出去?
避嫌?她是为了避嫌委屈自己的人吗?
当个师傅还当成孙子了。
到底谁才是祖宗?
她就不出去!
穆若水回到床边,越看傅清微睡得香越生气,伸手用力一推,傅清微连人带被子滚过去,撞到墙壁又滚了回来,茫然地睁眼看她:“师尊???”
穆若水板着脸:“里面去点,我要睡床。”
“好,你上来吧。”
傅清微连忙贴边,就差把整张床让给她。
穆若水脱了外衣,钻进睡得温热的被子里,人体本能会向热源移动,傅清微先上床许久,睡前还打了坐,真气运行,暖得像个火炉。
察觉到穆若水来回试探的动作,傅清微干脆握住她冰冷的手,整个人侧身向她靠过来。
穆若水听到她好端端地笑了一声。
穆若水以为她在笑自己,恼怒道:“你笑什么?”
傅清微看着她的侧脸轮廓,又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想起来,师尊好久没有这么推我了,我好高兴。”
穆若水:“……”
她这徒儿该不会是天生的贱骨头吧?
傅清微用小腿去暖她的脚,在她耳边道:“师尊对我太温柔了,徒儿有时候会不习惯。”
傅清微实在认真,连裤腿都撩起来,穆若水的足尖踩在一片光滑细腻上,来回抵弄,不时将她的一条腿夹在双腿之间,紧紧夹住。
穆若水闭上了眼睛。
“不用暖了,热不起来的,你睡你的。”她将脚抽出来。
“可是……”傅清微抱紧她,仔细感受着怀里的温度,说,“师尊好像正在热起来。”
“放开我。”穆若水平静道。
傅清微耽搁了一秒,听话地放开她。
“把腿打开。”
傅清微像是一次只能接受一个指令,把两条腿之间的缝隙张开一点,让她抽回腿。
“手不要牵着我。”
“是。”
“睡过去一点。”穆若水发出了最后一步指令。
傅清微身子往床的里侧挪了一些,手仍然撑在穆若水的枕边,自上而下望着她微阖的睫毛。
“白天我奖励了师尊那么多次,晚上师尊不打算奖励我吗?”
第70章
“你想要什么奖励?”
借着隐约的光线, 傅清微睫毛下覆,目光微垂,落在了女人唇瓣, 她的皮肤雪白, 唯独唇色总是鲜红, 红得像是饮过血,妖异美丽。
“我想要……”
傅清微手撑在她枕边, 慢慢地俯下身来, 穆若水在这时睁开眼睛,冷静地注视她。
她一双眼在黑夜里视物, 比常人更亮, 漆黑如燧石,反射出冰冷的视线。
无悲无喜无情。
傅清微屈着的手肘怎么也弯不下去,眼神数次落在她唇上又不得不强迫自己移开。
既非两情相悦, 这和趁人之危有什么区别?
傅清微停在半空, 手指伸过去理了理女人鬓角的碎发,说:“想要师尊明日少骂我一次。”
穆若水却平静地说:“我以为你喜欢我骂你。”
傅清微一想也是,改口:“那明日师尊多骂我一次吧。”
穆若水小声嘀咕了句。
傅清微这会离她近, 依稀听清了她说的好像是“贱骨头”。
这句她也喜欢。
她就是喜欢观主对她表露真实情绪的样子,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师尊……”傅清微虽不打算亲她,却依然仗着徒儿的身份,脸贴过来蹭了蹭她的脖颈, 抱住她的腰。
“师尊,你又热了。”
“睡你的觉!”
穆若水把她的脚踹开了点, 手也拿开, 自己一个人躺在外侧等待血液降温,睡着了的傅清微再次滚过来, 把脚架过来压在她腿上。
穆若水:“……”
算了,让它温着也好,目前还可控,不会做出理智之外的事。
被两个人打情骂俏、在床单滚来滚去闹下去的小三花重新跳上了床,窝在了大床外侧的枕边。
*
按理说穆若水不会有窒息感。
但她分明感受到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她第一反应是傅清微,睡觉又不老实,在被子特意找到她肉厚的地方,足尖一勾,不轻不重地踹了她一脚。
咚的一声。
是傅清微撞到了墙。
但胸口的负担还在。
穆若水睁开眼睛,和小三花圆溜溜的蓝眼睛来了个四目相对。
小三花端端正正地趴在她的胸口揣手手,见她醒了主动仰起脖子发出呼噜声,穆若水伸手挠在它下巴上。
被误会的傅清微醒了过来,委屈道:“师尊。”
穆若水难得心虚地笑了一声。
哈哈。
猫是傅清微养的,她也不是全然无辜……吧?
傅清微一瘸一拐地穿鞋下地,一只手还捂着,瞧得穆若水忍不住怀疑自己:她不是没控制好力道,下手重了?
傅清微在盥洗室洗漱,穆若水抱着猫过来,说:“要不要我帮你按摩一下?”
傅清微把牙膏沫吐了,漱完口,问她:“按哪儿?”
穆若水目光下移。
……确实也不太方便。
穆若水:“要不我顺便教你认认穴位?”这样就可以假公济私,不是,大公无私了。
傅清微婉拒:“不用了吧。”
她不想大早上就换内裤。
傅清微洗完脸以后,神奇地好了,走路也稳稳当当了——不能再演下去了,再演的话就要被师尊揉屁股瓣了。
比起傅清微这个收养它无微不至的人,小三花更喜欢粘着穆若水,穆若水心情好的时候理它,心情不好的时候当没看见,小猫和主人一样的贱骨头,就爱观主冷脸。
傅清微出了房门后,第一时间把对面厢房的被褥抱到了棺材上晒。
棺材虽然不能睡了,但是用途多得很,可以给小猫睡觉晒太阳,可以给被子晒太阳,也许某一天会把饭菜端到上面吃……不嫌太地狱的话。
用完早餐后,傅清微在穆若水的允许之下,和她一起推开了隔壁关着的门。
阳光涌入,空气中的点点浮尘染成了金色,自由地飞舞。
穆若水说的没错,这是一间正经的书房,正对门一整面墙的柳木书架,大而空旷,一眼就能收进全貌。
桌上文房四宝,几支毛笔悬在架上,镇纸压在宣纸上方,砚台旁边搁着墨块,里面的墨汁已干涸,桌面的灰尘仍然不多,给傅清微的感觉就像有人不久前还用过,只是暂时离开了。
傅清微捻去指尖的灰尘,站在书桌后面打量四周,左手边也是一面书架,不同的是挂了一幅画。
画的是人物,是一个背影。
傅清微把视线从画上挪到了身边的女人身上,诚如穆若水所言,她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所以只是坐在那里等,等傅清微看完。
傅清微说:“师尊,站起来。”
“……”
穆若水想清理门户的第N天。
“对师尊说话,至少要说一个请字。”
“请师尊站起来。”
穆若水心里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请师尊走到画的前方,然后转过去,背对我。”
穆若水发誓找机会一定要好好罚她一顿,听话地走到左面的书架前,仰头看了一眼画,和画里的人做了同样的姿势。
单手后背,墨发过腰,宽大的袖袍被风吹起来。
穆若水还贴心地制造了风。
傅清微恍惚地看了一会儿,说:“画的好像是你。”
穆若水从画像前走回来,瞧了瞧,说:“你怎么看出来的?一个背影而已,我还觉得像你呢。”
傅清微:“我都没来过这里,怎么会是我?”
这不是强词夺理嘛。
穆若水:“你换一身衣服站过来,也像你。”
傅清微:“……”
师尊铁了心胡说八道,徒儿也没办法。傅清微走近了去看那幅画,无名无姓,没有落款和钤印,不知道出自谁手,也不知画的是谁。
傅清微不明白很正常,为什么穆若水也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这不是她的宫观?她不是蓬莱祖师?
傅清微怀疑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到了穆若水的身上。
穆若水:“……”
这个逆徒,又要大逆不道了!
傅清微静了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目中狐疑闪动,带着三四分了然。
“师尊,这宫观该不会是你抢来的吧?”
小三花喵的一声从书房炸毛蹿出来,接着是傅清微夺命而逃的身影,穆若水抄了根毛笔在手里,没有动用术法,而是凭借身体素质在她身后追着要打她。
“孽障!给我站住!”
傅清微跑出了道观,选了个方向扎进了林子当中。
反正这座山都是她们俩的,想去哪儿去哪儿。
穆若水的身影出现在她后方,不远不近,撵着她追了半座山头,所到处鸡飞狗跳。
黄松花栗鼠在密林里机灵地蹿过,正要捡一枚果子,两道身影飞掠而过,花栗鼠支起上半身,探头探脑地瞧了瞧。
它收回视线,不远处出现了一只棕色的猫科动物,两只小动物互相观察了对方一会儿,彼此错开了觅食路线。
寂静许久的山林迎来了从未有过的热闹。
头顶的鸟雀衔来虫子进窝,幼鸟在枝头啁啾鸣叫,一派祥和。
傅清微跑了大半座山,微微出汗,感到了些许疲劳,回头求饶道:“我错了师尊,我开玩笑的!”
穆若水继续追,她继续跑。
傅清微山上山下地跑了一个来回,实在跑不动了,就地一坐,说:“我不行了,您罚我吧。”
穆若水用手里的毛笔充当戒尺,打了一下她的手心。
她也想席地而坐,但是不想弄脏衣服,便挽起衣摆半蹲在她身边,不吝夸奖说:“耐力不错。”不枉她故意追她这么久。
“是吧,我也觉得。”傅清微收下夸奖。
“很好,我门下就是要有这种天下第一的自信。”
“……”离天下第一还是有不小的距离吧。
傅清微收起玩笑话,仍带着浅浅笑意,说:“所以为什么师尊不知道画上的人是谁?好像对道观也不是很熟的样子?”
穆若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先回去再说。”
……
蓬莱观,红漆正门,两个人并肩坐在门槛上。
“失忆?!”傅清微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能问出这么重大的事情。
穆若水点了点头。
既然她们已成师徒,注定要相依为命,相知相许。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够知道真相的话,只能是她。
傅清微下意识去握住她一只手,面色凝重:“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穆若水摇头。
傅清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叮嘱她:“千万别再告诉任何人。”
傅清微什么都不了解,但穆若水的价值在这里,万一被人知道她失忆,就有了利用她的把柄。
灵管局之前让她来接触她的事傅清微可还记着呢。
灵管局的正义不代表它所有的立场都是正确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多少人心甘情愿作为被牺牲的小节?
还有她可能会有的仇人。
穆若水没有抽回手,语气却不屑:“我又不是没有脑子,满世界嚷嚷。今日之前,你可有发现一点端倪?”
傅清微还真没有。
她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还老戴着面具,自带装逼滤镜,谁都想到提到的很多事她都不记得。就算今天她不坦白,傅清微也会觉得观主自有她的道理。
傅清微:“你记得多少?”
穆若水:“0。”
傅清微:“为什么不是1?”
穆若水:“什么意思?”
傅清微:“咳,没什么意思。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穆若水抬起手掌,对着阳光看自己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描淡写:“也就是忘了名字的程度吧。”
傅清微:“……”
这下真成0了。
更令傅清微惊讶的是,她醒过来的时候连名字都不知道,这么久以来怎么能装得这么到位?没人发现她的破绽?
可一个人时隔百年,不,三十年醒来,性情大变也在情理之中吧?从棺材里苏醒这件事,本身就超越了绝大多数人的认知。
“师尊想找回从前的记忆吗?”
“不想。”
傅清微观察了女人的表情,她答得果断,也确实没表现出任何兴趣。
“我从一本书中看到过师尊从前的一些事迹。”傅清微斟酌着说。她不确定她是抵触还是无感,若是前者,她就不往下说了。
“哦。”
这是不想听,还是……
穆若水看了她一眼,说:“你要是实在想说你就说,别把自己憋坏了。”
傅清微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她回忆那本书的记载,说:“你曾经周游济世,救过很多人,是非常有名的一位道士,是个……好人。”
穆若水百无聊赖地对着太阳翻了一下手背。
“可这与我现在又有什么关系?”
“师尊不想知道那本书是什么吗?”
“不想。”穆若水侧头望她,“你很失望吗?”
“没有。”
“撒谎。”穆若水看着她隐隐泛红的眼圈,淡淡地说,“因为我不像书里记载的那样好,所以你失望了?”
“不是。”
“那是什么?”穆若水口头是疑问,内心是笃定。她就是这样的人,绝情绝爱,不通人性,失望也没办法。
“师尊什么样我都喜欢。”傅清微喉头哽咽,低声说,“我只是很伤心。”
“我都不伤心,你伤心什么?”
“正是因为师尊不感到伤心,我才会难过。”
穆若水心说你跟我这绕口令呢,手上却很诚实地扶住了她的脑袋,体贴地靠在自己的肩膀。
“没什么好伤心的,我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
可一个人若没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来处去处,面对自己长大的地方,什么都想不起来,这样能叫作很好吗?
那她的不好,会是什么样子?
一个人没了记忆也不是最可怕的,而是她对一切的事物都丧失好奇心,什么都无所谓,包括她自己,从不觉得难过伤心,这样也能叫作很好吗?
穆若水感受不到,可是傅清微能察觉到她内心的空洞,灌进去的风,毫无保留地又吹了出来。
她却说:我过得很好。
肩膀上的一小片衣料又被打湿了。
穆若水未雨绸缪,从衣袖里掏出一小包纸巾,给傅清微擦眼泪。
傅清微:“……”
“你哪来的纸巾?”
“哦,想着你离下一次哭应该不远,昨天准备的。”
“……”傅清微上一次哭还是在昨晚。
“没想到今天就派上用场了。”穆若水补刀。
“你还说。”傅清微红着眼圈嗔道。
“敢哭不敢当,是谁我不说。”
傅清微当场犯上,去推女人的肩膀,穆若水没料到她居然敢,身体向后仰倒,傅清微连忙去拉她,穆若水攥住她的手不放,两个人一起栽进门框里,傅清微跌在穆若水怀里,脸砸在柔软的胸口。
因为太软了,垫在底下根本不疼,傅清微愣了一下神,过后才想起来去听女人的心跳声。
穆若水已经将她推开了。
“胆大妄为。”不轻不重地指责她道。
“徒儿知错。”心照不宣地就坡下驴。
两人重新坐在门口吹了一会儿风,傅清微晨练汗湿的衣服完全干了,她起身说:“我回房洗个澡。”
穆若水:“要不要泡温泉?”
傅清微婉拒:“大白天的,太堕落了。”
穆若水心说晚上也没见你去,昨天她可在温泉里等了大半夜呢。
两人并肩往回走,穆若水扫了眼正殿,现在去拜神也不知道神仙会不会气得当场显灵。
穿过院门,傅清微要进屋洗澡,穆若水在身后叫住她说:“那本书写了什么?待会你给我讲讲?”
谁让她有个脆弱的小徒弟呢?
脆弱但好哄。
傅清微回头,果然欣喜若狂,一副她还有救的样子:“书太杂了,我记了笔记,我带来了,你可以看我的笔记本。”
傅清微冲进屋子里,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单独的笔记本递给她。
“我先去洗澡,你在外面看着,我很快就好。”
穆若水翻开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十几页字迹,虽然傅清微的字不丑,但一瞬间她还是有点晕字了。
看着那些陌生的事迹,穆若水只能想着“徒儿真是关心为师”“一片孝心”,来勉强自己看下去。
傅清微洗了个三分钟的战斗澡,兴冲冲地出来:“怎么样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吗?”
穆若水合上笔记本,看在傅清微的份上,一忍再忍,没有摆出一张冰块脸。
“毫无印象。”
“怎么会这样?”傅清微失望道。
“怎么不会这样?”穆若水冷下声音说,“你既然这么喜欢你的那位悬壶济世的好道长,何必拜我这个不慈不让的为师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穆若水懒得陷入无畏的争吵,扭头便走。
傅清微冲上来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认错得相当干脆。
“我错了!我只喜欢不慈不让的这个!请师尊原谅我!”
“不准再提。”
“再也不提了,我保证。”
穆若水消了七分怒气,拍了拍她环住自己的手,不知道上哪儿学来的无赖招式,屡试不爽。
傅清微以最快速度把笔记本归位,压进箱底,用行动表示再也不提。
“咚”的一声闷响。
似乎是什么东西砸落在地的声音,傅清微循声来到隔壁书房,罪魁祸首小三花仍站在桌子上,一只爪子拼命扒拉沉重的砚台,地上是刚刚不幸坠落的黄铜镇纸。
咚——
小三花炮弹落地,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跑出门外,还回头瞧她俩,弓起身子随时准备逃跑。
可惜两人都不上当,没一个去追着它玩的,它又迈着小猫步走了回来,跳上了书架,小圆手一勾。
啪——
又掉下来一本书。
傅清微忍无可忍把猫拎起来,关上了书房门,回来捡起地上的书。
穆若水正在看那幅画,听见她在身后“咦”了一声。
穆若水走到她身边,看向她手里那本封皮朴素的书,里面是一些图画,一个拿剑的小人,比划出各种招式,形象生动。
“师尊,这是什么?”
“我自创的剑法。”
傅清微没注意到穆若水的声音有点犹豫。
每一幅图都配了一句心法口诀,是穆若水的字迹。
“你可以照着练。”穆若水说道。她正愁不知道怎么教徒弟,虽然言传身教很好,但有剑谱事半功倍。
傅清微把书收下,翻开了同一格的第二本,是阵法汇总。
小到聚灵阵,大到引雷的上清洞霄阵,还有结界的布法,阐述深入浅出,字迹仍然是同一人的。
第三本是身法。
傅清微把这几本书都粗略地翻了一下,方有了穆若水是一代宗师的实感。
本来以为她这么狂妄自傲之人,是不会将毕生所学都记录下来的,收得了徒能教教,没有徒弟就让它失传也无妨。
“徒儿一定会认真学习的。”傅清微把书抱在怀里,郑重承诺道。有机会的话,她也会将它们传承下去,不堕蓬莱威名。
“嗯。”
穆若水坐在书桌里,偏头就能看到那幅画。
一个穿着道袍的女人的背影,长发一半束起一半落下,背后的乌发被风吹得微乱,宽袍大袖隐隐约约勾勒出玲珑腰身。
画她之人,大抵存的心思也不单纯。
“师尊在看什么?”傅清微停在她身边问,刚刚不还对这幅画不感兴趣吗?
“在想她是谁?”
“重要吗?”
“万一是你那位悬壶济世的好道长呢?”穆若水托着下巴道。
“……”
傅清微被她挤对得哑口无言,穆若水露出满意的神色,起身将视线收回,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跟我来就知道了。”
蓬莱观是座小庙,坐落的山也不大,但东西一点不少,可谓内有乾坤。傅清微看过了温泉,穆若水又带她来到一处密林,早晨傅清微路过过,因为雾气太浓绕道了。
这雾过于眼熟,穆若水停在此处时,傅清微就猜到了。
两人走进了结界里。
周围的鸟叫声消失了,林子还是那个林子,所有的动物和生命气息都不见了。
穆若水说:“蓬莱不比那些大门派,只开辟了一小块地盘,胜在清净,往后你就在这里练习道法,不会引起凡人的注意。”
“是,师尊。”
“时间紧迫,为师不会给你适应的时间,我先给你演练一遍剑法,你从今天就开始学。”
“是。”
穆若水折枝为剑,傅清微掏出手机录像。
穆若水:“……”
现代科技算是给她玩明白了。
有剑谱,有录像,穆若水这个师傅当得比她想象的还要省心。
她回去做午饭了,教了她出来的法子,留傅清微一个人在林子里练习。
白天练了一天的剑,树枝还是有一点勉强,傅清微想起了铁盒子里的木剑,晚饭的时候和穆若水提了,要不用木头削一把凑活用。
穆若水印象里是有一把剑来着,但她忘记放在哪了,初学者立刻用开刃的剑也不好,于是趁傅清微吃饭出去找趁手的木料了,不知道她拿什么削的,拿回来的时候就是一把长约三尺的木剑,搁在傅清微面前。
棺材上的被子晒过后仍然透着一股霉味,傅清微提议扔掉再买一套新的,穆若水当场向占英下达了最新指令。
至于今晚,当然还是她俩凑活睡一张床。
今夜依然无月,但山上的星星足够明亮。
傅清微结束打坐后,给小狸花放了饭,回屋翻看起白日从书房里拿的书籍,她对结界感兴趣,所以先打开了那本阵法汇总,是其中字最多的一本。
傅清微不像穆若水那样晕字,她看得认真仔细,在顺手翻过一页时,眼睛盯住前方皱眉,不确定地又翻了回来。
傅清微在光下对着看书籍夹缝,竖排字的最里面一行用朱笔圈出了两个字,在旁边做了一则更正。
蝇头小字,歪歪扭扭。
——和穆若水的笔迹截然不同。
这是谁写的?师尊身边有第二个人存在过?
而且这个人肯定和师尊关系匪浅。
傅清微轻轻地抿住了唇。
窗外的虫鸣声从卧室转移到了书房,在穆若水的耳边持续地叫着。
穆若水看着那幅画像正在研墨,砚台里的清水慢慢变得深浓,浓得化不开,就像穆若水此刻心里的疑云。
她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细狼毫,笔尖蘸了墨汁,回想着她自创的剑术,在宣纸上落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宣纸上出现的只有一堆凌乱的线条,看不出人样,更何况剑招。
穆若水搁下毛笔,定定地看着那张宣纸。
没错,她根本不会画画。
那那本剑谱又是谁画的?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剑法?自己还主动给对方配了文字。
她最大的缺点就是疏于阵法,傅清微却拿到了一本自己亲笔写的阵法汇总。
她是忘了一项技能,还是忘记了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
……
叩叩——
傅清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师尊,该睡觉了。”
穆若水将宣纸粉碎在掌中,细灰扬在了窗外。
傅清微回头看到穆若水站在她身后,也没有太过惊讶,牵起她的手掌说:“走吧,我们去睡觉了。”
“嗯。”
不管她忘记了什么,如今傅清微才是她最重要的人。
傅清微脚步蓦地顿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垂下眼去。
穆若水的五指从她指缝里细腻地翻上来,缓缓地覆上了她的手背,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