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腊月二十七是年前第一个没有宵禁的日子。
秦玅观与民便利, 微服出行,明面的护卫亦没留多少,和富家千金游街别无二致。
自白日起, 演猴戏的,玩杂耍的, 沿街叫卖的, 吃酒吃茶的,齐聚一街,热闹非凡。
马车内的秦玅观掀开车帘一角,静望这太平祥和的景象。
凉风拂动她额角的碎发,秦玅观的嘴角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
车辆颠簸, 震落了秦玅观膝上的薄毯,方汀替她整理好,视线随她落在了不远处的风幡上。
“你说,这些该不该是京兆尹做给朕瞧的。”
“自然不是。”方姑姑面露忧色,“这是陛下三年来的政绩。”
她不明白秦玅观的情绪为何转换得如此之快。
秦玅观靠上车壁, 半身轻晃,阖上眼睛会想起多年前的腊月二十七。
那时她便服出行, 数不清的乞儿在寒冬里光着脚丫, 举着破碗追随她的车马奔走。车夫听从她的命令沿街撒了些铜钱,反而引得乞儿哄抢,最终厮打在一起。
“但愿吧。”秦玅观呢喃。
她随颠簸的车辆睡去,方汀叫车夫放缓了速度。
秦玅观睡得并不沉, 马车刚停便睁开了眼睛。
方汀扶她下车,秦玅观立的不稳, 虚倚了她片刻才朝正门迈步。
提前了好几日布置过的潜邸披红挂彩,年气十足。
卧房中的挂画已换成了岁朝图, 百合、红柿、灵芝、如意凑了整张画。秦玅观刚迈过门槛,侍女们便喜洋洋地跪下,齐声道:“陛下百事如意——”
再落一座,手边又多了盆“百事吉”,秦玅观指尖挨个拨过柏枝、橘子和柿子,看到了藏在下边的幡胜。
“谁准备的。”秦玅观去过幡胜把玩,并不簪于发间。
方姑姑笑逐颜开:“是唐笙。”
秦玅观指尖一顿,淡淡道:“赏。”
末了添了句:“都赏。”
跪着的侍女们交换眼神,嘴角都压不住了。
“说来半日不曾见着她了。”秦玅观道。
方汀答:“回陛下话,唐笙去了朝元观寻执一道人了,说是求教药方。”
冬日天黑的早,眼下天际已显灰蒙。
秦玅观望着中庭照壁,没再出声。
今夜,潜邸的护卫比往常翻了好几倍,匿于暗处的更是不计其数。
方箬带着御林司的巡视多次,终于放下心来,回去复命。
彼时,秦玅观正给朝臣宗亲书福,听完复命,执平了笔,抬首打量跪着的一众女卫。
她还未病愈,站了半刻钟便累了。
方汀扶她坐下,秦玅观倚上圆枕,出声道:“唐笙呢。”
方箬答:“回陛下话,唐笙今日告假了。”
秦玅观蹙眉,隐隐觉得不对劲。
她还是皇女时也曾去过朝元观,山路虽然难行些,但来去花不了三个时辰。照理说,这个时辰,唐笙早该回来了。
“方汀。”
“奴婢在。”
“唐笙是独自去的么。”
“回陛下话,是。”
秦玅观的语调凝重了些。依她对唐笙的了解,那样胆小慎重的人,必不会选择夜间走山路。更不用说她是只身出行了。
方汀觉察到了秦玅观的担忧,小声提醒道:“唐笙是宫人,在京畿,没谁胆肥到敢打劫宫中使女。”
秦玅观拨动念珠,眸色渐深:
“派一队禁军沿路寻找。调暗卫来,问清楚她的动向。”
方箬领命:“微臣这就去办。”
秦玅观想要再次起身书福,却觉得手臂没有力气了。
她唤方汀:“取佛经来。”
手臂间无力,秦玅观只得将佛经置于膝头。
桌案遮掩下的经书自然暗淡了,秦玅观读了几句便觉头痛。
受诏而来的便衣暗卫已在中庭等待,秦玅观颔首,示意方汀将人带来。
暗卫说,最后见着唐笙是在山下的杏林酒肆,至于后来她去了哪,暗卫就不清楚了。
秦玅观拨动念珠的指节倏地顿住。
她道:“传朕御命,即刻宵禁。”
方汀和暗卫都以为听错了。
秦玅观收拢念珠,目似幽潭:
“宵禁。禁军挨家挨户搜查,有可疑人等,当即捉拿。”
*
齐安街上,结伴游街的百姓被披甲带刃的兵丁冲得四散而逃。
连串得火把将街道染得通红,从高楼望去,宛若蜿蜒于暗夜的火龙。
花楼吃酒的富贵哥儿探头去望,未及穿好衣裳,便被禁军揪了下来;酒肆中划拳的汉子看着蜂拥而至的兵丁目瞪口呆;还未来得及收摊的小贩被差役连包袱一道推进了嘈杂的茶楼;未曾出行的百姓门扉被拍响……
无数道门在相近的时刻封上,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死寂,惊惧的百姓就连灯火也不敢点。一时间,只有皇城仍是灯火通明。
小太监疾行于廊道,到了颐宁宫前,整理完仪容,方才放慢脚步徐徐入内。
暖阁内燃着香,春意盎然。
“娘娘,殿下,陛下下宵禁令了。”
太后裴音怜正和二公主秦妙姝下棋。
听闻奏报,太后落子的手微顿。
“阿娘,今日不是廿八么,长姊怎么叫了宵禁?”秦妙姝将白子丢进珐琅棋盒里,支着下巴看向母亲。
裴音怜落子后方才作答:“大概是生变故了。”
二公主搭在暖炕边的脚轻晃着:“听说陛下病了,女儿要去陪侍吗?”
裴音怜抬眸:“皇帝今日不在宫中,待她回来了,你自然要去。”
秦妙姝瘪嘴,当下便有些不乐了,但还是乖顺道:“女儿知道了。”
暖阁中熏香缭绕,裴音怜隔着朦胧的烟丝,对太监道:“但听陛下诏令,静观其变。”
“是。”太监正欲退下,又听得太后玉言。
“沈家那边知道吗。”
小太监答:“回娘娘话,眼下京都动乱,想来定是知道的。”
“留意他们。”太后道。
*
朝元观下来的兵马,一队又一队,奏报时皆称未曾见到唐笙。
方箬复命多次,越来越想不通陛下为何要为这宫女动这么大干戈。
第四次复命,方箬直接谏言:“陛下,今日是腊月二十七,如此大动干戈,百姓恐生怨言。”
秦玅观翻过书页,疲惫道:“上个月三司不惜违逆朕意也要朕处置唐笙,你有想过为何吗?”
“可是!”方箬刚要开口,便被秦玅观的带着凉意的眼神唬住了。
方箬咬牙叩首,不敢再直视圣颜。
“朕如此护着她,你有想过为何吗?”秦玅观问。
方箬答:“知道,因为唐大人。”
虽然她竭力压着语调,但还是挡不住那股冲意。陪侍的方汀听了焦心,忍不住小声提点:“方箬!”
秦玅观瞥了方汀一眼,方汀立马垂首,不敢多言。
方箬有血性,敢于直言,多数时粗中有细,但情绪一上头便很难克制。
秦玅观叹息,阖上了书页,掩唇咳嗽,声音压抑且痛楚。
方箬担忧地抬头,仰视着她。
“跪好!”秦玅观沙哑道,“唐简于你们而言是何等恩情,你忘了么!”
方箬被呵得缩手,长跪案前,眉头紧拧。
“可是,唐大人是唐大人,唐笙是唐笙……”方箬小声道。
“住口。”秦玅观不爱将话明说,她道,“领着御林司去寻,朕今日定要见着唐笙。”
此话一出,殿内人皆是面露惊色。
昏暗烛光下的秦玅观,神色晦暗,她松开掩唇的帕子,用指节捏好,藏住上边的血渍。
缓了片刻,她低低道:
“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城中动乱之际,唐笙所在的地方却分外安静。
前的灰蒙一眼望不着边际,唐笙的模糊的视线里没有第二种颜色。她在摇晃,鼻尖萦绕着厚重的腥味。
唐笙想要伸手抹去面颊上湿热的东西,身体晃动得更厉害了。
“醒了。”
不知哪里传来一道含混的人声,唐笙循声望去,看到了一具臃肿的躯体。
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过后,唐笙的视野里的篝火有了颜色,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满脸横肉的差役丢下倒空水的木桶,捏着唐笙的脸颊迫使她抬头:“醒了就别装死人,问你什么,老实回答。”
差役手一松,唐笙的脑袋便像破布人偶那样歪到一边。
她这才发现,自己是被吊着的,双手都被镣铐束着,双脚悬空,只有脚尖能触碰地面。
意识苏醒后,身上的痛觉也在逐渐恢复,唐笙仿佛又回到了刚穿来这个世界的晚上——躯体和灵魂分离,像是鬼魂那样观察这个世界,过了许久魂魄才归位。
钻心的痛意盖过了唐笙的恐惧,唐笙莫名产生了种一切都是虚幻的感觉。
“这位大人,我们似乎有什么误会。”唐笙吞下喉间的血腥味,吃力道,“我也是替官家办事的。”
差役喝了口酒,用刀身照面,抚了抚短髭:“知道,你是御前宫女唐笙,我们拿的便是你。”
唐笙虽然思绪芜杂,但凭直觉作出的反应却并不混乱。
秦玅观早已亮明态度保住了她,三司拿人讲究合法礼,断不需要将她打昏拖到这里。
差役手里的葫芦有些眼熟,唐笙盯了许久,思绪与腊七回宫的那个晚上重合。
眼前这两人,正是当初被方箬吓得屁滚尿流的巡查差役。
肥硕的身躯正在靠近,唐笙记忆那个模糊的面孔愈来愈清晰了。
“你是京兆府的差役,为什么敢拿宫中使女。”唐笙攥紧了手边的铁链,强忍痛意道,“陛下知晓了,这可是死罪。”
差役闻言不屑一笑,唐笙颈侧被架上了砍刀。
兵刃彻骨的寒意蔓延开来,砍刀离她的动脉只有几寸,唐笙僵直了身,不敢有一丝动作。
“那我告诉你,就是陛下要拿你的。”差役挪刀,锋利的刀刃很快在唐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印,“说,唐简写的见闻录在哪里。说了便饶你不死!”
唐笙的鼻息随着砍刀的挪动停滞,全身的血气和晕眩感一齐涌到了颅顶,耳畔瞬间听到了风吹刀刃的细微声响。
“我这刀利得狠,说是削铁如泥都不为过。”差役笑容阴冷,“见过凌迟么,刀子手拿的,都没我手里这把利。”
肩头蓦的轻了,唐笙的脸颊被刀面拍打,黏糊糊的血渍糊得更密了。
“凌迟呢,就是趁你还活着,将身上的肉慢慢儿片下来。”差役拍得很有节奏,每一下都与催命无异,“在这期间呢,要保持你清醒,肉片光了才能让你咽气。”
“你想试试么?”
唐笙大口喘着粗气,头顶传来痛得发麻的撕裂感。
“我不想。”她呢喃,“我要活着。”
差役恶心的嘴脸蓦地放大,他已俯下身盯住唐笙的眼睛:“那你告诉我,唐简将见闻录放在哪里!”
唐笙的理智告诉她,要活下去必须在眼下这种场景保持冷静,可她的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发出的声音像是被细线悬着,风一吹便会断开。
隔壁狱间传来凄厉的哀嚎声,唐笙打了个颤,瞳孔收缩,呼吸更加急促了。
一直在烤火的瘦弱差役扶着刀走近,拉开了胖子。
“你姊死前有没有留东西。”瘦子温和一笑,“比如书卷、画册什么的。”
唐笙下意识摇头,回神时脸颊又被捏起了。
“你应当知道,唐简在朝中树敌颇多。”瘦差役道,“你眼下在的这个地方叫牢城营。唐简丢进来的人,受过得罪可比你苦上百倍。”
唐笙喉头滑动,强压下喉头的血腥味,顺着他的意思道:“她死前是留了我东西,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差役两眼放光:“在哪里,快说!”
唐笙说:“放我下来。”
瘦差役朝满脸横肉的胖子抬了下头,胖子会意,松开了吊绳。
唐笙摔了下去,粗重的锁链砸在胸腹间,一歪头便吐出一滩血。她干呕了许久,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鼻腔和口腔都灌满血,唐笙歪倒在肮脏的草垛上,思绪变得混沌,脑海里的画面就像走马灯一样回放着。
她好像真的要死了,浑身瘫软,完全不受控制,只有脑袋还在运作。
两双沾满泥泞的皁靴在唐笙眼前移动。差役踢了她一脚,催促她快些说话。
“唐家败亡……为了活命……所有物件都典当了……”唐笙编得很慢,说几个字就要停顿很久。
眼前的泥靴晃动得更快了,唐笙控制不住晕眩感,阖上了眼睛。
差役过了片刻才觉察到不对劲,对视一眼道:“死了?”
唐笙放缓了鼻息,差役果然伸指来探。
“还活着!”
“谁让你打那么重的,死了怎么交差!”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唐笙嘴巴里被塞了一粒药丸,血味混杂下,那股浓重的怪味经久不散。
绑架她的这两人,没有要她性命的意思,唐笙稍稍放心。
冷静下来的这片刻,她也大致想通了自己遭此大劫的原因:
唐简极有可能是掌握了什么朝中秘辛,并且以见闻录的方式整理下来。朝中的秘辛,那自然是能威胁到掌权者地位的把柄。唐简知道得太多,害死了自己,也牵连了家人。
现下,正是有人在寻找她写下的见闻录,从前三司官员明里暗里针对她大概也是因为这事——有了把柄就意味着能操控朝局,左右政令的执行。
唐笙还未从震惊中回味,便被差役拉着衣领丢到长凳上。
“我原以为你是昏过去了!不曾想,竟是装的!”
唐笙啐掉血沫,有气无力道:“杀了我,你们就更不知道唐简藏得东西在哪了。”
差役提起唐笙,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我们是不能杀你,但能让你生不如死。”
差役的拇指摩挲起她沾着血渍的面颊,唐笙泛起了浓重的恶心,歪在沾满污垢的长凳边干呕起来。
被激怒的差役抄起布满铁刺的木杖就要打。唐笙费劲地举起左手露出藏在臂缚里的刀片,贴在了脖颈间。
“御林司的功夫你们应当领教过。”唐笙缓缓道,“我虽愚钝,但还是学了些皮毛。”
御林司被戏称为皇帝坐下的狗,除了护卫皇帝,偶尔也需做点暗杀、恐吓之类的事情,使用暗器也是御林卫必须掌握的技能。这些暗器,有时会是展露的獠牙,有时也是被俘后自我了结的退路。
唐笙强忍痛楚,退至阴暗的墙角,好让自己只对一面之敌。
说不怕是假的,她能维持现状已经是肾上腺素极限飙升的结果。
原著里没有这段,但唐笙想,秦玅观那样聪明,见她没有回来肯定能猜到什么。
来不来救她,完全看她在秦玅观心中的地位了,或者说,唐简在她心中的地位。
唐笙拭去嘴角的血渍,将注意力集中到差役身上。
若是秦玅观不来,她也不能就让自己交代在这里。
人贵在自渡,她得想法子离开这里。
即便离开不了,也得让自己死得好看些。
*
是夜的齐都,表面静谧,实则暗流涌动。
一茬又一茬的侍卫回来复命,都说没有见到唐笙人影。
秦玅观揉着眉心,冷冷道:“加派人手,搜山。”
方箬实在是看不下去这场闹剧了。
“陛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宫女为了逃避差役私自出逃的先例。”她怅然道,“为了一介宫女,动用近乎一半的城防兵力,这——”
方箬说了许多,但秦玅观并不抬眸。
风挡前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是步军衙门的人回来复命了。
巡防都统三步并两步赶到殿前,抱拳行礼:“陛下,折祈山一带发现御林司的马匹。”
秦玅观睁眼,传人拿来京师舆图。
宽阔的舆图由四位宫人展开,悬吊于墙壁。秦玅观举烛观望,沿着边缘行走了数回。
灯下黑。
秦玅观心中明了了。
她解下随身携带的令箭,抛给方箬。
“十八卫整好行装了么。”
方箬捧着令箭:“回陛下话,已整备妥当,只待陛下御命。”
秦玅观回眸,点着舆图一角。
方箬看清了那三个字——牢城营。
第27章
暗夜潜行的御林卫宛如鬼魅, 若不是还有细碎的马蹄声,牢城营的守备军很难发觉她们的踪迹。
“什么人!”
守备军高举火把,弓弩齐张。
方箬亮出腰牌, 高声道:“御林卫奉命前来,速速打开营门, 例行搜查!”
寨台上的军士不为所动, 望清腰牌后也未急着迎接,反而叫来都司查看。
一时间,气氛分外诡异。
方箬胯.下的烈马向前行进了几步,寨台上的弓弩便一齐对准她。
“御林司奉命办事!”方箬顶着箭矢上前,“谁敢阻拦!”
寨台之上, 只着武将官袍的都司扶着乌纱帽匆忙下来,命令兵丁打开寨门。
“瞎了你们的狗眼了!”都司挥动袖袍,“这是御林司的方大人,速速放行!”
一声令下,寨台上下的军士纷纷收敛兵刃, 听从都统号令跪下。
方箬即将按马前行,十二娘打马上前, 抵住马鞭, 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
方箬会意,行进速度更慢了。
都司小跑上前,跟在她身侧:“敢问方大人此番前来,有何公干?”
方箬朝天抱拳:“奉陛下御命, 搜寻宫中使女唐笙。”
“牢城营只听圣命,从未拿过什么, 名叫唐笙的使女。”都司朝身边的小吏使了个眼色,继续道, “下官已差人去取名录了,还请大人稍候片刻。”
方箬翻身下马,一路向狱所走去。
“大人!”都司伸手拦住她,陪笑道,“没有圣命,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狱所。”
方箬轻笑,摘下黑布蒙着的令箭,展示给都司看。
天子令箭,见之如见陛下
一时间,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人敢站立。
“开门!”方箬厉声道。
锈迹斑斑的铁栏需得四人运作才能推开。
等待时,阵阵阴风扑面而来,方箬远远便嗅到了血腥味,紧接着便听到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凄厉的哀嚎。
她留了六人在门外把守,其余十一人随她入内,挨间寻找。
正处与差役对峙的唐笙身体疲乏,五感却变得分外灵敏。
额角一直在渗血,混杂着先前被泼下的水渍,模糊了唐笙的视线。
差役步步紧逼,锋利的砍刀在火光下闪着阴冷的光泽。
“你不想死。”差役说,“你一点也不想死。”
唐笙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了,握着刀片的手发着颤。
脖颈间砍刀留下的伤口还未愈合,指尖又染上了新鲜的血液。
刀片划过皮肉的触感分外清晰,唐笙的思绪也在刹那间停止了。
无限逼近的差役伸出刀来挑想唐笙的臂膀。
唐笙阖上眼睛,在砍刀袭来的瞬间矮下身,蹿了出去,顶住差役的腹部。
未曾设防的差役身体摇晃了两下,唐笙在这个瞬间拼尽积攒的力气,将刀片扎进了他的章门穴。
瘦差役捂住伤口跌倒在地,回过神的胖子立即向她挥刀,唐笙来不及躲闪,只得用身上穿有软甲的部位阻挡。
砍刀力道刚猛,唐笙被掀倒在地,未及起身,锋利的刀刃便朝面门落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耳畔传来金属碰撞的尖锐声响。
胖子挥舞的砍刀不知被何处飞来的□□开,偏了方位,一刀斩在唐笙落下的碎发上。
虎口被震得发麻,胖子刚抬头,窄小的牢房里便多出了七八个御林卫,还未来得及说话,长刀便架在颈侧。
唐笙被方十二扶着起身时,歪了脑袋吐出一大滩血。
“十九!”方十二捂住唐笙脖颈间的伤口,急切道。
唐笙握住她的小臂,嘴唇翕动。
方十二凑近了听,听到她在说“陛下”。
御林卫出现在牢门的那一刹,唐笙忽然联想到了原著剧情:
腊月二十七夜,秦玅观遇刺。
如若秦玅观的贴身御林卫都在她这里,那行刺之人便有了可乘之机。
唐笙忽然觉得,这个局并不是冲她来的,而是冲秦玅观来的。
她挣开方十二的搀扶,趴在烂草堆上吐干净了喉咙里的血,喘着粗气道:
“今夜,有人行刺陛下。”
闻言,女卫们皆惊出了一身冷汗。
绑好两个差役,女卫们便奔出了牢房。
先前等待门口的都司和小吏早已不见踪影,所有值守牢狱的差役都在顷刻间消失不见了,唯余耳畔凄厉的哀嚎。
唐笙被方十八扛在肩头,一路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循着光亮奔去,狱所内部得木门早已落下,而铁栏更是望不见踪迹。
吱吱呀呀。
周遭响起机关运作的声音,紧接着,便听见锁链瞬间紧绷的声响。
霎时间,所有牢狱洞开。
被虐待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囚犯涌了出来,有的拖拽着锁链,有的背负号枷。
浓重的血腥味涌来,缓慢挪动的囚犯见着出口,仿佛被解开禁制般狂躁起来,能跑得奔向紧闭的大门,有几个只能爬行的瞬间被踩成了肉泥。
方十八将唐笙放下,倚靠在身后的獬豸石雕上。
被囚禁的快要疯魔的犯人听不进呵斥声,他们将立在出口的女卫当成了酷吏,恨之入骨,渴盼生啖其血肉。
唐笙从层叠的背影间望去,看到的已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食人的野兽。
女卫们还未出声,被捆住的两个差役便失声惊叫起来。
刀剑出鞘声,分外利落。
方十八回望了眼唐笙,低低道:
“藏好咯。”
*
因沈老太傅病重,沈府上下今夜安静得出奇。
门子听得急促的敲门声,隔着府门询问。
门外人应声:“我是殿前都指挥使钱恪,今夜必须要见沈大人!”
门子透过门缝望去,门外果然是燃着火把,披甲执锐的禁军。
他慌慌张张地跑向内堂。
萱堂内,老沈大人平躺在帐帷里,只能瞧见个轮廓。一身便服的沈长卿跪坐于蒲团上,正阖目养神。
见门子一脸慌乱地走近,沈长卿覆膝起身跟了上去。
沈长卿刚和来者碰面,八尺高的汉子立马跪下,目光哀戚。
沈长卿顾不得男女授受不清的说法,当即屏退左右,虚扶了他一把。
“大人,出大事了!”都指挥使嘴唇发颤。
沈长卿听完奏报,当即扯起官袍边披边扣。
婢女一路小跑跟随,递上纱帽和革带。
“备马。”沈长卿道,“本官要入宫。”
她御马疾行,袍袖随风翩跹,殿前都指挥使紧随其后,身后是为其护卫的百十位禁军。
一路上缭绕着熏鼻的烟火味,戒备森严的京畿官兵布满街道,脚边横呈着不少死尸。临近端午们,宫墙之下的死尸更是数不胜数。
沈长卿和都指挥使早早举起腰牌,城楼上的禁军看清头领,立即敞门供其通行。
*
颐宁宫内,秦妙姝枕在裴音怜的膝头,安静听着母亲读话本。
裴音怜的掌心轻轻落在她的肩上,温声哄她入眠。
太监匆忙的脚步声突然响起,裴音怜不悦地皱起眉头,掌心却温柔地捂住了女儿的耳朵。
“太后娘娘——”
“何事?”
小太监道:“太傅大人来了。”
秦妙姝倏地睁开眼睛:“阿娘,她来做什么?”
裴音怜抚着她的发:“阿狸,你去母后榻上睡。”
秦妙姝乖乖退下,随着姑姑走进内殿。
风挡掀起带来一阵凉意,眉间凝着霜寒的沈长卿行礼后便示意太后调离下人。
太后挥手,宫女太监一齐退下。
“沈太傅深夜来访,实在……”
沈长卿掀袍跪下,语调微颤:
“太后,陛下遇刺了。”
裴音怜指节收缩,护甲嵌入了圆枕中,猛地起身又跌回座椅。
“那陛下——”
“生死不明。”
沈长卿道:“如今宫中只有您能主持大局。”
太后静默良久,才道:
“封锁消息,如若陛下崩逝,秘不发丧。”
第28章
烟火连片升腾, 照亮了半片天空。
未曾得到诏令的外城守备军并不知城内发生了什么,以为是城内在燃爆竹烟花。
守备军的面孔映于护城河河面,漫天飞屑砸碎了倒影, 波光漾开,河面忽然多出数道黑影。
来不及出刀, 流星锤便砸中盔甲, 守备军应声栽进水里,血渍缓慢溢出,在月光下泛着黯淡的光泽。
越来越多的黑影踏着河岸疾行,奔向高耸的城墙。
涉水声吸引了城墙上落单的巡查兵,他举着火把照亮外墙, 看到了一眼望不见边际的胡人,正沿着城墙攀爬。
巡查兵的火把落到了地上,他转过身,扯着嗓子呐喊:
“有人攻城——”
流星锤飞出,军士刚奔走数步便闷声栽倒。
同一时刻, 端午门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沿街奔驰, 朝禁军高呼“长郡告急, 八百里加急——”
城门洞开,传令兵挥舞马鞭,马匹却踉跄数步,口吐白沫, 一头栽倒在地。
被掀倒的传令兵也已精疲力竭,举着军报匍匐在地, 匆忙赶来的武官接过军报,疾步前往颐宁宫。
“腊月二十八了。”熬了半宿的裴太后倚着棋桌剪烛, “还没有皇帝的消息么。”
身旁的姑姑摇头;“回娘娘话,不曾有。”
“太后——”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裴音怜听了太阳穴突突直跳。
“何事?”裴太后出声。
小太监颤颤巍巍呈上军报,低低道:“长郡传来的八百里加急。”
裴音怜捏皱了信封一角。
“宣沈太傅和兵部尚书,还有武德侯。”裴音怜顿了片刻道,“到乾元殿议事。”
小太监刚要告退,又被叫住。
“去宣旨,就说陛下风寒加重,这几日停见朝臣,政务交由内阁处置。”
“是。”小太监恭敬叩首。
朝中异动,重臣已由禁军护送入宫。
不消一刻钟,内阁诸臣和兵部要臣齐聚一堂,人声嗡嗡,神色各异。
“太后驾到——”
众人面色变得愈加凝重,纷纷起身行礼。
裴怜音走过行间,朗声道:“诸位请起。”
环顾四周,裴太后开口道:“沈大人呢?”
“回太后话,沈老太傅他……”
裴音怜明白了。
传阅完军报,堂中氛围更沉闷了。
“长郡一旦失手,京畿便是大门洞开。”兵部尚书拍案,重重叹息,“这个节骨眼上陛下遇刺,显然是里应外合啊!”
武德侯还算冷静,她道:“当务之急是接陛下回宫,排查城中细作。”
“哀家已派了三队兵马去潜邸了。”裴太后踱步,“皆言陛下失血过多,不便移动。”
“御医呢?”武德侯仰首。
裴太后颔首:“太医院倾巢而出,都在潜邸了。”
武德侯抚须,接过话茬:“京都守备军显然不够,依微臣所见,应当抽调一部中原府兵,拱卫京畿。”
“不妥!”兵部尚书打断了他,“如若瓦格调转方向,直驱腹,再从平川关北上进攻京都呢?”
“可长郡即将失守,不拱卫京师,还能拱卫哪里?”
两位大员政见常年不和,眼下剑拔弩张,都说服不了彼此。
裴太后劝道:“好了,眼下得拿个最稳当的法子。”
“长郡不能失守。”一直静听的内阁辅臣直截了当道,“应当立即从腹地抽调重兵把守各个关隘,务必,拖住瓦格人!”
辅臣并未因裴太后的点头而停下,他继续道:“此外,倘若陛下崩逝——”
堂内众人闻声抬眸。
这是他们心中都想提出,又为了避嫌选择缄默的议题。
裴太后打断他:“陛下不会有闪失,吾皇自有天佑。”
武德侯察言观色:“但,倘若真有闪失,大位空悬,恐生变故啊。”
堂内陷入死寂,唯余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沉默良久,裴音怜斩钉截铁道:
“眼下接皇帝回宫才是要事。”
兵部尚书还想开口,被裴音怜用不容置喙的眼神定了回去。
窗外,宫灯闪过,风挡前停下了一串人。
太监打帘,供来者进入,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了披风染着黑点的沈长卿。
沈长卿解开披风,露出染血衣领:
“太后,京畿瓦格细作作乱,眼下京师外城将破,即刻就需调兵增援!”
裴音怜虚扶桌案:“大概多少细作。”
“内城未知。”沈长卿答,“但外城瓦格人并着逆贼有近万人。”
“不多。”裴音怜回眸,“抽调京兆府府兵及差役顶上,顶不住就调禁军去。”
沈长卿唱诺。
诏令已下,众臣散去。
裴音怜身边的小太监寻到了先前坐于角落,鲜少言语的蓝衣辅臣。
“裴大人。”太监见礼,“可否借一步说话。”
*
五更天已能听见鸟鸣。
暗夜之下,四方异动。
牢城营内,困于狱所的女卫们起初并未下狠手。但源源不断的死囚抄起各色刑具蜂拥而来,方箬引头,下了死手。
尖啸刺耳的嘶吼不断冲击唐笙的耳膜。方十八举着从死人身上扯下的号枷,挡住带着尖刺的刑具,丢来差役用的砍刀供她防身。
唐笙把住刀把,堪堪挡住一击。方十八反手挥刀,从缝隙钻来的死囚人头滚落在地,温热的血液溅红了唐笙半张脸。
方十八提着唐笙,将她塞进角落里窄小的木囚笼,自己则挡在了前面。
女卫们身手矫健,刀刀毙命。源源不断的死囚倒在地上,血渍染红了靛青色的袍角。
可是,死囚倒下一批,又涌来一批,刀剑和骨骼碰撞的声音分外扎耳,令人毛骨悚然。
方箬以臂护挡住链球重击,身形晃动,被迫后退,十二娘横刀在侧,再挡一击,右手的刀斧已然飞出,直接斩断来者臂膀。
死囚倾覆之际,牢城营的差役和兵丁却又扑上。
训练有素的兵丁,身手极佳,女卫们寡不敌众,终究显露出了颓势。
方箬躲闪间后背挨了一击,刑钉扎进血肉,血渍很快濡湿了大半官袍。四面皆敌,而女卫们皆在缠斗。方箬拔出刑钉,手腕有些发颤。
她缠紧剑缰,扯着嘶哑的声音道:
“今夜恐怕是兵变。”方箬身形摇晃,“我等屠尽牢城营,为陛下斩杀逆党,也算是死得其所!”
她抱定必死之心,迎面而上,已感身后锁链将至。
铁锁链落地的声响分外闷重,意料中的重击并未降临。
方箬回首,浑身是血的唐笙。
她举着卷边的砍刀立在阴影里,整个人都在颤抖。
“好十九!”
方十二从她身侧杀出一条血路,同她背靠背。
方十二知晓她是头次见血,安抚似地抵住了她的肩膀。
“你往里转,我往外转。”方十二道,“你在内,姐姐们把背脊交给你。”
唐笙的手腕还在颤抖,方十二和她相贴的肩头触感分外明晰。脸上蒙着血渍,眼前也是一片暗红,唐笙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眨了下眼才变得清晰。
方十二知道唐笙哭了,可她却没有时间再安抚她,牢城兵已经将她们围困住了。
*
天际擦亮时,护城河里泡满死尸,早晨还清亮的湖水如今已是一片暗红。
篝火冒着黑烟,最后那点火光即将消散。
总兵拽过斥候,在箭矢的尖啸声中,吼道:“援兵!”
斥候低下头:“大人,休说援兵,内城也都是细作!”
总兵摘下头盔抱在怀里,松了手。
京畿大小官员已携家眷逃进内城,临走前还调走了许多府卫和守备军。原本只需要坚守半个时辰便能等待援军的外城守备军苦撑半夜,最后却未等来一兵一卒,固若金汤的外城也即将沦陷。
“大人,跑吧!”斥候带着哭腔道,“那些个京官都跑了!”
“裴敬山的援兵呢?”总兵扬声。
“没见着!”斥候答,“统共只来了两个探子!”
漫天喊杀声里,总兵从阴暗的门楼走出,随手拖拽出篝火堆里出未燃尽的柴火,朝烽火台去。
“太后有令,不得点燃烽火——”斥候在他身后道。
总兵充耳不闻。斥候想要跟随他,但因未曾着重甲,很快便死于乱刀之下。
沿途的官兵死伤大半,生者还在与瓦格人缠斗。
流矢之下,总兵迈过一具具死尸,拾起箭矢擦净血渍,撕下为数不多的干净布料裹在顶端引燃。
弓弦拉满,飞矢划过半空落入烽火台。
总兵再回首时,已然被瓦格人和逆贼围困住。
后背的甲胄早已防不住兵刃,总兵向前一步,锋利的弯刀便落下了。
火把垂落,鲜血蜿蜒流下。
烽火台上仍是一片灰暗,看不到一丝火光。
第29章
牢城营外, 余下的六位女卫正与都统对峙。
方箬领着十一卫进去不久,暗处便冒出了几队虎视眈眈的刀斧手。
泄水的沟槽里亦有阴寒的光亮。
方二娘对这冷肃的光亮太熟悉了,过去与瓦格人对战, 埋伏于山间时,周遭闪烁的也是这样的光亮。
女卫们的掌心皆落在佩刀上, 六人缓缓聚拢到一侧, 紧盯自己面对的方向。
蓦的,肩头落下了些灰尘。
方二娘抬头望去,头顶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藏在暗处的悬吊门眼下正在晃动。
“不好!”
方二娘朝昏暗的甬道嘶吼,呼唤方箬她们,可听到的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回音。
头顶的悬吊门像铡刀那般倏地落下, 带起阵阵阴风。
躲闪开的女卫们再回首整个入口都已被封住。
身侧闪出两道人影,正是狂奔出来的都司和小吏,方二娘当机立断,逮住了这两人。
口哨声响起,女卫们的坐骑跨过槽枥冲散队伍朝主人奔来。来不及躲闪的军士被卷入马蹄下, 痛苦哀嚎。
数不清得火把被同时点燃,藏在沟渠中的军士爬上岸, 将她们团团围住。
二娘提着死猪一样的都司上马, 将其摁趴在马背上。
“扭得像蛆虫。”方二娘冷声道,“趴好!”
刀横颈后,都司被吓得直冒冷汗,不敢动弹, 受令围上的军士亦不敢轻举妄动。
“打开营门和狱门!”方二娘的长刀抵近都统,都统吓得直仰头。
“把门, 把门打开……”都司磕磕巴巴道,“不得, 不得动武……”
两个军士正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寨楼忽然上传来一声厉呵。
“不得开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绵延的火把光亮下,红袍将官负手而立,身后是身侧是两队满弓欲发的射手。
来者正是牢城营的主官督统杨澍。
主官到场,都司的话自然不管用了。黑暗里绊马绳已然拉直,嗅到危险的坐骑后退几步,女卫们拉紧了缰绳。
“围住逆党。”杨澍发号施令,“斩其首级者,赏银百两。”
听到有赏金,军士们眼冒精光,蠢蠢欲动。
手上的都司没了价值,方二娘冷笑一声斩其首级丢进队伍,引得众人躲闪。
都司的尸体滑落在地,鲜血沿着长刀一滴一滴落在都司的官袍上。
“我看谁敢对御林司女卫动手!”马蹄声起,方二娘逼近军士,刀锋相向。
御林司杀人不眨眼的恶名早年间便传遍京都,兼着皇帝爪牙的名号,就连当朝大员都要礼让三分。方二娘枭首朝廷命官的场景震慑力十足。一时间,已经围上来的军士不敢再行进了,反而开始后退。
“我等携天子令箭奉皇命而来。”方二娘刀指军士,“尔等冒天下之大不韪,违逆圣命,可是要谋反?”
她咬重了最后的“谋反”二字,军士们们听了面面相觑,前排的已展露出动摇之色。
“笑话。”督统高声道,“陛下今夜遇刺,京都大乱,叛军正是你们这些窃取令箭,假传圣命劫狱的。”
好一个颠倒是非,恶人告状。
方二娘牙槽都快要咬碎了,她朝身后的女卫颔首,示意她们做好准备。
“将士们,御林司这十八女卫恩承于罪人唐简。她们要劫的正是唐简之妹唐笙。唐家虽败,但余孽尚存,她们贼心不死,企图颠覆朝纲,亡我国家!”
督统高举代表兵权的符节:“本将奉皇命,绞杀劫狱逆党,众将听我号令——”
“围剿她们,不留活口!”
弓弦绷紧声和兵刃出鞘声混杂在一齐,阴冷的兵刃劈风而来,千钧一发。
“且慢。”
头戴大笠的女卫手握缰绳,从方二娘身后打马上前,迎着刀枪剑戟前行。
她摘下大笠,露出一双寒泉似的眼睛,于马背扫过密密麻麻的军士。
队伍中声响嘈杂,较艺大典受赏的参将首先认出她。
“陛下!”
秦玅观今日虽只着素袍简冠,但天家威严并未淡去。
她按着佩剑,执缰上前,遥望寨墙上的杨澍,语调清泠:
“你要谋反?”
军营消息闭塞,兵丁们只能听从将官号令,杨澍正是清楚这点才敢信口胡编,假传诏令。
秦玅观现身,他的谎言便不攻自破了。
杨澍嘴唇翕动,劈手夺来亲兵的弓箭便要拉。
女卫们打马上前,挡在秦玅观身前,受封赏的军士亦调转兵刃,护住在秦玅观身侧。
“大人,这可是弑君之罪啊!”身后的亲兵拉住杨澍。
杨澍身形微晃。
寨台下,秦玅观取下随身携带的天子符节,扬声道:
“主君在此,谁敢造次。”
一时间,望清圣颜的军士纷纷叩拜,寨墙上的射手也松了弓弦。
一面是主官,一面是圣上,军士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杨澍执掌牢城营十数年,仆从颇多。秦玅观未遭刺杀虽在他意料之外,但他今夜带了来了麾下最精锐的三千亲兵,抵挡忠于女帝的这百十来个兵丁绰绰有余。
短暂思考后,他决定压下所有筹码,奋力一搏。
静默良久,杨澍推开搀扶自己的亲兵,冷笑一声:
“将士们,今夜就是宫变。”
“朝堂自古以来便是男人的天下,再高贵的女子也都是男人的胯.下奴,只配于后厢婉转承欢!”
杨澍拔剑:“牝鸡司晨,国之不幸。我大齐江河日下,正是因为这些个胯.下奴把控了朝政!”
“阴盛阳衰,乾坤倒转,”杨澍嘶吼道,“尔等今日斩杀女帝,辅佐新皇,正是从龙之功,当得重赏!”
听了这番话,队伍中受恩于杨澍且赞同他说法的军士调转了兵刃,朝向了秦玅观。
分成两派的牢城营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杨澍恣意大笑:“五个御林卫,零星几个看不清朝局的蠢货,能助你成事?”
秦玅观微仰首,看似在凝望杨澍,实则视线早已掠过他的肩膀落在远处。
“朕数到三。”秦玅观偏首,对挡在身侧的女卫们道,“你们便下马,趴下身去。”
杨澍迎着她的目光,拉满弓弦,瞄准了秦玅观的心脏。
“一。”
“二。”
未及念到三,箭矢飞出,倒戈的军士亦扑上前来与保卫秦玅观的厮杀在一起,杀喊声震天。
寨墙上发出震天撼地的声响。
杨澍还未来得及回首,人便被轰了下来,身侧的亲兵也都中箭倒地。
碎石混着箭矢落下,砸中了外侧的兵丁。
浓烟扬起,寨台下的军士一片哗然。
“黑水营——”
外侧的军士最先看到涌进寨营的人,惊叫起来。
局势瞬间反转,一身玄甲的女将手执陌刀,飞驰而来,将绊马绳一一斩断。
“诛拿叛臣杨澍!”女将号令千军,“保护圣驾!”
秦玅观并未被轰隆的红衣炮声唬住。
她迈过都司的尸首朝狱所走去,靴底沾满上了血渍,落下的每一步都是鲜红的。
浓烟散去,女卫揪来狱卒,令人推开牢门。
“陛下,都司下令封死了——”狱卒颤声,“打不开了。”
*
牢城营内,打斗声渐止。
狭小的甬道叠积着尸体,血液沿两侧低矮的隔间淌下,汇聚到因年岁久远而形成的坑洼中。
女卫手中的兵刃杀得卷边,再无砍刺之力,而狱所中的叛兵却还余下大半。
见识过女卫们身手的叛兵有了惧色,用起劝降的招数来。
诸如什么放下屠刀立保生路的和倒戈者赏银万千的话,说得越多,女卫们反而越不为所动。
佩刀是不能用了,方箬捂住伤处,拾起脚边的刑具掂量了下。
十二娘拭去了嘴角的血渍,抵抵唐笙的肩膀。
“怕吗?”
唐笙摇头,身上的钝痛让她无法顾及恐惧了。
“生亦白骨,死亦白骨,一心向死反而能活下来。”十二娘说,“这是我头次上沙场时,唐大人告诉我的。”
方十八听了苦笑了声,难得文艺一回:“人生自古谁无死。”
无人惧死,但无人想死。
唐笙一一望过女卫,低低道:“我们都不会死的。”
十二娘轻笑了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
废了一通口舌后,叛军统领调来盾手,亲率兵丁冲上去。
女卫们分散开来,准备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身后厚重的狱门忽然开始晃动,地面亦有震动。
围困女卫的叛军大喜过望,领队回望诸人:“是督统大人,援军来了!待到狱门打开,我们便一齐冲上!”
心弦紧绷到了极点,女卫们缓缓后退,预备防御即将袭来的夹击。
牢门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失血过多的唐笙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漂浮到了半空,恍惚间她听到了门外叛军低哑的号声。
这砍刀太沉了,沉到她快握不动了。
她的眼前一片紫黑,靠着方十二娘的肩膀逐渐没了知觉。
刀落了下去,唐笙看到了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
呼吸愈来愈重了,重到她的耳畔已经没有其他声音了。
唐笙觉得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光亮透了进来,紧接着便是闷重的倒塌声。
刺眼的光亮逼得阴暗中的人眯起眼睛,唐笙想要抬手遮一遮,手臂却已不听使唤。
攒动的人影渐近,应该是叛军从外边围上来了。
方十二娘真不该将后背交给她,唐笙想,她那点功夫护不住她们的。
她迎光亮睁开眼睛,想要最后看一看这鲜活的世界。
唐笙视线半阖,微微仰首,在倒下去的最后一刻,望见被人群簇拥着的秦玅观:
她一身戎衣,按着天子剑,逆着光亮站立,宛若天神。
第30章
黑水营一到, 营房便住不下了。清理完尸首,将士们依山傍水,安营扎寨。
督统等一众将官先前居住的厢房被清理出来, 黑水营主将派人去请秦玅观歇脚。
彼时秦玅观正和女卫们议事,听到奏报, 头也没回道:“让给负伤将士歇脚, 朕住主帐便可。”
医官正给方箬包扎,闻言,方箬猛地起身,晃得医官险些跌倒。
“那怎么行,您现下还病着。”
方二娘示意医官下去, 帮方箬包起伤口来:“男人住过的腌臜地儿,还让男人住去吧。”
秦玅观俯身,手臂抵在铺着舆图的桌案上,目光炯炯:“派去禁宫和潜邸的探子回来了?”
“回陛下话,回来了。”十二娘接过话茬, “太后下诏,说您病了, 不见朝臣, 私底下秘密派裴敬山去外城了。潜邸那边,刺客武艺着实高强,六娘的软甲都被刺穿了,大臂伤口有溃烂迹象。”
秦玅观直起身:“御医怎么说。”
“六娘身强体健, 应当能撑过去。”十二娘答,“这剑如果落在您身上, 那可就……”
“你告诉御医,从内帑支银, 不论药价几何,务必给方六医好。”秦玅观倚着太师椅,神态疲倦,“你们之中身上有伤亦是照此办理。”
“陛下,我们倒还好,就是十九她……”方十八欲言又止。
秦玅观半阖眼眸,揉着眉心:“讲。”
“她头次见血,已是吓得不轻。我们来前又经拷打,浑身是伤,看着是元气大伤了……”
秦玅观睁眼:“她杀人了?”
“砍死了三个死囚。”十二娘当即插嘴,“也砍伤了几个差役。”
“您瞧见那两个被捆着一胖一瘦的差役没,那就是拷打十九的。我们到时十九正和那两人搏斗,瘦高那个被十九伤了,半天爬不起来!那时候十九可是挨了锁链砸,后脑还挨了好几棍!”
“爬不起来?”
“十九用藏在衣袖里的刀片。”方十二比划了下暗器的使用步骤,“照着那下作黄子章门来了一刀。”
秦玅观微眯眼:“下作黄子?”
方十二:“十九说,他用猪蹄摸她脸!”
秦玅观的指腹摩挲着剑缰,她淡淡道:“那便卸了吧。”
众人抬眸。
秦玅观云淡风轻道:“让刑官把他蹄子卸了。但要保他性命,留着慢慢审。”
方二娘忽然想起了什么,低低道:“陛下,那杨澍只是被轰昏过去了。人还活着……”
“绑了,留着朕明日来审。”秦玅观解着臂缚,“好了,今日便到这,你们都回去歇息吧。”
“是——”女卫们齐齐应声。
众人退帐口之际,十八又横身进来,垂着脑袋偷瞄秦玅观。
秦玅观解着蹀躞带,叹息:“别一副贼眉鼠眼样,有话就说。”
十八咧嘴憨笑:“陛下,十九她伤的重,我们那帐子地方小,又不暖和……”
衣桁上挂着秦玅观的披风和一串配饰,靛青色的荷包落随着她整理的动作落道了地上。秦玅观拾起,转身看向帐口:“直说。”
十八笑得更憨了:“微臣不敢。”
秦玅观又好气又好笑,拈了件顺手的东西掷去。
方十八脑门挨了砸,呲牙咧嘴地接住秦玅观丢来的东西,看清是什么后,当即塞进了嘴里,含混道:“谢陛下赏,谢陛下赏!”
秦玅观倚靠在太师椅上,衣袍松散。
“抬她进来吧。”秦玅观道。
方十八囫囵吞下果脯,欢天喜地道:“这就去,这就去!”
女卫们动作迅速,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不一会便将唐笙抬进了中军大帐。
秦玅观扶额,靠着太师椅闭目养神,一睁眼女卫们都巴巴地望着她。
秦玅观太阳穴欢快地跳了两下,但还是指了指边角处的短榻。
躺在被卸下的门板上的唐笙终于睡上了正儿八经的床铺。
军营里干净热水是个稀缺物,即便是秦玅观今日也只是简单梳洗了下。
女卫们帮唐笙擦拭了身上的血渍,但秦玅观倾身时还是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方十二并未夸张,唐笙却是伤得很重:
鼻骨附近青了一片,唇角开裂,脖颈上留有细长的刀痕,靠近脉搏的那块有大片划伤。
秦玅观视线下移,看到了唐笙布满伤痕的指节——那是关节击打在甲胄上划伤的。
唐笙的臂缚被女卫们解开了,窄袖袍因为移动没能遮挡住她的手腕。
秦玅观微屈指节,指腹点在她的脉搏上。
内伤略重,秦玅观在心中道。
事发突然,没人预备换洗衣物。唐笙身上还穿着原来的衣物,白色衣领上沾染的血渍已显暗淡,盖在身上的外袍更不必提——到处都是血污。
秦玅观蹙眉凝望着她,心绪芜杂。
较艺大典结束回潜邸那晚,唐笙值夜退下前说得那番话引起了秦玅观的警觉。
年关京都人员繁杂,及易混入些心怀不轨之人。秦玅观听出了唐笙在提醒她注意刺杀。
只是,她想得要比唐笙深许多——她是一国之君,她若是身死,那背后必定云波诡谲的政治博弈。
秦玅观并不惧怕,她将自己和刺杀者交换了视角,在每个可能的时间节点做足了准备,明面上却无任何异样。
唐笙失踪的节点实在太巧了,秦玅观当机立断,调动了布置:
方六娘假扮成她端坐潜邸,她则跟随女卫们深入虎穴。秦玅观将计就计,假借搜寻使女的接口颁布宵禁令搜查城中细作,调动远驻京郊的黑水营。
都说灯下黑。秦玅观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谋逆者也灯下黑了一回。
太后、朝臣、藩王、地方大员、瓦格人……
秦玅观猜透了所有人的动向,却独独没有猜透唐笙的立场。
她想不通唐笙到底是哪方人,既提醒她有异动,又在出事被叛军打得几乎昏死。
是细作的苦肉计么?
秦玅观又觉得说不通。
总之,一切都很怪异。
昏迷中的唐笙并不知道秦玅观思考得肠子都要打结了,只知道自己醒来时,身上盖着件干净的棉袍,周遭干净且温暖,再也没有尸山血海了。
昏迷的这段时间,她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梦里她还在杀敌,满身是血。可是杀着杀着,那些尸体瞬间腐烂,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她。她怎么劈砍,那些尸首都不会倒下。最后她也死了,灵魂漂浮在半空。
唐笙莫名高兴,还和方家姐妹们告别,说自己要回家了。结果睁开眼睛,周遭还是那么古朴,并不是她那间塞满书和衣服的卧室。
唐笙心里落空空的。
大帐中很静,隐隐透进些灰蒙蒙的光亮。帐内的炭盆滚着热浪,打眼望去,另一侧的短榻上有个模糊的人影。
唐笙抬手揉眼,结果迁动了伤口,疼得直抽凉气。
对侧短榻上的人觉轻,听到声响便咳嗽起来,随后便披衣起身了。唐笙看到那道走近的身影,感觉天都要塌了。
到底是谁把她塞秦玅观这的?
皇帝来了她还躺着动弹不得,这不是凑着被拉出去杀头吗!
唐笙咬翻了后牙槽,终于起了身,结果双脚一碰地,便双腿一软直接滑了下去,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刚走了一半路的秦玅观:“……”
“你伤着,倒也不必行此大礼。”秦玅观虚扶了唐笙一把,唐笙腿更软了,直接不敢起身了。
秦玅观见状,只得负手退至一边,看她龇牙咧嘴晃晃悠悠地爬起来。
地上铺着氍毹,唐笙跌得倒也不重,只是浑身伤口拉扯得很痛。
“奴婢,谢陛下……赐榻……”唐笙抱拳,谢恩的话自己说着也觉得怪怪的。
秦玅观扣着衣带,轻笑了声。
她知晓唐笙不经吓,念着她重伤,并未开口,而是折到衣桁边,挺直了身束好腰带,披上氅衣。
帐外传来声响,唐笙循声望去,十二娘已打帘进来。
“陛下圣安——”十二娘行了礼,这才道,“十九也醒了。”
秦玅观招手,示意十二娘将信件递上来。
十二娘恭恭敬敬奉上,拱手道:“陛下,外城叛军和瓦格人已经剿灭。”
秦玅观边看军报边用青盐漱口,半晌道:“干好的好。”
“只是——”方十二打量着秦玅观的神情,“外城烽火燃了。”
秦玅观抬眸。
军报遮挡住了她大半张脸,方十二只能看到一双幽暗的眼睛。
“黑水营的将士去时,外城守军已死伤殆尽。林将军是照您的吩咐打开外城门放进瓦格人,再由内外夹击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外城烽火台突然就燃了……”
方十二嗓子发紧,秦玅观方才的神情已透出了不满,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太后不会容许点燃烽火的。”秦玅观缓缓道,“这中间,可有人横插一脚。”
“太后派裴敬山去传令,但调动的府卫军不知为何却并未增援。”方十二道,“微臣赶到时烽火已燃了许久了。”
秦玅观取下搁在案上的铜盆,露出完整的舆图来。方十二侧身接过,送至帐外。
烽火一燃,那些藩王便有了带兵进京的理由。本朝承袭了汉代的推恩令,封王势力相较于前朝已大为缩减,多数王室宗亲只有个散衔,但一旦京城异动,秦家江山不保,少部分藩王仍有召集府兵进京勤王的余力。
眼下朝局错综复杂,秦玅观并不想将藩王势力再牵扯进来。她料定,太后在她遇刺后必然会为秦妙姝做打算,做出谋夺大位的举动,所以太后也必不会允许点燃烽火,因而放心大胆地分出了些兵权供太后运作。
谁料,这烽火还是燃了。
秦玅观的指尖沿着京畿至平川关一带移动,临近藩王的名姓在脑海中翻覆。
除夕赐宴,藩王是需要到场的。这几日,京中宗亲不少,但还有几位未至。
倘若……
秦玅观叩响桌案,已成一计。
唐笙立了半晌没听懂她们在说啥,又没得御命,不敢坐下。
思忖了一会,唐笙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行至帐中。
她刚要行礼告退,便听见秦玅观道:“过来。”
行动困难的唐笙:“……”
方十二掀帘进来,顺便架了唐笙一把,这才磨蹭到了秦玅观跟前。
秦玅观下诏,令探子注意各地藩王异动,又令方十二密切关注宫中动向。吩咐好这些,等到帐中无人了才开始问唐笙话。
唐笙知无不言,将自己被绑和被拷打问话的经历讲得一清二楚。
“如此说来,唐简真著有《朝中见闻录》一书?”
唐笙摇头:“我不知。”
秦玅观喉咙不适,想要啜些茶缓一缓,指尖还未碰到茶盏便躬身咳嗽起来。
她摸出怀中的帕子掩住口鼻,眼尖的唐笙看到了帕上的血渍。
“陛下,您——”
秦玅观指节抵唇,做出噤声的手势。唐笙一瘸一拐地靠近,替她顺了顺气。
“这个节骨眼上,朕不能有事。”口脂被蹭掉了,秦玅观抬眸,唇瓣泛白,“你明白么。”
唐笙点头:“奴婢不说。”
秦玅观道:“朕赏罚分明,这次你有功,朕当赏你些什么。”
她倚着太师椅,微扬着下巴打量着面前神色乖顺的唐笙。
“回陛下话,陛下赏赐奴婢是天恩,不赏奴婢亦是天恩”唐笙道。
这滴水不漏的回答听得秦玅观转起扳指来:“此话何解。”
唐笙抬眸,眼睛亮晶晶的。
良久,她道:“是别人教的客套话。”
秦玅观涂口脂的手一顿,有片刻失语。
“是你准备那些物件后,方汀教你的。”秦玅观用的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唐笙心道,还好自己如实说了。秦玅观这样的人太可怕了,但凡她有一点小心思都能被猜个透彻。
唐笙目光闪烁,继续溜须拍马:“陛下果然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实乃国之……”
“打住。”秦玅观面色冷了下来。
唐笙当即收声,脑袋低垂。
“朕有意拔你为殿前侍卫,挂职御林司。亦或是御前医官,值守殿前。”秦玅观收起舆图,回望唐笙,眸中多了几分考究的意味。
唐笙怔了会才打算扶腰谢恩,却被秦玅观拦手挡住。
“你像是不想要这个恩典的模样。”
“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殿前侍卫和御前医官月例各是多少?”唐笙眨巴眼睛。
秦玅观一时语塞,良久才道:“朕只知道,前者是从七品,后者是正六品。”
“那御前女医便好。”听说要升官,唐笙身上的痛楚都淡了许多。
她美滋滋道:“正六品月例肯定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