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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他一想要写奏折, 胳膊更疼了,对赵蟾桂轻咳一声:“留署的马车闲着吗?”这次不骑马了要坐马车去媳妇儿那里。

    “在呢,”赵蟾桂看了眼兰翠:“我这就去给大人备车。”

    兰翠:“……”

    怎么沈大人出一趟门变得娇气起来了?

    她没有细想, 说道:“那我先走,回去等沈大人。”

    沈持让赵蟾桂赶着马车送他去戍军营地, 路上看见零星的稻田,稻穗金黄, 问道:“是本地人的田还是从戍军家眷的田?”

    “是戍军家眷的田,”赵蟾桂说道:“杜大人说, 本地人少且不事耕种。”

    是以鹤州的田亩数还很少。沈持心想:户部和鹤州官吏尚任重道远啊。

    “哦, ”他闭目养神片刻就到了军营中, 他穿着春衫踩着矮凳从马车上下来,年少的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微笑, 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风流文弱。

    史玉皎打眼一看, 咦,这不是她的夫君又是谁?赶紧上前说道:“我本想派辆马车去接沈大人的, 想不到这么快就来了。”

    沈持躬身施礼, 笑道:“看来我与将军心有灵犀……”

    看到他俩这一句你来我往的, 旁边的人都肉麻得笑出了声,还有人低声说荤话:“你们说晚上咱们史将军是不是都不敢怎么动,稍一用劲还不把这小娇夫的腰给掐断了……”

    沈持听见了:“……”立即昂首阔步,下盘力求沉稳, 证明自己也曾习过武。

    史玉皎看着低声发笑:“行了, 你跟他们较什么劲儿啊。”

    沈持:“……”

    “伤哪里了?”到了屋里, 她伸手宽去他的外衫:“让我瞧瞧。”

    沈持伸出左手臂,委屈地道:“你看,几乎被扎穿。”

    对她来说无非是微末小伤——见惯了, 不过她还是认真看了看,满眼心疼:“元高射了你一箭是吧?”等着,来日沙场上相见,她必加倍奉还。

    看他上好了药,她又问:“别处还有伤吗?”

    说完她很是担心地要掀开他的衣裳。

    沈持抓着她的手:“夜里到床上给你看。”

    这话说得她脸面飞满红霞,一转身伸手捞起她的狻猊银面带上出去了。过了会儿,史玉皎又带着个小女郎进来了,原来是营中开饭了,这小女郎端了饭菜进来:“将军,沈大人,吃饭吧。”

    史玉皎又摘下银面,亲自摆了盘,盛了饭,跟沈持说道:“吃饭吧。”

    沈持见她面色如常了,不再没正经,好好地吃了顿饭,而后漱了口,半躺在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玉展这次算立了军功吧?”

    史玉皎:“算。”

    “给他上奏兵部吗?”他又问。

    她:“嗯,写到折子里。”

    ……

    两个人说着话,歇息一会儿,渐渐入了夜,沈持坐在书房铺开纸张——幸好伤的不是右臂,忍一忍尚能写字,给皇帝写奏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写了一遍。史玉皎也在写塘报,她在为此次出征的将士们要军功。

    两人静静地写着写着,烛花“啪”地一声爆了,屋中陡然明亮起来,沈持起身剪去烛花,这时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天了。

    “我还有一会儿就写完了。”他看了她的书案一眼说道:“你还要多久?”

    史玉皎说道:“我还有些别的事情一并要上奏,你写完先睡吧。”

    沈持重新坐下,把他的写完了,来到她身边说道:“我替你写吧。”

    史玉皎看着他的手臂:“快了,你先去睡吧。”

    沈持不走,就在书房的藤椅上躺着等她,或许他连日来绷得太紧,骤然放松下来一靠上去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只觉得掌心带着一层茧子的手抚着他左臂的伤处边缘,片刻后又给他抹了一层军中的药膏,凉凉的止痛很明显,他反手握回去,听她说:“走,到里屋床上睡去。”

    沈持在半睡中跟着她回到卧室拉上帷幔,将薄雾弥漫的夜色隔绝在屋外。昏黄的烛光透过窗纱,像是为微凉的夜镀上一层暖色。

    二人都没有说话,静静聆听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默默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柔软和温度。不知她何时熄了灯,在浓墨般的黑暗中,他们彼此偎依……

    次日一早,他的奏折和她的塘报一同发往京城。

    而后,沈持暂且清闲几日养伤,而史玉皎则如往常一样练兵。

    沈持手臂的伤愈合得很快,已不再疼痛,这日午后,鹤州官学放假,他去拜访王渊。

    王渊住在官学和府衙之间,是从当地人手里买来的一处旧宅子,宅子建在向阳的半坡上,竹木掩映,四周围着一排篱笆,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片落叶,一个角落里堆码着柴禾,用来烧火做饭。

    为招待他,王渊在屋后架起火炉煮茶,他说杜不寒告诉他此地的烹茶之法:将茶叶放入陶罐之中,加入香草,先以大火烧沸,再用小火熬制,关火之前加入蜂蜜,茶汤如融化的琥珀,茶香芬芳醇厚,一杯入喉,满口生津,舒爽无比。

    宅中有两位二十多岁的娇美女子出来见他,一位叫袁婉,一位叫陈蕊儿,她俩齐齐屈膝一礼:“沈大人。”想是皇帝萧敏赐给王渊的宫女了。

    沈持还了礼,等她们回屋后斟了两盏茶放在石桌上:“师娘……不在了?”

    “她去年冬天去了。”王渊微垂眉眼说道:“是我负了他,年少时无能害她沦落贼手,后来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又没有教导好她的儿子,让她忧思成疾……”

    沈持浅呷一口说道:“先生节哀。”

    “本来她去了之后,”王渊摆摆手说道:“我心如死灰,直到接到你的来信,邀我来此地讲学,我才记起世间还有‘忠君安民’四个字,便慢慢劝自己从男女之情爱中走出来,再展抱负……”他笑了笑:“不等你三顾茅庐,自己便来了。”

    “先生能来此地任教,”沈持起身对他深深一揖:“是鹤州府的荣幸。”

    王渊:“我观归玉这些年来所为,皆是急圣上之所想,百姓之所期,很好,他日朝廷当万石厚禄,三公九卿,虚位以待你呀,归玉。”

    “先生过誉了,”持续说道:“这些年学生不敢说劳苦功高,但凡事尽心尽力,平定西南之事也算是略有起色罢了,均是尽人臣本分。”

    王渊欣慰地点点头:“归玉……”

    小厮走过来的脚步打断了他的话:“岑教谕递了帖子,说想拜访先生。”

    王渊看了眼沈持:“我这里有客人,还是请他改日再来吧。”

    小厮出去回话。

    王渊又说道:“对了归玉,我听说岑教谕是你的同乡兼同窗,他品性如何?”

    “先生为何问起这个?”沈持说道:“我离家的早,与岑教谕多年未见,不敢妄言。”

    “杜大人想为他保媒,”王渊说道:“求娶袁婉。”

    沈持:“……”

    王渊见他不说话了,笑道:“如今反倒是我同岑教谕打交道的多一些,我慢慢看。”

    沈持一笑,又同他说起别的。

    ……

    回去后,夜里,沈持同史玉皎说起王渊的事,颇为伤感,她却问:“那两个宫女王大儒真的不要?”

    沈持:“他既认了干女儿,大抵是无意美色了。”

    “怀武将军苏瀚苏将军,”史玉皎说道:“我保证是个好男儿,说给他怎样?”

    “苏将军是个可靠之人,”沈持大笑:“先生这下不用发愁了,莫说两个女儿,就是二十个,在你营中挑一挑,约摸也能找到东床快婿。”

    史玉皎:“我营中没那么多光棍。”尤其是有头衔的将军们,绝大多数都是有家有口的。

    沈持:“……”

    隔日把苏瀚的事跟王渊说了,他笑眯眯地道:“等我回去问问两个女儿,看谁愿意嫁给苏将军。”

    又过了两日,王渊给沈持回话说:“袁婉说她曾远远见过苏将军一面,是个好儿郎,她愿意嫁他,只是……”

    那日岑稚说请杜不寒保媒,有意向他求娶袁婉,如今要将她嫁给苏瀚,岂不是叫岑举人脸上难堪。

    请谁保媒都会得罪岑稚,这可怎么办。

    “先生,此地民风开放,”沈持说道:“每年七月初七乞巧节之时,未婚男女在月下约会,定终身,不用他人保媒,不如让他二人入乡随俗,到那一日互相表明心意,商议婚嫁之事,怎样?”

    “倒是个法子,”王渊笑道:“今儿六月初四,再等上一个来月。嗯,行。”

    师生一块儿闲散地走在草坡上,聊到兴起时,二人同时哈哈大笑。

    赵蟾桂从府衙找过来:“王先生,沈大人。”

    沈持驻足问他:“什么事儿啊?”

    “京城送来了兵部和户部的公文,”赵蟾桂说道:“有封赏大人的,还有史小郎君的,大人快去看看吧。”

    沈持赶忙同王渊告辞回府衙去看公文。

    原来,半个多月前他的奏折送往朝廷,朝臣们听了都很欣慰,皇帝萧敏亲自封史玉展为昭武校尉,命其在军中带兵。

    从此这小子也是吃皇粮俸禄的人了。

    对沈持,皇帝赏赐给他京畿百余亩良田。在当朝,甚至可以说在农耕时代,土地是种身份,对于有功之臣,皇上要赐土地,京城的富豪商贾,也要在乡下置地。大户人家、殷实人家、破落人家,往往是以拥有的田亩数来区分,君王赏赐臣子田地是很大的恩赐,这让他人不在京城也能风光一回,日后回京,也算有了产业。

    沈持忍不住眼眶湿润。骑马去军营告诉史玉皎这一好消息,到了之后,史玉展正穿着兵部送来的昭武校尉的衣饰在得瑟,看见沈持大声问:“姐夫,我穿它好看吗?威风吗?”

    他穿着深色的窄袖戎装,带平巾帻外罩武冠,还真有点小将军的风采。

    沈持:“好看极了,恭喜呀。”

    “我以后能带五百兵士,”史玉展笑得眉飞色舞:“能练兵了。”

    第182章

    越想越美, 他像个猴子一样跑来跑去,只顾着疯,结果一不留神撞到了沈持的左边手臂, 疼得沈大人脸色煞白:“小祖宗……”

    掀开袖口一看,本来已经愈合的伤口崩裂开来, 沁出一串血珠。

    史玉展慌了一瞬:“对不住啊姐夫,我……我去给你拿药来。”

    他飞速跑回屋中拿来药粉给沈持的手臂撒药:“姐夫, 我早晚替你报了这仇。”史玉展说这话的时候端的是豪气冲天,不经意又正正好碰到了沈持的手臂, 疼得他眼前一黑, 倒吸一口凉气:“……”

    他怀疑这小子要害他。

    史玉展皱了皱眉头:真娇气。

    “你自己来吧, ”把药粉递给沈持,他问:“咱们什么时候去打鸭池城?”他要堂堂正正带兵上战场。

    沈持:“我和你姐一样, 不主张挑起边衅, 在这里屯兵是为了防守而不是进攻。”

    史玉展说道:“我先前在京城的时候听别人议论,说姐夫的抱负是要把大理段氏治下的土地全部纳入我朝的王治之下, 不打, 难道等着他们自己灭了自己, 我们去捡漏不成?”

    “不会干等,”沈持说道:“纵然不打仗,也会一步一步削弱大理段氏。”

    自去年他们开始,大理段氏治下的各土司部落纷纷脱离大理段氏, 转而与朝廷来往, 几个大的土司更是直接进京面圣, 穿上了礼部赏赐给他们的仿官袍形制的服饰,表明他们是朝廷的人。

    如今大理段氏的治下几乎只有鸭池城了。尽管如此,但以朝廷在西南的兵力来说, 强攻还是不行,拿不下,大抵之后要设法用一些经济手段了。

    他先前曾问过几位从鸭池城来到鹤州读书的士子,大理段氏在鸭池城靠什么维持王室和养兵的开支。

    士子们说道,大理段氏几百年来从民间攫取了不少的财富,吃老本。他问预估可以吃多少年呢?那几个人说道,如果他们平平常常的开支,能维持七八年的光景,如果他们奢靡一些,不过一年半载的罢了。

    沈持忽然灵光一闪:何不想个法子让他们挥霍起来。

    他心中有了这个念头,但一想却毫无头绪,只得暂且放着。

    ……

    史玉展撇撇嘴,不以为然,在他的认知里,江山是靠打下来的,也只有打下来的疆域才是牢靠的。

    为了给沈持赔礼道歉,当晚他好好读兵书,一口气学了四五页,能背诵下来。沈持很满意,当晚睡了个好觉。

    次日清晨,他和往常一样去留署上值,路上碰到杜不寒,杜父母官手里捧着一支金黄的稻穗,一支饱满的粟米,见了沈持笑眯眯地道:“别说,这里的土还挺旺庄稼的,沈大人你瞧瞧,这长势多喜人啊。”

    丰收在即。

    这季是戍军家眷在此地屯田的第一次收粮,对于鹤州府来说是件极重要的事情。年熟岁丰,市井兴旺,是每地的父母官做梦都想要的治下的盛景。

    沈持向远处的稻田望去,入眼的是黄澄澄的稻浪,散发出金子般的质感,微风吹过,似有稻香扑鼻:“看来今年百姓能过个宽裕年了。”朝廷给鹤州府免税赋徭役两年,丰收既成,又无租赋,是多好的年景。

    “只是……沈大人,”杜不寒又凝住眉头,担忧地说道:“不会打仗吧?”

    “收庄稼这阵子,千万别开战。”大理段氏上回在沈持手里吃了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扑到鹤州来报仇。

    沈持说道:“杜大人勿忧,以史将军的兵力,守得住鹤州府。”

    “只是本官还想举办秋尝大典,”杜不寒说道:“打起仗来多扫兴。”

    春禳秋尝说的是古代在春耕秋收两个时节举办祭祖和品尝新打下来的粮食的祭祀习俗,本朝仪式简化,比如说秋尝就是择个吉日找个山脚摆放些瓜果粮食烧个香而已。

    然终究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①”,鹤州府把这次的秋尝看得很重,他早早遣人堪祭祀台,并亲自选定吉日,只等那一日举行大典,祈祷来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也有告诉当地子民,鹤州虽偏远,但日月所照,以后皆为朝廷的土地,宣示昭朝天威之意。

    “话说回来,大理段氏在鹤州府的卧榻之侧,”沈持说道:“终究是个隐患,本官多日来一直在想,如何长长久久地拔除这个毒瘤。”

    “哦,”杜不寒眼睛一闪:“沈大人想到对策了?”

    “并没有万全之策,”沈持说道:“只能一个法子一个法子试试,问问杜大人,原鹤州府的百姓之中,有几家商行?如今他们还在经商吗?”

    他问的是鹤州府还在大理段氏治下的时候有哪些知名商行,要想让大理段氏快速吃完老本的办法,沈持左思右想,还得着落在商人身上。

    问及这个事情,杜不寒如数家珍:“张家原是做名贵布料的,徐家做金银首饰,还有秦家经营香料……眼下他们还在做生意,只是做的很小,没以前的生意大了……”

    “他们先前是从北地贩运东西,卖到鸭池城给贵族们享用的……”

    “本官听说,我朝设立鹤州府后啊,这几家不去那边做生意了,鸭池城内这些东西短缺,价格飞涨,贵族们抱怨不已呢。”

    段氏家族不少爱好奢靡的,因而出入鸭池城的行商中丝绸商、珠宝商以及各种香料商格外受欢迎。

    沈持脑中激灵一下:“杜大人,何不让他们照旧跟鸭池城做生意?”

    杜不寒不解:“沈大人,这是何意呀?”

    “大理段氏眼下手中只有鸭池城了,”沈持说道:“没有其他地方给他们缴纳税赋,银子从何而来?不过吃祖上留给他们的府库里的老本罢了,本官帮他们吃快一些。”

    杜不寒笑道:“是本官愚笨了。”

    “这是个法子,让他们挥金如土掏空府库,而后不攻自败,想打仗也打不起来喽。”

    沈持:“在下打的算盘全被杜大人知晓了。”

    杜不寒呵呵笑道:“本官找个时间召集商行,跟他们商议,让他们找门路,跟鸭池城那边经商。”

    “只是……沈大人,”他又想起一事:“若不给他们些便利与好处,只怕他们利润薄,不情愿干这桩买卖。”

    沈持笑了:“他们有什么难处,只管说,本官在户部稍稍能说上话,可予他们些便利。”

    “有沈大人这句话,”杜不寒笑道:“事儿就好办了。”

    沈持:“本官等大人的信儿。”

    ……

    两日后,杜不寒带着张、徐、秦三家商行的掌柜来见沈持,见面没有多数废话,三位掌柜直接提要求——若要他们重操旧业跟鸭池城经商,户部要免除他们两年的商税,他们方可行事。

    沈持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各位经营的都是贵重之物,这商税可不少啊。”当朝的商税是依据物品售价征税,税率为三十抽一。

    三位掌柜讪讪道:“只因经营之物价格不菲,行商途中难免遭到打劫,是以利润微薄……”

    这倒是实情。

    沈持点点头:“本官答应你们,为你们签发手谕,免征两年的商税。”这事他身为户部右侍郎,能做主,不用发奏折向朝廷请示。

    他答应得干脆爽快,三位掌柜惊喜道:“谢沈大人。”

    沈持又道:“日后要是还有别的事情,也尽可能来找本官。”

    三人又谢过他。

    在沉寂了一年多之后,鹤州府本来的三大商行又重新开张,他们遣伙计从各地采买名贵衣料、金银宝石、香料等,以自己的门路运往鸭池城,以从前的价格出售,意料之中引来了城内贵族们的疯抢。

    大理段氏的贵族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阴谋,他们把手中的银两拿出来换成这些东西,以满足自己的享乐。

    尤其是大理段氏家族的女眷们,常常为了购买衣料和金银珠宝而想方设法从账上支取银两。

    商行从中得了利,不断从各处搜罗这类东西运往鸭池城,利润之丰厚是做别的买卖难以企及的,他们干得不亦乐乎。

    与此同时,进入鸭池城的米面粮油商行却在逐步减少。这是因为沈持暗中命各地不准再无休止为米面粮油商行发放前往鸭池城经商的文书,去往那里的一斤一两都要报官府记录。

    但是他并不是一下子禁止了他们前往鸭池城做买卖,而是一点点减少,并且,能拿到文书运往那里的米面已经是陈年的,没有新年新收成的了。对此的说法是,北地遭遇了灾荒,很多地方欠收,没有新打的粮食,只能贩卖陈年谷仓里存储的。

    月余之后,六月底。

    当鸭池城沉浸在商贾来往,物产琳琅满目的时候,鹤州府在抓紧收庄稼。

    城外的田间,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壮年的男女挥汗如雨,忙着收割庄稼,白头老翁,佝偻老妪,垂髫儿童,则帮忙归拢和运送。他们衣衫褴褛,满脸的汗水泥土,眉梢上却挂着丰收的喜悦,早起贪黑在地里耕种,就是为了这一刻摸着饱满的谷穗,想着不受饥馑的日子,便心满意足了。

    收庄稼的日子,沈持没什么公务,每日早早散值走出衙门,在城中到处走走停停,四处闲逛——更确切说是察看,看一看从北地来的百姓渐渐融入当地的寻常生活,颇有一番感慨。

    几日后,百姓们收完稻米,在官府的主持下举行了秋尝大典之后,当夜,官吏们聚在府衙宴饮。

    酒香缓解一天的疲乏劳累,皆放松下来,一时之间,众人兴致来了,彼此高谈阔论,笑语阵阵。

    不觉夜已深。

    府衙内依旧烛火高照,觥筹交错声起伏,而外面夜风浩荡,清凉舒畅。

    ……

    岑稚一个人坐在冷清的角落里喝闷酒。

    从京城来到鹤州府的官吏中,绝大多数是进士同进士出身,只有他一个人是举人,没有比他出身更低的了。而且他们知道他是靠庄王萧承钧的举荐当上的教谕,都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除了公务之外,很少有人会主动和他攀谈杂事,更遑论说笑了。

    前阵子想着到了成家的年纪,他想向宫女袁婉求娶,却被王渊拒之门外,然而这两日却听说人家转头却把她许给了怀武将军苏瀚,那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介武夫罢了,怎能与他相比。

    袁婉哪里会看得上。

    岑稚笃定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坏他这一门亲事。

    这个人,必然是沈持。

    想到这里,他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心境上,也从先前一直盼着沈持被他说服,和他一条心从此去辅佐庄王萧承钧,变成了此刻的怨怼。

    他恨起沈持来。

    第183章

    既已生出恨意, 又怎么能看着沈持在官场上顺风顺水呢。岑稚端着酒杯一边往嘴里灌一边看着沈持与鹤州府一干官吏谈笑风生,暗暗地又气又不甘心,遂盘算起如何给他下绊子, 好让他重重摔一跤,跌个头破血流。

    ……

    而今夜沈持与同僚们饮酒说笑, 全然没留意到岑稚时不时瞟过来的复杂的目光,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这个曾经的同窗好友。

    酒兴阑珊之际, 他有些微醺,本打算在留署歇息一晚, 谁知史玉展来接他:“姐夫, 今晚没人陪我读兵书, 想来想去,我还是来接你了。”

    说完他扶着沈持从府衙出来, 伸手拎起沈持放在马上, 还没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在军中大营了。

    这时候史玉展才低声说道:“我姐找你。”

    沈持听后酒完全醒了, 快步去书房找史玉皎:“你找我?”

    “嗯, ”史玉皎穿一身棉质窄袖衣袍坐在高背椅子上看信:“阿娘写信过来, 说起一桩事情,你看看。”

    信是今日傍晚送过来的,还热乎着呢。沈持洗净手搬个凳子坐下,同她一道看信。史玉皎的娘亲, 史二夫人在信中提及, 说宫中的郑琼郑昭仪自今年京城入夏后就抱恙, 经太医诊治后说是心病——她自幼父母族人皆亡,只知姓郑而不知是谁家女……故而皇帝萧敏下旨,为她寻亲, 让她逢年过节有亲人可惦记……

    “怕不是圣上要加封郑昭仪了,”史玉皎说道:“为她找个还说得过去的出身,以此来堵住百官的嘴。”

    以郑琼本来绣娘的出身,当个昭仪已经到头了,再想往上提她的位分,妃、贵妃的,只怕群臣不依。

    古人就是这么看重出身。

    比如三国时刘备起事要自称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唐代的刘禹锡本来是匈奴后裔,读书走仕途时为了给自己一个出身,也自称是刘胜之后……中山靖王有一百二十余名子嗣,众多的子孙根本不可能细考,对于自称他后人的认来说,是不是真的中山靖王之后不打紧,但有了这么个出身,你就是名门后裔,有资格出头跻身高位,不会被人拿出身来说事打压。

    沈持:“看来是这么回事。”

    史玉皎低声道:“加封郑昭仪,难道圣上是在给十殿下……铺路?”

    晋郑琼位分,想要立她生的十皇子为太子吗?

    “圣上心思深沉,”沈持的手指叩击在那封信上:“猜不透啊。”

    前年他还封大皇子萧承钧为庄王,七皇子萧承彧为雍王呢。这两年,群臣都在猜测太子必是从这二位中选出,庄王与雍王外祖周家也正在京城卖力收买拉拢人心,各自造势呢。

    谁知皇帝萧敏忽然抛出要为郑琼寻亲的旨意,这不啻一道惊雷,让天下人猛然清醒:皇帝可不止庄王、雍王两个得宠的皇子,还有个母妃隆恩正盛的十皇子呢。

    说不定这太子之位还是十皇子的呢。

    呵,说起来这皇帝萧敏也是个搅浑水的高手,这不,又把群臣给看懵了,不少人已收敛心思,不理会庄、雍二王的拉拢,安分了。

    “阿娘来信告知此事,”史玉皎说道:“或许是在提醒你我,不要与大殿下和七殿下外祖周家的人有瓜葛,他们未必能成事。”

    “阿娘提醒的是,”沈持说道:“管他什么王,横竖咱们不趟这浑水就是了。”皇帝萧敏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他不急着去押注哪个山头。

    眼下只一心经营西南,劝农桑,轻徭薄赋,兴农固本,与民生息才是正经事。

    小两口合计了这事儿后,又往下看信。史二夫人还说道,圣上赏赐给沈持的京畿百亩良田,恰好挨着史家在京畿的庄园,他们翻地的时候顺带给整了整,用唠嗑似的语气说,闲着可惜了,让女儿劝劝女婿,趁早找个人来打理田地。

    史玉皎说道:“爹娘回禄县终究不是个事儿,阿池,你还是写信请他们回京打理吧。”

    沈持说道:“忘记告诉你了,我前儿已写信给爹娘,请他们赴京打理田产,想来这两日家中应收到信了。”

    忙的忘记给她说一声了。

    史玉皎看完信后放在蜡烛上烧了,又道:“其实让玉展接你过来还有别的事,我今儿抓了个大理国埋在鹤州城的探子,与往常不一样,这人身怀上乘武功,我觉得他是个刺客,我怕他是来刺杀你的。”

    大理段氏一直想除去沈持,而府衙那边的防卫薄弱,不如军营里面固若金汤。

    沈持作揖谢她:“多谢夫人护着小生。”

    史玉皎正想笑话他一两句,忽然屋外有细微的动静。

    “姐夫,你和我姐说完话了吗?”史玉展在屋外轻敲窗户:“我在等你陪我读书呢。”

    沈持对着史玉皎笑了笑:“这孩子像变了个人一样,勤奋好学起来了。”

    史玉皎对他眨了眨眼眸:“史小校尉,沈夫子这就过去。”

    沈持:“你要困了就早些睡,不必等我。”走了两步又回头交待:“如今夜里凉了,你睡觉时盖好被子别贪凉……”

    史玉皎红着脸一指窗外:“快去吧。”

    沈持这才跟着史玉展去他屋里——陪读。今儿这孩子精神头很好,翻开书就没停下来,一直看到三更初,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往地上一滚便睡着了。

    沈持:“……”这小子是他见过睡眠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他把史玉展抱到床上,又给他脱了鞋搭上被子,而后回自己屋。史玉皎已经睡了一觉,沈持进屋后蹑手蹑脚去洗漱,尽管如此,她还是听得很清楚,睡不着了,等他上来床后两个人又说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话,而后相拥入眠。

    ……

    当夜,在鹤州府衙后院西厢房一间偏僻的屋子里,昏黄的油灯一直亮着,岑稚在给庄王萧承钧的谋士陈世仪写信,他写道,沈持这个人,其志不止西南,或许料理完大理段氏的事情之后,很快就要回朝升官了,此人手段非凡,若不能为他们所用,一旦辅助别人,将来必将成为他们的劲敌……他建议庄王尽早料理沈持,就算不能杀之永绝后患,也要把他困在西南,不让其回京……

    写完信,他越想越不甘心,又想道:你沈持不过是受了王渊王大儒的教导,才得以考中状元有今日之高位,现如今王渊就在眼前,而且他们日常总有公务往来,岑稚下决心多向王渊请教学问,将来定要再考进士做大官,他相信自己做官不会比沈持差。

    不过是大器晚成罢了。

    呵呵,要是沈持有读心术,听了必然会怼他一句:其实,你比你想象的还没有自知之明。

    夜深了,岑稚依然端坐在油灯下苦读,身上散发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儿。

    十日后,他信送进京城的庄王府,陈世仪看了后对萧承钧说道:“这个岑举人还算有几分深谋远虑,沈持这个人,如果不能为殿下所用,落在雍王手里,不对,他也不大看得上周淑妃和雍王……”

    萧承钧说道:“除了周淑妃,还有一个郑昭仪和她所生的十皇子,如今看起来也棘手麻烦,本王听说沈持与郑昭仪这二人有旧?”

    皇帝萧敏下旨为郑琼寻亲后,她们母子二人才进入旁人的视线,才被人看到。

    但也让人不敢小觑。

    “是,微臣也听说当年郑昭仪进京时在黔州府翻了船,”陈世仪说道:“当时身为黔州代知府的沈持带人将她救了上来。”

    萧承钧轻笑:“这一折英雄救美,怎么从来不曾听人提起啊?”

    陈世仪:“当年沈持肯救郑昭仪乘坐的船,未必是为了救她,或许是为了巴结丁公公呢。”当时丁吉也在船上。

    “你个木头脑子,”萧承钧微愠:“本王的意思是说,干脆,叫那个岑举人写几首思慕诗,就说是沈持做的,无论如何,一口咬定沈持思慕郑昭仪……”他眯了眯狭长阴骘的眸子:“本王听说郑昭仪在后宫从不争宠,也不爱笑……你去联络本王在宫里头安插的人手,让她想办法挑唆周淑妃,让她给郑昭仪也弄个思慕沈持的事儿……”他心道:周淑妃眼下一定正在暗中用尽手段挑郑琼的错处,以摁住她晋升为妃,日后在宫里跟自己平起平坐。这时候告知周淑妃让郑琼惹怒龙颜跌落到泥里的法子,她一定不会叫他失望的。

    女人斗起来下手都是奔着置对方于死地去的。呵。

    要是这件事做成了,皇帝一怒,沈持这辈子可能都回不了京城,而郑琼母子想要出头,也难了。

    岂不是一石二鸟。

    “是,殿下,”陈世仪说道:“微臣再琢磨琢磨细处。”看怎样才能做到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

    鹤州。

    这么忙忙碌碌一来二去的到了八月初,这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秋阳高照,风雨不兴,远远近近遍山的野果色泽如画,散发出一股慵懒的闲适惬意。

    这一日,沈持在留署同王渊说话,谈兴正浓时杜不寒喜滋滋进来了:“好事来了,沈大人。”

    沈持和王渊对视一眼:“……”

    杜不寒满脸兴奋,一边递上卷册,一边说道:“鹤州府自戍军家眷万余人迁徙来之后,一年的时间里开辟农田两千二百余亩,还有八百多亩河滩低地……随便种些菜吧。”

    八百多亩地为何只用来种植蔬菜不用种植粮食,只因河滩低下之处,一年之中时常遭洪水所淹,只怕忙活一季下来颗粒无收,只好栽一些青菜,雨季时淹便淹了。

    王渊说道:“我这两日在城外转悠,看到了杜大人所说的这些河滩,依我看,洪水经常浇灌,且灌得很透,这些土壤十分肥沃,但确实不适合种植庄稼,”他看着沈持说道:“何不像江南一样,用来栽桑,日后养蚕纺织丝绸,或许比种田有利可图……”

    丝绸比粮食贵多了。

    沈持听他这么一说豁然开朗:“我先前一直在为此地想生财之路,苦寻而不得,只因想的都是快财,大财,没想到这种细水长流的财路……”

    “北地不养蚕,”王渊笑道:“你们自然想不到。”

    杜不寒欢喜得直搓手:“哎呀,说到丝绸,还有一桩事先生也听听罢,张家,就是做名贵布料的商行,这不是两个月前听了沈大人的话到鸭池城做生意了,前几天遇到张掌柜,说是才跑了几趟,经营额已经有二十万两银子了。”

    而同样的货品在鹤州府,才卖了不到千两银子。

    当杜不寒说出这两个数的时候,沈持惊呆了,鸭池城购买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许多,富的很啊。

    也意味着他跟大理段氏,还有得互相磋磨。

    第184章

    “除了张家的丝绸, ”沈持又问杜不寒:“做金银的徐家和做香料的秦家,生意又如何?”

    “这两家啊……”杜不寒说道:“生意没有张家的好,急得徐、秦二位掌柜遣伙计到处搜罗好货呢。”

    徐、秦两家从鸭池城铩羽而归, 眼巴巴地看着张家发财,一连数日垂头丧气的, 后天徐家听一位来挑首饰的贵夫人抱怨他们款式老,不新颖, 方知问题所在,赶紧找好货去了。

    秦家也在四处搜罗名贵香料。

    鸭池城的贵族们眼光很高。

    沈持:“……”

    起初王渊还不知这三大商行是沈持特意遣往鸭池城的, 以为是自发的商业行为, 听到这里他明白了, 看了沈持一眼说道:“为了消耗大理段氏的财力?”

    “先生,”沈持诚实道:“正是这个打算。”

    王渊说道:“是个好手段。”

    “说到这个事儿了, ”沈持说道:“我正有一件事要麻烦先生呢。”

    “你听听, ”王渊对杜不寒笑道:“我的这个学生,没给我交过一文束脩, 却总是来使唤我。”

    杜不寒哈哈大笑:“先生一说, 我才知沈大人还有这使唤人的毛病, 我还当他是个好的呢。”

    沈持等他们笑够了才一本正经说道:“我此次遣商行与鸭池城做买卖,一来为了引鸭池城的贵族挥霍,快速消耗大理段氏的财力,使他失去与朝廷戍军对抗的实力, 二来呢, 也是筹算着大兴此地的商业……”

    王渊:“你说下去。”

    杜不寒:“沈大人请接着往下说。”

    “大理段氏已是强弩之末, 这片土地很快会纳入我朝的王治之下,”沈持说道:“我最近常常在想,日后该如何治理这片地方……”

    “天下幅员辽阔, 从北到南物产风俗各异,此地盛产矿产药材茶叶山珍,但稻米布帛却很是欠缺,若能让各地商行来往,将这里的物产卖到北地,把北地的稻米布帛运进来,互利互济,长此以往,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两两有了商贾之利,或可让这里的土司部落与我朝百姓相融在一起,日后不因为山高皇帝远而再割据一方,又可减免大半兵燹之灾,先生和杜大人说是也不是?”

    且西南这个地方,蛮夷杂居,各式各样的部落分散多如牛毛,都养着兵,一旦谁家没粮食过不下去了就去打仗,劫掠他人。

    部落间也不大太平。

    他想:要是能通商,或许他们可以拿自己丰裕的东西去换取粮食,这样就不用动不动就干一仗了。

    “再往南去,也可与安南国通商,开边市……”

    兴商贸,开边市。

    “这是其一。”他低头饮了口茶又说道:“眼下朝廷在此地屯兵,兴学,哪一桩不需耗资费财?若兴了商,有大量的商税进账,可拿来作为官吏、将士的给养,此其二也。”

    然而当朝和农耕时代的所有朝代一样,重农抑商,若想要在这里兴商,甚至开边市,要说服皇帝,还要让老大臣们点头答应。

    他上奏提出肯定是没有份量的,王渊最是合适——为什么这么说呢,“重农抑商”一般被认为是儒家的正统观念,从《论语》中有“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①”引申而来,但实际上,儒家没有明确提出“抑商”,甚至也有提倡商业的说法,只不过没那么明显罢了,由王大儒来解读,可以说是权威,让别人反驳不得。

    王渊几乎没有犹豫:“你拟奏折来,我看看。”

    这是答应他了,沈持:“是,先生。”

    杜不寒笑道:“方才先生还同我告状呢,说沈大人使唤你,这……沈大人连壶酒都没出,三两句话就把先生给说服了,甘愿供他使唤,你说说……”

    王渊笑道:“我只说让归玉拟折子,还没最终答应他呢。”

    杜不寒笑而不语。

    沈持回去后思索几日,拟了份草稿:昔日孔子入卫,见卫都繁华,亦盛赞其富庶,何以如此?全赖通商之故。子思曾说“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②”,若无商贾运输让物品得以在各地交换,百工何以足财用,君子何以柔远人?先贤孟子更是提倡,

    以我之余换他之多,皆各得其所,互利互惠,实有百利而无一害。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间之人,谁不趋利,岂独商贾?一地,一国亦如此。臣奏请速开西南边市通商,早开一日,便早一日从中获利,晚开一日,弊患则多增一分。

    ……

    你看看,儒家哪有说过“重农抑商”啊,是不是。

    王渊看后说道:“嗯,句句务实。”

    沈持:“那请以先生之名向朝廷提出?”

    “哎呀,”王渊说道:“不急,我今儿亲自下厨,炖一锅豆腐肥肠招待你,咱们边吃边聊。”

    沈持微愕:“怎好让先生动手,您坐着吧,想吃什么只管说来,我来就是。”

    王渊:“这是我为数不多的乐趣,你就不要跟我抢了。”

    “这豆腐肥肠,还是当年在退思园的时候按照的办法,我改成了我自己的爱吃的口味。今日,你来尝尝。”

    在里面放了风干的咸鱼来煲。

    临近中秋,满城的野桂花弥散出浓浓花香,带着丝丝缕缕的香甜,配着刚从灶火上端下来的豆腐肥肠砂锅的醇香,让人食指大动。

    “我今天收集了一些山上的桂花,”王渊兴致勃勃地说道:“拿来泡酒,明年这个时候,有桂花酒喝了。”

    这次只能喝从酒肆里沽来的酒了。

    沈持斟了酒,二人边品着美食边小酌美酒。酒至半酣时,王渊才说道:“归玉,这兴商开市的奏折即便以我的名义上奏,陛下也能瞧出是你的主意,若当真经营起来,陛下或许要你来主持,这么一来,你平定大理段氏之后又要接手此事,那么又要滞留在西南而无法返京回到朝廷……久久远离陛下身边,于你的仕途不利啊……”

    “你还要上奏吗?”

    “先生,”沈持说道:“此地虽远离京城,但山川锦绣,物产富饶不逊别处,我身处这里并不觉得委屈,再者我身披官袍,腹食朝廷俸禄,全赖陛下隆恩,愿意为朝廷治理一方,乐见物阜民丰,还请先生成全。”

    王渊:“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给陛下递这份奏折了。”

    沈持再一次谢过他。

    吃过饭,王渊收下了他草拟的奏折:“放这儿吧,我好好看看。”

    因为王渊的名气,他来到鹤州府之后,不时有名儒才子跋山涉水慕名前来拜访,这两日恰好来的人还不少,他拿给他们看,士子们都说好,又提了些意见,酌情修一修更好。

    定稿后,以王渊的名义上奏朝廷。

    恰在八月中秋节之前到了朝廷。

    这日,皇帝萧敏在早朝时拿出来让群臣议论,右丞相曹慈头一个反对,他说道:“诚如王大儒所言,骤开商贾,起初其利必厚,民必蜂拥而至前往经商,如此则田地抛荒难避免,日久恐难保生计所需的粮食棉麻,再者,开通西南各边市,行商来往必多,若心怀不轨之人效仿一次白衣渡江,遽然生变,何以应对。”

    又质问,若一地发生灾荒,流民骤增,一旦酿成民变,如何处置。

    皇帝萧敏,似乎在思考什么,良久才问道:“沈归玉履滇,已经快两年了吧?”

    “滇”是当朝对西南一带的简称。

    沈归玉?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不是王渊上的折子吗,关沈持什么事。

    皇帝萧敏则在心里想着:这折子不会是王渊所写,必定是沈归玉的主意。

    左丞相萧汝平说道:“陛下,沈大人是去年正月去的西南,到今日一年又七个月。”

    皇帝萧敏“哦”了声:“接着说西南通商的事吧?”

    群臣各持己见,大多数是反对的。总之,是看不上商业的。

    半天没议论出来个结果。

    皇帝萧敏不耐烦了:“再议。”

    说完便让奏的事情,对此事暂且搁置不提。

    他下了朝之后,除去冕旒衮服,换上一身锦袍,黄色的底子上,绣着金丝盘龙纹,金冠束发,腰系玉带,话语平和随意,像个平常人家的丈夫和父亲,踱四方步来到郑昭仪居住的临华殿。

    郑琼忙出来迎他:“陛下来了?”

    两岁多还在蹒跚学步的十皇子福满也跑了出来,嘴里咿咿呀呀:“……来,来了。”

    他说话迟,放在古代叫“贵人语迟”,后世的话那是语言发育缓慢,还叫不清楚一声“父皇”,萧敏偏要逗他:“福满,叫父皇。”

    十皇子扑上来用他的锦袍擦了下鼻子,稚嫩又娇憨地叫他:“爹。”

    一个“爹”字比“父皇”两个字省事,反正都是一样的意思。

    “偷奸耍滑,”皇帝把他抱起来亲了亲:“小机灵鬼。”

    十皇子迈着小短腿咯咯笑着往临华殿外跑去,皇帝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头,看样子要自己带孩子。

    一出临华殿,十皇子玩兴大发,跑的越来越远,而皇帝萧敏就那么在后头跟着,跟民间爱子心切的老父亲没什么两样。

    “哇——”十皇子跑的太快,一下栽倒在修建整齐的草地上,皇帝大步流星走过去,站在一旁并不抱他:“男子汉自己跌倒了自己爬起来。”

    十皇子果然止住了哭声,爬起来又扑在他身上拉着锦袍擦脸上、手上的泥……

    皇帝萧敏乐呵呵的:“这才像个小男人嘛。”

    ……

    好巧不巧,庆春殿的周淑妃也出来散步,这一幕正好落在她眼里,她酸了。皇帝从来没有这样带过她的儿子萧承彧,小时候他跌了或者哭了,当父皇的只会将乳娘、宫女大骂一顿……从来没有亲自带过,更别说言传身教鼓励儿子做个男子汉了。

    她心中蓦地一惊:这……这难道才是培养帝王的方式?而她儿子萧承彧之于皇帝,只是个承欢膝下解闷的小娇儿吗?

    她心里怒火一片:万岁爷竟这么看重郑琼这个贱人所生的儿子。周淑妃没有和他们打照面,而是疾步悻悻回去,进门一阵眩晕,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她此刻对郑琼的恨意冲天,恨不得奔到临华殿掐死她,不,掐死她太便宜她了,要好好磋磨她一番,去手足,泡进酒缸……过几天再勒死她,拔去眼中钉,肉中刺……

    大宫女周枚来扶她:“娘娘,日头这么大,您是中暑了吗?”京城今年的秋来得晚,都八月初了还热着呢。

    周淑妃心说:郑琼那个小贱人生的儿子,万岁爷当宝贝,反倒彧儿退其次了。她意难平啊。

    “没,没中暑……”她说道:“本宫路过临华殿……”

    被那边的父慈子孝给气着了。但是这些话她不能宣之于口,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奴婢扶娘娘坐在凉席上歇歇吧,”周枚心中知晓是郑昭仪惹了她家主子不快:“有些贱人啊就是碍眼……

    她跟周淑妃一样恨郑琼。

    “阿枚,”周淑妃歪在象牙凉席上,对周枚轻摆了下手:“你出去站站,让本宫一个人静静。”

    周枚道了声“是”,到外面的廊檐下逗雀儿去了。

    先看到周淑妃失魂落魄地回来,又见周枚心事重重的样子,庆春殿一个洒扫的宫女惠芳凑过来,低声试探:“周姑姑,咱们娘娘对万岁爷一片痴情,万岁爷却眼里只有爱慕别人的郑娘娘,真是苦了咱们娘娘啊……”

    周枚听了一巴掌甩到惠芳脸上:“你这贱婢,胡说什么?”

    郑琼十六岁入宫,再后宫除了几位未成年的皇子,皇帝,连其他男子都没见过,她爱慕谁去。

    纵然再恨郑琼也不能胡乱编排她。

    清脆的一巴掌传到屋里,彼时,周淑妃已从气迷心窍中缓过神来,她说道:“惠芳好像话中有话,你进来,与本宫详细说说。”

    惠芳这个宫女,虽然明面上是庆春殿的人,实则是庄王按插在宫里头的探子,她早想好了说辞,一经周淑妃问起,便添枝加叶地把当年郑琼与沈持曾有过的一面之缘说了出来。

    周淑妃:“竟还有这么回事!”

    “娘娘您想,郑娘娘自来都是一副冷清幽怨模样,”惠芳跪在地上说道:“怎知不是她心中另外有人呢,娘娘,万岁爷还蒙在鼓里呢,您千万告诉万岁爷,别让他白白宠郑娘娘一场。”

    周淑妃微垂眼眸看着昨儿才用凤仙花新染的指甲,养得水葱般的手指微动,良久才说道:“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等惠芳出去后,周淑妃眼神一冷:“周枚,去查查这个惠芳,看她都与什么人有过来往。”

    周枚一惊:“娘娘,您怀疑……”

    周淑妃冷笑:“她一个深宫婢女,怎会外头之事,本宫怀疑,有人想假本宫的手,让本宫去当刀,对付郑昭仪或者还有沈持。”

    惠芳凑上来的太巧了,专挑她正在气头上恨不得撕了郑琼的时候来挑唆。

    呵。

    这下作又愚蠢的手段。

    她忽然很想知道是哪个蠢货指使的。

    第185章

    没过几日, 恰好到了八月十三,宫中在张罗中秋节,周枚悄声告诉周淑妃:“娘娘, 这个惠芳有可能是庄王殿下的人。”

    庄王萧承钧。

    “庄王?”周淑妃妩媚的眉尖微蹙,凉笑一声说道:“……他手伸得够长的啊。”都把狗放到她眼皮子底下来了。

    “奴婢也只能查到个大概, ”周枚说道:“即便知道他是庄王的人,也没证据能一口咬死。”

    周淑妃点点头:“庄王也不是个傻子, 没那么容易叫咱们抓住把柄。”说不准把惠芳打死了她都不会老实承认她是庄王萧承钧的人。

    周枚说道:“娘娘,我们该怎么办?”

    “你给我把庆春殿盯好了, 别让什么不干净的人夹杂在里头, 那些不是咱们的人都支使到殿外去做粗活儿, ”周淑妃说道:“再一个个寻个由头撵出去……”

    “是,娘娘。”周枚应一声下去了。

    周淑妃又懒懒地倚在贵妃榻上, 她面罩寒霜, 想着不让庄王用那件事膈应一下郑琼有点可惜,又想着这是个险招, 万一翻车了富贵求不来, 却要惹怒龙颜触霉头, 一时难以决断,纠结起来。

    隔日八月十五中秋家宴,皇亲国戚都到宫中来赴宴,与皇帝一道以月饼和瓜果祭月, 祭完月之后又开家宴。这两年的中秋家宴都要吃螃蟹, 御膳房的厨子将螃蟹用蒲包蒸熟后, 众人列席品尝,一人一对,一公蟹一母蟹, 侍立的宫女用蟹八件将蟹膏蟹黄挑出来放在瓷盘里,贵人们佐以姜醋来吃。也就是一两口尝个味儿便搁下筷子了,饶是这样也怕蟹寒凉,吃完喝一碗紫苏汤,宫中的戏子们还会来演一出《嫦娥奔月》为他们助兴。

    席间,庄王萧承钧待人接物远远在其他皇子之上,左右逢源很会装,皇帝几次夸奖赏赐他,周淑妃看在眼里,心想:他可比郑昭仪生的儿子威胁大多了,三两岁的娃儿能不能养大成人还另说呢……她忽然间改了主意,决定先对付庄王。

    ——或可借郑琼的手。

    想到这儿周淑妃眉头微颦,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瞟了坐在下首的郑琼一眼,双十年华的郑昭仪面如桃花目若秋水微带一丝愁绪,真是我见犹怜。

    她心道:怨不得皇帝宠她,这娇媚模样哪个男子受得了。

    等到郑昭仪来给她敬酒的时候,她伸出手,拉住郑琼如水葱一般的手指,低声耳语:“昭仪这般姿容,哪个男子见了不倾心,你独得万岁爷独宠我是心服口服,只是难免有些别有用心的说些闲话,昭仪日后要愈发当心一些才是。”

    周淑妃说完,美目往庄王萧承钧那边浅浅一睐,很快又收了回来,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别有用心的”人就是庄王。

    “闲话”——自然指的是郑琼和皇帝之位的其他男子的。

    其他男子……听了周淑妃这一番遮遮掩掩又露骨的话,郑琼的心一下子坠进了冰窟窿,她心想:她是有个心心念念的人,但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他从为与她说过话,难道……被窥出了深藏已久的心思?

    郑琼低头饮酒,莞尔:“是妾不懂事多谢娘娘教导,妾以后会愈发用心服侍陛下,养育十皇子,不再叫娘娘为妾操心。”

    敬了酒回到坐席,她越想越怕,去更了两次衣,每次都冷汗淋漓,湿透了贴身的亵衣。

    熬到散席,郑琼回到临华殿,她自知周淑妃哪有那么好心为她好,必是挑唆她与庄王相斗,她在心里冷笑:她一个小小的昭仪,何德何能扳倒庄王,周淑妃高看她了。

    不过,思前想后,她竭力说服自己不能沉浸在那点儿虚无缥缈的小心思里了,宫中险恶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为了她自己,为了十皇子,也为了沈持,她必须从此眼里心中只有皇帝,打起万分的精神来去争宠。

    左右想了一夜,次日清晨,她把一同进宫的宋莲找来:“宋姐姐,我听说陛下曾下旨让绣娘们照着贤懿太后的画像为她做衣裳是吗?”

    贤懿太后是皇帝的生母,死得早,活着的时候只是宫中最低位分的才人,没过过好日子,帝每每想起都要流泪,大哭“子欲养而亲不在。”之类的话,逢年过节都要叫宫中的绣娘做些华丽的衣裳送到太后的寝陵去祭祀,以示孝心。

    “是,丁公公前几日捧了太后的画像来,”宋莲说道:“我斗胆端详了一下,太后娘娘真是个美人儿呢。”

    鹅蛋脸儿,柳眉杏眼,脖颈修长,细高挑身段。皇帝萧敏猛一看跟他娘亲长得真像呢。

    “娘娘,”她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郑琼说道:“我想为贤懿太后绣一幅像。”

    宋莲愕然:“娘娘进宫之后连针都没粘过,这绣像的事儿可是个繁复的活儿,极伤眼睛,娘娘还是歇了这个心吧。”

    “好姐姐,你帮我画下贤懿太后的头面,翟衣吧,”郑琼央求她道:“我得空绣一两针,不累着自个儿。”

    宋莲便在纸上给她画了下来贤懿太后的头面和翟衣来:“不过我只见过一面,未必能记得清楚,你要是有心,还是问陛下去。或可让你观瞻一眼太后的肖像。”

    郑琼谢过她,当日便找来绣花针绣起来。当朝皇太后所用的为龙凤花钗冠绣起来果然极为繁琐耗费精力,她才绣了半日便觉得眼睛酸痛干涩,手指也发僵,晚会儿宋莲过来,见了她的绣工惊叹道:“娘娘啊娘娘,你这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功夫啊。”

    “多年没拿过针线,”郑琼笑道:“都快忘了。”

    宋莲给她分绣线:“娘娘绣工精湛,哪怕嘴上说忘了,做出来也是一等一的绣活儿。”

    郑琼笑了笑,和她一块儿刺绣位于凤冠上的一条龙口衔大珠。

    皇帝萧敏这几日没来临华殿,他又和群臣商议了一回王渊上奏的在滇兴商之事,户部尚书秦冲和说道:“王大儒入滇半年,据所见所闻提出兴商之策,臣以为当有些许远见。”

    他环顾其余几名大臣:“陛下请想,自从设置鹤州府之后,咱们京城是不是见到了来自滇地新鲜的三七等药材,这些,都是商旅带来的……”

    “兴商,未必全无好处……”

    刑部尚书刘渠说道:“陛下,臣以为可一步步兴商,至于在边境上开市,容许与更南的安南国通商之事,宜暂缓。”

    他们担忧的是大理段氏尚未料理干净,再来个安南国,岂不更混乱难以治理。

    又有几名大臣附和他,同意在滇地兴商,但反对开边市。

    “那就这么答复老师,”皇帝萧敏说道:“你们户部也给杜爱卿和沈爱卿说一声,让他二人该怎么操办怎么操办。”

    众臣齐声道了声“是”后,各自退下。

    ……

    这日,皇帝萧敏来到临华殿,看见笸箩里头放着一幅鲜亮大气的绣活儿,问:“阿琼,你怎么亲自做起针线来了?”

    “妾听说绣娘们近来在为母后绣衣裳,”郑琼说道:“也想为母后做点儿什么,想来想去的,妾不大会缝衣裳,只好绣一幅像,他日福满大了,妾可以告诉他,这是陛下的娘亲,他的亲祖母……”

    “也好让太后的孙辈们寄托哀思……”

    皇帝萧敏听了后大为动容,他拉着郑琼的手,握在手心里哑声道:“好。”

    郑琼把头靠在他膝上,温柔地说道:“陛下,咱们的皇儿快三岁了,妾想着若有福气再为陛下生个孩子,陛下子嗣繁茂,母后在天上也会高兴的。”

    这话真的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这些年来,他很是思念母亲,遂伸手抚着郑琼的青丝,说道:“阿琼,你这份心很难得,朕必不辜负你。”

    之后待她更加上心。

    郑琼也很知趣,还请太医院给她配了些暖宫助孕的药,以求早日怀上孩儿。

    皇帝萧敏得知后跟丁吉说道:“后宫之中郑昭仪待朕最是真心。”

    未几,他遣往儋州为郑琼寻亲的官吏回来了,说郑家原本是当地的一个小户人家,她父亲是个秀才,娶亲后不到半年就过世了,她母亲一个人生下她之后也撒手人寰,尚在襁褓之中的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叔父过活,四岁那年,她叔父竟一病不起,临死之前实在揭不开锅就把她卖了……也就是说,郑家的的确确是没人在世了。

    皇帝让丁吉去翻本朝郑姓的显赫世家,还真给他找到了:开国黎阳公郑恩郑家,当年有一个儿子郑阳曾外出游历到过儋州,皇帝萧敏一拍御案,就靠这句记载编出一个故事来,说当地民风开放,郑阳与当地一女子一夜风流后留下子嗣,这孩子后来长大了在那里繁衍生息,就是郑琼的祖上……郑琼摇身一变,成了黎阳公郑恩的后人,这出身够看了。

    只等寻个时机,便可封她为妃,连位妃都想好了,就封她为德妃。

    封妃之前,他先命人放出口风试探群臣和后宫。

    周淑妃听说后一连数日睡不着觉,眼睛四周忽然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一片细纹,似乎一下子褪去了十几岁明艳娇俏的少女之姿,有了妇人的疲态。她清晨梳妆时揽镜一照,被镜中明显枯萎的容颜吓了一跳,惊呼:“阿枚,我怎么……怎么老成这样了?”

    其实入宫十四载,她本已是三十岁的半老徐娘。只是从前她保养的好,瞧不出年纪罢了。

    周枚惶恐地跪下来:“娘娘青春年少着呢,只是有些脸色不好,必是太医院没有用心为娘娘调制上好的玉容粉,奴婢这就去传他们来治罪……”

    “罢了,”周淑默然片刻后妃灰心地说道:“给我上妆吧。”

    第186章

    在这场暗流涌动, 时急时缓的漫长而惊险的争储中,彼时失意的不只有周淑妃,还有庄王萧承钧。

    他原本想借周淑妃的手除掉郑琼母子, 但宫中迟迟未有音信递出,还叫他等来了郑琼即将封妃的消息, 他有些焦躁,使了银子去打听, 才辗转得知周淑妃非常奸猾,她不接这个手, 看样子还把这件事捅给了郑昭仪, 让郑琼对他怀恨在心。

    他神色凝重, 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甚至丝丝恐惧。他想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万一等到郑琼母子羽翼丰满, 到时候反过来对付他的时候,他或许没有招架之力。

    庄王问谋士陈世仪:“派去鹤州的岑举人那边, 怎么说?”

    “昨日回信了, 只是殿下有所不知, ”陈世仪回道:“沈大人不会作诗,至今没有人听过他做的诗,岑举人对此也束手无策啊……”

    沈持从未有诗作传出,更不要说“一骑传笺朱邸晚, 临风递与缟衣人。①”之类的爱慕女子的诗句出自他手了, 用这一招在他身上未免太假了。

    庄王听了气得心口疼:“……”谁会想到一个状元郎竟不会作诗。

    其实, 岑稚以“沈持不会作诗,几乎从未作过诗。”这个理由回绝,既是实情, 也有他看不上庄王做事的原因所在,在他的想象中,庄王应该是用非常高明圆滑的手段,把沈持神不知鬼不觉地困在西南,不让其回朝,或者从高位上拉下来,谁知并没有,而是选了这样龌龊而愚蠢的办法,连他都不禁发出了竖子不足与谋的叹气,心中怫郁,此时才懊恼自己过于急功近利,投错了人。

    然而上贼船易,下贼船却难。岑稚由是精神萎靡,心中时常惶惶不安。

    ……

    “这个岑举人,”萧承钧说道:“对本王没什么用处了。”

    陈世仪说道:“是,殿下,他日寻个错处打发他就是了。”没什么要紧的。

    过了片刻,萧承钧眼珠子一转,起身背着手踱了两步说道:“人不狠,站不稳。宫中的御医,有咱们熟识的吗?”

    宫里的探子说郑琼最近在吃滋补暖宫的药,想是要怀龙种了,好,很好,汉宫霍显趁皇后许平君产子时下毒除掉她的手段,正好拿来一用,定能万无一失。

    “有个叫冯泛的御医,”陈世仪说道:“先前给殿下看过病。”

    庄王:“嗯,这人的医术还算高明。”他想了想:“你替本王结交他,试探他能不能为本王所用。”

    “是,殿下。”陈世仪去王府的账上支取银子,拉拢、贿赂宫中的御医去了。

    ……

    鹤州府。

    谏言在西南兴商开边市的折子送往朝廷之后,沈持便在等待皇帝的旨意。

    一日,鹤州府先前做香料的秦家商行的秦掌柜来找沈持,满面愁容:“沈大人,鸭池城如今的香料生意被安南国的商人给垄断了,实在是不好做,我们商行已经亏了不少钱……那里粮食紧缺,小人想做稻米生意,可杜大人却说稻米不能往那边运……”

    “秦掌柜,杜大人说的没错,”沈持说道:“对不住了秦掌柜,眼下你做别的什么生意都行,除了稻米。”

    他前阵子下令一点点减少和鸭池城粮食生意的来往,就是为了让鸭池城大理段氏买不到粮食,粗略算着,他们撑不了多久,快要没有余粮了。

    等他们断粮的时候,再让商行把粮食运进去,翻十倍的价格卖出,这样来回几次,不怕掏不空大理段氏的府库。

    秦掌柜不敢再问,面色凝重,眼皮无力地耷拉着。

    “秦掌柜稍等一等吧,”沈持顿了顿说道:“或者实在想做粮食生意的,先屯一些。”

    “先屯一些。”听到他这话,秦掌柜眼睛倏然亮起来:“多谢沈大人指点,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听出来了:鸭池城粮食短缺,是沈持有意而为之,往后会一日比一日短缺,等他们开始饿肚子的时候,再到那边去做稻米生意,翻十倍二十倍的价格也有人买……

    秦掌柜谢过沈持,兴冲冲回家去了。他要屯很多很多的稻米,等时机一到去鸭池城发大财。

    两日后,恰逢中秋节,这夜月圆如璧,不知从哪个朝代开始,中秋之夜祈求男儿早步蟾宫,许愿女儿得遇良人佳偶已成习俗,百姓看得很重,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祭月。

    这一日官员休沐,沈持到军营与史玉皎一道过中秋,营中提前准备好了猪肉、羊肉、月饼、鲜果和酒水,他们过节,多数时候吃吃喝喝宴饮一顿而已,并不是很讲究。

    不过今年中秋嘛,因怀武将军苏瀚才娶了娶袁婉为妻,同袍们都来恭贺,因而格外隆重热闹。

    军中大帐前的空地上,摆着数十张长方桌,中间放着两个大鼎,里面煮着羊肉、猪肉,鸡鸭,边上着圆圆的一个大酥皮月饼,一盘盘清蒸的江团,一盒盒当地的时令鲜果,一字排开的酒坛子……

    是个吃吃喝喝的中秋之夜。

    沈持笑眯眯地坐着,对史玉皎说道:“今夜吃的这么丰盛,史将军好大方啊。”

    史玉皎对着苏瀚努努嘴,苦笑道:“苏将军娶了个好媳妇儿,今儿这顿饭是苏夫人请的。”军中哪有这么阔绰,往年顶多让厨子做些月饼分发下去罢了。

    沈持:“前阵子杜大人和我说,鹤州有八百余亩河滩低地,农户不愿意种,随便洒些蔬菜种子,王先生出主意说,可以种植桑树,日后养蚕缫丝,我想着,等日后平定了大理段氏,你的将士多数要屯田耕种,不如将这些低地要来,先栽上桑树,不用像庄稼那么费事侍弄等着它们长成就是了……你说呢?”

    “养蚕缫丝,生计之类的事我不懂,”史玉皎说道:“听你的罢。”

    中秋之后,沈持和杜不寒一商议,决定把先前说的垦出来的河滩低洼处的八百余亩田地给鹤州府的戍军,让他们种植桑树,等桑树长起来,再养蚕缫丝,作为军中的产业,赚的银子便留在军中,抵扣一部分军饷等开支。

    商议好之后,杜不寒上奏折给朝廷,史玉皎写塘报给兵部,发出去之后,没等几日便有了回复——准奏。

    之后,他们从黔州府那边买来不少的桑树苗,趁着冬季来临之前,把树苗种在了地里。这次史玉皎遣来种植桑树干农活的是军中的小女郎们,这些都是她先前在黔地收养的弃婴,自幼养在军中,个个都练得一身武艺,矫健的很,不到十日便栽种完毕。或许明年开春,就能看到桑条初秀,桑叶正肥的春景了。

    种完桑树苗,皇帝答复西南兴商的奏折来了,同意在西南兴商,但不准开市。但也没把话说死,大意是要等到大理段氏覆没,滇地各处皆设卫所,屯田见成效之后再行此事。

    朝廷能同意在西南兴商已是好事,要尽快着手准备起来。

    沈持高兴地对杜不寒说道:“杜大人,要想让商行活跃起来,进出鹤州府的路要休整好,尤其要把此地的强盗、游侠一网打尽,才能让商贾们平安来往啊。”

    各地的商旅也才敢来。

    “沈大人,”杜不寒精神奕奕地说道:“本官也正在思量此事呢,咱俩啊是一拍即合。”

    然后他俩几乎同时看着对方:“为防游侠、强盗作案,要多招募些衙役才行……”

    说完二人哈哈一笑:“又想一块儿去了。”

    说干就干,杜不寒当即召集府衙的官吏来议事,商讨招募衙役之事。排在微末的教谕岑稚也来了。

    府衙的堂屋里,众人各抒己见,毫无拘谨扭捏之态。岑稚轻瞟一眼沈持,只见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随和之中透出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入仕的这几年,他看起来深谙官场人际,任何时候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沈持留意到岑稚的目光,微抬下巴看向他:“岑大人对此事怎么看呢?”

    岑稚显然没有跟上沈持的节奏,他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沈大人,下官……下官以为招募衙役甚好,甚好……”

    众人都看着他:“……”这不废话嘛。

    沈持没有情绪地对着岑稚笑了笑,又被别人拉去说话。

    ……

    两日后,鹤州府贴出告示,募壮年体健貌端的男子为衙役,优先录用有武艺傍身的。负责此事的府衙书吏白日里搬着桌凳带着笔墨纸砚坐在衙门口,专侯人前来报名。

    别说,城中百姓看到告示后奔走相告,很快衙门口就聚集了一圈前来报名的壮汉,有人高声问:“小的北地的家中还有许多个练家子表兄弟,写信回去叫他们来赶得上吗?招募到何时?”

    “快写信回去,”书吏眼睛一亮:“什么时候来知府大人都要,缺人呢。”

    众人哄笑。

    ……

    到了九月下旬的时候,几场雨下来,西南骤然变冷,沈持和户部在滇的官吏对鸭池城的粮食盯梢更严格了,算着他们已经没有几口余粮了,便放几家粮商运粮进去,果然,粮食一到,不管叫多高的价格,都被疯抢一空。

    缺粮的程度远远超过预估。

    之前听了沈持的话,屯大量稻米的秦家商行这次赚得盆满钵满,回到鹤州府后带着贺礼来谢:“日后沈大人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秦家绝无二话。”

    沈持不肯收礼,谦逊地把他送到衙门外。当日他回到营地,对史玉皎说道:“大理段氏这次买了极高价的粮食,气不过,说不定要派兵来袭鹤州城,你小心些。”

    果然,没几日,斥候来报,说大理国老将王膺领五万来袭。嚯,来势汹汹啊。

    狼烟一起,有人心惊胆颤,有人兴奋不已,比如史玉展这家伙。他嘿嘿笑道:“小爷立军功的机会来了,大理段氏真孝顺,小爷想什么他们便送什么来。”

    沈持很是淡定地说道:“从这次鸭池城疯抢粮食来看,王膺手中未必有许多粮草,他们底气不足,人多也未必能赢。”

    史玉皎:“嗯,我知道。”

    只是每次打仗,无论输赢,都有同袍战死,想来总是令人伤感。她又命斥候再探鸭池城还有多少兵力。

    隔日,斥候来报,说世子段清川与丞相段弼领兵三万防守鸭池城。

    史玉展说道:“姐,姐夫,王膺的五万兵马着实吓人,我们不宜与其正面交锋,每日关闭城门,坚守不出,只让我带骑兵不定时去打一下便撤回来,另外,给左氏土司送信,请他们出兵,直捣鸭池城,报之前的仇,如何?”

    段清川那个草包管什么用。等王膺得知鸭池城被困,率兵回去营救之时,他们再出兵全力追击,胜算很大。

    这次对他们来说,是一举击败大理段氏的良机。

    第187章

    让左氏土司出兵鸭池城, 哪怕只是围而不攻虚张声势,都会让王膺有后顾之忧,无法一心攻打鹤州府。

    用兵之道, 攻心为上。①

    此计策可。

    沈持看了史玉皎一眼,从她欣慰的神情可以看出, 显然她是认可这个战术的,他在心里默默说了声:玉展这小子可以啊。

    “左氏土司那边, ”沈持说道:“我去当说客吧。”

    让人家出兵不是小事,随便打发个人去定然不行, 他跟左氏土司打过几回交道, 也算是老熟人了。

    史玉皎犹豫了下:“我原是想让苏将军去的。”

    沈持笑道:“嫌我跑的慢还是不能打?”

    “二者都有。”史玉皎老实道。

    沈持:“……”他挫败了一瞬息又厚着脸皮说道:“可是我跟左土司一家熟啊。”“城内兵力本来就不多, 让苏将军配合你布防吧。”

    史玉皎:“……那好。”

    沈持看着她,有些不舍地说道:“我这就走。”

    “我挑几个人跟着你去, ”史玉皎一向情感内敛, 此时更为寡言:“早去早回。”

    沈持本来想抓着她的手再说几句话,听到她声音冷清, 转而点点头, 只说了一个“好”字。

    史玉皎点了两名军中武艺高强人也机灵的校尉, 还有两个十多岁的小女郎,一共四人,跟随沈持前往左氏土司,临走前, 她低声对他说:“我可能会临时调整战术, 你知晓一下。”开战之后, 随时会依据战况应变。

    “嗯,”沈持说道:“怎么打听你的。”

    说罢他辞别她,带着人出营门时听见军中大帐击鼓, 是她召集各将领前往议事了。

    毕竟他是第三次去左氏土司,轻车熟路不说,且沿途的大部分土司部落已归顺朝廷,比前两次的处境要好的多,因而走得很顺,一天一夜便到了。

    左氏的老土司左靖听说他来很是惊讶,而新任小土司左当归则二话不说跑出宣抚司府出来迎沈持:“沈大人,你怎么来了?”

    左当归长高了一截不说,连谈吐举止都稳重了。沈持对他行了个礼说道:“左土司,沈某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沈大人快请,”左当归还了礼:“快请到府中一叙。”

    进了宣抚司府,左靖带着夫人并左文嫱也一同迎出来,纷纷与沈持执礼:“沈大人,许久不见,怎么突然来了?”莫不是有事。

    沈持看了府中来往的下人,说道:“沈某这次来,有要事相商。”

    左靖连忙屏退下人,只留他们一家人在场,请沈持上座了,倒了茶,说道:“沈大人有什么事请直说吧。”看来不是小事。

    否则以沈持的身份,也不会亲自来。

    沈池浅尝一口茶,说道,大理段氏派老将王膺攻打贺州:“沈某前来,是想请左土司出兵鸭池城。”

    左靖看了左文嫱一眼,又看看左当归,最后才看着沈池说道:“沈大人。不是我们左氏不肯帮这个忙,而是如沈大人先前所见,我部落的兵力实在是弱呀。如何能与大理段氏抗衡?”

    沈持早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也不着急,徐徐说道:“沈某就是知道这个情况,才敢张这个口的。王膺带了六万兵马前往鹤州,鸭池城内只留了段清川统辖的三万兵马,段清川那个人,沈某与之打过交道。根本不是领兵的将才。”

    他没有提段弼,只说说段清川。果然,听到“段清川”三个字,左文嫱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继续说到沈某利用户部之便利,前阵子在鸭池城进行粮食贸易,稻米价格已翻到十倍,这些都是沈某有意而为之。如今鸭池城中的粮食储量不足。大理段氏又兴兵大战粮草更是紧缺,以同不可同往日而语。

    左文嫱听了说道:“前阵子我倒是听说鸭池城那边粮食紧缺,四处求购稻米呢。”

    左靖沉思不语。

    沈持说道:“贵部若出兵,可屯兵鸭池城外观望而不攻城,这样一来,与鹤州兵马呼应为围魏救赵之势,史将军便可攻可守,还请左土司一定帮这个忙。”

    刚才提到段清川之后,左文嫱心中的怒火渐渐升起来。她看着左靖说道:“爹,女儿听着沈大人说的有理,去年我部落被段氏攻打,若不是沈大人解围,只怕我部落已经亡了。咱们一定要报答沈大人,这个恩情,就依沈大人说的吧。”

    还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心,那就是每每想起在段清川府上受辱的日子,她就恨不得那人立马去死。

    左靖说道:“你们好好招待沈大人,让我好好想一想。”

    说完叫人进来,引沈持等一行人到客房去用饭、歇息。

    当晚,夜色如墨。

    沈驰坐在房里,随手抽了卷书,看起来这里没有什么儒家文化,书房里。摆的也是一些当地记载山川、河流、土地的零碎书籍。他看着那些直白的文字,津津有味。

    看书累了到庭院走走,空气中飘荡了浓郁的桂花香,沾衣惹带,挥之不去。

    在另一侧的厢房内,左文嫱跪在左靖面前,委委屈屈的说道:“爹,就算帮女儿报仇,咱出兵鸭池城吧。”

    左当归拽着他的袖子,拿出腰间的土司大印,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外公如今部落的事情我说了算,我要你出兵鸭池城。”

    本来深深皱着眉头的左靖忽然笑了,不当回事的说道:“当归,大理王段思仓毕竟是你的亲祖父,你去打他,就同当日他来攻我们一样。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左当归说道:“哼,你不是说我爹死在了世子段清川的手里吗?我这次要去打的不是段思仓,而是段清川。我要为我爹报仇。”

    师出有名。

    左靖:“……”

    他继而看着女儿左文嫱眼圈红红的委屈模样,就知道她请求出兵不是为沈持,而是为自己的私心。想到女儿曾经被段清川羞辱,他心中也有火气,纵然隐忍了两三年,在这一刻还是轰的一下燃了起来,在熊熊的心火中,他说道:“好,爹答应你,出兵鸭池城。”

    这夜沈持并没有怎么睡着,他虽然有七八成把握说服左氏出兵,但在人家答应之前尚有变数,他心里始终是绷着的,到了天亮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是左当归这丫头,如今她举止间已有了部落首领的霸气,干脆利落地说道:“沈大人,我外公答应你的事了。”说完,眯起圆圆的黑眸笑了起来:“你高兴吧?”

    事成。

    顿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弯下腰与左当归平视:“谢谢你啊,小左土司。”

    左当归眨巴下眼睛:“沈大人,史哥哥这次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

    “他呀,”沈持笑着说道:“立了军功,被圣上封为昭武校尉,忙着带兵呢。”

    左当归听了咯咯笑道:“真威风。”

    忽然。

    “不过我有个条件,”门外左靖洪亮的声音,他说道:“我部落出兵鸭池城可以,但请沈大人与我们一同前往。”

    让沈持同他们一道同去,这是为了给左氏土司的兵一重保障——也就是说,如果大理段氏攻打左氏土司时不幸兵败被围,有沈持在,鹤州府不能见死不救。说白了,就是绑上沈持一块儿,危急关头给他们的将士找个援军。

    沈持也心知他的意图,衡量了片刻,说道,我答应你,同你们一道前往。”

    商定后,左靖叫来左氏土司领兵的左金山,一位琵琶腿车轴身,俗称宽肩细腰的三十来岁的将领,让他见过沈持:“左将军,你领一万五千兵马。前往鸭池城。至于打还是不打,怎么打,你与沈大人相商吧。”

    左氏统共养兵两万,能拿出一万五千的兵马,已尽了最大的力,沈持谢过左靖,又跟左金山执礼道:“左将军。”

    左金山还礼道:“沈大人,既是出奇兵,这就点兵开拨,给大理段氏来个出其不意。”

    “也好,”当沈持得知他竟能“挽弓三百斤”时,不由得肃然起敬:“左将军拿主意便是。”

    于是点了粮草,让他们即刻先行。

    他则与沈持等人紧随其后,发兵鸭池城。行军途中,沈持给史玉皎飞鸽传书,告知他同左氏的兵马去往鸭池城的事情。

    ……

    鸭池城在左氏出兵的次日,听说了此消息,大理王段思仓暴怒,大骂左氏土司可恨。

    段清川也跟着他骂了几句,末了他说道:“爹,一群乌合之众,不过一万余人,来鸭池城就是送死,儿子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段思仓点点头:“不可轻敌,清川,你要与段丞相多多相商,守好鸭池城。”

    “儿子遵命。”段清川说道。

    从王宫出来后他余怒未消,持剑跑到原二皇子段清来的府中,只见破败的府邸里还有三五个婢女在守着,那些婢女本是左文嫱从左氏带到鸭池城来的,主子离开的时候没能带走她们,只得在此地苟活,此刻见到段清川,吓得哭作一团:“世子饶命。”

    被她们一哭喊,段清川更烦躁,他挥剑一顿乱砍,直到声音全止住了才得以泄愤,回到自己的府邸后,他咬牙说道:“左氏,你们既然来了,就一个也别想回去。”他要把他们全部杀光。

    ……

    沈持与左金山兵行至离鸭池城五十里地时,停下来安营扎寨。次日要继续行军时候,沈持说道:“左将军,我们在这里多停留半日如何?”

    左金山:“沈大人,这是为何呀?”

    “容在下等一等史将军的消息,”沈持说道:“好知道鹤州的情形。”

    离开鹤州府时,史玉皎对他说随时会更改调兵之策,他想要知道是否还按照先前的计划行事。

    好在左金山是个随和之人:“传令下去,依沈大人的,再休整半日。”

    果然,到了晌午的时候,史玉皎的人来了,只说让他们继续行军。

    ……

    鹤州。

    史玉展每日带着五百精锐骑兵出城,不分昼夜,总是神出鬼没来到城外对着王膺的大军叫阵。

    一开始王膺不想搭理他,只想着一举攻城,速战速决。无他,军中粮草供给不算充裕,耗不起时日。

    但史玉展叫阵几次后不干了,这小子又开始偷袭他,跟以前一样,还是一得手就跑,扰得他军中日夜不宁。

    王膺气得提刀亲自上阵:“让本帅先斩了姓史的小子再说。”

    他一上阵,史玉展怕了,好几天缩在城里不敢出来。等他准备攻城的时候,这小子又带着精骑出来了……

    如此三番五次下来,王膺又急又怒,在准备欠妥的情况下发动了攻城……

    正中我军下怀。

    而同时,史玉皎做了一个兵行险招的决定,她将鹤州城里的两万兵力抽出来,让怀武将军苏瀚领兵直捣鸭池城。

    ……

    沈持与左金山又行军两日,到了距鸭池城十里地之处。午后,才安营扎寨完毕,苏瀚领着两万兵马从天而降!给了他们一个巨大的惊奇。

    长话短说后,他与左金山兵合一处,势如破竹直抵鸭池城。这种看似没有章法的打法,给了大理段氏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束手无策,一下子处于非常被动的地位。

    大理王段思仓急急命人给王膺送信,召他火速带兵返回救援。

    但苏瀚和左金山哪里是吃素的,根本不给他等待援兵的时间,一到就猛烈攻城。

    而大理执掌帅印的世子段清川是个草包,丞相段弼是个文臣,二人都不怎么擅长打仗,头一回交手便落了下风,士气也由此一蹶不振。

    眼看着城门即将被攻破,大理王段思仓不得不亲自带兵上阵防御,他年轻的时候很能打,这让苏、左二位将军稍稍紧张起来。

    第188章

    因而再次交手时两位将领心惊胆战, 入夜枕戈待敌,不敢睡一个囫囵觉,生怕对方出兵夜袭他们。

    儿子不成器, 老子不得不出来擦屁股收拾残局,段思仓多少带了几分恼羞成怒, 他虽没有亲自出战,但一披挂上阵就发动了最为疯狂的反击, 他抓来一批城中妇孺驱赶到城墙上,之后让弓箭手藏在他们身后向城下放箭……

    怀武将军苏瀚正要让我军头戴铁盔身穿铁甲用战车攻城, 当他看到看城墙上站着的全是吓到瑟瑟发抖的百姓时, 犹豫了, 来找沈持商量:“沈大人,你看这……怎么办?”

    沈持听说后不仅皱起眉头:段思仓这个疯子。

    在古代的冷兵器时代, 围城之战往往是打得最为惨烈的, 进攻的一方一般兵强马壮人数众多,而防御的一方则拥有坚固的城墙之最大的优势, 两军交战, 攻城的军队想要从外面攻破城池, 往往靠付出较大的伤亡才能啃下靠城墙为盾坚守的一方。

    不仅如此,且围城之战耗时长久,在攻防双方都付出巨大的伤亡城破之后,得胜者多半会发泄仇恨情绪, 大开杀戒——屠城, 历史上的攻城之战, 邯郸、睢阳、扬州……哪一次不是以城中数以十万计的百姓白骨为代价的,也正因为如此,防御一方军民都会誓死负隅顽抗, 反正都是被杀,死之前拉个垫背的不好吗,更加剧了攻城之战的惨烈。

    另外,长期的围困,让城内的粮食短缺,平民得不到食物,有病不得医治,死亡人数加大,甚至被当作兵士的粮食给吃掉,打完仗,城也基本上完了。

    不能硬打。

    没有见惯杀戮,沈持在心里无端抗拒这种后果,他沉声说道:“苏将军、左将军,在下虽不懂战事,可如果无视鸭池城妇孺强攻,日后我三人都会落下残忍不仁的罪名,”他顿了一顿:“不知二位将军作何打算?”

    左金山说道:“我观大理段氏不过苟延残喘罢了,要是沈大人、苏将军不急,倒也可以缓上一缓。”

    苏瀚叹了口气:“只是这样的机会不多,要是此次不攻,一旦王膺撤兵回来,我们可就没机会攻下鸭池城了。”

    “而在下也无法向史将军交差啊。”史玉皎让他把大头兵力带出来,就是要他攻下鸭池城的。

    他此刻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沈大人到底是个文官,尚怀妇人之仁啊。

    沈持一时沉默,过了许久之后才缓缓道:“苏将军,想来今日王膺已收到段思仓命他率兵回鸭池城的口谕,不若咱们掉头去拦截他……”

    一旦王膺的大军覆灭,大理段氏则大势已去。很快玩完。

    至于史玉皎那边,他想如果是她,也会如他这般选择的吧。

    “王膺仓促撤军,”左金山随后说道:“对我们来说的确有机可乘啊。”他看着苏瀚:“兵法书中说‘上兵伐谋,以计为首。①’,对付段思仓,眼下只能强攻,如果转而打王膺,则有的是巧计可用,苏将军……在下以为,沈大人的提议,可。”

    苏瀚惋惜地说道:“也好。”

    三人很快达成一致,鸣金收兵,将士们后退十里地。

    ……

    他们退兵后,鸭池城的妇孺瘫软在城墙上,他们多数人吓得无法起身走路,被兵士一脚踢开,大人孩子登时哭喊成一片。

    侥幸捡回一条命回到家后,城中的百姓敢怒不敢言,想不到他们效忠的大理段氏,竟把手无寸铁的他们推出去挡刀箭,让他们送死,而昭朝的将领竟因为怜悯他们而没有强攻,相较之下,他们的心拔凉,甚至都起了直接开城门投降的念头。

    ……

    退到离鸭池城十里地开外,安营下寨后,苏、左二人摊开地图商议攻打王膺大军之策,沈持则在军营四周踱步。不远处,小溪蜿蜒流淌,小村庄星罗棋布,炊烟飘荡,一股浓浓的烟火气息。

    他愈发笃定没有强行攻打鸭池城是对的,他要的是这样的人间景象,而不是到手一座人家全无,空荡荡的死城。

    ……

    鹤州。

    王膺仓促攻城本已不失利,才攻了两日都被史玉皎亲自带兵打了回去,败得很惨。军心浮动之时,骤然得知苏瀚带两万兵马围困鸭池城,高呼“上当”,当即就命撤军回去。

    他派一小撮兵士佯装继续攻城,大部分部将则在撤军,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史玉皎一眼就看出来了,一面故意坚守,一面派史玉展带人出城追击……王膺被追得草木皆兵,好不容易行军到有利的地形,准备喘口气时,发现前面苏瀚和左金山的大军正等着他呢……

    前有虎,后有豹。

    军中已兵士开始逃跑,王膺非常沮丧。

    只得前后拒敌。然而打着打着,他发现他不知不觉钻进了苏瀚布下的布袋里头……

    等他回过神来时,早已是四面寒刃,弓箭压上,他的大军插翅难逃。

    到了如此绝境,王膺仰天哈哈大笑两声:“堂堂镇西大将军,沈大人,竟只会玩这些阴谋诡计,可笑,今日不能杀你们夫妇二人,可惜,不成功便成仁,诸位同袍,在下先走一步了……”说罢,他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劈向自己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时,电光火石间,一箭羽凌空射来,直接射落他手中的刀,那箭术没有百步穿杨之功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准,且那么有力。

    王膺大惊,他抬头一看,竟是左氏土司的神箭手左金山射来的一箭:“左将军……”

    左金山点点头:“王将军,你太执迷不悟了。”说完,他又搭弓,未等王膺反应过来,那箭羽就贴着他的头皮而过,射掉了他的头盔:“你不问问在下为何到了鸭池城而不攻吗?”

    王膺怒哼一声:“要杀便杀,何必故弄玄虚。”士可杀不可辱。

    这时候沈持从千军万马之中闪身出来:“王将军,你以为你尽忠的大理段氏是个什么东西,”他并指如戟:“我等兵临城下时,段思仓将城中妇孺绑在城墙之上,若我强攻,你的家眷未必不在其中。”

    “只怕前两日已与你阴阳相隔了。”

    王膺:“沈持,你少诋毁诬陷王上,本帅不会信你的屁话。”

    沈持:“王将军还是用脑子想一想吧,要不是段思仓此番下作,你以为沈某有功夫站在这里吗?”说不定已攻下鸭池城了。

    “还有,”他带着几分凉意笑了笑说道:“沈某如今将你困在这里,若再遣人往鸭池城去散布流言,说你已反了段氏而归顺朝廷,你以为你一家老小还有活路吗?”

    凭段思仓心狠手辣的为人,只需稍稍用下反间计,都能让他杀光王膺的家眷。

    听到此话,王膺忽然胸闷无比,大呼一声跌落于马下。

    被人搀扶起来之后,他对着沈持破口大骂。

    沈持也不恼,就那么任凭他越骂越难听。

    ……

    被困住一天一夜之后,王膺想了无数法子突围,但都被打了回去。到了第三天的时候,他的监军段逸忽然派人送信来:沈大人,苏将军,我降。

    沈持记得,段监军是位眉清目秀中等身材的青年男子,八字眉,看上去给人一种命苦的直觉。

    监军是替主上出来随军督察军中将领的,一般来说最为忠诚。

    这个段逸是段思仓的亲侄子,派来盯着王膺的,怎么他最先降了。

    莫非是诈降。

    沈持还在观望。

    苏瀚和大理段氏交手多年,认识这个段逸,他对沈持说道:“我看此人是真降。”

    “苏将军为何这么说?”沈持微讶。

    苏瀚说道:“我也是听说。”

    然后给沈持讲了段逸这个人的过往,说几年前他父亲段思庭待他妻子华氏凉薄,专宠府中一名叫榴红的小妾,这小妾恃宠而骄,从来不把他的母亲华氏放在眼里,甚至还时常欺负她,有一次他听见榴红指着他母亲的鼻子笑话她比猪圈的老母猪还丑,一气之下抄起棍子把人给打死了。

    等他爹回来,他理直气壮地说道:“哪有男子厚妾而薄妻的,我杀了她,以正家风。”

    ……

    这件事之后,大理王段思仓说段逸是个不会变通之人——就拿杀榴红的事来说啊,他哪里用得着亲自动手,只要稍稍花点心思就能让她不声不响死掉,何须背上杀人的恶名,可他偏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

    ……

    “这样的人,”苏瀚说道:“不大会诈降。”

    沈持想了想对送信的人说道:“请段将军来我营中叙话吧。”

    很快,段逸悄悄来见苏瀚和沈持,见面就直言:段思仓把妇孺绑在城墙上迎战,纵然不亡在昭朝手里,也要亡在鸭池城百姓手中。又见沈、苏二人因怜悯百姓性命不肯攻城,这才下了降的决心。

    沈持和苏瀚对视一眼:果然耿直。

    遂信了他是真降。

    ……

    监军都投降了,王膺熬了数日,心道自己还坚持个什么,骑马来到沈持和苏瀚面前,长叹一声道:“可我若投降于你,我全家老少岂不是没了活路?”

    段逸也跪地说道:“请沈大人与苏将军救我二人全家。”

    沈持瞧着苏、左两位将军说道:“二位将军,放行吧。”也就是说让王膺领兵安然回鸭池城。

    两人起初皆是一愣,而后才懂他的用意——让王膺率兵回鸭池城,反了段思仓。

    苏、左瞧了眼沈持:这是赌吧?赌王膺说话算话?

    王膺此刻也不敢相信沈持方才所说的话,都齐刷刷看着沈持。

    沈持不慌不忙地说道:“在下相信王将军与段将军。”

    二人执手略一施礼,转身离去。

    左金山追上去说道:“二位将军,十日内,我要段清川的人头。”为左氏的小土司左当归报杀父之仇。

    王膺看了他一眼,拱手后打马走远。

    而后,苏、左两位将军名部将撤往一边,放王膺的大军路过,回鸭池城。他们则不动一兵一卒,就地等待消息。

    苏瀚跟沈持玩笑道:“沈大人,赌吗,赌几日内有王膺的音信?”

    “好啊,”沈持笑了笑说道:“苏将军想赌哪一日呢?”

    “少说也得五六日吧,”苏瀚说道:“我得去给史将军写份塘报,告知她此事。”

    沈持:“我赌三日内必有回音。”王膺若要反了段思仓,必得在走漏消息之前动手,不然夜长梦多,他与他的家眷危矣。

    苏瀚对着他袖中的钱袋子勾勾手:“沈大人,赌十两银子如何?”

    沈持一笑说道:“好啊,苏将军。”

    左金山也来凑热闹:“我跟沈大人一样,赌三日,十两银子。”

    “二十两,”苏瀚伸出两根手指头晃了晃:“我等着赌赢你们。”

    第189章

    三五日。

    三人玩笑之后, 神情又立马变得凝重起来,若万一失算,如何用兵、进退, 更叫人头疼。

    不觉度日如年起来。

    尤其是沈持和苏瀚两个人,连胃口都没有了, 每餐只扒拉几口,手里捧的地图就没有放下来过, 无时无刻不在凝眉沉思。

    从子夜到黎明,又从黎明到黄昏时分, 一日将尽, 终于, 军中的斥候回来了,他带来了王膺大军回到鸭池城的消息。

    沈持对苏瀚说道:“王膺若动手, 成事与否就在今夜了。”他想王膺一定知道越早越快胜算越大的道理。

    苏瀚满脸胡子拉碴, 他的手指紧促地叩击在几面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对斥候说道:“再探再报。”

    斥候领命而去。苏瀚在屋中踱了几步, 嫌茶太淡, 往炉子中的茶壶里倒了一大把,煮开后,他给沈持也斟了一杯酽茶,做足了通宵的架势。

    相比之下, 沈持还勉强算淡定。他只不过一直埋头在看地图, 还有心思对苏瀚说:“苏将军, 鸭池城真是一块儿风水宝地呀。”

    看这山,看这水,看这城池, 多让人垂涎呀。

    苏瀚皱着眉头苦笑:“沈大人,正好天黑了,你快到床上做梦去吧。”

    沈持捋了捋袖子,还真的回屋上床睡觉,做他开疆拓土的大梦去了。

    其实他睡的很浅,多数时候。是半睡半醒的状态,大约到了四更初的时候,听到营地外有马蹄声。他翻了个身,又听了一遍马蹄声越来越近,披上衣裳,腾地从床上下来。这时候,苏瀚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有人来了。”

    这夜星河寂寂,伸手不见五指,沈持回屋挑了个灯笼提在手上,走到营门外。只见十几辆马车缓缓朝他们行来,为首的一个青年穿着。夜行衣从马上跳下来,低声说道:“沈大人,苏将军,我乃王膺之子,王壮。”

    紧跟着一位穿锦袍的少年也跟着从车里出来。行了礼,说道:“我是段逸的胞兄段群。”

    沈、苏二人了然了。

    原来,王膺在行事之前,先把他和段逸二人的家眷暗中送出城来。

    或许是出于防备和护送之心,他们身后跟着几百名兵士,都紧张地看着沈持。苏瀚请他们入营,他们只说在营外驻扎便可。苏瀚急命部将拿来大营的毡帐等物资,安顿两家的家眷。

    王壮拜谢了之后,说道:“沈大人,左将军、苏将军,家父让在下带句话来,他说虽相信诸位的为人,但还是要啰嗦一句,如若他日你们进入鸭池城,请一定要善待城中百姓。”

    沈持等人肃然道:“定当举善政,除弊政,爱民如子。”

    他说完,军中的斥候从远处奔来,扑通坠落马下:“苏将军,王将军、沈大人,王膺带人私闯大理王宫,双方厮杀起来。

    王膺动手了。

    苏瀚看了沈迟一眼:“立刻拔营赶往鸭池城,去助王将军一臂之力。

    苏、左二人的三万大军即刻奔向鸭池城,这时候,鸭池城内杀声喊天,是大理王宫的侍卫和王膺的部将在混战。

    他们一到,段逸便让他的人悄悄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城中还在混战,苏瀚和左金山各挑了两千精兵,史玉展本来是追着王膺来的,得知情况有变后与他们合兵一道进城,迎着四面八方飞来的箭羽杀出一条血路。

    沈持紧随他们后头,看着鸭池城携老扶幼,挎着包袱想要逃出去的百姓,他喊道:“在下是朝廷命官,户部右侍郎沈持,朝廷与大理段氏的恩怨与你们无关,不要慌乱,也不用逃走,请暂回家中闭门不出,等平定逆贼段氏后朝廷会在这里减徭薄赋,让诸位过上好日子……”

    “要是有急事,可找在下帮忙。”

    忽然,从人群中拼死挤出一个男子来,他口里喊着:“救命啊,大老爷。”沈持命人把他扶起来问是怎么回事。他说他家里的婆娘要生了,已经生了两天两夜,还生不下来,母子命悬一线,他去请大夫的时候城中却乱了起来,听到沈持说有急事可以求他,便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

    沈持环顾四周,问道:“城中有大夫会接生吗?”古代生孩子不都是找稳婆的吗?城中百姓惊魂未定,半天才有人喊道:“鸿庆堂的申大夫是妇科圣手,快去请他。”

    沈持命令两名校尉:“你们去找到申大夫到这位大哥家中去瞧瞧吧。”

    那名男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百姓一看,这次来的大官儿和将军,不杀人还能为他们办事儿?惊了十分的魂回来五分,纷纷说道:“咱们听大老爷的话先回家吧。”

    百姓们奔走相告,不再仓惶出城,而是各回各家。

    沈持又安抚了一阵子百姓,一回头,险些撞在一个骑在马上浑身是血,马后的绳索套着个浑身被砍得血淋淋的人,拖在地上拖行,看得他头晕目眩,眼前只剩下一阵血红,那人叫道:“姐夫,是我。”

    他得意地昂起头:“段清川还敢跟我交手,他真不知道自己的斤两。”这不不过五个回个就被他生擒住了。

    沈持退后两步,屏住呼吸,定睛一看,原来是史玉展这小子,拖着的人竟是世子段清川。

    此刻段世子狼狈极了。

    沈持稳了稳心神说道:“左将军在那边。”说要段清川命的是左金山,又不是他,给他干嘛,难道有什么私怨要吓他一下报复回去吗?

    史玉展又拖着段清川去找左金山,片刻后又折了回来:“捉到了段清川,也算给苦当归报仇了。”

    由秋入冬,再由春入夏,然后从夏到秋,短短一年间,史玉展便变成了屡立战功独当一面的小将,了不起。

    沈持赞许地看着他,这才问:“王膺王将军呢?”史玉展开说道:“我冲出来的时候没看见他,或许还在跟段思仓的侍卫缠斗吧。”

    他俩说话的时候,苏瀚的精兵已经冲进了大理王宫,几乎没遇到有力的抵抗,很快,他亲自押着段思仓出来,然后对着还在顽抗的侍卫说道:“降者不杀。”

    有了这话之后,兵戈声渐渐弱下去,绝大多数的侍卫降了。

    这时,王膺披头散发,卸了甲,从后面跑上来,扑通跪在段思仓面前:“臣有负王上提携之恩,今日唯有一死,向王上谢罪。”

    段思仓冷冷看了他一眼,伸出脚踹了他王膺一脚:“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滚……”他还未说完,王膺已经拔刀刺进心窝,在他面前自尽了。

    于百姓,段思仓是个混蛋,但对他,亲手将他从军中的一个小校尉提携到主帅,是他的主子,他叛主,当死。

    沈持竭力大喊:“王将军……”

    你这是何必呢。

    苏瀚在一旁看着也流泪不止,命将士厚葬他。

    之后,左金山辞别他们,揣着他从苏瀚身上赌赢了的十两银子,心满意足地领兵回了左氏土司。

    ……

    沈持等人接管了大理王宫,将这里改为临时府衙,并立即给朝廷上奏折,告知鸭池城已经归顺于王治之下。

    在父母官来之前,他只能先行坐镇稳定住局面。这个一切归于平静的黄昏时分,沈持登上城墙远眺,斜照里的鸭池城鸡犬相闻,风景如画,如梦如幻一般。

    “沈大人,”一穿半旧青衫的男子来见他,声音发涩:“还记得罪臣吗?”

    沈持仔细一瞧:“段大人?”是大理段氏先前的鸿胪寺卿段仲秀,他头一次来鸭池城的时候见过面的。

    他们进驻鸭池城后,只绑了段思仓、段清川父子等一干人物,并未波及像段仲秀这样普通的官吏。

    “不敢当沈大人称一声‘大人’,”段仲秀说道:“罪臣这次来,是想把鸭池城的地图还有人口户籍等册子交给沈大人的。”

    他从袖中取出一串钥匙来,双手递到沈持面前:“所有的籍册都在王宫东边的阁楼之中。”

    沈持谢过他:“日后朝廷在这里置府,在下会向圣上举荐段大人的。”

    “多谢沈大人,”段仲秀说道:“罪臣再多言几句废话,滇地虽山水形胜,比肩蜀地天府之国,却崇山环绕,峻岭重重,少与中原、江南相通,虽物产丰富,却民智未开,动辄逞强斗狠,民风悍勇,还请沈大人多加当心呀。”

    鸭池城中有不少的豪强富户私自豢养家丁护院,勾结游侠匪盗,先前就不服大理段氏的管教,之后也未必会听昭朝派来的官吏的。

    “多谢段大人提醒,”沈持朝他执礼道:“在下谨记在心。”

    几日后,鸭池城恢复秩序,从黔州、鹤州来的行商正在热火朝天地售卖货品,街上人头攒动。

    连青楼的姑娘们也都盛装打扮,站在二楼的珠帘里招揽恩客。

    沈持着常服在市井之中闲逛,一整天看下来不由得叹息,鸭池城中,有的豪门富户几乎富可敌国,拥万金之资,谈笑间挥霍金银,丝毫不心疼。而一些贫苦的百姓,食不果腹卖儿卖女……贫富差距实在太大了。

    他心想:不知朝廷派谁来治理此地,没些手段是不行的。

    ……

    十月九日,北地初冬,有人在京郊架鹰逐兔、挈狗猎獾时,鸭池城归降的折子送到朝廷。

    皇帝萧敏看到后哈哈大笑:“论贤才还得是沈归玉。”

    “史爱卿也不错,她同她带的兵战功赫赫,史家那半大小子又立功了……”说罢,他吩咐丁吉:“明日早朝后赐宴百官,朕要与他们饮酒庆贺。”

    丁吉看了一眼折子:“万岁爷,沈大人还在那边等着您遣官吏过去呢。”别光顾着高兴啊。

    皇帝萧敏:“这是吏部的事,明日让他们给朕举荐人选,呵呵,对了,朕是不是该赏赐沈归玉些什么?”

    “哟,万岁爷,”丁吉说道:“前些日子陛下赏了他京郊百亩良田,这次……老奴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他不敢妄言,稍稍提醒一点儿赶紧打住了。

    皇帝萧敏略一思索:“加封史玉展为昭武将军吧。”

    丁吉听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万岁爷……”这不在说沈持的事,怎么忽地略过去直接论军功封赏史玉展了呢。

    可史玉展才多大,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呢,更何况这次的军功也不能一下子晋升为昭武将军啊。

    这可是正五品的武官官阶呢。

    皇帝看了他一眼:“朕这次就不赏沈归玉了,等他和史爱卿回京后再说吧。”

    丁吉恍然:“老奴明白。”他懂了,皇帝破格封赏史玉展,这是想让史玉皎尽早解甲携夫沈持归京啊。

    他心想:等一回京,那还不得赏个大的……

    次日在早朝上,群臣听说后一片山呼万岁的恭贺声,替朝廷高兴。礼部侍郎李叔怀进言道:“汉代司马迁在《史记·西南夷列传》中称呼西南各蛮夷为‘昆明’,臣听着比‘鸭池’二字强些,陛下,将‘鸭池城’改为‘昆明城’怎样?”

    “‘昆明’二字不错,”皇帝说道:“传旨,置昆明府。”

    百官齐声应“是。”

    及至让吏部举荐治理鸭池城的官吏,尚书穆一勉说道:“黔州府盐务官唐注进士出身,处事周全,且他在西南历练多年,臣举荐他为昆明府同知,至于知府,臣一时尚不起谁能胜任。”

    皇帝点点头:“嗯,先任命唐注为同知,让他即刻赴任,安民。”

    他举荐唐注到昆明府当同知,皆因鹤州置府有了离得近的盐井之后,黔地的盐务已十分容易,归于通判名下便可经办,不用再单独设盐务官了。

    唐注这几年高升不断,真叫人感慨人跟对了,水涨船高,仕途上自然得以顺利升迁。当然,唐注也确实才干过人,可谓沈持这个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皇帝又说道:“沈归玉的同年,朕记得有几个年轻人,徐照真,李颐,贾岚……如今都在哪里?要是有才干的,擢升昆明府的官职,到那边去历练历练。”

    “是,陛下,”穆一勉说道:“臣这两日便拟名单。”

    左丞相萧汝平也谏言:“陛下,臣前几日拜读了沈大人的《平西南策》,中有一条,让戍军在西南设卫所,命将士十分之七屯田耕种,余下三分人数守城……臣以为,如今时机已到。”

    大理段氏一完蛋,今后打仗少了,戍军能抽出人丁来屯田耕种,以便在一定程度上自给自足。

    前一阵子,皇帝萧敏下旨让群臣浏览沈持两三年前写给他的《平西南策》,不少人读了之后记忆深刻。

    “陛下,让西南戍军设卫所屯田的时机已到,请陛下降旨。”群臣附和萧汝平道。

    皇帝说道:“可。”遂命兵部拟公文,在滇地置卫所,多数将士垦田耕种,一小部分操练戍守。

    ……

    朝廷的任命公文送达的快,十月底,唐注赶到昆明,新官上任。

    大理王宫临时改成的官邸之内,沈持端坐案旁,见到唐注之后满脸笑意:“唐大人。”

    平日里面瘫的唐注,脸上却是一红,脱口应道:“沈大人高明,还挺黑……”说的是拿下大理段氏的手段。似乎意识到说错了什么,又止住了话头。而脱口而出的那半句话,就像没有脱离缰绳的快马,横冲而来,但并不令人生厌,完全是老熟人之间的调侃。

    沈持先是一愣,继而一阵爽朗大笑:“我与大理段氏,是黑吃黑……”

    “不过很快你也要黑起来,以后你我都一样,就不要乌鸦笑猪黑了……”接手昆明城半个多月后他发现,果然如段仲秀所言,这里的豪门富户势力很大,刺头很多,不用点雷霆手段怕是治理不好的。

    第190章

    唐注哈哈大笑, 用手比划了个磨刀霍霍的样子:“多谢沈大人提醒。”他随时做好杀“鸡”——城中爱惹事不安分之人的准备。

    杀鸡儆猴是新官上任管用的手段之一,就看谁没眼色往刀尖上撞了。

    不过,城里的豪门富户很给面子, 一直到十一月底,都消消停停的, 没有人生事。

    随后兵部的公文发了过来,除了封赏立功的将士外, 开始设卫所——即命史玉皎的三万戍军以每五千人划分一个卫所,统共六个卫所, 每个卫所又以千人一组, 设为千户所, 千户所又以百人为一组,设为百户所, 以昆明城为中心, 设昆明卫,移驻四个卫所, 另外两个留在鹤州, 为鹤州卫, 命将士就地定居,向外围屯田,渐渐扩大耕种的田亩数。

    亦耕亦守。

    这就是被史官记录在昭朝名相身上比较有名的“广戍兵,增屯田, 足兵食。”边防之计, 很是为后人称道。

    十二月初, 年将尽,雪花飞舞在竹林间。

    史玉皎带着四个卫所的将士从鹤州府移驻昆明城,安顿下来后, 将士们又将各家的妻小接到身边,忙碌个不停。

    沈持去了军中大帐好几趟,才寻到一个和媳妇儿吃饭的机会。

    正好史玉展也在,他已换上了正五品武将的服侍,沈持对着他拱手笑道:“恭喜史小将军,贺喜史小将军。”

    史玉展嘻嘻笑着抹了把脸:“姐夫,没想到我这么有能耐吧。”他志得意满地挑了挑浓眉:“对了姐夫,这次圣上赏赐左氏土司什么啊?”

    “和你们军中一样,”沈持说道:“论功行赏。”

    “史将军,”正说着这件事呢,一个小兵士来报:“左氏土司送了谢礼来,说是给史小将军的。”

    必是左当归给史玉展的。

    沈持:“玉展,快去吧,左小土司给你谢礼。”史玉展忽然有些腼腆地说道:“她小孩家知道什么,不过是部落借她的名义罢了。”

    沈持和史玉皎对视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左当归是小孩子家,史玉展自己不也是小屁孩嘛。

    当夜,小别胜新婚,加上饮了少许酒,沈持相当折腾了几回,一开始是他血气方刚种种挑逗,后来逐渐体力不支,被她逼到说出“我不行了”四个字,丢人丢大发了,幸好没人知道,不然身后还不知留多少野史,把他编排成什么样儿呢。

    次日清晨,史玉皎神采奕奕地操练兵马去了,他则顶着两个乌青的大眼圈,坐在府衙里哈欠连连。

    不巧的是,京城吏部给昆明府遴选的通判贾岚,他的同窗兼同年,领着经历、照磨、司狱等一众大小官吏到了,都来拜会沈持。

    贾岚年长他几岁,一身官袍颇显稳重贵气,见沈持略显疲惫,心中微惊:看起来这边是个苦差,看把沈归玉累成狗了都。

    由衷佩服地说道:“归玉兄,我在京城时刻挂念着你呢。”

    “没想到你会来这里,允芳兄。”沈持说道。

    贾岚:“听说圣上要吏部遴选与你同年的进士,我有幸被选中了。”

    “这是个好地方。”沈持说道。

    贾岚又多看了他几眼,不是很相信:“归玉兄,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你想好怎么招待我了吗?”

    沈持笑道:“我现在想。”

    二人对视一眼都笑开来。

    赵蟾桂送上茶水,二人对坐饮茶,山南海北,相谈甚欢。言及这些年的仕途,均感叹不已。

    城中,农人一大早挑着绿油油的菜蔬,穿过城门洞,各自沿街叫卖,街肆上一派烟火气息。

    到了晌午时分,忽然有人捂着腹部往府衙跑去:“杀人啦,杀人啦……”

    从鹤州府借来的为数不多的几名衙役一起跑去,发现是城中俩豪门在打斗,两家的公子哥今日出门游玩,相互看不顺眼打了起来。

    就这么一桩小事,等唐注到了的时候,已经伤亡数十人,叫人惊骇不已。据说这两家一开始就是相互讥讽,后来双方豢养的死士不干了,各自出来为主子争面子,一部分游侠也加入进来打抱不平,于是就发展成了大型的斗殴……

    听闻此事。

    “来活儿了。”沈持说道:“允芳兄,看来你今天就要上任了。”

    贾岚:“……”可不是,他这个新任通判不能置身事外。

    二人一道去找唐注,在门外就听见他在骂:“死士,游侠……统统给本官抓了……”

    贾岚没和地方官员打过交道,按后世的说法叫职场菜鸟,他真是来历练的,拉了拉沈持的袖子问:“归玉,快教我,我该怎么办?”

    沈持:“……”

    “唐大人不是说了嘛,”他提醒连带安慰贾岚:“抓人,别紧张允芳兄,待会儿你进去顺着唐大人的话说就行了。”

    贾岚虽“菜鸟”但是悟性很高,进门后和唐注执礼寒暄后说道:“方才听说有豪门在街头斗殴,不如张贴告示,以官府的名义明令禁止豢养死士,勾结游侠,蓄养超过二十人的私家护院,否则严惩不贷,如何?”

    唐注眼睛一亮:“哎呀贾大人说的对,明天就张贴告示。” 次日,告示很快发至于整个昆明城,城门,大路、码头渡口全都贴上,百姓蜂拥而至,看完告示议论纷纷,豪门大户,商贾巨富则不当回事。

    府衙的人走在街头巷尾,都能听到他们冷嘲热讽的话。

    唐注和贾岚都有些挫败。

    沈持则好像早预料到了这种局面似的,说道:“手段太温和了唐大人,贾大人。”

    二人同时问他:“那……沈大人说说该怎么办?”

    沈持:“还是黑吃黑。”

    唐注一拍脑门,撸了撸袖子:“对,黑吃黑。”

    当日,他便从史玉皎手里借了千余兵马。几日后,兵士和衙役一道行动,日夜在城中巡逻,一旦遇到作奸犯科者悉数羁押,负案在身者捉拿归案,遇到蓄意挑衅不服者就地格杀,还强行解散了豪门富户的家丁护院,收缴了他们囤积的戈矛、弓箭、盔甲等兵器,没收入库。

    铁腕下去狠狠治理。

    旬日之间,到了腊月底,全军共遣散依附豪门大户的死士、游侠近千人,捕获负案在身流窜者百余人,缴获械斗兵器无数。

    把那些习惯了称勇斗狠的豪门富户一下子给惊吓住了,百姓人也瞠目结舌,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平日里斯斯文文,个个一身书生气的朝廷官员,竟比先前大理段氏狠多了。

    由是暂时都老实了,各家预备过年。

    唐、贾:还得是沈大人啊。

    ……

    京城。

    腊月中,皇帝萧敏下旨拟次年改年号为“龙祥”,滇地出土黄龙玉,“祥”音同“降”,寓意滇地的大片土地归顺我朝。明年也是大比之年,预计一开年,京城便俊彦麋集,各省才子来往多如星辰。

    皇帝直感慨京城新旧贤才云集,但吏部尚书穆一勉说没有合适的良吏能遣往昆明府任知府,

    皇帝萧敏笑道:“穆爱卿奸猾,这是让沈归玉把滇地稳定下来之后你再选派人过去当知府,这不等于捡便宜嘛。”

    穆老狐狸只会笑:“臣的确有这个心思。”生怕派个知府过去,沈持怕人家嫌他指手画脚,不肯尽力治理滇地。

    所以一推再推。

    皇帝对户部尚书秦冲和说道:“今年赏给各官员的腊赐添两成。”他高兴。

    秦冲和听了欣然道:“是,陛下。”今年好几重喜事,他不能扫兴。

    到了年关时节,郑昭仪又有了身孕,皇帝萧敏直呼又一喜临门,为了喜上加喜,未等生产就下了封妃的诏书,把她封为德妃。

    这让周淑妃又睡不着觉了。

    次日又砸了一面铜镜。但是皇帝有些手腕,又不好哄,郑琼也不蠢,这让她根本寻不到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人爬上来,与她同列妃位。

    更让她绝望的是,左丞相萧汝平递了奏折,过年后要致仕了。他当左丞相十几年来,既没有显赫的政绩,也没有让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劣迹,上了年纪,四平八稳致仕回家养老而已。

    “娘娘,”周枚说道:“萧相一离朝,咱们又少了萧家这个助力啊。”周家有一女嫁在萧家,两家算是儿女亲家。本来还打算倚为助力,这下落空了。

    现在最有份量的是右丞相曹慈了,曹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其地位几乎无人能够撼动。

    可曹慈这个人圆滑至极,与皇子们都保持不咸不淡的距离,根本不帮她儿子。

    周淑妃急也没办法,后来又把主意打到了沈持身上,不过这次她不敢使坏,只敢提一嘴:“万岁爷,彧儿说想沈大人了,不知沈大人什么时候回京呢?”

    似乎想要正经笼络沈持了。

    皇帝萧敏:“彧儿想沈归玉,”他呵呵两声:“听说昆明城此时犹如春季春暖花开,要不朕让彧儿去一趟,见见沈归玉?”

    周淑妃讪讪道:“说是想沈大人给他点的蝈蝈了,妾糊涂,该告诉彧儿蝈蝈是明年五六月份才有的,现在想沈大人早了点儿……”

    “嗯,”皇帝点点头:“让彧儿等着把,约摸能赶上。”

    他很快要召沈持回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