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39
吃完之后, 秦央又问:“外面情况如何,你可知道?李护卫有找到我们吗?”
陶宁就知道她会问,本想劝她病中不要费神, 好好休息才是。
可一方面她也清楚秦央的心情, 长公主府的人都是她带出来的,全都指着她活下去,秦央活,她们才能活。
所以长公主府的人会拼了命地找她。
因而陶宁抱着人, 把前几天听见的全都告诉秦央,包括谋反罪名已经被澄清, 不过却换成了梁河下县贪墨。
秦央听完, 也没说什么, 或许她也不知道证明她“贪墨”的人究竟是谁。
好一会后她才说:“再过两日, 如果李护卫还没找到我们,也得想办法回云京。”
陶宁握了握手心里的手, 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不急, 明天我去县里再打听打听, 然后我们再想想回去的办法。”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秦央点点头, 脸埋在她怀中, 静静享受这片独处空间。
院里,乔芯坐小板凳上给奶奶揉腿,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 她抬头道:“你那个药差不多用完了, 明天……诶,另一个陶娘子你已经醒啦?”
祖孙两都扭头看向那边, 只见秦央身披外衣,被扶了出来,她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身形单薄,似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
陶宁护着人,一边答道:“躺了几天她嫌闷了,就陪她出来走走。”
乔芯分外赞同:“我是受不了躺那么久的,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了。”
奶奶看了许久,她问:“姑娘,你是不是少了点什么东西?”
秦央被问得一愣:“我没少什么,老人家为何有此一言?”
奶奶耳背:“啊?”
秦央气虚,没办法大声说话,乔芯熟练地大声重复:“奶奶,她说她身上没少什么,你为什么这么问!”
奶奶又迷茫了,看了看秦央:“没少吗?”
随后她摇摇头,满脸沧桑::看来是我老了,记错了事情。”
不知为何,奶奶总觉得这位年轻的娘子眉心应该有一点红痣,像极了观音才对。
三人都不太明白,觉得应该是老人家年纪大了,真不记事了,把秦央当成了以前认识的人也说不准。
秋日寒凉,太阳落山后,秦央就进屋去了,以免着凉。
第二天一早,陶宁便去了县里,抓了几副药,又去了上次的酒楼吃饭。
这一回她融入了其他人,话多了些,得知的消息也不少。
归纳下来,只有三件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便是:最近关于长公主伙同雍州王谋反一事甚嚣尘上,雍州王一家被押送至云京,据说废为庶人,逐出玉牒,凌迟,伙同谋反者,诛九族。
第二件事则是:长公主并非谋反,而是贪墨了梁河下县修大坝的银子,导致水淹百里,瘟疫成灾,死伤无数。
一切的起因还是在雍州王身上。
雍州王死前否认与秦央谋反,三千刀凌迟,他直到临死前,仍说:“长公主没有与我伙同谋反,她是冤枉的。”
他并非是良心发现,忽然念及兄妹之情,想要保全秦央,而是他太清楚秦央越清白,崇熙帝就会越难堪。
既然改变不了凌迟的事实,他妻儿都吃了牵机药,早早在地府等着他了,那能给崇熙帝添堵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
所以他坚决不认,事情还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出去了,大臣们也知道了,雍州王都被凌迟如此,既然长公主有谋反之心,不可能会不被指认。
况且大臣们还觉得崇熙帝头一次下决断,便是凌迟处死,未免暴戾了些。
并非雍州王罪不至此,而是第一次掌权做的所有事情都太不干净利落了。
长公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雍州王拒不承认,落下话柄。
如果这两样事情都没有发生,长公主的确死了,雍州王死无对证,那崇熙帝将会彻底稳了话语权。
他本就是正统皇帝,舆论地位天然占据高地,却被弄得一塌糊涂。
民间为长公主不平之声甚嚣尘上,有书生静坐皇宫门前,联名上书要求彻查此事,劝也劝不动,打也打不走。
要是打了更起劲,打不了为上谏而死,拼一拼青史留名。
被连日打压的长公主一党终于找到了机会,悄悄把这股风越吹越大。
崇熙帝因为不满这种声音,连续三日罢朝。
好好一君主,还跟天下百姓,跟一群书生斗上了脾气。
这时候,户部右侍郎方应挑起一桩旧案,状告长公主当年趁崇熙帝年幼,伸手国库,在梁河下县救灾一事上贪墨,人证物证俱在。
局势再度扭转,问题瞬间从查清长公主是否被冤枉谋反,变成了长公主贪墨导致百姓流离失所。
第三件事则发生在昨天,北戎犯边,俞朝连失二城,于昨日连失三城,好歹被拦在了关外。
崇熙帝面对忧心忡忡的朝臣们,他无所谓道:“我大俞地大物博,赏他们两城又有何妨,现在都要入冬了,打回去也不划算。”
这话震惊朝野。
从时间上算,能传到梁河下县这边,应该把时间往前推一推,基本是长公主失踪的消息传出北戎开始动身。
刚好最近秋季,寒冬将至,北戎一族未必是想要跟俞朝打起来,目前为止目的只是为了过冬。
要是等到开春,自认摸清俞朝实力和崇熙帝态度的北戎可不会只占三城了。
陶宁带着满脑子消息,出城门回去,走到人烟稀少之处,她忽然停住脚步,扭头喝道:“谁?出来!”
跟了一路,一直不现身,究竟是谁?
等了一会,陶宁耐不住往前走去,却闻轻微树梢声响,那道身影已然离去。
陶宁没有去追,确认对方已经离开,她也动身往正确方向而去。
彼此都分不清对方是谁的人,不约而同选择了避开。
回到乔家村,陶宁将知道的事情悉数告知秦央。
秦央眉头微蹙:“户部右侍郎方应,当年我前往下县督工,身边随从的官员,就是方应,回云京后他因功升迁至右侍郎。”
所以这人的身份的的确确是秦央亲手提拔,还参与过当年一事,由他亲口揭发,可信度的确不小。
陶宁还说:“今日我出城,有人跟踪我。”
秦央心头一紧,忙转身查看:“你没受伤吧?”
陶宁摇头:“那人没露脸,不过长意,这里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秦央思索片刻,也赞同道:“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吧。”
晚上吃饭的时候,陶宁便直接跟乔芯说明要离开的事情。
乔芯有些始料未及,她不解道:“为什么要那么快离开,她不是还没养好身体吗?万一路上风寒,又病倒了怎么办?”
陶宁不好解释,只坚定要离开的决定,最后还说:“要是我们走了之后,有人上门询问,你直接说出我们去向即可,不必隐瞒,保全自己就好。”
这话说的严重,乔芯心头一凛:“你……”
陶宁神情肃然:“这是我和长意的意思。”
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必有负担。
乔芯拧着眉毛,几度欲言又止后,她说:“你们是不是还被追杀啊?要是这样,我家其实还有个地窖,要是不嫌弃你和长意娘子可以一块去里头躲躲……”
话说到最后,乔芯说不下去了,因为陶宁的眼神很明显告诉她事情并非她想得那样简单。
肯定是比追杀还严重的事情。
乔芯只好说:“那好吧,你们要注意安全。”
陶宁郑重道:“我们会的。”
第二日天亮,本就两手空空而来的两人准备简单上路,这一次要往云京而去。
陶宁在屋里收拾东西,秦央被推了出来溜溜,让她多走走暖暖身体。
隔壁家的小土松接连啃了好几天山鸡骨头,食髓知味,几乎每天天不亮就来了。
它迈进门槛,看见院里站着一个陌生人,正好奇地盯着它,小土松立马摇头摆尾地过来了。
秦央从小就守规矩,没出过错,也不爱玩闹,这种毛茸茸的一团东西撞到她脚边时,她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这把碰瓷的小土松震惊了,整个乔家村谁见了它不会蹲下摸摸头,没想到有人能做到它尾巴摇成残影了还不为所动?!
小狗震惊,小狗失望,小狗尾巴垂下。
任谁看了皮毛蓬松的小黄狗蹲在自己面前哼哼唧唧,一脸委屈的样子还能铁石心肠地置之不理?
秦央也不能,她只好蹲在地上摸了摸小狗的头,那才一个月大的小土松马上满血复活,尾巴摇得飞快。
那只小土松也是热情,得寸进尺地躺在地上翻肚皮,秦央顺手摸了摸它肚子,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
真是无忧无虑。
*
另一边,一辆马车来到了乔家村村口,马车里走出一位衣着雍容的中年女子。
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她转头问身边的人:“你确定殿下在这?”
那人马上答道:“回长史的话,公主就是在这。”
两人说话间,本村村长闻声赶来,询问这几人来这是要做什么?姓甚名谁?
崔虹不欲透露,她便说替母亲回家探亲的,要找的远亲约莫姓乔。
村长说:“我们一整个村的人几乎都姓乔。”
崔虹恍然大悟,而后又陷入为难,才道:“我记得母亲临终前说过,那一家有个孩子,闺名是个草头的芯字。”
村长一拍大腿:“草头的那个芯字?我想起来了,你是说乔益家吧,他家在村尾那,我给你引路。”
崔虹寻人心切,连忙答应了,走到门前不远处,给予银两将村长以及一干人等都打发走。
随从上前敲门,乔芯闻声过来开门:“谁啊?”
一开门,门前站了一位梳着发髻,头戴珠翠的金贵夫人,她身后跟着不少侍从。
乔芯愣了,不解反问:“你们……找谁?”
在门后的秦央抬眼看向门外,跟门外人对上目光时,手上动作一顿。
崔虹浑身一震,苦苦寻找的人终于出现在面前,瞬间流下眼泪,噗通跪下行礼:“公主,臣来迟了——”
乔芯被吓了好大一跳,忙闪到一边,然后听见金贵夫人嘴里到底说了什么后,脑子轰的一声,恍若一阵电闪雷鸣,呆住了。
公主?
谁?
长意娘子吗?
秦央本蹲在地上摸小土松脑袋,看见一群人哗啦啦跪在门外,她缓缓起身,小土松不明白为什么头顶的手忽然离开了,不爽快地汪汪叫出声。
这一次秦央没有在回应它的追逐,而是上前,扶起了趴伏在地的崔虹:“崔长史快起来,你怎么会在这?”
难道长公主府已经遭遇不测了?
崔虹被拉着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泪痕,她摇摇头:“云京长公主府被陛下下令封锁,大家尚且安全无虞。我听闻公主下落不明,放心不下,夜里偷偷出来的,李护卫就在梁河下县中等候公主。”
秦央点点头,这个消息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
起码跟崔虹她们汇合了,回云京的路上将会顺利许多。
屋里的陶宁闻声出来,被崔虹看见,忙唤道:“安少卿,你果然也在,多日不见,你与公主都清减不少。”
乔芯呆滞的目光动了动,她已经不知道大家都在说什么了。
少卿?
又谁?
陶宁吗?
转过去一看,站在门前,被众人惊喜呼唤的还真是陶宁。
这个世界太奇妙,小小的农家院子,一下子住了两尊大佛!
陶宁应道:“崔长史一路奔波,也是辛苦了。”
崔虹摇头,仍是一脸愧疚:“不过是下官分内之事,算不得辛苦。”
几人互相寒暄,都激动不已,乔芯在角落里呆了又呆,抱着同样呆滞的小土松一起瑟瑟发抖。
我的娘,我的奶,来个谁都好,来救救我啊!
腿都软了,压根不敢走。
谁能想到啊,昨晚上还一块吃饭,说说笑笑的人,一个是大官,一个是公主啊!
幸好现阶段还没人能注意到她,激动无比的崔虹看见两人穿得如此简朴,迫不及待让人拿出准备好的衣裳,让侍从们为两位更衣洗漱。
这些侍从各个训练有素,没过多久便烧好了热水,将两人请进房里更衣。
乔芯还在抱着小土松疯狂呼噜呼噜毛,长那么大还真没见过这场面。
不多时,房门传来响声,一道身影先迈了出来,是重新换上衣裙的陶宁。
只见她褪去了颜色暗淡的衣衫,换上官绿马面裙,发髻也重新梳了一次,戴上头面。
乔芯呼噜毛的手呆住了。
先前见到的陶宁风尘仆仆,衣衫破损,还有些狼狈,虽然这几天穿着寻常布衣也能看出几分气韵不凡,但她从未想过原来真正的陶宁是这样的。
明珠虽蒙尘,但终有一天会显现出属于自己的光辉。
站在门前的陶宁还未说话,院里的人都只喊了一声少卿大人,不再言语。
陶宁实现扫过众人,目光淡淡,尽显上位者威严。
最终那目光落在乔芯身上,她从未见过陶宁这种眼神,不由心中一突。
随后她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说:“这位乔姑娘在我与公主蒙难时倾力相助,若非是她,估计撑不到你们找到我们。”
这话言过其实了,不过崔虹立马明白了陶宁的意思,直言事后必然会找人重谢这位乔姑娘。
这郑重的话搞得乔芯一顿紧张,忙说只是小事。
不多时,秦央也出来了,乔芯又是双眼一亮,便看着她被众星拱月般请上了马车。
陶宁随后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悄无声息而去,唯有一手抱狗,一手拎着钱袋的乔芯留在原地。
*
听见外面有动静声传来,乔芯下意识把钱袋塞身旁柴垛里,果不其然看见村长以及一群乡里乡亲都过来了。
一张嘴就问:“芯娘,你家什么时候有的亲戚,看这架势,挺厉害的。”
乔芯手上还抱着小土松,迷茫摇头:“那可太厉害了。
第152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40
枫叶红了又落, 云京已然深秋,皇宫花园里百花凋谢,秋菊盛放后也不停留, 隐隐有了冬了雏形。
越接近冬, 天亮得越晚,到了起床上朝的时间,仍天色沉黑,宫人们为了照明, 点亮了灯火。
断断续续的罢朝让崇熙帝没法培养很好的作息,守在门前的太监着急地在门口打转, 几度往里张望, 不知该如何是好。
昨天陛下答应了内阁大臣们, 今天一定会上朝, 皇帝临睡前叮嘱他要喊他上朝。
现在时间到了,他该进去喊醒陛下洗漱了。
太监硬着头皮入内, 靠近床边时提前跪下, 膝行过去:“陛下, 到时辰上朝了。”
太监额头贴地,心惊胆战地等待回复。
他还记得前几天有个太监站在床边喊醒陛下上朝,却被噩梦吓醒的皇帝用匕首捅死。
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惊吓了, 被叫进去清理尸体倒是把他惊吓得不轻, 之后他还以为够镇定被点为陛下随侍太监。
不仅如此,他还记得他的第一个前辈因为劝陛下起床上朝被当成长公主眼线,让人拖下去杖杀。
第二个因为守夜打瞌睡被陛下发现杖杀, 第三个是主动安慰睡不好的皇帝最后因为没效果被杖杀, 第四个则是茶水太烫……
总而言之,在陛下身边伺候是个短命的活计, 压根不会发生泼天富贵唾手可得的事情。
正胡思乱想着,床帐内发出轻微动静,似乎是醒了。
太监:“陛下?”
一个枕头扔了出来,砸到太监的头上,床帐内道:“今天太冷了,朕不去。”
太监几度张口欲言,想起前人的下场,他还想要自己这条小命,最后只好应下:“是,陛下。”
于是他出门吩咐太监通知太和殿那边,陛下今天不上朝。
养心殿再度安静下来,崇熙帝睡熟没多久,又梦见了那沉闷压抑,心惊胆战的夜晚,他被奶娘抱在怀里,缩在阴影处不敢动。
偌大的宫殿里人心惶惶,呼吸也不敢大声,宫门被人叩响,来人自称二皇子。
年幼皇子的不远处,是一个持剑的少女,年岁不大,面容稚嫩却镇定,眉心一点红痣。
一众宫人的慌张,秦央没有退却,她身后的寝殿里睡着重病昏迷的老皇帝。
秦央不允开门,持剑死守宫门,将劝说的二皇子拦在门外,任他使出浑身解数都不信。
为阻拦二皇子入殿,秦央持剑刺伤了他,鲜血落在了门边。
二皇子腹部中剑的痛呼声响在耳边,紧接着是几句斥骂。
被乳娘抱在怀里的年幼皇子呼吸一滞,这是他从出生开始第一次见血,也是从这时起他对秦央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年幼皇子坚定认为,她连亲哥哥也不留情面,谁又能让她留情。
他或许知道二皇子的来意,随着年岁长大也想明白了如果那夜二皇子进来了,世上再无大公主与四皇子,因为二皇子不会留下两个知情者存活在世上。
可在他脑海里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年幼的秦央毫不留情的一剑。
二皇子气急败坏地离开了,不但没讨好,还落下剑伤。
年幼的皇子更加紧张了,甚至想逃脱乳娘的怀抱,可是乳娘双手如铁箍将他牢牢抱在怀中,挣脱不开。
因为下一刻。
鹅黄衣襟上沾着血迹的少女转头,眉间朱砂痣灼灼如血,手持滴血长剑向他走来,凉凉的声音问——
“你在害怕什么?”
“!!!”崇熙帝猝然睁眼,呼吸急促,盯着床帐顶惊疑不定许久,床帐上的游龙绣纹告诉他这究竟是哪里。
他下意识开口唤道:“皇姐!”
外面传来一声答:“陛下。”
崇熙帝拉起幔帐,看见陈宥的脸,他道:“怎么是你?”
陈宥毕恭毕敬答道:“奴婢听见陛下唤人,过来请示陛下有何吩咐。”
崇熙帝:“朕睡不好,你留在这守着吧。”
陈宥:“是。”
他又躺了回去,缓缓闭上眼睛。
崇熙帝害怕梦里的秦央,但他害怕的事情太多,反而只有活生生是秦央能给他安心感。
他不仅害怕秦央面容决绝刺出的一间,他还害怕病容枯槁的老皇帝望过来死气沉沉的眼睛,他还害怕被鲜血泼红的天,害怕阴沉乌云下伏满残尸的皇宫……
崇熙帝又睁开了血红的眼睛,他不敢再睡了,扭头一看,却见陈宥倚着床柱打瞌睡。
噩梦浅眠导致的头痛让崇熙帝点燃心底那把火,一脚踹过去。
这一脚用足了力气,陈宥猝不及防被踹到在地,一口血涌上喉咙,张口欲吐却看见了神色阴沉的崇熙帝。
陈宥大惊失色,猛然想起自己竟睡着了,崇熙帝最忌讳他睡不着的时候有人睡着了。
崇熙帝阴测测道:“以前皇姐可从来不会睡着,你不是说比皇姐更加忠诚吗?为什么做不到她做到的事情?”
“你不仅做不到皇姐那样有唤必应,你给的东西还四处漏洞,要朕给你擦屁股,陈宥,你究竟还有何用?”
“陛下饶命,奴婢昨夜守夜,一夜未睡精神不济,惹怒了陛下。”陈宥慌慌张张跪地磕头,心中也是有苦难言。
昨晚上他一夜未睡,叫一声必须应一声,直到崇熙帝睡着,就算他睡着了也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叫一声,没听见回答声就会清醒过来。
刚刚路过他就不该回答,他都快换班了。
崇熙帝眼下两片青黑,赤脚踩上地面:“你的意思是是朕错了?”
陈宥再度摇头:“奴婢不敢,奴婢心疼陛下夜夜难眠,怎会觉得陛下有错。”
崇熙帝:“心疼朕?心疼朕你还能睡得着?!你说谎!来人,将这心口不一的贱奴拖出去杖十,打完了滚进来伺候!”
不容他在说什么,陈宥被进殿的侍卫拖了出去杖打。
陈宥好歹是松了口气,只是打十下,好歹没打算把他打死,看开他在崇熙帝心中还是有些地位的。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停在了云京城门前。
这是戚静第一次来到云京,她打开车门下车,抬头望一眼巍峨城门,走向城门守将处。
兵士看一文弱姑娘走了过来,刚想出口喝退,却见她递上一物:“我以此信物,寻指挥使吴冰。”
兵士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脸色一变:“你等等,我去通传。”
陶宁打开车窗,看一眼排队入云京的浩荡队伍,放下手,转头看向车中的秦央:“长意,真的要去吗?”
秦央一路沉默,闻言颤了颤垂下的睫毛,她粉白的唇瓣微动:“事到如今,不得不去。”
陶宁:“也是,只有去了才是最好的办法。”
秦央抬眸,直直看向一边的陶宁:“你本该置身事外,可你执意要随我回京,届时你在长公主府里听令,替我守住长公主府……”
这一去胜负未定,成为杀身之祸也不一定,她忽然不舍得让身边的人跟着冒险了。
若是不成,天地广阔,随她而去,起码比陪着她干这种失败则死无葬身之地的事情好。
秦央想得很好,话没说完就被陶宁打断,她扑进秦央怀中,脸埋在怀中蹭啊蹭,边蹭边说:“不行,我不想一个人待着,公主府太大了,我害怕。”
“……”秦央哭笑不得,“长公主府里那么多人,你又害怕什么?”
陶宁抬起脸:“怕你一去不回头,怕我见不到你最后一面,怕我后悔终生。”
秦央虽动容,嘴上仍说:“有李护卫护着,怎么会出事?你好好替我看家,到时候我让人去接你。”
陶宁盯了她一瞬,忽然出口问:“公主给我准备了多少钱?”
秦央下意识回答:“也没多少,几万两吧。”
够她大手大脚花一辈子了。
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秦央沉默下来了。
陶宁一脸可算给我抓住你的表情,抱着人说:“让我陪你一块去。”
秦央摸了摸陶宁的脸,她知道她有一身奇妙本领,或许真能有大作用,可她舍不得:“不行。”
陶宁泄气了,松开双手,问:“那好吧,你把钱藏哪了?”
秦央觉得早告诉晚告诉,都得说一声,便直接说了。
陶宁点点头:“好,那我想想有没有认识的冰人,让她们给我找几个符合心意的姑娘成亲,越多越好。”
秦央一噎:“你拿了我给你的银子找别的姑娘成亲,还越多越好?”
难道不应该伤心几年吗?
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都说十年生死两茫茫,她茫都不茫,直接找别的姑娘了?
陶宁直起身,搂着她后颈,凑过去落下一吻,又滚到她怀里打滚:“那公主就让我去吧,让我去吧,我不要替你守着公主府,那么多人你点个别人去,公主你就让我去吧。”
眼看激将法也没用,陶宁捧着她的脸胡乱亲,只要她说不就会被堵回去,非要一个答应。
秦央被闹得没办法,只好捂住自己的嘴:“好,我带你去!”
陶宁马上消停了:“好,那我就不去找冰人了。”
“……”还惦记着冰人,秦央无奈又无语,“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有人跟着一块去,你是不是傻。”
陶宁笑着把人拉过来抱在怀中,下巴抵在她额头上,语气正经了不少:“我第一次爱人,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但我想和你同甘共苦,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
城门前,戚静仍在等候,饶是她在镇定,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姑娘,正是对一切感到新鲜的年纪,忍不住四处打量。
原来这就是云京,天子脚下,果然恢宏。
不多时,很快就有一人下来,是位高挑的女子,身穿飞鱼服,脚蹬皂靴,她快步而来,拿过戚静手里的腰牌看一眼。
吴冰道:“给你东西的人在哪,还请姑娘引见。”
*
睡过一觉后,崇熙帝恢复了些精神,用过饭后,更衣出门走走。
崇熙帝的多疑在长公主离开后,越发膨胀,几乎每天都要杀几个侍从,担心他们会不会是受人差遣来刺杀的刺客。
他身边随侍的人很多,离他最近的还是挨完板子,走路一瘸一拐的陈宥。
因为崇熙帝的多疑,还算知根知底的陈宥反而成了最信任的人,也是这一份信任,侍卫们下手不太重,还能让他有自由行动的余力。
可是现在,觉得下半截身子几乎要疼废了的陈宥觉得还不如被打得起不来身。
起码这样不用挨着痛陪皇帝逛花园。
如今即将入冬,万物凋敝,崇熙帝不甚满意地收回目光:“都是残枝败柳无甚好看,这花朵在花房中养得再娇艳,放在此处也不能增色半分。”
不应季的花朵在温暖花房中尚有余力开放,放在秋风中却是分外萧瑟,也不合时宜。
他一扔手中的花苞,伸出被花汁染红的手,陈宥马上掏出手帕替他擦拭,揣摸道:“既然这景色无趣,不如去,听说宫外最近”
崇熙帝终于有了几分兴致,收回被擦干净的手:“那就摆驾长胜宫吧。”
宫人传来了步撵,陈宥将人扶了上去,忍着疼一路小跑,追着步撵前往长胜宫。
长胜宫本身是一处废殿,荒草丛生,多年无人居住,没想到某一天崇熙帝路过,看中了这地方,要求户部抠出银子来给他重新建这新宫室。
起初大臣们不知道为何要修这处宫室,不知听谁说的,传崇熙帝生母生前住过这,他重建宫室是想给生母追封,削减长公主的影响。
现在天下太平,没有别的办法扩大威望,这个办法倒也行,也就同意了。
没想到建成之后,崇熙帝大笔一挥,赐名长胜宫,实际用途就是崇熙帝专门用来玩斗蛐蛐的地方。
建都建成了,大臣们再生气也没办法,他们没办法做到像长公主那样把人掰回正道。
谁能想到,当初长公主如此严格管教,压根不是她想把持帝王,而是不这么干崇熙帝不会听话。
步撵停在长胜宫门前,宫中有太监们来迎接,跪拜在地。
崇熙帝皱了皱眉:“长胜宫太小了,委屈了朕的将军们。”
“新的行宫已经在修了,听说极为威武,正正适合陛下的将军们居住,说不准明年陛下就能出宫巡视了。”陈宥赔笑。
心想那么大一新宫殿,还能委屈指甲盖大的俩蟋蟀?
掉块瓦片都能把这俩威武大将军给砸死。
从陈宥的角度来看,崇熙帝性情颇有秦氏一脉风格,冷情,多疑,唯我独尊,以及从一而终。
只要不让崇熙帝上朝,他当真能跟其他太监斗一天蛐蛐,心无旁骛,待累了就回去洗漱睡了。
也就这时候,他才能歇一会,跟一个太监换班,下去给自己换药。
两只蟋蟀被放进碗内,崇熙帝兴奋地用草杆拨弄它们互斗,桌边放着赢来的东西。
银两玉佩还是寻常,若是有人认真看,还能在对面小太监的银子堆里发现一个龙纹玉带钩。
宫中所出之物都属于皇帝,赏人也可,摔了听个响也可。
再昏聩的不过是前朝皇帝那样让人把内库里的绸缎搬出来给宠妃撕着玩,用珍珠做打鸟的弹珠,把象征身份的玉带钩输给一个太监,倒是少有。
碗中蟋蟀斗到关键处,胜负即将分明,崇熙帝激动得脸红耳赤,恨不得挽袖亲自下场:“上!上!上!你这废物,你咬它,仰着肚皮跟狗似的作甚!”
对面的小太监也跟着激动不已,他也跟着喊了起来,给自己手下的将军加把劲。
“咬它……唉,又死了,这进献的人撒谎骗朕,先前说的多好听,你跪下做什么,朕又没罚你。”崇熙帝疑惑地看着眼前忽然跪下的太监。
那太监脸色刷白,哆哆嗦嗦道:“长公主殿下……”
“!”崇熙帝脸色也白了,下意识用袖子盖住手下的碗,不敢让秦央看见自己玩物丧志,“皇姐怎么会在这?!”
扭头一看,果然是秦央。
秦央一身月白衣裙,乌发素髻,手上戴着一串檀木手串,不复从前华贵,她垂眉低声道:“罪臣,参见陛下。”
崇熙帝心头大震,而后才想起秦央是带罪之身,她怎么敢进宫的?
她到底是怎么敢的?
他心里是想上前诘问的,可动作出卖了他的潜意识,反而后退了两步:“你怎么在这?你是怎么来的?”
崇熙帝大声呼唤:“来人!来人护驾!”
顷刻间有不少侍卫涌进宫中,看清被围在中间的人时,都诧异地睁大眼睛。
竟然是长公主秦央?
崇熙帝:“究竟你想做什么?”
秦央立在中央,如一朵幽然绽放的白昙花,她不惊不怒,缓缓行礼,只说:“陛下,臣是来认罪的。”
崇熙帝以为自己耳朵坏了,他疑惑道:“认罪?”
秦央:“是,罪臣识人不清,纵容手下官员徇私枉法,让陛下费心,这些日子臣已然想明白了,自知无颜再辅佐陛下,特来向陛下请罪。”
这番话崇熙帝想听很久了,可今日听了,又看着眼前的秦央,却不是滋味。
他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以秦央的性格,太轻易了,她总是那种不死不休的烈脾气,发起狠来天也敢捅破一个窟窿,只不过清雅的外貌迷惑了旁人的视听。
崇熙帝站在侍卫包围后:“你当真认罪?”
秦央苦涩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不瞒陛下,臣幼时身中剧毒,太医院也束手无策,留下余毒封存心脉,而最近……那余毒已经深入心脉,或许无力回天了。”
崇熙帝知道这件事,没想到真的那么严重了:“那你今日是来……?”
缓缓吐出一口气,秦央双手托着兵符:“臣今日入宫不单是认罪,还是来将此物交还给陛下。”
秦央垂着眉眼,递出一样东西,铜色兵符握在她素白掌心中,颜色分明。
这就是掌管云京兵力的兵符,她亲手交了出来,并不眷恋。
崇熙帝:“将东西拿来。”
有侍卫收起了刀,拿过了她手中兵符,递给了崇熙帝。
崇熙帝拿到兵符的时间屈指可数,不过这沉甸甸的分量给他加重了几分安心感,
“陛下,玩物丧志,听闻陛下修建了这新的宫殿……”顿了顿,秦央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她低声道:“罪臣告退。”
听到熟悉的话,崇熙帝这才相信,眼前的人的的确确是秦央,而不是戴着秦央面具的谁。
莫名的,听着很秦央的话,崇熙帝安心几分,敢光明正大地看着她了。
这才惊觉从前畏惧的高大长姐竟是这般柔弱女子,一身三尺白,轻若天边云彩。
另一个念头从心底而起,崇熙帝神使鬼差地出声喊道:“皇姐且慢。”
秦央顿住脚步,心里对这发展意料之中,露出的表情却意外迷茫:“陛下?”
第153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41
崇熙帝挺直了腰杆:“皇姐之后要去哪?”
秦央似乎有些茫然, 血色浅淡的双唇微动,又看向空空如也的双手:“父皇生前给予我封地丹阳,那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 若陛下仁慈, 臣想回丹阳,了却残生。”
长公主秦央是何人,元后之女,生下来就说一不二的人, 长大之后像极了秦家的人,巾帼不让须眉, 越发说一不二。
甚至开天辟地地有了摄政公主, 也不知先帝是自负还是自信, 把所有都给了她, 就差把人推上皇位。
只有崇熙帝清楚,先帝并非自负, 而是信任, 临终前几日, 先帝曾气急地对着崇熙帝失望道:“你怎的不似你皇姐?”
先帝快死了,他很着急未来的江山没有一个守得住的君主,还动过在宗室中另择一人继任江山的念头。
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却让崇熙帝感到窃喜, 选来选去,父皇压根没考虑过将皇位给秦央,甚嚣尘上的皇太女传言不堪一击。
原来她再厉害, 也无法名正言顺成为俞朝江山的主人。
他本就是天命所归, 江山之主。
崇熙帝:“皇姐一路辛苦回京,这就要启程去丹阳, 不如留云京中多住几日,调养好身体,吃过朕的践行宴再走吧。”
事到如今,秦央身在皇宫中,她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秦央脸色又白了几分:“臣遵旨。”
天下知道秦央是被污蔑又如何,她已经认罪了,身负罪孽者当依俞朝律处置,双方都决定暂时见好就收。
崇熙帝大手一挥,挥退了侍卫们,他语气轻松地发号施令:“来人,将丹阳公主送至永年宫,派人好好伺候皇姐,不得有闪失。”
一太监领命,快步走到秦央面前:“公主,请吧。”
秦央:“罪臣告退。”说罢,跟着太监离开。
对这发展最意想不到的,还是陈宥,他是没想到,一觉醒来长公主就在皇宫里了,还住进了攻击。
这可把陈宥瞌睡都吓没了,屁股也不疼了,赶紧追着小太监问:“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崇熙帝就是个耳根子软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长公主说了什么,又被说动了心,要赦免长公主,继续留朝。
届时要死的人可就成了他了,他可不想一辈子穿着太监皮,凭他的才能迟早是要回到朝堂,为老父平反。
陈宥心有抱负,却因为姓氏无法得以施展,若不为老父平反,即便陈宥改换门庭,也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朝堂中。
小太监便说:“长公主什么都没说,她说她是来认罪的,还交出了兵符,自请回丹阳封地。”
陈宥心想这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陛下没治她的罪?”
人都自投罗网来了,还不快治罪投入宗人府中,继续把她的势力尽数剔除,让摄政长公主只是青史中的昨日黄花?
那小太监又说:“陛下留丹阳公主宫中,说要吃过践行宴才送走。”
陈宥忽然心头松了:“践行宴?陛下真这么说?”
小太监也不太明白皇帝的意思,只点点头:“陛下就是这么说的,拨了人去永年宫,好好伺候公主。”
“践行宴,践行宴好啊。”陈宥双眼一亮,站起身来回踱步,“如果我没想错,长公主回朝为不打草惊蛇,必然悄无声息,也就是几乎没人知道她回来了……”
忽然,他止住脚步:“我要向陛下进言,封锁阖宫上下消息,不准有人知道长公主回宫了。”
说办就办,陈宥转身就走,背影看着有些兴奋。
这事很快办成,长公主回朝的消息像是被罩住的灯火,一点消息也传不出去。
外界却悄然出现一种声音,说长公主自知罪孽深重,无脸面圣,已畏罪自尽。
但这种传言几乎没人愿意相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空口白牙就说谁死了,当然不愿意信了。
*
永年宫是秦央从小住的地方,十五岁后出宫建府,十八岁加封摄政长公主,公主府的规模也跟着扩大。
偶尔在宫里留宿,秦央都会回到这里睡一夜,因而这里不像其他宫室那样空置,经常有人打扫。
数日不见,看着永年宫里的摆设,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才落座不多久,就有人通传管事姑姑求见公主,秦央允了她们入内。
管事姑姑:“奴婢参见公主。”
“起来吧。”秦央坐在宫室中,百般聊赖地听着管事姑姑说话。
她领了一群宫女太监,那么多人,打算全放永年宫里,生怕她长翅膀跑了。
秦央撑着额头,懒懒道:“本宫喜静,不必那么多人伺候,留二三人在内殿伺候,余下的在殿外伺候。”
管事姑姑不太高兴:“可是陛下吩咐要好生伺候公主,可不容有失。”
秦央眼皮一抬,淡漠目光落在她脸上:“姑姑说的是,只是本宫残毒入心,命不久矣,万一旧疾发作倒在了宫中,传出去也不好听,怕是陛下会怪罪。”
说罢,她伸手随便点了几个宫女,剩下的让管事姑姑带走,在门外侯着。
都说拔毛凤凰不如鸡,管事姑姑只被长公主看了一眼,后背一寒,等出了宫门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可事已至此,只能让宫女太监们守在门外,好好一个大活人,总不能钻进地缝不见了。
偌大的宫室里只留了三个宫女,公主端坐在座榻上,一身素衣,更显得清冷。
有宫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座上的公主,容貌清雅,眉心一点朱砂痣。
以前长公主入宫总是众星拱月,宫人们见了她也只能低着头行礼,认真说来还真没几个人敢认真看过她的脸。
都说她面若观音,手段修罗,杀孽无数。
如今看着,跟其他公主相比也没多出什么来,一样的容颜不俗,自有天家公主的威仪。
就在几人惴惴不安之际,安静的氛围被打破,秦央道:“奉茶。”
立马有人动了起来,将炉子烧热,煮开倒来一杯热茶,晾得温度适宜了,才递到公主手边:“公主请用茶。”
两宫女都惊呆了,陛下将公主幽禁宫中,她们是名为伺候,实为监视,她为什么要那么殷勤?
秦央看了奉茶宫女一眼,伸手接过茶盏,慢慢喝了一口,也不担心茶水里有没有别的东西。
喝完,她道:“手艺还行,你叫什么名字?”
那穿着红裳的宫女说:“回公主的话,奴婢名阿宁。”
秦央抬起她下巴,拇指摩挲过她的侧脸:“你还算机灵,公主府的人不在,就你近身伺候吧。”
阿宁回答:“能在殿下身边伺候,是奴婢的荣幸。”
秦央似乎很满意她的识趣,就这她的手站起身:“本宫乏了,更衣入寝吧。”
阿宁跟着公主进去,临走前转头看了两呆若木鸡的宫女一样,眼里似乎带着失望。
还有明晃晃的——怎么那么笨。
两宫女:“……”
发生了什么?
这是要干什么?
姑姑也没交代啊。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明所以,大脑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其中一宫女说:“该不会陛下的意思是……”
该不会陛下的旨意不只是让她们监视长公主,还要探听她有没有眼线在宫中吧?
毕竟前段时间陛下下旨肃清后宫,可揪出了不少人。
另一个宫女心想也不知道啊,可是被那场面一唬,不明就里,又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很傻的她点点头,慎重道:“应当如此……吧?”
进入内室,在宫女们眼里端庄金贵的秦央一捏身边宫女侧脸,分外亲昵:“你说有办法混进来,这就是你的办法,宫女阿宁?”
仔细看了几眼,秦央好奇地揉了揉,看惯了陶宁挺鼻薄唇,眉眼含笑的清隽面容,忽然变成了下垂眼,塌鼻梁的寻常面孔,还怪不适应的。
一重屏风又一重纱帘挡住了外面的视线,陶宁轻轻一推,将人推到床柱上,光天化日,正大光明地以下犯上。
陶宁把人困在双臂中:“这哪比得过公主,你直接出现在皇帝面前,被侍卫包围的时候可吓死我了。”
当时陶宁还不敢靠太近,皇帝身边有不少暗卫安中保护,靠近了容易打草惊蛇。
确定秦央安全了,被送到永年宫,她才匆忙离去,换上宫女衣裳,挽了发髻。
说来那掌管宫女的女官也受恩于公主,不然可没那么轻松被送到这来。
秦央捏了捏她耳垂,触手柔软,她凑过去亲一下,在她耳边说:“下次不会了。”
这一场践行宴皇帝准备了三天,第三天早晨,他命人通知秦央今夜赴宴。
传话太监进门说话时,她刚好坐在亭中,仰头看着自己放飞的机关鸟消失在天际。
秦央转过头,对太监道:“今夜过后,本宫就要出宫,兴许以后都没有回宫的机会了,我想去太庙拜别父皇,看看母后。”
太监一脸为难:“陛下有旨,丹阳公主暂住永年宫是为修养身体,以备他日前往丹阳,不得外出受累呀。”
秦央也知道这事为难,她轻叹一口气:“公公尽管向陛下去说,若是不允……那便不允吧。”
太庙什么时候都能去,其实也不差这一两回的。
话语刚落,秦央身边的宫女应声而动,将一小袋金瓜子塞进小太监手中。
掂量掂量手上的分量,小太监见惯了长公主身边众星捧月的模样,第一次见她身边只有一个人伺候,怕不是出生以来,秦央就没那么寒酸过。
这么一想,看在金瓜子的份上心软一次也是情理之中。
小太监道:“奴婢会向陛下如实禀告,公主稍等,若是不成……”
秦央双眸微垂:“那便不成吧。”
然而没过多久,就有人通传说陛下同意了,但是公主只能去一个时辰,由侍卫护送。
秦央这回倒是意外他会同意,谢过恩后,她动身前往太庙。
侍卫们都留在门外,把守着门口,除去太庙内洒扫的宫人,其余宫女太监也无法入内。
秦央一个人进去了,陶宁站在门外等候。
太庙是皇室宗祠,里面挂着列为先祖的画像,长明灯日夜不灭,外面的阳光映不入里面,宫殿高大巍峨,却有别样的阴沉。
这里面没有人,为了防着秦央,皇帝会让里面的人全都离开,不给她有传递消息出去哦=的机会。
教授多年没有半分寸进,却在算计人上无师自通,秦央想明白之后,心如止水。
寻到先帝的画像前,秦央站了一会,弯腰拖来一蒲团,敛裙跪下。
似乎是为了彰显帝王威仪,宫廷画师总会将皇帝的画像画的凤目龙鼻,膀大腰圆,身型稳若泰山。
先帝也不例外,乍一眼过去,几乎跟先祖们长得没差,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其实先帝身形瘦长似鹤,他一辈子都没胖过,病重的那几年越发消瘦。
沉默良久,秦央终于开口:“今日儿臣来拜见父皇,是有话要跟父皇说。”
太庙内外一片安静,秦央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迎着一众先祖画像,站起身来,直视先帝画像。
在跪下时她心中打好了腹稿,有太多的不得不反的理由,可事到临头,她却一个都不想说了。
她语气坚定,说出了最直白的那一句:“我要废掉亲叡的皇位。”
殿内似乎起了一阵怪风,将布帘吹动,桌前的蜡烛也几明几灭,插在炉中的清香欲断不断。
似乎是一个愤怒的人的质问,秦央却不退缩。
她直面狂风,几乎能想象到先帝的所有质问,责怪她的不忠,谋朝篡位是反臣,他日青史将会留下行行骂名。
秦央冷静道:“我今日不是来求父皇原谅的,我只是跟父皇说一声,若是认为儿臣不孝,百年之后儿臣只会亲自与父皇辩一辩。”
狂风仍旧不止,吹动了她的袖子,似乎有什么被吹动,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碎成了无数瓣。
那是放在殿中放置新鲜花朵的花瓶,最近天气越发的冷,花朵凋谢不少,殿内不再放置花朵。
秦央仰头诘问:“既然谁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这大俞的皇位我也要坐一坐。”
说完,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除非天降大梁把她砸死,不然她不会改变主意的。
最终怪风停歇,室内又恢复了平静,像是谁是妥协。
秦央不在乎会不会妥协,也不在乎之后的困难,史书工笔如何书写,但在这一刻,她问心无愧。
“下一次儿臣再来,便是我的登基大典。”
说完,秦央转身离开。
出到门外,外面也起了风,吹得人双颊发凉。
一众侍卫看向秦央,她站在门口,宽大的衣袖被秋风吹动,这样的大风,她仍能身若磐石站在原地,双眸幽亮,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秦央说:“回永年宫。”
践行宴将至,宫中送来了一套新衣裳,朱红长袄,心口处是朱雀补子,跟她平常上朝穿的很像。
陶宁端过衣裳,为秦央穿上,伸手为她扣上肩膀处的盘扣时,秦央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秦央说:“阿宁,你做我的皇后吧。”
两人站在穿衣镜前,其余宫女都被遣退,内室里没有第三人,秦央仗着没人看见,肆无忌惮地把手搭在她肩上,指尖抚摸她的脸侧,最后落在耳垂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陶宁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公主,你这是调戏宫女啊。”
秦央轻轻一笑,上了胭脂的红唇翘起,媚意横生:“看你颜色好,细心又可人,本宫可没遇见过那么合心意的人,不如入我府中,别当宫女了。”
陶宁笑了,凑过去想亲她的唇,秦央却往后一躲:“现在不行,才画好的唇红会花了。”
一想也是,等会就要去赴宴,陶宁略有遗憾地退开。
“等等。”秦央却不放开揽在她后颈上的手,另一手两指并拢,往唇上一抹,指尖沾上胭脂,碰上了陶宁的唇。
秦央说:“不能亲自一亲芳泽,就以指代吻吧。”
陶宁下意识收紧了环在秦央腰上的力度,一想这衣服不能被压皱,放轻了力道。
她还想说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了说话声:“公主,陛下催人来请了。”
里面安静片刻,而后传来秦央的回答:“知道了。”
半晌,更衣梳妆完的秦央出现在众人眼前,坐上了皇帝派来的步撵,前往赴宴的宫殿。
这是一场众人心知肚明的鸿门宴,很多谋算不需要多精密,只要有用就是最好的筹谋。
很显然的,秦央还不能不去。
宴会上果然没有旁的人,崇熙帝及其他的侍从还没有到,乐声阵阵,秦央随着宫人的指引先行落座。
等了好一会,崇熙帝姗姗来迟,他看起来带的人不多,紧随其后的一人倒是面熟。
秦央一眼辨认出来了这人是谁,陈阁老幼子陈宥。
听说他离开家乡,不知寻了何处寺庙出家为僧,没想到另辟蹊径,来做了太监。
秦央很快收起目光,不再多分一点视线给他,起身行礼。
崇熙帝看见越发温顺的秦央,心里的得意怎么也压制不住,他勉强收敛笑意,说:“今日不过是皇姐的践行宴,属于你我的家宴,不必如此多礼。”
秦央才弯下的膝盖瞬间就直了:“谢陛下垂怜。”
崇熙帝:“……”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觉得没脸的崇熙帝只好一脸菜色坐在主位上。
陈宥适时上前,挽袖为崇熙帝斟酒:“陛下不气,都是落败的狗,那值得陛下这么上心,喝点酒松快松快吧。”
一想也是,崇熙帝立马将这点不虞抛在脑后,不生气了。
清醒还睡够了的崇熙帝的确比较好哄,陈宥也在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心急,左不过是今夜的事情。
随着一声令下,舞娘迈入殿内,跟着乐师的乐声翩翩起舞。
这践行宴稀疏平常,好像就是单纯为了送别秦央而举办,待又一波舞娘退场,崇熙帝提起进贡的美酒,想要邀请秦央共赏。
秦央看着太监端来的酒,心想来了,她说:“臣余毒未清,大夫说不宜饮酒。”
崇熙帝却不高兴了:“皇姐不日就要离开云京,他日相见怕是难了。从前你说酒会麻痹意志,不让朕多饮,而今朕相与皇姐对饮,皇姐也不愿吗?”
前往封地的臣子想要回京也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难相见不过是一句拙劣的谎言。
几番推拒,酒杯被掉在桌面上,酒液泼了一地。
陈宥适时喝道:“大胆!陛下赐酒怎敢不受,公主这是想要造反吗?”
崇熙帝清秀瘦削的脸一片阴沉,他总是睡不好,看起来比同龄少年还要消瘦:“秦央,你当真不吃?”
秦央反问:“不吃又如何?”
崇熙帝有些急躁了,他讨厌秦央这种眼神,从前是这样看别人,现在她怎么敢这样看自己:“你当真心有反意?”
秦央手一指地上湿痕:“原来陛下真的不信臣,又怕臣死在宫中污了陛下威名,若是死在路上,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崇熙帝却不反对:“皇姐手段厉害,朕不亲眼看着,朕寝食难安。”
他一拍桌案:“来人!给丹阳公主赐酒!”
“是,陛下!”
有几个太监想要动手,才走几步,就被身边的太监抽刀暗杀,几道沉闷声响后,那几个太监都死了。
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宫女们害怕地发出高声尖叫。
“护驾!护驾!!来人护驾!丹阳公主谋反!”陈宥拼命大叫。
崇熙帝慌忙喊人护驾,蹲在房梁上的暗卫跃下房梁,却听屏风后一阵巨响,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地。
原来是一乐师踹开了屏风,掰开手中的琵琶抽出长剑,跃身截住了冲向秦央的暗卫。
不仅是琵琶乐师,弹奏扬琴的女子也扔了手上的东西,一掌劈碎扬琴,手握短剑加入了战圈。
没想到这一群乐师里竟有一半以上是秦央安插好的刺客!
崇熙帝无处可躲,被被太监宫女们护着躲在龙椅后,他寄希望于这群人能拦住秦央的人,也寄希望于外面的人早点发现里面的事情,前来救驾。
顷刻间,崇熙帝的人手都被解决干净,直逼龙椅后要将他抓去。
崇熙帝怕的不行,把身前一太监推出去挡剑。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外面有更大的喊杀声响起,像是有人打起来了,并朝这边过来。
而这时候,崇熙帝身边已经无人可推,陈宥也被捉住了,两人一块被揪出。
的确是有人过来了,过来的是一身银甲的兵马司指挥使吴冰。
此人出身将门世家,代代忠心耿耿,若不是这一代子孙全都不成器,吴冰天赋异禀入了长公主的眼,不然她不该是吴指挥使,而是一缕孤魂野鬼。
崇熙帝惊喜大喊:“吴卿,你是来救驾的吗?丹阳公主谋反,快把她抓……”
吴冰脸上,身上都溅上了鲜血,她并未理会崇熙帝的话,而是朝秦央下跪:“长公主,外面的人已经解决了。”
秦央:“嗯。”
她转头,看向了崇熙帝。
“朕给你写退位诏书,别杀我。”崇熙帝终于慌了,人在绝境处总能产生莫大的力气,他推开了捉住他的手,往外跑去。
可他的护卫已经死光了,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没走多远,还是被人推了回去,跌在秦央眼下。
这人是她一手培养的,怎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秦央目光渐渐冷了,一切只是他咎由自取。
崇熙帝手撑着地,不住后退:“皇姐,皇姐朕……不,我甘愿退位,让贤者居之,我马上给你写退位诏书,别杀我!”
秦央步步逼近:“秦叡,如今不是你甘愿退位,是我要废了你。”
“废帝秦叡,移居幽泉宫,罚幽闭,无召不得出。”
“至于陈宥。”秦央轻描淡写道,“此人魅惑君上,巧言令色,乃佞幸之流,当诛之。”
陈宥大惊失色:“不,你谋朝篡位,他日有何颜面……”下黄泉面对秦氏先祖。
话未说完,他只觉得颈间一凉,吴冰干脆利落地将他割喉。
喷洒的血液四溅,他的喉咙像是炸开的烟花,肆无忌惮地将四周染红。
“啊!!!血!!!”崇熙帝猝不及防被淋了一身血,那摇摇欲坠的尸体还倒在他身上,吓得他惊恐喊叫,一屁股坐在地上,用袖子拼命擦去脸上的血痕。
可是怎么擦,也只会把血均匀抹在脸上,他看着满袖血色,脸色骤白,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154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完)
那夜皇宫上下动荡不安, 有沉沉马蹄声穿过长街,惊醒了不少梦中人。
许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隐隐预感, 云京要变天了。
总之, 一夜未睡的人不在少数。
第二天起床,今日刚好是大朝会,百官齐聚,共议朝政的日子。
虽说拿不准陛下今日会不会又罢朝, 可做臣子的却不能不去。
洗漱完,换好官服, 坐上轿子冒着夜色抵达皇宫, 与同僚一块前往太和殿。
果不其然, 已经有不少人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块, 边走边说起昨晚上的动静。
有消息灵通的神色古怪,总往远处的宫殿张望, 脚下速度飞快, 迫不及待地想要抵达目的地。
关于昨晚上的动静, 众说纷纭,每一个能说得出准话。
“我听着,像是皇宫里的动静, 后半夜又消停下来了。”
“的确很快, 可也没收到什么消息啊。”
“什么?你说不是谁家被陛下降罪抄家了?那是怎么了?”
“我哪知道,我也是刚到皇宫,等会到了太和殿再问问不就知道了。”
等到了太和殿, 众臣齐聚, 仰头一看台阶上的龙椅还没来人,便又聚在一块说话。
上朝的时间越来越近, 众臣已经准备好今天又是养心殿派来的小太监说陛下今日休朝,他们又去各忙各的。
然而今天的稀奇事特别多,大殿内破天荒响起了太监的唱喏。
“长公主到——”
陛下终于想起上朝……不对,那声音说的是长公主!
众人纷纷转头,便看见门口出现长公主仪仗,女官持障扇开道,簇拥着中央的雍容女子而来。
她迈入门内,尊贵依旧,越过一众或惊讶,或疑惑的臣子,往台阶处走去,手提裙摆,拾阶而上。
众臣皆是惊疑不定,每看秦央上一步台阶,心就跟着揪一下,随后越跳越快,最终她停在了他们需要仰望的高度。
长公主不是下落不明,很有可能死在外面了吗?怎么忽然出现在这?
难不成昨天的事情跟长公主有关?
陛下呢?既然长公主公然在朝中露面,陛下怎么却没出现?
他们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了,全在脑子里盘旋。
重臣齐呼:“微臣参见长公主。”
秦央:“诸卿平身,今日本宫前来,是有一件事要宣布。”
众臣不解,只好将询问崇熙帝的话咽了回去,目光纷纷落在迈前一步的女官身上。
“遵命。”女官应声而出,展开手中卷轴,朗声诵读。
“退位诏曰:‘昔年先帝传位,朕在位三年,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先帝长女秦央。’”
不听不知道,开头第一句就把大家吓一跳,原来这是崇熙帝的退位诏书!
退位诏书还未念完,字字句句引起众臣心中惊涛骇浪。
再想想这段日子崇熙帝干的荒唐事,退位,好像也不是不行。
等会等会,这诏书说禅让给谁?
有臣子问:“长公主,这诏书说要禅位谁为帝?”
秦央:“我。”
众臣大惊失色:“!!!”
苍天啊,真没耳背听错!
*
“你还真有闲心,每天跟药草打交道,不去议政殿看看吗?”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闹翻了都,但她官职卑微,不可妄议朝政。
今天又是一日大晴天。
“改朝换代都不是什么轻易的事情,闹一闹是正常的。”另一道声音答道。
之后朝堂再如何哗然,陶宁也没什么心情继续掺和,她几乎要把自己种在了太医院中。
太医院里头的太医也觉得稀奇,这大理寺少卿分明有从龙之功,不去新陛下面前多多露脸,给自己请功,封个一二爵位也好。
偏偏她不要,只跟新陛下讨来了自由进出太医院的资格,药库也任她进出,一天来的时间比去大理寺的还多,偶尔大理寺人手不够了,会派人进宫逮陶宁。
恭恭敬敬把人给请回去,那边也忙,也需要您。
被派来的人大多时候是识青,毕竟老相识说话比较方便,能劝得动。
工部离这边近,戚静偶尔会过来看看,今天她画图画得眼晕,溜溜达达的,又循着药香过来了。
她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所以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陶宁理所当然道:“显而易见,我在配药。”
她手上动作不停,已经习惯了,看着颇为娴熟。
戚静脑子里有个不敢信的念头,她总是放空的双眼聚焦几分,慎重道:“敢问一句,给谁吃?”
虽然现在长公主还没登基,宫中已经被控制,正在修建的新宫殿也被停工,但在大家心中她就是俞朝的新陛下。
好不容易挣来的从龙之功,她工部板凳都没坐热,要是这药是给长公主吃的,万一吃出好歹来怎么办?
所有人,包括陶宁在内都不认为秦央会拒绝陶宁给的任何入口的东西。
尤其是戚静,她已经直面过给什么吃什么的长公主了。
那么大一碗药,乌漆嘛黑的,闻着就特苦,她面不改色就直接吃了,真不愧是干大事的女人。
陶宁更加理所当然了:“给公主的。”
戚静沉默了,半晌后,她幽幽道:“以前也没听说过你还懂岐黄之术,看你技艺娴熟,应当学了不少年吧。”
求你了,一定要斟酌后再用药,我才刚挣的前程。
陶宁露齿一笑:“还好还好,今年才学的。”
戚静:“!!!”
你这蒙古大夫,是谁把你放进来配药的!
忙活了一天,秦央回到永年宫,她尚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养心殿正在收拾,她仍暂居永年宫,懒得搬去东宫做做样子。
俞朝从未出过女帝,秦央走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路,其中辛苦难以言说。
不过比起以前,倒也还好。
她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自己的选择,无论什么后果,她已经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宫女们在宫中各自忙活,知道长公主喜静,都放轻了手脚,崔长史动作轻缓地泡好茶。
秦央坐在榻上,手肘撑着额头,面带倦容,似乎很疲惫,崔长史很清楚,人前的长公主是如何的雷厉风行。
崔长史本想伸手去为秦央按摩,却见秦央身形微动,往门口方向看去。
不多时,崔长史闻到了浓郁的药味,还有路过宫女在低声行礼问安。
不用去听,崔长史也知道是陶宁来了,她提前退下。
“给我吧,你留外伺候。”陶宁从宫女手上拿过药盅,端着绕进内殿了。
秦央正趴在案几上犯懒,双眸微垂:“我回到永年宫没看见你,不用去问,就知道你又要给我吃不好吃的东西了。”
“怎么会不好吃,长意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它只是看着乌漆嘛黑,其实是甜口的,吃起来跟芝麻糊差不多。”陶宁把东西放在桌上,敛裙坐在榻边。
秦央听她说话就会感到心情畅快,直起腰身靠了过去:“药味那么浓重的东西怎么可能吃起来像芝麻糊?你骗我的吧,我又吃不出味道。”
陶宁面不改色道:“既然长意认为耳听为虚,那等你好了再吃一次,就知道是不是芝麻糊味了。”
“好,要是你骗我,我治你罪,罚你……”秦央没能想得出想罚她什么,舒服得后仰着头,感受这那双手在她头部揉按:“听说你今天又去药库了?”
陶宁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那老头又去找你哭诉了?他都八十岁了,胡子一大把,怎么还那么爱哭?”
秦央笑了,按着她的手转过头:“要不是你要走了他宝贝了几十年的金丝龙血藤去入药,他才不会找我哭。”
陶宁一脸委屈:“那公主有没有说我并非胡闹,是物尽其用?”
秦央点头:“我说了。”
陶宁未来得及露出笑意,便听秦央说:“但是他不信。”
陶宁:“……”
陶宁遗憾道:“这老头也太犟了,你跟他说也不明白。药晾凉了,可以喝了。”
秦央靠在她怀中,觉得头上的头面硌得脑袋疼,伸手摘了下来,端着碗喝完了。
喝完之后,两人靠在一块喁喁私语,不单说朝堂的事情,还会说起户部拟了几个年号,还没想要挑人哪一个。
一切百废待兴,得益于那夜秦央下手果断,直接控制住了皇宫,皇位成了囊中之物。
这些事情说累了,转而说起明年暑热,要去那一处山庄避暑,对未来的每一处规划,都有陶宁的身影。
“王老太傅府邸修缮该提上日程,总不能让你堂堂大理寺少卿在外头租宅子住。”秦央扭头问,“你说如何?”
在其他官员眼里,不太清楚大理寺少卿究竟住在哪,她忽然冒出头,没等大臣们观望片刻,忽然又被外派出去。
一去数月不归,也没能来得及递上帖子,拜访一二,于是几乎没人知道她到底住哪,只模糊地知道她在外头租宅子住。
陶宁想了想太傅府的位置,离皇宫还挺近,就隔了两条街,凑过去想亲她:“如何都好,住得那么近,上朝我也能少费些时间……”
还未碰上秦央双唇,她忽然脸色一变,猛的推开她肩膀,弯腰吐了。
陶宁:“!”
在那一刻,陶宁心想完了,要跟皇后之位失之交臂了。
然后又想,想开点,别那么悲观,万一是怀呢。
这才是真正的母凭女贵。
脑子想归想,她手上动作却很快,看一眼地上那一滩乌黑血迹,伸手拉过秦央的手把脉:“来人。”
崔长史率宫女入内,都第一眼看见地上的血迹,纷纷大惊失色:“公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央觉得这一口血吐出来后,沉闷多年的心肺前所未有的松快,她随手擦去唇边血迹:“奉茶。”
“公主,要不要传太医?”崔长史连忙奉茶。
秦央伸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另一边的宫女手托着玉瓶,去接秦央的漱口水。
然后她眉头紧皱,才问:“你这煮的是什么茶,也太苦了。”
崔长史下意识回答:“就是寻常花茶加几味药材,有清热下火功效,公主不爱放蜜觉得口感不够清爽,下官没在里面放蜜……”
说着,不仅是崔长史,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劲。
秦央扭头看向陶宁,眼里还有不敢置信,她说:“再倒来一杯。”
陶宁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这一口淤血吐出来后,脉象好多了,老太医宝贝那么多年的金丝龙血藤没白费。
“是。”多年隐患有希望解决,崔长史压抑不住的喜上眉梢,转身去倒茶。
秦央指尖微颤地端住,凑到唇边喝一口,琥珀色双眼顿时亮了:“苦的,但是没有第一回喝那么苦,是淡淡的苦味!”
虽然只是一点点,可对于多年味如嚼蜡的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惊喜。
秦央高兴地转过来,抓住陶宁的手:“苦的,真的是苦的,来人,再倒茶来,我再喝一口!”
陶宁赶紧阻止:“长意不急,你刚刚有了味觉,不能吃味太重的东西,得慢慢恢复,过犹不及。”
一听也是,秦央是高兴过头了中毒多年,从没想过还有恢复的可能性,都高兴坏了。
陶宁见不得她眼巴巴盯着一壶没放过蜜的苦茶,让人给倒了白水,适量加了一些蜜搅拌,成了一杯蜜水。
秦央忙喝一口,细细品了品,终于在舌尖处尝到一抹不易察觉的甜。
这一点甜她等了太久了,如万里荒漠中孑然一身旅人遇见一杯水那样,弥足珍贵。
只是一杯蜜水,秦央愣是分了几口喝完,若不是陶宁出口拦了,她估计能喝一夜的蜜水。
只要重复喝,就能尝到阔别已久的甜。
*
俞朝史中记载,文德皇帝长女秦央,于崇熙三年十一月二十一登基,次年改年号启元。
这是俞朝建朝以来唯一一位女帝,她年轻,富有精力,曾经还是废帝的皇姐,权倾朝野的长公主。
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位并不为朝野所看好的女帝陛下开启了中兴之治,将俞朝地图扩大,万国朝拜。
在位年间,颁布的种种政令至少将俞朝国祚延续百年以上,后世称启元盛世。
启元六年,废帝秦叡病逝幽泉宫。
“陛下,幽泉宫那位殁了。”
宫人来报时,秦央正在头疼如何回绝朝臣奏请立后的奏折。
眼看着陛下老大不小了,前几年用各种借口逃过去了,总得有个储君吧?
你们老秦家是真有皇位继承。
秦央早已想好储君之事如何安排,亲自生一个那是不能了。
她只有一个皇后,暂时没办法光明正大地举行婚礼,可这皇后就算把她榨干了,也没办法让她真的生一个储君出来。
乍然听人提起幽泉宫,秦央恍若隔世,差点要忘了曾经还有那么一个人。
当年秦叡被幽禁幽泉宫中,当天晚上就被自己吓疯了,逢人就笑,还把自己当四皇子,满地打滚要奶娘。
秦央不在乎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她初初登基,还需有宽和之主的名声,不能妄造杀孽,便留了秦叡一命。
这一留,就是六年。
听宫人说,他是爬上屋顶捉鸟,把自己摔死了,说来也是巧了,他脑袋正好磕在石头上。
秦央不再过问,命人以郡王规制下葬,宫人很快退下,桌案上的奏折看着晃眼心烦,她一把合上,往另一堆看过的奏折扔去。
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就等于没人催。
门外传来问安的声音,陶宁如过无人之境穿过议政殿,刚好看见秦央皱着眉扔出一本奏折,她笑道:“又是谁写鸡毛蒜皮的事情烦你了,怎么那么不高兴?”
秦央挪了挪身子,空出一半位置来:“老调重弹……算了,我不想讲,你自己过来看吧。”
陶宁摘了官帽,毫不客气地往秦央身边一坐,借来奏折只看了第一眼,啪的一声合上:“算了,我不认字。”
龙椅只能坐皇帝一个人,旁人不能轻易冒犯,否则视为大不敬。
这大逆不道场景却无人觉得奇怪,宫人们各自眼观鼻鼻观心,美人灯似的站在原地。
朝中上下大家都知道,陛下只跟永远不升官的大理寺少卿好,如夫妻一般。
这大理寺少卿也是奇怪,天底下没有谁能做到她这样,与陛下举止亲密,还能劝得动暴怒的陛下,都说她是陛下的入幕之臣。
可她却与旁的入幕之臣不同,她不需要高官厚禄,也不需要封侯拜相,从初绽头角开始,只守着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不肯挪窝。
住也只住跟皇宫隔了两条街的府邸,那还是以前的太傅府,他老人家一生清贫,虽简在帝心,住的清贫,她让人修缮好了,也没好到哪里去,就这么将就住着。
一住就是五六年。
功名利禄不放在心中,难不成,还真是见鬼的真情了?
这处处尔虞我诈的地方还能容得下真情?
秦央笑了,随手翻开一本,扫了一眼内容,故意递到陶宁眼前问:“我们满腹经纶,明察秋毫的少卿大人还不认得字吗?”
陶宁收下这本催婚奏折,合上放在一边,转移话题:“今年恩科状元,长意瞩意谁?”
她不是不想与秦央大婚,只是还不合适,时机未到。
这些年秦央做的事情不少,忽然冒出一个大婚,能把这群臣子吓撅过去。
秦央总觉得愧对于她,可在陶宁心中心意相通更重要,不急于一时。
万事过犹不及。
秦央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就是在转移话题,她只管大理寺里的事情,外头翻天了也不管,怎么可能会有兴趣问新科状元姓甚名谁,是圆是扁。
这种探听圣意的事情换另一个人八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而宫人们早就从第一次的震惊到现在的见怪不怪。
果不其然,秦央也不隐瞒,直接说:“工部尚书次女,杜宓,文章上佳,口若悬河,是为状元之才,也是我朝第一个女状元,前几日殿试,朕看过她一眼……”
说着,她却不继续说下去了。
陶宁疑惑看过去:“嗯?”
秦央忽然笑了一声,捏住垂下的发尾,挑了一下陶宁的下巴:“生的眉清目秀,是个机灵相,想来是栋梁之才。”
陶宁捉住她的手,将人拉近:“殿试学子众多,陛下何故只记得状元一人,这让臣甚是惶恐,恐人老珠黄,色衰爱弛了。”
秦央退开怀抱,嗔怪看了陶宁一眼,转身要进暖阁里:“去你的,你小我三岁,你人老珠黄,色衰爱弛了,那我算什么?”
陶宁起身追了上去,殿中宫人们仍侍立在原地。
这时候是不需要追上去的,陛下已经不需要人伺候了。
暖阁就在偏殿处,并不远,三步并作两步就将人追上,将人拦腰抱起,继续往暖阁走去。
把人放在床上,秦央还想说什么,就见陶宁从袖中抽出一方红帕,盖在她头上。
秦央瞬间无话了,眼前一片绯红,盖头后陶宁的身影若隐若现。
看了一眼天色,陶宁说:“婚礼都在傍晚,时辰也差不多,今夜就当是新婚之夜。”
不知为何,秦央隔着盖头往外看,胡闹似的一方红帕,还真把她盖成新婚之夜害羞的新娘了。
陶宁郑重地揭下红帕:“揭了盖头,就是妻妻了,好像除了拜天地,还会剪下一缕头发编在一块,意为永结同心。”
秦央眼前视线一亮,她伸手:“剪刀呢?”
陶宁一摸身上:“剪刀没带,用匕首可行吧。”
秦央想了想,她也不知道暖阁里哪有剪刀,便觉得可行。
一人割下一缕头发,放在一块,木盒被合上,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秦央双眸潋滟:“那合卺酒呢?”
不说还好,才想起忘了这事,陶宁总不能说一时高兴,忘了这事。
毕竟她也才第一次成亲,没好意思去问旁人,自己摸索着来的。
于是她凑过去亲她,声音模糊在双唇之间:“我忘了,下次再补上。”
幔帐落下,挡住了帐后春情,悄然升温。
第155章 番外
启元女帝费劲千辛万苦登基, 大权在握,享万里江山,原以为她会恨不得长长久久地坐在皇位上。
谁能拒绝权力的诱惑?
启元二十年, 启元帝正值壮年, 不可能立后纳君的她忽然提及储君的事情。
起因是一臣子想不出来今天还能说什么,忽然想起还没例行催一催,于是说起了储君的事情。
话音刚落,众臣哑然, 静待陛下不轻不重揭过这话题的回答。
却不想得到了意外的回复,她竟然说:“尚卿言之有理, 储君关系国本, 不得不谨慎。”
礼部尚书尚卿本卿:“啊?”
掌权二十年, 朝廷几乎大换血, 新进的官员也从当初小年轻长成了如今的肱股之臣。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提起储君和立后这两个话题,猝不及防听正主提起, 还有点迷茫。
于是众人不约而同地做了同一个动作, 伸手掐自己大腿。
“嗷, 你掐我干什么?”识青震惊地看着站在身边的同僚。
戚静收回手,认真问道:“疼吗?”
识青抬起手,咬牙小声道:“你过来, 我让你试试疼不疼。”
“不了, 看来我不是做梦。”戚静嘴唇不动,从唇缝中挤出字来,她挪的更远了。
心想我大小也是工部侍郎, 不给捏大腿。
她不肯过来, 识青也不是记仇的人,她主动凑过去:“好端端的, 只能就说起了立储的事情?”
戚静想了想:“因为老秦家有个皇位要继承?”
识青:“……”
道理是这个道理。
大家关心是这个吗?
明面上说的是立储,往后延伸延伸,怎么把储变出来才是正经事。
而且往年不是没人提起过这件事情,早些年被贬的官员不在少数,直到新鲜血液逐渐填充朝堂,才没人老是盯着这件事。
态度如此强硬的陛下,今天怎么就顺着话说了?
也没听说过陛下跟安少卿闹红脸了啊。
于是满朝堂的视线,明里暗里都看向陶宁。
目光中心的陶宁盯着地面悄悄打了个哈欠,大朝会就是麻烦,起得要比平时还早。
忽然,她被隔壁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一人凑过来问:“你跟陛下吵架了?”
“啊?”陶宁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一眨眼睛,眼角的生理泪水顺着脸侧滑下,在下巴处滴落,睫毛濡湿,眼尾微红,看着好不心碎。
那官员大惊失色:“!!!”
那一瞬间,她脑子里想了很多,第一反应就是少卿大人风韵犹存,怪不得陛下爱恋多年。
然后才想,不是吧?真被她说中了啊?
都在朝中哭了,那是得多少伤心。
那人瞬间收手:“抱歉抱歉,提及安少卿的伤心事了。”
陶宁:“?”
我伤心什么?
陶宁不明就里,一头雾水,一路下朝回去,被惋惜的目光包围,还有的对她欲言又止一番,劝慰她不要太伤心。
于是她更莫名其妙了。
这些人到底有的没的在说什么?
她不就是在大理寺查一桩案子,对着膨胀到几人大的尸首查明身份,外面什么时候背着她变天了?
转头陶宁就去找秦央,大朝会持续一整天,只有中午那点吃饭时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该用晚饭了。
宫中侍从众多,年轻的宫女手捧着卷轴,徐徐展开,将画像呈现在秦央面前。
陶宁有不通传,自由进出宫闱的优待,大臣们谏了又谏,也没见起效,谏到自己退休致仕,她还是那样自由进出。
最后只剩下一句,罢了罢了,由她去了。
一进门,陶宁便看见了这画面。
秦央穿梭在一众画像之中,眉眼微垂,目光落在一幅幅画卷之上。
现下天气即将入夏,换下春装着夏衫,褪去威严朝服,她一身烟紫长衫,衣衫轻薄,眉间朱砂依旧。
恍惚间回到许多年前,春阳灿烂,她坐在树下,朝陶宁一笑,都这么多年了,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
听见了外面的声音,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人进来,秦央抬起头,正好看见人站在门外出神。
她不解道:“怎么在那站着,进来啊。”
陶宁迈步进来了:“你在看什么?”
她们之间说话总不用客气,想说什么说什么。
秦央指尖一勾,那宫女将画像呈上前,她说:“在挑立储的人选,今早上我说了要立储,还没来得及说在宗室里挑。”
免得吵吵嚷嚷没个消停,秦央只顺着劝谏的臣子露出些苗头,不过这也有朝臣们琢磨的了。
自己找点事情做,免得老盯着她空置的后宫叨叨。
这些人可我不知道,秦央早已经命人送来了宗室里适龄孩童的画像,今天才从进宫来。
“立储?”陶宁也跟着她视线看过去,画像上是个圆圆脸的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
秦央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明白这一整天为什么大家都怪怪的,还嘴快的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被同僚用胳膊肘痛击肚子,最后红着脸离开。
因为太疼了,文官的胳膊肘也是梆硬的。
原来是以为陛下厌弃了她,想要另寻新人。
一天天的,脑子怎么那么会想,说立储就想到了新人,怎么不上天。
陶宁扫过满殿的画像:“所以你想在这里选出想要的?”
秦央点点头:“是啊,现在先看看,待过些时日,都召进宫考教考教。”
选储君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倒也不急,她有不少时间慢慢看。
秦央看得认真,指着画像说:“这是豫郡王的孩子,听说三岁启蒙,五岁作诗,素有神童之名……我看看叫什么,叫秦祯。”
陶宁眉毛微挑:“听着挺厉害。”
秦央还想点来一幅画像,不经意扫到一幅,皱着眉叫了过来:“还有这个……嗯?这个怎么满脸麻子?”
陶宁也看见了这一幅画像,让人呈上前:“双丫髻,圆月脸,不看那瑕疵,倒是可爱。”
呈上来的画像谁不是把孩子画的齐整漂亮,三分聪明也要画出十分机灵来,只为了给女帝留下好印象。
这长得满脸麻子的,五官倒也算齐整,可玉上生瑕,看着只会惹人不喜。
角落里竟没写上其人生平,只一幅画像,要不是眉眼依稀能看出几分秦氏血脉,会以为这是无意混淆进去的。
秦央指着画像问:“这是谁?”
女官看了一眼,答道:“回陛下,这是靖郡王遗腹子,由侧妃所生,名秦曦,今年五岁。”
*
秦曦是那只被选中的崽。
在来之前,听说陛下召开家宴,要考教宗室子女的学问,不能如前朝那般奢靡成风,以比较财富为荣,导致亡国。
这不过是个理由,大家都知道女皇传召是什么意思,都铆足了劲要出头表现,万一被选中了入了皇宫,来日被立做储君也无不可。
其他人都有爹娘看顾,仔细叮嘱,如何行礼,说话都说得清清楚楚,恨不得把襁褓婴儿也带上去。
秦曦夹在中间,没人管她,陪她来的嬷嬷忙着照顾世子,她只好自己支着耳朵去听旁人说话。
孤零零一个人,衣服虽华丽却不合身,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匆忙赶制的。
有人认出了她,低声谈起秦曦,说她生母生产的时候听见郡王去了,心情悲哀,生下秦曦后了无生意,也去了。
郡王早逝,郡王妃守着郡王府养世子都觉得艰难,年年盼着世子长大袭爵,打点画师的银子也少。
至于秦曦,只能保证她活着就成,有这银子不如留着给世子,万一世子选中了,郡王妃或许能捞个太后当当。
就是这么一个大家都觉得不可能选中的孩子,偏偏被选中了。
起初秦曦不明白为何会被选中,她只是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照葫芦画瓢地学身边的人行礼,小心地将冻红的手藏进袖中。
出门急,嬷嬷没给带上手炉,她小心藏好了手,谨慎不让自己殿前失仪。
“参见陛下。”
秦曦年纪小,动作自然不如其他孩子利索,看着有些笨拙,被身边的人笑了一声,她轰的一声,脸都红了,赶紧把脑袋埋下去。
王妃说了,在外面千万不能给郡王府丢脸,不然旁人不会说她的不是,而是说郡王妃的不是。
头顶传来女帝的应答声:“都起身吧。”
秦曦努力爬了起来,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檀香,一抬眼,身边站着穿着绯红官袍的女子,她弯下腰,捏了捏秦曦的脸。
她塞了一块桂花糕给秦曦,笑着说:“脸上也没有麻子,干干净净的,这不挺可爱。”
一边的陛下则说:“你喜欢?那就一块留下在宫里住几天吧。”
事后她才知道,那位是大理寺少卿安大人,也是陛下的妻子。
秦曦是好几个被选中的孩子其中之一,起初没人在意过她,觉得这瘦猴子似的孩子,看也不好看,陛下会喜欢就奇怪了。
后来她身边的人一个个被送出宫,最后只留下她一个人,某一日被照顾的姑姑牵过去,拜见陛下。
女帝高坐在位置上,身边有人与她说话,她见人来了,开口询问:“朕欲收你为女儿,你可愿意?”
“!”秦曦动作比脑子还快,直接跪在地上。
“……”
“秦曦,这事情你已经翻来覆去讲了好多遍了,母亲耳朵要听得生茧子了,你当时回答了我愿意,能得陛下青眼是儿臣的荣幸。”
秦曦挥退了众人,啪叽坐地上抱住秦央大腿:“可是母亲,我才十八岁,您就这么忍心传位给我,在壮年之际跟娘出去游山玩水吗?”
秦央一想也是,有点心软,嘴上却说:“朕忍心。”
秦曦:“……”
秦曦眼泪汪汪地看向陶宁:“娘,你真的忍心我一个人留在宫里吗?”
陶宁悠悠叹气:“曦儿,娘的不忍心已经已经在你小时候打雷睡不着,容你睡在我和你母亲中间用完了。”
秦曦:“……”
陶宁拍拍她肩膀:“好好干,娘信任你,你是我大俞第二好的女陛下。”
秦曦被哄得找不着北,晕晕乎乎,又不太敢信:“真的吗?”
我总觉得你在骗我QAQ
这不能怪秦曦,储君殿下从小吃陶宁的忽悠长大,一己之力卷退了所有竞争者,十三岁得封皇太女,十四岁开始听政议政,组建自己的东宫,最经常听的故事就是娘在那一天是怎么从一堆崽崽里一眼就喜欢曦儿,每次听都感动得稀里哗啦。
时到今日,年轻的皇太女终于明白,当年她娘为啥笑得那么开心。
那是终于找到拉磨的驴的笑容。
酬劳是一块桂花糕。
第156章 我派传单养你啊1
“你怎么才接电话, 幸好我聪明,特地给你充了话费再打给你的。”
手机屏幕亮起,外放键被按亮, 传出一道清亮女声。
上面备注AAA.尖叫鸡批发宋颜姝。
“我给你充了三十巨款呢, 果然给我打通了。”她似乎在忙什么,背景音有些嘈杂,夹杂着旁人的说话声。
冷色调房间里,传来一声应答, 陶宁手背搭在眼睛上:“那我谢谢你啊。”
那声音因为长时间睡眠而显得沙哑磁性,余音微翘, 饱含无奈。
对面女生嘿嘿一笑:“不用客气, 咱俩什么关系, 你答应我今天会过来的, 你不会忘了吧?”
接收的记忆太多,还睡了一觉, 陶宁哪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事情, 总归不是什么难事, 她随口回答道:“没忘。”
对面更加高兴了:“那好,我等你,就是之前说好的地址……算了, 以防你又忘记了, 我再给你发一遍。”
说完,为了不留下陶宁拒绝的机会,她瞬间挂了断通话。
“……”
陶宁挪开手, 起身下床, 白皙双脚直接踩在地面上,床下铺了厚厚的地毯, 没把她刚苏醒的灵魂冰的一激灵。
“嗡”的一声。
放在床头边的手机亮了,还是尖叫鸡批发商发来的,陶宁探头看了一眼,手机刷脸成功,打开页面是一个地址定位。
前面和中间都没看懂,后面倒是看懂了,叫什么密室逃脱。
她不就再看了,环视四周。
这屋子拢共就三个色,黑白灰。
天花板没来由的低矮压抑,整体冷淡得像刚入住的高级样板间,仔细一看,各处的生活用品并不少,属于常住的房子。
居住风格纯属个人爱好,能住出阴气森森的感觉也是一种本事。
陶宁坐在床边片刻,忽然问道:“零零,你怎么不说话?”
听见这称呼,520立马上线:【你还记得我?!】
昨晚上登入小世界,接收完记忆后宿主说头疼,倒头就睡,盯数据板面的统子紧张了一夜,生怕天一亮听见陶宁问它你是谁。
陶宁摸了摸脑袋,不是很理解:“我应该不记得你?”
520如果有脑袋,它会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应该不应该,看你半天没说话,我又以为你像上次那样脑瓜出bug了。】
毕竟它是统子,在它的认知里人脑袋有问题跟它核心出bug同等。
一棍子下去,记忆一顿狂删,开局剩一个十六岁的宿主。
这种事情它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陶宁动作顿了顿,撑起膝盖起身往外走:“这不是回本源世界治好了吗?怕什么。”
520没敢说诊断结果上显示通过时空通道有复发可能,正紧张地暗中观察,宿主就说话了,悬着的心终于安心了。
520:【所以你想起来了?】
陶宁准备出门看看:“想起来了。”
520兴奋了,它捧着瓜就来了:【想起多少了?】
陶宁想了想,才回答:“想起不少。”
520:【能跟我说说吧,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
都说近朱者赤,刚接手陶宁的520还是个老实统,现在一张嘴就是忽悠两个字。
陶宁问:“那你想知道什么?”
当然是问问她是怎么变成一张白纸,还三年上岸的,乍一听没什么,仔细想想很厉害了好吧。
一个忘得字都不认识的人,还敢去考,还真给考上岸了。
520好奇的不行:【你是怎么失忆的?】
陶宁心想你问什么不好问这个:“忘了,就这个忘了。”
【……】520的兴奋吧唧就摔碎了,一顿扼腕,怎么就忘了最重要的事情!
陶宁真没撒谎,她想起的事情不少,记得身世,记得少时到死的事情,还记得忘却记忆,从零开始再次接触本源世界那一段时间。
但就是忘了怎么忘的,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变成这样,只记得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像是一块拼图缺了中间一块,无法构成完美的图画。
这事谁都束手无策,叶慈大手一挥,说有件事情必须她本人完成,一顿填鸭式教育,让她坐着轮椅进行第一次考试。
整个考场都不敢信,还有带着疗养仓的木乃伊坐轮椅来考试了。
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白头发朋友说:“我可以给你开后门,可是这个后门不能开,你都忘光了不能把你放进小世界里,容易出事,赶紧考吧。”
坐轮椅上的陶宁:“……”
一战失败,她压根不认字,也不明白哪有人把失忆患者塞考场里的。
二战又失败,考官说她的答案太剑走偏锋,放出去容易死。
三战没办法失败了,属于她的任务已经调整好了,赶紧的把人给塞进去才是正事。
于是陶宁光荣上岗姻缘组,因为擦线,只能进入这部门。
陶宁有理由怀疑叶慈是故意的,她觉得她以前绝对不是干这个的,积分也太少了。
然而反抗是没有用的,她还是被一脚蹬进了姻缘组,特立独行地干起了断缘任务。
之后成为寡妇数次,背债无数。
陶宁开门出去,外面的气息比房间里还糟糕,待久了莫名压抑心慌。
也不知道怎么活的,人在房间里,拖鞋在客厅里,沿途东西被撞的乱七八糟的,像是一个醉的一塌糊涂糊涂的人一路跌跌撞撞回房间。
桌上还有吃剩的外卖,落地窗的窗帘也没给拉上,从屋里往外看,今天天气不怎么好,灰扑扑的。
愣是没找到地方坐的陶宁绕开扔满衣服的沙发,从柜子里拿出新鞋子穿上。
指望她收拾是不能了,准备等会叫个钟点工上门打扫,陶宁双手扶在柜子上回望客厅。
大平层,层高不低,光看面积也不是寻常人家能住得起的。
原主也叫陶宁,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
从出生开始备受宠爱,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家里爷爷奶奶也会让人打下来,摘给她。
在原主的记忆中,她长辈疼爱,父母双全,身边从没缺过关爱,从不冷清,她的生日也是比所有人都盛大的,几乎是泡在蜜罐中长大。
在原主初升高那会,爷爷奶奶相继离世,而她在她眼里恩爱非常的父母忽然协议离婚。
直到这时候,原主才知道她的父母是因利益而联姻的夫妻,两人之间并不相爱,这些年因为老爷子老夫人的存在伪装出的假象。
如今他们已经去世了,原主父母认为他们都得到想要的,到了该分开的时候了。
离婚不到一年,父母双方各自再婚,都有了新生命的讯息。
这便意味着,所有的爱都是假的,只有原主一个人被留在原地,被真相压垮,不知所措。
原主从小养尊处优,有些娇纵底色,总的来说成绩优异,懂进退知礼仪,这点小脾气无伤大雅。
在听说亲生父母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原主天塌了,精神崩溃了,开始尽她所能的想引起父母的注意,哪怕一丁半点关注度。
然而都没有,翻涌的从不是爱意,而是银行卡里冰冷的数字,他们不再允许原主要的更多,也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
从高中到大学,直到毕业后,原主在本市上流圈中的印象不再是穿着白裙弹钢琴的小公主,而是不像话的纨绔子弟。
没有人记得她当初是依照继承人的想法去培养的,只记得她逃课打架,抽烟喝酒,纹身就差纹身纹到脸上去。
陶宁扭头看向桌面,那里放着瓶喝了一口的矿泉水,药箱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她走过去,一样一样捡起来,放回箱子里,陶宁能回忆起当时原主是怎么一样一样拿出来,睁大眼睛,借着黯淡月光看清药盒上面的字。
前天是原主的生日,她朋友为她组了个局,原主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想要的消息,喝的酩酊大醉。
事后,她带着醉意回到家中,喝醉了难受,没达到消愁的目的更难受,原主翻找药箱吃解酒药。
好一会后,她才找到了想要的药,抽出一板来,掰开了塞进嘴里,拧开矿泉水吞服。
但原主看错了,她吃的不是解酒药,而是和解酒药包装颜色很像的头孢。
吃完药后,原主跌跌撞撞地走回房间,碰掉了不少东西,一头扑在了床上,手机扔在床头。
之后药性发作,醉酒后服用头孢的原主于梦中死去,陶宁忍着剧烈的头痛醒来,最后承受不住接受记忆的痛苦昏睡过去,等到她被手机铃声吵醒,再次醒来。
陶宁把所有东西放了回去,看见了药箱底部相似包装的解酒药,随手把药箱合上,放进柜子底。
陶宁问:“原主有什么愿望吗?”
520回答的很快,念出了原主的遗言:“算了。”
然后就没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陶宁过去开门,穿着制服的物业管家站在门外,手上拎着一袋东西。
陶宁心想自己也没干什么,理了理头发:“找我有事?”
物业管家扬起笑容,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她:“陶小姐你好,这是你朋友给你点的咖啡,我给您送上来了。”
这小区不给外卖进来,都是物业专门送上来,当然了,物业费也不便宜。
陶宁疑惑:“给我的?”
可是她才醒,没有点咖啡。
物业微笑:“是的。”
陶宁瞥过咖啡袋上的单子,备注上写了一行字——宋颜姝的友情咖啡。
好极了,怕人睡过去特地给点的咖啡。
“……谢谢。”陶宁伸手接过,关上了门。
把咖啡放桌上,陶宁拿了浴袍去洗澡洗头,把身上酒气尽数洗干净,吹干了头发,进衣帽间挑衣服出门。
衣帽间面积不小,中间放着休憩用的沙发,正对着落地镜。
陶宁路过宽大的镜子,随意瞥了一眼,打开衣柜拿衣服。
而后,她似乎觉得不对劲,余光往镜子里看去。
这镜子约两人宽,擦得明亮,纤尘不染,因为角度的问题,刚好把衣柜旁的身影映了进去。
陶宁正在拿衣服,镜子里她的旁边站着一道人影,长头发,身形纤长,浑身散发着灰色的光晕,正盯着她看。
她很确定,现实里没有人站在她旁边,刚刚进来的时候也没看见有人在。
眼眸往下看,踩着居家拖鞋的双脚旁多了团灰蒙蒙的影子。
像是飘动的长裙。
那身影似有所觉回头,看向了镜子。
陶宁心一突,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520的声音像是一千只尖叫鸡同时被踩中,吵的人脑袋嗡嗡响。
520看清了这灰蒙蒙的人影,它最害怕的就是恐怖电影:【啊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我竟然忘了这是低级灵异世界啊啊啊啊啊我怎么会挑中这种世界啊啊啊啊!!!】
它说完,马上就被陶宁屏蔽了,大脑一片清净。
灰影子弯下了腰,以人类无法做到的姿势把细长的脑袋探到陶宁眼下,长发间血红双眼盯着她看。
砂纸磨过喉咙似的声音说:“你看见我了。”
陶宁视若无睹,脸不红心不跳的,拿走想要的衣服,转身出门。
就跟完全没看见她的存在一样。
那灰影子站在原地,保持着扭曲而怪异的姿势,盯着陶宁的背影。
门扉渐渐合上,锁住了外面的光明。
这是一个低级灵异世界,那就意味着,这里有鬼怪的存在。
陶宁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原主小时候短暂地拥有过阴阳眼,能看见许多人世间无法存在的东西。
那时候她不懂事,总是语出惊人,把大家吓得不轻,去多少医院也看不好,最后她奶奶做主请来了大师。
那胡子长到胸口的大师只看了原主一眼,给了她一杯水,原主喝了就睡。一觉醒来后,原主看不见奇怪的东西了,脖子上也多了一块平安玉锁。
但现在陶宁脖子上空荡荡的,没有了那块玉锁。
那玉已经碎了,就在原主喝醉后摔倒的那个晚上。
那晚上她被地毯绊倒,玉锁砸在地上碎了,本来打算醒来拿去然后人修复,做成金镶玉。
咔哒一声,门锁发出轻响。
“你怎么不说话?!”
灰影猝不及防穿过衣帽间的门,往陶宁脸上扑来,刺骨的凉意瞬间从脊梁往上窜。
任何一个有生存欲望的人都会扭头就跑,害怕跟喜欢一样,是很难掩饰的情绪。
陶宁瞳孔一缩,差点控制不住向后退。
那一瞬间的变化没能瞒过对方。
那灰影子笑了,笑声沙哑,双眼红得瘆人:“你果然能看见我!你果然能看见我!!”
她像个凄厉的鬼似的在陶宁耳边喊。
陶宁手上搭着衣服,平静反问:“能看见又怎么了?”
这句反问让灰影愣了。
第157章 我派传单养你啊2
那灰影经过短暂的愣怔, 双眼爆发出惊喜的亮光:“你终于承认了!”
陶宁不紧不慢后退两步:“跑到别人的家里,追着别人问能不能看见她,谁敢承认?”
按照现代法律, 这是入室抢劫犯逼问屋主能不能看见自己, 会被警察铐走。
原主不管看没看见,正常人都不会说看见了。
实际上她的确没看见,每天浑身酸痛,压抑愁闷都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 熬夜导致。
谁能想到自己家偷偷住进一个寄居蟹。
灰影粗哑的声音有些委屈:“那不是我太寂寞了,十几年过去了, 我到处游荡, 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陶宁试图建议:“你可以找你同类说话。”
灰影更委屈了:“祂们连自己的死因都记不住, 只会嗷嗷叫和傻子似的游荡, 我才不要跟祂们说话。”
“……”陶宁神色微妙,伸手一指她卡在门中间的身体, 一半在内, 一半在外, “你确定要用这个姿势跟我聊下去?”
灰影扑出来,差点扑陶宁身上,连忙又后退一步:“我不小心的。”
陶宁不着痕迹避开她, 往房间走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现在要换衣服,麻烦你出门外等等。”
她气定神闲,如巡视自己的领地, 事实上这的确是陶宁的家, 她没大呼小叫,狂打电话叫人把她给超度了, 就已经很超出灰影的意料。
一边灰影还真给说出了几分不好意思,往门后退出去。
“好吧。”
身影隐在门后,陶宁快速换上了衣服,拿起手机和包,咬着咖啡吸管打算出门。
“等等等等。”灰影追了上来,一路避开日光走,站在阴影处,“你这就打算出门了?”
真的不打算对家里藏了一只鬼发表一下意见吗?
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种了?不是只会借酒消愁,没事对着镜子哭吗?
陶宁站定,回头不解:“说点什么?”
她看一下手机时间,皱起眉头:“时间到了,我得上班。我不上班怎么交房租,搞定一日三餐,维持奢侈生活?”
灰影目瞪口呆:“……你还需要上班挣钱?你不是富二代吗?”
陶宁叹了口气:“那只是我的人设,本来想钓一个本市大小姐,当她小情人的,结果技术太烂没人喜欢。其实我信用卡都刷爆了,这房子再不缴纳费用,物业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
灰影:“……”
看着光鲜亮丽,原来是个跟她也是个同类,她是真鬼,这是穷鬼。
看着半天说不出话的灰影,陶宁心想果然如此。
她躲藏在这的时间不长,原主不知道她的存在,还早出晚归,于是灰影以为她是个不愁吃穿的富二代。
陶宁:“我出门了,晚上回家再说。”
别阻止一个上班族上班的脚步,被扣全勤她怨气比鬼还重。
陶宁满脸的理所当然,倒是把灰影给说迷茫了,她站在原地:“那,那你去吧。”
咔哒一声,门被锁上。
灰影被留在屋内,浑身怨气越发暴涨,几乎要将整个房子都覆盖住。
她哑声喃喃:“她说的很有道理……应该不会骗我……”
陶宁马不停蹄地往电梯跑去,眼看那电梯数字掉到负二层地下停车场,开门就走。
这栋楼入住率不如其它单元高,上下都没住人,那还不赶紧跑为上策。
要是那女鬼祸害人,那只能向天祷告有大师收她。
找到自己的车,陶宁绕着车看了几圈,在里面也搜了一通,什么都没发现,才安心地发动车辆往外开去。
车辆驶出车库,现在时间是中午一点,阳光灿烂,把人眼睛映得睁不开。
这跟楼上看见的灰蒙蒙的天大相径庭,外头阳光烈得能煎鸡蛋,屋里闷得像浸水的棉被。
陶宁打开手套箱抽出墨镜戴上,手上方向盘一转,往宋颜姝转来的地址开去。
这地址的目的地是个大型游乐场,归属于宋颜姝家开的,宋颜姝仗着脸皮厚,在家撒泼打滚一顿后,分了个前店主撤走的铺面,开起了密室逃脱。
准确的说这项目是宋颜姝跟原主千方百计躲着老师学抽烟那会,她留学归来的姐姐拍板立下的第一个项目。
这几年发展下来,几乎成了本城市旅游必去项目之一,客流量很高。
“滴,验证成功,请通行。”
陶宁亮出身份卡,顺利把车开进了园内,今天是周末,园内人流只会比平时更多。
一眼过去,年轻人占比最大,穿着各色的衣服摆着姿势拍照,有腿脚利索的老人慢悠悠地散步,花坛边坐着三三两两凑在一块修图的年轻女孩。
互相喂棉花糖的情侣就不用看了,这对寡妇心情不好。
陶宁长呼一口气,四处洋溢着阳间而浪漫的气息的感觉,真让人感到安心。
她在看别人,殊不知不少人也在看她。
就这么站在阴影处,长身玉立,高挑清瘦,上身无袖上衣,质地柔软,淡色长裤垂顺,在夏日里散发着别样的冷冽气息。
这一身是陶宁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最像寻常人的一身。
衣柜里堆满了各种酷酷的皮衣,短裤长靴,这种穿搭好看归好看,还是有点挑战夏天温度的。
“地址是哪里来着?”
陶宁正低头看手机,找找方向,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对方把手拍上她肩膀前,及时转身。
“我远远看着就像你,你没想到还真的是你,怎么站在这不动了?”被抓住手腕的女生也不生气,习以为常地收回手臂。
陶宁摘下墨镜,认出了这人是谁:“我正在找你店面在哪个方向,不经常来,有点迷路。”
宋颜姝人如其名,容颜绮丽,妆容精致。
乌黑长发及腰,额前留着平刘海遮住眉毛,以免太沉闷,她讨巧的将刘海三七分露出另外半边的眉毛,仔细一看,她鼻尖画了一点痣。
“也是,所以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嘛。”宋颜姝闻言,万分理解,游乐场的确很大,分为几个区域,第一次来的人很容易迷路。
见陶宁看自己,目光带着研究,她灿烂一笑:“我昨天剪的发型,特地染黑的头发,好看不?”
“好看。”陶宁又说,“你学妹喜欢这样的?”
宋颜姝打了个响指:“宾果,答对了。”
两人早就大学毕业,所谓学妹是前段时间宋颜姝参加了个局,她对一女生一见钟情,几番打听后才知道这是同校校友。
宋颜姝经常一见钟情,经常感情上头,她果断用学姐身份靠近对方。
后来加上了联系方式,聊了一段时间摸清了学妹的爱好,连着这家新开业的密室逃脱也是为学妹而建。
为了学妹,宋颜姝十分上心。
而陶宁,就是因为不够人手而被抓来的壮丁。
宋颜姝聘请的员工放她飞机,没办法,只好抓了陶宁这个社会闲散人员帮忙。
宋颜姝说:“来都来了,店里员工忙着,你帮我派个传单就行,你坐着派也行,肯定会有人接你的传单。”
说着,她从身后背包里拎出一沓单子,往陶宁手里塞。
陶宁双手一沉,被塞了一沓单子:“……派传单?你家游乐场能派传单?”
宋颜姝抱着一叠宣传单,主色是黑红二色,泛着新鲜的油墨味:“你也知道是我家开的。”
那不是想干嘛就干嘛。
陶宁一想,说的也是。
论陶宁跟宋颜姝的关系,那就是王八对绿豆,一拍即合,狼狈为奸,上学那会互相托屁股爬墙,被逮住了互抄检讨。
后来毕业了,关系也没断,属于少数的能跟陶宁玩到一块的人,在宋家父母看来,她俩属于互相污染,有贼心没贼胆,总归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就由她去了。
“这一叠就拜托拜托你了。”她一推陶宁肩膀,像放宠物小精灵似的把她给放了出去:“去吧,皮卡陶。”
她朝陶宁挥挥手,一指另一个方向:“我去那边派,嘻嘻,晚点汇合,请你吃饭!”
陶宁:“……”
早知道就不来了。
重新戴上墨镜,陶宁当真坐在阴影处,随机派传单。
她气质不凡,穿麻袋也跟大明星似的,如夏日里散发着冰凉气息的矿泉水。
大家还是挺乐意接她的传单,顺便问问里面有什么好玩的。
还有人特地过来一趟要一张传单,而后又带着两三好友过来一趟。
陶宁来者不拒,谁要就给,反正宋颜姝打印了不少,她那里有的是。
拿完传单后,那几个女孩就不走了:“小姐姐你是这家店的员工吗?要是充vip的话有什么优惠活动吗?”
“小姐姐你会扮演NPC吗?我要是挑最高难度,能不能不要吓我啊?”
“小姐姐被吓到了我可以抱NPC压惊吗?”
陶宁:“……”
原来宋颜姝这厮打的是这主意。
一一回答问题后,被婉拒的年轻女孩们笑着散开,有的是真的起了兴趣,往密室逃脱方向走去。
可算是走了,刚刚她耳朵像是塞了几百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响。
陶宁呼了口气,又想找地方坐下了。
她抬头望向天空,似乎能看见丝丝缕缕的颜色,这颜色区别于天空的蓝,有些是飘渺的白,伸手去碰能感受到微妙的凉意。
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熟悉感,这地方,真的很熟悉,好像千百年前来过这。
这是一个末法时代,谁都不知道灵气正在悄然复苏,世界将会迎来翻天覆地的改变,鬼怪横行,救世主将出。
而陶宁是沿海城市里的小富二代,离女主还是有点远,不管是地理位置还是社会地位。
女主傅观月,末法时代的符修。
当今四大家族,符阵丹驭,分别为符箓,阵法,丹药,以及驭鬼之法。
女主家占符,当今修炼者八成都用她家的符,她本人是年轻一代天赋最强的那位。
世界线中记载,傅观月出生时与封存多年的家族至宝产生感应,签订契约,将来极有可能继承家主之位。
不仅如此,傅观月同时兼任废柴退婚流里的高傲未婚妻,目下无尘,冷艳绝色,天赋异禀却过分骄傲。
记载中说:傅家及傅观月听说男主余通受伤,根骨毁去,以后都不能继续修炼御鬼术,便拒绝承认这门婚事,要求退婚。
刚穿过来的余通火从心起,不肯忍受这种羞辱,毅然决然来到退婚现场,逼问女主,是否真的要退婚?
女主斩钉截铁:“当然要退。”
男主便说出那一句经典名言,指天画地朗声说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可那婚约根本是两个老人的口头之约,连傅家父母也不知情。
当余家拿着信物上门时,夫妻俩也很奇怪,傅氏家主,傅老太太也很奇怪,傅家已经定好傅观月为傅家少主,疯了才会给少主定下婚约。
仔细一问才知道她不成器的儿子跟朋友喝醉了,直接把孙女的婚事给许了出去。
事后他也知道会挨罚,不敢再提这件事,如今余通受伤根骨毁去,余家也受到重创,想要东山再起,于是想到了当年戏言。
傅家了解完实情,加上傅爷爷也承认此事,便算傅家的不是,念及余通受伤,给了不少东西让他们带回去养伤。
至于跟少主结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入赘也不行。
但余通坚决认为这是羞辱,表面上假意接受,心里暗加一笔,发誓他日一定会报仇,傅家给予的利益和天材地宝依然照用。
在男主当众说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后,她的命运一落千丈,在某次画符被法力反噬,为昔日废柴男主所救,捡回一条命。
因此女主对救世主男主逐渐改观,日渐相处中渐渐为男主所折服,成为后宫之一。
当然,这是理想化结局。
既然有陶宁的出现,那便意味着世界线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分叉点就出现在那一次傅观月灵力反噬,男主相救,收复了那穷凶极恶的鬼将。
傅观月被男主救下,论事不论人,她心有感激,承诺以百张一品灵符报答救命之恩。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谁不知道一品灵符有价无市,千金难求,还一出手就是百张。
可隔了一夜,傅观月发现这为祸一方的鬼将并不是横空出世,他是受了余通的指使作乱,为坐实救世主的身份。
傅观月毅然决然戳穿真相,与余通对质,他身边汇聚了专修阵法的甄氏,还有丹修单氏,为了隐瞒真相,双方打了起来。
结果对方连带着鬼将陨落,傅观月重伤归家,几月后,重伤不治也陨落了,悬在人间头顶的达摩斯克利之剑,镇压数千年的鬼王悍然出世,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
人间没能来得及责怪傅观月杀掉了预言中能救世的余通,世界重启了。
陶宁换了个姿势,把宣传单充当扇子纳凉。
如今时间还早,也不知道说自己家里有鬼,到处摇人求助能不能把傅观月摇出来。
正思索着,旁边传来了说话声:“小姑姑,小姑姑,你在看什么,那边有什么吗?”
傅观月回神,敛下情绪,对身边的女生说:“没看见什么。”
那女生看了看那边,正好过山车带着满载的玩家呼啸而过,长长的尖叫声划过天边:“啊啊啊啊啊啊——”
刺激又爽快。
她一脸后怕道:“那个过山车我不敢坐,小姑姑你千万别说想去啊。”
傅观月没说她看的不是过山车,只说:“我不去。”
前面树荫下坐着一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力,刚刚平下去的眉毛又皱起来了,大步上前。
陶宁背对着说话的两人,她似有所觉回头,一点朱砂痣猝不及防闯进了她的视线里,心头一震。
傅观月停在陶宁面前,琥珀色双瞳亮若星辰,她目光从对方干燥发白的双唇往上,落在眉心处,深沉片刻。
对方沉静双眸内情绪不断翻涌,陶宁还觉得有点不真实,慢慢坐直了身体。
刚还绞尽脑汁要怎么靠近对方,下一刻人就站在眼前。
天上掉馅饼了。
丹凤眼,细长眉,眉心一点朱砂痣,衣衫宽大,大夏天的,她衣襟盘扣扣到了最上方。
禁欲又正经。
对视片刻,傅观月张口欲言:“你……”
陶宁莫名期待她会说什么。
“小姑姑!小姑姑你怎么在这里。”旁边女生快步追了上来,她一眼就看见了陶宁身旁放着的宣传单,惊喜道,“小姑姑还是你厉害啊,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这一家密室逃脱的?”
陶宁没看那女生,只看着傅观月,她问:“这位小姐,你想说什么?”
“……”傅观月顾及身边唯物主义战神的侄女,她改口道,“你的宣传单,可以给我一张吗?”
陶宁:“当然可以。”
她拿起一张,递给了对方。
傅观月接过来,上面有什么没仔细看,双眼止不住往陶宁那边看去,几度欲言又止。
女生也问:“我也想了解一下,能给我看看吗?”
陶宁站起身来,也给了她一张宣传单,目光从始至终没离开过傅观月。
那穿着宽大衣袍的年轻女子侧身而站,如瀑长发一半被挽起发髻,簪了一支笔似的玉发簪。
这便是记载中提到过的女主刚出生就跟她有反应,并签下契约的傅氏至宝——山河笔。
陶宁目光不经意扫过那只笔型玉簪,双眸微动,她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给她的熟悉感那么大了。
傅观月发现自己看不明白手上五颜六色的纸张,密室逃脱是什么东西?
她从小拜师碧山散人为师,为其关门弟子,循规蹈矩,两眼一睁就是画符,为了保持专注力,电子产品都鲜少接触,用传音符比打小灵通还顺溜。
所以,她看不懂现在的新奇东西。
陶宁敏锐注意到了她的迷茫,主动说:“你们是想玩这个吧,我给你们带路吧。”
傅观月松了口气,道谢后,她又问:“你是这里的员工吗?”
陶宁看一眼手上的东西,她可以是,便点头道:“我是这里员工,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我。”
就算不懂,胡诌也胡诌过去。
傅观月看着一本正经,是个直眉楞眼的脾气,她下意识问:“你知不知道你身有煞……”气,被恶鬼缠身。
女生拉住傅观月的手,小声道:“小姑姑,你真的不能一张嘴就说人印堂发黑,恶鬼缠身了,会被骂的!而且封建迷信要不得!”
傅观月:“……”
陶宁回头,顶着在傅观月眼里乌云罩顶的脑袋问::我身上有什么?”
傅观月:“……”
侄女说的有道理,上次她这么跟人说了,那人不信报警了,还是侄女傅昭昭给保释出来了。
她那天没带修士证,但是她今天带了,能自己保释自己。
傅昭昭连忙打圆场:“我家小姑姑说你衣服有沙子。”
陶宁垂眼一看,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对傅观月一笑:“谢谢。”
傅观月:“不用客气。”
对方那么有礼貌,应该不会随便报警,知道真相不能说,傅观月更憋屈了。
第158章 我派传单养你啊3
对照着宣传单上的简易地图, 陶宁还真给她两带路成功了,坐实员工身份。
三人站在密室逃脱店铺入口,陶宁和傅观月不约而同凝重片刻。
绿光, 冲天的绿光, 浓郁的鬼气缠绕其中。
时值周末,园内客流量不小,可只有这一家密室逃脱门可罗雀。
占地面积不小,装修一新的店里唯有两三个店员在内, 撑着下巴望着外面,偶尔打个哈欠。
陶宁算是懂了, 为什么宋颜姝把店开在自己游乐场里还会愁客流量。
原来不是她不会经营, 这外表一看就来者不善, 自带生人勿近结界, 敏感点的人都不会进。
目光一转,看向坐着等待的两个人, 还会留下的只会是寻刺激的。
几人身后有人路过附近, 打了一声喷嚏。
路过的女生搓搓胳膊, 跟身边的同伴嘀咕道:“凉凉的,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同伴下意识拉着她绕远一点:“是啊,那家密室逃脱空调开的好大。”
傅昭昭今天穿了件衬衫外套, 也觉得有些凉意, 她下意识问:“小姑姑你会冷吗?我想玩这个。”
傅观月虽然想进去,但不是以游客的身份进去,她打算把傅昭昭送回去再独自前来, 这地方不安全。
傅观月打好腹稿, 正想开口:“我忽然想起一些事,要不……”
话未说完, 左侧走来一人。
“怎么站在这不进去?”宋颜姝散完了手上的传单,带着加满客户号的手机满载而归,看陶宁站在门口不动,出声问道,“看什么呢。”
陶宁目光微妙,看向还一无所知的宋颜姝,她手点了点半空:“看你家的招牌。”
你到底开了一家什么玩意啊,尖叫鸡批发商?
“我跟学妹一块商量弄出来了招牌,我觉得挺不错的,过几天她采风完回来就来一趟。”宋颜姝直接上手打算把陶宁拉进去。
陶宁走了几步,彻底迈入无形结界中,她不动了:“等一下。”
她回头看向阴影下的两道人影,好不容易傅观月送上门,机会不能白瞎了。
宋颜姝少见她对谁那么上心,也转头看去。
傅昭昭正问她说话说着说着就没声了的小姑姑:“啊?小姑姑又要去忙啊?”
她抓着傅观月胳膊,摇摇晃晃,拉长了声音耍赖:“今天是周末诶,小姑姑你上个月说好了这个月月假陪我一整天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傅观月被说的头大,没有青春期的她不知道原来青春期小孩那么缠人,连忙回答道:“好好好,我不会言而无信的。”
傅昭昭这才满意了,拖着傅观月胳膊也走了进去,谁也没听见她腰间挂着的银铃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傅观月感受到结界内更加浓郁的气息,人都麻了,寻常人在哪地方呆两三天倒也不会怎么样。
可这派传单小妹不一样,她已经被另一道气息标记,灵魂不稳,还跑进另一鬼里的领地内。
那对于藏匿在此的存在来说,她与挑衅无异。
如果非要比喻,陶宁现在就是撕了包装袋的小面包,谁都能啃上一口。
傅观月从进门开始,总看向陶宁。
作为傅氏少主,她通晓不少名家典籍,但山中岁月长,她天赋又高,几乎没人会忤逆她的意见,于是养成了这一本正经又格外直白的性情。
这目光已经很明显直白了,直白到嘚啵不停的宋颜姝也感受到了,回望过去。
宋颜姝一愣,看看陶宁,又看看一脸凝重的傅观月,脑袋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凑过来问道:“我懂我懂,我说你刚刚怎么不说话,原来是这回事。”
陶宁缓缓侧目,她觉得宋颜姝没懂:“那我是哪回事?”
宋颜姝故意羞涩一笑,用肩膀一撞陶宁肩膀,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就你之前一直追的小网红,你终于把她约出来了?你就喜欢这一种气质的。”
陶宁:“……”
交友不慎啊。
再认真看看,气质差多了好吧。
宋颜姝经常一见钟情,但在某些方面出奇的“专一”,她喜欢高冷御姐款,追过的都御得不行,因为出手大方,都好聚好散了。
所以现在这情况就是,宋颜姝以己度人兼具轻微脸盲,把傅观月和不知名小网红混为一谈了。
陶宁说:“你误会了,不是那个人。”
宋颜姝双眼一亮,拍拍她肩膀:“不是我说,你早该这么干了,那人就是把你当冤大头,她根本不喜欢女的,她只喜欢狂刷嘉年华的你。现在你能及时醒悟并发展新目标,是很好的习惯。”
说罢,她给陶宁竖起了大拇指。
允许朋友一次谈八个,但不允许朋友八次谈一个。
这是宋颜姝的人生准则之一。
毕竟朋友的命也是命。
看着那大拇指,陶宁把话给咽了回去。
她能说自己的想追傅观月,结束寡妇身份吗?
不能。
这情况一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莫名坐实了拈花惹草的纨绔身份。
那边傅昭昭兴致勃勃去买票,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这个疗养院主题的密室逃脱她期待了好久的,终于等到月假跟傅观月一块玩。
听说小姑姑从小胆子大,看灵异片都面不改色的,带着她能壮胆,她的朋友胆子比她还小,都不肯来玩QAQ
又菜又爱玩的,说的就是傅昭昭。
那边凑在一块玩手机的情侣也来精神了,往这边看来,希望等到开始的答案。
工作人员道:“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开场人数最低限制是五人,可以在那边坐一会,等会凑齐了人数我通知你们开场吧。”
情侣里的女生遗憾道:“啊,还没够啊,我们等了好久。”
宋颜姝一听,这不就机会来了,她说:“两位等了多久了?”
工作人员连忙回答老板的问题,她说:“差不多半小时了。”
情侣女生忙说:“不止半小时了,五十分钟该有了,我们吃饱了就在这等了。”
宋颜姝:“让大家等那么久也不太好,既然还差一个人,就让我店里没进过密室的新员工一块去凑个数吧。”
陶宁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她感应到里面越来越躁动的气息,她有点想暂时离开保平安了。
可又舍不得这个能接近傅观月的机会。
宋颜姝赶紧对她使眼色,压低声音道:“不用客气,小忙而已,就当是你今天的报酬了。”
虽然但是,歪打正着,陶宁说:“我谢谢你啊。”
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
情侣听说可以开始了,表情一松,高兴地站了起来。
手机上交,人手一个对讲机,惨遭白嫖的陶宁就这么缀在人群后面,走了进去。
算了,总要走一遭的。
这玩意气息也不太厉害,应该不敢主动伤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过来别过来!!”
“线索线索,那个是线索,必须拿到啊啊啊啊!”
十分钟后,陶宁蹲在护士站后面,掏了掏耳朵,继续埋头解密。
在进来之前,她也不知道这几个又菜又爱玩的玩家选择了重恐难度,现在被护士NPC追的嗷嗷叫。
“呜哇!轮椅怎么会自己动了,快分散,不然会被创!”
“啊啊啊宝宝我好怕,宝宝你保护我!”
陶宁听着满屋的尖叫声,终于明白宋颜姝为什么是这个备注,客流量多起来,那不得把耳朵震聋。
她专心计算出下一道门的密码,忽然听见旁边的动静,扭头看去。
脑袋缠满绷带的病人NPC从角落缓缓爬出来,伴随着怪叫声,跟陶宁四目相对。
病人NPC语气幽幽:“你知道我的眼睛在哪吗?”
那NPC穿着病号服,脑袋缠上了血迹斑斑的绷带,眼眶处有着可疑的凹陷,鲜血从眼眶处渗出,渐渐染红了脸庞。
往下一看,他脖子上也缠了不少绷带,厚厚的,跟围巾似的。
陶宁递出本子,反问:“你知道最后一个数字是什么吗?”
“……”病人NPC凹陷的眼眶更红了,“我没有眼睛,看不见。”
陶宁:“我可以念给你听,你直接算。”
病人NPC陷入更大的沉默。
陶宁殷切地看着他,对方沉默片刻,缓缓退走。
大概她是病人NPC吓过的最没意思的玩家,一点都不带怕的。
那股寒意缓缓褪去,陶宁呼吸一松,在尖叫声中算好了最后一个数字,准备站起来。
像这种记不住自己死因,怨气不足的游魂大多不会太聪明,但也不会那么轻易离开,估计是顾及不远处傅观月的气息。
护士站的对面,嗅到别样气息的傅观月走了过来,她的手已经摸上的脑后的玉笔。
出来匆忙,她没带上别的法器,用这个是会引人注目些,事急从权没办法了。
没等她绕过护士站后,一道人影忽然站了起来,正是猫在护士站后算答案的陶宁。
陶宁站得有点急了,眼前一黑,差点往后仰倒。
傅观月及时伸手拉住了陶宁,把她拉出了护士站柜台后:“你没事吧?”
看着脸色很苍白。
肚子空了两天,今天早上只喝了一杯咖啡的陶宁喜提低血糖,她朝傅观月微微浅笑:“我没事。”
可她看起来的样子不像是没事。
灯光昏暗,陶宁望来的双眼温润,低声答道:“我可能是有点低血糖了。”
“低血糖了?”傅观月摸遍全身,连法器都没带的她,自然也没在身上放一两块糖,提神符倒是有几张。
这本来是给傅昭昭用的,她总是又怕又爱玩,前一晚上傅观月连夜画符,刚悄悄在她身上放了一张。
但傅观月再不通人情也知道,她真拿出了提神符会被人当神棍。
傅观月说:“你中午没吃饭吗。”
按道理来说,没可能这么快就低血糖了。
陶宁摇头:“没来得及吃。”
傅观月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来不及吃,她人生里就没有睡懒觉这个词,她说:“午饭时间不够?”
刚起床就被鬼撵出门,然后又被宋颜姝这个宋扒皮抓来派传单,的确时间不够。
陶宁没否认:“差不多吧。”
想起刚遇见她时,她正在实树下给人发传单,白净的额头有着细细的汗,应该是累了很久了,所以才来不及吃。
需要用派传单谋生,还吃不起饭,她应该并不富裕。
只是短短一句话,傅观月已经在脑子里脑补出因为家境贫寒,周末也要兼职派传单,为了工作还吃不起饭的清贫艰苦形象了。
再一看,眼前的陶宁俨然是迎风就倒的苦命小白花了。
傅观月慢慢收回手,指尖似乎残留着对方身上的温度,她建议道:“要是不舒服的话,你就先出去吧。”
小面包还是不要在这里继续逗留了。
傅观月不知道她眼里的小面包差点就给啃了一口,反手一道数学题把对方给问走了。
陶宁摇头:“没事,我已经休息好了,来玩了不能扫兴。”
傅观月越听,越觉得她应该不是随便报警的人,而且她手上没有手机,她又想告诉对方知不知道家里有鬼。
还想告诉对方,那鬼已经在她身上打下标记,不论跑到天涯海角都会找过来把她吃了。
做心里建设的时候,傅观月觉得自己像极了说服许仙他家里真的有蛇妖的法海。
区别在于,她真的是好人。
“我拿到了!”傅昭昭大声喊道,手举起了一个画了红漆的挂脖工牌,“通过a区的工牌,走走走,我们刷卡去下一个区,小姑姑你在哪?”
傅观月下意识回答:“我在这,我马上就过来。”
机会已经错过,傅观月放弃了,她侧过脸询问:“我们要通过了,去看看吧。”
陶宁点头:“好,我们一块过去吧。”
两人摸黑离开,如果她们回头,就能看见陶宁刚刚站过的地方渐渐浮现团影子。
那团黑影渐渐凝成人型,飘浮着,怀里抱着自己脑袋,渗着血的空洞眼眶盯着来人远去的方向。
或者说,她们已经知道了,只是不回头罢了。
又是一阵追逐,一行人终于抵达刚刚来到过的下一关大门。
傅昭昭满头大汗拿起员工卡进行验证,门禁响起滴滴声:“验证通过,请输入密码。”
众人心情一松,又一紧:“!!!”
傅昭昭笑容凝固。
情侣男说:“不会吧,还有密码,这么鸡贼?!”
女生缩在他怀里,紧张道:“后面护士正在到处追杀我们,我们得绕回去找密码。”
陶宁伸长手臂,淡声道:“我知道密码。”
修长指尖点了几下,那机器绿了,咔哒一声解锁:“验证成功,请通过a区,抵达b区。”
铁门缓缓开启,门后白雾弥漫,走廊尽头人影若隐若现。
傅昭昭说:“小姑姑,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傅观月随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那里的确有个东西。”
第159章 我派传单养你啊4
很快, 那道身影消失不见,好像周围的白雾也随之消失,像是从没出现过。
监控室里, 宋颜姝奇怪地盯着雪花屏的屏幕:“上啊你, 愣着干嘛呢,这时候跟我玩什么矜持。”
她本来是想强势围观陶宁是怎么跟新对象相处的,结果两人跟互相不认识似的,半天不凑一块, 好不容易凑一块了,她竟然说没事?
早就知道陶宁搭讪技术烂得出奇, 没想到是这么烂, 送上门的机会都给扔出去。
看得宋颜姝恨不得开启广播, 直接在陶宁耳边大喊:“你不应该说没事, 而是脑袋靠过去说我的头好晕,肩膀能不能借我靠一下, 然后说她香水好香, 闻起来有种安心的味道, 姐姐平时用什么香水?而不是逞强地说我!没!事!”
如果给陶宁刚刚的表现评个分,那宋颜姝会高举她手上的零分牌,得把人回炉重造的那种。
宋颜姝恨铁不成钢, 对着显示屏面目狰狞。
然而画面一闪, 那抱着脑袋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处。
宋颜姝:“嗯?”
她挪动鼠标,调整了一下画面,但是没有用:“怎么回事?那个人是谁, 我们有那么矮的NPC员工吗?”
那抱着脑袋的NPC一晃而过, 宋颜姝没看太清。
另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进来,看见这画面也习以为常:“又没信号了?”
她手捧着奶茶, 随手拍拍显示屏,画面又恢复了,走廊尽头的人影消失不见。
监控摄像头仍在工作,宋颜姝看着几人迈进b区。
这意味着前面只是开胃菜,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隐藏在暗处的广播似有若无地响起谁的痛吟,分外瘆人。
傅昭昭听着音效,一把抱住了傅观月的胳膊:“小姑姑我害怕。”
傅观月习惯性充当领头者,拍了拍傅昭昭肩膀:“那你走我后面?”
傅昭昭不肯撒手:“不要不要,不抱着你走我没安全感。”
另一边胳膊被轻轻一撞,傅观月回头,只见身后的陶宁神色微白,抿了抿唇,不太好意思道:“我,我也害怕……”
监控外,宋颜姝一拍大腿:“就是这样没错,小妹妹怎么做,你就学着做,身份不同,给人带来的感觉也不同。”
宋颜姝摸下巴,一脸深以为然:“怪不得今天陶宁宁穿得良家妇女似的,乱七八糟的的纹身也没贴了,原来是打算装绿茶,也算孺子可教。”
滋溜滋溜吸奶茶的员工摇摇头,深知老板是个萌妹外表的粗人,清纯女大齐刘海只是她的假象。
密室逃脱内,陶宁对上傅观月双眼,她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更不好意思了。
陶宁微微撇过眼:“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可能是头有点晕。”
这种情况,越解释越乱,弥漫着弥彰欲盖的味道。
“那你也走我后面吧。”傅观月不疑有他,她清楚陶宁灵魂虚弱,比较敏感也正常。
陶宁乐见其成:“好,你保护我。”
傅观月这话听得多了,随意点头:“嗯,我护着你。”
傅昭昭听着怪怪的,后来一想,她小姑姑一研究民俗文化,天天往各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跑,胆子比天大,可能她经常保护队友吧。
事实上,傅昭昭只猜对了一半,傅观月的确天天往各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跑,充当顶梁柱保护队友。
只不过她的队友可不是戴着眼镜的研究民俗文化的教授们,而是手持各种法器的修士。
小情侣也觉得有点害怕,几乎贴着一块走,闻言女生说:“宝宝你保护我。”
情侣男也有点腿软,听见女朋友的话顿时胆量膨胀:“宝宝我保护你。”
“病人在哪里?!”
隔壁窜出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NPC,在昏暗环境中,他泼上红药水的白大褂分外显眼,把缩成鹌鹑的一群人吓的够呛。
顿时啊啊啊啊啊地叫着四处分散。
混乱之中,傅昭昭捂着耳朵,边叫边跑,好不容易躲到一间房间里,反手关上门:“小姑姑,还好我们跑得快。”
身后无人回答,傅昭昭终于意识到不对了,猛的扭头,她身后空无一人,
“???”
小姑姑呢?我那么大一个小姑姑呢?去哪里了?
NPC护士抱着针筒,踩着高跟鞋从门后走出:“病人怎么能擅自离开病房……”
话没说完,傅昭昭盯着她身后爆发出更嘹亮的惊叫声,滋溜趴地,直接大力出奇迹破开机关,顺着狗洞爬向另一个房间。
护士NPC:“我话还没说完呢。”
似乎是意识到不对,背后怎么毛毛的,护士扭头往后看去。
一扭头,NPC护士也:“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门后站着一人,他穿着Polo衫,牛仔裤,脖子上没有头,手臂抱着理成寸头的脑袋,黑框眼镜后双眼空洞。
双唇翕动,他说:“不是……不是这个……不好吃……”
求生欲爆发的护士NPC瞬间趴地,也顺着狗洞爬了出去,跟傅昭昭狭路相逢,互相对着尖叫。
护士:“哇啊啊啊啊!”
傅昭昭:“啊啊啊你叫什么啊!你是护士!”
护士一想也是,瞬间职业病发作,笑着走过来:“病人为什么不在病房里……?”
傅昭昭心想味对了,但是:“啊啊啊啊啊啊!”
叫声引来了医生NPC,以为叫声那么大肯定很多人,也来凑凑热闹。
傅昭昭眼泪都要吓出来了:“啊啊啊啊啊小姑姑!”
护士NPC本来是想追问刚刚傅昭昭是不是也看见了那个怪人,看见又一个同事进来,顿时忘了这件事,两人一块悄悄离开。
角落处,傅观月背靠着墙,有两人隐匿在窗帘之后,外面情侣尖叫声迭起。
傅观月动了动耳朵:“我好像听见昭昭在叫我。”
她扭头问身边的人:“你好点了吗?”
刚刚医生NPC忽然跳出来,把大家吓了一跳,情侣第一个往前跑,傅昭昭也窜的太快,傅观月竟没能抓住她。
顷刻之间,原地就剩下一个陶宁,白着一张脸眼巴巴地看着她。
纵然傅观月着急,也不忍心丢下她一人。
而且她还有点低血糖,万一晕在里面了,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陶宁主动道:“我跟你一起去找你侄女吧。”
年轻的女孩把小姑姑挂在嘴边,很难不知道她们的关系。
傅观月自然不会拒绝,准备先开窗帘,陶宁看见检验窗外的人影,抓着傅观月的手拉了回来。
陶宁:“等等。”
傅观月猝不及防,倒在了陶宁身上,鼻尖闻到了她发间的清香,她从没跟人距离那么近过,下意识想抬头,后脑勺覆上一只手把她压回肩颈处。
力道并不重,耳旁传来陶宁的声音,她压得低低道:“有人过来了。”
傅观月不动了。
要是被NPC发现又要引起追逐战,这也太麻烦了。
“哒,哒,哒……”踩着高跟鞋的护士缓步路过,她的身影映在地板上。
线索说,她爱上了院里的一个病人,与对方相恋,对方却抛弃了她,中间线索缺失,护士的结局是在高楼上怀着孩子跳楼了。
于是,护士夜夜在疗养院中游荡,发誓要将那人给找出来,撕成碎片。
威尔疗养院有规定:晚上七点过后,不准在院内游荡,必须睡觉。
然而副本时间开启时间,就是七点半,玩家们存在的本身就是违规。
两人靠得很近,傅观月甚至有种错觉,好像她和对方的心跳声重合,处在同一段频率似的。
傅观月很快就把这些有的没的清出脑袋,认真思考,为什么这个护士每一次都能做到准确寻找到她们。
不单单是谁,而是每一个人,护士总能出现在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好像有人通风报信一样。
护士一边笑着,在门前慢慢踱步,她似乎在跟谁低语,一声轻微的婴孩笑声响起。
电光石火之间,傅观月想明白了,抬起脑袋想跟陶宁说什么,恰好陶宁也想明白了什么,低下头,下巴闪过一抹温热。
是傅观月的唇擦过了陶宁的下巴。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错愕。
傅观月神情没什么变化,像是处惊不变,实则她耳朵已经通红。
以免傅少主恼羞成怒,甩手不玩了,陶宁假装没察觉到这件事,她问:“你是不是想明白了什么?”
傅观月顶着通红的耳朵,点头。
陶宁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傅观月不会玩这个,但从小画符捉鬼的人记性差不了,也算术业有专攻,她不仅回忆起见过的所有线索,还根据那道婴孩的声音想明白一件事。
傅观月急促道:“护士坠楼还怀着孩子,是大凶母子鬼,那已经成型的孩子变成了婴灵,一直给妈妈通风报信。”
陶宁顺着她的话说:“所以她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傅观月点头:“现在没动作,只是在吓唬我们。”
陶宁维持人设,俏脸发白:“那我们怎么办?”
要是真鬼,傅观月提笔就干,可现在只是游戏,诛灭不了,所以为今之计只有——
“跑!”傅观月斩钉截铁道。
在门口徘徊护士NPC脚步一顿,脖子一扭一扭,似乎在侧耳倾听。
这时,耳麦里传来老板宋颜姝的声音,她高兴道:“她们就在窗帘后边!你去掀开窗帘,以我多年的经验,这两人绝对叠在一块!”
手里抱着假娃娃的护士NPC:“……”
老板为什么那么兴奋?
算了,既然老板都这么说了,应该有她的道理。
护士NPC大步过去,高跟鞋踩在地上哒哒响,一把掀开窗帘:“我的好孩子没骗我,你们果然在这!”
然而护士眼前一花,两道人影分开跑了出去,监控画面里几乎快出残影。
但让宋颜姝感到欣慰的是,陶宁这厮还会假装绊倒,让另一人牵着跑。
幸好她没发挥当年对着校花吹口哨,被教导主任撵着跑的速度,跑得比另一个人还快。
不然能把宋颜姝气吐血。
“这边,她没追上来。”陶宁拉着傅观月藏在角落,两人侧耳倾听片刻。
反应过来的护士已经失去了两人的踪迹,只好悻悻离开,去寻找那对情侣。
此时此刻,傅昭昭蹲在桌底下,瑟瑟发抖:“小姑姑你在哪啊?”
沙沙脚步声传来,一双运动鞋停在桌前,慢悠悠地四处走动。
傅昭昭捂住了嘴,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也顾不上了,只祈祷不要被NPC发现。
忽然,那在病房内四处走动的身影一顿。
傅昭昭心一跳。
被一双手托着的脑袋探出床下,双眼紧闭,戴着黑框眼镜,眼皮上纵横交错,隐隐能看见两个凹陷,干燥的双唇翕动。
那颗头说:“邝为民……还钱……”
傅昭昭尖叫鸡附身:“哇啊啊啊啊小姑姑!!!”
吓坏了的傅昭昭再次大力出奇迹,一个铁头功把对方顶开,抓不住的鱼似的,溜了出去。
那被托在手心里的头颅骨碌碌滚地,站在原地的身体懵了懵,摸索着把掉地上的脑袋捡起来了。
傅昭昭出门后,终于遇上了队友,正是那对被医生吓过来的情侣,凑在一块互相分享线索。
傅昭昭一掏口袋,从装着线索的口袋里抓出些燃烬的纸灰。
她疑惑道:“什么时候掉进来的?”
随手就甩掉了手上的灰,不疑有他,加入了情侣的讨论中。
傅观月神色一变,停在了原地,陶宁本说着话,身边忽然没人了,她回头问:“你怎么了?”
留在傅昭昭身上的驱邪符还有提神符不止一张,还有她从小佩戴的法器,应该没事。
傅观月缓了神色,摇头道:“没事,我们赶紧找同伴一块出去吧。”
为了保证安全,傅观月在傅昭昭无袖卫衣帽兜,衣兜,还有裤兜里都悄悄放了一份,为了傅昭昭安全,傅观月付出良多。
刚刚起作用的是衣兜里的驱邪符。
得亏这里是游戏,要是真鬼蜮再被傅观月破关出去了,她也是第一次知道,玩游戏比真捉鬼还累。
两人穿过医院走廊,听见护士哼着歌,推着医疗车走过,瞬间闪身某间房间里。
环顾四周,看布置大概是医生办公室,厚重大屁股电脑屏幕忽然亮起,紧接着一闪一闪的。
任由它继续闪下去,迟早会有被发现的可能,两人只好再度转移阵地。
推开门,傅观月看见一人坐在检查床上,他没有头,穿着普通,头正被他捧在手里。
“邝……还钱……”
“香……你……好吃……”
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发出一声巨响,鬼气四起,坐在床上的人缓缓下床,往傅观月面前逼近。
第160章 我派传单养你啊5
傅观月清楚, 祂是冲着身后的人来的,已经尾随许久。
得来全不费工夫,傅观月原本打算晚上再来一趟, 把这游离在外的鬼给收拾了, 现在祂送上门了,不收拾白不收拾。
不必祂再靠近,傅观月拔下脑后玉簪,乌黑长发散落在后背, 无风自动。
玉簪在手,恍惚间眉心朱砂闪过一丝红光, 冥冥之中契约生效, 注入的灵力使玉簪微颤。
屋内青光一闪, 手中的笔逐渐膨胀显形, 直到变成正常毛笔大小,落在傅观月白净手心中。
山河笔显形, 属于法器的威压铺开, 邪不压正, 如烈阳当头,屋内气息为之一正。
那抱着头的鬼并不知道自己死因,也没恢复记忆, 呆呆傻傻的, 直到这时候,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不好惹。
她看起来像是不让祂吃饭,还会狠狠揍祂一顿。
深藏灵魂中的记忆复苏, 灵魂一寒, 祂想离开了。
傅观月察觉到祂的意图,琥珀色双眸冷淡如冰, 手中法器如臂使指,她冷冷道:“想走,已经晚了。”
镇邪符最后一笔已经落下,祂已经走不得了。
笔尖绘画符咒,金色符文渐渐补全,夺目耀眼。
从没人能做到傅观月这样,不以纸为媒介,以灵力为墨,以天地万物为画布,绘画符咒。
傅观月严肃的脸庞被灵光映亮,素手一推:“天地为界,八方为笼,镇魂符,去!”
符咒金光如太阳般落下,断头鬼被困在中间,下意识拼尽全力挣扎,似有若无的气息溢散开。
太阳似的照耀下,被围困中央的断头鬼发出鬼啸,挣扎地越发厉害。
这些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祂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这是?”傅观月冷眼旁观,敏锐地察觉到一道不似寻常的禁锢。
那束缚着断头鬼还留存在人间的禁锢正在对傅观月发出警告,原来这是有主之物。
这道灵魂烙印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傅观月,她很快就分辨出了来自对方身上的灵魂烙印出自哪家。
傅观月:“这是……玟洲余氏一派驭鬼术?”
天下分四派,岐洲傅氏,玟洲余氏,临洲单氏,沧洲甄氏,但各家真实身份不为大众所知晓,也只以为氏盘踞本地多年的老牌世家。
其中余氏修鬼术,看手下的鬼奴比看什么都紧,不可能把收复的鬼奴放在外面游荡。
但这里不属于那一氏的地盘,离玟洲也远得很,祂是怎么跑过来的?
傅观月想起一事,最近游魂越来越多了,她会出现在本市,是因为她去隔壁市办事,帮忙镇压了荒村中被撬动的阵眼。
路上听说余氏一旁支弟子入了旁门左道,被逐出家族,他心怀怨恨,特地趁余氏祭祀潜入禁地,放出了不少东西。
这断头鬼,怕是其中之一。
要是就这么超度了,玟洲那边肯定闻着味就来了,还是先带回去向祖母说一声,想办法抹去了烙印再超度。
想了想,傅观月甩出一张提神符,将其收入黄纸中,口中念决,双手掐诀,那镇压着断头鬼的黄纸被无形双手捏住,互相交叠,叠成寻常的三角形状。
符成,金色纹路一闪而过,镇灵符覆盖了提神符,而后恢复成朱砂画就的笔迹。
傅观月手指一动,那三角符落入掌心,她收入袋中,外面活人的声音也传进了耳中。
这地方本不应该这么大,不可能绕来绕去还找不到对方,是这个东西在搞鬼,导致傅观月她们总是鬼打墙。
把三角符收入袋中,傅观月终于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
房间重新恢复了昏黑的状态,这是布置成检查室的房间,检查床上面已经空无一人,那鬼留下的血迹也随之消失。
对了,那个派传单的女生!
傅观月才想起那个派传单的女生跟着她一块进来了,还给她目睹了全过程,顿时紧张回头,心想对方不会以为我给她下致幻药,要报警吧?
这种事情她就遇见过!
那一次报警,傅观月在侄女傅昭昭的眼里形象破裂,还被明里暗里地劝,小姑姑千万不要误入歧途啊。
经此一事,傅观月发誓要练出完美的清忆符。
单个效果不够,还得努力练出群体效果的清忆符,当时就是人太多了,她一个个画不过来,被人包围着,结果等来了警察。
“人呢?”然而傅观月发现她身后空无一人。
傅观月松了口气,代表刚刚发生的事情没人看见,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对方根本没有进来……门边墙角倚着的是什么?
傅观月这才发现,陶宁正倚着墙角,晕了过去。
傅观月神色微变,伸手去探她鼻息,松了口气:“还活着。”
人晕过去了,一般掐人中能把掐醒,可那样未免太疼了。
思忖片刻,傅观月拿出了提神符,往陶宁眉心贴去。
#糖没有,提神符管够#
额头一凉,陶宁像是活吃了一整盒薄荷糖,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了。
这功效未免太刺激了。
睁眼一看,傅观月蹲在她面前,沉静双眸见她苏醒,闪过一丝不自然。
刚刚她趁陶宁没睁眼的时候,把手上的东西收走了,没有功效的符也不能乱丢。
傅观月忙问:“你醒了,你怎么晕过去了?”
陶宁露出迷茫的表情,摸了摸脑袋:“我晕过去了?”
傅观月狐疑地看着她,颜色稍浅的琥珀色双眸不太确定她究竟看没看见:“是这里太可怕了,把你吓晕了?”
陶宁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意识到说错话的陶宁及时改口:“我是这里员工,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吓到,是因为别的原因。”
装晕是一项技术活,借口圆过去也是一项技术活。
刚一进门,她就看见傅观月拔下发髻上的玉簪,料想她要开大了,忙自己找个角落旁观,绝不添乱。
看傅观月对着困着断头鬼的符箓沉思一会,才想起身后有这么个人,急忙转头来看前,陶宁已经施施然闭上眼睛,等了好一会了。
她还以为傅观月还要再等一会才想起她这么个人。
之所以要装晕看不见,也是有理由的。
陶宁可还记得傅观月的一个习惯,一旦在人前展露修士身份,为避免麻烦,她就会给对方画一个清忆符,连带着傅观月本人的存在会从脑海中抹去。
好不容易打好的基础,归零的事情她才不干。
傅观月似乎被说动了:“那你是怎么了?”
“我……”陶宁眨了眨眼,手扶上脑袋,虚弱道,“有点晕,我好饿。”
她手搭上太阳穴,长发垂下,扶风弱柳,恍若西子捧心。
傅观月懂了,原来是低血糖饿昏过去了,她叹了口气:“工作再忙,也得记得一日三餐,不要为了省钱饿坏身体。”
每个人总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傅观月不会轻易戳破,她犹豫一番,说道:“要是还没到发工资的时间,我可以借给你的,下次不要这样为了工作伤害自己的身体了。”
陶宁:“……”总觉得傅观月误会了什么。
看她误会颇深,陶宁还能说什么,在傅观月语重心长的话里,缓缓点头:“好?”
又补充道:“下次不会了,我只是今天这样,而且我……我工资还挺高的。”
这个的确没说谎,父母双方每个月打款的确不少,不如他们现在的孩子阔绰,还没有继承权,总归是不少的。
傅观月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她养尊处优不代表她没脑子,要是工资真的高,她又何必在大中午在外面派传单?
傅观月不再纠结此事,站起身朝陶宁伸手:“那我先扶你起来吧,你这情况不能继续玩下去了,申请场外求助先出去比较好。”
“我可以晚点出去的。”陶宁借力站起身,发现傅观月的手有点凉,仔细一看,她的脸色不太好。
傅观月不知道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沉默片刻,她说:“也是,你是老板喊进来凑数的。”
就这么轻易出去了可能会被扣工资,好心过分了反而会害了人家,傅观月不再劝了。
陶宁没听清她说什么,光顾着想她脸色为什么忽然那么苍白,她弯腰,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傅观月似乎又闻到那股淡香,对方身上的温度总会让她想起两人被迫藏在窗帘后的画面,心情微乱,迅速避开。
傅观月冷静道:“没什么。”
目光瞥过她脑后的山河笔,陶宁明白了,这山河笔是高阶法器,不可轻易动用,不是傅观月修为不错天赋高,换个人来会被法器反向榨干灵力。
世间之事总是有失有得,想要掌控世间独一无二的法器,却不想付出半分代价,那是不可能的。
傅观月没太在意自己,她早已习惯如此,而是以照顾者的语气说:“我听见那边有人跑过去,我们先去找人汇合。”
这一次寻找并不难,没有那断头鬼暗搞迷魂阵,傅观月很轻松地找到了傅昭昭。
“小姑姑,终于找到你了,你们刚刚去哪里了?”傅昭昭拿着手里的杵状物,献宝似的说,“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傅观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她觉得有点眼熟,解释道:“刚刚护士追得紧,我只好和她躲起来了。这是什么东西?”
傅昭昭也心有余悸:“那护士超级厉害,能踩高跟鞋跳山羊,翻过桌子来追我,把我吓死了,然后我因祸得福拿到了道具,标签上说这叫什么降魔杵,只要NPC出现亮出这个能定住他们三秒。”
话音刚落,另一边医生又过来了,傅昭昭举起手上的东西追了过去:“我有降魔杵,不许走!”
然后她从定住的医生办公室里搜出全区通行卡,还有他的工作日志,以及一张合照。
医生喜欢守在办公室里守株待兔,本来这些东西需要一个人去引走医生,其他人去搜,现在可就方便多了。
人的恐惧源自于火力不足这句话真没说错,道具在手的傅昭昭简直要在密室里横着走。
最终解开秘密,找到出口出去了。
终于重见天日时,外面已经是傍晚了。
大厅里的空调还是那么清凉,但没有了下午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凉感,傅昭昭玩得畅快淋漓,把东西一一交还给工作人员
总缩在对象怀里的女生也呼了口气,说:“还好宝宝保护我,我最怕鬼了。”
男生豪气干云:“不怕不怕,我不会让宝宝受到伤害的,敢吓我宝宝的鬼,来一个打一个。”
傅观月闻言,默默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她发现陶宁也在看他们。
那对情侣陷在甜蜜的氛围中,压根没察觉到来自旁边的注视,甜甜蜜蜜地走出去,准备吃预定的晚餐。
这对情侣绝对没想到。
那个看起来很高冷,眉心一点朱砂的古典美人兜里就揣着她害怕的鬼。
还有那个瘦瘦高高,五官精致,自带病弱感的密室逃脱员工家里就住着一只鬼。
傅昭昭取来手机,扭头来找傅观月:“小姑姑我们走吧。”
傅观月本想跟陶宁说她家里多了一个鬼,正怨气冲天地等她回家,扭头一看见侄女头上附着的鬼气什么都忘了:“你的头撞到了什么?”
傅昭昭摸了摸脑袋,疑惑道:“我的头怎么了?”
她举起手机,调转镜头自拍,镜头里自己的额头黑里透红的,像是磕到哪了,傅昭昭伸手摸了摸,嘶了一声:“有点疼。”
刚刚玩得尽兴没反应过来,现在摸着额头有点疼,像是撞伤,又像是被什么灼伤,兴奋的心情褪去,肾上腺素回归原位,傅昭昭有点腿软发虚了。
傅昭昭伸出手:“小姑姑我有点晕,脑袋有点疼,我刚刚撞到了NPC手里的道具,那个脑袋做的也太硬了。”
刚刚就不应该那么大力地顶开那个NPC,好像情急之下撞到了那NPC手里的脑袋道具。
傅观月:“……”
这密室里,还有谁是抱着脑袋到处走的,就她兜里那个。
怪不得那张驱邪符会奏效,一个铁头昭昭自投罗网,自然奏效了。
“让我看看。”傅观月上前,手拂过她额头,那那缠绕在上面的一丝鬼气捏走甩了,指尖轻轻碰了碰,“一点点淤青,喷点消肿药就好了。”
傅昭昭还是爱美的年纪,闻言有点害怕:“啊?会不会留疤?”
傅观月:“又没有伤口,怎么会留疤?明天就能好了。”
附在上面的鬼气被驱逐,有她在,傅昭昭连个头疼脑热都不会。
傅观月稍微用力点力气按了下她脑袋,让她长点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