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9

    那边太医们刚围在小皇帝床边用针给他扎醒, 看见太医手上捏着的粗长银针,长长地呃了一声,又晕过去了。

    太医:“……”

    还不知道该那小皇帝怎么办, 又听长公主寝宫那边也传太医。

    徐太医捏着银针:“长公主也受伤了?”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钦天监没给算黄历就把皇帝长公主给放出来了吗?

    女官着急道:“公主那边催得急, 哪位太医随我去一趟?”

    长公主御用太医年事已高,没法经受舟车劳顿跟来行宫,只好随便叫一个太医。

    其他太医纷纷出言道:“徐太医你去吧,免得陛下醒来看见降罪于你。”

    毕竟刚刚皇帝一睁眼就对上徐太医的银针, 还给人吓晕过去了。

    徐太医只好收起银针,带着药箱和药童去一趟。

    公主寝宫中, 侍女端来清水, 给陶宁清洗伤口。

    崔虹怕其他侍女没见过这种伤处理不好, 亲自动手给她洗伤口。

    那弓弦柔韧且细, 甚至能用弓弦绞断喉咙,陶宁为了杀虎连发数箭, 后面几次还三箭齐发, 弓弦陷入血肉, 留下深深的痕迹。

    若是现在去拿那张弓来看,上面肯定沾满了她的血迹。

    侍女们在一边看着,神色不忍, 别说那被崩裂的窄长伤痕, 光是那只手上的血痕就够吓人了。

    陶宁坐在桌边,将手放在桌上,垂眸看崔虹动作。

    难道她不会疼么?

    水声哗哗, 崔虹接过侍女洗干净的手帕, 正准备擦去大拇指处血迹,忽然听见一声轻轻的嘶。

    陶宁眉头微蹙, 唇色发白:“有点疼。”

    崔虹放轻了力道:“如此呢?”

    陶宁眉毛没松开过,但她善解人意道:“谢崔长史,好像好了一点。”

    更衣完出来的秦央看不过去,挽起袖子一把抓住陶宁手腕,另一只手捂住她眼睛:“疼就别看,动手。”

    一股浓郁的檀香袭来,眼睛上蒙上温热柔软的手,陶宁瞬间不吱声了。

    崔虹赶紧动手,力争快速处理完。

    皱眉的人就换成了秦央,她贵为公主,金尊玉贵,从没受过什么伤,但不代表她没见过受过刑罚的人,血葫芦似的人在她面前也不能叫她动容半分。

    看这泛白的伤痕,秦央瞥过头去,不再细看,又看见被血水染红的铜盆,眉毛皱得更紧。

    等徐太医满头大汗地赶到,便看见主仆二人一站一坐,长公主捂着一个年轻女子的眼睛,崔长史埋头忙活。

    来的路上徐太医已经问清楚了,他要诊治的人是救驾有功的人,长公主很是看重她。

    伤得那么重呢,需要两个人一块处理。

    等他着急忙慌进了门,秦央道:“不必多礼,速速给她诊治。”

    “遵命。”徐太医凑前一看,“……”

    也不能说不重吧,那也不至于公主亲自动手啊。

    把他吓一跳,还以为是什么伤心伤肺断骨没胳膊的重伤。

    治病最怕的不是大夫絮叨,怕的是大夫突如其来的沉默。

    秦央见他神色奇怪,她松开手,问:“怎么?这不好治?”

    徐太医赶紧说:“不难不难,只是弓弦割伤罢了,上了药之后这段时日不要碰水,小心不要崩裂伤口就好。”

    这个答案不太让秦央满意:“不能恢复至无瑕?”

    徐太医沉吟片刻:“这么深的伤痕,只能尽量淡化疤痕,日后恢复得好或许不留痕。”

    秦央眉心微蹙,看着她的手说:“完全恢复需要多久?”

    徐太医恭敬答道:“大约需要十日到半月左右。”

    秦央:“太久。”

    徐太医懂了:“听闻公主府上珍藏一瓶玉续膏,若是用上三日内痊愈,不留疤痕。”

    “玉续,我府上的确有。”秦央松开眉头,才想起长公主府上还有这东西,乃先帝所赐。

    这东西十分珍贵,千金不换,皇宫里也不多,一时情急秦央也没能想起来,得徐太医提醒才想起。

    这玉续膏陶宁也听过,长公主毁容之初用过,但是没有用。

    长公主的额头被抓伤,那伤痕痊愈后还是留下黑紫印记,好好美人硬是被这印记破坏,用脂粉遮也遮不住。

    盖因谢白衣在虎爪上下的毒是前朝皇室秘药,名为万紫千红,中过这种毒的人身上都会有一块印记,不巧长公主的伤外露在醒目的地方。

    据说剜肉切皮,也无法消除痕迹,因为毒药深入骨髓,连骨头都是黑紫色的。

    解药只有谢白衣一个人有,太医们束手无策,玉续膏也没办法让公主恢复如初。

    在长公主被囚时,正巧余毒发作,谢白衣曾用解药引诱,承诺只要她不要倔强,就将解药给她,让她恢复如初。

    却被长公主反骂一顿,她道:“我面上有瑕,却自持清正,你光彩照人,却藏污纳垢。带着你的东西,滚!”

    谢白衣果然被气走了,从那以后送来冷宫的饭食不是馊的,就是冷的。

    一只手按在陶宁肩膀上,叫回了她的思绪。

    秦央说:“从云京到行宫乘快马需要一天时间,崔虹,你传讯回京,命人送来玉续膏。”

    崔虹:“下官这就去办。”

    秦央看向陶宁,温和道:“先委屈你一日,徐太医我已命人快马加鞭将那玉续膏送来。”

    徐太医拱手,留下开好的药膏起身告退。比起见针就晕的陛下,他还是更喜欢在长公主手下办事。

    毕竟长公主不会因为被针扎疼了要扣大夫的俸禄。

    上位者想赏赐的方法有很多种,想拉拢的方式更加数不胜数,只要她们想,就能让受恩者感激涕零。

    陶宁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长公主能逼宫成功,谢白衣为何会如此忌惮她,不惜用后位当赌注。

    陶宁露出动容的神色:“谢公主,不过此物太过珍贵了,我心中惶恐。”

    秦央目光扫她手:“药就是用来用的,你在这好好养伤,过几天陛下康复了,你随我回云京。”

    还没说完,门外又来了人,言说求见公主。

    秦央只好说:“你好好歇息。”

    说完,秦央带着崔虹与一众侍女离开,只留了两个侍女照顾。

    拥有摄政权的长公主每天都很忙,小皇帝还在床上晕着,虽然他醒了也只能做一个陪伴作用,积累的政务只能由长公主全部处理。

    她换了一身衣服,连寝宫也没回,直接去了书房。

    520感叹:【不得了了,这就享受上宠臣待遇了。】

    陶宁以想睡觉为理由,让两位侍女出去,侍女说她们是公主吩咐的,不能离开,只好退全求其次,守在门口听从吩咐。

    没过多久,侍女又敲敲门,送来了干净的衣裳。

    陶宁再次拒绝侍女们的服侍,自己穿上,躺回了床上,她盯了床顶好一会:“这不太对。”

    520:【哪里不对?】

    陶宁双手交叠,闭目休息,实际上是在跟脑子里的系统对话:“一个洒扫宫女突然百发百中,我这双手无论怎么看,也不像练过武的,公主为何不问,她就不怕我是别有用心?”

    这问题问得520一时呆滞。

    它还真没想过这些,回想长公主刚刚种种言行和表情,她当真一点怀疑都没有露出来过,看起来对陶宁的救命之恩颇为感激。

    一般就是两种可能,一种是秦央还在怀疑,但是按兵不动,等待陶宁自己露出破绽,第二种则是秦央相信陶宁没有异心,还准备把她带回云京,之后或许会重用她。

    可秦央无论怎么看都不是缺心眼的。

    520:【好有道理啊,那她为什么不问?说不定她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呢。】

    陶宁不清楚秦央对她究竟是何种感情,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究竟有何种渊源,平心而论,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为此感到疑惑。

    这些年来长公主为了谋权杀的人不少,想杀她的人更不会少,她不应该会那么轻易相信一个人。

    陶宁睁开眼睛,不再去想这件事情,她说:“既然任务已经完成,我们走吧。”

    回答陶宁的是一阵沉默,几秒后,一道弱弱的,不太好意思的电子音响起:【不好意思啊宿主,走不了。】

    陶宁不理解:“走不了?为什么?你不是说任务完成了就能离开这里,回到你说的本源世界吗?”

    这个还真得问问你自己了。

    将陶宁之前的做法简述一遍,520幽幽道:【因为怕没法完成你的要求,我设定了一个程序,刚刚因为太震惊了,我忘记拦截了。】

    这回是陶宁语气幽幽:“我听见了。”

    520不解:【听见了什么?】

    陶宁直白指出:“我听见了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我见一个爱一个。”

    520一顿,大呼冤枉:【我没有!】

    陶宁再次平静而直白指出:“你慢了三息才回答我的,你在犹豫,犹豫就是肯定。”

    520:【……】

    陶宁:【沉默也是肯定。】

    520打出三个字母:【QAQ】

    啊,敏感的少女啊。

    在非本人意愿的情况下,陶宁本就负债累累的账单,再添一笔,而且她还得应对来自长公主的疑惑,外界的猜忌,在此基础上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活到老。

    这基本条件,想想就刺激。

    陶宁腾地坐起身,眼看外面夕阳西下,落日熔金。

    她能想象到,待皇帝受惊的消息传回云京将会引起怎样的动荡。

    华灯初上时,陶宁不想继续躺下去了,翻身下床。

    520问:【晚上了,你干啥去?】

    陶宁整理了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更正经些:“既来之则安置。等长公主脑筋转过弯来想到更多一点,不如主动找她坦白去。”

    这话很有成年版宿主的味道。

    书房内灯火通明,秦央果然没有去休息,眼下这情况更容不得她休息。

    她面前桌上摊着来自云京的奏折,左手边则是心腹传来的密报。

    房中正站着一人,躬身说话:“回公主,据行宫中人员册记载,婢女安宁是八年前入的行宫,与一批罪奴一块来的,当时接手的是汤管事,其余人都充入浣衣所,安宁一直充当洒扫宫女,从未出过行宫。”

    秦央手肘撑在扶手,两指揉着太阳穴,闻言双眼微睁:“八年没出过行宫,倒是灯下黑。”

    谁能想到一个罪臣之后被浑水摸鱼带走后不往天地广阔跑去,反而在离京不远的行宫中,兵行险着,胆子也够大。

    之前她一直在忙,没有细究这些事情,今晚上才想起来找人问问。

    属下还说:“属下查到了牵线搭桥的人是工部的李芳,专司河道治理,一直在外治河鲜少回京。当年他与安大人是至交好友,还是同榜进士……”

    将所有和盘托出后,属下离开了书房。

    没过多久,有人通传说安宁求见公主。

    秦央下意识看了一眼房中滴漏,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心下疑惑她不好好休息,怎么过来了?

    放下手中狼毫,秦央扬起笑意:“你怎么来了?”

    陶宁行了个礼,站起来闷闷道:“公主,我要来告状。”

    秦央好笑:“告什么状?谁欺负你了?”她还真挺好奇的。

    陶宁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从小就在这行宫当宫女,以往被人欺负了没人会给我撑腰,他们都说我是罪臣之后,无论被怎么对待都得好生受着,病了也没药吃,死了也没地埋。这几天遇见公主,我才知道被人撑腰是什么滋味。”

    打了一通感情牌后,陶宁转而道:“想来公主也知道,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只能成日对着扫帚簸箕和地,没碰过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奇怪的是被人打了一棍之后,我无师自通,什么都会了。”

    520本想听陶宁想怎么糊弄……啊不是,坦白,没想到说的是这个!

    这谁信啊!谁信谁傻瓜!

    并且它已经看见了宿主日后张口就来的雏形,果然人不是忽然变成另一个样子的。

    那个问它是不是心魔的稳重少女去哪里了?

    第122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10

    这话说得的, 秦央不爱听,她否认道:“你不是罪臣之后,当年之事我已命大理寺翻案, 只是你久在行宫, 听不到消息罢了。”

    旧案重查费了不少时间,所有的人和事都被模糊了,档案记录也不甚清楚,秦央以此为由整肃了一番朝野上下, 换了不少能吏上任。

    先帝晚年重用陈首辅,导致朝中党同伐异, 差点就成了陈家的江山。

    为安适翻案不仅是为了王姐姐, 也有因此肃清百官, 剪掉陈首辅残党的想法。

    也是今年开年才有正式结果, 旧案重查的结果还没有昭告天下。

    陶宁惊讶:“已经翻案了?”那不就是清白身了。

    秦央笑意微顿,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什么?有人打你?”

    陶宁摸摸后脑勺:“对啊, 当时鼓了老大一个包, 疼了我好久, 睡觉都不敢把脑袋搁枕头上。”

    秦央二话不说就让侍女去请太医了,陶宁本想阻止一下,表明伤已经全好了。

    但秦央说:“你现在只是不疼了, 万一脑中有淤血没有清完, 你又怎么知道它什么时候发作?”

    说得很有道理,她知道自己没事,不代表别人知道没事, 看看也无妨。

    陶宁只好罢手, 摸着平下去的后脑勺说:“公主信我?”

    秦央微笑,起身绕出桌案后, 往陶宁走来,钗上东珠折射着温润光芒:“我相信你。”

    520无声哀嚎:不是公主你真信啊!?

    这反而让陶宁震惊了,她本着能混过去就混,混不过去就算了。

    打一棍子忽然从闷葫芦变成绝世聪明蛋,简直是天方夜谭,谁信谁傻瓜。

    没想到长公主还真信啊。

    不,公主不可能信的,她肯定另有想法。

    陶宁越发觉得长公主心思深不可测,恐怖如斯。

    秦央下一句话就打断了一统一人的各种想法。

    因为秦央说:“听父皇说,当年母后也是如此。她那年十六,与父皇定亲后,母后落水伤到额头。”

    秦央边回忆边说,脸上带着怀念的神情:“痊愈之后,母后变得不爱诗书,更不会刺绣,可是母后当年绣工一绝,栩栩如生,伤过脑袋之后绣的老虎像鸭子,她便转头去看了墨家,自学了机关术。

    “她说她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就是忽然觉得会了,还都很简单。”

    陶宁:“……”

    好家伙,怪不得。

    提起已故母亲的秦央双眼亮了亮,忽然轻叹一声,笑容淡了不少。

    灯火中,秦央看过来的眼神竟带上几分温柔,但陶宁很清楚不过是满室烛光带来的错觉。

    秦央说:“我不仅相信你,我还要栽培你,原本我想带你会云京,给予你钱财房舍,让你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生活。”

    陶宁感激道:“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尽我所能,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甘为驱使。”

    这已经没有我选择的余地了,陶宁心想,有这一层关系开始,她跟长公主几乎是绑定在一块了,不干不行。

    要是在斗争中不小心死了,那不正好顺势登出此方世界。

    事到如今,陶宁还是很好奇以后的自己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般……落魄。

    那总爱说为什么的小东西什么都不知道。

    正漫天散发思绪,秦央突然说;“要是王姐姐看见你长那么大了,一定会很高兴,回京之后你随我一块去祭拜,好让她九泉之下也安心。”

    陶宁猛地回神,目露疑惑:“王姐姐?公主说的王姐姐……是我娘?”

    秦央却比她更加疑惑:“你不记得我了?我的开蒙师傅真是王老太傅,早年我受过王姐姐不少照顾,你以前戴过的云纹玉扣是我赠与你的生辰礼。”

    陶宁讷讷:“云纹玉扣已经不见了……”

    终于明白为什么长公主会是这个态度,还说相信她了。

    原来她跟长公主还真有渊源,还缘分不浅。

    所以刚刚长公主说让我当富贵闲人是真的,她是真心话,不是招揽手下才说的。

    那我能反悔吗?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当犬马的。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话说出口如覆水难收,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

    陶宁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果,不接受也没办法。

    不多时,太医来了。

    徐太医一看老熟人,眼神忍不住往陶宁手上瞥去,那上边缠着纱布。

    行过礼后,坐在上首的长公主发话了。

    秦央说:“她说她伤过后脑,你给她瞧瞧。”

    “是,公主。”徐太医身后药童打开药箱,拿出腕枕,放在桌面上,“姑娘请。”

    陶宁将手腕搭了上去,徐太医细细把脉后,疑惑地咦了一声,看了一眼陶宁,再度把脉。

    坐在一边的秦央茶也不喝了,放在一边,指尖无声敲着扶手。

    片刻后,徐太医起身回话:“回公主,这位姑娘身体无恙,脑后的损伤没有留下后遗症。只是多年生活苦寒,身体底子不大好,若是好好养养能永年寿,只不过……”

    秦央:“只不过什么,但说无妨。”

    徐太医那就问了,转向陶宁:“这位姑娘,你知道自己中过毒吗?”

    秦央脸色不太好看:“中过毒?中的什么毒,可要什么药可以解毒?”

    陶宁沉吟片刻:“若说中毒,我不大清楚。前段时间我淋了雨,发了高烧,好几日神志不清,咳嗽不止。”

    徐太医思索,他又问:“那姑娘吃过什么药,是哪位大夫给开的药?”

    几双眼睛看过来,陶宁如实回答:“那几日昏昏沉沉,只吃过一回药,是同住的一个懂药草的小姐妹给开的药,第一回服用退了烧,复渣一次后又发起了高烧。”

    “说来也巧,我在养病时不小心撞到肚子吐了口血,一夜过去,竟慢慢退烧,才得以康复。”

    徐太医了然点头:“原来如此,姑娘应当是因祸得福,将那毒给吐了出来。不知姑娘还记得药方否?”

    回来之后,陶宁问过识青当时采集的草药,陶宁一问,识青也没多想,直接就告诉她了。

    有一部分她是找了许久才凑齐的,有几味是求采买太监带回来的,废了不少功夫。

    还苦恼地跟她说她只是一夜没去,熬药的药罐被厨房的人不小心碰碎了,打扫的杂役看见,随手带出去扔了。

    真真是渣都不剩,识青想查看药渣也没办法。

    因而徐太医问起的时候,陶宁循着记忆背出了药方,末了补充:“她人很好,勤勉直率,不可能是她有问题。”

    徐太医也觉得这药方没有问题,顶多有几味药的剂量少了,药效降低而已,的的确确是个退烧的药方。

    徐太医问:“姑娘的朋友可有家人在太医院做过事?”

    这开药方的路子他有点熟悉,应当是在太医院里见过的。

    陶宁回想了一下:“识青说过她的养母名康思,其余的我也不清楚了。”

    徐太医念了念这个名字,才道:“我听师父说过他有一师妹名康思,之后出宫,再也寻不着踪迹了,她现在人在哪?”

    陶宁:“识青说她入行宫是因为养母去世,家中远亲见她一个孩子,将她卖入行宫,再也没出去过了。”

    徐太医神色黯然:“原来已经去世了。”

    那就奇了怪了,谁没事干给一个扫大街的小姑娘下毒。

    秦央心思转过几回,面上不显,她问:“这些真的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吗?那毒究竟是什么毒?”

    徐太医点头:“请公主放心,那毒已经解了,只不过中毒时间比较近,还剩下些微量毒素,并不影响身体,稍后微臣给姑娘开些解毒清淤的药方,服用后能保后顾无忧。”

    想了想,徐太医谨慎道:“至于姑娘中的毒应该是清寒,中了此毒的症状便是高烧不退,咳嗽,五脏俱焚,三日后毒发身亡,看起来就与高烧病死无甚区别。”

    留下药方后,徐太医带着药童离开。

    这话却让秦央心里有了更大的疑惑,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方法有很多,偏偏这人选择了下毒,还要做得完美无缺,应当是个心思深沉,自视甚高之人。

    不过也有安宁先前安安分分,找不到机会下手才有转而下毒的可能。

    不得不说秦央猜中了大部分原因,汤管事虽然做不了太多事情,但是看住一个人让她不去危险的地方不难,所以只能下毒更让人防不胜防。

    正在沉思的秦央不清楚罪魁祸首已经死了,越想越觉得这行宫不安全,召来禁卫统领统筹一番守卫,务必保证皇帝的安全。

    看见陶宁对着药方看得专注,以为她是不愿意吃苦药,不由嘴角露出浅笑。

    侍女上前取走药方,准备去药房拿药,陶宁这才挪开眼睛,对上了秦央看来的眼神。

    秦央问:“还没开始吃,就嫌弃苦了?”

    陶宁笑了笑,像是不太好意思。

    恢复味觉那几天她是什么都想尝尝咸淡,但不代表还真乐意吃苦药了。

    以前是喝药如喝水,没有了味觉吃什么都没滋味,那时候喝多少药也觉得无所谓。

    虽然后来根本不需要喝药了,因为天材地宝砸下去也难听个响,她不乐意喝了,也不乐意心疼谁的心情。

    陶宁凑过去问:“公主,这个我要吃多少天啊?”

    仗着自己年轻力壮,破个口子都比别人恢复得快,当然是能不吃就不吃了。

    秦央看穿了她的想法,笑着给她递了一小串葡萄:“当然是大夫说可以的时候就不吃了。”

    陶宁瞬间觉得手里的葡萄也不甜了。

    秦央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了通传声,说是陛下寝宫那边的人。

    话到嘴边吞了回去,唇角的笑意也淡了不少,秦央淡声道:“传。”

    一面容年轻的小太监快步进来,连一边站着吃葡萄的人是谁都没来得及顾得上,他着急道:“深夜请见还请长公主恕罪,是属实陛下催得急,奴婢也没办法了。”

    秦央问:“陛下那边有什么旨意?”

    小太监说:“回长公主,陛下用过晚膳喝药睡了,刚刚却忽然惊醒,说做噩梦了,闹着要见您。”

    皇帝寝宫自然是要比长公主住的地方大上不少,距离倒是不太远,来不及传步撵,秦央准备走过去。

    崔长史不知道去哪里了,陶宁提着灯笼为秦央引路。

    秦央瞥见她手上纱布:“你的手不能用力,夜露寒凉,你今日。”

    陶宁无所谓道:“公主放心,我左手也有劲,拎得动这灯笼。而且公主也累,公主都没歇息,那我也不歇息。”

    说罢,她换成左手提着,另一只手虚虚扶着。

    秦央笑了笑,只是笑意没多明显,领着人深夜出行,空气微潮。

    以往在长公主身边引路的都是崔长史,现在崔长史不在,本应该由其他侍女顶上。

    但是长公主同意了,侍女们也不敢说什么。

    今天白日里见过那一手箭术后,也就理解为何公主那样看重此人,人人都能提灯笼,奉茶布菜,但不是人人都能百发百中,独身拦虎。

    陶宁望着天色,不如白日那样疏朗晴空,不见星月,没有灯笼照亮伸手不见五指。

    偶尔听见风吹树动,传来沙沙的响声。

    陶宁感受了一下夜风,寒凉略闷,看这天气怕是山雨欲来。

    皇帝寝宫处因主人的不安宁而灯火通明,有几个神情着急的太监在门口走动,不住往外张望。

    听见里面时不时传来隐约的哭声,变得更加着急了。

    远远见到人影,几个小太监双眼一亮,连忙快步上前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您可终于来了,陛下自醒来之后一直说要见您。”

    秦央显然对这一幕不感到陌生,她对身后的人说:“尔等在此守候。”

    众人齐声道:“是。”

    秦央随着太监的指引,迈入门后,陶宁看那背影隐在屏风之后,她站在原地,忽然问:“小东西,皇帝今年多少岁来着?”

    520本还担心宿主不愿再理会自己了,闻言速速上线,称呼都不管了:【十二岁登基,今年十五了,怎么了?】

    陶宁哦了一声,换一只脚站:“原来是十五岁,我还以为是一岁,做了噩梦必须有人陪,不然害怕得睡不着。”

    寝宫内,幔帐闭合,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传来,躲在帐后的崇熙帝紧张地转了转眼睛。

    听那声音越来越近,他冲外大喊:“都不准进来!谁进来朕砍了谁的头!”

    外面的声音果然停了,随后一道微凉的声音响起:“陛下,是臣。”

    “皇姐,是皇姐来了吗?”

    第123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11

    紧闭的床帐被拉开, 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崇熙帝脸色煞白,身上的寝衣凌乱的裹在身上, 头发也乱了。

    崇熙帝趴在床边, 伸出手:“皇姐你终于来了,朕好害怕,朕又梦见惊蛰那天……”

    听到惊蛰二字,后面的太监宫女自觉退出, 有些话不是他们能听的。

    崇熙帝:“三哥被马踩中的惨叫声,他是不是怨恨朕躲在屋里没去救他?在梦里他一直在瞪着朕, 怨恨朕抢了他的东西……好多人在喊杀, 有人在拉弓, 有人在拔刀, 血,到处都是血, 还有人闯进宫里, 要杀了朕。”

    秦央:“陛下洪福齐天安然无恙, 秦庶人谋反,已被父皇降罪。”

    崇熙帝不住颤抖,双肩瘦弱, 他低声道:“谋反就是罪人吗?”

    不等秦央回答, 他又问:“朕听见了弓弦声,是不是有人在拉弓?”

    秦央侧耳倾听,摇头道:“没有陛下, 是宫人在收拾廊下竹帘, 今夜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外面炸响雷声, 窗户都被映白了,崇熙帝脸也跟着白了,心口怦怦直跳。

    紧紧抓住秦央的衣袖,崇熙帝紧张道:“什么声音?是有人撞开宫门了吗?是不是有人想谋反?”

    秦央回答:“打雷了,应当是要下雨了。”

    崇熙帝大声叫来宫人询问,太监应声而来,站在屏风后低着脑袋,没敢看屏风后的人影。

    太监答道:“禀陛下,外面下起了雨,没过多久就打雷了。”

    崇熙帝看起来表情没有好多少,他点点头:“原来是下雨了。皇姐下雨了,你不要回去了好不好,朕好害怕……”

    废了好一番功夫,崇熙帝勉为其难地躺下了,要秦央再三保证不会中途离开,外面的灯火也都不准熄灭。

    秦央都答应了。

    可崇熙帝还是睡不安稳,每隔一会就要睁开眼睛,喊一喊秦央,确定人在了才闭上眼睛,如此几回,终于睡着了。

    秦央坐在床边绣墩上,垂眸思量片刻,她召来侍立的宫女,又点了点书桌上的笔墨。

    宫女轻手轻脚上前,端来纸笔,秦央挽袖执笔,在空白纸张上留下龙飞凤舞一行字。

    宫女看了,无声曲腿福身,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屋外风雨飘摇,雨幕泼泼洒洒。

    长公主带来的人都站在檐下,不会被雨淋到,但也不多舒服,现在春末寒凉,雨水更凉,有几个侍女搓了搓胳膊取暖。

    一宫女走了出来,对她们说:“外面雨大,长公主命我为你们安排住处,请跟我来。”

    没人愿意大晚上的站在屋檐下看一晚上的雨,都跟了上去,陶宁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寝宫内,跟了上去。

    陶宁问:“敢问这位姑姑如何称呼?”

    看这宫女的服制,应当是小皇帝身边的一等宫女,品阶不低。

    那宫女道:“我瞧你面生,你是新来的吧?叫我琥珀就好。”

    陶宁顺势开口:“琥珀姐姐,我们今日在这住下了,那公主睡哪?”

    琥珀说:“你说长公主?陛下多梦容易惊醒,今夜又下雨,怕是一夜都睡不好了,长公主得留在寝宫看顾这陛下。”

    这话听在陶宁耳里,就是要闹一夜的意思,那跟肚子饿就哭的襁褓婴儿有何区别?

    陶宁只好说:“这样啊,谢琥珀姐姐告知。”

    琥珀摇摇头:“这没什么的。”

    陶宁看这些人的反应,这事应当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都习以为常了。

    可长公主是血肉做的人,要顾朝政,要顾大臣,还要应对皇帝偶尔的胡闹,那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这糟心的权臣,不当也罢。

    反正陶宁是品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好滋味。

    长公主在里面待了一夜,陶宁在外头也没怎么睡,因为雨声太大了,总把她吵醒。

    这翻来覆去的,天就亮了,外面天色蒙蒙,因为大雨总是亮堂不起来。

    下了一夜的雨还没停歇,大有天空砸破了个洞,要下个痛快的意思。

    反正睡不着,陶宁不想继续躺了,提前起床洗漱,准备去皇帝寝宫前等长公主出来。

    陶宁是本着等不到就看风看雨打发时间的,没想到还真给她等到了长公主。

    秦央迈出寝宫大门,步伐沉稳,好像跟昨天进去没什么差别,尊贵从容。

    只在眼角眉梢添了几分疲惫,而这几分疲惫眨一眨眼就能消失掉一样。

    见到等在门外的人影,秦央眼中闪过几分讶然,她手按住陶宁的手臂,问:“你怎么在这?一直在这等我没有去休息?”

    陶宁暗暗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明白长公主不是还很精神,只是没表现在人前罢了。

    陶宁说:“回公主,我已经回去睡了,刚刚才过来的,没想到能等到公主出来。陛下寝宫里的琥珀姐姐说公主一般是在寅时末出来,是我来早了。”

    秦央点头,双眼有几道红血丝,一边有太监过来传话:“公主,步撵已经备好。”

    等步撵抬来时,公主寝宫里的侍女也都起来了,见公主已经出来,纷纷请罪。

    秦央没罚任何人,她已经很累了,被陶宁扶着坐上步撵,坐下后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

    有太监一旁撑伞遮雨,幸好雨不大,不然就这么回去得把秦央淋得半湿。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皇帝寝宫,一路回到了秦央寝宫前,太监们放下步撵,垂手立在一旁等长公主下撵。

    陶宁弯腰,小心不让油纸伞上滴落的雨水碰到秦央,她伸手推了推秦央的胳膊,力道不重。

    陶宁低声道:“公主,到了。”

    秦央被人碰了一下,立马醒来,眼底的迷茫和困倦在看清身在何处时瞬间消失。

    身边伸来一只手,秦央顺势站了起来,一柄油纸伞撑在她头顶,一同走向寝宫房门。

    那里早有侍女备好热水等候。

    秦央一夜没睡,神思恍惚,上阶梯时不小心裙摆绊脚,差点就要头朝下摔了。

    周围响起着急的呼声:“公主!”

    “公主当心!”陶宁忙扔了伞,伸手扶住把人扶住。

    无意中抓住了她的手腕,眼底微动,似乎察觉到了异样,陶宁朝身边的人看去,眼里带着思量。

    秦央垂着眼,她没察觉来自身边人的目光,扶着陶宁站直了,双唇微张呵了口气:“我无碍。”

    陶宁这才看清秦央的双唇昨日上的唇红掉了大半,看起来似乎有点白。

    怕看久了被人察觉,陶宁垂下眼,扶着人往里走,温声提醒道:“这有个门槛,公主当心。”

    秦央只点了点头,不再回话。

    把秦央扶到床边坐下,手才撒开,就看见她没人扶着就要歪到在一旁。

    陶宁一边说“公主且慢”,一边扶着人肩膀让其他侍女给她松发髻,拆了头上的珠翠。

    另一个侍女及时端来姜汤,请公主喝下,秦央累得不行,捏着鼻子喝了,不小心被拆头发的侍女碰了一下碗,姜汤溅到衣领上了。

    那侍女脸色发白,连忙跪下请罪,秦央只摆了摆手,让她下去。

    侍女磕了个头,无声退下。

    其余侍女们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跟约定好了似的一同退出去。

    房间马上就安静下来了,隐约能听见窗外的沙沙雨声。

    趁没人在一边看着,陶宁大逆不道地用手背试探秦央额头温度,也没发烧。

    秦央按住她的手,手心火热,她笑道:“我没事,也没发烧。”

    陶宁手背被她烫了一下,人也吓了跳,心想她怎么还醒着:“可是公主看着很憔悴,要不要传太医?”

    秦央声音低低,带着些许沙哑:“只是有点累了,让我睡一觉就好,不传……”太医。

    说到传这个字时,秦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再一看,原来是睡着了。

    按在手背上的手滑落,头一歪,劳累了一天一夜的人陷入梦乡。

    陶宁搓了搓手指,上面似乎残存着长公主身上的温度,她心想秦央也中过毒?

    这毒到现在也没全然解开,余毒尚存。

    不然任谁在雨里走了一趟,又没有内功护身的人怎么还能做到双手火热,这分明是余毒发作的症状。

    左右看了看,她再次大逆不道地拉过秦央的手,凝神把脉,最终确定了长公主不是受寒发烧,就是余毒发作的症状。

    而且脉象显示,这余毒存在她体内好几年了,简直根深蒂固,得是很小的时候就存在了。

    这就让陶宁不明白了。

    她大逆不道第三次,直接坐在秦央铺着厚毯的脚踏上,换着手把脉,盯着她睡颜沉思。

    好好一个长公主,长在深宫里,怎么可能会中了合太医院之力也解不了的毒?

    不是说先帝特别在意她么,那得是多严重的毒,导致至今还顽固的存在她体内。

    可惜陶宁对这个世界了解不深,520给出的大多是基本资料,各种秘传不在记录中,一时半会也判断不出来这究竟是怎么毒。

    520看她有模有样的,忍不住出声:【你也会行医?看出什么来了吗?】

    “哎哟你吓我一跳。”陶宁无声拍了拍胸膛。

    凝神思索着正酣,猝不及防就响起一个声音,比同住灵府的器灵还烦人,还不知眼色。

    陶宁反问:“十万本书又不是白读的,这又不难,怎么,你的意思是以后的我不会行医?”

    520好歹没再说出不知道这话,它说:【会啊,不过是之后学的,看起来不太熟练,没有做饭熟练。】

    原来不是学得快,是没忘干净。

    陶宁一听它说做饭就头疼,她从小到大都是远离庖厨,说不会就是不会,没人能让她做饭。

    520真的很好奇:【你看出啥来了?是不是发烧了啊,不叫太医吗?这个年代发烧是真的会死人的。】

    陶宁被它闹得不行:“不是发烧,只是因为雨后寒凉,还有一日奔波忙碌,没有休息,刺激得她身体里的余毒发作了。”

    520震惊:【啊?她也中毒了?】

    看一眼熟睡的人影,双眸紧闭,脸色微白,那眉间朱砂痣瞩目。

    乌黑柔软的长发有几缕垂落塌下,陶宁给她放回床上了。

    此景此景,若换成树下,下边种几丛秾丽的花,那便是一副绝妙的美人春睡图。

    可想想这人身体状况,陶宁只想把被角掖严实些,呼吸都不敢大声:“她这身体应该静养少思,在温暖的地方待着,不然越忙,命越短。”

    昨晚上秦央还担心她命长不长。

    听那徐太医瞎吹,她的命比谁都长。

    只是太医不说这话又怎么能体现出自己的医术高明,眼睛眨也不眨就给她安排上一大堆药,那药材一个赛一个苦。

    也不操心操心自己。

    出到外头,便看见门前几个侍女凑在一堆,为难地互相看着,看见陶宁出现都眼前一亮。

    好几只手同时伸出来,把陶宁拽了过去,她是捂着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的。

    为首的侍女名叫孟春,她说:“崔长史不在,可是公主一路回来衣服染了寒气,还被弄脏了,没人给公主换衣服,所以我们想拜托你。”

    其他侍女都不敢,崔长史不在,换衣服这件事就落到了陶宁头

    陶宁满脸茫然:“啊?我?”

    侍女们集体用眼神表示:“对,就是你,去吧。”

    陶宁还想挣扎一下:“几位姐姐为什么不敢为公主更衣?”

    侍女再度面露难色,侍女一说:“因为公主从不喜欢让人近身伺候,这些年来也只有崔长史,可是崔长史如今不在寝宫中,只剩下你了。”

    陶宁:“……我也是人啊。”二则她也没伺候过人。

    换衣服跟夹菜是不一样的难度。

    又跟弯弓射箭是不一样,她觉得前者比换衣服简单。

    侍女二补充:“因为像今日这样扶着公主拆发髻,拆珠翠只有你能做到,以往都是不能的,所以我们才想拜托你。”

    陶宁:“……”我也没想过公主是挺难伺候的。

    刚出门的陶宁就这么又被推了回来,一众侍女给了她肯定的眼神,回头看,屋里头的桌上摆着叠好的干净衣裳。

    门外是几道着急等待的身影。

    站原地犹豫了好一会,陶宁才动身挪到桌前,手碰了碰那干净柔软的衣服,上面似乎还有熟悉的檀香。

    秦央喜欢用檀香,身上经常带着这个味道,深沉而浓郁,偶尔会用其他熏香,最经常用的还是檀香。

    这应该是她贴身衣物,摸着还挺滑。

    不得了了。

    陶宁跟被火星烫了一下似的,略带慌张地收回了手,耳根微热。

    陶宁看了看,屋里的屏风,屏风之后就是睡着秦央的床。

    侍女们不知道,把公主交她手里,那跟把金子放贼手里没区别。

    因为金子是金子,公主是女的。

    她应当是喜欢女子的,只不过还没来得及验证,先是手脚不能动,再然后五感失了四感,还剩个耳朵能听个响。

    在这情况下,不疯也得憋疯。

    哪还管喜欢啥样的人,还得担心会不会过几年连思考都没法做到了。

    心一横,陶宁端起衣服,小步挪到长公主床边,分别看清这是穿在那一层的衣服,又看了看秦央。

    她还在睡,气色比刚刚好了点。

    手几次伸出又收回,几番踌躇不定。

    最终下定了决心,心一横,干就干了,不过是一件小事。

    人长公主都许她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大小也是个知遇之恩,她还在这磨磨蹭蹭不肯换下脏衣服,实在不像样。

    有恩不报不是陶宁的作风。

    “非礼勿视,占人便宜非君子也。”

    陶宁找来一条腰带蒙眼睛上,确认绑严实了,才上手摸索着解开衣领盘扣

    第124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12

    人蒙上眼睛后, 其余感官变得更加敏感,陶宁忽然感到后悔。

    床边炭盆正烧着,将寝室内烘热, 陶宁小心翼翼掀开秦央的被子, 手顿了片刻。

    总之现在是骑虎难下,她循着刚刚看过的记忆,一个一个解开衣领处的子母扣,开始了第一步, 接下来也不简单。

    以前陶宁只有被一群侍女围着伺候的份,之后手脚还动不了, 再犟也不能自己穿, 任由别人帮忙。

    她尽量回想那时候的记忆, 模仿着动作, 都一一实行在秦央身上。

    可能衣服款式不大一样,动作是像了九成九的。

    一层一层外衣被褪去, 陶宁尽量动作轻缓地把秦央胳膊抽出来, 扶起后颈将后背衣服抽出。

    这一刻她都不知道应该感谢秦央真是睡得够沉的, 还是应该感谢外面雨声够大,盖过了自己的心跳声,不然她真怕把秦央给吵醒。

    到底是没伺候过人的, 动作就算再小心, 也会有疏漏之处,一不小心动作大了些,陶宁迅速抽手。

    她好像听见了秦央的轻哼声。

    堪堪挨到床边的屁股挪走, 站在一边惊疑不定地侧耳倾听。

    迷迷糊糊中, 秦央被笨手笨脚的动作闹醒,半梦半醒之间看见床边站着一个人。

    她的眼睛被遮住了, 露出下半张脸精巧清丽,看起来尤为紧张,两手握成拳头抬到肩膀处。

    没能多看几眼,秦央又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换完衣服后,陶宁的感想就是——自己要折寿十年,满身大汗。

    不是累的,是紧张出来的。

    她觉得自己双手,上半身,乃至头发丝都染上了秦央身上的檀香,秦央就是行走的香炉。

    外面急得打转的侍女终于等到人出来,陶宁没想到她们还在,连忙放下手上的袖子。

    从公主房里出来还闻自己的袖子上的香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说不上哪里怪,但是会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正经人。

    陶宁不明所以:“几位姐姐,你们……?”

    侍女们把她拉得远一点说话:“成了?”

    陶宁看她们神情凝重,如临大敌的样子:“成了啊。”

    被一众敬佩的眼神看着,陶宁不免生出一丝骄傲:“这有何难。”

    抓着她胳膊的孟春顿时笑了,拖着她胳膊往外走去:“成了就好成了就好,我已经安排好其他姐妹去耳房值守,我们几个一块去用早膳。”

    陶宁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到现在除了几杯茶水,就没吃过别的,还真饿了。

    用完早膳,实实在在睡了一觉后,陶宁可算觉得精神恢复了。

    其他房间里的侍女们也行了,现在还不是她们当值的时候,都凑到一块玩牌,孟春坐在一边绣花。

    陶宁看见了孟春绣绷上的石榴花,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她迈入门去,房里的侍女们也闻声回头,招呼着陶宁一块玩,陶宁借口没玩过不会玩婉拒了,转头走向孟春。

    孟春正在绣鲤鱼戏莲图,样式清新,适合在夏日用。

    看了一会,陶宁语气羡慕道:“孟春姐姐真厉害,这绣的栩栩如生,我见公主房中又不少香囊,个个样式精巧,想必也是孟春姐姐你做的吧?”

    孟春有一手好绣工,被人夸赞也不自傲,抿唇一笑道:“我只不过会做些小玩意罢了,沦落街头时恰巧入了公主的眼,是我的荣幸。”

    陶宁没想到还有这一段渊源,她聊了几句,转而提起公主所佩的香囊。

    做香囊的人已经确定了,那就还剩下一个放香料的人不知道。

    既然陶宁决定了为秦央手下,好歹要保证公主府内室安全的,免得哪一天吃了谁的冷箭,那真是死也不瞑目了。

    刺绣没毛病,老虎又不是见了红布就闹腾的疯牛,还能因为掩在衣裙下的香囊图案发疯。

    可拿走香囊之后,那老虎还真抽动鼻翼,追着陶宁跑,任谁看了都会认为是香料有问题。

    怪就怪在这一处,那香料是再正常不过了,没有毒,就是寻常香料混合。

    陶宁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复刻一份出来。

    孟春笑意淡了几分:“负责为公主调香的,是荷月。”

    见陶宁往后面几个正在玩牌的侍女们看去,孟春再次解释:“那日你初来琳琅宫时,与你说话的便是荷月。”

    她第一天来琳琅宫也没跟谁说话啊,吵架倒是有一个。

    陶宁眉毛挑了一下,眼底闪过恍然,她像是才想起这个人,啊了一声:“原来是她啊,现在那荷月人在何处,现在是她当班吗?”

    孟春叹了口气:“荷月被长史带走了,她是负责为公主调香的……希望长史会还荷月一个清白。”

    陶宁:“这么说来,长公主所用的香方,大部分都是荷月姑娘调制的吧?没有别人了吗?”

    孟春幽幽叹息:“除了宫里赐下的,公主所用香方都是由荷月所制,我只会做些针线活,不懂这些,帮不上她什么忙。不过她很聪明,不需要旁人帮忙,一应事情一力承担。”

    “原来如此。”陶宁懂了,荷月才能高脾气也高,不容许旁人置喙她。

    陶宁说:“能让孟春姐姐如此挂怀,想必你们感情很好,那她应当也不是坏人,或许崔长史只是喊她去问几句话罢了,等会就回来了。”

    这话短暂地安慰了孟春,她笑了笑,眼中却没多少笑意:“我入府的第二年,荷月就来了,那时候她还很小,我们……是一块长大的。”

    如果她真的背叛了公主,孟春伤心的程度不会比失去荷月分量轻多少。

    一个是有救命之恩的长公主,一个是一块长大的密友,结果现在密友疑似背叛公主,还想置公主于死地。

    无论哪一个受到伤害,都是她难以接受的。

    陶宁没有久待,安抚完孟春,她便离开那屋子了。

    外面还在下雨,看着一时半会还停不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云京,戍守侍卫们怏怏地想。

    这地方鸟不拉屎,好玩也是没下雨的时候。

    现在连绵大雨,行宫周围不是密林就是山,除了潮湿沉闷就是潮湿沉闷,在这里多待两天觉得人都要发霉了。

    陶宁站在廊下,看远处起伏的山脉笼上白雾,如仙境般缥缈。

    如果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文人骚客站在这,定然会为眼前美景挥洒笔墨,留下旷世名作。

    陶宁则没有这个心思,站在廊下看了一会,转身离开。

    本来陶宁觉得自己来得不算慢了,没想到路过书房时发现秦央已经醒了,侍女们进进出出为她奉菜。

    那站在桌旁的布菜侍女看见了熟悉的人影,略带紧张地捏紧了手里的筷子,怕又给交了出去。

    陶宁没有注意到她,而是看向了秦央另一手边的人。

    崔长史也回来了,她身边没有荷月,表情也不轻松,正低声说着什么。

    应该不是什么好话,不然秦央不会那样凝重。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秦央抬眼看向来人,眼里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不过去。

    陶宁心想吃饭也不安生,一提裙子迈步过去了。

    秦央放下碗筷:“怎么站在那不进来?”

    陶宁垂着眼睛说:“因为想远处欣赏公主吃饭的英姿,公主愿意让我进来看,我心十分欢喜。”

    秦央:“……”

    在身边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她默默端起了饭碗。

    想拿陶宁当借口不继续吃下去了,没想到被反将一军。

    秦央没滋没味地吃了几口,见陶宁盯着鞋尖出神,歪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秦央不解道:“你在看什么?”

    陶宁目光闪躲一会,一时没能给出合适的回答。

    头一回怨念自己记忆里太好,看见散发素衣的秦央就会想到她躺床上的样子。

    脑中疯狂循环非礼勿想非礼勿想,陶宁觉得自己调节好了,一抬眼,还是不行。

    揉了揉眼睛,陶宁低声道:“刚过来的时候被山里蚊子打了眼睛,我给揉了出来,只是还有点疼。”

    秦央说:“我看看。”

    这本就是随口而出的话,没想到秦央会说这话,难不成多穿几层衣服和少穿几层衣服的秦央不太一样?

    “……”陶宁眨了眨眼努力憋出几颗眼泪,尽量让自己眼睛看着红红的,走了过去。

    然后就被拉着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她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怀疑长公主是不是又把自己当成不用吃饭的借口。

    可当那穿着宽大衣袍的女子俯身看来时,陶宁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秦央应该才起床不久,被陶宁换上的,因为手法生疏而穿得歪歪扭扭的衣袍被整理整齐,手法不知道比陶宁高明多少倍。

    碰上侧脸的指尖微凉,不复早晨时的火热,那浅色的宽大衣袖间全是未散尽的檀香。

    如瀑长发尚未梳理挽起,只被一根发带束起,拢在一处。

    等秦央的手离开她的眼睛,直起腰后,陶宁呼出一口气,她这才发现刚刚自己是屏息的。

    丢脸。

    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丢脸。

    尤其是秦央神情无异,一脸平静地说:“你说的蚊子的确不在了,眼睛还有点红,应当不碍事。”

    陶宁小鸡啄米点头:“对对对,千万别请太医。”

    没病也要被说出三分病,然后开一堆让人喝完四大皆空的静气养神汤,什么用都没有。

    头顶似乎传来秦央一声轻笑,陶宁疑惑看过去时,只能看见恢复平静的长公主。

    秦央说:“打伤你的背后主使已经查到,你要去看看吗?”

    正愁没办法见到人,陶宁当然说要。

    用完饭,秦央换了一身衣服,领着人前往行宫地牢。

    这座行宫里还是有刑罚司一般的存在,里面的刑具虽说不算多,但行宫中的人谁都不想去那走一遭。

    进去了,就算有命出来,那也要伤筋动骨,或许落下一辈子残疾,也或许因为药石无医重病而亡。

    安宁从没来过这,她为人本分,银子都不曾扣过,更没可能来这。

    只一进大门,顺着阶梯往下走去,扑面而来的是有区别于外面寒凉山风的阴凉感,每一个第一次来的人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其余侍女都被留在大门处,只剩下几个侍卫随行,走在最前边的是秦央。

    陶宁与崔虹跟随其后,崔虹几乎昨日一整日都待在这,才不会感到害怕。

    身为公主府长史,她不只是会伺候人,管理公主府内务,她做的事远远不止这些。

    路过一间牢房,里面一道人影动了动,忽然扑了过来,双掌砰的拍在木栏杆上。

    那女子哭道:“长史,长史冤枉啊,我真的冤枉啊,我自小长在公主府中,公主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怎可能谋害公主……”

    荷月哭着哭着,忽然觉得不大对,抬起朦胧泪眼,站在她眼前的竟然是穿着侍女衣裳的年轻女子。

    仔细看了一会,她认出了眼前的人,咬牙道:“是你,怎么会是你……”

    话没说完,荷月看见了站在陶宁身后的秦央,眼泪决堤而下:“公主奴婢真的冤枉啊,奴婢自得公主所救,受公主教养,奴婢感念在心,年年月月都记着公主的恩情,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二心。”

    秦央并不言语,看向身边的崔虹,崔虹如实道:“那只香囊被捡回来后,里面还剩一些香粉,太医验证过,说这确实无毒,荷月抄写的香方太医看了,说常年佩戴能凝神静气。”

    荷月双眼一亮,期待地看向秦央。

    崔虹口吻冷静:“太医们还说,这是荷月姑娘自创的香方,他们也没见过,不敢独断。”

    秦央不为所动:“还有欺瞒,再审。”

    荷月双手抓着栏杆,不住摇头:“公主,奴婢真的没有……”

    秦央:“你这香方是何时研制出来的,别想欺瞒本宫,那香囊里的香味,本宫是第一次闻见。”

    “……”荷月回想,“约莫是一个月前,奴婢想到了新的香方,开始着手调配。”

    “因为效果不尽人意,奴婢不敢在公主面前献丑,一直在改进,所以……所以前日一成,奴婢就迫不及待地拿了出来,一切都有记录。”

    一旁的侍卫适时呈上荷月的记录册,这是在她房中找到的。

    秦央接过翻开,香方她是看不懂的,不过上面标注的年月日的确证明荷月一直在改进,直到两天前,才完成最终的香方。

    旁边凑过来一个脑袋,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眼睛不住往香方案上瞥,就差把脖子伸得长长。

    此情此景不该笑的,秦央却笑出了声,莫名短促的笑意响在地牢中,本就阴风阵阵,更加吓人了。

    荷月听得一抖,眼泪都顾不上掉了。

    秦央问:“你想看?”

    陶宁确实想看,但是不少人在,她还是装一装:“公主,我能看吗?”

    除了长公主,没人能说她装得像不像,但是公主不说,那就是装得像样了。

    秦央把香方案递过去:“看吧。”

    “谢公主。”陶宁的客气不能超过一盏茶,她双手接过,还真细细翻看了。

    只有秦央一脸平静,其余人心中或多或少感到荒谬,心想长公主未免太信任了。

    听说她一个洒扫宫女,就算百发百中,的确能说厉害,也没听说过她还懂香方,懂查案啊。

    荷月心中惴惴,她自认不能把性命交托给一个跟自己有龃龉的人:“公主,她又不是太医,怎可能看的出其中玄妙?”

    她更想说的是安宁口中的话不足为信。

    被质疑的陶宁头也没抬,她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双手合上了香方案。

    几道隐晦的目光瞬间落到她身上,想听听她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秦央问:“看出什么了,说错了也不罚你。”

    陶宁思索片刻:“回公主,我看过香方案,其中记载公主昨日所用的香方的确是一个月前开始,一直在完善,前日才好。”

    荷月不住点头。

    秦央与崔虹也并未反驳,记录正式如此,上面还有荷月每日批注,匆忙之间想造假没那么容易。

    接下来的话,陶宁转向了荷月:“你以往的记载中,每一道香方都斟酌再三,制成之后,都会过了一些时日,才呈上给公主。”

    荷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点头:“的确如此。”

    陶宁问:“为什么那一日又不再等些时日,用了这才敲定不过两日的香方。”

    荷月:“因为那日春光正好,这道香方应景,我就想讨个巧,拿出来给公主用了。”

    陶宁问:“之前给公主呈上的香方都要问过公主,先呈一份给公主试闻,确定公主的喜恶。可是这一次为什么没有先呈上试闻,直接给公主用上了?”

    手指敲了敲香方案,陶宁语气微沉:“公主刚刚说那是她那天第一次闻到这个香味,你却在香方案上记录:已呈上允。这与公主所说相反。”

    这一点是崔虹没想到的,她的确是公主府长史,可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跟在公主身边,这香方公主见没见过,她还真不清楚。

    陶宁却又问:“你为什么说公主见过?还在这一旦出事就会作为证据呈上的香方案上造假?你有何居心?”

    半晌后,荷月抖着唇说:“公主贵人事忙,一时忘记了……”

    陶宁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那我再问你,是谁与你一同送的香方给公主试闻,在场者有谁?是什么时辰?”

    荷月:“当时是……”

    荷月语塞。

    她是第一次犯事,还是在公主府中长大,崔长史看着她长大,到底是手下留情,反倒是给了她一些希望。

    原世界线中,长公主伤后躺了一个月才醒来,万紫千红乃前朝秘药,谢白衣苦思冥想也不明白为什么长公主还能活着。

    陶宁倒是有一点想法,长公主身带余毒,中了万紫千红后机缘巧合下以毒攻毒,保住了长公主的命。

    可是也只能保住命,其他都不能保证,长公主更加大不如前。

    事后长公主过问案情,却得到两个消息:一,兵符已被收回;二调香宫女失足落水身亡。

    调香宫女的香方没有毒,香方也在,昏睡了一个月的长公主也记不清闻没闻过那天的新香方,就算想起来了线索也已经断了,成了一桩悬案。

    荷月额头冒了一层汗。

    陶宁:“如果这也不记得,你说说当时屋中什么摆件,公主穿的是哪一件衣裳?或许能让公主想起这件事来。”

    荷月哑住了,她哑口无言。

    崔虹无声叹息,秦央转身就走。

    陶宁:“你说年年月月记着公主恩情,怎么不说时时刻刻都记着,心不诚。”

    荷月一噎,用你怕不是在胡搅蛮缠的眼神瞪她,见人要走了,她忍不住道:“安宁!要是我真的被冤死,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日日站你床头,绝不让你安生!”

    陶宁背对着她,如初见那日那般摆手:“我会捉鬼,尽管来,看鹿死谁手。”

    荷月:“……”

    离开那一间牢房,哭声渐渐听不见,长道内只余上好衣料走动时发出的摩擦声。

    一片安静中,秦央说:“一个月前,正好是陛下说要来行宫游玩,数日后,定下出行日子。”

    可是荷月却说,她是一个月前开始研究,那日子跟秦央跟皇帝一块定下的出行日子大差不差。

    荷月擅长制香,有把所有想法记录在册的习惯,房间里写满的香方案摞得人高。

    但她也说过,制香容易,灵感难得,其中要经过无数次的调试。

    上一道香方制成时间距离她的新香方才短短三日,不过三日,就又有了从未记载过的,大致成型的香方。

    并且只需要一个月时间,就迫不及待地用在她身上。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陶宁说:“公主,既然她敢做这样的事情,就证明她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她说她冤枉,见了公主还说不出缘由,那她想隐瞒的事情应当比想象的严重得多。”

    秦央身形微顿,不得不说,陶宁还真说中了她的心事。

    秦央道:“崔虹,吩咐下去,看着她,不准死了。”

    第125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13

    再往里走, 另一种声音响起,似乎在哭,似乎在骂。

    仔细在听, 似乎是两个声音在对骂, 声音尖细沙哑,听语气就知道气得不轻。

    等走到那两间牢房面前,将阴暗潮湿的场景收入眼底,才看清原来不是两人对骂, 而是两个太监联合起来骂一个闷葫芦。

    那背对着门的闷葫芦长得还有点眼熟,陶宁端详片刻, 才认出这是管厨房的陈管事。

    至于那两个太监便是陶宁醒来第一天遇见的, 倒是整整齐齐, 都在这了。

    还在巧舌如簧, 骂人十八辈祖宗不重样的两个太监看见公主亲临,那气焰瞬间熄灭, 从村口恶霸犬变身随风倒的狗尾巴草。

    “公主饶命啊!”

    一同跪地磕头, 涕泗横流, 呜咽痛哭,地牢里还阴风阵阵的,听着还怪瘆人。

    侍卫用刀柄敲了敲栏杆, 喝道:“长公主面前, 不得喧哗。”

    两太监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止住了呜咽声。

    太监一道:“公主,长史, 二位在上, 奴婢冤枉啊,我们真的只是奉命去看一眼, 什么都没做。”

    太监二立马接上:“陈管事当初答应我们要把我们调出西街局,事后却不肯认答应过,把我们赶回去洗马桶!”

    秦央一言不发,看了崔虹一眼。

    崔虹立刻会意,迈出一步:“出事那夜你们在哪?为什么要去那僻静之地?”

    太监一哆哆嗦嗦:“我们被陈管事叫去抬尸体……不是,去看一眼,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我们哪里敢下手杀人。”

    太监二也连连点头:“出事那夜,不是奴婢当班,一整晚都在屋里头睡觉,没出过门,有同屋子的人可以作证。”

    这两太监翻来覆去地说了一晚上,几乎被吓破胆,说话也是语无伦次。

    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死活不承认他们下手伤人,只承认是受人唆使去看一眼。

    事先双方没有交集,两个太监在西街局做事,安宁在行宫中做事,还有其他太监证明他俩就是路上走着忽然被陈管事叫走,回来之后还一脸高兴,问什么也不肯说。

    第二天又回来一趟,却是哭丧着脸,骂了好几句姓陈的杂种。

    崔长史说:“不管怎么问,他们都是这么说。”

    很有可能他们说的就是真话。

    陶宁看向了另一边,窝在角落里的人影没动弹,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当外面站着的不是人。

    从头到尾陈管事都没说过一句话,看他浑身是伤,崔长史满脸无奈,能想到他倔强至此,用了刑也不说话。

    秦央又问:“这人如何?”

    崔长史说:“昨日下官寻人去捉拿嫌犯陈管事,却发现他房内一团乱,陈管事昏倒在地,下官只好将人抬了回来,请来大夫将他治醒。可自从醒来之后,他就再也不说话了,心灰意冷的模样。”

    一众目光也朝他那看去,背对着门外的陈管事还是不为所动,垂着脑袋盯着角落。

    这倒是让大家感到不理解。

    若有冤屈,公主在此倒是说啊,若是真的下手了,人还没死成,总该有回旋的余地,谁又会不惜命,这闷声不吭又是什么意思。

    陶宁心念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说:“公主,我想跟他说两句话。”

    秦央讶然:“你有办法让他开口?”

    陶宁已经想不到别的借口了,硬是厚着脸皮说:“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可能陈管事会知道。”

    那背影依然没有动静,安静得像一块石头。

    侍卫喊了几声,没能让他转过头来,只好解开腰间牢门钥匙,打开了门进去将他拖出来。

    秦央等人被崔虹以此地脏污为理由,请到一处干净的屋子里,公主坐在主位。

    没过多久,陈管事如尸体一般被拖了进来,摆弄着跪在了地上。

    侍卫用刀柄敲了敲他肩膀:“公主问你话,老实回答!”

    陈管事任人摆弄。

    陶宁冷眼旁观,动作间,她看见他眼底尽是麻木,还有难以察觉的震惊和茫然。

    就在刚刚,陶宁想起安宁被罚在雨花园之前,她撞见了谢白衣与人密谋现场。

    当时她没有抬头,没有看见人脸,只隐约听到几道声音越来越近。

    她分出了三个人的声音,一道是谢白衣,一道年轻的时而喊干爹,时而喊公子,而另一道声音属于陈管事。

    安宁不经常见陈管事,分不清他的声音很正常,但是他的义子最是喜欢仗着干爹狗仗人势,招摇过市,他的声音不难分辨。

    目光下垂,瞥见他左手手背上一道陈旧伤痕,陶宁觉得眼熟,应该是哪里见过。

    一个画面从脑海中闪过,陶宁忍不住去追忆,结果越想头越疼,被打伤又痊愈的后脑也跟着隐隐作痛。

    想不起来了。

    算了,先不管。

    陶宁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斯人已逝,还请节哀啊。”

    朽木似的人影浑身一震,有那么一刻,陈管事差点抑制不住抬头看向陶宁。

    最终还是没有,他硬生生压住了抬头的动作,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地面。

    这地上即便被刻意打扫过了,也只能扫去地面的浮尘,残存的黑色血迹一层叠着一层。

    但是那动作没有瞒住在场的所有眼睛,心里多了一层疑惑,又是谁死了,他又在为谁节哀?

    秦央不是急性子,没着急说话,崔虹没有公主发话更不会说话。

    屋里一时安静得似乎能听见外面雨声。

    陶宁:“那时候虽然陈管事在厨房忙着,可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却不了解全程。我愿意说给你听。”

    “当时事情发生的突然,那大虫直奔陛下而去,然而陛下身边一个名为白一榭太监因为害怕过度,产生了贪生的念头,胆敢不护驾而弃陛下而逃。”

    “结果陛下得天庇佑,那大虎被白一榭引了过去,大虎爪牙锋利,我看着是面目全非了……”

    谢白衣易容成太监跟在皇帝身边做笔墨太监,化名为白一榭。

    那温和而年轻的声音娓娓道来,陈管事难以自控地呼吸加重。

    陈管事并不在场,他也是后来才听到这个消息的,硬撑着回到房间,却还是心痛难忍,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这声音有什么魔力,明知这是故意的,但是他脑海里忍不住跟着陶宁的话构想公子遇害的一幕幕。

    陶宁:“大好青年死得真惨,这样贪生怕死的人肯定要受惩罚,听说陛下将他弃尸荒野,不准让人敛尸,最后应当是葬身狗腹了,死无全尸了。”

    那不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陶宁将他所有反应收入眼底,心知自己果然说中了对方痛点。

    她有意为安宁寻回公道,不让她死得不明不白,但是利用谢白衣之死为自己建功立业,将来好立足云京,又有何不可?

    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关于歇谢白衣易容被卸下的事情,秦央不准让人外传,对外只说此人生前贪生怕死,要丢出去喂狗,实际上关在了冰窖里,待大理寺仵作来了验尸。

    陶宁问:“陈管事为何不说话,公主就在这,若你求一求公主,兴许公主看在你多年打理行宫的份上,答应让人给他敛尸。”

    陈管事嘶哑的声音响起:“白一榭是谁?”

    这锯嘴葫芦可算说话了,秦央与身后的崔虹却不约而同眉心微蹙。

    陶宁在不近不远的距离蹲下,与其平视:“我记得我被罚雨花园那一天正好是皇宫太监来传旨的日子,你和那太监走一块,还有你的义子。”

    “我听见你们三人谈笑风生,关系匪浅,你现在那么颓败,自辩也不愿意了,不是为了他的死而伤心?”

    陈管事抬起眼,浑浊的眼睛盯了陶宁许久,干裂的唇角微不可见的上翘,那一闪而逝的得意难以被人捕捉。

    原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宫女的死活也值得大动干戈。

    半明半暗间,他道:“宫中来人传旨,李总管命我接待,这有何错?”

    从常理讲,这确实没错。

    陶宁哦了一声,遗憾道:“原来你跟他不认识,那你没事做什么杀我?”

    陈管事冷冷道:“我看汤洺那老三脚猫不顺眼,他庇护你,我也看你不顺眼,想杀就杀了。”

    陶宁:“这个看不顺眼,那个也看不顺眼,天底下还有什么能入得了陈管事的法眼?”

    陈管事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我因私仇下手杀人,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不认识什么白一榭。”

    在陈管事被带来时,陶宁简单的看过了他的生平,简简单单,一点也不复杂。

    陈管事本来是皇宫里的做事的太监,因效忠的妃子犯事,那妃子打入冷宫,陈管事被贬至行宫多年,跟宫中的联系几乎断了。

    在这世上他无亲无故,那妃子犯事是戕害另一个妃子,被打入冷宫是罪有应得,这两人无论怎么看都跟安宁全然无仇无怨。

    一时之间倒也符合他说的,看不顺眼,想杀就杀了。

    可那么多年不杀,为什么非要现在杀?

    下手不成还跟没事人一样,在安宁面前走来走去,没有露出半分异样。

    这就让秦央她们想不通了,若不是那两个太监招供,几乎没人会怀疑是陈管事下的手。

    好歹是有品阶的太监,犯什么事跟一个品阶最低的宫女过不去。

    陶宁问:“所以我被罚了发高热,与我一起住的宫女央求厨房借个药罐子煎药,她说是你答应她的,在场还有数个厨娘和太监在场,这你没法抵赖。”

    “第二次复渣时,你在我的药里下了毒。”

    开了第一道口子,陈管事破罐子破摔了,他忽然吃了几百个熊心豹子胆似的,格外不怕死了:“是。”

    他不清楚那宫女本事怎么样,只以为是小孩子家家胡闹的凑来的药,没想到还真快要被她治好了。

    公子不愿这人活着,以免走漏消息,那他当然也不会任由她活着,哪怕烧成傻子也不行。

    只有死人才能保住秘密。

    陶宁打断他的回忆:“那好,就当你蓄谋已久,一定要我死了才舒服。既然你下了毒,为何又让人将病重的我丢进柴房里,还半夜亲自来杀我?”

    手一指他的左手手背,那上面有一道陈旧疤痕:“我昏过去前,看见袭击我的人左手手背上有一条疤痕。”

    陈管事被点出疑点,下意识手一缩,想要把那只手藏在衣袖下。

    陈管事依然一言不发。

    陶宁:“当日陛下与公主雨花园中赏花,你担心我在公主面前说了什么,就借机上前给公主请安,行的却是女官的礼,右手盖住了左手。”

    “你总不能说你当了几十年的太监,忽然就忘了自己是个男人,把自己当女官了吧?”

    崔虹适时出声:“下官的确看见了,着实疑惑了一会,还以为他没拜见过公主一时紧张给忘了,可他却是从宫里出来的人,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毕竟礼仪不端也会被罚的,他当了那么多年太监,先帝都见过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见到公主紧张到忘了动作?

    陈管事一句比一句不客气:“因为我嫌你死得太慢。”

    这话成功让秦央皱紧眉头,看向陈管事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可是还有一点有疑惑,崔虹道:“还有一事不明,公主,安姑娘,我曾审过罪人陈霖同僚以及手下的太监,他们都说那一夜他们几乎都在一块,共商陛下驾临的事情。只在月上中天时因腹疼难忍出去过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陶宁好心解答:“崔长史有所不知,那几天我去过柴房几趟,发现假山石处有一条通往他住处附近的小路,那小路十分隐蔽,不对行宫布局了如指掌的人发现不了。要是跑快一些,足够他一盏茶时间来回。”

    崔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门外,一个侍卫悄然退出,遵从长公主命令前去查看。

    陶宁双手一摊:“所以我在地上躺了一夜也没人管,因为他要赶回去让别人知道他没有下手的时间。”

    转而看向陈管事,陶宁说:“你说你因私仇杀人,下毒又怕死不了担心夜长梦多,决定亲自动手。”

    陈管事不说话了,她说的每一句都像是亲眼看见他的行动痕迹,几乎完全吻合。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他也没打算活,能留个死个痛快也不错。

    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打破了他的侥幸。

    陶宁:“但是清寒这等毒药,可不常见。史料记载它第一次出现是前朝皇帝为秘杀将军解兵权,又不愿意留下骂名,而让人专研的毒,不出三日,那将军果然高热而死。”

    “天下毒药这么多,清寒却难得,你不过是行宫太监,又是从哪里得到清寒的?”

    也是陈管事运气不好,偏偏遇上的喜欢钻研稀奇古怪秘药的徐太医,还给他看出这是清寒。

    不过就算没有徐太医,陶宁也会想办法将此事跟前朝联系起来,总是逃不过的。

    陈管事动了动唇,被连番诘问,脑子要被炸懵了,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其实他想说偶然得到,死不承认便罢。

    可所做的事情都像是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仿佛亲眼所见,他又开始担心自己说的哪一句话被对方当成突破口诈出更多事情。

    陶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根本没办法解释清寒从何而来,你还有所隐瞒。陛下遇刺一案跟你有何关系?背后主谋究竟是谁?余党又在何处?!”

    上当了,这人的目的根本不是查自己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在那一刻里,陈管事脑海里闪过无数事情无数人影,多年的筹谋决不能因为他一人而毁于一旦。

    心一横,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让他挣脱两个侍卫的手,往墙扑去。

    他终于下定决心,想要撞墙自杀。

    然而这个动作更能暴露他心里有鬼,秦央一声令下,马上有好几个侍卫扑了过来将他按住。

    秦央:“拦住他!”

    陶宁赶紧起身退到一边,可别被伤到了:“小心他咬舌自尽。”

    咔吧一声,侍卫下意识卸掉了他的下巴,然后一看,连手脚也一块卸了。

    陈管事彻底没法动弹,口水直流,呜呜咽咽地在地上蠕动。

    他甚至惊疑不定地看向一边冷眼旁观的陶宁,在他的记忆里,安宁是个头都不会抬的小姑娘,怎么会如此伶牙俐齿?

    本想怀疑这是不是也是易容的人,但一想又不可能,总之他脑子一团乱。

    瞥见陶宁看来的目光,她年轻的脸庞带着微微笑意,眼底淡漠,不同寻常的反差感让陈管事心头一凉,之后就被侍卫敲晕,不省人事了。

    走出地牢后,外面的雨可算是停了。

    秦央心中压的疑惑却越积越多,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这绝对不是一场简单的刺杀,主谋者她怀疑了很多人,接着又一个个排除,全都不像。

    那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这是一股已经成型却从未被她察觉的新势力,蛰伏多年,只为在昨日一鸣惊人。

    瞥见身边的陶宁,她正望着檐下雨霖铃出神,侧耳听雨水滴落的声音,眸中微亮。

    刚刚在地牢中字字珠玑,从容不迫,现在看着又像个贪玩的少女,为一切新鲜好看的东西吸引注意力。

    似乎是察觉到秦央的目光,她回望过来,声音清脆道:“公主有何吩咐?”

    秦央望进她双眼:“刚刚的事情,你可有什么想法?”

    陶宁还真有点想法,犹豫一会,她道:“我的确有一点点想法。”

    她举起一只手,食指和拇指捏出一咪咪距离,表示想法真的一点都不大。

    秦央不由跟着笑了,她道:“说吧。”她还挺想听听的。

    陶宁不好意思似的笑一下:“公主,快到晌午的时辰了,我饿了。”

    秦央笑容一顿,随即笑得更明显,她也说:“你不说我还没发现,我也饿了。”

    能让秦央说出饿了两个字,那真是难得,崔虹不知道自己看向陶宁的目光隐隐带着欣赏。

    按照时辰,琳琅宫那边应当已经准备好了午膳,可是两人终究还是没能吃上中午那顿饭。

    才到琳琅宫大门,就有太监传话,说陛下已经清醒,要长公主过去。

    幻觉自己似乎闻到饭菜香味的陶宁只好又得跟着长公主过去一趟,神情恹恹,秦央看见了,喊停了众人。

    秦央吩咐道:“我记得今日有一道桃花糕,崔虹,你取一份来。”

    崔虹:“是。”

    没过多久,崔虹带来了一个纸包,递给了公主。

    秦央拿在手中,众人动身往皇帝寝宫而去。

    一段路后,她随手把手里的纸包塞给一边的陶宁:“算了,这种甜腻之物本宫不爱吃,赐你了。”

    猝不及防被塞了热乎乎甜糕的陶宁:“……”

    皇帝在寝宫中急得团团转,见到秦央来了,双眼一亮。

    崇熙帝快步上前,甩掉了亦步亦趋的太监们:“皇姐你可算来了,朕听说那昨天死的太监竟然是易容的,是不是真的?”

    秦央被扯住衣袖,动了动手,没能撤回来,她一向不喜欢在人前教导皇帝。

    于是她点头道:“是,得我身边女官安宁察觉到他的异样,卸下了他脸上的易容,结果是另一个模样。”

    崇熙帝满脸后怕,忙问:“那人究竟是谁?可查出真实姓名?”

    时间那么短,怎么可能查得出来,秦央当然说没有。

    崇熙帝却急了:“皇姐,你把朕这些人都换了吧,再查一遍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一想到有人想要刺杀朕,朕就心神不宁,夜不能寐。”

    秦央安慰道:“陛下放心,臣已经彻查了一番,陛下寝宫很安全。”

    崇熙帝环视周围,这行宫并不是他熟悉的皇宫寝宫,处处都透着陌生,他真的后悔干嘛要来行宫了。

    他问:“真的吗?”

    秦央点头:“千真万确,不会欺瞒陛下。”

    崇熙帝得到了秦央的保证,长舒了一口气,发白的脸色红润不少。

    他连连点头:“有皇姐保证,朕就安心了。”

    第126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14

    崇熙帝被身边太监扶着坐下, 才坐严实,边听身旁传来一道声音,不由自主挺直了腰背。

    秦央没有跟着坐下, 而是说:“陛下, 臣有事要与陛下秉明。”

    这是属于两人的暗号,崇熙帝会意,扬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寝宫中的太监宫女们也都退下了。

    堂中就剩下两人,崇熙帝扬起笑意招手:“皇姐快坐下, 有什么要跟朕说的?”

    辅佐崇熙帝三年,秦央只在皇帝偏移时出言劝谏, 其余情况下她有意让崇熙帝独自掌权, 不会当众置喙崇熙帝的做法。

    如果不是昨天的特殊情况, 她根本不会朝皇帝里伸手。

    秦央不坐, 她问:“臣先请僭越之罪……”

    话没说完,崇熙帝急吼吼道:“不治你的罪, 你是朕的皇姐, 朕怎么可能会治你的罪?是不是又有谁在你面前说不好听的话了, 朕让人砍了他的头!”

    秦央无奈摇头:“无人在臣面前放肆,臣所请之罪是臣昨日问过陛下身边内侍,他们说这个叫白一榭的笔墨太监, 是陛下亲允, 留在身边伺候的。”

    立于堂中的秦央抬起头,直视座上崇熙帝,她问:“陛下事先不知情吗?”

    “你怎么……”崇熙帝神情明显不自然, 在秦央的目光询问下, 支支吾吾地说,“朕……朕知道他不是真太监, 可是朕真的不知道他还会易容,朕也是没想到他这种居心不良之辈。”

    说着,崇熙帝目露后怕之色,他都不敢想那个人靠自己那么近,万一他有什么想法自己就要驾崩了。

    幸好太医说他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崇熙帝还是不放心。

    思及此,他满脸着急道:“皇姐,这些随行太医医术平平,他们说朕没事,可是朕总觉得最近睡得不安稳,心烦气短的,等回去了一定要让院判再为朕诊断一番。”

    秦央沉了口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怎么能让一个居心不良之辈留在身边随侍?”

    崇熙帝苦了脸:“朕知道错了,以后都不会再做了,朕也是偶然听说他有一手本事,想见识一番,才召进宫的,朕的斗胜将军就是他……”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崇熙帝捂住了嘴,眼神闪躲。

    秦央心想朝中没有这种封号的将军,她疑惑道:“斗胜将军?”

    崇熙帝转过眼,不敢去看秦央,双手比了个圆,形状像个碗。

    碗?什么将军能装进碗里?

    秦央这才明白过来,眉毛皱得更紧:“蛐蛐?”

    崇熙帝刷地举起双手,用袖子挡住脸,宽大的袖子后面传出他闷闷的声音:“朕知道错了,可这不过是一对不值钱蛐蛐,不值一提。”

    秦央声音清冷:“春秋时期,齐桓公好着紫服,诸臣见之纷纷效仿,民间也追逐紫服,甚至为了一匹紫布大打出手,最终导致紫布价格高涨。”

    “此事一旦开了先例,上行下效,蔚然成风,民间定会效仿陛下,大肆豢养此物,炒出高价,一虫万金,长久以往恐对国本不利。”

    那坐在高位的身影顿了顿,挡在脸脸的衣袖下落,露出一双眼睛:“这,这么严重呢?朕只不过是偶尔玩玩解乏罢了……”

    秦央垂首:“请陛下三思。”

    听着好像也是,崇熙帝怏怏道:“待回去后,朕就让人毁了吧。”

    门外,陶宁吃完了长公主给的桃花糕,深觉失策了,没有茶水喝要噎死人了。

    没过多久,便有人出来,左右看看,出声询问道:“哪一位是安宁安姑娘?”

    陶宁拍了拍胸口,把那股堵在喉咙的感觉拍了下去,出列应道:“我是。”

    那太监冲她招手:“那就进来吧,陛下召见。”

    虽然不明所以,陶宁还是随着太监低头快步入内。

    堂中两人气氛已经回复平常,崇熙帝坐在主位,秦央坐一旁,她进来的时候两人似乎在说刺杀一案。

    崇熙帝语气犹带后怕,他态度还是很依赖长姐,差不多是言听计从。

    听见脚步声传来,两人转头看来,秦央隐晦地给了她鼓励的眼神。

    崇熙帝两眼发亮,转头看来:“你这么厉害,大理寺的人都没来,就给你看穿他们的阴谋诡计了。”

    陶宁并不托大:“民女只是觉得此案尚有疑点,顺藤摸瓜下牵引出了更大的疑点罢了。”

    有秦央做主脱了奴籍,陶宁现在不再是行宫中低等宫女,而是普通白身,不应该再称奴。

    但她跟在秦央身边,又着一等侍女才能穿的衣服,也算是有点身份。

    但论真的说,陶宁的身份还是比较尴尬,她不是谁的奴婢,只是受长公主庇护。

    忽然想到什么,崇熙帝恼怒一拍俯首:“不说朕都忘了,这都几天了,大理寺那群废物,怎么现在还没到?”

    一太监说:“禀陛下,昨夜雨急,山洪倾泻,堵住了路,大理寺官员停在了驿站,来不了。”

    经过这几天的事情,崇熙帝恨不得马上飞回云京,没想到又出了这种事情,玩也玩不了,回也回不去,很难让他高兴起来。

    秦央缓声安慰道:“陛下放心,臣已经命人去清理路道,应当这两日内能启程回云京。”

    说着,秦央目光扫过陶宁的手,那上面的伤痕还没愈合。

    只怪天公不作美,将她们困在此处,进不来出不去,那玉续膏自然没办法送到行宫里。

    崇熙帝听了秦央的话,勉强安静下来:“算了算了,朕还是不指望这群废物了,既然皇姐身边这位姑娘还有断案之能,那群废物靠不住,不如此案交由她来办。”

    越说,崇熙帝越觉得自己的说法可行,高兴道:“免得那群躲在阴沟里的贼人谋算朕,皇姐,此事如何?”

    秦央面露犹豫:“这……阿宁尚是白身,恐怕难以服众。”

    陶宁垂首谦卑道:“回陛下,在下才疏学浅,恐无法胜任。”

    这话崇熙帝就不爱听了,拍案而起:“才疏学浅怎么了,朕觉得你能行,就行……朕给你令牌,谁找你麻烦你就亮出来,还有这行宫里的人都任你调配,早日查出幕后主使。”

    他一挥袖:“来人。”

    立马有小太监现身,碎步上前,接过腰牌往陶宁面前递。

    顷刻,陶宁手里就多了一方腰牌,沉甸甸的,倒是分量不轻。

    这铜色令牌上端刻着古朴花纹,左侧篆刻御赐二字,只是一方腰牌,尚无官身,全靠皇帝撑腰。

    靠皇帝撑腰?

    那才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朝野上下都知道皇帝耳根子软,无心朝政,朝令夕改也不鲜见,这对于一个年轻的上位者来说足够致命,所以民间才说知长公主而不知皇帝。

    见陶宁盯着腰牌不做声,崇熙帝有些不满:“你怎么还不谢恩?是对朕有何不满?”

    陶宁佯装无措:“秉陛下,民女从未查过案,只怕万一有错……”

    原来是怕这个,不过万物有舍有得,只想得不想失是万万不能的。

    崇熙帝咧嘴一笑,看着还有几分天真,他道:“那自然是赏罚分明了。”

    陶宁:“……”

    言下之意就是查得出来就奖赏你,查不出来那就要受惩罚,都说皇恩浩荡,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好经受的。

    幕后主使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要是她拿出这个跟皇帝和长公主说,别说他们会不会信,结果也难服众。

    回想世界线中记载的,谢白衣手下做过的事情,这么一想也不是没地方能查。

    那只能做到极致了。

    座上崇熙帝看向秦央,高兴道:“皇姐,朕这算是知人善用吧?”

    秦央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说是,给予鼓励。

    说了一会话,崇熙帝觉得困了要午睡,让一干人等退下。

    出来之后,秦央说:“罢了,你尽管查,有什么是我给你担着。”

    她随手解下腰间一块腰牌,递给陶宁。

    上书——“镇国长公主府制,见之如见长公主”。

    这分量,足够陶宁横行霸道行宫,乃至回到云京继续横行霸道了,变成螃蟹都行,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陶宁双手接过,触手微凉,捧在手里只觉得重若泰山,她郑重道:“定不负长公主所托。”

    秦央笑了一声,在沙沙雨声中分外清晰,她一双笑眼看了过来,眉间朱砂灼灼:“别紧张,要是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陶宁一怔。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歇,若云京也是如此……”秦央敛下心事重重的眉眼,再抬眼时,她道,“时候不早了,该用晚膳了。”

    *

    次日,前去清理道路的侍卫来报,需要一日才能清理干净道路,通畅无阻。

    秦央听罢,表示了然,她又问:“那山洪规模如何,山下村庄农田可受到影响?”

    侍卫回道:“回公主,那山洪声势浩大,淹没了来路还往山下冲去,我等望向山脚下时,只能看见一片土色。”

    秦央缓缓皱起了眉,心头微沉。

    侍卫们清理起来麻烦,皇帝的仪仗也出不去,也只能等出去之后再了解情况了。

    另一边,陶宁也在对着眼前的东西皱眉。

    左边放着的是熟悉的香方案,太医们的联合检验结果,以及从现场拾回来的染血香囊。

    右边放着的则是汇总的各个涉案者的口供。

    最上面的一份则是陈管事的,只有昨天被陶宁逼出几句话,醒来之后他还是没有张嘴,记录也就停留在陶宁问出的那些话上。

    事发之事,陈管事正在厨房里忙活,只出来过一趟向长公主请安,之后一直没离开过厨房。

    驯兽师被大虎当场咬死了,关于他生前的事情只能通过别人的只言片语拼凑。

    与他同住的同僚也没觉得他这段时间有什么异常,照样吃住睡,没听他说见没见过宫里来的传旨太监。

    不过同僚还说,驯兽师是个好张扬的大嘴巴,他有啥都会到处咧咧,没说就大概率是没有了。

    那老虎吃的肉也没有问题,当天剩下的肉被侍卫们送去给太医们检验,说无毒,抓来野狗喂肉,又给另一只老虎喂肉,全都安然无恙,没有任何反应。

    那被喂肉的野狗简直把喂肉的侍卫当成天神,成天摇头摆尾,谄媚至极,赖在行宫里不肯走了。

    问题还是回到了香囊。

    香囊内残存的香粉已经被清理出来,汇聚在一方小盒子中,被磨碎的药渣呈深草绿色。

    荷月的调香本领很好,每一次打开盒子都能闻到悠远清新的香味,如步入春日桃园。

    陶宁捻起香料凑在鼻尖,仔细再闻一遍,她的答案跟太医们的答案一样——无毒。

    一边的侍卫说:“太医们都说,这些药材都没有毒,还都是寻常药材,只有几味较为珍贵,其余的随处可寻。”

    陶宁问:“这些药材都是来自哪里?”

    侍卫又拿出一本厚厚的记录册:“侍女荷月说,每一味药材都是从长公主府中出的,这是记录。”

    陶宁随手翻了翻,她也猜到了药材只能处在公主府中,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就放在一边。

    崔长史说过,公主府中的药材一部分是宫中赐下,一部分是太医院那边拿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在信任的药堂中采买,都是专人经手,不会有纰漏。

    其中宫中赐下的都极为珍贵,荷月不过是调香娘,不得长公主命令也没办法接触到宝库中的药材。

    公主府里的人都说荷月深居简出,偶尔要买点什么都是让她们帮忙带的,也不频繁,顶多一个月一两回,因为她说她懒得出去。

    见陶宁还在盯着装着香料的小盒出神,侍卫忍不住询问:“安姑娘不看么?”

    其实行宫里的大家都很好奇,凭什么陛下和长公主会信任一个,都想看看她有什么本事。

    陶宁随口答道:“看完了,公主府的药材没有问题,记录也没有问题。”

    侍卫惊讶:“看完了?”她刚刚不就随手翻了翻吗?这就看完了?

    陶宁:“嗯。”

    侍卫:“……”

    但看陶宁沉静的侧脸,侍卫本还以为是她不识字,随口应付。

    之后又想长公主不可能让一个不识字的人来查案,那应当是……看了吧。

    很快,陶宁就放下了香料盒,拍拍手,将东西整整齐齐归纳起来,准备出门。

    侍卫很好奇她又要做什么,出声问:“你是要去审问侍女荷月吗?”

    如果是的话得提前给那边传令,让地牢那边将侍女荷月提出来,免得去了还得等,浪费功夫。

    陶宁疑惑回头:“不是啊,到吃饭时间该下班了,你不饿吗?”

    侍卫:“……”本来没觉得,被这么一问,忽然也跟着饿了。

    看着那远去的高挑背影,侍卫不禁再次怀疑——长公主任命她查案,真的靠谱吗?

    摸着空空荡荡的肚子,陶宁还挺期待今天中午有可能吃什么,边想边往琳琅宫走去。

    不远处有个青裳宫女低着头在找什么,神情忧愁。

    起初陶宁只觉得她隐隐有些眼熟,走近一看,还真是熟人,出声喊道:“识青?”

    识青应声抬头,第一眼差点没认出那是站在不远处的人是安宁,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正欲出口唤她名字,瞥见她腰间两块腰牌:“安……”

    她虽然看不轻上面究竟是什么字,但也能感受到那块腰牌的不同凡响。

    还有最近的传闻……

    于是她说:“安姑娘。”

    陶宁走过去,好奇看了看她找过的地方,她问:“你找什么呢?丢了什么东西,我帮你一块找找。”

    识青哪敢要陶宁帮忙找东西,可有一事她的确想求陶宁帮忙,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一时踌躇不定。

    陶宁看穿她的犹豫:“识青,你我多年情谊,不如有话直说,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尽力。”

    有这话,识青也不拧巴了,她说:“我也实在没办法了,想请你帮个忙。柔柔昨日贪凉,睡觉忘记关窗还蹬被子,寒气入体,今早上就开始发烧了。”

    陶宁想起刚刚她的动作:“所以你是在找药给柔柔治病?”

    识青点头,她神情为难道:“我已经给柔柔想好了药方,就是能不能……托你给柔柔抓几服药。”

    “这有何难。”陶宁二话不说扯下皇帝给的腰牌,塞给了识青,“这是陛下御赐腰牌,在行宫里通行无阻,你直接去存青堂,太医都住在那,你拿着腰牌去,想找太医来治,或是抓药都可以。”

    猝不及防被人塞了一块腰牌,识青手都在哆嗦:“这这这这,这不好吧。”

    陶宁一推她肩膀:“没什么不好的,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快去吧,我去看看柔柔。”

    “好,我这就去。”识青不再纠结,扭头就去。

    顺着熟悉的路,陶宁回到了从前居住的院落,这方小院跟之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几天没见忽然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她推门而入,刚刚识青出来的时候门没锁,轻车熟路地走向她住过的房间。

    里面都是今天不当班的行宫宫女,佳娘坐在床头,搂着脸蛋通红的柔柔,拍背轻哄。

    柔柔眼泪哇哇,小声嗫喏:“我好热,我好疼……”

    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佳娘头也不回道:“识青你回来了,怎么快就找到了吗?”

    一道声音回答:“她不找草药了,她找太医去了。”

    这声音很耳熟,但不是识青的声音,佳娘诧异回头:“太医?怎么能请到太医……是安宁啊,你怎么回来了?”

    陶宁迈步过来,伸手探脉,又以手背试额温。

    佳娘和一众宫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动作,感觉出去两天又回来的安宁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就是让人莫名不敢吱声。

    陶宁松了口气:“的确是着凉发烧了。”

    佳娘一头雾水,如果不是着凉发烧还是什么:“你刚说请太医?是识青去请了吗?”

    陶宁简单解释了一番,佳娘闻言松了口气,有太医还有药,柔柔应当会无虞。

    被佳娘抱怀里的柔柔听不清站在床边的安宁姐姐说了什么,隐约只听清了吃这个字,于是嘴巴一瘪,眼泪又下来了。

    柔柔哭道:“我,我也想吃……”

    佳娘用手帕擦掉了她眼泪,陶宁看她哭得可怜,便问:“你想吃什么?”

    柔柔哽咽一声,抽抽鼻子:“想吃熟柿子,想吃蒸螃蟹……呜呜呜娘……娘我好疼……”

    佳娘一听:“哎呀不行的,你识青姐姐说过这两个一块吃会腹泻的,就像是中毒了一样。”

    陶宁一怔,有什么一闪而过,不由跟着念:“……柿子,蒸螃蟹?”

    云京附近鲜少螃蟹这类河鲜,宫中也只在赏月时赐下一份

    佳娘抱着柔柔,解释道:“柔柔是从渔村里出来的,家里没多少钱,她娘经常蒸螃蟹给她吃,之前她总嫌弃说蒸螃蟹吃腻了,一股腥味也不好吃,所以……”

    所以她不是想吃螃蟹了,只是想家了。

    一众宫女都围着柔柔,擦眼泪的擦眼泪,掖被子的掖被子,还有的在用凉水浸湿手帕降温。

    她们没办法得到烈酒给柔柔擦身,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了。

    陶宁点点头,低声喃喃:“……两个一块吃会像中毒了一样?”

    先前老虎暴动,陶宁的第一反应就是香囊有问题,用香囊引走了老虎,将计就计让谢白衣自食其果。

    谢白衣一死,反而事情留下更多谜团了。

    早知道不让他那么快死了,她还以为任务完成了就能马上走,做事也就不顾后果了些。

    可如今又被太医正式香囊本身没有问题,如果只是香囊本身没有问题,那是不是有可能香囊和另一样东西一块出现,就会变成有问题?

    事件渐渐清明,迷雾散尽,她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听着荒谬,但是很有可能才是真相。

    这是一个混合毒,只是在公主单独出现的时候没有用,一定要两种混合才起作用。

    并且这个令大虎躁动的味道必定有一个诱香,闻过了才能激发药性。

    陶宁了然道:“我明白了,香囊无毒,诱香也无毒,二者合一便是毒。”

    下毒的人不可能蠢到把明晃晃是毒的东西放在皇帝或公主身边,不说她们身边会有多少试毒的人,不难察觉出有没有毒。

    谢白衣自视甚高,也是用毒高手,筹谋许久,不会用那么简陋的手段。

    佳娘迷茫:“什么?”

    陶宁急着要走,匆匆留下一句:“太医已经在路上,稍后劳烦诸位姐姐请识青将腰牌送至明洞院,我就在那,先走一步。”

    说完,她人影就消失在门外。

    几个面面相觑,都不明所以地看看对方。

    没过多久,识青就带着太医来了,她往屋里一看,疑惑道:“安宁不在吗?”

    佳娘让出位置让太医诊治,闻言答道:“她,她刚刚来了一趟,说什么我知道了,就又走了。”

    第127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15

    明洞院中, 吃完饭的侍卫剔了剔牙,伸了个懒腰准备找个地方小憩。

    外面正下雨,正是好睡的时候。

    一边想着会到点下班的上峰就是好上峰, 一边往门口走, 院门前,一道清瘦人影穿过雨幕而至。

    侍卫:“……”那人好像是安姑娘。

    要命了,我困出幻觉了,看见安姑娘回来了。

    迈入院门, 陶宁见有人站在檐下发呆,一身黑衣, 腰佩绣春刀, 长发高束, 身姿飒爽, 隐隐看着眼熟。

    不由加快脚步过去,看清了对方的脸:“李护卫你怎么还在, 正好, 你可知公主遇刺那日陛下换下的衣裳在何处?”

    李护卫:“……知道。”

    陶宁点头:“麻烦李护卫替我找来。”

    李护卫是公主钦点过来让她协助陶宁查案的, 有谁为难她就往前一站,用于护卫和刷脸,以免谁不识好歹误了大事。

    陶宁站在檐下收了伞, 刚走到一半就下雨, 幸好路过的侍女借了她一把伞,不然她得淋着雨过来。

    见那侍卫站在原地还没动,不由疑惑:“李护卫?”

    李护卫面无表情地祭奠她消失的小憩时间:“……无事。”

    贸然加班的是坏上峰。

    没办法, 只好转身去找她要的东西。

    皇帝换下的衣物蕴含特殊意义, 都不能随意丢弃或处理,私藏龙袍者死罪。

    当日长公主遇刺, 担心陛下也遭贼人暗算,特地让人将其封存,之后太医检验过了没有问题,也就另存别处,准备日后带回皇宫中由制衣司保存。

    陶宁回到屋中,没有再去碰装着药渣的木盒,随手抽出一张纸,斟酌片刻,提笔点墨。

    等李护卫带着东西回来,在门前拂去肩上雨珠进门,便看见陶宁在案前奋笔疾书。

    听见动静,陶宁头也不抬道:“李护卫回来了,劳烦你带着这个方子去存青堂一趟,要是存青堂没有的就去厨房看看。”

    这话说的奇怪了,什么东西是在太医手里没有,却在厨子手里的。

    “好。”李护卫接过纸张,默默在心里谴责一番,垂眼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没想到安姑娘还有一手好字。

    她转身就想去,又被陶宁出声叫住:“李护卫且慢,待会再去。”

    李护卫马上就站住了,手扶刀柄守护在一边。

    陶宁打开李护卫带来的木盒,里面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袍,一股幽香扑面而来。

    那蓝袍下方放着一个做工精巧的香囊,有被打开过的痕迹,应该是被太医们验过了。

    不过太医们只验出无毒,具体香方他们也没办法复原,他们不精此道,那道香方据说存在宫中。

    存在宫中那得多少天后才能拿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陶宁准备自己复原。

    这个香味又跟秦央身上的大不一样,这道香味偏庄重深沉,细闻还有种心平气和,精神凝聚之感。

    倒是适合崇熙帝那一点就炸,风吹草动就慌的脾气。

    陶宁拿起那枚香囊,大概掌心大小,圆鼓鼓的绣面上绣着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龙纹,下垂蓝色络子,跟这一身衣裳是配套的。

    熏香风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书生商贾都会有这种习惯,以此为荣。

    长公主每日换衣前都由侍女们熏香,皇帝也不会例外,他的每一件衣服都被熏香熏过,从内到外的浸染。

    崇熙帝此人,在原世界线记载中有些笔墨,描述中的他懦弱敏感,被幼时梦魇所困,如今看来也没有太大出入。

    他从生到死俱没有什么建树,他的死蹊跷却也简单。

    记载中说他是梦中暴毙,死得悄无声息,朝野上下都清楚崇熙帝有梦中惊醒的毛病,还为此杀过人,发起疯来会去撞墙,这种死法在他身上也不算奇怪。

    但有一个用毒高手在身边,陶宁只认为他不过是中了谢白衣下的毒,毒发身亡罢了。

    思及此,陶宁鼻尖凑近香囊,仔细嗅闻。

    又捞起衣袖嗅闻辨别,确认这是同种熏香后,果断拆开香囊,将里面的香料全都倒了出来。

    草药被磨碎后颜色总是大差不差,混成一团,难以分辨。

    陶宁拿来一张纸,边想边写,还缺几味却迟迟不定,笔头敲了敲脑袋,默默摇头。

    她又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不确定的几味药。

    这道香方比秦央那一道更复杂些,她不是专精此道,还有一些分辨不明倒也正常。

    虽然李护卫不明白陶宁不去抓紧时间审问那两个嫌犯,在这里对着被太医断定没问题的香料捣鼓,但她最不缺的就是沉默和忠心,安静守在原地。

    忽然她耳朵动了动,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看一眼凝眉思索的陶宁,转身出门。

    不多时,李护卫又回来了,出声询问道:“安姑娘,有一位名叫识青的宫女要见你。”

    陶宁回神:“啊,先请进来吧。”

    识青不是没来过明洞院,但是第一次来守卫森严的明洞院,光是院门前站着的两个侍卫看过来一眼,她差点就说不出话了。

    好不容易结结巴巴地说出来意,就引来了另一位腰佩绣春刀的女护卫,那两个侍卫都管她叫李护卫。

    李护卫只瞥一眼她手中的腰牌,听了来意后,就将她带进这里。

    一步步往里走的时候,识青都不敢信安宁是不是真的在里面,正站在门前紧张,又听那李护卫冷冽的声音道。

    “进来吧。”

    这是一间宽阔的屋子,还有点简陋,有几张临时搬来的桌椅,一旁放着放了几样东西的木架。

    屋中有一股庄重深沉的香味,识青不由抽了抽鼻子,眉心短暂皱了一瞬。

    识青缓缓抬眼,目光落在站在桌案后的人影,看见那熟悉的面容,莫名松了口气。

    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那刀看起来那么沉,她们却能挎在腰间自由行动,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煞气。

    “识青你来了,柔柔怎么样了?”陶宁搁下笔,随手倒了两杯茶,递给识青一杯,“茶水粗陋,还有点冷,别嫌弃。”

    “不嫌弃,我也正好渴了。”识青迈步过去,双手接过那杯茶,喝了一口,确实冷了,有一股淡淡的茶叶带来的苦涩味。

    陶宁像是不知道苦似的,一口将茶水喝了干净。

    识青不小心瞥了一眼她桌上的东西,嘴里温声回答陶宁的问题:“太医已经看过了,柔柔喝了药之后睡下了……这个缺的不是寻香子,是凤凰藤。”

    屋中一静,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识青止了话,心跳重了几分。

    陶宁脑子还停在破解香方关联上,闻言双眼微亮,如获救星:“你能分出剩下几味是什么吗?”

    识青被这眼神看着,有些紧张,又有些跃跃欲试,她白净的脸蛋微红,点点头:“我……应该能。”

    她养母是宫中女医,后因宫中纷争选择黯然离开太医院,对世道心灰意冷的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宫中太医,只说是打理草药的医女,没什么本事。

    暮年时,她收养弃婴识青,看她有几分天赋,不忍自己后继无人,就将全部传授于她后,于某日安然离世。

    陶宁心想她认识草药肯定识字,迫不及待地把香方往她面前一推:“那你能帮我补全香方吗?我只能分辨出大半,剩下几味分不太清,这做出香方的人本事不浅。”

    识青顺着她的话看向香方,那字迹入眼,登时眼前一亮,而后疑惑道:“这些是你写出来的?你怎么认识草药和香料了?”

    陶宁:“……”

    一时心急,差点忘了眼前这个是熟人,还真不太好解释。

    识青那迷茫无阴霾的眼睛正看着她,门边守护的李护卫默默看了过来。

    520刚好上线,一看这情况大事不妙啊:【哦豁,要翻车了,怎么办?】

    陶宁轻咳一声:“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了,实话告诉你吧,我病重的那几天不是单纯的高烧,而是魂飞天外,登上仙境。”

    “仙境里有一个神仙婆婆,神仙婆婆说看我根骨灵秀,就传我几招。等我醒来之后,就发现脑子里多了一本天书,翻翻看看后,我就无师自通,什么都会了。”

    识青:“……”

    识青张了张嘴,呆滞道:“原,原来如此。”

    李护卫:“……”

    她转头看向雨幕,心想要是雨里走一遭,她也有可能得到神仙婆婆的武功秘籍吗?

    520一看这两如出一辙的迷茫表情,就知道她会长公主不在随便办。

    陶宁亲自挽袖磨墨,笔尖点墨将笔递给识青:“所以,能帮帮忙吗?”

    识青受宠若惊,什么时候把笔接过来都不知道。

    等反应过来时,她的手已经碰上了散发着香味的药碎。

    有识青这个精通药理的帮忙,香方很快复原,各自被誊抄在两张纸上。

    陶宁吹干了墨,两张纸被交给了李护卫,顺便说了几个要求。

    李护卫看也没看那写着字的两张纸,疑惑道:“老鼠?还要老鼠,等我让人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吧。”

    怪不得安姑娘刚刚说要是太医那里没有去厨房看看,存青堂不一定有老鼠,但是厨房肯定有。

    陶宁:“有劳李护卫了。”

    李护卫摇头,冷酷道:“不过是小事。”

    抓药的事情李护卫亲自去办,剩下的则交给手下们去办,听见抓老鼠这个命令,也都露出了跟李护卫一样的疑惑表情。

    手下抓抓脑袋:“您说……安姑娘要我们抓老鼠?还是越多越好?”

    李护卫满脸高深莫测,一挥手:“去吧。”

    手下:“……是。”

    *

    东西凑齐后,识青迷茫站在一边配香料,听着耳边老鼠在吱吱乱叫。

    她不是很明白,自己不过是来还腰牌的,怎么就被留下当副手,跟着陶宁一块一遍又一遍试出真正的配方。

    香方中有好几种草药与香料混合,所需剂量只有香方主人才知道,只能斟酌着试出。

    大功告成时,屋外雨水停歇。

    那一窝惊恐的,吱吱乱叫的老鼠终于派上用场,被人拎起时怕成一团。

    陶宁觉得在屋里试药太埋汰了,让人把这两笼老鼠拎出去。

    识青就在一旁见证,起初她还不明所以,随后她不忍地别过头,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

    真真是血肉模糊,不死不休。

    “果然我想的没错。”陶宁拍拍手,站起身来,对识青说,“多亏有你帮忙,待日后我必要给你请功。”

    识青红了脸,连连摆手:“我不过是帮了点小忙,不用请功。”

    陶宁却说:“你有才能,不应该囿于此地,如果默默无闻一世,未免也太可惜。”

    抬头看了看天色,她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已经让人去汤管事那为你告假,不会有人罚你的。”

    那清瘦身影一提马面裙,消失在门外,如一道惊鸿影。

    李护卫一扶刀柄,赶紧跟上,她知道是知道她有一手好箭术,可是安姑娘现在又没有背着弓箭到处跑,万一她赤手空拳就是挨揍的份呢。

    后面又有两个侍卫跟上,其中一个肩上挎着鼓鼓囊囊的布包。

    识青被留在原地,怔怔地看向前方。

    *

    陶宁正打算去审一审地牢里的几人,认定荷月跟陈管事两人之间必然有某种关联。

    可她记得雨花园的那一日,陈管事前来给长公主请安,所有人都看见了他错误的行礼,面色各异。

    可荷月的脸上没有露出端倪,和其他侍女一样在抿嘴偷笑,用眼神互相打趣。

    如果不是荷月擅长伪装,那就只能是她根本不认识陈管事。

    至于崇熙帝……他还不至于做到把诱香放到自己身上,其他人或许一咬牙就敢,他把牙咬碎了都不敢。

    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不对,陶宁走到一半,就被崇熙帝身边的太监请去。

    心想白天不要说人的陶宁被带到熟悉的永庆宫,才发现秦央也在。

    带着微恼想要下雨的脸瞬间雨过天晴,听了来意后转多云。

    崇熙帝坐在上首,见人来了,他好奇道:“朕听说你捉了一窝老鼠?这大虫发疯又跟这老鼠有何干系?”

    其实秦央也很好奇,她本在书房里督促皇帝批阅简单的奏折,听人来报说明洞院的安姑娘要人捉老鼠。

    崇熙帝顿时兴致就上来了扔了笔,说要召人来问一问。

    两个好奇的人凑一堆,顿时一拍即合,陶宁就出现在这里了。

    差遣人多时,现在轮到自己,还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把她叫来。

    陶宁心想这可是你要听的:“回陛下,民女是在用老鼠试验诱香。”

    崇熙帝满脸不解:“诱香?”

    陶宁细细说一遍当时场景,也不用多少文采,说得栩栩如生,把崇熙帝以及身后太监听得一脸菜色。

    秦央也神色微妙,好像都亲眼所见。

    一刻钟后,崇熙帝忍不住喝了一盏茶,让内侍将宫殿里的香炉熄灭,开门开窗通风。

    感觉宫里的气味散了大半,崇熙帝才说:“你说那闻过诱香的老鼠会去扑咬淋了皇姐那日香囊中香料的老鼠,不死不休,血肉模糊。那诱香又是从何而来?”

    秦央缓缓蹙起眉心,回想那日老虎发疯前的一幕幕,她想起一件事,那老鼠是在陛下就近喂过它后,就忽然发疯的。

    那时候她所在的位置是个风口,身上熏香会随着微风往黑铁笼处送去。

    陶宁说:“敢问陛下那日所用熏香香方,是从何而来?”

    “这方子……是那逆贼白一榭进献的,太医们也说好,朕才用的。”崇熙帝脸色发白,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难不成你想说那诱香是……朕身上的?”

    陶宁的回答给了他心头一击:“是。”

    崇熙帝:“那群庸医却说没事,安眠静心之功效,分明是要谋害朕!”

    发生那天的事情后,秦央做主更换掉崇熙帝所有的东西,包括熏香。

    而白一榭还是他曾经的近侍,为笔墨太监,若不是如此,崇熙帝还真不会那么害怕,恨不得马上飞回云京。

    因为他身上用的香方就是白一榭进献的,当时还觉得很不错,太医看过也说此乃良方。

    谁能想到这会成了差点谋害性命的东西。

    崇熙帝又闹着想要回去了,崇熙帝非常怕死。

    但被秦央认为他是想逃课,冷着脸按了回去,继续看奏折。

    陶宁讲完老鼠的故事,就听秦央温和又难以拒绝地把崇熙帝摁回桌案前继续。

    看了几行字,崇熙帝才想起底下还有个人,让她赶紧继续忙去,必须要把幕后主使抓出来。

    幕后主使已经在冰窖里了,不过把他手底下的人全都牵连出来倒可以。

    陶宁依言告退。

    没走多远,又被人叫住,她回头看去,出声喊她的侍女背后,走出了一个秦央。

    陶宁懵懵:“公主有何吩咐。”

    还以为她要训很久崇熙帝,没想到那么快就出来了。

    秦央往后瞥了一眼,侍女们全都退下,她清冷端庄的脸上露出一个捉狭的笑:“你过来。”

    在陶宁心中,长公主秦央笑是会笑,只不过是淡淡的笑,疏离的笑,亦或者是皮笑肉不笑,第一次见这狡黠灵动的笑容,第一反应就是脑子空白。

    然后她想,这还怪好看的。

    人懵住了,脚倒是没在地上生根,迈步走向秦央,之后就闻到了檀香。

    秦央说:“午膳时你没有回琳琅宫,我当时尝了尝这个,崔虹也觉得不错。”

    跟变戏法似的,秦央从宽大的衣袖中摸出一包糕点。

    秦央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想她堂堂长公主,从小锦衣玉食,被丫鬟婆子围着伺候的人,罕见的生出不好意思的感觉。

    还为此屏退了众人。

    秦央见她不动,忍不住催促:“快拿着啊。”

    陶宁接过那纸包,分量还不轻。

    秦央的表情看起来应该是满意了,她又想起什么,从另一个袖子暗袋中拿出另一个纸包,隐约能闻到果子香甜的气息。

    陶宁:“……”

    公主,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秦央说:“这是永宁宫中的杏干,陛下说味道上好,待会去时要将这做杏干的厨子也带回云京,你试试好不好吃。”

    陶宁两手都被占满了,她不解道:“公主为何不吃?”

    秦央一顿,随即笑道:“我已经吃过了。”

    长公主给人塞完东西,两袖空空,她双手交叠在腹部前:“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恭送公主。”

    陶宁拿了秦央塞的糕点,怀里揣着杏干,一脸山雨欲来地过来,带着阳光灿烂的脸回去。

    行宫为了迎接皇帝,准备了不少食物,这些都是属于秦央的份例,她不爱吃这些东西,全都塞给了陶宁。

    谁也没想到,尊贵无双长公主的袖子里揣着的不是绣着花卉的手帕,而是一包糕点,和一包杏干。

    第128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16

    李护卫正在一边等候, 躬身恭送公主。

    一扭头,就看见陶宁阳光灿烂地出来,嘴上没说, 看眼睛她是高兴的。

    李护卫:“……”

    奇了怪了, 刚刚被太监传唤的时候拉拉着脸,现在又笑了?

    一看她手上拿着的纸包,她慢半拍地想:安姑娘刚刚从永庆宫里出来的时候手上有拿着东西吗?

    思索片刻,没能想出结果的李护卫果断不想了, 她问:“现在要去地牢吗?”

    陶宁把东西揣袖子里,摇头:“先不去, 先去琳琅宫一趟, 我有话要想问一下孟春姐姐, 然后再跟陈霖义子说说话。”

    陈霖入狱, 他的义子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也关在地牢的另一处, 各自隔开。

    从不问为什么的李护卫果断转头, 将人送去琳琅宫中。

    孟春果然也在, 她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荷月真的有问题,眉眼笼上忧愁。

    她腿上放着绣绷,上面还是那绣得只有雏形的鱼戏莲花, 跟陶宁之前看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可见这绣绷的主人心不在焉, 没动过几针。

    少顷,她举袖点了点眼下。

    听见动静,孟春往门外看来, 眨了眨眼:“李护卫?安宁?”

    陶宁:“打扰孟春姐姐了, 我有事想向你讨教。”

    孟春更加疑惑:“找我的?”

    *

    阴暗的地牢内,一阵阵阴冷的寒凉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一太监奉命给地牢里的送饭, 边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边骂骂咧咧地下楼梯。

    嘴里喃喃地骂其他太监忒鸡贼,好差事不给他,让他来地牢送饭来了,这能是个好地方吗?

    抬眼环顾四周,好几间牢房里空空荡荡的,还有老鼠爬过去,不由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里头了。

    听说这行宫是前朝留下的,本朝第二位皇帝不想浪费这山清水秀的风景,命人修缮,逐步扩大宫室,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第一个要送饭的是一个侍女,听说还是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因为犯了事才被关了进来。

    太监看见里头的人影,提了提栏杆:“吃饭了吃饭了。”

    说罢,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反应,他放下东西就走,他还得给其他人送,送完赶紧回去。

    “这里头怎么那么冷,比外头都冷。”太监的抱怨声消失在尽头。

    在这地牢里看不见日月,荷月只能依靠太监送饭的次数判断过去了一天。

    荷月没有去动饭菜,继续窝在角落稻草上掰着手指头数,低声喃喃:“廿四,廿五,廿六,廿七……”

    正数着的手指一顿,细白手指一曲,她声音发颤道:“廿八,明天。”

    送完所有人的太监又回来了,看见栏杆处没被动过的饭菜,不屑地嗤一声:“爱吃不吃,不吃饿死。”

    荷月心如死灰,不予理会。

    良久,她干裂的嘴唇扯了扯。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远处传来人声,像是有人带着不少人进来了。

    有一侍卫应了一句:“是。”

    接着便是铁链被抽动后的哗哗响声,荷月关的地方离地牢门口最近,她错觉似的听见她自己的名字。

    待那两个腰佩长刀的侍卫走下楼梯,直奔荷月牢房而来,她才明白自己刚刚没有听错。

    有人要提审她了。

    荷月从地牢下带到地牢上,守在门口的侍卫打开了门,露出了灯火通明的房间,以及里面的人影。

    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乍然见到光明第一反应是闭上眼睛,避开那几乎能灼伤眼的光明。

    荷月闭上眼睛,一颗生理泪水就落了下来,顺着脸侧滑至下巴滴落。

    一道沉静的声音说:“将她的手伸出来。”

    荷月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手被一人抓住,伸了出去,那只手力大无穷,铁箍似的抓着她,让她挣脱不能。

    一只手伸了过来,那微凉的手指两指并拢,按在她脉门上。

    荷月眨掉了眼下泪珠,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陶宁收回手看向她,乌黑沉静的双眸透着洞悉。

    有那么一刻,荷月以为自己被对方完全看穿了。

    然而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很快收回目光,往身旁看了一眼。

    立在一旁的黑衣女护卫闻色而动,往门外走去。

    少顷,有两人跟在李护卫身后走来,一人手拎一笼子,一人双手捧木盒。

    她听见了吱吱的叫声,却被人按着肩膀不能回头,惊疑不定地听着那叫声和躁动声。

    荷月:“……?”老鼠?

    沉沉的笼子被放在荷月面前,只见那笼子中间被木板隔开,两只老鼠因为惊慌而不住用爪子扒拉隔开它们的木板。

    看着那两只膘肥体壮,眼冒寒光的老鼠,荷月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退,脑子里闪过各种画面。

    听说有一种刑罚,为了逼出口供,就会将人装进麻袋里,还将饥饿的老鼠倒进袋中……

    浮想联翩的画面被一阵熟悉的香味打断,因为陶宁打开了木盒,木盒里飘出一阵熟悉的香味。

    这香味是她调出的香方,荷月的嗅觉非常敏锐,她很快就分辨出盒子里还有另一种香。

    随机她随手将那香料洒在其中一只老鼠身上,提起来,晃了晃笼子,保证它浑身都沾满了熏香的香味。

    用木夹夹了一块沾满另一种香料的肉,从缝隙塞到另一只老鼠的爪下,那老鼠是从厨房里抓来的,多年偷吃把自己养得油光水滑,赶得上一只小猫大。

    不挑食的它过去嗅了嗅那块肉,只咬了一口,面前的木板却被撤开了,露出的笼子对面的另一只鼠。

    闻到沾满香粉的老鼠立马放弃爪下的那一块肉,双眼冒着红光,扑了过去。

    在体型相当的的情况下,它生生把另一只老鼠咬死,然后它还不停歇,猛装笼子,直至把自己撞死。

    血腥味在屋里溢散开,盖住了香粉的味道,血肉模糊的鼠尸就展示在眼下。

    亲眼见此情此景,荷月僵住了。

    一只戴着护腕的手伸了过来,拎走了笼子,荷月却久久未动,仍能闻到残存在鼻尖的血腥味。

    陶宁说:“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以免你不清楚时辰,今天厨房那边太监打架,都想取代陈管事的位置,以武竞争。傍晚了他们才想起来还没送饭,匆匆忙忙搜罗了些送来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荷月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陶宁:“其实现在天已经黑了,月亮升起来了,你还是不愿意说吗?”

    荷月双眸微颤,她在里面的确分不清时辰,原来现在不是中午,已经是晚上了?

    那今晚子时一过……

    陶宁让人放开荷月,她回头往桌案处走去,随手拿起一样东西。

    即便对方背对着她,荷月也没有反抗或逃跑的意思,外面,里面,都是人,她根本跑不掉。

    陶宁缓步而来:“荷月姑娘,你那么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了一个甚至从没见过的人而死去,你真的甘心吗?”

    荷月沉默许久,而后她沙哑道:“有何不可?”

    陶宁轻叹一声,似是惋惜:“好吧,公主吩咐我,看在你侍奉多年的份上,特允你全尸,孟春很是伤心,她求公主,说你喜欢荣福坊的糕点,能不能待回云京之后,用过行路饭后再上路。”

    听见长公主时,荷月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心头发酸,她的确心中有愧,可是世上两难全,不得已而为之。

    可听到后面,浑身一震,仿佛全身血液瞬间失去温度。

    荷月:“……”

    神思恍惚中,荷月没站稳摔倒在地上,手掌擦着地面发疼,但是她已经没有心情去顾这些了。

    陶宁单膝点地,与其平视:“你看起来并不是很喜欢荣福坊糕点。”

    荷月:“我……”

    荷月眼神闪烁,她不明白她隐藏许久的事情为何会被人说出口,那么多年公主府都没有发现,对方究竟是怎么察觉的?

    思绪混沌中,她无意识说出之前编造好的话:“我噬甜,癸水时腹痛难忍,只好吃甜糕解馋。”

    陶宁不置可否,了然似的哦了一声,又问:“这的确无可厚非。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荷月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可事情已经不是她说拒绝就能拒绝的时候了。

    陶宁语气缓缓:“百年前,有个高官很怕死,半夜听见猫叫都会怀疑是不是有人要杀了他,于是他聘来很多侍卫守卫他的安全,在某一天,他还真被人刺杀了,侍卫们有的一拥而上保护他,有的却因为害怕退缩了。”

    “高官没受伤,可是他还是觉得侍卫们都不够忠诚,他们做不到完全豁出性命,忠心耿耿地保护他。”

    “就在此时,他得到了一种药。献药的人说这个药有解药,一个月吃一次,可保侍卫们性命安全无虞,如有背叛,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荷月条件反射捂住了肚子。

    她还那么年轻,这种死法只是想想都觉得害怕,她承认,她是怕死的。

    心防已破,她的意志已经摇摇欲坠的边缘。

    陶宁趁机逼问:“荷月姑娘,你的脉象,不像是因为癸水而腹痛的。”

    “每月吃一回的荣福坊糕点里,究竟有什么?解药吗?”

    “……”荷月抬起了苍白的脸,双目发红,“……你,这也查到了?”

    当然没查到,她出都出不去。

    只不过是基于谢白衣走到哪,毒就下到哪的习惯进行的猜测,她也不敢保证正确。

    想着诈一诈也不会怎么样,没想到还真是。

    陶宁神情平静道:“孟春与你交好,每到月尾她都要出门一趟去布庄挑绣线,每一次回来都会给你带一份荣福坊的糕点,你每次都会吃的干干净净,一个不剩,分给别人都不愿意。”

    说起这件事时,孟春还以为她是贪嘴,公主府中不缺吃穿,没人会跟她争一份糕点。

    荷月神情黯然:“……是。”

    旁听许久的李护卫忍不住看向她,这名为荷月的侍女总出现在公主身边,每一次都是光彩照人,满脸骄傲。

    这是长公主府里最受长公主喜欢的调香娘子,民间有多少香坊想要模仿她的手艺,却只能达到画虎类犬。

    如今却是一身狼狈,神色灰败。

    也不知道在长公主车驾出发的时候,她坐在车中,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荷月却说:“只是我都快死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此话一出,李护卫忍不住皱起了眉。

    陶宁却不觉得奇怪,她从袖中掏出瓷瓶,拔了塞子,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

    漆黑的药丸滚在在玉白手心中,散发出明显的药味。

    那熟悉的药味让荷月神色剧变,倏地抬头:“解药?这东西你怎么会有,你从哪里来的?”

    陶宁躲开了她想抢的手,收拢手掌:“你以为只你一个人,就能完成刺杀公主这么困难的事情?当然是从你同谋那得来的。”

    “我的同谋?”荷月张了张嘴,她不知道原来行宫里也有同谋者。

    那只手掌朝她缓缓摊开,露出其中的解药。

    陶宁:“现在,荷月姑娘还愿意说出你所知道的事情吗?”

    没有用水吞服,也不是夹在糕点里被她吃到,荷月就这么生生把苦涩至极的药丸给咽了下去,而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子时一过,她不会肠穿肚烂,痛苦地死去。

    虽然寿命只增长了一个月,可是能活谁又愿意去死呢?

    荷月舔了舔干裂的双唇:“我生来就是为了做这一件事的,那就是为公子复国。”

    陶宁:“公子是谁?”

    荷月:“梁朝末帝谢氏的后代,他名谢白衣。”

    简直是平地惊雷,一旁笔墨记录的侍卫手都哆嗦了一下。

    那不就是前朝余孽?

    而且前朝都灭了多少年,怎么还惦记这复国的事情?

    太多太多的疑问了,天知道这份记录呈上去后,会引起怎样的动荡。

    陶宁想了想她的年纪:“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问题让荷月脑海恍惚一瞬,她边回忆边说:“大约是先帝病重时,先太子病亡前吧,山谷里的大家都说,四皇子不堪重用,他有……”亡国之相。

    荷月抿唇,将那话吞了回去。

    四皇子便是如今的崇熙帝。

    不过这话是不能说的,其实这是她偶然偷听大人们说话时听到的,这么多年来她都没忘记。

    当时她还小,比较调皮,喜欢到处跑。

    某一天她听说有一个出去许久的叔叔回来,对大爷爷说交代的事情已经完成,二子已死,俞朝失去了两位皇子,够那老皇帝经受的。

    又说长子被立为太子,但不足为惧,他天生命薄,若做个富贵闲王还能多活几年,承受不住太子之位。

    俞朝太子死的那年,荷月被带出了山谷,将她带出来的人把她往人间红尘一推。

    “去吧,别忘了你的使命。”

    荷月本来不叫这个名字,但她也没有名字,她出生在一处山谷中,按照顺序她该是那一代的十六娘。

    是崔虹给她取的名字。

    事到如今,荷月说的内容足够骇人听闻了,前朝余孽不仅没有死心,还潜伏多年。

    如果长公主府也被埋下钉子,那皇宫里又如何?

    记录侍卫奋笔疾书,越听越后怕。

    陶宁问:“那处山谷在何处?”

    那很有可能就是前朝后人,也就是谢白衣他们躲藏的地方。

    而且吃穿用度样样都需要钱,谢白衣谋反不是到处撒药粉就能解决的事情,肯定需要大量银钱的支持。

    造反三件套,钱,兵,粮,样样不能缺。

    史料记载前朝末帝命皇后携子出逃,密藏地图也不知所踪,有说是被烧毁在战火中,也有说那不过是传说。

    但现在应该是真的,真的有密藏的存在。

    荷月眼泪涟涟,抽抽鼻子摇头:“我不知道,我被带出来的时候,眼睛被蒙上了。”

    *

    侍女荷月说出的东西不少,甚至涉及惊蛰之变,可是关于前朝余孽的现状她一概不知。

    她的人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主动走到另一处地方画地为牢,带着自欺欺人活到这个岁数。

    直到吃到上一个月夹着纸条的糕点,她纠结着,迷茫着,调出了谁也查不出有毒的香方。

    想到那年纪更大,在行宫多年的陈霖,他可是计划开始前就潜伏在宫中。

    侍卫有些期待,不知道这人会说出什么东西来。

    事实却让侍卫失望了,年老的陈霖是个硬骨头,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他都坚决将沉默进行到底。

    也不知道该骂这是个木头,还是骂他死鸭子嘴硬好。

    这种人最不怕死,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法则,要是就这么杀了他,他还会觉得自己死得其所。

    陶宁像是没办法了,只好说:“你若愿意招供,将前朝余孽干的事情,隐藏的地方都交代出来,就放你一条生路,予你钱财,还命太医院调配出解药,让你不再受肠穿肚烂之威胁。”

    陈霖终于有了动静,一开口却是语气嘲讽:“我可对你下过杀手,你愿意放了我?”

    陶宁目光幽幽:“我也没办法,长公主为查明真相,特允你一条生路。”

    “不过你倒是猜对了,我确实不愿意放你一条生路,我的的确确想你死在这。”

    陈霖哼笑一声,似乎在笑陶宁也不过如此。

    一边的李护卫目光坚定,好像陶宁不是正在两头骗,而是公主真的这么说过。

    陶宁理了理袖子:“按照日子,待子时一过,就是荷月毒发的日子,对了,忘记你可能不知道荷月是谁,荷月就是龚十七的后代。”

    梁朝末帝有一支暗卫,赐姓龚姓,誓死效忠谢氏,护卫皇后出逃,得以保存血脉。

    陈霖虽说姓陈,其实认真算他应该姓龚,陈霖不过是他进宫的假身份。

    陈霖神色一僵,很快又恢复麻木,满脸不为所动。

    好一会后,他摇摇头,坚定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来找我。”

    陈霖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你根本什么都没问出来,就想来诈我!废物,都是废物,窃国的贼,你们都会不得好死!你们的开国皇帝不过是我梁朝的马夫,这等卑贱之人,怎敢染指皇位?!”

    他沙哑嘹亮的声音响彻地牢,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让侍卫们不满拔刀,大呵放肆。

    陶宁等他笑够了:“梁朝末帝荒淫无道,纵容幸臣巧立名目,苛捐杂税,忌惮在边境御敌的秦将军功高震主,克扣粮食,即便拼着全军覆灭,也守住了一城百姓。”

    “事后,梁末帝却以秦将军违抗皇命为由,要秦将军回朝伏诛。打赢了仗,死了那么多人却成了有罪之人,开国皇帝那是不得不反,你梁朝末帝才是作恶多端,国皆他而亡。”

    陈霖两眼一瞪:“他为臣,犯上作乱就是谋反,我所做之事不过是顺应天道,拨乱反正。”

    陶宁笑了一声,往一边看去,“看来你的干爹不是很在乎你的性命。”

    被人捂着嘴的太监立马高声道:“我说我说,只要公主愿意放我一条生路,我什么都愿意说!干爹的药都是我去拿的,还有他年纪大了没法奔波,很多事情都是我替他去办的,我知道的比他还多。”

    “解药不就是我告诉你的吗?荷月服下药后现在还没毒发,足以证明我的忠诚!”

    年轻太监恶狠狠道:“陈霖这个老不死自己活够了,我还想活!别听他的!”

    听见年轻太监的话,陈霖不笑了,恶狠狠地瞪向他,年轻太监被瞪得一缩肩膀,往侍卫身后躲去。

    陶宁很好说话似的点点头:“既然你愿意,那公主的恩典就给你吧。”

    年轻太监高兴得不行,还想磕头谢恩,只不过被两侍卫架着动弹不得,只好作罢。

    既然有人愿意陈情,陶宁不在这浪费时间,带着人转身要走。

    陈霖被留在牢房里,如果人的目光可以杀人,那陶宁应该被他万箭穿心

    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回头:“啊对了,我又想起一件事。”

    陈霖警惕的看着他,陶宁说:“你所效忠之人已死,却还信誓旦旦,大有光复之言。想必你们还有一个年纪不大不小,还未长成的主子,这就是你们的希望。”

    “……!”

    之前的话并不能打动陈霖,这话却让他猛地暴起,双手扣着栏杆:“不!安宁你回来!你回来!!!”

    那远去的背影不再停留,一声巨响,地牢的门北关上,彻底隔绝了他的痛哭。

    待陶宁出来时,天色蒙蒙亮,她几乎是闭着眼睛摸回琳琅宫的。

    李护卫心中敬佩她的才智,不忍心看她困得满地爬,抓着人胳膊带回去的。

    却见琳琅宫内大家都起来了,似乎在收拾打包东西。

    陶宁不得已睁开眼睛,一看眼前这情况:“这是怎么了?”

    一路过侍女答道:“哎呀,安姑娘你回来了,陛下有旨,道路疏通后出发回京。”

    这就回云京了?

    陶宁清醒了大半:“什么时候出发?”

    侍女抿唇一笑:“收拾好了就出发,约莫是卯时初吧。”

    陶宁彻底清醒了:“那不就是等会就走?我得去见公主,公主醒了吗?”

    侍女回答:“应该是醒了,崔长史刚端了热水进去。”

    陶宁二话不说,立马动身去找公主。

    那侍女说得没错,秦央果然已经醒了,还更好了衣,梳好了头发,坐在桌前用饭。

    身后侍女被崔长史指挥得团团转,收拾东西回云京。

    秦央见人匆匆回来,放下碗筷:“怎么那么匆忙,可用过早膳,要不要也用些再出发?”

    陶宁被饭菜香味勾引得不轻,咽了口唾沫,她道:“我想要带走一个人,还请公主允准。”

    秦央薄薄的眼皮一抬,神色微妙:“你要一个人?”

    第129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17

    事情就是如此奇妙, 识青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坐在了启程回京的马车中。

    今天天亮,识青起床洗漱完准备上班。

    才围上围裙,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一块上值的宫女以为有热闹看,是不是隔壁的管事姑姑又来找她们的管事姑姑吵架了。

    结果出门一看根本不是,那气氛算不上朝,透着莫名的肃然。

    一年纪约莫三十上下, 身着官服的女官站在门外,神色从容, 管事姑姑快步上前行礼。

    她身后还有好几个粉裙侍女, 俱是光彩照人, 只看衣着打扮, 说她们是官宦之家的小姐也有人信。

    那女官言自己姓崔,奉长公主之名来寻一人, 管事姑姑满脸赔笑, 她问不知长公主所寻之人姓甚名谁?

    躲在暗处和宫女偷看识青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疑惑道:“是你叫我吗?”

    宫女也瞪大了眼睛:“不是我叫你,是那位崔大人叫你。”

    那宫女话语刚落,门前的女官和管事姑姑都看了过来。

    然后她就被她身后的两个侍女带走, 送上马车, 一群容貌妍丽的公主府侍女向她投来好奇的打量。

    只是她们看起来并不惊讶,对此事早有预料一样,只是好奇地看着, 而后互相对视几眼, 默契十足地点点头。

    她们像瑶池仙子,自己倒是灰扑扑的……

    识青从没被人这样看过, 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露出两只绯红的耳廓。

    识青尽量提高了声音:“奴婢名识青。”

    一眉眼柔和的侍女主动拉过她的手:“原来你就是识青,安姑娘今早替你向长公主请功,她说若非你相助,事情没那么快水落石出,长公主惜才特地让崔长史将你带出来,以后你就不再是行宫奴婢了。”

    “我叫孟春,是长公主贴身侍女,回去路上路途遥遥,我们几个一块聊天解闷吧。”

    识青怔怔,没反应过来的啊了一声。

    有孟春开头,车里很快就热闹起来,多是她们说,识青听,也是如此她才明白这几天里安宁究竟做了什么。

    识青又是惊奇又是恍然地想:原来昨天复原的香方竟然是陛下用的,也不知道她人在何处。

    被识青记挂的陶宁站在一辆宽大华贵的马车旁。

    车队基本整理好,仪仗和侍卫先行,后面还有一部分禁军护送,将皇帝和长公主的车驾护在中间。

    陶宁本来是要去补觉的,她已经整理好了文书分别送给皇帝和长公主,事后怎么处理她暂时管不着。

    才踩上凳子要上去,陶宁就被崔虹拽走,拽到长公主车驾旁。

    不太理解地看了看高大马车,陶宁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啊?”

    崔虹微笑:“是啊,真是不巧,安姑娘的位置被识青姑娘占了,现在腾不出位置,长公主就让你跟她共乘了。”

    陶宁:“……”

    真是好大的殊荣。

    陶宁试图跟崔长史回旋一二,毕竟她是要补觉的,要是睡得太丑被长公主看见了给嫌弃了就不好了。

    至于会不会失敬就不是她考虑范围内了,看她使唤人都那么轻车熟路,就知道这不是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主。

    但是崔虹还是微笑,长公主的命令她会执行到底。

    话没说出口,陶宁默默把话吞了回去。

    她心想:算了,也不知道这车厢隔不隔音,万一被长公主听见了以为自己嫌弃她了怎么办?

    事已至此,她只好提裙上车。

    车从外面看就很宽大了,进去里面果然不小,内层坐着垂眸阅读的长公主,隔着一道纱帘,身影影影绰绰,沉静雍容。

    外侧则是给崔虹坐的,空间不大不小,坐一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陶宁在外间看了看,思索跟崔虹挤一挤的可能性。

    毕竟崔虹嫌不嫌弃她睡得丑不丑都不会被陶宁在意一二分。

    纱帘内传来一声问:“怎么在哪站着?进来吧,快启程了。”

    在那一刻,陶宁已经准备好了,就算掐大腿,也得保持清醒到下车。

    要是520知道她心中所想,必然会说她还挺在意形象

    #熊孩子虽熊,还是有包袱的#

    抬手捞起纱帘,里层的茶香便扑面而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桌上的小炉正煨着火。

    坐在一旁的秦央手上拿着的东西很眼熟,正是陶宁今早上让李护卫给秦央呈上的案情书,她不甚了解俞朝的公文规格,只好有什么写什么。

    也是一刻都等不了了,才上车没多久就在看,翻了好几页了。

    “公主。”陶宁盯了那小炉几眼,也不知道茶水能不能提神。

    这一幕落在秦央眼中便是以为她馋了想吃,手上又翻了一页:“想吃就吃吧,不必拘束。”

    崔虹担心回去路上枯燥,给秦央准备了不少东西,吃的喝的都有,摆了一桌。

    这看似与车壁融为一体的桌子也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每一层暗格中都放着易存放的干果,或是解闷的小玩意。

    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样的,秦央响来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她说不必拘束就是真不必拘束。

    不过继续扭扭捏捏她也不会说什么,只会以为这是个人喜好,全凭你高兴就好。

    “谢公主。”陶宁果然不再客气,小心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顺便把另一杯见底的茶水倒满。

    秦央瞥了一眼,端起来喝了一口。

    陶宁仔细闻了闻那香味,原来是花茶,怪不得总觉得里面有种花香。

    双手捧着茶杯,陶宁才反应过来这内层建造之初,只考虑车内坐公主一个人,只造了一张宽大的榻,马车动荡,绣墩什么的也放不稳,自然是没有的。

    所以,她好像找不到地坐了。

    陶宁抿了抿唇,想说公主要不我还是去外边跟崔长史一块挤挤吧。

    一直专注手上案情书的秦央忽然动了动,让出一边坐榻。

    秦央没说话,但是意思很明显。

    陶宁闻着手上花茶香,忽然也不是那么想跟崔长史挤一块了,低声说一句失礼,坐在了另一边。

    似乎秦央并不忌讳与人同坐,伸手拿桌上另一份案情书时,位置挪近了些。

    不多时,崔虹上车,放下了第二层布帘,彻底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杯中茶水似乎凉了不少,陶宁觉得口干舌燥,一口给闷了,分外豪爽。

    下一刻,那从喉咙里冲出的苦涩味差点把陶宁呛住,捂着嘴咳了几声,她看了看杯中残存茶水,又喝一口,果然是苦的。

    还苦得很纯天然,苦得太医大举拇指称赞苦口良药,直呼妙啊妙啊。

    陶宁:“这花茶里怎么没放蜜,公主不觉得苦口吗?”

    秦央的手顿了顿,眼也不抬道:“我不嗜甜,蜂蜜就在桌下左边第二格,你放吧。”

    顺着她的话往下摸,陶宁拉出一格,里面果然放了几罐瓷瓶。

    随手拿出其中一罐打开,陶宁加进了花茶中,想起公主说她不嗜甜,兴许是口味清淡,少放了一勺蜜。

    再给自己倒一杯尝尝味,陶宁满意了,却也不敢多喝,沾了沾唇放在一旁。

    这些都被秦央看在眼中,她没出声,垂眼继续看。

    事情果然远比她想象的眼中,沉寂许久的前朝余孽竟然敢勾结行宫太监行刺,还有她身边。

    连她公主府里都有了,这荷月还是她亲自带回来的,多年重用,却是养出了一把背刺自己的刀。

    暗暗做好决定,待回去之后要彻查公主府上下,秦央无法容忍居心不良之辈鼾睡榻旁。

    果然车上看书会让人头晕,秦央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把手上东西放在一边,不再看了。

    再看坐在一边,一直很安静的人影,秦央眼里闪过了然。

    果然是睡着了。

    忙了一夜未睡,怎么可能还能不困。

    忽然车一阵颠簸,闭目养神的陶宁被猛烈的动荡惊醒,却因为身体不稳歪向一旁,匆忙之间压住了秦央。

    两双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睛四目相对,秦央躺在榻上,颜色稍浅的双眸抬起,眉心一点朱砂:“你……”

    陶宁脑海一片空白,一个小人在空白的脑海里边狂跑边惨叫——惨了!

    公主看起来很生气,话都说不利索了!

    “失礼了,我绝非故意轻薄公主。”陶宁下意识撑起身体,试图远离秦央。

    也不知道外面的路到底有几个坑,手肘撑起一点距离,又一阵剧烈动荡传来,外间响起了几声惊呼,陶宁重新压在了秦央身上。

    匆忙之间,秦央侧过脸时双唇似乎擦过了陶宁的侧脸,一闪而逝的温度让两人都僵在了原地。

    车外动静不止,车内却安静得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桌子上的东西都被崔长史固定过,人却没办法固定。

    如果能回到从前,陶宁一定会用绳子把自己绑原地,哪怕跟崔长史坐一块,被震下座位摔个五体投地也行。

    尚有距离的两具躯体彻底贴在一块,春衫轻薄,秦央甚至能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温度与柔软。

    陶宁却不敢乱动了,生怕外边有发生什么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帘子外传来崔虹紧张的问声:“道路刚清理好不久,路途颠簸,公主可还好?”

    压在她的人立马起身,退到一边,心底莫名的躁动似乎也随着那热度的离开而平息些许。

    秦央答道:“无碍。”

    说完,她往旁边看去,只能看见那背对着她的人影,以及露在乌发外的两只红耳朵。

    秦央忽然就消气了。

    安宁好好坐在车里被颠簸,她能有什么错?

    马车走过了那段崎岖路段继续前进,那背对着她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耳朵,而后她转身道:“公主,我怀疑那群前朝余孽不只是谢白衣一个主子,应当还有一个未长成的少主。”

    秦央:“……”

    秦央难得跟不上她思路,迷茫一瞬,而后明白过来她说了什么,严肃了脸色:“何以见得?”

    总之现在这情况说什么都是错,不如说点实际的转移公主的注意力。

    ——陶宁就是这么想的。

    陶宁也就把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谢氏为颠覆我朝,筹谋潜伏多年,主谋者一朝身死,心血全都枉费。可是擒贼先擒王,树倒猢狲散,没了领头者,剩下的不过是散兵游勇,应该一击便败,或明哲保身才是。”

    “可是陈霖却处处隐瞒,抵死不说,证明他心底还有希望。”

    虽然原世界线中没有记载这个人的存在,那是因为谢白衣一直活着,需不要这个人的出现。

    但是现在情况大不一样,他们主子死在这里,陈霖是悲哀愤怒,却还有坚定。

    他主子都死了,尸体都不能拿回去,他还有什么理由坚定?

    除非……

    陶宁语气坚定:“世上还存在着一个值得他们如此执着地保护的人。陈霖有意栽培义子为其效力,的确知道不少东西,但是是否有这个少主,他也说不明白,因为他只听从陈霖的吩咐照办事情。”

    秦央细细思量,回想那青年的年纪,不甚确定道:“他的……孩子?”

    血脉亲子,的确值得他们如此坚定地去维护,为此不惜付出性命。

    陶宁则提出另一个猜想:“或许是同族兄弟,谢白衣为长,他为幼,几年之后长成……”

    秦央冷了语气,双眸微眯:“那就又能卷土重来了。”

    前朝谢氏余孽酝酿了那么久,不可能在还有希望的情况下因为一人身死而放弃,现在还有了杀身之仇,不得不报。

    即便那位少主有息事宁人之心,但看手下这些人的狂热程度,恐怕不会同意。

    秦央沉声道:“如若如此,决不能姑息。”

    回云京的路上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照着来时的形成,回去需要两天。

    当晚,众人下榻就近驿馆。

    被一群侍女围着,满鼻子香粉味的识青终于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余光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边活动手脚边走过,赶紧追了上去。

    后半程陶宁还是没忍住,在车上睡了一觉,到的时候还是被秦央叫醒的。

    记得秦央当时表情,应该是没有被嫌弃。

    陶宁回头,扬起了笑容:“识青,一路舟车劳顿,可还辛苦?”

    “我还好,也不是觉得很累。”识青疑惑地看了看她侧脸,问,“你的脸上,怎么有胭脂?”

    陶宁疑惑:“胭脂?哪有胭脂?”

    识青指了指自己的左脸:“就是这,你从哪里沾来的?”

    陶宁伸手一摸,指尖果然有一抹红,心想能从哪里来,是从长公主嘴里来的。

    随意聊了几句,陶宁上楼前往分配给自己的房间,如今她有功在身,得公主青眼,也因此分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房里热水已经备好,稍后就会有人送上饭菜。

    坐下没多久,就又有人敲响了房门,一侍女送来了一罐药膏,侍女说:“这是公主命奴婢给安姑娘送的玉续膏。”

    陶宁接过玉续膏:“谢公主赏。”

    侍女抿唇一笑,转身离开了。

    车驾出了行宫范围,大理寺和公主府上送药的人也都过来汇合,得向皇帝和公主请罪。

    听说皇帝一路累得够呛,只有秦央去见大理寺卿了。

    陶宁随手把玉续膏放在桌上,拆开手上纱布,伤口大概好了一半,徐太医那天说的没错,如果没有玉续膏就会留疤。

    玉手有瑕,的确让人心生遗憾,陶宁不会拒绝秦央的好意。

    然后她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陶宁瞪着桌子上的那一罐玉续膏,又瞪向擦去胭脂红痕的指尖,终于想起哪里不对。

    刚刚她大摇大摆从公主车驾上下来,得多少人看见她脸上的胭脂痕。

    第130章 被公主捡回家了18

    大理寺卿第一次见到陶宁的时候, 还是不敢相信手上拿着的东西都是她查出来的。

    看样貌清丽文静,不过二九年华,就查出刺杀真凶了?

    怕不是开玩笑吧?

    待翻看长公主给他的案情书之后, 大理寺卿便绝口不提先前的质疑, 也不提后悔雨大来不成而错过案情的事。

    这事就算交给他,也不一定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出结果,又是行刺,又是涉及前朝余孽。

    虽说他经验老辣, 查过不少案子,可以说是见多识广。

    但是一时半会谁能想得到最先的死者就是主谋者, 就算想到了, 也做不到在有限的条件下复原诱香, 复制作案过程。

    总之没可能那么快查明真相, 顺藤摸瓜,几乎把那群人翻个底朝天, 擎等着回京收网, 将他们一网打尽。

    果真是后生可畏。

    回到云京后, 秦央没有违背她当初的承诺,为她请功。

    救驾之功在先,足以封侯, 查明真相在后, 功上加功,可谓是一鸣惊人。

    当时大理寺的人被拦在行宫外进不去,他们也是事后才能跟皇帝与长公主的仪仗汇合, 这做不得假。

    不过反对的声音也不是没有, 言说她不过是行宫宫女,奴婢之身, 免去奴籍已经是恩赐,为何还要请功?

    这直接被长公主的心腹反驳,当年安适一案是被构陷,她早就不是奴籍,这谈何恩赐?

    还有朝臣说:“为何她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查明真相?是否跟前朝余孽有所勾结?”

    这番论调却也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他们不是被差点被老虎咬死的人,崇熙帝回想当日场景,仍心有余悸。

    长公主心腹冷笑一声:“大人诸多疑问,质疑陛下,质疑长公主,难不成要人上来跟你辩上一辩?”

    反对的朝臣说:“辩就辩,倒要看看这小丫头是如何装神弄鬼,欺上瞒下的。”

    他满脸不屑,打定主意要把媚上之徒吓退,以正圣听。

    半时辰后,换了一身衣服的陶宁从宫外来到了这闹哄哄的议政殿中,第一反应便是:朝堂要是吵闹起来,其实是跟菜市场还价没太大差别的。

    群臣也朝她看来,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就是这个?

    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看起来还不如家中小辈胆子大,怎么可能有这本事?

    一个时辰后,反对的朝臣们都一脸菜色地退出,千万不要跟那个姓安的吵架,她是怎么戳人心肝就怎么说话。

    不讲武德!

    当天下午,陶宁就领着任命圣旨出来了。

    *

    近来云京发生了两件大事,引起不少议论。

    第一件事:先帝亲封的镇国长公主在行宫中受伤,如今抱病在公主府中。

    第二件事便是:大理寺新来了个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这一职空悬许久,一直没定好由谁接任。

    那是长公主的地盘,不少人都盯着那位置,结果空降了一个没听说过的人。

    “无名之辈?她姓甚名谁?”

    一人答道:“姓安名宁,听说是建文三十一年探花郎安适之女?”

    “安适?安适又是谁?”

    “不认识,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听过吗?”

    “没听说过,想来也不是功勋之后,没有给咱知道名字的资格。”

    大多数人连安适是谁都不认识,他生前官职不高,虽有才名,尚无甚建树。

    在座各位都是好吃喝玩乐的纨绔少爷,若是上大街拉书生问问,认识的人倒是不少。

    如果提起两朝元老王老太傅倒是略有耳闻,不过这些都是曾经辉煌,随着王老太傅的去世,都已经烟消云散。

    于是大家都认为这又是一次关系户上位,传着传着,就听说她不是随便上位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关系户,是有救驾之恩的关系户。

    听闲话的众人哄笑开了,纷纷道:“要是这人真那么厉害,那长公主为何还抱病府中,还听说药石难医?”

    “就是,她今早上就没上朝。”

    有自作聪明的绿衫公子说:“说不定长公主真的病了,只不过这人是奉陛下之命,进入大理寺,想要瓦解长公主的只手遮天?”

    “你是说陛下?他……?”

    那人的未尽之语却让大家心照不宣。

    陛下不一定有这心计,大家都说他的一举一动都捏在长公主手里,不过是傀儡。

    那绿衫公子被一噎,抓了抓脑袋:“好像也是?”

    众人接着笑,笑得那绿衫公子有些没劲,他道:“我不过是从我爹那听了一耳朵,要不是为了找你们一块喝酒,我肯定会跟我爹问个清楚再出来。”

    一粉长衫公子问:“那你爹有没有说那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生得什么模样?”

    绿衫公子呃了一声,忽然伸手一指楼下:“就长那样。”

    大街上响起一阵马蹄声,众人循声看去,一队黑衣捕役快步奔来,穿过热闹大街。

    都训练有素的,分出一部分人包围住了楼下对面的荣福坊,另一部分人进入荣福坊中,引起一阵骚乱。

    这一队人行动快速,腰上佩刀,面容严肃,也不多凶神恶煞,偏偏没人敢出口置喙。

    因为这人人的腰上挂着的是大理寺的腰牌,能让大理寺亲自出马抓人,肯定是惊动圣上的大罪。

    得是长了几个脑袋才敢阻碍大理寺办案,反正他们只有一个。

    然后众人的目光都看为首坐在马上的人影,眼里全是陌生与惊讶。

    清瘦,高挑,长眉秀目,穿着绯色官服,却没有让人觉得她被官服压住,撑不起来。

    反而会觉得,她合着原本就还是这样矜贵。

    为首坐在马上的正是他们好奇的新任大理寺少卿,被楼上纨绔们翻来覆去问的安宁。

    刚刚说得热闹,见着正主出来了,却全都变成了锯嘴葫芦,跟地上的百姓一道只傻傻的看着。

    白马红衣,好不风流。

    陶宁翻身下马,在一众目光中走向荣福坊大门。

    里面传出哭诉声:“这好端端的,这是要干什么啊?那是做糕点和自家住的后院,什么都没有……”

    在这道嘹亮哭声下,还有几声害怕的抽气。

    为打得措手不及,陶宁提前放出消息说长公主抱病府中,夜间命人暗中探查,在荣福坊正在经营时直接上门。

    真消息假消息,什么消息都有,还不知道可以相信哪个消息,大理寺的人就来了。

    “少卿大人。”把守在门口的捕役让开路给她进去。

    陶宁提袍入门,目光扫过众人,面带笑意却不入眼底。

    荣福坊中有不少人在,大多是各府出来采买的家丁丫鬟,各自的主子都是有名有姓的,见此场面虽然害怕,但也不多害怕。

    若是只有捕役的队正在,他们就敢要求大理寺的人将他们放走回府,就算是长公主治下的大理寺又如何,总不能平白冤枉他们。

    结果又出来了一个少卿大人,长身玉立,还很年轻。

    将所有人表情收入眼底,陶宁露出笑意:“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理应退避,不过诸位都在现场,兹事体大,还请稍等再走。”

    众人:“……”

    明明笑起来温文尔雅,但总觉得让人不敢反驳。

    即将脱口而出的叫嚣声都被咽了下去。

    “少卿大人?这位是少卿大人?”

    荣福坊掌柜的被压在一边,圆润宽和的脸上尽是愁容,他不解道:“这位大人又是做什么,我们不过是小本生意……”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陶宁抬手制止了他:“有什么证词回到大理寺慢慢说,现在说可要想好了,跟之后的不一样可是要被问罪的。”

    掌柜的:“……”

    这语气轻缓甚至于温和的话莫名掌柜的说不下去,在京中经营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他扭开了目光,不与她对视。

    这双眼睛太厉害了,像是镜子一样。

    而且对方看起来……胸有成竹。

    多日来惴惴不安的心情在这一刻到达顶峰,长公主没有死却抱病,传出的消息说命不久矣,理应是计划完成了。

    半盏茶后,后院传来更大的吵闹声,两黑衣捕役压着一个人来到大堂处。

    探究的目光纷纷看去,看他样子不过是书生打扮,怎么就值得大理寺的人这么大动干戈?

    掌柜的瘫软在地,满头大汗,心想——完了。

    那书生吵闹不止,被捕役一踢膝弯,书生吃痛跪地,肩膀还被几只手压着,捕役喝道:“老实点!”

    紧接着后面又拎出几人来,看样子像是糕点房的师傅和伙计,有一个双手沾着面粉。

    陶宁点了点地上的那个:“这个是从哪里找到的?”

    捕役道:“回大人,这个是在地窖找到的,幸好我们去得快,不然他就要顺着地道逃走了。”

    “地窖?”陶宁点头,“不奇怪,倒也符合他们的作风。”

    被扣住的书生大声道:“我进京赶考借住亲戚家中,做什么抓我?!士可杀不可辱,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报官!”

    陶宁好整以暇道:“我就是官,你有什么冤屈,说罢。”

    书生:“……”

    众人:“……”

    陶宁等了一会:“不说,那就回大理寺慢慢说。”

    书生和掌柜的对视一眼,事到如今,他们也拿不准大理寺的人为什么抓他们。

    心中有一个猜测,但他们不敢想。

    按理说,那件事情不可能会被发现,要是被发现了,那岂不是公子他也身陷囹圄?

    被扣住的书生骂道:“呸,不过是丹阳公主的走狗,我听她抱病府中,活不长了!你也嚣张不了几时!”

    在先帝在世时秦央封地丹阳,因而她封号也称丹阳公主,为给予她摄政权,先帝遗诏封镇国长公主。

    所以除了心生不满之人,不会喊以前的封号,本质上是不认可如今的封号。

    陶宁:“好说,你也知道我是公主的鹰犬,那你猜公主放我出来是干什么的?”

    书生还骂:“祸乱朝纲的妖姬,该死!”

    陶宁敛了笑意,大手一挥:“荣福坊私藏前朝余孽,乃是重罪,胆敢刺杀陛下者该诛九族,把他们都带回去!”

    书生大惊:“你凭什么……!”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捕役捂住嘴,反剪双臂带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干脆利索地走,不过一刻钟时间荣福坊便被查封,贴上了大理寺的封条。

    众人哗然,待那大理寺少卿带着人离开,彻底炸开了锅。

    *

    空降大理寺少卿,是行宫刺杀案主理人,还被陛下和公主重用,应该是前途无量。

    然而这位前途无量的大理寺少卿正面临一个困境,她没房子住了。

    昨晚上她临时宿在大理寺内,可那不是能长久住的地方,休息的屋子实在简陋。

    冬冷夏热的,只能眯一眯眼。

    识青被徐太医夫人喊去徐家借住,徐夫人知道上一代的恩怨,只是没想到康思还有一个养女,顿时对她起了怜惜之心。

    皇帝光顾着给她赏赐不能卖的,只能供在宝库里的金银,也不给一座宅子。

    哪怕是独门独户的小院也行啊。

    因为云京的房子,很贵。

    租也很贵,各位官大人都得自己在外租房子住。

    皇帝赏赐的东西哪能轻易变卖,如果可以,当铺里就会有她的身影。

    其实陶宁回来后,作为王老太傅的后人,他的府邸应当交由她继承。

    只不过王老太傅的太傅府太久没打理了,杂草丛生,荒凉至极,一看就是闹鬼的好地方,根本住不得人。

    如果陶宁想入住太傅府,得先出一大笔银子去修缮屋子。

    陶宁捧着金银,思索片刻,翻出布包将所有家当都放进去。

    朝廷赏的金子,官印,腰牌,官服,还有一方绣着石榴花的帕子,全都被陶宁收拾了进去。

    然后抄起包袱往公主府走去。

    天都黑了怎么还往外走,520忙喊住人:【你要干嘛去,御赐之物不能乱带,丢了要降罪的。】

    陶宁认真道:“此地不宜久留,昨晚上窗户漏风,冷得我打喷嚏。”

    那房间是大理寺匆忙收拾出来的的,破了也没办法,修也得等。

    陶宁懒得等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520:【啊?你要去住客栈啊?】

    陶宁满脸诧异:“当然不是,云京客栈也很贵的。”

    一头雾水的520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了公主府院墙下,背上挎着包袱,边活动手脚边丈量院墙高度。

    镇国公主府按照一等亲王的规格建造,院墙也格外高大,翻也不太容易。

    陶宁看看周边有没有可以垫脚的东西,结果很遗憾,公主府外墙下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可以垫脚的东西。

    520看得心惊胆战,虽然翻墙闯宫的人不是它,不过它是真怕宿主被公主府护卫露头就秒。

    毕竟是一等亲王府规格,应该有不少高手护卫的吧?

    而且公主府那么大,宿主得找多久才能找到公主本人。

    520问:【那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跟公主说?】才不会被赶出来。

    陶宁随口道:“哪有什么理由,天黑了,找不到牙行,求公主收留。”

    520:【……】

    差点就忘了,公主就喜欢愣的,宿主这么说公主还真有可能会答应。

    *

    最终陶宁还是放弃了翻墙。

    倒也不是翻不动,而是认为背着家当翻墙的样子不好看,有损在公主心中的形象。

    而且她还想起秦央今天不在公主府中,她一早就秘密入宫了,至今未归。

    既然是秘密入宫,回来的时候肯定不会从正门进去。

    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陶宁转身就往公主府后门走去。

    华灯初上,一辆朴素马车从宫中驶出,绕了几条街后往公主府后门驶来,马蹄声清脆。

    秦央端坐马车中,一身素衣,发髻清雅,只簪了几支珍珠发钗,宽大衣袖下的手指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今日是她母后的忌日,以往这些时候她都会在宫里待一天,直到夜色降临才会离开。

    忽然,马车停了,外面传来侍卫疑惑的问声:“你是何人?”

    这侍卫是公主府上的,没有跟去行宫,但看对方身上挂着的腰牌很是眼熟,便出口询问。

    一道声音回答了侍卫的话,隔着车壁,声音朦胧听不太真切。

    秦央缓缓睁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回答的声音有些耳熟。

    倾身撩开门帘,秦央在自家后门看见一个人。

    新鲜出炉的,鲜翠欲滴的,青春年少的大理寺少卿坐在台阶上托腮数蚂蚁。

    看见马车里的秦央,陶宁可怜巴巴道:“公主,我无家可归了。”

    正巧,墙头趴着的野猫凄惨幽怨地嗷了一声,十分应景。

    秦央:“……”

    陶宁的声音幽幽怨怨地响起:“公主,求收留,下官没钱租宅子。”

    秦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