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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真是巧了

    谢载功将枣花酥拿在手里,并未马上吃。

    阿笙眼露疑惑,方才老先生的肚子叫得厉害,怎的这会儿有了吃的,反倒不动口?

    可是老先生不喜吃甜点?

    “唔,小兄弟,你这枣花酥做得酥松香甜,软糯可口,比之宫中甜品师傅的手艺都不差,着实不错。”

    韩管家尝了一口,眼露赞赏之色,半点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这尚且不是刚出笼屉的,倘若是刚出笼屉的枣花酥,这香气定然比现在的还要香上数倍,直勾人的馋虫。

    阿笙听了,哭笑不得,听这位老人家的口吻,似是他当真尝过宫中甜食似的。

    不过收到这样的赞誉,阿笙自是高兴。

    田文、田武连连点头,“是,是好吃。”

    说话间,又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口。

    这雪花酥确实好吃!

    只是他们是粗人,嘴笨,不像韩管家,是文化人,能说出那般一套一套戏台似的说辞。

    阿笙弯起唇,露出浅浅的酒窝。

    田文、田武两人吃得快,没一会儿功夫手中的枣花酥便见了底,阿笙见他们两人实在喜欢,便又从食盒里头,取出最后的两块,递给田文同田武,比划着,“给。”

    这是一个进食的手势,加上阿笙递过来的动作,便是田文、田武两人瞧不懂手势,也一下便明白了阿笙的意思。

    田武赶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够了。多谢你啊,小兄弟。”

    阿笙隔着棉衣,右手掌心在自己的肚皮上摸了摸,表示他肚子不饿,还是将枣花酥递过去。

    韩管家出声道,“他们两人说得对,小兄弟,你也吃点吧。这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你自己总得也填填肚子,这人啊,得吃饱了身子才暖和,饿着肚子可不行。”

    坐在对面的谢载功难得附和了一句,“是这个理,小兄弟,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吧。”

    阿笙便只好将枣花酥重新放回食盒里头。

    合上食盒,阿笙余光瞧见,老先生这会儿开始咬枣花酥的第一口。

    可是饿得不行了?

    阿笙哪里知道,谢载功生性多疑,他连续两次碰巧偶遇阿笙,虽说也许当真只是巧合,倘若不是呢?

    是以,阿笙递给他的糕点,他自是不会当即去尝。

    韩管家对阿笙的夸奖是个信号,即韩管家认为阿笙递过来的糕点并没有问题。

    即便如此,谢载功依然没有尝手里的那块枣花糕。

    他始终留意阿笙脸上的神情,并未看见阿笙有任何心虚或者是其他异样的神色,田文、田武两人将一整块糕点都差不多吃完,瞧着依然如常,如此,方才去尝那第一口。

    …

    原本,谢载功以为韩管家对阿笙的夸奖,多少是出于对小事儿的鼓励。

    未曾想,这枣花酥的味道当真极好,甜而不腻,极为酥软。

    谢载功出声问道:“小兄弟,你这枣花酥,在哪家酒楼学的?”

    这枣花酥的用料、火候、味道皆恰如其分,这需要极深的功底,一般的茶肆、饭馆的师傅自己都没有这样的手艺,勿论教人了。

    阿笙比划着,“我是自己看着报纸照着依样……”

    因着周遭的人几乎都瞧得懂他的手势,阿笙如今已经习惯直接用手势同他人交流。

    他这会儿比划到一半,忽地意识到,这个亭子里头没有人瞧得懂手势,动作稍稍停了停,阿笙他拿过笔,在纸上快速写下——

    “看报纸的时候,瞧见有作者写关于枣花酥的文字,依样画瓢,试着做了做。叫各位爷见笑了。”

    写完,阿笙便将手中的纸张两手拿着立起来,好方便老先生他们看。

    “只是看作家写的文章,你便做出这枣花酥了?小兄弟,倘若你没有吹牛,你这手艺着实叫人吃惊了。简直是老天爷上赶着将饭碗给端到你手里。”

    韩管家神色认真地道。

    谢载功从前行伍出身,胃口极好,只是一个枣花酥,一会儿的功夫便进了肚子。

    他从田武手中拿过帕子擦拭手中沾上的枣花酥屑,“一般人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谢载功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神看着阿笙,“你定是学过相关的手艺,无论是这枣花酥的外形,还是味道,没有个几年的厨艺功底,可做不出来。可是你师父不许你对外说他的名号?”

    自从自佣兵打进北城,打跑前朝皇帝,宫门被破,宫中王公贵族几多离散,宫人不计其数,宫中御厨亦是逃得逃,死的死。

    侥幸活下来的,总担心哪天皇上又坐上金銮殿,那他们这些擅自逃出宫门的人自是难道一死。为了避祸,大都隐姓埋名。也有胆子大的,直接找了新主子。

    谢载功自是以为阿笙是前者,这才对外隐瞒师父的名讳。

    阿笙忙摇头,动笔写字,替师父解释,“没有。我师父未曾对我有任何限制。我是在家乡同我师父学的厨艺。小的来自南方一个小地方,并不出名,想来老先生应当是没有听说过的。”

    小地方?

    能看一眼文章,依样画瓢,便能制作出这般地道的枣花酥,拥有这样的手艺,怎么可能当真出自一个小地方?

    谢载功摆摆手,他以开玩笑的语气道:“不见得,不见得。实不相瞒,早年我也曾走南闯北过,去过不少地方。你且说说,你家乡何处?”

    原来这位老先生的经历这般丰富啊。

    也是,从老先生的做派当中,确实多少窥出老先生身份不低。

    兴许老先生当真听说过符城,尝过师父的手艺也不一定?

    阿笙在纸上写,一笔一划地下。

    瞧见纸上的“府城”两个字,谢载功很是意外,“符城?你的家乡在符城?”

    便是韩管家亦是面露惊讶。

    可真是巧了。

    二少刚从符城那边回来,没想到,转个身的功夫,老爷便遇见了这位符城来的少年。

    阿笙眼睛一亮,“老先生听说过我的家乡?”

    谢载功笑呵呵地道,“我可不止是听说过,我的一个儿子,近日便是刚从符城回来。”

    第162章 许下诺言

    呀!

    这般巧?

    没想到老先生的儿子竟去过符城,且刚从符城回来。

    不知道老先生的儿子在符城待了多长时间,从事什么工作,长庆楼每日迎来送往的,兴许他见过老先生的公子也不一定呢!

    “敢问令公子……”

    “老爷,雪停了!”

    “太好了!雪可算是停了。”

    阿笙好奇老先生的儿子在符城待了多长时间,叫什么名字,兴许贵公子来长庆楼吃过饭,或者是喝过酒也不一定呢。

    阿笙比划到一半,忽听老先生的两名护卫惊呼了几声。

    阿笙抬起头,朝亭子外头看过去。

    果然,先前还飘飘洒洒,瞧着会下挺长时间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便是风也在不知不中已然转小。

    “老爷,既是风雪停了,我们便先回去吧。”

    韩管家躬身,低声地道。

    否则回头风雪若是大起来,便会像方才这样,又被困在这亭子里。天寒地冻的,身子容易冻出问题来。

    “不急。”

    谢载功抬了抬手,他转过头,看着阿笙,“小兄弟,方才你要同我说什么?”

    谢载功见阿笙方才分明比划着什么,只是田文、田武一惊呼,小兄弟便停住了比划,这才出声问道。

    阿笙一愣,心里头有些惊讶,连他自己都险些忘了,没想到老先生竟然留意到了,还特意问了他。

    阿笙笑了笑,摆摆手,表示没什么。

    复又低头在纸上写,“等会儿兴许风雪又会大了,您还是尽快回去吧。”

    老人家可冻不得,容易生病。

    这冬天的,坐亭子里头,确实冻人,见风雪停了,谢载功确有想离开之意。

    他并未急着起身,而是同阿笙道谢道:“今日多谢你的枣花酥了。”

    见状,韩管家也忙向阿笙道谢,他语带懊恼地道,“是了,只顾着夸小兄弟手艺好,倒是忘了向小兄弟致谢了。”

    田文、田武则双手作揖,以表谢意。

    阿笙连连摆手,比划着,“不客气的。”

    不过是随手做的而已,也不值几个钱。

    田文收拾石凳上的毯子,田武帮着一块给收拾进布袋里。

    一行人准备离开亭子,韩管家阿笙仍旧坐在亭子里,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不由地出声问道:“小兄弟你还不走么?”

    阿笙从布袋当中取出部分的伞,弯起唇,意思是,他带伞了。

    哪怕等会儿当真下雪了,他也随时可以走。

    韩管家以过来人的口吻提醒道,“小兄弟,我劝你还是尽早回去比较好。你是从符城来的,你是不知道,这北城的风雪,一旦刮起来,那叫一个没完没了,便是伞也撑不住。”

    谢载功也这样认为,“是这样,若是这雪再下起来,未必会像这次这般好运,很快就停。你身边吃的又都给了我们,天寒地冻的,容易出事。”

    韩管家笑着道:“我们老爷说得一点不错。”

    谢载功:“小兄弟,不若你同我们一起走?你家住在何处?我令我的汽车司机送你一程。”谢载功提议道。

    韩管家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老爷子似是颇为喜欢眼前这个哑巴少年。否则以老爷子的性子,哪里会主动提出捎人一程。

    阿笙是见识过北城的大风的,方才雪虽下得大,他以为只会像符城的风雪那样,只是路面会有些积雪,不便行走而已,倒是没有将北城的风给考虑进去。

    听两位老人都这般说,便也有些担心。

    “多谢两位的好意。我画具有些多,收拾起来会较为麻烦,您四位只管先走,我收拾画具,便也会回家了。”

    因着这个句子有些长,阿笙仍然是用笔,写在的纸上。

    谢载攻哪里会没有“听”出少年的婉拒。

    汽车可是个稀罕物件,便是全北城,也没有几辆。

    想当初他初够得汽车的时候,可是连老大都没忍住,同他借了几回车。好几位常年未如何联系的老友,都打电话联系他,约他出来见面。想坐一坐他的小汽车,也算是长长见识。

    他若是说要开车去接谁,汽车尚且隔着老大的一段距离,便能瞧见亲朋远远地在门口等他。

    这位小兄弟竟然听到他让司机开车送他,都这般平静。

    不是不知道汽车为何物的平静,倘若如此,小兄弟在听见汽车两个字时,脸上不会未曾流露半点茫然之色。

    小兄弟分明知道小汽车为何物,却依然婉拒了他。

    小孩儿够沉稳的,心也善,无贪便宜之心。

    谢载功心里头对阿笙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老爷,瞧着这天,又灰了几分,我们还是先走吧。”

    韩管家出声提醒道。

    谢载功点点头,临走前,给了阿笙一张他的名片,“小兄弟,这是我的名片。他日,若是你遇上什么麻烦,或者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拿着这张名片,来我府上寻我。”

    “不。用了,老先生……”

    只是几块枣花酥而已!

    阿笙没想收过名片,他低头写字的功夫,谢载功直接放在了阿笙的画纸上,且用镇纸压了压,“我先走了。当然,我希望你生活顺利,没有需要用到这张名片的时候。”

    不等阿笙反应,谢载功便率先步出了亭子。

    阿笙拿起名片,想要追上去,不经意间,瞧见了名片上老先生的姓氏。

    第163章 胡同搜人

    老先生也姓谢?

    同二爷的姓氏一样呢。

    阿笙瞧着老先生的名片,唇角轻弯。

    观谢老先生的做派,出身想必不俗,在北城应当也是有身份的人,又姓谢,不知道会不会同二爷认识。兴许二爷同谢老先生之间,沾亲带故也不一定。

    天色有再次渐渐变暗的趋势,阿笙将老爷子的名片仔细收好,开始动手收拾桌上的画具,以免回头当真像是两位老先生所说得那样,风雪太大,回不去。

    阿笙尽可能加快步子,走到半路,天空还是再次飘起了雪。

    好在,风并不大,只是雪扑在脸上,格外地冻脸,不至于寸步难行。

    阿笙跺了跺脚,将装有画具的袋子牢牢地抱在胸前,双手更加用力地握住伞,好让自己的身子更加聚暖一些。

    拐进院子所在的胡同,阿笙蓦地顿住脚步——

    有几个身穿东洋军服,腰挂刺刀的军人守在胡同口。

    入胡同口的百姓则排起了不短的队伍。

    “你,站住。”

    “不是你,走。”

    “你,过来!

    这帮东洋人似乎在找什么人,但凡进出胡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有可能会被叫住,待其中一名额头上缠着纱布的人仔细看过,才会被发行。

    阿笙皱着眉头。

    这也太欺负人了,发生什么天大的事,非得让大雪天的站在外头等着?!

    “冤枉啊!小的冤枉啊!几位军爷,不是我,当真不是我!我连升海路我都没去够!

    那升海路卖的全是洋货,我一个月的进项才几块钱,我连那儿最便宜的一块洋皂我都买不起。我去那儿做什么?”

    “是啊!军爷,我们连升海路都很少去,当真不是咱们做的。”

    “这天儿太冷了,能不能就先让你我们进去啊?”

    其中有一位年龄大概在三十来岁的男子被从队伍揪出,后者口中连连喊冤,为自己辩解。其他百姓听了,纷纷应和。

    天气太冷,眼看家就在前头,偏生卡在这儿进不去,换谁,谁能心平气和?

    “闭嘴——”

    随着这一声严厉的威吓,军人腰间的刺刀拔出。

    人们瞬间噤了声。

    阿笙抿起唇。

    这帮东洋人实在过分!

    为何北城当局不出面制止?

    “这些东洋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就因为有人在他们的铺子打伤了他们的人,就认定了是咱们的人动的手。如此也便罢了,他们偏又到现在还寻不出人。

    别是为了给他们所谓的自己人一个交代,便要咱们的人顶缸吧?这简直没天礼。”

    “没天理?没天理就对咯。这帮东洋人什么时候做过合天理的事了?怪就怪咱们当局不争气。在这帮人面前,唯唯诺诺的跟个孙子一样。以至于外邦人都可以对咱们作威作福。”

    “嘘。小点声~~~没听说不少东洋人都听得懂咱们的话呢?别回头丢了性命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人群瞬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毕竟谁也不愿意,因为几句牢骚,便丢了性命。

    阿笙排在队伍里头,听其他人的议论声,方才知晓原来是前段时间,打伤一名东洋商店的伙计的凶徒尚未抓到,现在东洋人便是得到线索,嫌犯就是藏匿在这附近,这才在胡同路口设了人,进出都进行了盘问。

    别是土匪干的,却牵累了普通百姓?

    他这几日,经常去茶馆听书、画画,评书老先生提过北城近郊山头,有匪寇占山为王,会抢铁路,还会绑人。

    听闻一条街上,只有东洋人的店铺遭了殃……

    莫不是,是什么人跟东洋人有仇,寻仇来了。倘若当真是这样,他倒希望“嫌犯”永远都不要被抓住才好。

    阿笙出神的功夫,身子被大力地给拽出了队伍。

    阿笙被拽到那个额头缠着纱布的人面前。

    事出突然,阿笙陡然瞪圆了眼,心跳得很快,他有瞧见方才有人被直接给带走的。

    幸好,对方瞧了他一眼之后,便摇了摇头。

    阿笙被放了回去,被准许放行。

    走出去几步之后,阿笙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双腿有点软,便是攥着伞的双手都在发颤。

    是害怕,也是愤怒。

    愤怒在北城这样一个,曾是天子脚下的地方,他们竟然被外邦人当成嫌疑犯,要被问询,诘难。

    …

    “阿笙,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阿笙回到住处,老师虞清松听见小毛的禀报,便赶紧从暖厅里迎出。

    “这北城实在太不太平。你今日出门后不久,这东洋军人便将咱们这胡同给封锁了,挨家挨户地搜人呢。我还担心你没法进来……想让小毛或者是豆豆出去瞧一瞧,看你回来了都没有,都被拦下来了。

    哎……不说了,说起这个就气人。

    你怎么样?进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为难啊?”

    阿笙这才知晓,那帮人不仅拦住他们进来的人,竟是已经挨家挨户都搜过了!想到人群里头,只要有人不配合,就会挨棍子,甚至会被用刺刀或者是枪|支威胁。阿笙心里头顿时一紧。

    他用冻僵的手,笨拙地比划着,“您跟小石头,还有豆豆,小毛怎么样?有没有被为难?”

    第164章 三番两次

    “没有,没有。我们这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豆豆跟小毛也还只是半大孩子,都不是能把人打上以后逃跑的体格,想来不是他们要找的人。那帮东洋人进来,挨个房间搜过之后便出去了。”

    说到这儿,老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听说别户人家就没有这般幸运了,好几个人被直接给带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放回来。他们若是只搜这一次,也便罢了。”

    就怕会来来回回地折腾。

    阿笙听老师这么一说,忽地注意到,家里的摆件少了几样。

    阿笙赶忙打手势,小脸绷紧,神情严肃,“他们进来搜的时候,可是打砸东西了?”

    虞清松摇了摇头,“倒是没打砸,可是你想啊,他们是进来搜人的,哪里还会在意,会不会破坏家里的东西。”

    屋子里被碰倒的东西,他跟小毛、豆豆,甚至是小石头一起,都给复原,放了回去。

    一些实在没办法复原的陶瓷,也只能打扫了去。

    只这一次,倒也没什么。

    要是三番两次的,这谁家能遭得住?

    原本,阿笙听说屋子里的人没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稍稍放心了下来。

    听到老人提及胡同里的其他人家的境况,心里头不由地难过。听闻那帮东洋人行事霸道,能被放回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怕就怕凶多吉少。

    一开始东洋人只是让当局配合调查,交出行凶之人,如今迟迟没有进展,局面已然演变成挨家挨户搜查的境地,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想到这帮人有可能会再次进来搜查,大家都还要再遭一次劫,阿笙是既愤怒,又担心。

    这帮东洋人,简直比赖三那帮地地痞还可恶!

    小毛端来姜茶,放在高脚几上,转过身,对阿笙同老爷子道:“没事的。老爷子,阿笙少爷,您二位不必太担心。今儿个实在是事发突然,我们来不及同二爷那边知会一声。

    那东洋人里头有个叫裕田禾丰的,他是个军官,军|衔还不低。他同老爷有所来往,而且他可喜欢二爷的字画了,同二爷关系也还行。

    我已经雇人给二爷传话,像是今天的事,应当不会再发生了。来,阿笙少爷,您先坐下,喝杯姜茶,暖暖身子,我将您这帆布袋,都先给您放回房间里去。”

    说罢,伸手去拿阿笙手里的帆布袋。

    阿笙刚刚在椅子上坐下,将茶盏端在手里。茶有些烫,也便没急着喝。

    闻言,微微一怔。

    二爷竟同东洋人也认识么?

    老爷子心直口快,脱口而出地道:“南倾怎么会同那帮东洋人搞在一起?那帮东洋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他们抢我们的土地,还杀咱们的人,跟东洋人搞在一起,可没有好名声!”

    小毛“嘿”了一声,两手把腰一叉,对着老爷子就是往外蹦机关枪,“瞧您这话说的。您这我我可不乐意听。您知道东洋有多大么?咱们国家多少人是去东洋学习的知识、技术,回来再报效咱们国家,为国做贡献?东洋人也不全是坏的,您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是部分东洋军人坏到冒泡,不代表所有东洋人都是坏的。我相信我们家二爷,要是那裕田禾丰也参与做了对不起咱们的事,二爷绝对不会再同他有任何往来。但是您也不能住着我们二爷给您买的院子,还说他的不是。”

    虞清松也不是什么冥顽不化之人。

    何况,他还受了南倾的不少恩惠。

    本来方才就是心直口快,一下子没注意言辞,听小毛一说,顿时面有惭色,“是我的不是……是我狭隘了,方才言语不妥,我,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哎,总之,抱歉,抱歉。南倾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的。”

    虞清松虽然严格意义上算不得小毛的主子,可好歹也是长辈,又是他要伺候的人,小毛反倒不好意思了,“没事,没事。”嘟囔了一句,“我们家二爷是绝不会同那帮东洋人同流合污的。”

    老爷子赶忙附和,“是,是。我也相信南倾的为人。”

    阿笙赶忙低头喝茶,眼底眸光闪了闪。

    方才听说二爷同那裕田禾丰认识,他当真吓了一跳。

    他同老师一样,对东洋人无半点好感。

    险些同老师一样,对二爷有所误会了。

    他当然不是误会二爷的为人,只是也担心二爷同东洋人走近,会不会就变得比较亲那帮东洋人。

    只是,心里头还是有所担心。

    听闻东洋人反复无常,背信弃义,二爷同东洋人往来,会不会有危险?

    第165章 不动脑子

    “咳咳咳——”

    谢载功低头看报,时不时地发出咳嗽声。

    自那日公园里回来,老爷子便染上了风寒。

    管家韩兴明手里头端着药,从外头推门进来,动作轻缓地将药给放在桌上,低声提醒道:“老爷,药已经煎好了。

    “先,咳咳咳,先放着吧。”

    谢载功瞧着今日承晨报上的内容,神色微沉。

    这帮东洋人越来越过分了。

    韩兴明语带笑意,委婉劝说,“老爷,身体要紧,您先把这药给喝了,再看报纸也不迟。报纸它也不长腿,您说是不是?”

    说着,将药往谢载功桌前递了递。

    “报纸是,咳咳咳,不长腿,我这是……咳咳咳,我这是没心思啊,老韩。”

    谢载功说着,手背在报纸版面上用力敲了敲,“你看看,你看看……咳咳咳,你看看这帮东洋人又干了什么好事!大雪天的,让百姓接受他们的盘查,没有证据,就把人给抓走。这是在,咳咳咳,这是在咱们的地盘上,打咱们的脸啊!”

    东洋人对北城茂云区一带的胡同进行挨家挨户搜查,且在雪天,于胡同口设置关卡一事,上了北城日各大报纸。

    在自个儿的地盘上,竟然被当成了嫌疑犯对待,未免太叫人屈辱。

    百姓对北城当局的不作为愈发不满。

    学生上街游行,要求北城当局必须出面同东洋军谈判,无条件释放无辜被捕的百姓。

    北城当局不但未满足学生的需求,反而派兵强势疏散游行队伍。

    北城多家报社发文谴责北城当局,更有甚者,要求北城市徐砚长下台。

    咳嗽得太过厉害,谢载功脸颊泛红。

    韩管家忙走到老爷子背后,给老爷子拍背、顺气,宽老爷子的心,“哎。这个事您也无能为力啊。亏得老爷那日拒绝了裕田帮忙调查的要求,要是老爷那日答应帮裕田,今日麻烦才大呢。”

    报社这波口诛笔伐里头,必然会有老爷,那事情可就大了。

    谢载功听后,心情并未放松丝毫,他掩嘴咳嗽了数声,语气沉重地道,“裕田禾丰一流,狼子野心,就怕一切都,咳咳咳,一切都只是个开头。咳咳咳——”

    “咱们还是先别说话了。您瞧,这咳得愈发厉害了。来,咱先把药给喝了。”

    韩管家端起桌上的药碗,用手背试了试温度。

    天气冷,药凉得也快,韩管家舀起一勺药,送到老爷子嘴边——

    “叩叩叩。”

    “父亲——”

    勺子稍稍沾唇,门外传来敲门声,谢放的声音随之响起。

    因着未经谢载功允许,故而并没未擅自进门。

    老爷子转过头,朝房门方向看了一眼,“进来吧。”

    谢放推门进来。

    老爷子一见到二儿子,便眼露无奈,“咳咳咳,我不是同你说过,我近日感染风寒,让你们都免了晨昏定省么?”

    怎么还是往他这儿来了?

    谢放双手作揖,“儿子此番前来,是有件事想请父亲定夺。”

    “何事?”

    谢放迟疑着,并未立即回答。

    眼神交流间,谢载功便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他对韩管家吩咐道:“老韩,咳咳……你先出去吧。咳咳咳……”

    “是。”韩管家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药碗。

    已经走出几步的他,似是忽地想起什么,停住了步子,对二少爷道,“二少,容老奴多嘴说一句,请您务必好好劝劝老爷,老爷到现在一口药都还没喝呢。你可要帮忙盯着,老爷将这药给喝完。不喝药,这病哪能好。”

    谢放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好好劝劝父亲。”

    “老奴告退。”

    韩管家关门出去。

    “坐吧。”

    谢载功对谢放吩咐道。

    “谢父亲。”

    谢放依言,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现在可以说了,咳咳咳,你要同我说什么事?”

    余光瞥了眼关上的房门,谢载功看着二儿子,出声问道。

    谢放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从衣袖里头,抽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

    “这是大哥拟定的关于您六十岁大寿的宾客邀请名单,里头有几个人,我觉着不大妥当。我委婉地同大哥提了提,大哥表示这些名单里头的人,您都已经事先过目过。”

    “宾客邀请名单,你大哥确实是根据,咳咳咳,根据我的心意拟的,我也确实事先过目过,怎么,有,咳咳咳,有什么问题么?”

    语气里,多少带点诘问的意思。

    谢放神情未变,只是淡声道,“还请父亲打开看看。”

    谢载功皱着眉,摊开手中的信笺。

    待瞧见名单上“裕田禾丰”四个字,心尖已是蓦地一跳,再瞧见名单里头,好几个成为了东洋人的翻译,站到了百姓同国家对立面的叛徒的名字,饶是素来沉稳的谢载功这会儿也不由地一阵后怕。

    “老大实在是……”

    谢载功指尖攥着信笺,神色难看。

    当着二儿子的面,谢载功并未骂出难听的话。

    他知道老大的心思,无非是想要哄着他开心。

    可老大怎么也就不动动脑子,万一老大当真按照这个名单拟的……那帮人来了他的寿辰,他哪里还能有个安生的寿辰?!

    第166章 心情复杂

    “这事,咳咳咳。这事,你处理的是对的。这名单,你先留在我这儿……等回头,咳咳咳……”

    谢载功攥紧着名单,脸色因为咳嗽涨红得厉害,唇色却是发白到近乎没有血色,说不出话。

    谢放速度起身,绕到到父亲的身后,由下往上轻拍。

    见父亲拿信笺的那只手按在主桌上,另一只手指尖颤抖着指着前方,谢顺前者的目光,瞧见了房间里的纸篓。

    谢放疾步走过去,纸篓桶拿到父亲的前面,又拿了桌上的温茶,给父亲漱口,润喉。

    一连喝了好几口温茶,谢载功的喉咙总算没有那般痒,咳嗽方才渐渐止住。

    他颤抖着掏出自己衣袖中的帕子,轻拭唇角。

    方才的那杯茶已然见了底,谢放端起茶壶,重新倒了一杯,递过去,“父亲现在可有好一些?”

    谢载功缓缓地点了点头,他收起帕子,伸手接过二儿子递过来的茶,捏着手里的那张信笺,“这份名单,先放我这儿。回头,回头……咳咳,我再给你另交一份名单。”

    声音有点沙哑,神情有着掩不住的倦意,甚至是老态。

    谢放瞥见老爷子发间的那几根白发,忽然第一次意识到,在他心目中一直像是雄狮一般的男人,是真的老了。

    从前,若只是一场风寒,在他们做子女的面前,父亲绝对不会流露出任何疲态。

    谢放:“不急。如今最重要的是,父亲您先安心养病,其他都是次要。”

    不急?

    如何不急?

    邀请宾客这事,不邀请亲朋,容易将人得罪,背地里嚼舌根,使绊子。若是邀请了不对的人,轻则遭人唾弃,重则身败名裂。

    老大什么时候才能有老二这种对时局的敏锐临时应变的应对能力?

    亏的这次他一时兴起,让老二协助老大一块筹备他的寿宴,否则老大这回,不知道要给他捅出多大的篓子。

    谢载功攥着茶杯,低头喝茶。

    喝到一半,忽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茶的味道,分明同他平日里喝的红茶别无二致。

    谢载功瞧了一眼,确认自己手中端的是茶杯,而不是茶碗。

    谢载功疑惑,他还以为,方才老二给他递的是汤药,还在纳闷,怎的汤药他喝完了一碗,竟还有一碗。

    只是因着喉咙依然不是太舒服,因此还是下意识地接过来了。

    多半老二方才也是一时心急,故而拿错了。

    想到老二一贯性子沉稳,方才因为担心自己,竟也乱了分寸,一时间,谢载功心情复杂。

    …

    隔日,谢载功勉强撑着病体,重新拟了一份受邀宾客名单,命韩管家去将二少爷给请来,亲自将新名单交给二儿子。

    邀请宾客具体事宜这一部分,也一律由谢放全权负责,府中其他人,听其调度。

    知子莫若父。

    谢载功自是知晓,自己的这一决定会引起老大怎样的反应。

    他特意命管家去将大少给请到他房里的议事厅里头。

    父子两个人,屏退左右,关上门。

    “我知晓,我将宾客,咳咳咳……我将宾客邀请一事,交给老二去办,你心中,咳咳咳……你心中定然不大痛快。

    不过,这事我管不了你痛快不痛快。南倾,咳咳咳……已经提醒过你,名单有所不妥,你竟连这点对于时局的敏|锐都没有。

    此事,便当是你给你一个教训。晞儿,不要以为你是谢家的大少,我谢某人的第一个孩子,谢家的一切便理所当然都会是你的。”

    谢朝晞垂放在双膝的拳头握紧。

    好你个谢南倾!

    表面上,成天一副淡泊名利,对谢家,对父亲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的模样,暗地里却是拿了他的短处,来父亲这里争表现,给他上眼药1

    心里头对谢南倾这个二弟恨得要命,谢朝晞躬着身,他低垂着脑袋,一副虚心听训的模样,“父亲教训的是。”

    他抬起头,语气恳切,“父亲定然会长命百岁,谢家的一切,自然是父亲的,怎会是我的?倘若儿子想要什么,儿子定然会自己努力去挣。”

    谢载功为人多疑。

    自从发现自己的身子不如年轻时那会儿,他便总是担心,自己的三个儿子会算计、谋求自己的产业,以及自己在北城商会中的影响力。

    听大儿子这么说,谢载功缓和了脸色。

    他不由地自省,方才对于大儿子,是不是又过于严厉了些。

    谢载功语重心长地道:“你能这么想便,咳咳,便好。”喉咙实在有些发痒,谢载功端起桌上的茶盏,润了润喉,“你同南倾毕竟是亲兄弟,南倾身上,还是有许多地方值得你学习的。只是他这个人没有权利之心,瞧着较为懒散罢了。咳,咳咳。

    若是你尽责地当好一个兄长,你们兄弟情深。他日,不管你接管了北城商会会长的位置,亦或者是谢家的产业,南倾会是你最好的助力,你……咳咳咳,你可明白?”

    第167章 未必管用

    二弟,二弟……

    又是二弟!

    倘若二弟的母亲,同他和老三的母亲一样,都是北城人,且母族势力强大,以父亲的性子,为了家族利益最大化,应当是会直接踹了他这个长子,扶植老二吧?

    呵,他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有一个强大的母族?

    谢朝晞扬起笑,“儿子明白。二弟才能出众,在南倾身上,儿子确实看见了自己许多不足的地方。往后,儿子会多向二弟学习,同二弟以及三弟三人一起撑起谢家,请父亲放心。”

    谢载功大家庭出身,他的两个哥哥三个弟弟对他均尊重有加,有什么事都会同他相商,他也乐意帮扶子侄一辈。家庭团结,一个家族才能强大,在这北城扎根。

    也因此,他乐于见到的便是自己的几个儿女,尤其是三个儿子之间能够像彼此和睦。

    资质稍微欠缺了一些不要紧,成大事,最忌资质平庸又刚愎自用。

    谢载功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他再次咳嗽了数声,面色略带倦意地道,“我乏了,你且出去吧。这阵子既要忙着筹办我的寿辰,又忙着公司的事情,你也辛苦了,早些休息。”

    谢朝晞走到父亲身后,轻抚父亲的后背,“可要儿子扶您上床歇息?”

    谢载功摆摆手,“用不着,用不着。我可没有老到几步路,咳咳咳,都,都需要人搀扶的地步。咳。”

    谢朝晞轻笑,恭维父亲道:“是儿子失言,父亲宝刀未老,身子骨硬朗着呢。”

    谢载功一只手搭在膝上,站起身,睨了大儿子一眼,“你啊什么时候也学起了老三,油腔滑调的?”

    “冤枉,儿子说得可都是心里话。”

    说着,伸出手腕,好方便父亲搭把手。

    这一回,谢载功倒是没有拒绝。

    对于这个自己第一个出生的孩子,谢载功对大儿子的感情到底同其他子女不同,情感上要更为亲近、信赖一些。

    谢朝晞扶父亲回床边,弯腰替父亲脱了身上的棉鞋,将父亲的双腿动作轻柔地抬到床上,并替其将床上叠好的被褥给打开,轻柔盖上,“您早点休息,儿子这就出去了。”

    谢载功“嗯”了一声,想到近日北城的局势,身为父亲,到底有些不大放心,“这段时日,北城大抵不大太平,你若是外出,尤其是去一些人多的地方,记得带上阿贵他们几个。万事你自己也多留点心。”

    谢朝晞应道:“知道了,爸。”

    出了房门。

    谢朝晞唇边的笑意没了下去。

    …

    “二爷,听说老爷昨日夜里,老爷将大少爷给叫去了主院。大少爷在里头待了挺长时间。您说,老爷夜里将大少爷叫去,会有什么事啊?”

    翌日,谢放准备去一趟主院。

    父亲派了人传话,说是为他备了他爱吃的早点。

    福禄给二爷拿披风,“您说,老爷该不会是改变了主意,又不让您操持邀请宾客名的事,想着历年都是大少负责,这一回不好做变动,还是又大少负责算了?也不对啊,如果老爷改变了主意,那应该把您叫过去,同您只会一声才对啊……”

    像是在谢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若是一直不被老爷重用可不是好事。

    他同福旺虽然在符城住得比北城开心吧,可北城才是二爷的家啊!

    福禄自是不想,同样身为谢家少爷,二爷又一个人被放逐到符城去了。

    放动手将披风的带子系上,“应该是同大哥解释安抚,顺带敲打几句吧。”

    只是对时局认识不够罢了,父亲纵然有所失望,也不会放弃大哥。

    除非,大哥做了让父亲失望乃至伤心至极的事。

    父亲请他去院子里吃早点,想来,也是为了给大哥制造“危机感”——

    谢家的继承人,不是非谢朝晞不可。

    严格意义上而言,他同大哥,以及三弟,都不过是父亲棋盘上的棋子。

    要待在哪一个位置,全凭执子人的安排。

    不过,可惜了。

    人终究不是棋子。

    他有他自己要去到的位置。

    “啊?”

    福禄将手里头的防风帽递给二爷,一脸的茫然。

    方才二爷那句话,什,什么意思?

    他怎么半点没听明白?

    “没什么。”谢放将防风帽戴上,“你今早可去同房门那边确认过,昨日请柬可都有发出去?”

    福禄回话道:“都发出去了,只剩几家,昨日没人在家,门房那边都已经做了记录,会让人再跑一趟。倘若实在联系不上,会提前告知您,也好您方便回老爷的话。

    “嗯。”

    …

    一连几日,谢放都收到了父亲邀他一起吃早餐。

    有时,只是邀他一起喝早茶,听戏,有时,父子两人会讨论某段唱词,某个出名的京剧演员出彩的演出。总之,都是一些闲谈,大多数都无关乎正事。

    谢放偶尔会主动告知父亲,邀请宾客的进展事宜,老爷子听后,往往说一句,“你办事,为父自是放心。”

    似是对自己的六十岁大寿相关事宜,并不如何关心。

    这一日,谢载功看了当日的报纸,紧皱的眉头久久未舒展。

    “老爷子已经起了,在喝早茶呢,二少进去便可。”

    谢放掀开暖帘,从门外走见,见到的便是老爷子脸色黑沉的模样。

    老爷子的桌前,摊着一份报纸。

    “怎么了?可是报社有记者,又说了些什么了?”

    谢放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因着谢家同东洋人有所往来一事,这段时日,谢载功的名字也曾上过报,上头自然没几句好话。只不过很快,被谢朝晞给花钱撤了下来。

    这事最后还是传到了老爷子的耳朵里,也就是前两日的事。

    只是总有报社是硬骨头,花钱也未必管用。

    听见声音,谢载功抬起头,他沉着脸,“那些个报社记者倘若只是骂我,也便由着他们骂了,左右我问心无愧。”

    “你先坐。”

    待谢放坐下,谢载功食指指尖在报纸上敲了敲,脸色严肃,问二儿子,“南倾,你对时局一向有自己的看法。东洋人对我们的人进行大肆搜查,甚至不同我们的当局打一声招呼,就将人抓走这事,你怎么看?”

    第168章 野心勃勃

    “野心勃勃。”

    谢载功心里头蓦地一震。

    他一双锐利的眸子盯着二儿子,展开说说。”

    谢载功的眼底带着催促的热切,迫不及待想要听一听二儿子的观点。

    谢放不疾不徐地道出自己的看法,“东洋人这般大张旗鼓,除却此番他们的人被打伤,感到冒犯和愤怒,故而想要出一口气,更是借此发挥,以试探当局的反应。

    然而目前为止,北城当局毫无反应。当局如此软弱可欺,东洋人只怕会进一步进犯。他们的野心,不仅于北城。”

    谢载功听后,在心底长叹一声。

    老二的观点,竟同他别无二致。

    可他是因为有着多年的阅历,方能窥出些许东洋人的野心,老二不过才二十出头。

    这洞察时局的能力,若是年轻时的他,怕是未必能够企及。

    谢载功心知肚明,方才他的那一番问话实在问得突然。

    老二是在毫无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回答的问题,可却是当即给出了“野心勃勃”这个答案。

    倘若换成老大,老大会如何回他呢?

    以老大谨慎的性子,怕是会问他一句,“父亲您如何看?”

    揣摩他的心思,再给出答案。

    谨慎有时候是好事,可这也意味着行事不够果断,没有自己的判断。

    若一个当家人,在关键时刻无法当机立断,如何能服众?

    谢载功合上报纸,眼底有着深深的担忧,他沉声道:“你所说的,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我在想,要不要将我们谢家的产业收一收,转到繁市去,繁市那边租界多,各国势力较之北城也更杂,还能起个相互牵制的作用。”

    不似这北城,一旦东洋人发难,只怕当局只能当一个缩头乌龟,到时候谢家的产业只怕也会受到冲击。

    谢放是因为经历过东洋人举兵入北城,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东洋人的野心。

    谢放惊讶于老爷子对时局判断的精准。

    毕竟,此时的北城还算是和平,许多矛盾尚且未白热化。

    当年,大多数北城人都以为东洋人不会那般嚣张,胆敢真的举兵进犯,以至于被围困在北城。

    谢放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上一世,他是忽然收到父亲离世的消息,匆忙北上,之后又因为目睹家里人为了父亲的遗产明争暗斗,心灰意冷,在三弟的设计下日日寄情于酒糟之物。

    前世,父亲是否也动过转移产业的念头?

    如果前世父亲也曾做过举家离开北城的打算,后来又是处于何种原因,没有付诸过行动?

    谢家若是举家南下,只怕大哥同三弟这些年在北城的经营,都要付诸一炬了。

    谢放:“父亲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我的意见是越快越好。”

    方才谢放对东洋人“野心勃勃”的精准判断,使得谢载功对于他的意见格外重视,他语气凝重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认为北城会乱?”

    谢放:“是。”

    …

    一早,谢朝晞来给父亲请安,被管家韩兴明给客气拦下。

    理由是,老爷交代了,暂时不许任何人打扰。

    这已经不是这段时日谢朝晞头一回被管家给拦下。

    谢朝晞强忍着不快,勉强还算是客气地询问出声,“父亲今日可是又请二弟去陪他一起吃早点?”

    这府中上下,现在谁人不知,老爷子日日都将二弟给喊过去,陪他老人家一块进食早餐?

    天气好的时候,还能见到父子两人在花园里散步?

    好一幅天伦画卷。

    瞧出大少爷不大高兴,韩兴明笑着宽慰道,“二少爷是在陪老爷子一块用早餐,两人有时也说说话。不过大少爷也不必太在意。我可是从前就跟在老爷身边的,老爷的几个子女当中,最疼爱谁,最器重谁,我还不清楚么?”

    听韩管家这么一说,谢朝晞脸上的焦色果然有所缓解。

    谢朝晞走到厅子的位置上坐下,端起桌上的热茶,“那我在这里等父亲同二弟吃完早餐,我想同父亲说一声,他寿礼筹备的进度。”

    韩管家赞同地道:“哎,这就对了。眼下呀,还是筹备老爷子的寿辰最重要。您能这么想啊,便是最好的了。”

    …

    谢载功这六十岁大寿,办得格外地风光。

    谢朝晞请来了北城最有名的戏班子,据说戏台都搭了大半个月,格外地热闹。

    又因为谢家前段时间在街口施粥、赠药,惠及百姓,故而人人交口称赞。

    “谢老,恭喜,恭喜啊。”

    “恭喜,谢老,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谢载功站在门口迎客,“多谢,多谢。您二位里头请,里头请。”

    “谢老,您有福啊。三位公子都这般出色。我可是听说了,大公子、二公子以三公子,前段时间在街口施粥、赠药,是不是?这可是积德积福的大好事啊。”

    听着宾客们对自己三个儿子的夸奖,谢载功自是面上有光,他笑呵呵地道:“都是孩子们自己的主意,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他们有这份心,我这个当父亲的自是大力支持了。来,里头请,里头请。”

    说罢,余光满意地朝在院子里应酬宾客的二儿子瞧去。

    还是南倾的法子管用。

    果然,因着这赠粥、施药,他未因这寿辰的筹备登过报,反倒是南倾他们因为赠粥、施药上了报纸,赚得了口碑。不至于让他在寿辰的当口,还要叫人戳脊梁骨。

    “裕田先生到——”

    门房通报宾客姓名,声音里头带着竭力掩饰的慌张。

    听见裕田两个字,谢载功心中倏地一惊。

    第169章 大出风头

    “裕田禾丰?”

    “裕田禾丰怎么来了?”

    “难不成,先前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谢老同裕田禾丰本就私交甚密,是以谢老这次寿辰,裕田禾丰才会也一同来了?”

    “八成是了。总不能是这个裕田禾丰不请自来吧?”

    宾客小声的议论声,纷纷传入谢载功的耳里。

    谢载功面上仍然挂着笑,心里头多少有些担心。

    他上次在茶馆里拒绝了裕田帮忙调查的提议,莫不是裕田今日故意在他寿辰这日,来给他找麻烦来了?

    在院子里接待客人的谢朝晞疾步走了过来,他靠近父亲,压低声音,“爸,怎么回事,为何裕田先生今日会来?宾客名单,您不是给了二弟了么?”

    谢朝晞这句话,可谓是话中有话。

    这邀请宾客这事,是谢放全权在办。

    裕田禾丰的名字,是谢载功亲自用红笔划去的。

    按说,裕田禾丰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

    可裕田人偏偏来了。

    …

    裕田身后跟着的随从,将贺礼交给门房,迈上石阶。

    二儿子的办事能力,谢载功还是放心的。

    裕田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问题应当不是出在老二身上,八成有其他缘由。

    “迟点再说这个。”

    皱着眉,低声同大儿子说了一句,谢载功便脸上堆起笑。

    他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双手连连作揖,“裕田先生,不知裕田先生今日会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裕田禾丰朝谢载功鞠了个躬,“不好意思,裕田此次不请自来。还请谢老不要见怪。”

    “嚯!这个裕田怎么会说咱们这儿的话啊?!”

    “裕田来咱们这儿好些年头了,会说咱们的话不稀奇。”

    “哎,你们刚才听他说了么?这个裕田方才是不是说了,他是不请自来?敢情谢老当真没有邀请他啊?”

    “是,裕田是说了,他是不请自来,我听得真切着呢!”

    …

    “这下谢老怕是不好办了。”

    “为何?”

    “既然是不请自来,说明这人不是谢老邀请的呀。可来者是客,你说,谢老是欢迎他进来呢,还是客气将他请出去呢?”

    “这……”

    明显这两个选择都不好办。

    若是谢老将裕田请入戏,明儿个上了报,估计又得挨骂。可人来都来了,要是将人拒之门外,又不是待客之道。

    难办,难办。

    “二哥,你说,这个裕田,别是来砸场子的吧?”

    谢朝晖小声地同二哥谢放嘀咕。

    “静观其变吧。”

    “也是。咱们总不能将人给赶……”出去。

    谢朝晖话还没说完呢,就见谢放朝门口那边走去。

    “二哥,那儿现在可是是非之地,你干嘛……”去。

    谢朝晖伸出手去拉谢放的手臂,没能碰着。

    谢放走到父亲谢载功的身边,他朝裕田禾丰拱手作揖,“裕田先生一片拳拳之心,家父哪里会怪罪。裕田先生,里面请——”

    谢朝晖堪堪赶到,便瞧见二哥竟将裕田给迎了进去。

    心说,完了。

    这下爸的寿宴怕是要毁了。

    不曾想,不但没有瞧见父亲不悦,只听谢载功道,“呵呵,裕田先生还是这般客气。”转过头,对二儿子吩咐道,“南倾,好好招待裕田先生。”

    谢放:“请父亲放心。”

    谢放领裕田往院子里头走。

    谢载功依然在门口,笑盈盈地招呼其他宾客。

    一切热闹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吴老,里头请,里头请。”

    谢载功继续招呼着宾客,心底大大松了口气。

    老二此番,可算是给他解了围了!

    若是他亲自将裕田给请进去,传出去,旁人只怕以为他巴不得巴结裕田。

    若是招待不周,裕田的军衔不低,他亦得罪不起。

    …

    谢朝晞跟在父亲的身旁,帮忙招呼宾客,心里头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可恶!

    又被老二给出了一回风头!

    他方才他怎么就没想到,可以由他出面,先将裕田先生给请进去呢!

    不过老二将裕田这个烫手山芋给请进去,呵,明日的报纸,估计可就没什么好话了!

    “南倾君,许久不见。”

    裕田禾丰摘掉手上白色的手套,朝谢放伸出手。

    谢放伸手,与之轻握了一下,领着他来到主桌的位置,“裕田先生,别来无恙,请坐。”

    裕田禾丰在位置上坐下,他重新将手套给戴上,浅褐色的眸子深深地望着谢放,“我这次不请自来,想必叫南倾君为难了吧?”

    谢放笑了笑,“不过是多一双筷子,多一个碗,对于谢家,应当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裕田禾丰眸色深深:“南倾君,你应当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意思。”

    “不知裕田具体所指何事?请指教。”谢放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言语很是恳切。

    这个南倾君,比他的父亲都还要难套话!

    裕田待要说话,忽听门房那边再次扬声禀告,“抱石老人到——”

    “抱石老人?”

    “别是前阵子在画展上声名鹊起的那位抱石老人吧?”

    “这名儿特别,莫说是整个北城,便是全国也没几个重的。应当便是那个抱石老人了!”

    “这个抱石老人,不是从不在人前露面么?听说所先前某位贝勒登报想要邀请这位抱石老人,据说,人也没露面来着!”

    …

    “可不是!没想到今儿竟然露面了!看来还是谢老有面儿啊!”

    “是啊,是啊。谢老面儿大啊!”

    谢载功听说抱石老人前来,心里头的惊讶一点不比在坐的宾客少。

    “老大啊,可是你的安排?”

    谢载功叫来大儿子,开心地问道。

    谢朝晞抿起唇,微微摇了摇头。

    谢载功很是意外,“不是你?莫不是,是老三?”

    谢朝晖刚好听见了,出声道:“不是我!我可没这神通!还以为是大哥你请的呢!”

    父子三人正纳闷着,那头虞清松递交了请柬,携着阿笙,两人一起迈上石阶。

    第170章 非同寻常

    阿笙手上抱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他走在老师的身后,脑袋张望着,寻找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方才进门之前,瞧了眼门口高挂的匾额,主人家也姓谢,多半是二爷本家的长辈今日大寿,就是不知道二爷到了没有。

    “小兄弟,怎么是你?”

    听见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阿笙回过神。

    他疑惑地寻声看去,竟瞧见了自己偶遇过两回的那位老先生!

    阿笙睁圆一双杏眼。

    好巧,老先生也是来贺寿的么?

    那日他瞧过老先生的名片,得知老先生同二爷一个姓氏,又都是北城人,还在想,老先生也姓谢,会不会同二爷认识。

    如今看来,老先生不但极有可能当真同二爷认识,甚至很有可能同二爷是亲戚。

    不知怎的,阿笙心里头忽然一阵心虚,担心会被老先生给瞧出什么。

    因着手里头抱着盒子,不大方便比划,加之便是他比划了,老先生多半也瞧不懂,便弯起唇,朝老先生笑了笑。

    “谢老同抱石老人身边的这个年轻后生认识?”

    “瞧着是认识,要不然谢老也不可能特特地上前去跟一个后辈打招呼啊。”

    “难不成,谢老同抱石老人原先就认识?”

    台上,戏班子在做着开场前的准备,时不时地传出锣鼓的响声。

    人们具体议论了些什么,阿笙没能全听清楚,他满心满眼,只瞧见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的二爷。

    …

    “父亲同阿笙认识?”

    谢放走了过来,眼带询问,笑望着父亲同阿笙两人。

    父,父亲?!

    听见二爷唤的这一声“父亲”,阿笙眼底的晶亮陡然转为错愕,手里头的长盒子,险些没掉在地上。

    他不可置信地瞧了瞧二爷,又瞧了瞧谢老先生。

    老先生竟,竟是二爷的爹爹?

    仔细看,二爷同谢老先生的眉眼分明是有几分相像的。

    阿笙懊恼地咬了咬下唇。

    他为何先前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呢?

    两人都姓谢,且谢老先生当时还同他说过,他的公子亦是才从符城回来。

    他怎么就这般迟钝,真只当一切不过是巧合而已。

    谢载功是父子三人当中,率先明白过来,“老二,抱石老人可是你请来的?”

    否则,老二如何能够准确无误地叫出抱石老人身边的小兄弟的名字?

    谢放“嗯”了一声,正式为父亲同虞老先生两人做介绍,“父亲,我来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虞清松,虞老先生。抱石是先生的号,故而自称抱石老人。虞老爷子,这位是家父。”

    谢朝晖惊讶不已,这抱石老人还当真是二哥请来的?

    怎的……先前从来没听二哥提过同抱石老人认识的事?

    谢朝晞面上带着笑,袖子里头,握拳的手五指攥紧。

    为何老二为会认识抱石老人?

    为何所以的风头都让老二给占尽了?!

    …

    虞清松方才得知今日的寿星公便是谢放的父亲,亦是吃了一惊。

    现场人多,虞清松到底是没表现出来太多的惊讶,且他相信,南倾没有提前告他同阿笙今日来贺寿的人便是他的父亲,想必有他的缘由,回头再问也便不迟。

    虞清松双手抱拳,深深作了一个揖“谢老,幸会,幸会。”

    谢载功忙伸手扶了扶,“哪里,哪里。虞老先生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彼此客气了一番。

    “此番有幸前来参加谢老的六十岁大寿,小小薄礼,不成敬意。恭祝松柏之茂,常青不老。”

    阿笙心绪虽然因为二爷对他的欺瞒有些不佳,可老师方一话落,他便赶忙将手中的长方盒给抱上前,递给寿星公。

    谢放伸出手,代父亲接过,“多谢老爷子,也谢谢阿笙。”

    阿笙避开了二爷的眼神,微下了脑袋。

    谢放在心底浅叹了一口气。

    希望阿笙不要气太久才好。

    …

    这长方形盒状的东西,一瞧便知,里头装的定然是画作了,且不出意外,想来便是抱石老人的亲笔画作。

    值不值钱另说,主要是抱石老人这段时日可是北城画坛的“传奇”呐。

    此番,人亲自带了画作前来贺寿,怎不叫谢载功脸上有光?

    “虞老来便来了,如何还带了礼物来,这般客气。南倾,快请虞老先生同这位……”

    虞清松接口道:“阿笙是我的徒儿。”

    “原来是老先生的徒儿,难怪小兄弟的画功这般了得。”谢载功脸露恍然之色:

    虞清松眼露意外,好奇地问道:“噢?谢老见过阿笙的画?”

    谢载功笑呵呵看了阿笙一眼,“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一旁的谢放适时地出声:“父亲,我们不如先请虞老同阿笙里面入席,之后再慢慢叙话。”

    谢载功作出恍然的神色,“瞧我,我啊,是一见到虞老不知怎么的,就心生亲切,可谓是一见如故,险些忘了待客之礼了。”转过头,对谢放道:“南倾,你替我好好招待虞老同小兄弟。”

    谢放点头,“是,父亲。”

    谢朝晞袖中攥紧的拳头,手背青筋凸起。

    无论是方才的裕田先生,还是抱石老人,都是由二弟招呼,那么他这个谢家长子,算什么?

    …

    谢放领虞老先生同阿笙往内院走去。

    担心今日府中人多,会弄坏了手中虞老爷子送的贺礼,便拦了个下人,让下人将老爷子送的贺礼,暂时放到暖厅里。

    今日送的贺礼,也都一并由小厮或丫鬟给送到暖厅,回头会有账房先生做登记。

    院子里,到处都挂着红色绸带,很是喜庆,露天的花园里,摆着数十张大圆桌,以及长条凳。

    府中小厮、丫鬟们来来往往,忙里忙外,热闹却不会给人闹哄哄的感觉,俨然乱中有序。

    谢放亲自领着虞老先生坐到主桌,也便是方才裕田禾丰坐的这一桌入座,“虞老您先在这儿坐一会儿,要是有什么想要喝的,或者是吃的,尽管吩咐府中婢女、小厮去取。”

    知晓谢放还要招呼其他宾客,虞清松摆了摆手,“我没关系,你尽管忙你的。”

    韩管家恰好也刚领着一位客人,在隔壁桌坐下,他走上前,笑着道,“二少爷,我来招呼阿笙小兄弟吧。”

    谢放婉拒,“不用,我正好想着歇歇脚,我带阿笙去我们那一桌便可。”

    韩管家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二爷竟是要安排阿笙小兄弟同他以及几位少爷同世家子弟们做一桌么?

    抱石老人虽说如今名动北城,可阿笙小兄弟到底尚未出师,名不转经传,如何能二少他们坐一起?

    莫不是这位阿笙小兄弟出身亦是不低?

    既是二少要亲自招待,韩管家自是不好再说什么,他微一点头,“是,二少。”

    稍一躬身,也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

    “对不住。”

    阿笙没想到二爷会冷不防地同自己道歉。

    原本低头闷声不吭,只顾着走路的他,倏地仰起来脸,冷不防,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墨色眸子。

    “二少。”

    “二少。”

    路过的丫鬟、小厮同谢放请安。

    谢放俱点头礼貌回应。

    待丫鬟、小厮们走过,他回转过头,垂着眉眼,笑睨他,“总算肯正眼瞧我了?”

    阿笙被二爷噙笑的目光给捕了个正着。

    他抿起唇。

    方才二爷的那句“对不住”,可是只是在逗他?

    谢放:“好了,方才那句‘对不住’是真心实意的,不是在逗你。今日之事,也不是有心瞒你,怕事先说了,你同老师心里会有负担,这几日都要过不好。再一个,也是担心说了之后,怕你不肯来。”

    阿笙一怔。

    前一个原因他理解了,的确倘若他事先知晓,今日他同师父贺寿的长者便是二爷的父亲,只怕他同师父两人这几日都要记挂着这事,尤其是他。

    只是……

    二爷所说的后一个理由,他不是很明白。

    什么叫,担心说了之后,他不肯来?

    谢老爷子的寿辰,原就轮不上他这个小人物前来祝寿。

    这会儿谢朝晖同谢朝晞两人都还在帮着老爷子一块招呼客人,家属那几桌里头,除了个别姨太太在陪着客人说话,已经入座,其他家属桌都还空着。

    谢放便领着阿笙,寻了一张无人的宴桌坐下。

    既是图清净,也不是不想被人打扰。

    瞧出阿笙眼底的不解,谢放伸手身旁经过的婢女手中的托盘拿里头拿了一个蜜桔,放在手里头剥着,“今日是老爷子头一回出现在北城的公开场,引起的关注必定是空前的。”

    将手中剥好的桔子分了一半,一小半自己手里拿着,多的递到阿笙手里,他进一步解释道:“你跟在老爷子身边,或多或少,也会叫人注意到你。”

    谢放吃了一瓣的桔子,是甜的,倘若不是现场人多,他定然也会掰一瓣,亲手送到阿笙嘴里,叫阿笙也尝尝。

    “再说,你不是心心念念,一直想要再开间比长庆楼还要大的酒楼么?可都是你的潜在主雇。”

    阿笙愣愣地接过二爷递过来的桔子,拿在手里头,也不知道吃。

    他原先觉着不高兴,是因为二爷瞒了他今日的寿星公竟是二爷的父亲。

    可眼下,怎么觉着……二爷是在借着谢老爷子的这寿辰,给,给老师同他铺路?

    这,这不对啊。

    哪,哪有利用自己爹爹的寿辰的道理。

    多半是他误会了,二爷应当没有想这么多,只是纯粹认为这是介绍给师父北城的大家伙认识的好契机罢了,顺带稍的他。

    拿着桔子的手背,碰了碰阿笙的手背,“吃啊,我方才尝过了,这桔子挺甜的,不酸。”

    一边说,一边又往嘴里送了一瓣桔子。

    阿笙的手背触碰到二爷的体温,心弦一颤,他眼带慌张,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

    谢放笑了,他凑近了阿笙的耳畔,“别紧张,只不过同你说几句话,旁人还不至于便疑心什么。”

    说话时,热气拂过阿笙的耳廓。

    阿笙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弦猛地一提,心跳得比戏台上的锣鼓还要密。

    阿笙捂着左边的耳朵,瞪着二爷。

    他确定,二爷方才定然是故意的!

    谢放朗笑出声,引得宾客频频朝他们这边看来。

    惹得阿笙心里头又是一阵紧张,生怕被人给瞧出什么。

    阿笙也不知道,二爷的胆子怎,怎就这般大。在谢老爷子的眼皮底下,都……

    手里拿着桔子,阿笙只好用一只手比划着,“二爷您不用去帮忙一起招呼客人么?”

    谢放淡声道:“父亲那里,有父亲的几位夫人,姨太太以及大哥同三弟帮忙招呼,不差我一个。”

    几位夫人,姨太太?

    这,这谢老爷子娶了好几个夫人,还另外纳了好几房姨太太么?

    谢放的语气里没有任何落寞,可阿笙莫名地心里头紧了紧。

    倘若一个父亲有那么多的儿女……那么分给二爷的关注又能有多少呢?

    难怪,在符城,他鲜少听二爷提过北城家里的事。

    …

    “二哥——”

    一道爽朗中夹杂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阿笙下意识地跟着二爷,一块抬起头。

    但见一个年纪看着同二爷差不多的青年掀了掀衣袍,亲密地挨着二爷坐下、

    二哥?

    注意到青年对二爷的称呼,阿笙便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爷,这位爷可是二爷的家弟?

    瞧着……同二爷也不是很像。

    谢朝晖一只手搭在二哥谢放的身上,大大咧咧地同二哥抱怨,“二哥你是怎么回事?说是领抱石老人入座,怎的之后就不见你了?”

    谢放借着将桔子皮给放在桌上的动作,趁机躲开了谢朝晖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有些脚酸,在这儿躲会儿懒,还请三弟替我保密。”

    谢朝晖一口应下,“好,我一定不告诉府中其他人!”

    说着,谢朝晖状似不经意地,将视线落在了坐在谢放另一边的阿笙的身上,“二哥,不介绍一下么?”

    说罢,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道:“我知晓,他是抱石老人的徒儿么。二哥你需说点我不知道的。”

    他方才可是观察了老半天了,二哥又是给这小兄弟剥桔子,又是低声同人说话的,瞧着关系可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