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非富即贵
“让我猜啊?”
阿笙眼睛晶亮,笑着点了点脑袋。
虞清松听后,直摆手,“这我哪儿猜得中啊,我对吃的又不像南倾那么在行。你让他猜,他兴许能一下猜出来。我不行,不行。”
二爷何止是对吃的在行。
凡是涉及衣食住行,不对,哪怕同衣食住行无关的方面,二爷皆样样精通。
譬如这一回,倘若没有二爷提前布局,老师的画作怕是无法在这般短的时间内,便得到北城众多有识之士的肯定同喜欢。
阿笙比划着手势,“老师试着猜猜看么,猜错也可以吃的。”
片刻,又补做了一个手势,“猜错也不丢人,这儿只有我跟老师两人,我谁也不告诉。”
心思被说中,虞清松老脸一红。
当然不是怕猜错了阿笙不给他吃,纯粹就是脸皮薄。
行吧,那就猜猜看。
虞清松余光瞥着冒着烟的笼屉,既是放在蒸笼里,想来应当会是糕点。
阿笙会的糕点可太多了……
老人沉吟良久,又拿余光去瞧案板上阿笙来不及收拾的材料,瞧见有木质的方形模具,“可是方糕?”
阿笙竖起大拇指,笑着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老师鼻子真灵。”
虞清松本来还挺心虚,他这哪里是鼻子灵,分明是眼神好使!
可猜对了到底还是高兴,虞清松略微激动地向阿笙确认地问道:“猜对了?真被我给猜对了啊?”
老人见眼底全是不可置信。
这几日,阿笙要是做了什么好吃的,端上桌之前,有时候也会让他猜,他就没猜到过一回。
不是差了一点,就是压根没猜对。
没想到这回竟是猜对了!
老人高兴得不行,追着问:“那你这方糕现在蒸好了没有?什么时候能吃啊?说起来,我可好长时间没尝过方糕了。”
阿笙瞧了眼外头的日头,日头才稍稍偏斜,还不到老师平时吃点心的时间。
阿笙比划着手势,关心地问,“老师可是中午午饭没吃饱,现在肚子饿了?”
“不饿,不饿。我就是闻着馋嘴,迫不及待地想尝上一口,过过嘴瘾。快,你去瞧瞧,烤好了没有。老师拿一块就好,不多拿。”
说着,便双手放在阿笙的身后,半推着他往前头走,活脱脱一个老小孩儿。
阿笙鲜少见老师馋成这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许是北城的食物老师吃不大惯,每次上街,都是站在摊位前瞧瞧,坐下吃极少。
每回都是他做吃的,老师才吃得多一些。
…
算算时间,的确也差不多该出笼了。
阿笙便去拿了一块沾水的布,他动作娴熟地掀开笼屉的盖子,他低头瞧了眼成色,应当是差不多了。
阿笙比划着,让虞老先生稍稍往后站站,以免被刚出笼的热气给烫到。
“是不是可以吃了?”
虞清松配合地往后退了几步,脑袋却还是向前探着,一脸的期待。
阿笙笑着点了点头。
但见笼屉里头,一个个白皙软糯的糕点,被切成了方块状。
虽说老先生方才说了,只要尝一块便好,阿笙不可能当真只给一块给老师。
阿笙去拿了碗,动作流畅地用切刀,一连拨了三块,放到大碗里,重新将笼屉给盖上。
因着阿笙站在笼屉前,虞清松瞧不见糕点的模样,倒是闻见香气后,馋得更厉害了。
他他翕动着鼻子,嗅了嗅,“果然好香……”
阿笙笑着伸手去拿了放在不远处的筷子,他转过身,用眼神示意他先将碗给端出去。
虞清松瞧懂了他的眼神,他伸出双手,对阿笙道:“为师端着便好。”
阿生摇了摇头,眼底满是不赞成。
因着刚出笼,即便是装在碗里头,还是烫手。
他是常年在店里头帮忙,早就习惯了的。
阿笙率先往外走去,老爷子只好巴巴地跟在身后。
也就是小石头在午睡,这会儿还没睡醒,要不然瞧见爷爷这副嘴馋的模样,非好好嘲笑爷爷一通不可。
…
阿笙手里头端着碗,来到暖厅。
将碗筷放在暖厅的圆桌上,门口,虞清松正好也正好迈进来。
阿笙咧开嘴,他将手里头的筷子,给老师递过去,手里头比划着,“这是我头一回做,老师尝尝看,合不合胃口。小心烫。”
“好。”
虞清松迫不及待地接过,将筷子伸向碗中。
倏地,老人顿住了动作。
瞧着碗里头,他已经多年未见的熟悉的糕点模样,虞清松不可置信他抬起头,“阿笙,你,你这,这不是方糕。这是……茶糕,对不对?”
尽管虞清松方才同阿笙一起在厨房,可因为当时阿笙的身形挡住了笼屉,因此,他并未瞧见糕点的模样。
这会儿,才是他真真切切,瞧见糕点的头一眼。
阿笙露出两边深深的酒窝,他比划着,“是茶糕。我在报纸上瞧见的,是老师家乡的特产,对么?”
虞清松的家乡茶馆里,经常卖这种茶糕。
说是茶糕,可茶糕里头的馅儿却不是茶做的,而是用上好的肉末团成,制作过程当中并不含茶,只是因着通常茶楼里头才有这种糕点,故而得名。
也有芝麻馅儿的。
过去在家乡,虞清松最喜欢的事情之一,便是去茶楼听书,再点上一份茶糕,一壶茶,常常是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有时候兴之所至,在茶馆要一间包间,吃饱喝足,摊开画具,沾上颜料便画,一气呵成。
可自从家庭有了变故之后,他便再没有过那样的闲情逸致。
自离开家乡后,更是再未回去过。
如今,在这千里之遥的北城,瞧见自己家乡的特产,叫人如何不激动?
瞧见老师微红的眼眶,阿笙也偷偷跟着红眼睛。
他才离开符城几日,便已经想符城想得厉害,平日里自己下厨,也都是做符城的菜色多。老师离开家乡这般长时间,只怕思乡之情愈甚吧。
阿笙执起茶壶,缓缓地给老师倒了一杯茶,轻轻放至虞清松桌前,小弧度地比划着,“老师,这茶糕趁热才好吃,凉了就差一些味道了。”
“哎,好。好。”
虞清松瞧懂了阿笙的手势,他似是这才回过神。
因手颤抖得太厉害,虞清松用筷子夹了几次,才总算将茶糕外头包裹的那层糯米给戳开。
糯米层一经拨开,里头的肉汁便溢了出来。
虞清松用筷子夹着,吃了好大一口。
阿笙有些紧张地立在一一旁。
他今日是头一回做。
在符城的时候,他若是头一回尝试什么糕点,往往都有师父给他把关。这一回,纯粹是自己买了食材在厨房鼓捣。
肉馅的咸淡,糯米的软糯程度他都没甚把握。
原先想着若是不成功,他便一个人当点心或是外出写生时带上,以免浪费。
虞清松又咬了一大口。
直至一个茶糕悉数进了腹中,又夹了一块。
阿笙担心师父会噎着,忙将茶给递过去,老人摆着手,又吃了第二个,第三个……
直至吃到第四个,阿笙实在担心老师会撑破肚皮,他不得不握住了老先生握筷子的那只手,微微朝老师摇了摇头。
虞清松似是如梦初醒般,愣愣地停住筷。
他彤红着一双眼睛,端起桌上的茶,一口饮尽。
阿笙立在一旁,一脸的担心。
老师吃这么多,会不会当真身体出问题?
…
“走,阿笙。为师带你上茶楼写生去。”
虞清松忽地从座位上做起,拉着阿笙的手,就往外走。
阿笙瞪圆了眼睛。
去,去茶楼?
写生?
老师说的这几个字他都听明白了,可连在一起,他怎么反而糊涂了呢?
虞清松拉着阿笙的手,一口气走到走廊,忽地又顿住脚步,他转过头,对阿笙道:“你去房里,将画具给带上。喔,对了,披风、帽子以及护耳,可别忘了。”
从老师认真的神情当中阿笙意识到,老师并不是在说笑。
尽管阿笙对于老师忽然提出要去茶楼写生这件事诧万分,仍旧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阿笙不但去自己的房里拿了画具,披风、帽子同护耳,也去了老师的房间,将老先生平时穿的棉外套,以及保暖的帽子、护耳等也一并给拿上了。
虞清松在大厅里等了等,他一只手提着食盒,时不时地瞧了眼外面的日头。
阿笙今日的动作怎的格外地慢?
虞清松微皱着眉头,远远瞧见阿笙从走廊那边过来,刚要张嘴,瞧见阿笙两只手里拿着的自己的那件陈旧棉外套,顿时心下动容。
这孩子……
这会儿,虞清松恨不得小石头个女娃,这样他还能同方掌柜的商量,给两人订一门亲。
忽地想起阿笙同二爷的那点事,又只能在心底长长地叹一口气。
亏得小石头不是个女娃,否则,他可要比现在可惜多了。
阿笙走近,他将手中的棉外套,帽子连同护耳一起给老师递过去,瞧见虞清松手里头拿着的食盒,好奇地比划着,“老师,您这食盒里头装的是什么?”
他们不是要去茶馆么?
怎的去茶馆……还带着食盒?
见虞清松动手要将棉外套给穿上,阿笙便先拿过食盒,好方便师父穿衣。
虞清松将衣服穿好,动手在食盒外头拍了拍,“北城的茶馆能有这好东西?”
阿笙弯起唇。
想来,他做的茶糕应当是成功了?
“走,咱们出发去茶馆。”
…
到了街上,虞清松拦下一辆人力车。
阿笙很是意外。
平日里老师出行,可都是用走的,鲜少会叫车……
一辆人力车,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人力车夫躬着身,热情地询问“两位爷,请问要去哪儿?”
虞清松双手作揖,“不敢当,小哥,北城说书最好的事哪家茶馆?”
“两位爷原是要去听说书呐?这要论说书,那必须得是听风茶馆的繆老先生呐。他老人家的说书,那叫一个流畅自如,味道纯正。整个北城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虞清松把头一点,“行,有劳,我们就去那听风馆。”
“好咧。两位爷请上车。”
人力车夫将黄包车给微微下倾,好方便虞清松同阿笙两人上车。
…
阿笙来北城的这几日,偶尔也会同老师上街,一起尝尝北城的当地吃食。
只是他们去的大都是平价酒楼或者是茶楼。
这听风馆,仅从外观瞧过去,便多少猜到里头的收费不会低。
从人力车上下来,阿笙一只手拎着装画具的布袋,悄悄地拽了拽老师的衣袖,“老师,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别的茶楼应当也有说书的,老师若是想一边听着说书,一边作画,大可换一家平价一些的茶楼,何必花这个冤枉钱呢?
“来都来了。”
虞清松倒是瞧上去对这家茶馆颇为满意。
他率先走了进去。
阿笙又没法喊出声,把老师给唤住,只好拎着布袋,跟了上去。
既然要在茶馆写生,自是包间方便。
虞清松进了听风茶馆,便叫住一名伙计。
“有劳,这位小哥,麻烦给我们一间你们茶楼最大,听说书最清晰的那间包间。”
伙计欠了欠身,很是有些尴尬,“对不住了,这位爷,咱们茶楼听评书最清晰的那个包间,已经有被另一位爷给包了。在咱们二楼,挨着楼梯两边的位置的包间,都听得挺清楚的。
不然,我带您上楼瞧瞧?”
虞清松想着,既是都听得清楚,没太大区别,问题应当不大。
他点了点头,双手抱拳,“成。有劳了。”
伙计的赶忙回礼,“您客气了。那我现在带两位上去?”
虞清松颔首。
阿笙便跟在老师同伙计的身后,往二楼包间走。
一走上二楼,阿笙便注意到,二楼最中间的那个包间门口,站着两名身子笔挺的小厮。
瞧着,像是一些高门府邸的私人卫队。同普通的小厮不大一样,一看便是练家子。在符城,也有官员或者是富商养私人卫队,以保障自己安全的。不过大都是用来保卫家宅平安,以防有匪人入室抢劫。却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外出喝个茶,都带私人卫队的。
听说北城遍地都是达官显贵。
包间里头的人想必亦是非富即贵吧。
“来,两位爷,里头请。”
阿笙便收回视线,同师父一同进了包间。
第152章 一点就通
“二位爷请慢用。有什么喊小的一声便成。”
“有劳,有劳。”
虞清松点了一壶茶,便让小二来几样茶馆里最受欢迎的吃食。
小二手脚麻利地端上茶点,躬身退下。
临走前,伶俐地替客人将包间门给关上。
阿笙老师倒茶。
茶香极为浓郁,但是又含着淡淡的清苦,同他在符城闻过的茶都很是有些不同。
都说北城的茶馆无论是茶叶,还是点心都极为讲究,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虞清松将茶接过,对阿笙道:“不忙,咱们这回出来,就当是体验北城的风土人情了。你也坐。”
阿笙依言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尝尝。
起初,只觉有一阵清苦,过后一阵清香便在口中溢开,回甘无穷。
虞清松轻啜了一口,夸赞道:“好茶。”
阿笙眼睛晶亮地点着脑袋。
这听风茶馆的茶确实上乘,在符城,只怕只有泰和楼才有这样的财力,提供这样上等的茶。可泰和楼是酒楼,往来皆是官员同外商。提供上等的茶茗
他好奇地去看方才小二端上的这几碟点心,除却花生、瓜子、云片糕这三样吃食,有两样他未曾见过,不知道尝起来味道如何。
“若是想吃,尽管拿去吃么。这里只有我们师徒二人,难不成还同老师见外?”
虞清松见阿笙一直盯着桌上的几碟吃食,只当他是嘴馋了,将碟子往阿笙桌前端。
阿笙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并未多做解释,大拇指弯了弯,谢过师父的一片好意,拿起自己未曾尝过的那个长方块状的糕点,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这糕点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同他以前吃过的糕点味道都要不同,酥松绵软,还有一股淡淡的蜂蜜的香气。
阿笙低头仔细瞧了瞧,但见这糕点上头有葡萄干,还有小小的山楂粒,以至于甜中带着点微酸。
“从前在家乡,我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到茶馆,点一壶茶,一盘小吃,一个人要一个包间,坐在里头画画。常常是一待便是小半天,有时就这么待一整天,也是常有的事。”
阿笙一边尝着糕点,一边静静地听着师父说他从前的事。
“我最喜欢,便是在茶馆写生。在茶馆写生,有一个他处所没有的便利,阿笙猜猜看,是什么?”
阿笙忙将手里头拿着未吃完的半块糕点,给暂时放在空碟子里,“可是为了不被打扰?”
虞清松笑着点头,“呵呵。是这样。不仅如此,在茶馆,还可以观察到形形色色的人,会听见许多的趣事。咱们画画呢,不能埋头作画,要学会用心观察。你所观察到的世界有多丰富,你笔下的世界才会有多丰富。”
阿笙点点头。
他如今跟着老师学画也有小半年了,已经越来越能够懂得绘画同生活的联系。
譬如在火车上,阿笙最喜欢的事,便是火车靠站时,观察月台外的百姓,用画笔记下自己的见闻。
虞清松知晓阿笙聪慧,一点就通。
“你先吃,写生的事不急。”
阿笙点头,师徒两人说着话,外头忽然嘈杂了起来。
没过多久,说书先生的声音,便透过门扉,清晰地传至包间。
虞清松很是高兴,“小二果然没有诓咱们,这间屋听评书果然听得清楚。”
很快,两人发现这评书有一样不好——
这说书先生说的是北城方言,可阿笙同虞清松老人只能零星听懂几句,说书先生一说快,两人就只能大眼瞪小眼,连蒙靠猜。
“无妨,无妨。总归咱们也算是体验了一回北城的茶馆文化同说书问话了。”
老先生倒是看得开。
阿笙乐得弯起唇,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同老师比划着,表示自己想出去看看。
虞清松打趣他:“怎么,看了说书先生,你就听得懂了?”
阿笙摇了摇头,一双乌色的眸子如同洗过一般,眼睛晶亮,“我想将这间茶馆的模样画下来。”
比划完,露出腼腆的笑容,“画得不好,到时候师父不要见笑。”
虞清松年轻时,也喜欢在说书先生开始说书的时候,拿上笔和画纸去画写生。因为那时的茶馆,往往是最热闹的,一派市井气息。
喜欢在包间画画,亦是后来的事了。
虞清松瞧着低头在布袋里头拿上画具同画纸的阿笙,眼露怔忪,依稀间,他仿佛在阿笙的身上瞧见过去的自己。
“你若是画得不好,岂不是说明我这个当师父的教徒无方?我笑话你,岂不是笑话我自己?去吧。若是人太多,便回来。用眼睛记下,回来再画。”
阿笙怀抱着他方才从布袋里取出的画具同纸笔,点了点头。
阿笙走出包间。
他发现,方才还闭着门的几个包间,这会儿门都打开了。
许是为了方便听评书。
阿笙惊讶地发现,先前门口站着两名小厮的那个包间,这会儿门也开着。
阿笙好奇地张望了一眼,隐隐瞧见里头人的身形,能够瞧出穿着传统的长衫。可其中一位,穿着土黄色的军,军服?
那门口的两个小厮似是十分机警,阿笙才瞧了一眼,那两人便齐齐地目光锐利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阿笙吓一跳。
他忙收回视线,心砰砰跳得厉害。
第153章 挺有意思
听风茶馆。
韩管家躬身斟茶。
谢载功笑着道:“裕田先生尝尝,这是咱们茶馆的花茶,有健脾养胃之功效。”
“多谢谢老。”
裕田禾丰端起桌前的茶,浅尝了一口,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很香。”
说罢,话锋一转。
“谢老,关于上个月有人闹事,闯进我们的工厂,将我们的人打伤一事……”
未等裕田禾丰说完,谢载功便摆了摆手,“哎,裕田先生,老夫先前便已说过,老夫已经退休闲赋在家许久。许多事,谢某便是心有余,亦是无能为力啊。
自然,谢某还是希望贵方能够早日找到行凶者,替贵方的工作人员讨回一个公道。”
裕田禾丰面色不显,眼神却是冷了下去。
是退休闲赋,还是故意避事?
但是很显然,对方没有要配合他的意思。
谢载功这个老狐狸!
北城势力错综复杂,谢载功无疑是其中一股势力。
自他几次登门之后,谢载功便先是称病在家养病,闭门谢客,他几番打听,才终于被他探听到谢载功的行踪。
没想到此人还是水泼不进。
上峰给他的指示希望谢载功能够成为他们的“朋友”,否则便想办法除去此人。
他曾以为,谢载功是识趣之人。
“好!!”
“说得好!!”
“精彩!!!”
门外,传来人们阵阵的鼓掌声。
“哟,咱们在这儿聊得投入,外头说书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知道。”转过头,朝喊管家吩咐了一声,“韩管家,将门开开。谬老先生的说书可是一绝,可得让裕田先生领略领略繆老先生的风采。”
“不必了。”
在华夏,开门意味着“送客”,这个道理,他还不至于不懂。
裕田禾丰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裕田今日还有事,先行告辞。”
谢载功装出一副吃惊模样,“裕田先生这话便要走了?可这说书才刚刚开始呐……精彩还在后头呢。”
裕田禾丰躬身,语气生硬中带着一股强势的傲慢,“谢老先生,告辞。”
“韩管家,送一送裕田先生。“
“是,老爷。”
“裕田先生,请——”
裕田沉着脸,大步地走了出去。
…
“老爷,这下,咱们会不会把裕田给得罪狠了?”
谢管家瞧见裕田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方才转回身,眼底满是忧色。
谢载功端起茶杯,仰头将杯中的茶饮尽,“你以为我们只要交出闹事的人就万事大吉了?”
“老爷?”
韩管家不解。
裕田不是只要人吗?
那老爷只要去警署,让警方的人想办法调查清楚,究竟是何人闹事,此事不就了解了?
“天真。我且问你,如果我把同胞交出去,那么今后,我谢某在北城何以立足?退一万步,便是我这张老脸不要了,就这么当了走狗,我将人交出去,你怎知道,他们不会借题发挥,借此发难?”
韩管家的后背,不由沁出冷汗。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那可都是要被人当面给吐吐沫的,尤其是后一种,更是成了北城的罪人了。
韩管家叹了口气,“只是如此一来,咱们谢家只怕也要被裕田给记恨上了。”
“好!!”
“说得好啊!!!”
外头热闹的声音时不时地传入包间。
谢载功面色沉沉,掷地有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
听风茶馆内设三层楼。
馆内的说书先生是在二楼中间,类似戏台的一个搭台。
如此,不仅方便二楼包间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也便于一楼、以及三楼的客人方便听书。
二楼过道的栏杆前,围了不少的男女老幼。
说到精彩处,人们纷纷鼓掌。
便是包间里,也会传出叫好声。
还有怀抱着孩子的父亲,握着孩子的小手一起鼓掌的。
阿笙这半年来,个头窜高了不少,可因着围栏前实在围了不少的人,他便是说书先生的脑袋瞧不见,只能瞧见个桌子。
原先觉得有些遗憾,瞧见父亲握着身穿洋装小孩儿的拍掌,又见一位留着长辫的大爷,双手背在身后,为仰着头,看着说书先生方向。
在符城,不少老人家都还留着长辫,可在北城,并不多见。
这位留着辫子的大爷虽说瞧着年纪应当不小了,可身姿格外地挺括,在人群中,格外地扎眼。
阿笙他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用画笔记录眼前这副特殊的场景。
阿笙原擅长画国画,用铅笔写生,他不大在行,还是这段时日,同老师恶补了一段时间,下笔这才比较自如。
…
“小兄弟,你在画老夫?”
阿笙画得投入,并未意识到有人在同自己说话。
“大胆!我们老爷在同你说话,你竟敢充耳不闻。”
耳旁忽然想起一声粗暴的训斥声。
阿笙唬了一跳,手中的笔掉落了在了地上。
“你们这是做什么?怎可如此无礼!”
阿笙抱着手中的手中的画板,便是掉在地上的铅笔也忘了捡,眼睛睁圆,瞧着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自己身侧的一位老先生,以及老先生身后的两名小厮。
阿笙一眼认出,这位老先生身后站着的两位小厮,便是他先前见过的,守在包间门口的那两位。
不知怎么的,一时有些紧张,心下跳得厉害。
“抱歉,手下人无礼。小兄弟,没被吓着么?”
对方说着,使了个眼色,眼底透着严厉。
其中一名小厮便迅速弯腰,低头将阿笙掉在地上的铅笔捡起。
谢载功笑着问道:“可有吓着?”
阿笙如实地点了点头。
谢载功忽然便笑了,“你这小孩儿,还真挺有意思。”
第154章 过人之处
有有些人,即便是他的眉眼带笑,语气也称得上是和善,可仍然叫人畏惧。
早年出身行伍,后担任北城商会会长多年的谢载功,身上便有这种威严的气质。
阿笙也说不出为什么,这位大爷莫名地令他有些紧张。
那句“挺有意思”,更是令他二丈和尚摸不着头,他是在想不起,方才究竟做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阿笙的视线落在眼前这位大爷手里头拿着的铅笔上,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比划,才能让对方看懂自己的手势。
“喔,对,险些忘了。给你。”
察觉到小孩儿的视线,谢载功失笑,将手中的铅笔递过去。
阿笙轻舒一口气,他伸手将笔接过,弯腰朝对方鞠了个躬。
起身时,阿笙瞧见了这位大爷身后垂着的粗长辫子。
这条长辫子,他刚刚才画过……
阿笙忽地想起,方才在他的笔被吓得掉落之前,依稀记得似乎有人在问,是不是在画他。
阿笙走神的功夫,那条粗长的辫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待阿笙眨了眨眼,眼前的辫子彻底消失了。
阿笙忙回过神,转了身,只瞧见大爷的背影。
大爷的身侧,似是跟着一位管家。
身后还缀着两名小厮。
阿笙忽地认出,大爷身后的那两名小厮,便是他先前见过的,守在二楼包间的外头的那两名小厮。
阿笙的心骤然跳了跳,心里头一阵庆幸。
幸好大爷不是来向他兴师问罪的——
他听师父说过,这画西洋画,最容易为咱们的百姓所误会。
有百姓会认为,西洋写生同给人照相类似,会慑人魂魄。早年师父在家乡马路上写生,还发生过画板为人所夺,就连辛苦画了两三个小时的画作也被一大汉抢过去,当场撕毁之事。
阿笙将怀里的画板跟贴近了自己的胸口,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平稳地落了地。
幸好,幸好这位大爷没有上前来夺他的画。
是因为北城的大爷见多识广之故?
…
“老爷,那个孩子分明便是在画您,您怎的不让田文、田武交出他的画?”
走下二楼,韩管家不解地问道。
那画纸上的长辫子,也太明显了!这同将老人的肖像画上去,有甚区别?
谢载功双手负在身后,缓缓地步下楼,“我瞧着他的画纸上,并不单画了我一人。想必只是无心,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儿?”
一开始是有些不悦。
他并不喜欢西洋画,勿论是被当成西洋画的“一景”给画下来。
不过那小孩儿的反应挺有意思。
问他有没有被吓着,通常十七八岁的小孩儿会逞强,便是再害怕,嘴里也会说着不怕。
那小孩儿倒是坦诚。
一双乌溜的眸子,就跟黑水晶似的,像是会说话。
要是他当真让田文、田武收了小孩儿的画,只怕那双眼睛该哭了。
若是传出去,回头说他谢载功欺负一个小孩儿。
也便算了。
不若结一份善缘。
“可我听说……”
“西洋画会拘人走人的灵魂?”韩管家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谢载功给截住了话头,“老韩啊,倘若西洋人、西洋画当真有这本事,只是画几幅画,就能将人的魂魄设走。那些洋人还处心积虑地在我们的地界办工厂,成立租界,跟我们的人争夺经商口岸的经营权做什么?
直接派画师来我们这儿,将我们的人魂魄都收走,换上他们的人不就好了?”
韩管家面皮有点稍,眼底闪过几分尴尬,片刻,便化作一副笑模样,“老奴也只是听,听其他人那么一说。还是老爷英明。”
两人步下二楼。
一楼也有不少客人坐在大堂里,仰着脑袋,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二楼的繆先生说书。
这位繆先生声音清亮,便是人在一楼,都听得清清楚楚。
“繆先生,上回您说的,谢家三少谢朝晖送了谢二少谢放一幅天价山水画,乃出自一位抱石老人的之手。您上回说不晓得那位抱石老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如今可有消息了?”
“是啊!繆先生,您上回说,等下回就告诉我们关于那位抱石老人的事儿,这已经算是下回了吧?”
现如今在茶馆说书,可不单单只说书,闲时,还会应相亲们的要求,说上几件儿热闹、稀罕的事儿。
要说最近北城里头,最稀罕的事儿,哪能有一幅新画师的画作,这一经展出,便被500元高价所买走这事儿来得稀罕?
“不想听谢家还有那个什么抱石老人的那点事儿!想要听上个月打伤东洋人的事儿怎么样了?那位好汉有没有得到周全的保护?”
大堂里,有人喊了这么一句,掌柜的立即从柜台后头走出,连连拱手作揖,“哎,诸位,诸位,求诸位给个面子,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啊。”
他只是一个开茶馆的老伙计,可得罪不起各路神仙啊!
“繆先生,您继续讲话本吧……”
掌柜的发了话,繆先生便继续接着讲上一回的章节故事。
有人发出“嘘”声,掌柜的装聋作哑,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嘘”就“嘘”吧。
命打紧。
…
车子已经等在外头。
韩管家走在老爷子身侧,大气不敢出。
自方才在听风茶馆的大堂里,听见二少同三少的名,老爷的脸色便没有好过。
“老韩,你有事瞒我。”
后车座,谢载功冷声道。
韩管家尚未关上副驾驶的门,额头的便涔出了冷汗。
双手有些颤抖地将车门给关上,韩管家转过头,脑袋垂得低低的,“对不住,老爷。我想着,二少给三少送画,只是一件小事。便,便没有及时告知老爷。是老奴办事不力。”
卸载功眉头紧皱。
按说兄弟间送画,自是不是什么大事。
可老三此次未免太过高调。
如今时局不稳,这般高调、张扬,满城皆知,岂是好事。
“怪不得你。你同我详细说说,为何符城的百姓会知道老三给老二送画之事?”
韩管家只好挑些简要的说给老爷听,心里头更是为三少捏一把汗。
可惜他现在在车上。
否则,还能寻个间隙,找人给三少传个话……
“抱石老人?为何我也未曾听说过这位画师的名号?”能够让老三花500元买下,又被老二给看中的画,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第155章 机会来了
“回老爷的话,因着这抱石老人不是咱们北城人,此番似是头一回因参加画展进北城。又因为三少买下他那幅《行舟图》,声名鹊起。只是这位抱石老人行事低调,至今未曾听说有人识得他。
在此次参加画展之前,这位抱石老人在咱们这儿名声不显。您没听说过他,实属正常。”
原来如此,此前在北城名声不显,难怪他未曾听说过此人。
谢载功眼皮掀了掀,瞥了眼管家,淡声道:“你知道得倒挺详细。”
知道得这般详细,可老三花了500元买画送老二之事,却对他只字未提。
韩管家不傻,自是不会当真以为老爷是在夸奖他。
韩管家低眉敛目,未敢再多言。
…
“三少现在可在府中?”
回到府中,谢载功尚未走进院子,便叫来值班的老门房问话。
老门房恭敬回话:“回老爷的话,三少今日出门听戏去了。”
谢栽功沉了脸色。
老三倒是把老二的那点附庸风雅,学了个十成十,偏生没有老二对时局的敏锐。
倘若是老二,如何会在这个节骨眼,做这般高调之事。
画虎不成反类犬。
韩管家察言观色,窥出老爷脾气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他忙低声地对老门房吩咐道:“待三少回来,请三少来老爷院中一趟。”
老门房这会儿也隐约察觉出了气氛似乎不大对,他点着头,“哎,好。”
谢载功听见了韩管家对老门房的吩咐,并未表态。
他绷着一张脸,抬脚进屋。
韩管家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他压低着嗓音,“老秦,找到三少后,同三少说一句……”
“韩管家。”
谢载功低沉的声音传来,韩管家只好禁了声,忙跟上前去。
往前走了几步,还是不大放心,以袖子掩面,转过身,给老秦递了个眼色。
至于老秦有没有瞧明白,他也顾不上了。
希望老秦聪明一些,祝愿三少好运了。
…
濯清园。
谢放坐在桌前,低头翻看手中的拜帖。
自他回来,陆续有拜帖送到他手中。
有昔日旧友,听闻他已经回到北城,邀请见面一叙,也朋友有在拜帖中询问,可否方便前来府中拜访,一睹抱石老人《行舟图》的真容。
“这些人可太有意思了。爷您在符城的这段时日,他们一封书信也没有寄来。这会儿倒是一个个地同您情深义重的模样。
爷,要不,咱们把他们都给打发了得了,省得扰您清净。”
福禄在边上给二爷添茶,见二爷还以张张地将拜帖瞧过,忍不住出声道。
这拜帖都是经由福禄的手,递到二爷的面前。
都是哪些人下的拜帖,福禄自是门儿清。
谢放将拜帖做好标识,一起递给福禄,“何必。那时也不是没有书信寄来,只是我那时初到符城,自觉失意,有意断了同北城的联系罢了。到底天意气用事。”
如今想来,当年自是太过年轻气盛——
父亲认为他广结好友,不过是为日后铺路。他便要用实际行动去证明给父亲看,他无意于此。
那时他不懂,父亲既是未曾给过他信任,他做什么都是徒劳。
如今自是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近一年未在北城,需要了解北城现如今的时局,自然也需要这些人脉。
尤其是,他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契机……
一个一举能够“名动北城”,逼得父亲不得不正视他,却又不会令父亲疑心他的契机。
福禄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拜帖接过去,“哪里是您意气用事,分明是那些人拜高踩低。”
二少在北城时,日日约二少聚会、喝酒,送行酒都不知道喝过几轮。
起初,二少在符城尚且能够收到一些来自北城的书信。
许是发觉二少此去符城不是暂居,极有可能是“定居”,不可能再为老爷所重用,书信便一封少却一封。
“人之常情罢了。”
谢放历经两世,对于这样的事,自是看淡。
“哼!我还是瞧不……”惯。
福禄抱怨的话尚未说完,外头福旺穿着一身厚棉袄,快步走进屋子,小脸有些着急,“爷,听说三少今日一回府,就被老爷给叫过去,骂了一通。”
福禄:“三少被老爷训斥,你这么慌张做什么?还是说,你收了三少的什么吃的了?”
福旺嚷嚷:“我是这种人么?再说了,三少院子里的厨子,做的吃的又没有阿笙少爷的好吃。”
同长庆楼师父做的亦是比不得。
他有什么好惦记的。
福禄点了点头,“倒也是。”
他纳闷地瞧了福旺一眼,“那你方才这么匆匆忙忙的,还这么慌做什么?”
福旺着急地道:“当然是因为三少被训斥之事,同二爷有关啊!我这不是担心老爷的怒火,会烧到二爷身上来么。”
故而赶紧跑回来给二爷报信来了。
要不然,回头老爷训斥完三少,该把二少给叫过去了训话。他提前报信,咱爷也好有个应对不是。
福禄一脸的不可置信:“二爷这几日几乎都在府里,什么都没做,为何要挨训斥?”爷这几日,除却会去阿笙少爷那边几趟,都没怎么出过府。总不能这样都能惹老爷不快?
这两个人,一问一答,全然不在点子上。
既是同自己有关,谢放自是得问清楚缘由,“你先将三弟挨父亲训斥的缘由同我说说。”
得知三弟是因为送自己的那幅行舟图,才会被父亲叫去院子里训斥,谢放陷入沉思。
父亲生性多疑,可偏生最不喜府中人勾心斗角,最喜欢他们兄弟姐妹之间和睦相处。
三弟送他《行舟图》,父亲不说喜闻乐见,至少不该是将三弟唤去院中呵斥。
这当中必然有他所不知道的隐情。
福旺性子好,向来是走到哪里,都能同谁都打成一片,大家伙也喜欢他。
故而,福旺的消息也格外地灵。
谢放想了想,问福旺:“你可听咱们府中之人说起过,在咱们回来之前,北城是不是出过什么事?譬如,有人闹事,或者是当局出过什么事。”
倘若谢放只是问,北城出过什么事,福旺少不得一头雾水。
可他问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人闹事,这一下可算是问着了,福旺最喜欢听的就是“热闹事”么。
“是有那么一桩!我听春熙提过,说是前阵子,东洋人开的一家商店在夜里被烧了,还有店员受伤。那店员是东洋人。东洋人自是气坏了,就挨家挨户地盘查,非一口咬定,是咱们百姓干的。还给商会同当局施压,要求交出行凶之人,要咱们赔他们损失。
那东洋人也是气人,什么证据都没有,凭什么说是咱们的人干的?许是他们贼喊捉贼呢。”
提起东洋人,福旺也是恨得牙痒痒的。
这帮人在他们这儿修铁路,开商铺,掠夺他们的资源,打伤他们的人,都没有被问罪。
不就是一家店铺给烧,伤了一个店员么?
他们的东西被抢得还少?
也值得这般咄咄逼人。
谢放喃喃道:“难怪。”
谢放终于想起,前世,的确有这么一桩。
只是那个时候,他天天被三弟拉着到处参加酒宴,即便是听人谈论起,亦未去做过多了解。
福禄同福旺两人听得一头雾水。
福旺不解地问道:“爷,我不懂。那东洋人的店铺被烧,同二因为送您画,被老爷训斥有何关系?”
父亲同东洋人的关系向来不远不近,对此,百姓已是颇有微词。
三弟这个时候花重金,只为买一幅山水画,还是赠予他。
不必想,他也知晓,这个时候,外头会如何非议谢家。
父亲震怒,想必同此事有关。
谢放的指尖在桌沿轻敲。
或许,他的机会来了。
第156章 无关紧要
谢朝晖被禁了足。
在除夕之前,都不许再外出。
不仅如此,老爷子余怒未消,在晚饭桌上,还将幺子大批特批了一通。
多少也是借由这件事,敲打其他姨太太以及子女的意思。
如今时局敏|感,最好还是低调行事,否则一旦被哪家报社抓住,大做文章,谢家便极为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谢朝晖全程面露尴尬,怕老爷子不高兴,又不敢低着脑袋,筷子都几乎没怎么动过。
谢放用公筷,给夹了一块小排,放他碗里。
…
谢朝晖转过头,很是受宠若惊地看了二哥一眼。
蜜汁小排是他最喜爱的一道菜,从前他去二哥的濯清园,二哥还会特意吩咐他的小厨房给他做。
可自从二哥此番回到北城,同他生分了不少。
他还以为,二哥不记得他的喜好了……
一晚上没怎么动过筷的他,夹起小排,咬了一口。
谢朝晞瞥见了谢放给谢朝晖夹菜的动作,他舀汤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垂眼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谢载功将三个儿子的动作皆看在眼里,神情倒是未露出半点不悦。
此次虽说是老三行为欠妥,可到底是出于老二的情谊。
老二能够在这个时候照顾老三的感受,倒是不失兄长风范。
谢载功又想到自的大儿子,方才他还以为老大的那碗汤,是给老三舀的。
谢载功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这三个儿子,虽说各有优点,可无论是品性还是聪慧,到底不如老二。
…
老爷子发火,餐桌上无人敢劝。
饭桌上静得便是连碗筷轻触碗碟的声音都能听得进。
谢载功拿过佣人递上来的热毛巾,擦了擦嘴,“今年的寿辰,我不打算大办,一家人吃顿便饭便可以了。”
闻言,众人错愕不已。
要知道,以往过寿辰,老爷子可是都会大宴宾客,再请戏班子来家中唱戏,很是热闹。
今年竟不打算宴客,便是连戏班子都不请了?
这可一点也不像是老爷子的作风啊!
“这怎么行?爸,今年可是您的六十岁大寿。咱们不说大操大办,总归得摆个几桌,请几位交好的叔伯、婶姨吃几碗寿面。
要不然,几位叔伯、婶姨回头该数落我同南倾、日迟三人,说我们为人子的,对您的寿辰都这般不上心。也容易叫外人误会,南倾。日迟,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所谓知子莫若父。
谢朝晞是了解自己的父亲的,父亲平生最好热闹,哪里会当真喜欢这般低调。
多半是方才才批评了老三行事高调,这会儿不得已,得起一个表率作用。
倘若他们当真顺着老爷子的话,同意六十岁的寿辰只一家人吃顿便饭,老爷子心里该不痛快了。
谢朝晖晚上光挨批评了,这个时候,他哪里敢同老爷子持不同意见,偏生大哥这个时候提到他,他只好求助地看向二哥。
谢放:“大哥所言,确实不无道理。”
谢朝晞眼底闪过一抹满意神色。
他这个二弟,此番符城回来,总是给他换了一个人的感觉。
眼下看来,倒是还跟从前一样,从来不会在父亲面前同他唱反调。
谢朝晖一听,大哥同二哥都是这个态度,赶紧把话给递上,“那依大哥同二哥的意思,爸这生日,得怎么办?”
总不能当真让爸觉得他对爸的寿辰毫不关心,那他这禁足可真就遥遥无期了!
“二弟的意思呢?”
谢朝晞并未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笑着将这话头,抛给了二弟谢放。
与其说是将问题给抛出去,不若说是设了个陷阱。
方才谢载功自己表态,此番寿辰要低调,可这估计并不是老爷子真正的想法,无论谢放这么回答,似乎都极取悦老爷子,一个不小心,还有可能将老爷子给得罪,步老三谢朝晖的后尘,落一个禁足的下场。
谢放似是半点未曾察觉谢朝晞话语里的陷阱。
他并未刻意避开话题,而是淡声道:“若是依我的意思,不妨一切照旧。”
谢朝晞垂眸,掩去唇角的得意。
只怕二弟这回要惹得老爷子不快了。
谢朝晞装出一副为难样子,“可是方才父亲说过,不要大办,更不要请戏班子。这种情况下……咱们该如何照旧呢?”
谢放:“这个简单,咱们只需要在父亲寿辰前后,免费赠粥、施药七日便可。如此,便是有报社想要借父亲的寿辰做文章,影响亦是有限。”
谢朝晞愣住。
韩管家始终伺候在老爷子身旁,听了二少的这个主意,在心底大大地叫了一声好。
二少这主意妙啊!
那些个报社记者向来喜欢盯着北城有权有势的老爷、少爷们,一有风吹草动,便大肆报道。
如今时局动荡,老爷寿宴大办难免会遭致非议,可若是老爷生日前后,都在行善事,那即便是有不利老爷的新闻出来,可不影响有限了么?
韩管家心中所想,如何不是谢载功心里的想法?
谢载功倒不是一定要大操大办,只是他往年寿辰都极为热闹,今年若是当真只是自家人一起吃顿饭,外界还以为他们谢家怎么了,到时候一样会遭人非议。
谢朝晞很快便意识到,他这是亲自给二弟递了一个绝好的在父亲面前表现得机会!
这一点,他从父亲并未面露不悦当中,便已然窥得。
更勿论父亲并未出言反对。
谢朝晞握着筷子的指尖收拢。
竟是他自己递的梯子。
这叫他如何甘心?
“二少这主意好。老爷,您的意思呢?”
管理着家中店铺租赁事宜,行事向来为谢载功所欣赏的四太太笑着问了一句。
只是在场的人如何听不出来,四太太的意思,分明便是老爷的意思。
只不过方才是老爷自己亲口所说,这次寿辰不准备大办,故而不好表态。
总不能自己打自己脸,四太太才出面圆这个而已。
于是,由大太太做了主,“如此,此番老爷寿辰,不若大少、同二少两人来办,三少从中帮忙,若是需要借调人手,到时候同我们几个说一声便是了。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也只管提。总归都是一家人。老爷,您意下如何?”
谢朝晞面上带着笑,桌子底下,攥紧了收拢的拳头。
往年都是他一人负责承办父亲的寿辰,二弟、三弟说是帮忙,但都是他一个人拿主意。
谢载功轻咳了一声,“行,那就这么办吧。”
这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谢朝晞指尖扣进了肉里。
谢朝晖压根没敢去看大哥的脸色。
谢放神色平静地拿热毛巾擦手。
老爷子的赏识或是器重,于他早已无关紧要。
第157章 坐收渔利
吃过饭,天色已经黑透。
外头下起了雪。
院子里点着防风灯,鹅毛般的雪花迎风飘洒。
这是谢放回来后,北城下的第一场雪。
比符城的雪要大,风也更急。
“二弟——”
谢放收回视线,他停住脚步,转过头,淡淡唤了一声,“大哥。”
谢朝晖一面接过身后小厮递上来的狐裘大衣,一面走上前,“父亲的寿辰,不知道二弟可有什么想法?”
“我说,大哥,你这会不会多少有些心急了一些?这往年爸的寿辰都是你在负责,你经验丰富。可爸也就是今晚才才提让二哥今年同你一起操持寿辰的事,这一时半会儿的,你让二哥能有什么想法?”
谢朝晞从餐厅里头走出,似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谢朝晖语带调侃,“三弟,你这是小瞧你二哥了啊。方才在饭桌上,你我都没有更好的法子,如何既能办好老爷子的寿辰,又不至于落了话柄,二弟可是一下便想出了。”
“方才二哥的主意确实绝了!二哥,你说,你的脑子怎么就这么好使?我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母亲就不会总说我不学无术,要我向你学习。”
谢朝晞一点不吝啬对二哥谢放的夸奖。
若是从前,谢放定然以为,三弟的这番夸奖出自真心。如今再听,俨然听出了这话里头暗藏的“杀机”。
大哥嫉妒心重、敏感,三弟当着大哥的面夸他,甚至抬出五姨太,无疑只会令大哥对他更加不满。会令他哥疑心,是不是平日里五姨太从未将他这个大公子放在眼里。
不知道大哥从前对他的忌惮同针对里头,是不是也有“三弟”的一份力。
眼神转冷,声音却仍旧和煦如春日的暖阳,“三弟说笑,你看你,伶牙俐齿,我可没发觉你的脑子什么时候不好使过。至于五姨,她何止夸过我,我从前去她院子里请安,她总是当着我的面,没少夸过大哥。
想来是她这个身为母亲的,对你寄予厚望,故而才总是在你面前提及我同大哥,想要以此激发你的好胜心罢了。”
闻言,谢朝晞微抬了下巴,眉宇有骄矜之色。
难怪五姨太会深得父亲的喜欢。
“是了,是了,母亲的确夸过大哥。母亲总是夸大哥……”
谢朝晞似乎才想起来,做恍然大悟状。
深知若是这个话题任由三弟继续,只怕又会勾起大哥对自己的嫉妒,谢放不紧不慢,将话题重新给带了回去,“父亲的寿辰往年都是由大哥来操办,大哥对此经验丰富,游刃有余。
我才刚回来,府上的生面孔尚且未能全部识得,更无论操办父亲六十岁寿辰这么大的事情。不若一切依照大哥的意思。若是大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我定然配合。”
即便谢朝晞不喜欢这个二弟,也不得不承认,二弟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怎么行?父亲特意吩咐了,要我们两个人一起进班。回头父亲若是问起,以为我喜好独揽大权,不肯放权于你。二弟,你可不能坑我啊。”
“怎会?大哥负责筹办父亲的寿辰相关事宜,我负责赠药、施粥,分工明确,想必任凭是谁,都不会对大哥有所误会。”
赠药、施粥,可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可这些事,容易长名声,上报。
这样的好机会,谢朝晖自是不愿错过。
谢朝晖沉吟片刻,“这样,你到底才刚回来,如你所说,府中许多人事,你尚有所生疏。这样,赠药、施粥一事,我同你一起办。父亲寿宴相关事宜,我们也商量着来办,可好?”
谢放点头:“听大哥的。”
眼见大哥同二哥两人破天荒达成了“共识”,且这般有“默契”,谢朝晞在一旁嚷嚷道:“还有我,还有我呢。大哥,二哥,你们可不能把我给落了啊!虽说我被父亲禁了足吧,可总归也能调度一些人手来帮你们。”
“是,是。知道了。回头定然把你也给叫上。”语气不若平日里亲昵。若是不仔细听,并不为人所察觉。
“大少,您晚上还有一个局,算算时间,咱们该走了。”
小厮走上前,低声地提醒。
“二弟,三弟,那为兄便先走了。”
同谢放、谢朝晖两人知会了一声,谢朝晞便率先离开。
…
小厮撑伞,送大少爷出门。
谢朝晖看着大哥的背影,小声地同二哥咬耳朵,“二哥,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谢放眼露询问。
谢朝晖笑着道:“我被禁足,可是你得到了被父亲重用的机会啊。”
仿佛被父亲禁足事小,二哥能够被父亲看见,并且为父亲重用最为重要。
谢放避而未答:“叫你受委屈了。”
“我这算什么委屈。对了,二哥,方才大哥的话,你可千万别放心上。他这人就是这样。他自己是办爸的寿宴经验丰富着,就恨不得二哥你也当场给他出1,2,3,4,5个绝好的主意。
你别往心里头去。”
谢放笑了笑。
谢朝晖莫名,“二哥,你笑什么?”
谢放:“我在想,我们三兄弟里头,你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引大哥嫉妒他,又刻意亲近他。
最后全身而退,坐收渔利。
谢朝晖长大了嘴,“啊?二哥你埋汰我呢。”
谢放:“福旺来接我了。”
嗯?
谢朝晖顺着二哥的视线,还当真瞧见了朝这边走来的福旺。
…
谢福旺受了陶管事的吩咐,拿了披风同伞,提前候在外头。
瞧见二爷,福旺刚要迎上去,瞧见二爷被大少爷给唤住,立马收住了脚步。
没敢表现出担心的样子,以免大少爷察觉了,回头牵累二爷。
直至瞧见二爷往他这边走过来,福旺这才走上前,将披风轻轻披在二爷的身上,撑开伞。
两个人走进雪里。
福旺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提着防风灯,时不时地拿余光去瞥二爷。
二爷的脸色,瞧着不大好的样子。
“二爷,大少没为难你吧?”
两人走出主院一段距离,福旺这才出声问道。
谢放淡声道:“没有。”
福旺感叹似地叹了口气,“哎,没想到老爷这回竟然会让您同大少一起操持他的寿辰,这可是二爷您在老爷面前露脸的绝好机会。咱们可不能总是叫大少压咱们一头。”
说罢,兴致勃勃地问道:“二爷您可有什么绝好的点子,好在老爷寿辰当日大出风头?”
雪地里,留下两行脚印。
谢放仰脸,望着院子里的飘雪,“今夜下雪,夜里冷。你可有派人,去一趟小院,多送一些炭火过去?”
福旺一脸懵。
不,不是。
筹办老爷六十岁寿辰,这般大好的表现机会,二爷不去想怎么讨老爷子欢心,这会儿竟然只记挂着住在小院里头的阿笙少爷夜里冷不冷,炭火是不是够吗?
第158章 没有问题
阿笙在房里,就着煤油灯,给爹爹回信。
不知道是不是他坐得时间有些长,久未活动,便是房间里烧着炭炉,可这身子却是越来越冷,手也是越写越僵。
阿笙写一会儿,便停下来,拢着双手,往手心里头吹热气,等到双手稍稍暖和一些,这才继续动笔。
来到北城的第二天,阿笙就给爹爹写了封信报平安。
自信寄出去以后,他便日盼、夜盼,盼着爹爹的回信。
今日午后,他跟师父从茶馆写生回来,便收到了邮差的信。
爹爹在信里头回复,他的身体很好,店里生意也都还不错,大家一切都好。只是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的担心,因为巡捕房那儿依然没有关于周霖的消息。胡队猜测,周公子很有可能已经偷偷潜逃出符城,毕竟符城认识他的人太多。他离开符城,才是明智之举。
阿笙听闻周公子多半已经离开符城,喜忧参半。
喜的是周公子若是当真人已经不在符城,那么他便不用担心周公子会再在暗处对长庆楼或者是对爹爹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担心的是,周公子那样的人,一日不被抓获,总觉得会个隐患。
爹爹应当同他想的一样,告诉他,店里人手够,要他不用担心店里头的事,他放心待在符城。
爹爹还在信中问他,北城的饭馆、酒楼,是不是都极为气派,北城的大厨是不是多如九毛。
北城什么都贵,他在这儿又没有进项,哪里敢乱花钱。
阿笙拣了他从前在长庆楼听客人说过的一些名菜,再结合他这几日路过的酒楼的情形,真真假假地编了一些,写在信里,好让爹爹放心。
“爷爷!爷爷!下雪了!”
“爷爷,您快瞧!好大的雪哇!”
“爷爷——”
外头传来小石头的惊呼声。
阿笙放下手中的笔,将镇纸放在信笺上,以免被风给吹跑。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夜风裹着雪花,迎面扑来。
阿笙眼睛亮了亮。
当真下雪了!
阿笙将手伸出窗外,一片晶莹的雪花,轻盈地落在他的掌心。
好漂亮。
北城的雪花比符城的雪花果然要大上一些,便是连雪花的边缘都瞧得好生清楚。
阿笙左手轻触右手掌心上的雪花,才轻轻一碰,雪花便融化了。
阿笙弯起唇。
冷风从窗外灌进,直钻脖子。
呼,好,好冷!
阿笙冷不防打了个寒噤,抖了抖身子,将窗户给关上。
窗户一经关上,风雪便被挡在了外头。
阿笙走到炭炉前,这才发觉炭火快烧没了。
难怪他方才写信那会儿,越写越冷。
不知道老师同小石头房里的炭火够不够。
他记得仓库里炭火还有一些,只是应该不多了。
下雪天,老师同小石头的屋子得暖和一些才好。
“小傻子,这是北城,北城下雪有什么可稀罕的?你当还在咱们符城呐?你放心,在北城啊,你想要看雪,管够。快进来,回头该着凉了。”
“爷爷,您说这雪明天还会继续下吗?”
“这我哪儿知道,这你得问老天爷,问问他老人家明天还下不下雪。好了,别待在外头,快进屋,你不冷啊?”
“不冷,爷爷,我一点也不冷。我再玩一会儿么。”
“别是冻傻了。”
阿笙听着小家伙同老师两个人的对话,不禁莞尔。
将挂在衣架上的斗篷给披上,阿笙走出房间。
小石头在院子里高兴地追逐着雪花,老爷子怕他冷着,要拽着他的手进屋。
小家伙不肯进去,气得老爷子往他脑袋上招呼了一下。
家里的两个小厮,手各拿着防风灯,给一老一少照明。
阿笙担心天黑,老人同小孩儿容易跌跤,他从其中一个小厮手中拿了一盏防风灯笼,走过去,朝老师比划着,“老师,要不您先回房休息,我来看着小石头?”
“不行。你看着他,回头这小东西更来劲,愈发不睡了。”
“爷爷,我不会的。爷爷,让我再玩一会儿么,爷爷……”
“叩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
院子里,虞清松同阿笙皆是有些意外,两人对视了一眼。
这大晚上的,会是谁?
小厮小毛前去开门。
出于谨慎,虞清松走上前,压低了嗓音,特意叮嘱了一句,“小毛,开门前,问清楚,对方是谁。若是没有应答,咱们便不开这个门。”
还是留个心眼好。
便是连小石头听见敲门声,也都停住了步子,没再乱跑,而是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爷爷同阿笙哥哥两人。
他们这院子,便是白天都没什么人来,勿论夜里。
…
小毛依照老爷子的吩咐,开门前,朝外头喊了一声,“谁啊?”
门外传来福旺清亮的声音,“是我。”
小毛忙给福旺开了门,“福旺,怎么是你?可是二爷那边有什么吩咐?”
“这不是下雪了呢么,二爷担心小院的炭火不够,特意命人送来的炭火。”
福旺说着,便转过身,招呼身后的两名伙计,“有劳两位大哥,将炭火搬到里头。”
听说是二爷让送炭火过来,小毛忙让开了身。
…
福旺指挥着小毛同另一名小厮阿仁,帮着两名伙计一起,将炭火给搬到仓库。
一切进行地井井有条。
老爷子看在眼里,对感叹道:“还是南倾行事周全。”
阿笙轻轻点了点脑袋。
他也是今天晚上觉着有些冷,瞧见房间里的炭火才想起,仓库里炭火快用完了,没想到二爷竟提前替他们给想到了,还连夜命福旺雇人将炭火给送来。
老爷子睨了阿笙一眼,“南倾对你,当真有心了。”
阿笙心尖跳了跳。
不知是他自个儿心虚还是怎么的,他总觉着老师方才这句话,是话中有话。
微红着脸颊,阿笙比划着,“二爷多半是考虑到今夜下雪,您同小石头两人会畏冷一些。”
二爷待老师同小石头向来也是关怀备至,不,不单是因为他。
“虞老先生,阿笙少爷,小院的三个房间的炭火,我都让小毛跟阿仁给添上了。仓库里炭火也管够,用上个半个月不是问题。倘若哪天又不够了,让小毛同阿仁来主院跑一趟便成。”
福旺走上前,阿笙同老爷子两人的“谈话”被打断。
阿笙也便没机会听见老师的答复。
阿笙比划着手势,“多谢,辛苦你们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都是咱们分内的事。对了,阿笙少爷,我这儿还有二爷给您以及虞老的一封信。二爷交代了,要您二位当场拆开来看,并让我把话带回去。”
福旺从衣襟里掏出两封信,分别递给阿笙。
要他们当场拆开看?
这般急?
…
二爷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阿笙眼露疑惑,他从福旺手中将信给接过,从中取出信笺。
老爷子也拆开了新。
两人快速地将这封信看过。
哎?
二爷在信中,邀他跟老师一同参加他一位亲人的寿辰。
这,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啊。即便是二爷的亲人明日寿辰,二爷亦大可明日派人相邀,他同老师定然不会拒绝的。为何要特意写这两封信呢?
莫不是二爷那位亲人,很喜欢老师的画,二爷是为了给那位亲人一个惊喜,觉着写信相邀,较为正式,也是二爷对他同师父的重视?阿笙思来想去,觉着以二爷的为人处世,这样的可能性极大。
虞清松看过信,笑呵呵地道:“我当是什么事,福旺,你回去转告南倾,就说虞某荣幸之至。”
阿笙听老师这么一说,便确定二爷写给老师的信上的内容,应当是一样的。
他朝福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没有问题。
第159章 蓦地一跳
第二日,雪还在下。
院子里,屋檐上已然有了层厚厚的积雪。
房间里的炭火到了清晨才熄灭,阿笙昨夜睡得极好,起床时被窝都还是暖烘烘的。
出了房门,阿笙才真正感受雪天的严寒。
只是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的功夫,不仅鼻子冻得发冷,耳朵更是冻得发疼,赶忙回房里,拿了护耳帽戴上,方才觉着没这般冻人。
“阿笙少爷,您起来啦?我方才去外头买了早餐,刚要去叫您起床呢。您是要现在去偏厅同老爷子一起吃,还是我送到您房里来?”
听见小毛的声音,阿笙转过身。
“早。”阿笙笑着比划着,“我去偏厅用餐吧。”
“哎。好勒。那我去给您收拾碳炉。”
小毛应了一声,从阿笙身边走过。
阿笙伸手,在小毛的肩上轻拍了拍,手里头比划着,“小毛,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小毛应声道:“阿笙少爷,您想问我什么?您尽管问。”
阿笙迟疑着,比划着手势,“你同豆豆两人,你们家里也有人跟我一样,不会说话么?”
刚到北城的当天,他太累了,便没注意到,为何小毛同豆豆两人能瞧得动他的手势。
后头一直想问来着,只是每回总是忘记,今日总算没有再忘。
小毛摇了摇头,“没有哇。”
阿笙疑惑地问道:“那为何,你同豆豆都能瞧得懂我的手势?”
“噢,这个啊。我同豆豆原先都是在二爷院子里当差的,是陶叔的吩咐。陶叔提前便写信回北城,要我同豆豆两人,找人去学怎么瞧得懂哑……嗯的手势,最好自己也会比划,总之就是学会啦!”
担心自己会犯了阿笙少爷的忌讳,小毛便生生地将“哑”后头跟着的那个字给咽了回去。
从小到大,被喊哑巴的次数多了,何况是这种无心之失,阿笙自是未放在心上。
反倒是小毛的话,叫他心尖蓦地一跳。
陶管事是二爷的人,陶管事行事自然都是二爷的授意。
自他同老师还有小石头此番北上,路上二爷可谓是照顾备至,便是连他们落地后的住处都提前找好不说,便是连小厮都给他们留了两个,以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二爷为他们做的足以令他同老师感激之至,他这会儿才知晓,二爷竟是连沟通方面的问题,都替他考虑到了!
院子里的风迎面扑来,分明是冷的,阿笙却是浑身都暖洋洋的。
…
“阿笙,你来了啊。来,快坐,小毛刚去买了早点,趁现在热乎,快坐下吃。”
阿笙迈进偏厅,老爷子便招呼他过来一起坐下吃早点。
阿笙点了点头,朝餐桌走过去。
没瞧见小石头,阿笙两只手贴在一起,比了个睡觉的姿势,“小石头还在睡么?”
“可不么。昨晚上睡觉前一直问我,今日雪会不会停。分明困得揉眼睛了,也舍不得睡。实在撑不住,才进了被窝。他的那份早点我已经替他放锅里了,等他起床,若是凉了,热给他便是了。你只管自己吃。”
说着,给阿笙夹了一个肉包,放到他碗里。
阿笙用手势谢过老师,拿起碗上的筷子。
吃过早点,天气依然未曾放晴。
阿笙拎着装有画具的布袋,准备出门时,豆豆穿着蓑衣,在院子里铲雪。
北城的雪下得大,一夜的光景,院子门口便积了厚厚的雪,倘若不铲雪,从院子走到门口那一小段路,都得湿鞋。
阿笙头一回知晓,原来雪下得太大,还有这般不便利。
“怎么?今日下这么大的雪,你还要出门?”
老爷子去厨房倒热茶,瞧见在撑伞的阿笙,很是意外地问道。
“嗯,想,想着出去瞧瞧,就,随意逛,逛一逛……”
阿笙呼着白气,比划着,鼻尖冻得通红,眼见却是很亮。
从前在符城,阿笙总是很忙。
符城罕见下雪的那几日,他几乎都待在厨房里头,压根没机会好好赏一赏雪景。
今日,便想出去好好看看。
虞清松瞧见阿笙身上拎着的布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来应当是不仅仅想出去瞧一瞧,也是想画一画北城的雪景。
“挺好。我瞧了你那日在茶馆的写生,笔法娴熟了不少。去吧,记得将手套、热水还有吃的给带上。对了,你回来的时候,倘若方便,给我去纸笔铺,带一份这个牌子的颜料。
南倾的亲人不是寿辰将至么,我打算趁着这几天的功夫,给画上一幅,聊表心意。原本我是想着自己出门一趟,既然你今日要出门,我便省了这功夫了。”
虞清松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
阿笙笑着将师父的纸接过去,朝师父点了点头。
放在荷包束带里头收好。
…
阿笙去了香湖公园。
下雪的香湖公园,美得似人间仙境。
湖面上结了一层薄冰,湖两旁的树木也都覆上白茫茫的雪,远处的亭子一点,行人二三,像极了古人的水墨画。
阿笙找了个景致好的亭子,摊开画具,开始动笔。
手指头僵硬,好在阿笙准备工作做得足,带了暖汤出来,手发僵了,便在怀里的暖汤上捂捂手。
雪下得愈发大了。
有人走到亭子里躲雪。
“小兄弟,是你啊。”
阿笙抬起头。
片刻,瞪圆了眼。
是那天在听风馆的那位先生?!
谢载功亦未想到,还会碰见眼前这个小孩儿,这样的巧合,使得平日里行事肃整的他,难得算是语气温和地问了一句,“你这画工不错,是哪个学校的?”怕是只有学生这样的愣头青,会在大雪天的跑出来画画。
阿笙比划着,“我没有上过学校,只上过学堂。”
谢载功瞧见阿笙并不言语,只是比划着回应他,眼底颇为有些意外。
谢载功身后的随从,以及管家韩兴明均眼露惊讶。
这小公子长得这般俊俏,竟是个哑巴。
可惜了。
第160章 我听得见
众人眼中的错愕以及可惜,阿笙便不陌生。
打小,只要发现他不会说话,人们最常露出的便是这两种神情。
他知道大部分的人都没有恶意。
阿笙腼腆地朝谢老爷子笑了笑,低头开始将石桌上的画具收拢一些。
雪下得大,一时半会儿地可能不会停,他总不能一个人霸占亭子里头的这张石桌。
谢载功将小孩儿的动作看在眼里,他从方才意外的心绪当中回过神,“没关系,你尽管在这儿画就可以了。”
语气分明比方才还要更温和一些。
谢载功说完,忽地意识到,对方既是个哑巴,很有可能也听不见他方才在说什么,毕竟人们常说又聋又哑。
“嗯,我的意思是,你,在这儿画,就好。不用忙活。”
谢载功有些笨拙地比划着,指了指阿笙,又指了指石桌上的画具,还比了个摆手的手势,便是连语速都下意识地放慢。
阿笙有些意外。
这位老先生瞧着好严肃,尤其是上一回,给人很是威严的感觉,叫人有些犯怵。
想不到原来挺平易近人。
阿笙弯起唇,比了比亭子里的石凳,表示没关系,他已经收拾好了,让对方尽管坐便好。
韩管家瞧不懂手势,不过也感受到了阿笙的善意,加之阿笙比了比石凳,他便朝跟在老爷子身后的田文、田武递了个眼色。
田武将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头,取出从府中带出来的的毯子,铺在石凳上。
田武那边尚未好,谢载功站着问阿笙,“你瞧得懂唇语?”
此话刚出,便补充了一句,“若是这个问题有所冒犯,我向你道歉。”
阿笙拿了一张画纸,在上头写字,将画纸竖起——
“我听得见。”
谢载功瞧见了阿笙纸上写的字,心里头有些惊讶。
通常哑巴是听不见的。
这位小兄弟如何能听得见?
既是听得见,为何不会说话?
不过是萍水相逢,这般私隐的问题,谢载功自是不好追着小孩儿问。
…
那头,田文用手摸了摸,毯子不冰,可隔着毯子,石凳还是有点凉,便朝田武招了招手,让田武将他身上的汤婆子给取来。
汤婆子用层层棉布包裹着,虽说没有刚从府中带出来那般烫,暖一暖毯子总归是够的。
用汤婆子将位置热了,田文这才扶着老爷,在铺着柔软方毯的石凳坐下。
阿笙还是头一回瞧见,坐个石凳,还要在石凳上垫毯子的,难免有些错愕。
许是北城的爷较为讲究吧。
他记得二爷赶来符城那阵子也是,他送东西去春行馆,二爷邀他在院子里坐坐。福旺或者是福禄,便会去里头拿软垫出来,铺在石凳上,二爷方才坐下。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倒是鲜少见二爷在院子里小坐,也要福旺他们去拿软垫了,常常是衣袍一掀,便坐下了,越来越不拘小节。
想起二爷,阿笙便难免分心,以至于画纸上,雪柳的枝叶都歪斜了几笔,像是载满了相思,压着枝头,不复飘逸。
“咕噜噜——”
听见腹饥饿的声音,阿笙的视线从手中的画纸上移开,抬起头。
目光在眼前的老先生,旁边站着的似是管家,以及两位年轻小厮停留片刻,都没发现什么异样。
阿笙不由地纳闷,难不成,方才是他听错了?
“咕噜噜噜——”
这一回,阿笙确定,声音是从老爷子腹中发出的。
只见管家以及两名小厮的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倒是老先生自己,神情严肃了不少。
阿笙这才恍然大悟。
想来老先生的管家同小厮,是顾及老先生的颜面,这才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吧?
看来,北城的爷,不仅讲究,还好面子。
当然了,二爷除外。
…
怕老先生不自在,阿笙并未一个劲地盯着对方看。
相反,他又低头画了会儿画。
伴随着又一声咕噜咕噜得叫声,阿笙从他出门前带的布袋里头,掏出一个枣花酥。
刚要将枣花酥往嘴里头送,似是才想起这亭子里头还有其他人,阿笙将手中的枣花酥,往老爷子跟前递了递,弯起眉眼,比划着,“请您吃。”
谢载功一愣,下意识地摆手,“不用了,小兄弟,你留着自己……”
谢载功话尚未说完,枣花酥已经被递到他的手里。
谢载功刚要将手中的枣花酥递回去,只见阿笙已经从位置上站起身。
阿笙外出写生,往往一待便是一上午,便是在外头一整天,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吃的东西定然会带足。
将密封食盒从袋子里取出,阿笙打开半开的食盒,从里头另外拿了三块枣花酥,分别递给亭子里的其他三人。
“这,小兄弟……无功不受禄。”
韩管家迟疑着,不敢擅自接受。
阿笙便知道,这事还得老先生做主,便又重新回到座位,拿笔飞快地在画笔上写下,“是我自己做的,请您一起吃。”
谢载功很是意外,“这枣花酥,是你自己做的?”
尽管尚未将这糕点放进嘴里,不知晓味道,可一看卖相便知晓这做糕点的师傅功底了得,味道必然差不了。
竟,竟是这小兄弟做的?
阿笙笑着点点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