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被一件尚带余温的羊绒大……
江在寒今天有个报告, 包括徐徽言在内的高层领导都会参与的那种。
临开场十分钟,存在公司内网网盘的ppt被人误删了。本地文件夹有备份,但他早晨过来的时候, 被人碰翻了桌上的水杯,笔记本拿去IT部门检修, 还没回来。
总之, 就是点儿背。
其实报告内容江在寒无稿也能复述出来,只是没有图标辅助, 非专业的听众会很吃力了——比如那些管理层的领导。
江在寒跟VP商量要不要推迟俩小时,他临时赶一份ppt。VP说美国这边没问题, 只是国内的三位与会者不方便, 他们那里已经接近午夜。而徐徽言就在国内。
张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说他有备份。
“我习惯把文件打印出来学习,纸笔让我静心。”
张亚面对副VP态度谦卑,也不刻意邀功, 只淡淡带过。
“在寒不用着急,我刚扫描了一份高清,发到你邮箱了。可能不是最新的版本, 我是前几天放假没事,打出来学习的。”
VP赞许地看他:“名校高材生的学习习惯就是好。太感谢你了,张。”
“别客气, 我跟在寒也是老相识了, 能帮上忙我很高兴。”
报告自然是顺利进行了。
江在寒之后忙着换电脑安装各个软件, 又要解决施工现场发过来的问题, 张亚一直没机会找他。
直到下班。
张亚追着江在寒进电梯,笑说:“师弟啊,报告很精彩, 我看徐总听得认真,他是真赏识你啊。”
“谢谢。”江在寒简洁地说。
张亚对他依旧冷冰冰的态度不是很满意,说:“我可是帮了你大忙。今天参会的都是高层,搞砸了你以后怎么在公司混。你就这态度?”
“你要什么?”江在寒直截了当地问。
“这臭脾气……在学校也就算了,进公司也这样,你知道公司多少人背地里说你?专家组那些元老没少给你小鞋穿吧?”
江在寒不理会,直直盯着电梯下行的数字。
张亚就不明白,从认识到现在,江在寒从来不肯正眼瞧他。
从前是他犯浑,但现在他屡屡示好,江在寒还是不肯搭理他。
“你不会以为误删文件的是我吧?”
“不会。”
江在寒不做无凭无据的猜测。
“那就行,”电梯到达一楼,张亚看他走出去,摁住开门键,“才一楼……诶?你不去车库?”
江在寒不回答,张亚知道他的意思:
去哪跟他无关。
“不是,咱俩一定要这样吗?”张亚紧追几步,伸手阻拦快步走向大门的江在寒,“都是同事了,从前那点不愉快难道要记到死?咱们都是新人,互相扶持日子才好过。”
江在寒侧身躲过他的手,面无表情声音冰冷:“你要什么?”
“把我弄进专家组。”
张亚放弃了他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待江在寒这种大冰碴子,直接点拉倒。
设计部的工程师跟着项目走,项目多就招人,项目少就裁人,很不稳定。能源行业起起伏伏,他们也跟着提心吊胆。而且200多号人做着差不多水平的设计,没有人脉很难脱颖而出。
张亚不甘心。
“这事不是我说了算。”江在寒说。
“你是徐总亲自聘请的顾问,跟他稍微提提我,混个耳熟总可以吧?都是在Cronin手下熬过的人,我的能力你知道,不差的。”
自动门打开又合上,张亚嫌江在寒走路太快,下意识又要伸手去拉,却被一直大手猛地钳住肩膀,那从天而降的恐怖力道将他甩得差点砸在玻璃门上,发出砰得重响。
“符确!”
江在寒在符确继续靠近张亚的途中,将人拉住——
他拉不住,只好用身体挡。
像是抱。
“别乱来,符确,”江在寒与他正面相对,拦胸抱着往后推,轻声说,“别乱来。”
里里外外都是监控。
“我不乱来。”
江在寒抗拒冲突,符确不想他为难。
他脸色铁青,站定不动。垂目睨着抓着右肩艰难爬起来的张亚。
“他为什么在这?”
江在寒侧眸瞧见符确颈侧暴起的青筋,身体相贴,能清晰感受到符确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像蓄势待发的兽类。
“他在这里工作。”江在寒声音很轻,“碰巧遇到。”
“你他妈有病吧?”张亚看身量也知道自己不是符确的对手,但江在寒能制止他,于是站在几步远的距离破口大骂,“保安呢!真是操了!”
“我劝你不要叫保安。”江在寒松开手转身,但手臂向后拦着符确,对张亚说,“叫也是你先对我动的手。”
“上次是不是你?!”
张亚刚才就觉得眼熟,猛然想起来,上回跳出来维护江在寒的傻大个也是这张脸。
他反倒不嚷嚷了。
视线越过江在寒,挑衅地盯着符确,说:
“你刚才问什么?我为什么在这?这得问我的好师弟、你的江老师啊。说到底还是得感谢你。”
江在寒脸色刷地褪得苍白,低喝道:“张亚。”
符确低头看向江在寒,对着他的背影:“江老师,他什么意思?”
楼里的保安正往外走。
江在寒视线在保安和张亚之间走了个来回,语速很快:“你提的事情我帮你问。”
继而转身,拉着符确要走:“回去说。”
张亚琢磨出别样的意味,觉得不可思议,又非常有趣,邪笑着打量他们两个。
保安询问张亚需不需要帮助,被张亚三言两语打发了。他也不想闹大,刚入职,要是因为和同事不和——况且是江在寒这个总裁请来的人——被公司辞退,下家不好找,工作签证也很难办。
张亚看着保安进去,转过头:“看不出来,我们高冷孤傲的江教授居然跟学生搞在一起,啧,这位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得江教授青眼,失敬失敬。”
“你不要乱说。”
江在寒之前对张亚顶多是不耐烦想快点摆脱的态度,此刻突然脸色一沉,目光冷冽紧盯张亚。
他不在乎他说自己,但说符确不行。
张亚没见过江在寒这样的神色,莫名一惊,直觉告诉他再纠缠下去,江在寒不会像从前一样忍气吞声。
张亚捂着肩,怀疑脱臼了。
“符确,是吧?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张亚和两人擦肩而过,跟江在寒为友比为敌更划算,但他没想让符确好过:
“你刚才问我什么意思?自信点,就是你想的那样。”
***
江在寒当时骗他说用酒驾威胁,张亚没再追究。根本就不是。符确早该想到这人没那么好打发。
原来是承诺了宏远的职位。
符确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开车。
他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甚至没细想江在寒是怎么在那个时候跟张亚承诺宏远的机会。
符确从来没有这么沉默的开车过,江在寒偏转视线,见他暗暗咬着牙、下颌绷出的线条异常凌厉。
“符确,你靠边停一下,”江在寒主动伸手,拍拍他的手臂,“我有话想跟你说。”
符确含糊不清地哦了一声,找了个路边商店的停车位停下。
“张亚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符确还抓着方向盘,力道不减。江在寒的手搭在他的小臂,轻轻握了握。
“为什么啊江老师,我打了人我自己承担后果,你为什么答应他这样那样的条件。那种人根本不知足的,他会赖着你勒索威胁血吸虫一样,我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一想到你在跟这个人共事,还是因为我,我就……我真是……我气死了!”
符确没有生闷气的功能,江在寒一提,他就一股脑都说出来。
“我跟他不在一个部门也不在一个项目,”江在寒理智地开解道,“几乎碰不到。今天是意外。真的。”
“你骗我。你之前骗我,现在还骗我。”符确又急又气,“他刚才是不是在跟你提要求?你为什么拦我?我惹的麻烦我能解决。”
“怎么解决?打他一顿然后一起进警局?”
“不行吗?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怂包,就是要强硬到底。像你那样一再忍让,他根本不会感激,只会得寸进尺。”
江在寒松开手,慢慢收回来:
“你认为两败俱伤是更好的选择?几句难听的话而已,没必要搭理他,更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而已?那是人话吗!畜牲都说不出那种话!”
符确双手捏紧成拳,砸在方向盘上,连带着喇叭一声鸣响。
“他那么说你……怎么能忍……”符确喉间酸涩,声音像是被石头压住,闷声喘了两大口气,“我怎么能忍……”
“没什么的。”江在寒抽手坐正之后就不再看符确的方向,他看着宠物商店开开合合的玻璃门,喃喃说,“这没什么,我不在乎。”
符确转过头,“又骗我。你刚才明明也生气了。”
生气了吗?
江在寒回想,自己对张亚不屑理会、尽量避开的态度。
刚才,只是在张亚的恶语污言波及到符确,他才生气的。
江在寒张了张口,又闭上。
没必要解释。
符确见他不肯理他,解了安全带倾身向江在寒,急切地问:“江老师,你有委屈有难处为什么从来不肯跟我讲?”
江在寒没有躲避,转头与符确对视。
他有些茫然。
说真的,谈不上委屈,也算不上难处。他能处理。那为什么要跟符确讲?
没什么可讲的。
符确在江在寒的沉默中顿感挫败,眉宇间意气不在,连声音都有些颤:
“江老师,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无能、不值得倚靠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个鲁莽冲动不计后果的拖累?”
“符确,你呢?”江在寒没有正面回答,却反问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个软弱无能胆小怕事的懦夫?”
“我不是这个意思!”符确激动起来,“你明明知道……”
“符确,”江在寒打断他,“我们都冷静一会,好吗?”
再谈下去只会变成无意义的争吵。
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口不择言地互相伤害。
他不想这样。
江在寒推门下车。
深冬寒风凛冽,迎面吹来,刺得脸颊生疼。
江在寒低头走在风里,下巴收进高领毛衣的领口。
依旧很冷。
他们终究还是不同的人。
性格,成长环境,处事风格,都截然相反。
怎么可能互相理解?
又凭什么要互相理解?
外套落在后座,巷道的穿堂风陡然吹过,江在寒脚步一歪。
他下意识伸手,想扶住什么,却忽地被一件尚带余温的羊绒大衣一把裹紧。
第62章 第 62 章 他不是早就知道并且喜欢……
那温度透过衣料触及皮肤, 像无声的求和。
“去哪里啊?”
符确的声音低沉。
他替江在寒拉紧衣襟。
衣服宽大,裹着江在寒如同密不透风的厚实斗篷。
冷风被阻隔在外,江在寒抬眸, 对上符确的目光。
符确眼神复杂,方才那点焦躁被更重的情绪强压下去。
像是熄灭了, 又似乎一触即发。
“不是说回家吗?”符确低语。
江在寒在他哑涩的音色中听出一丝委屈。
江在寒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回家吧。”
其实没多远了。
江在寒觉得自己走回去也可以。
他下车的时候这样打算, 但符确追出来,一手压着衣襟, 一手用力环着他的肩,把他往车子那边带。
一路无言。
因为耽搁了一些时间, 回去做饭太晚了。符确问江在寒想吃什么, 江在寒说都可以。
符确把车停在了江在寒喜欢的那家快餐店。
“我去买。”符确按住江在寒解安全带的手, “冷,别下来了。”说完快速下了车。
江在寒就没动。
符确知道他平常点什么,不会买错。
喵也察觉气氛不对。吃饭时连那个闹腾的话痨都没讲话, 家里安静地像是时光倒流到几个月前——
只有江在寒和它的时候。
喵在桌下轮番蹭过两个人的腿,竟然没人理它。喵很失望,哼唧一声坐下, 翘着脚开始舔毛。
江在寒照旧进了书房。
符确的座椅上搭着一件薄外套,是前几天江在寒强烈要求他拿下来的。这家伙有个习惯,洗完澡就光着, 大冬天也是。楼下没有楼上暖和, 江在寒让他套件衣服, 符确说不冷他一直这样, 江在寒坚持说了几回,他终于肯在楼下放一件。
桌上摆了几本商科的教材,硬壳厚实。
江在寒想起他那天问符确:“还没开学, 你天天来书房干什么?”
符确说:“预习。你那是什么表情,学渣不能预习?奋发图强才是我的本色。”
他今天应该不会过来奋发图强了。
江在寒收回目光。
符确之前都是光速道歉求和的,这次是真的气着了。
气江在寒委屈自己,气他的隐忍欺瞒。
短短两小时的冷战其实已经让他抓心挠肝无法忍受。他甚至想了无数遍,要不算了,认个错道个歉,顺着江在寒哄他高兴。好歹能说上话。
可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江在寒的做法是对的、是损伤最低的最优解。他不赞同。
更让他丧气的,是江在寒遇事根本不会向他寻求帮助,想都不会想到他。甚至为了省事,直接骗他瞒他。
好像他是个麻烦。
尽量避免招惹。
他在这边百爪挠心,江在寒却淡定地去书房工作了。
*
江在寒正对着陈沉发过来的对比图发呆,房门发出声响。
符确走进来。
江在寒头回到一半又停住,继续看屏幕。
符确无声无息地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把书页翻得稀里哗啦响。
他偷瞟江在寒,后者依旧专心看着电脑。江在寒的专注度他是见识过的,这点小动静影响不到他。
又坐了一会,符确忍不住了。江在寒说等他们冷静了再谈,符确觉得他很冷静了,冷得心肝脾肺都哇凉哇凉的。
符确刚合上书想开口,手机震了。
周明远。
符确掐了来电,谁知周明远立即短信过来:
出来喝酒,哥儿们失恋了。
***
“什么情况?”符确大步走出书房,给周明远回电话。
“IRH酒吧,是兄弟就过来,不是就算了。区区失恋,问题不大。”
今儿是什么黄道凶日?
符确犹豫一会,从半掩的房门看进去,江在寒姿势没变,很认真在看那四张曲线图。
晚点再说吧。
符确抓起外套出去了。
IRH酒吧不远,5分钟的车程。符确进去找了一会,在角落的卡座找到周明远。
“什么情况你这是。”
桌几上都是蓝瓶的Budlight,空了六、七瓶,啤酒而已,给符确开胃都不够,对周明远这个酒量废物却可以算是买醉了。
“下午不还贤惠女主人吗?”符确拿走周明远手里的半瓶,“一转头就失恋?你不是不敢表白吗?”
“我没表白。”周明远给符确递了一瓶,“别客气,我请。”
“我不是客气亲,但我要开车。”符确坐下来,冲周明远扬了扬下巴,“说说?”
服务生拿着酒单过来,符确挥挥手让人走了。
“秦哥下午回来跟我聊天,说阿姨这次生病搞怕了,想让他早点结婚安定下来,不然她不放心。”
“嗯……确实是妈妈们会提的要求。秦哥什么态度?”
“他说他没想好,目前没遇到心怡的人,但他理解他妈妈。”周明远皱皱眉,像是要吐的表情,但打了个嗝忍下去,接着说,“他问我有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人。”
符确拍拍周明远的背,聊表同情。“这是个表白的好机会啊。”
“我没说……”周明远捶胸顿足,“我说没有。秦哥就挺失望地走了。我后悔,说了就好了,我tm太怂了。”
“现在说也不迟。”
“迟了……”周明远真的要哭了,抽着纸巾擦了把鼻涕,“那之后秦哥说要冷静想一想,就没跟我讲过话,也没回过我信息。”
“搞什么,”符确瞬间感同身受,“一个两个都喜欢冷静。”
“谁还喜欢冷静?”周明远看他,“我不喜欢冷静。”
“没说你。”符确干脆撬了瓶盖,灌了一大口冰啤。他拎着瓶口跟桌上周明远的瓶子碰了一下,苦笑说,“同病相怜,走一个。”
“你也?!说出来让我平衡平衡。”
一个人失恋是悲伤,朋友一起失恋就不那么悲伤了。
“江老师要冷静,一晚上没开口了。”
“江教授还没赶你走?!”周明远诧异不已,“他之前还问我宿舍登记要多久,是不是所有房间都可以住了。”
“什么时候?”
江在寒从来没问过他。
竟然悄无声息问过周明远?是不好意思催但又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搬走?
“忘了,新年之前的事了。江教授能忍你这么久,啊不,你俩能互相忍这么久,我也是读不懂,我以为宿舍一修好你就会立即马上搬出来,或者他立即马上赶你走。”
大概快了。
符确垂下头,盯着地面反射的绚丽灯光,半晌,一闭眼,仰头喝完了那瓶Budlight。
又抬手点了杯古风。
“你不开车了?”
“走回去也行。”
不回去也行。
谁在乎。
酒吧热火朝天的气氛没能带动两个垂头丧气的伤心人,反倒让他们更难过了,心里空荡荡的。
周明远人菜瘾大要的那一打冰啤,最后都被符确喝了。符确还追了两杯纯威士忌,走出酒吧依然挺拔稳当。
符确本以为五分钟车程不会太远,走起来却像没个尽头,半天走不到。
枫叶早就落光了,路灯照着光秃秃的树枝,怪凄凉的。
江在寒应该已经睡了。
符确一脚踢飞路中间的碎石子,远远望向江在寒家的方向。
真远。
还没到。
符确在阵风中仰起头,月朗星稀,寡淡得很。
不像跨年那天的观星台。
不知走了多久,符确看见了家门口亮着廊灯。他记得那个灯泡坏了,一直没有换,江在寒什么时候换的新灯泡?
他轻声进屋,小心翼翼地关门,不想发出声响。
一转身,江在寒从书房走出来,定定看着门口弯腰换鞋的符确。
江在寒已经换了睡衣,不知道为什么从书房出来。
他闻到酒味,眉心动了动。
“回来了?”
他其实想问去哪里了、这么晚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但他没有问。
虽然只有三个字,但符确骤然萌生一个念头。
江在寒在等他。
对他来说无比漫长的冷战期积攒的所有焦躁和憋屈随之冲出来,开闸泄洪似的,自心口奔涌四肢骨血。
符确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在轻微地颤抖。
江在寒也发现了。
他朝符确走过来,仔细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你怎么了?”江在寒一直攥在身侧的手指松开,伸去探他的额头,很热,“不舒服吗?”
符确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浑身血液横冲直撞,像是酒精的后劲。
“不舒服,我不舒服。”符确拉着他的手喃喃道,贴在额头不肯放开,“超级不舒服。”
“我去拿体温枪。”
“不用拿,”符确抓着他手腕放下来,却不松手。
他喝了酒,但远没有醉。
相反,意识从未如此清晰。
他在江在寒不经意流露出的担忧中,想通了细节。
突然修好的廊灯,凌晨两点还没睡觉、穿着睡衣却在书房、听到动静立刻跑出来的江在寒。
他怪江在寒什么都不跟他说。
可江在寒就是这样的人啊。
他不是早就知道并且喜欢着这样的江在寒吗?
凭什么突然又责怪。
酒精让他的眼眶很红,符确用力一拉,把江在寒拽进怀里死死抱住。
埋头说:“别不理我。”
第63章 第 63 章 符确一点都不觉得对不起……
不是不理, 江在寒想,只是不想在没想到解决办法之前再谈论那件事。
不过他没有把这句理智的辩解讲出口,因为此刻的符确看起来并不理智。
符确热得过分, 江在寒被咫尺间的热息和酒气笼罩,身体也跟着有些热。
“我帮你冲杯蜜水。”江在寒拍拍符确的背, 示意他放开。
“好。”符确应着。
他没放开, 头埋得更低。
江在寒忽地感到什么贴上他的后颈,炙热, 柔软,沿着颈肩交界的皮肤摩挲了两下。
痒麻之意沿着那一小片肌肤哗地散开, 像密集柔韧的藤蔓将他包裹。
下一秒, 他意识到那是符确的唇。
因为符确张口咬了他。
酥麻夹杂着轻微的痛感, 让毫无防备的江在寒没能自控地张口发出一声“啊”。
他被这一声堪称娇喘的声音吓到了。
他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而且……明明被咬,他为什么会觉得莫名且陌生的舒爽。
江在寒立刻闭口,咬住下唇, 把符确推开。
就算他不推,符确也要放开了——
他摩挲那片软嫩光滑的后劲时已经有点按捺不住,脑子里有个声音, 告诉他快放开快放开马上就控制不了了,但身体却抢先一步。
再加上那声意外的痛吟,以及江在寒匆忙收声时压抑的闷哼, 落在符确耳中, 变作欲擒故纵的引诱。
喉间残余的那点酒气瞬时燃成烈火, 烧得他热血翻涌。
江在寒站在一步远的地方捂颈盯着他, 眼睑微红,大概是气的。
这就气了?符确心想,他要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两人无声地对视, 片刻之后,符确吐了口气。
“对不起。”他说。
他说得没诚意。
符确一点都不觉得对不起。
甚至想做更多。
“我喝多了。”他找了个借口。
这个借口低劣且流氓,但管用。
江在寒果然叹了口气不计较了。
他还是冲了蜜水,没递给符确,而是放在岛台。
“喝完早点休息。”
***
符确一觉醒来,江在寒已经出门了。
他今天不用去宏远,符确在家做了饭菜,估摸着午休时间,往工程楼去。
江在寒没在办公室,门没关,电脑也留在桌上,应该是临时出去。符确回到电梯边的长凳那里等。
过了一会,陈沉从电梯出来,也是找江在寒的。
“江老师不在。”符确说。“你找他开会?”
“谢谢,我不是找他开会,”陈沉往办公室的方向看,瞧见门是开的,说,“我把东西放他桌上就走。”
“什么东西啊?”
陈沉觉得喜欢篮球也不是什么不能讲的秘密,便说:“球队参观票,我拖表哥帮老师要的。”
“参观球队训练那种?!”符确一听就懂,难以置信,“这种只有内部员工也有吧?你从哪弄的?!”
“我表哥在湖人工作,帮我弄的。”
“我靠!能看到詹姆斯训练?!等等,你说江老师跟你要的?”
且不说符确跟江在寒同住这么久,没发现江在寒喜欢篮球,关键江在寒主动跟人要东西,就很稀奇。
符确反复确认:“是你主动孝敬老师,还是江老师让你帮忙?”
陈沉挺耐心,慢条斯理说:“江老师让我帮他要,我刚知道江老师喜欢篮球也很惊讶,跟你一样。不过想想喜欢詹姆斯的人挺多,也正常。”
符确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说江老师喜欢詹姆斯,为了追星跟你要票?”
符确平常没少跟江在寒聊篮球,事实上他什么都聊,各种体育项目他都玩一点,不过聊得最多的是篮球,提得最多的是偶像詹姆斯。
符确隐隐生出一个过于美好、美好到不太真实的念头。
他在陈沉返回时叫住人,迟疑问道:“江老师要了几张?”
“一张啊。”
符确高涨的情绪稍稍回落。
就一张。
他还以为是他俩的。
紧接着,又听见陈沉嘀咕了句:“我也奇怪,江老师特意说二月十四,听起来像约会,但只要了一张。”
电梯到了,陈沉跟符确道别走进去。
符确哪里听得进任何声音。
他现在脑子完全空白。
不,不是空白,是姹紫嫣红绚丽多彩的烟火绽放。
噼噼啪啪,所以听不见任何声音。
二月十四是他的生日。
第64章 第 64 章 温度和气息都太熟悉了……
江在寒从电梯出来, 一眼看见门边坐着的符确。
他翘着腿哼歌,容光焕发心情不错的样子,昨晚一定睡得很好。
一看见他, 后颈那麻麻刺刺的怪异感觉又冒出来。江在寒下意识抬手去摸,碰到柔软的羊绒毛衣。
他今天穿了高领毛衣。
符确扭头看见他, 蹭地站起来。
“江老师。”
符确身边放着一个保温袋, 显然是刚做的饭菜。他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嘴角弯起一点勾, 好像昨天的争吵被他一觉睡掉了。
江在寒点点头继续走。
所以昨晚失眠的就只有他而已。
“你回来了,吃饭吧。”符确提起保温袋, 跟着江在寒。
“中东超市的羊肉真挺新鲜的, 放了血的一点腥味都没有。”符确走进办公室, 之前陈沉手里的信封就在办公桌上。“跟我外婆学的红烧羊肉面,你尝尝。”
“谢谢你。”
江在寒接过保温袋,却没有立刻打开。他的目光在符确脸上停留了一瞬, 看到一丝期待的笑意。
符确靠在桌边,双手插在口袋里,轻松自然地问:“江老师今天忙吗?”
“还好。”江在寒简短地说, 顺手将那只装了参观票的信封放进了抽屉。
上面是陈沉的字迹,不用打开也知道是什么。
他和符确的分歧尚未解决,江在寒暂时不想被其它事情扰乱。
“江老师, ”符确的视线跟着那只信封, 期待的心情随之被江在寒关进了抽屉。他忍不住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刚才看见陈沉找你。”
江在寒正把饭盒摆上一旁的小圆桌,闻言停顿一下,随即摆好两个人的筷子, 淡淡地“嗯”了一声。
符确的心跳加快了几分,倾身撑着桌面:“他进来一下又走了,好像留了东西给你。”
江在寒没答话,揭开饭盒盖,说:“吃饭吧。”
符确只好应和:
“嗯嗯先吃饭,一会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味道怎么样?不好吃就怪我外婆。”
“很好吃,羊肉很入味也很软嫩。”江在寒由衷评价。
软嫩,符确心想,没有江在寒软嫩。
他目光落在江在寒的脖颈位置,却被高领挡在外面。
啧。
江在寒察觉到他的视线,又隐隐一阵痒麻。
没破皮,只是留了两道牙印,早起还有些红,只好用衣服遮一遮。
符确不记得昨晚,否则肯定要为这事道歉的。
不记得就好。
可是不记得为什么看他的脖子。
“今天挺冷的。”江在寒说。
欲盖弥彰。
符确“嗯”了一声表示赞同,笑着低下头,“江老师穿得挺严实。”
滚烫的面汤里放了符确熬的红油酱汁,和羊肉一起炖,吃得身体暖和和的。江在寒额角渗出点汗,耳朵尖儿也热得泛红。
符确给他递纸巾:“屋里挺热的。”
江在寒攥着纸巾,喝了两口冰水。
*
面都吃完了,江在寒一直没提信封的事。
符确慢吞吞收拾饭盒,被江在寒接过去:“我来吧,这层茶水间在修,我去一楼洗。”
“噢。”
符确独自在办公室,盯着那格抽屉,恨不得直接打开拿出来问江在寒这是不是他的生日礼物。
不会不是他的吧。
不,不可能,符确在怀疑中否定,又在否定中怀疑,江在寒身边就那么几个人,肯定是他的。
是他的为什么不说。
因为他们还在冷静期吗?
杀千刀的张亚!
要不是那混蛋,江在寒和他正是感情的升温期!
跨年观星之后,江在寒跟他相处得可温馨了!
这把一“冷静”,不知倒退多少步……
符确不打算再拖,得尽快结束冷静期。
***
符确数着墙上的证书奖状,低头看了几眼手表。
去一楼要这么久?
远处逃生楼梯的门发出不同寻常的重响,像哪个熊孩子故意摔门的声音。
符确心头忽然一紧。
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心慌。
只有一楼的茶水间能用,大概人多耽搁了。
符确这么想着,脚步却往门口走去。
还是下去看看。
午饭时间,走廊很安静,只有头顶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符确才走出门两步,突然,又一声爆响打破了宁静。
这回不是门。
是尖锐的、炸耳的……
枪声。
符确浑身一僵。
早听说美国枪支泛滥,枪击案接二连三,但真正遇上和看新闻的感觉完全是两码事。
靠,要不要中这种奖啊!
符确心脏狂跳,但还算冷静。想起安全讲座中教的步骤,立刻贴至墙边,缩小自己的存在度。
他去射击场练过不少次,对常见枪支还挺熟悉。他估摸着枪声和距离,大概判断持枪者不在他这条走廊。
工程楼四四方方,每层走廊呈口字形。枪响的位置要么在与他垂直的两侧走廊,要么更远,在平行的另一侧。
逃生楼梯在两个对角。
震耳的警报声骤然响彻整栋楼:
注意!
注意!
本栋楼发现持枪人员,请所有人员立即躲避或疏散!重复,请所有人员立即躲避或疏散!
一名嫌疑人,位置锁定三楼!
果然在这一层!
还好江在寒下去了!
他应该会被立即疏散。
符确放下一半的心,努力辨别脚步声。
可是警报声太干扰了,再加上紧张,他现在什么也听不真切。
符确目测距离,如果运气足够好,避开持枪者,跑到逃生楼梯,还是有希望保住小命的。
但要是运气不好,选错方向,就刚好撞上了。
妈的!
符确默念,
祝我鸿运当头!
*
与此同时,一楼茶水间。
江在寒遇到两个接咖啡的同事,被拉着聊了会儿天。
“Brene昨天辞退了一个博士生,”其中一个说,“听说那个学生在他办公室哭着求了大半天。在寒知道吗?你们在同一层。”
“我不知道。”江在寒摇头,“我昨天不在学校。”
“也不是新鲜事吧,”另一个人说,“Brene本来就很严苛,也不是第一次辞退学生了。”
江在寒也不觉得意外。
那是阎本的导师,严苛的名声比起Cronin有过之而无不及。阎本每次聚会都会献上不少于三个有关他导师的小故事,结论都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达到他的要求顺利毕业,前途渺茫。
“是犯了什么错误吗?”
“我学生跟我说,那个孩子不算聪明,性格比较固执,他们那个离散元模型做了半年了,没什么进展,Brene给他换了个项目。这孩子大概不想半途而废?或者觉得伤害到自尊?背着Brene还在做,还盗用别人的账号占超算中心的资源……Brene就把他解雇了。”
“只是解雇的话,还是可以转别的老师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一般这种情况新老师也会参考Brene的意见,Brene你知道,不会说好话的。”
“嗯……”
江在寒没插话,只安静站在一旁听。
他一路读书走过来,从学生变成教授,知道两方都有难处。
很难评定对错。
他管不了别人,也不想管。听听就算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枪响。
茶水间五个人立即蹲地,江在寒也被身旁的同事拉下来。尖叫声从上方的楼层传来,紧接着就是那段警报。
*
一楼是最好疏散的。
警察还没到,保安最先赶来指挥一楼走廊的人群从各个门出楼。
大家都害怕得不敢出声,跟着往外跑。
第一遍警报声被身旁惶恐的尖叫声盖了一半,江在寒没听见最后那句。等他走到离大门两步远的位置,警报再次响起。
这次他听清了。
三楼!
江在寒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那他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符确所在的楼层。
江在寒脚步急停,身后的人在惊恐中情绪激动,急吼道“走啊快走啊!!!”。
江在寒往旁边让开,走到人流之外。
“在寒你干什么?!”那个热心八卦的同事赶忙拉住他,“赶紧出去啊!”
"不行我得回去。"
江在寒用力甩开同事,转身往回。
符确在上面。
江在寒逆着人流、贴着墙边往楼梯去。汹涌慌乱的人群一直在与他对撞,楼上的每一声枪响,都会引发不可控的尖声叫喊。
江在寒每一点前进都是艰难的。
他顾不得脑中让他头痛的雨声,也顾不得被反复推搡撞击的左臂。
符确会保护自己,躲起来或逃出来,都有可能。
但江在寒没有赌博的习惯。
他必须上去。
快到楼梯门时,江在寒被保安一把挡住去路。
“先生,请立即撤离!”
“我朋友还在上面。”江在寒的声音出奇地平稳,“我必须去找他。”
保安被他的镇定惊到,阻拦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些。
“太危险了!歹徒还在楼上,现在不能上去!我理解你担心朋友,但是警方马上就到”
“抱歉。”江在寒没等他说完,右手自下而上一抬,挣脱挡着他的手臂,推门跑进安全通道。
他跑上三楼,贴在门边听了一会。
心跳得厉害,擂鼓似的,很影响听觉判断。
又一声枪响。
江在寒大脑飞速运转,这一声有些闷,听起来不近,不像是他办公室这边走廊传出的。
如果符确一直躲在办公室,或许暂时安全。
这孩子应该不至于在这种时候逞英雄,仗着自己那点花拳绣腿跟枪子儿对抗吧。
应该不会。
符确虽然冲动意气,大多数时候都是有分寸的。
江在寒打定主意,悄声从楼梯间出来,去办公室。
“Brene呢?!藏哪儿了!”
逃生通道的门才打开一条缝,江在寒就听见另一侧走廊的吼声。
“我知道他在楼里!躲哪儿了?”
“不知道?你就在他对门你不知道?你们这些教授都同一副虚伪嘴脸!”
“不说是吧,那就别怪子弹不长眼!”
砰砰两声。
江在寒推门的手颤抖,因为他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认识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个寡言的中年教授,他们之前差点一起申请了交通部的项目。
之前江在寒还侥幸地猜测可能还没有人员伤亡。如果歹徒尚未伤人,警方谈判时至少可以用这一点引诱劝阻;已经伤人了,歹徒大概率就破罐子破摔、不打算活着出去了。
江在寒手心都是汗。
说不害怕时假的。
生死面前,谁不害怕。
但他一秒也没迟疑。
既然确定人在另一侧,他更要迅速。
江在寒轻而快地推开门,侧身出来,又轻轻扶着门关上……
谁知门锁发出咔嗒一声响。
这声音若是平常,根本不会被注意。
但此时此刻落在江在寒耳中,堪比枪声。
他一时僵住,没想好该静止还是快跑。
好在那边受伤的教授还在发出疼痛的哀嚎,掩盖了这边的声响。
江在寒没听见任何脚步声。
他继续贴着墙壁弓身前进,眼睛紧盯着办公室的方向。在快到档案室的时候,他所在的位置便能看见办公室的门了——
门是开的。
那表示符确不在里面。
*
江在寒顿时心脏骤停。
用力抵着墙壁的指尖发麻,没了知觉。
他错了,符确就是冲动的,没分寸的!
为什么不能乖乖躲在办公室!
警察很快就会来,为什么去逞这个能!
可是……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太阳似的,照暖身边的人。
所以江在寒把毛绒向日葵放在了他的房间。
他认真地想过,向日葵得跟着符确,才能茁壮成长。
这家伙总有用不完的能量,毫不吝啬地分给别人。
他们不是很熟的时候,符确就因为张亚对自己出言不逊而动手伤人。他完全可能在这个时候为了别人跳出来。
他要是受了伤怎么办……
他要是……
江在寒不敢往下想。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崩溃,江在寒心想,得赶紧找到人。
江在寒在几乎麻木的小臂内侧用力掐了一把,让自己清醒振作。他稍稍直起上身,悄声往前走去。
身侧档案室的门突然打开一道黑漆漆的小缝,江在寒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只大手拉了进去。
江在寒被倏然抵上墙壁,那人一只手垫在他的脑后,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江老师……”
江在寒从脑中混乱的暴雨声里分辨面前的声音——事实上,温度和气息都太熟悉了,根本用不着分辨,
“是我,符确。”
第65章 第 65 章 心里什么无形的东西被枪……
档案室的铁门被符确悄无声息地关上反锁。
“你怎么上来了!”
符确浓黑的剑眉紧皱, 压着声音,几乎是用唇语在问。
江在寒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又传来连续的枪声。
符确迅速将他拉到档案柜后面。
"别怕。"符确的声音低沉而冷静, 贴着江在寒的耳畔响起,"是□□17, 我在射击场用过, 刚才那几声,歹徒应该还在另一侧的走廊。这种枪的穿透力不强, 档案室的铁门很厚,只要他们不射击门锁, 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符确的手臂紧紧环住江在寒的肩膀, 以一种保护幼兽的姿态将他整个人笼罩。黑暗中, 符确身上干净的皂香格外明显,混合着一丝汗水的咸涩。
符确躲在这里。
江在寒方才高悬的心终于回落。
但后怕让他的身体颤抖不止。符确感觉到了,所以手臂收紧对他又说了声说“别怕”。
“符确, ”江在寒没办法控制自己急促的呼吸和颤抖,他在禁锢中可移动幅度很小。他抬起手,急切地摸索符确的后背, 呢喃一般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符确身体僵了一下,呼吸也停滞一秒。
两个人身上都没有血腥味, 符确从江在寒进门的第一刻就注意了这一点。江在寒怎么会没注意到?
一直紧盯大门的视线收回来, 转回头, 对江在寒说:“没有, 一点事没有。你呢?”
“那就好,”江在寒两肩稍稍下沉,“那就好……”
“担心我啊?”符确用往常的语气说。
江在寒知道他在故作轻松。
他也害怕的, 否则扣在他肩头的力道怎么会没轻没重的?
“很对不起。”江在寒自责地说。
如果不是因为他,符确根本不会出现在工程楼。
“你为什么上来?”符确不喜欢他说这句话,直接问道。
“你在这里,”江在寒果断地说,“你因为我来这里,我得上来。”
意料之中的答案。
符确闭了闭眼,深深吸气,呼出来的时候像是叹气。
“我换个问题,”他睁开眼,眼神变得深邃沉静,“如果我今天因为别的人别的事来这里,你会上来吗?”
江在寒一怔。
在此之前,他真的认为自己必须上来的原因是,符确因他陷入险境。
可是……
——别紧张,答辩就是走过场,都会过的。
——安慰我、替我包扎冰敷,长得好看,人超温柔。
——心疼死了。
——江老师圣诞快乐天天快乐!
——江老师,好久不见!
——因为想你啊。
——这个跨年‘烟花’,江老师喜欢吗?
相识以来,符确轻松的、玩笑的、温柔的、热烈的、柔情的笑,在江在寒脑海一一浮现。所有情景历历在目,江在寒能清晰地听见当时的声音。
狭小昏暗的空间,紧密相贴的身体,命悬一线的状况,不论哪一条都不利于理智思考。然而,奇怪的是,江在寒被这样一问,仿若闷热的暗房中忽然打开扇窗,凉风裹挟着青草嫩芽的清香吹进来,让人沉静舒爽、眼明心亮。
“江老师,”符确刻意压低的音色更有磁性,蛊惑一般,贴着他的鬓发,“能诚实回答我吗?”
江在寒听到他的心跳声。
或许是自己的。
他才意识到自己正攥着符确的衣摆,指尖颤得厉害。
“会,”江在寒的音量微不可闻,但是吐字清晰,“会的。”
***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歹徒的咒骂。
档案室的门把手被猛地转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江在寒的心跳骤然加快,他下意识地推开符确,试图挡在面前。然而,符确却比他更快,把他死死抵在墙角,动弹不得。
“还剩两发,打烂那门锁至少得两发,”符确低声说,“就一个人,等他换弹夹的时候,我们可以冲出去。”
门外的歹徒似乎失去了耐心,开始用力踹门,铁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江在寒视线在门、档案柜、和自己间一来一回,他要在门破之时赶在符确前面夺下枪。
砰——
子弹果然打在门锁。
砰——
又是一枪。
江在寒才推开符确半寸,只听又是一枪!
两人都愕然愣住。
档案室的门被猛地踹开,刺眼的光线从门外涌入。
江在寒的瞳孔骤然收缩,还未作出反应,就被符确猛力一挡,重新抵回墙角、摁在怀里搂紧,而符确的背完全暴露在门的方向。
不……
江在寒在连续的枪声中心脏失重。
不该这样……
不能这样……
江在寒徒劳地挣扎起来,却始终被符确牢牢箍住。
那是不容抗拒的坚定。
江在寒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急促地倒气。
心里什么无形的东西被枪声震得粉碎。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符确的拥抱和体温,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符确遭遇任何意外。
“符确……”硝烟气味入鼻,江在寒用尽力气回抱符确,“符确!”
*
“疑犯中枪!危险解除!”
门外传来警察的喊声。
警笛声在楼外此起彼伏,混乱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刚才,藏身走廊的警察也在等第十七声枪响。
然后火速冲出,精准射中歹徒。
除了那两声射击门锁的枪声,剩下都是警察在射击歹徒。
符确的怀抱将江在寒与外界彻底隔绝,像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他的手掌仍牢牢扣在江在寒后颈,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仔细听的话,可以听见那闷在喉间的低语“没事没事没事”。
念经似的。
直到警察破门而入的喊声惊扰,江在寒才如梦初醒般恢复呼吸。
他没有放手。
符确也没有。
他们不动声色地抱得更紧。
江在寒想问“你有没有受伤”,可是他根本说不出话。
“大难不死,”符确倒是比江在寒先恢复镇定,他笑了笑,用力贴了下江在寒的额角,“江老师,咱们必有后福。”
“先生,你们有没有受伤?”一个警察走过来,询问道,“医疗车在楼下,需要帮助的话请立即告诉我。”
“我们没有受伤,好的知道了,谢谢。”
那个警察继续检查其他房间。
符确低头看江在寒,江在寒埋着头,露出的一点侧脸惨白不堪。符确担心起来,忙问:“江老师,你还好吗?”
“我没事,”江在寒闷声说。
他松开手,腿却一软。
“当心!”符确眼疾手快搂紧他的腰,这才意识到江在寒的后背全是冷汗,已经湿透了。
符确把他抱起来,快步走出档案室,低头一看,江在寒嘴唇也一点血色都没有。
符确心头揪紧:“哪里不舒服?我带你下去。”
江在寒昨天就没睡觉,又在刚才的惊心动魄中心情起伏,几乎应激。
他摇摇头,把符确的前襟攥得皱巴:“不用,休息一会就好。我刚才……太害怕了。”
符确凝神望着他。
从安全的一楼跑上三楼不害怕;
听到异动往符确身前挡不害怕;
最后那一下还想冲在前面也不害怕。
江在寒在害怕什么,他心中了然。
大厅的穿堂风掠过,江在寒打了个寒战。符确立刻扯过警员递来的救生毯裹住他。江在寒在怀里虚脱般闭着眼,发丝沾在湿漉漉的额角,像只被暴雨浇透的鹤。
*
越野车内热风开到最大。
冰凉麻木的四肢恢复了知觉,江在寒被符确塞了块巧克力,劝着换掉了湿毛衣。
是有道牙印,符确偷偷看着他的后颈。
一点歉疚的心情都没有。
明天大概就褪了,他遗憾地想。
“打扰一下,”一个警察拿着笔记本,过来敲了敲车窗,“你的朋友还好吗?介意做个笔录吗?一个人来就可以。”
符确看向江在寒:“你怎么样?”
“没事。”江在寒伸手去拿叠好的毯子,就要下车。
符确抓住他的小臂:“你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转身跨下车,跟着警察往工程楼方向去。
符确很快回来,远远透过车窗看江在寒在车里低着头,乖乖坐着。走近一瞧,发现他在折手里的巧克力包装纸。
“江老师手这么巧。”
那百合已经成型。
“符确,”江在寒目光跟着符确开门上车,忍不住又从头到脚瞧了他一圈,“伤亡怎么样?”
“四个教授、一个清洁工受伤,没有死亡。”符确看江在寒恢复一半的脸色又青白下去,说,“都送医院了,歹徒头一回用枪不太会,都不是致命伤,别担心。”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江在寒心想。
他根本没从后怕中缓过来:万一当时警察没到,万一歹徒进来的时候弹匣还很充裕,万一打中符确……
他真的……罪该万死罪不容诛。
“江老师?”符确从他手里拿过险些被捏坏的纸百合,“在想什么?”
“符确,”江在寒睫毛颤动,得像风中蝶翼,呼吸都变得克制,“你为什么……刚才为什么把我挡在里面?”
“我就是这样舍己为人的活雷锋啊,”符确没个正形,想要让气氛轻松一些,“江老师你不会才发现吧?”
“你不要这样。”江在寒没办法配合他,侧过脸沉肃地望着他,“这不好笑,你可能会死。”
“江老师拒绝疏散、执意跑上楼的时候,也一样。”符确不笑了,专注地看着他,“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做,对不对?”
江在寒被问得猝不及防,错愕的神情全数落在符确眼中。
他沉默着,但没有避开符确的目光。
他从符确黑漆漆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
他知道的。
他一直在回避,甚至不愿深想。
他在自欺欺人地得过且过,等着符确结束借住、渐行渐远的那天。
过客罢了。
可是,江在寒从小到大、一块一块垒起的高墙,在刚刚,在那间逼仄的档案室,在符确坚决强硬的保护里,被射穿了。
第66章 第 66 章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个……
江在寒的折纸被拿走, 只好捏手指,捏得指尖都红了。
“江老师,”符确握住他的手指, “别捏了。说点什么。”
“我……”
江在寒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毫无经验,根本无法应对。
只能笨拙地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符确无声地看着他。
眼神沉静而温柔, 像是一片深夜的湖水, 将江在寒的怯与茫然都包裹进去。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尖拂开江在寒额前的湿发, 侧滑向下,触到那道痕, 而后捧着那发烫的脸颊, 低下头, 与江在寒额头轻抵:
“没关系,我来说。”
不远处的警笛声还在,夹杂着警察的指挥声, 红蓝闪烁的警灯照进Rubicon。
符确声音既低,怕吓着江在寒似的:
“江在寒,我喜欢你。”
隐有所感是一回事, 亲耳听到是另一回事。
江在寒呼吸一滞,尽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
可他的手被符确握着,脸颊和侧颈贴着符确的掌心, 根本无处遁形。
江在寒脑海里一片空白, 像是被骤然扔进了没有重力的太空, 四周的一切都遥远得不真实, 唯有符确的目光、气息、声音,清晰得让他无法忽视。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甚至连挣开都做不到。
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挣开。
“你……”他张了张嘴, 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符确没有催促他,静静地等着,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侧颈,像是安抚。指尖恰恰落在那道齿痕之上。
僵持中听见符确很轻地笑了一下。
“我很喜欢你,你能感觉到对不对?”
江在寒缓缓点了下头。
“那你反感吗?”符确循循善诱,“或者说,你问周明远宿舍的事,是希望我快点搬走吗?”
“不是,”江在寒讶然抬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符确竟然知道他问过周明远。
他问只是想看看符确什么时候可能会走,寒假期间他有些不适应。那样的不适应让江在寒感到慌张,他不希望符确搬走的时候,他有任何多余的不该有的情绪,所以想提前做好准备——心理上的,以及厨艺上的。
“噢?”符确嘴角勾起微妙的笑意,“那是什么意思?”
江在寒偏开视线,想了想说:“因为有几道菜想跟你学,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搬走,有没有时间。”
“噢,原来江老师喜欢我……”符确遗憾地说,“是因为馋。”
“不是的。”江在寒心急否认,“不是馋。”
符确不说话了,只望着他笑。
江在寒这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重点。耳尖发烫,向后摆脱了符确的手,转身想下车。
“我错了我错了,”符确连人带毯子一起拉回来,“江老师我错了。”
江在寒被他一把搂紧,像是刚才在档案室。听见符确语气里的玩笑意味逐渐褪去,变得认真:
“你不要有压力,也不要逃跑。我说喜欢你,不是为了要你的回应。只是想告诉你,你高兴的时候我会开心,你难过的时候我会心疼。今天的事不要有压力,都过去了,只要你平安顺心,我就很满足了,还没喜欢上我也不要紧——好吧我没那么伟大,要是喜欢我就更好了。”
“怎么了?”符确感觉怀里的人在抖,蹭着江在寒的颈窝逗他,“感动哭了啊?”
江在寒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你不了解我,”他声音低哑,“你会失望。”
“不会,绝无可能,”符确松开手臂,稍稍向后,双手捧起江在寒的脸挤了一下,“天天蹲在地上给猫喂罐头的人,装什么城府大佬阴鸷反派。”
江在寒红着眼笑了一下,被符确揉了下发顶。
他钻到驾驶座:“好了回家了。”
***
江在寒在精神放松后觉得无比疲惫,洗完澡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
他没办法不去想符确的话。
符确是炽热的火,他呢?
他连坦诚都做不到,怎么回应符确的感情?
他没能力回应。
是经历生死之后情绪的放大吗?
之前的争执并未解决,以后也会有新的冲突,然后呢?
他不懂得经营亲密关系,他从来没想过。
他连喜欢二字都说不出口。
可是符确说没关系,不用说,他都懂。
江在寒在矛盾中束缚又松绑,把自己折腾得头脑昏沉,终于睡过去。
他睡得很沉,梦见了初阳的琴房。
*
同时,商业区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馆门前停着一辆深灰皮卡。
夜色沉沉,城市的喧嚣在高楼之间折返,楼后的巷道却幽暗无声,像是被遗忘在时间夹缝里的一角。路灯的光线照不进来,只能勉强映出两道交错的影子。
张亚按灭了手里的烟,抬眼看着对面的人,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符确,没想到,福南的二公子能主动找我。”
符确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目光懒散地扫视张亚。
“离江老师远点。”符确声音不疾不徐,没什么温度。
“哈,我真好奇,”张亚挑眉,嗤笑一声,“我这个师弟到底有什么魅力,宏远、福南都巴巴给他喂饭?脸蛋这玩意这么好使?”
“你知道这里没监控吧。”符确冷声说。
“别吧,君子动口不动手,”张亚看了眼巷口,“我没想离他近,但我俩现在是同事,身不由己。”
“噢,那你辞职。”
“辞职你养我?还是别了,我没这嗜好。”
符确哂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往张亚面前一扔:“要不先看看这个呢?”
张亚没接到,纸飘落在地,但他扫了一眼,脸色骤然沉下来。
他弯腰捡起来,纸上的内容他再熟悉不过——
当年数据造假的论文,还有那张伪造的毕业证副本,被放大加深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他暗地找人造假的信息记录,也被截图打印出来。
“你什么意思?”张亚掐了烟盯着符确。
“离江老师远点。”符确重复道。
“你拿这个威胁我?”张亚狠道,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这破纸能当证据?”
“原件我也有。”符确语气依旧平缓,自上而下睨着张亚,仿佛在看蝼蚁,“要看吗?不过我只能发在你不希望它出现的地方让你看。”
张亚心里一紧。
符确显然不是在虚张声势。
“如果你以为我只是来吓唬你的,那你可以赌一赌。”符确眼神冰冷,平静中透着可怕的威慑,“但我不建议。”
巷道里一片死寂,风卷起地上的烟灰。
“你在国内的爸妈和妹妹,很以你为荣吧?她们要是看到……”
“你他妈!”
张亚往前两步,捏紧了拳,符确不躲不动,倒是他自己泄了气,放下手,把那张纸捏成了一团,沉声说:“行,我知道了。”
符确转身走进夜色。
张亚站在原地,听见皮卡的沉闷发动声,脸色阴沉,手里的纸团被攥得更紧。
***
“我打算结束宏远的兼职。”
江在寒喝着早餐牛奶,对往吐司上涂黄油的符确说。
“合同三月底到期,就不续了。”
“……那太好了。”吐司烤得有点过了,咬下去咯吱咯吱响。
“你要不要换一片?”江在寒觉得符确嚼得费劲。
符确喝了口果汁摇头。
“我可以借你的车吗?早上去一趟系里。”
“我送你啊。”
“今天开学你没有Orientation吗?”江在寒外套搭在手肘,诧异地看着他。
“哦对!”符确脚步一顿,“开学!”
江在寒拿了钥匙,开门之前想起什么,回头对执意要目送他出门的符确说:
“你揍张亚那次,我答应了他的条件,是因为你是第一个站出来维护我的人……我不希望你因此惹上麻烦。”
符确没想到他突然讲这个,怔怔望着他。
很快反应过来,眉眼舒展地绽放了个春暖花开的笑容。
江在寒直视他的目光,也跟着浅浅笑了一下。
符确点了点头,抱住江在寒:“我知道。”
门外,淡金色的阳光穿透清晨的薄雾,洒下一片柔和。
“这就对了。”符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满足和喜悦,“请江老师再接再厉继续保持。”
江在寒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踮起脚,贴着符确的侧颈很轻地咬了一口: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个人睚眦必报的。”
第67章 第 67 章 符确……过来接我…………
工程楼还在检修, 暂时不对外开放。
教授们可以去自己的办公室拿东西,进出登记检查比较耽误时间。
江在寒听到别人的议论:
昨天枪击案的主犯已经死亡,就是被Brene开除的那个学生。Brene没有外伤, 但心理上冲击过大,休了病假。
人群一阵唏嘘。
“这事闹的……”
“哎, 可惜了。”
“要你你怎么办?”
江在寒没在跟人聊天, 但听到这句,跟着自省起来。
背着导师做别人的项目内容, 违背校规盗用他人账号,Brene辞退他其实无可厚非。
只是, 身为导师, 没能捕捉到学生的消极情绪, 及时给予帮助,让情况越来越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实属失职。
江在寒想了想, 自己遇到这种情况,恐怕也处理不好。
*
R大学生报复导师、持枪伤人的新闻很快传出去。
江在寒正把抽屉里的信封夹进书页,收到了徐徽言的来电。
“你没事吧?受伤没?”
徐徽言没叫称呼直接问。
“没有。”
江在寒有点惊讶, 徐徽言很少出现这样的语气,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不紧不慢游刃有余的。
“那就好。”
“谢谢徐总关心。”
电话那头半晌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江在寒听见徐徽言那边的推门声, 他大概有什么急事, 对江在寒说了声“应该的”, 挂断了。
江在寒收好东西出来, 经过档案室的时候停了一下。坏掉的门锁还没换,要死不活地挂在那里,能通过锁孔看见里头漆黑一片, 连应急灯都没亮。
墙板上的弹孔不大,却很显眼。
江在寒想起昨天,会后怕,会恍惚。
每个难以言喻的情绪背后都是符确。
他想起在极度担心的时候被符确拉进档案室,那时,被符确死死抱住的他,心里居然跳出一句不合时宜的“好久不见”。
原来是这样。
符确之前总说好久不见,江在寒觉得是玩笑,是夸张的表达。
其实不是。
那是真实的想法。
是很想见你并得偿所愿的情感。
***
开学第一天,符确同学就产生了退课的冲动。
“哪有第一节课就讲这么细、布置这么多作业的?”
符确的哀嚎响彻书房。
江在寒转头,看了眼他屏幕上的表格:“这是在复习本科的内容吧?”
“是……”符确哭丧着脸,“教授说摸个底。呵呵,根本没有底。本科学的谁能记得,谁不是考前一周学一整本、考完两秒全部忘光?”
江在寒视线从屏幕移到他脸上。
从来不以为耻的符确感到心虚:“好吧你不是。”
江在寒做完自己的事,扭头见符确的笔记本斜到一边去了,人非常服帖地完全趴在桌面,歪头盯着屏幕上的财务报表,一脸生无可恋。
“没做完吗?”
“做不完这辈子都做不完。”符确闭眼叹息,有气无力地抬手指指那个报错的提示框,“我觉得它们在针对我。”
江在寒站起来走近一些,单手撑这桌面把笔记本拉过来,扫了眼屏幕上的数表。
他低着头,屏幕的微光映在半垂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居家T恤柔软宽松,贴着背往下垂,半道锁骨从领口露出来。
符确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哪有半点心思放在数表。
“现金流折现怎么算的?”江在寒忽然蹙眉问道。
“啊?”符确一愣,顺着他的手看向表格,“呃……用的书上的公式?我用错了吗?”
江在寒又测试了两格数字。
符确盯着他的手,看那白皙皮肤下透出的细长筋骨,江在寒的指腹在触控板上滑动,是不是轻点一下。
符确想到了别的,喉结一动。
“公式没问题,但是自由现金流估算有错误。”江在寒指着其中一栏,“这里少加了一项资本支出,所以净现金流才会不平。”
其实符确的Excel里数字和公式乱成一团,有几个计算公式直接报了错。江在寒不想打击他,讲得比较委婉。
符确腾地坐直了,愕然盯着江在寒:“江老师你学过?你怎么什么都懂?你是神仙吗?”
江在寒被他看得偏过头,转身把自己的椅子拉过来,跟符确并排坐下。
他依旧专注于屏幕,淡淡地说:“本科的时候修过几门课。”
江在寒说修过几门课,那八成是修了第二专业并拿了全A的水平。
符确拊掌感叹:“学霸,让我蹭蹭。”
一分钟后,原本只是帮忙检查的江在寒正襟危坐,防蓝光眼镜重新戴起来,对着符确的电脑一顿输入;
而作业的主人靠着他的肩,一副鸵鸟依人的笨重模样,积极提供着情绪价值。
“太厉害了。”
“原来是这样!我今天才搞懂!”
“江老师你要是我老师,我肯定年级第一。”
江在寒忽略他的废话,扶了下眼镜,问:“这个地方一直是错的,你在算错的基础上调整别的数据、让结果看起来对,是这样吗?”
符确噎住:“……你怎么知道?”
江在寒挑眸看了他一眼:“很明显。”
符确撑着脑袋,不以为耻,反以为宠爱。
“江老师,不要这么打击学生嘛,我很努力在学了。”
江在寒不做声了,不知想到什么。
符确等着他。
过了一会,见江在寒摘下眼镜,犹豫开口:“符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江在寒的表情像是为什么事困惑。
需要意见,需要答案。
这太难得了。
符确随即收敛了玩笑神色:“你说。”
江在寒低头沉思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缓缓说:“你觉得怎么样算是好老师?”
符确知道,昨天的事不光是Brene本人,所有师生都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
江在寒今天去了系里,那些惨烈的痕迹大概率还没清理掉,触动到他。
符确可以说“你就是好老师”,但这话太敷衍太没营养了,对江在寒毫无帮助。
符确认真想了想:
“江老师看过网上那些父母辅导孩子功课的视频吗?没人父慈子孝做完作业,都是剑拔弩张哀嚎遍野的,不是孩子哭就是家长哭。”
江在寒没看过,但他听方菲讲过。
“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师生和这种状况差不多。作为导师,学术上的指导肯定是第一位的。学生的情绪也需要照顾到,但每个学生都不一样,有的需要打击,有的需要鼓励,因材施教挺难的。”
“我不太擅长。”
江在寒沉默几秒,消化符确的话。
低声说:“我不是很擅长观察别人的情绪。”
他很少这样坦诚自己的顾虑,说话时垂了眼没看符确。
符确望着他分享困扰的样子,像是谨慎试探水温的猫,小心翼翼,却又忍不住期待。
符确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是江在寒面对他才会有的状态。
“你擅长的。”符确握他的手,不让他捏手指,“我可听陈沉到处跟人说,他家神仙导师人帅心善给钱多,什么问题都能解决,还超有耐心从不打击学生。”
“?”
江在寒抬头,怀疑地看他,不确定符确是在玩笑还是认真。
“天地良心,”符确看懂他的眼神,竖起手发誓,“若有半句虚言,玩镜永远刷不出二技能!”
江在寒抿嘴不接话。
符确就继续说:“你做得够好了,不要因为一个极端教授和学生的例子怀疑否定自己。师生之间可能出现的矛盾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父母子女还不是一边揍一边哭、一级一级读下来?
其实学生都是成年人了,聪明点就该知道好歹。比如导师催着写论文,那期刊发出来学生自己也有好处啊。只要你的心意是真实的善意的,并且及时沟通——如果你不擅长沟通,可以请心理医生,定时为学生做交流疏导。不过心理医生是不是很贵啊……”
“保险报销的。”
江在寒轻声说。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江在寒眼神微动:“Orientation上讲过。”
“哦……我没认真听。”符确笑笑,“总之就这些了。自信一点江老师,你很棒!”
符确依旧握着他的手,说话间指腹在他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江在寒没有躲避,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符确用了点力,舍不得似的,然后放开江在寒的手,“好了我要做作业了。”
*
江在寒回到自己的位置,他手边放着从办公室拿回来的书。
书里夹着陈沉给他的信封。
符确做作业也不老实,嘴里念念有词读着数字,怕自己点错。江在寒等了等,到平常睡觉的时间,符确还没做完。他又等了等。
“眼睛要瞎了,”符确终于双手举高,伸了个无比长的懒腰,“累死朕了。”
“江老师还在忙?不是在等我吧?”
相同的页面停在那好一会了,不过符确看不懂。
江在寒点保存,屏幕跳出提示:
模型没有任何修改,确定要保存吗?
……
“那个……”江在寒干脆熄了屏幕,拿起书、翻开、取出信封,弄出很大声响。
壮胆似的。
“球队的参观票,”江在寒僵硬地伸出手,耳尖微红,视线却只盯着信封没看符确,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你要吗?”
符确用了毕生的耐力才没有笑出声。
江在寒太可爱了。
送礼物还凶巴巴的。
也不知道在凶什么。
符确故意问他:“送我啊?”
“嗯。”江在寒捏着信封,“我不看球。”
“噢,我还以为是特意送我呢,”符确到现在还不接,幽幽凝着江在寒,“原来是多余的。”
江在寒眉头皱了皱,抬眼看向他,认真说:“不是多余。”
符确挑眉。
“是送你。”
语气严肃得跟谈判似的。
天知道符确为了压他的嘴角有多努力。
他伸手一抓,连信封带江在寒的手一起握住了。
“要,当然要。”
江在寒迟钝地看看手又看看符确。符确神色自然,仿佛这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江在寒猛然想起他连球队名字都没说。
“是湖人队的。”他赶忙说,“你喜欢的吧?”
“喜欢,超级喜欢。”
符确拖着尾音说这句的时候盯着江在寒,也不着急松手拆礼物。
江在寒觉得这个情景和他想象中“大方送出礼物,对方欣然收下”不太一样,哪里怪怪的。
但,总算送出去了。
他清清嗓子:“喜欢就好,那我们睡觉吧。”
“……?”
符确站起来,另一手抽出江在寒手里的信封,在桌椅间跟江在寒挨得很近。
“为什么送我这个?”
江在寒想找个理性的理由,思来想去,说:“有很多事都很感谢你。”
符确对这个理由不是很满意。
他用鼓励江在寒继续说的目光看着江在寒:“没有了?”
“你送了我圣诞礼物。”
“然后呢?”
“还有新年‘烟火’。”
“嗯。只是礼尚往来?”
江在寒不知道该说什么,抿着唇移开视线。
符确那只手突然松开了一些,变成单纯地搭在江在寒手上。
“还有,”江在寒立即说,“希望你也开心。天天开心。”
他是个笨拙的小孩。
从符确那里体验到快乐,便一笔一画学下来,对符确做一样的事。
连词都没有改。
因为他觉得这样很好,很简单很真实。
这下符确满意了。
又握紧他的手,贴着他的耳朵低低地说:
“谢谢江老师。我很开心。”
两人上楼的时候,符确拆了信封,追着江在寒说:
“是二月十四诶!我生日!江老师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我不知道。”江在寒不承认。
他查了教务系统才知道的,这不好,不能说。
“不知道?”符确笑得跟厉害了,紧追不舍,“那江老师是当情人节礼物给我的?”
江在寒快走两步,咚地关上门。
***
刚开学的这几周,两人都很忙。
符确立志奋发图强地把这学期能选的课都选上了,连江在寒都觉得吃力的程度。
“你打算一年读完毕业吗?”
江在寒捧着玻璃杯站在书房门口,里头是淡粉色的冰草莓奶。
这学期符确在书房待的时候比他还长,实在反常。
“是的江老师!”符确坚定表示。
他哥连南海项目都搞不定,他是时候回去做霸总了。
江在寒去宏远无非是想要工业界的经验,龙头公司会让他的简历跟漂亮。既然如此,他就让福南变成龙头。
杯壁的水珠湿了手心,江在寒把杯子握紧了些。
“着急毕业是为了去福南帮忙吗?”
“对,福南的腾飞需要我。”
符确在案例分析中挣扎,头发都快薅掉了。
江在寒对着他的侧影站了一会,喝掉了牛奶。
“明天晚上公司有聚餐,你不用来接我。”
“去哪聚餐?”符确从纸页中抬头,看向江在寒,“地址发我啊,我去接你。”
“徐徽言说项目收尾,请大家聚聚放松一下。”
“徐徽言什么时候来的?!”符确记得他去年年底回国了。
“前两周,张亚辞职过后。”
“我不太喜欢这种聚餐,”江在寒没提徐徽言过来的事,觉得不重要,现在看符确的眼神,莫名有些歉疚,仿佛自己隐瞒了什么大事,不由地解释道,“但是我下周会跟他提辞职,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交集,觉得……觉得去一下比较好。”
符确还能说什么。
他是不想让江在寒去。
但他没道理阻碍江在寒的社交,也不可能阻碍,难道把人锁起来关屋里。
江在寒这样跟他解释,符确又有些窃喜。
他在乎他。
“好吧。”
符确坐在带滚轮的椅子上往门口滑,滑到江在寒面前,伸手环住江在寒的腰。
“地址发给我,”他把脸埋在江在寒腹部,低头左右蹭两下,“我去接你。”
江在寒双手还握着玻璃杯,整个人一僵。
“你不用写作业吗?”
“接你更重要,”符确双臂紧了紧,“你吃快点啊,不然我会超级想你。”
江在寒失笑:“只是一顿饭的时间。”
符确含含糊糊不知嘟囔了句什么,江在寒没听清,只觉得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喷在皮肤上,燎起些隐秘的情绪。
他一手推着符确的肩膀:“我要睡觉了。”
符确被推着靠到椅背,看着江在寒快步走向楼梯的背影,笑着说:“跑什么啊?”
沾着奶的玻璃杯还在江在寒手里。
***
宏远的聚会定在市中心的高档酒店。
张亚的离职手续还在走流程,作为项目的参与者也收到了邀请。
他早早就到了,靠着窗一边和同事闲聊,一边看着楼下的街。
“徐总最近对咱们分部挺上心的,”一个同事说,“以前来美国可没这么频繁。”
“我听财务部的人说,他这次临时定的机票,赶过来是因为R大的枪击事件。”
几人相视一眼,笑而不语。
张亚装傻道:“R大枪击跟徐总有什么关系?”
“你想想谁在R大。”同事意味不明地说。
“是为了?”
“猜测,猜测而已。哟,说曹操曹操到。”
楼下,江在寒从黑色轿跑下车,另一侧的门也被司机拉开,出来的是徐徽言。
张亚静静看着,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意。
*
江在寒走进大门,高挑的水晶吊灯光彩璀璨,光晕倒映在深色的大理石地面,像夜空中的繁星。
他想到了跨年夜的观星台。
徐徽言见他难得露出点笑意,问:“怎么了?”
“没什么。”江在寒瞬间恢复了淡漠的模样。
他们被服务生领往三楼宴会厅。沿路墙壁贴了木雕花的装饰,繁琐细腻的暗纹折射廊顶的光,精致得让人怀疑自己不是在美国。
空气中弥漫复杂的香薰气味,像是浓重的檀香夹杂脂粉,江在寒觉得刺鼻,还不如符确身上干净清爽的皂香。
侍者托着银盘迎接每一位进门的客人,江在寒在纷杂的高脚杯里随手挑了一只。
“这是路易王妃的Brut Rosé,祝您享用愉快。”
原来是这个味道。
江在寒心想。
徐徽言简单讲了两句感谢的话,宴会便开始了。
江在寒去长台那边拿了点吃的,被人拉着问R大的枪击事件,又聊了点别的。有些无聊。
“师弟啊,喝一个?”
张亚也过来,拿着两杯同样的酒。
江在寒没接。
“别这样,我都辞职了,以后不会见面了。”
“R大的事我听说了,挺可惜的。咱们在Cronin手下能心理健康地毕业,也是不容易。”
“碰一个吧,最后一次了。”
江在寒看着他:“你为什么辞职?”
其实他有一些猜想,但没问过符确。
“不为什么,打算回国了。父母和妹妹都在国内,我一个人在外面也没混出个名堂,挺没劲的。回去算了,找个设计院,还能照顾他们。”
之前的酒杯被收走了,江在寒接过他手里的酒杯。
张亚仰头喝空了自己的,看着江在寒。
江在寒低头喝了一口。
味道跟之前不太一样,但他并没有多想。
张亚说话算话,又去找别人聊天,没再打扰他。
直到半小时后,江在寒打算跟徐徽言辞行,忽然眼前一晕。
他抓紧身旁的桌沿,稳住身体。
那晕眩感在片刻后减轻。
江在寒扫了眼宴会厅,没看见徐徽言。
算了,也不是一定要打招呼。
他往厅门的方向走了两步,晕眩的感觉再次袭来,这次更明显。
江在寒本能地伸手想扶东西,没抓到,他以为自己要摔到,却被身旁的人扶住了。
张亚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师弟,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
江在寒勉强维持着清醒,意识到不对劲,强撑着推开张亚。可是脚步踉跄,眼前的桌椅人影开始重影摇晃。
“你看你这酒量,喝醉了,我送你去那边缓会。”
张亚的语气带着点怪异的笑意。
江在寒努力推开他,却发现体力正在迅速流失。
周围的人在喧闹,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异常。
张亚扶着他往厅外走,声音近在耳旁:
“那边有个休息室,你一定会喜欢。”
***
符确早早到了停车场,嫌闷,下了车,外套一罩靠着车门玩游戏。
临时组队的队友不给力,今天打得格外不顺。符确看看时间,又开了一局。
打到一半,手机震动,来电打断了游戏画面。
江在寒。
“喂~江老师~”符确拖着尾音试图卖个惨,“我在停车场又冷又饿……”
谁知电话那头传来极度压抑的喘息声。
“江老师!?”符确一个激灵差点摔了手机,“你还好吗?”
“符确……”声音很小,微弱中透着深重难抑的不安,但是是江在寒没错,“你能不能……”声音断续,“过来接我……”
“我就在楼下!”符确脑子嗡地一声,心脏狂跳。
那边没有什么嘈杂的声响,只有隐约的水声和浅促压抑的喘息。
“江老师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
江在寒全身甚至连手指都渐渐失去力气。他靠着隔间冰冷的瓷砖墙面,却感觉不到凉意。他在燥热的昏沉中说了楼层。
他以为他说了。
其实只是张了张嘴,声音根本没能发出来。
符确得不到回应,拔腿冲向前台。
“麻烦查一下宏远的宴会在几楼。”
前台被他可怖的脸色和寒刀似的语气吓到,冷了疫苗,手忙脚乱翻找名单:
“在,在3楼宴会厅。”
符确直冲上去。
双开木门厚实沉重,被符确猛力一推,撞在墙壁发出轰然声响。
他抓了两个人询问:“江在寒呢?”
“江教授?刚刚还在…”对方茫然四顾,“刚才还跟张亚在讲话。”
符确头皮发麻。
又是张亚!
电话没人接。
江在寒在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符确回忆着,有短暂的水声还模糊的电梯声。
他跑到离电梯最近的洗手间,每个隔间过了一遍,被骂了两声“变态找死”,但无暇理会。
*
另一侧,张亚也在找人。
“妈的。”
徐徽言已经被他骗去了休息室,江在寒却不见了。
明明已经意识模糊、站都站不住,怎么会跑掉?
为了讨好徐徽言投其所好,安排了这一出,这节骨眼儿,他竟然把江在寒搞丢了。
这小子喝了药还有力气跑!
操!
*
走廊上的值班经理见符确神色匆忙,上前询问。
“麻烦报警,我朋友不见了。调一下你们酒店的监控。”符确言简意赅,“监控室在哪?我找完这层立刻过去。”
符确严肃的时候整个人散发着凛冽的威严,经理被他森然一眼看得瞬间收起职业笑容,顿觉事态严重。
他跑遍了整层,没找到人。
工具间。
他骤然想到。
那里堆放清洁用具,也会有水池,离电梯近。
符确往回走。
工具间的门虚掩着,一个人背对着门,正蹲下身骂骂咧咧:
“真能藏啊!差点坏我好事!”
“徐总为了你千里迢迢跑来美国,你不得表示表示?”
张亚在符确之前找到了江在寒!
他蹲下去拉江在寒,被后者猛地一推。
“别挣扎了,听话水为什么叫听话水,你今天……啊操!”
话没讲完,被人从后头一脚踹翻,摔在一侧。
符确面色铁青,丝毫没留情。
张亚滚在地上嚎啕,肩胛骨怕是裂了。
“江老师,你怎么样……”
符确冲到江在寒身边,整颗心都揪紧了。
江在寒蜷缩墙角,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额发被汗打湿,贴着皮肤。他半睁着眼,连睫毛都沾着水汽。
“滚……”江在寒哑声呢喃,“别碰我……”
符确心痛地伸手,想扶他起来,可是江在寒应激一般躲着他的手,后脑撞在身后的墙壁,咚得一声。
“当心!”
符确顾不得许多,把人揽进怀里、手掌拢住他的头。
“是我,符确,没事了……没事……”
江在寒的挣扎无力至极,他急得呼吸凌乱,直到符确反复安抚,才慢慢安静下来。
“符确……”
“是我,是我,我来接你了……”
符确如果能腾出手,张亚此刻必然已经被他打成肉泥。但他管不了别的,江在寒出了汗,浑身都在抖,他不能在这耽误时间。
“没事了,别怕,我带你走。”
*
酒店的保安最先赶到。
很快这动静引来了宏远年会的人,还有徐徽言。
他们站在走廊上,与抱着江在寒的符确相对而立。
“怎么回事?”
徐徽言上前,刚要伸手,被符确挥臂挡开。
“怎么回事徐总最清楚。”
江在寒被符确用外套裹起来了,外套很大,足以阻隔一切觊觎的视线。
“调监控吧,江老师碰过的餐具水杯,有什么人的指纹,里头掺了什么下三滥的玩意,一查就清楚。”
徐徽言一听便明了。
睨了眼不远处缩在地上打滚的张亚。
“麻烦小符带在寒去医院,这里我来处理。”
“贼喊捉贼徐总玩得挺溜。”
符确哪里信任他。
转而向保安和酒店负责人简述了过程,“警察来了请告诉他们,直接联系我,联系方式楼下有登记。”
符确目光如刀,扫过在场每个人,最后停在徐徽言脸上。
“江老师要是有什么事,我弄死你。”
***
江在寒被放到副驾,室外冷风吹得他清醒了一些。
“符确,”符确给他系好安全带,江在寒抬手拉住他,“不要去医院。”
符确一直抱着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反应。
他知道江在寒为什么不要去医院。
“别怕,”符确心痛地安抚道,“这没什么,医生什么没见过。没事的。”
“不要,”江在寒急了,又喘起来,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被潮红覆盖,“带我回家,很快就好了……”
符确知道不去医院也会好,可是谁知道张亚那孙子下了多少量,江在寒得受多少罪。
“江老师……”
“不去医院……”江在寒揪紧了他的衣袖不松手,急得胸口起伏,“求你……”
符确心口像要被撕裂了。
江在寒说“求”。
他怎么舍得江在寒这个样子。
“好,我们回家。”
符确把他的手握在掌心,用力攥紧,颤声说,
“我带你回家。”
第68章 第 68 章 他俩是亲父子。
江在寒瑟然缩在被褥下, 符确被他赶出了房间。
手上的动作生涩笨拙,既无章法又使不上力,在羞耻间咬破了唇。
血液的咸腥在口腔散开。
不该这样的。
他以为他获得了新的生活, 正常的,友好的。从前那些不堪和无助早就离他远去, 他早已成长得足够冷静和强大。
可是为什么还是陷入了这样的痛苦。
这比曾经那些大大小小的外伤更屈辱。
那些谩骂又重新回来折磨他, 将他往泥潭下拉拽。
帮帮我……
江在寒无措地想。
谁来帮帮我。
符确……
得不到排解和满足的欲望烧得他几乎崩溃。
不行。
不能让符确看到他这副模样。
江在寒将脸埋进枕间,急喘的哭腔闷在软枕中。
忽然, 一只大手穿过黑暗,握住了他滚烫的手腕, 带来一片舒爽的凉意。
江在寒猛地睁眼, 在惊慌中仰起头。
却被符确的手掌轻轻挡住了双眼。
极具磁性的声音抚过耳廓:
“我帮你。”
*
“不要, ”江在寒呼吸乱得不像话,所剩无几的理智逼他拒绝,“不要你做这种事。”
“听话。”
江在寒失去视觉, 那沉而柔的声音更让他沉溺。
江在寒摸索着去抓符确的衣襟。
他在颤抖中摇头,却说不出抗拒的话。
符确握着那白皙中透着红晕的手腕,把抓在他胸襟的手拿下来, 放在唇边轻轻地、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吻过去。
然后是指根,掌心,内腕——江在寒喷香水的地方。
他不停地出汗, 浑身湿透, 香水味早就没有了。但符确深深吸气, 闻到独特的清香。
那是江在寒的气味, 和香水无关。
江在寒被那轻柔吻得酥麻,浑身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被符确顺势揽进怀里。
江在寒像被潮水淹没的贝类, 悬浮在无际的水中飘荡。
他动动手指,什么也抓不住。只能任由符确握着,带他去向未知之境。
江在寒失了壳,又软又敏感。
舌面的微小起伏都变得清晰。
“你喜欢吗?”
符确的声音蛊惑耳畔。
江在寒意识飘忽,一会沉入深海,一会被抛上云端。理智溃不成军,只剩下万分之一,逼着他机械地吐出半个字:“不……”
不行。
不能这样。
“不喜欢?”
符确声音低哑,像被激怒的兽类藏在喉间的低吼。
下一秒,江在寒仰颈,紧咬的牙关不由自主地松开。
他听见自己冲出齿间的口申口今。
他觉得羞耻。
又觉得痛快。
*
到最后江在寒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每一次情动与缴械,究竟是因为药,还是因为符确。
他在彻底昏迷前松了手,垂落的动作像是轻轻揉了把符确的发。
符确抬起头看他,双眸亮晶晶的,像跨年那夜的星。
***
江在寒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没开灯,只有浴室透出些许暖黄的光。
柔和的光线停在床脚,不再往前。
符确靠坐床边,见他醒了,眉头松动:“感觉怎么样?”
江在寒咽喉发涩,张了张口,被符确扶起半身,喂了点水。
“早上烧得厉害,”符确把杯子放回床头柜,就着扶他的姿势贴了贴他的额头,“好多了。”
江在寒往窗外看,被窗帘挡了视线。
“几点了?”
“下午五点。”符确给他垫了个厚靠枕,起身拉窗帘。
天色已经暗下来,深冬的傍晚,天黑得很快。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但江在寒脸上的红已经褪去,又回到冰凉苍白的状态。
头晕的感觉还在,江在寒神色恹恹闻到一股清爽的柑橘香,他转回头,看到符确在剥蜜柚。
大概怕他难堪,符确没提昨天的事,也没说什么安慰话。
只慢条斯理剥下一瓣,白色的筋膜一点点撕干净,递到江在寒唇边。
江在寒伸手去接。
“张嘴。”
符确讲话的语气不凶,更像是哄。
但江在寒能感觉到他的阴沉不快。
从醒来到现在,符确没笑过。
江在寒的手顿了一下,落回去,低头咬走那瓣蜜柚。
是江在寒喜欢的味道,甜的,但不全甜,带一点点微微的酸。
充盈的汁水在舌尖散开,江在寒觉得清醒很多,不那么头晕了。
“符确。”江在寒没办法就这样安安静静、两个人都装无事发生,他看向符确,“昨天晚上……”
符确摘筋的动作停住,不动声色回视他。
“今天警察联系过我,”符确的声音冷静,“监控、酒杯那些实打实的证据都集齐了,需要你去录口供。我说你不舒服,晚点联系。等你感觉好一些,我们去警局。”
“好。”江在寒抿了抿唇。
符确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但江在寒太喜欢藏心思了,很难确定。
于是问道:“你会包庇张亚吗?”
“不会。”
“你会包庇徐徽言吗?”
江在寒记得昨晚在酒店,在符确怀里瞥见他睨视徐徽言时的眼神,利刃一般。在符确眼里,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是徐徽言。
“你误会了,”江在寒捏着指尖,“符确,这件事和徐徽言没有关系。”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符确反常地沉默着,缓缓站起来,床前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在寒的视线跟着他,仰起脸。
屋里暗得看不清符确的眼神。
可是他下颌绷紧了,露出锋利的线条。后牙用力咬着,连脖颈的青筋都显出来。
江在寒知道他很生气。
气到连话都不想讲。
他飞速思考怎么在不暴露他和徐徽言关系的前提下,说出让符确信服宽心的话。
“为什么?”符确突然出声,语气冰冷。
“因为徐徽言后面还有一场酒局,他不会……”
“我不是问这个。”符确打断他,“我问你为什么对他不一样。”
从石油峰会的时候,符确都隐隐察觉了。
江在寒对徐徽言不是平常对陌生人的态度。
甚至他对徐徽言那个助理都不像初次见面的态度。
“宏远是最大的能源公司,”江在寒面无表情地说,“会对我的职业发展很有帮助。”
符确没说话,目光灼灼落在江在寒脸上。
江在寒迎着那目光,心是虚的。
他不知道符确会不会相信这个说辞,但此刻符确神色难辨,和平常那个喜怒全摆在脸上的年轻人不一样了。
“给我一年。”符确说。
“什么?”江在寒惊诧地睁大眼。
“给我一年时间,”符确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半年毕业,回福南,再半年,我能让福南成为最大。可以吗?”
江在寒胸口涩然。
像是被骤然扔来的重石压住,堵得死死的。
符确趴在书桌一边挠头一边在案例上圈圈划划,熬红眼还嘴硬、要做这个家最用功的人,深夜被喵蹭、一边撸猫一边怒喝妖妃误国……
一幕幕闪现脑海。
竟然是因为自己。
酸胀感从心口涌上来。
江在寒不知从何开口。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直接告诉符确。
符确那么好,一定不会鄙夷轻视他。
可是……
符确那么好,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江在寒,我知道我说过,我不会过问你不愿意讲的事情。我反悔一次行不行?”
江在寒手指蓦地收紧。
“昨天的事,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和接受范围。这二十个小时我……如果我提前到,如果我及时找到你……我根本不敢往下想。你知道我接到你电话听见你求救的声音是什么心情,看见你缩在那里神志不清怕到发抖是什么心情……你不能……”
符确突然哽咽,说不下去。
伪装的平静就这么被自己寥寥几句击碎了。
他觉得丢人。
别开视线。
临街的房子陆续亮起灯,门前枯败的枝桠被照出斑驳的影,与黑压压的天空相连。
符确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
江在寒在下床。
但他不往那边看。他要让江在寒知道他在生气,他生气的时候很凶,谁都哄不好。
江在寒走到符确面前,触碰了符确的手。
符确紧紧握拳,才能不失控。江在寒没有他手大,握不住他的拳头。
符确不为所动,可是呼吸变得粗重。
江在寒想了一会,抬手环住了符确的脖子。
“对不起,”他稍稍踮脚,上下抚着符确的后脑。
以前符确这样摸过他的头,他觉得很舒服。
“对不起,别生气。”
半晌,符确僵硬的肩膀松了些,握紧的拳头也放开了,摁到江在寒单薄的背部,用力回抱。
“你肯定是想搞死我,江老师,你太坏了。”
“嗯,我坏,你好。”
江在寒偏头,脸颊蹭了蹭他的颈窝。
符确凶不起来。
江在寒这个样子,他怎么凶。
再冷硬的百炼钢也只能化作绕指柔。
他只想抱着江在寒亲吻,让他一边泪水簌簌地抓他头发说不要,一边情不自禁。
符确低声叹了口气,闷闷地说:“你别拱火。”
趁人之危的罪名他担不了,所以从昨天到现在,还憋着呢。
江在寒脸一红,松开手。
“好饿。”他说。
“煮了番茄烩饭,”符确立即说,“我拿上来。”
“不用,我没那么柔弱,一起下去吧。”
***
“我咨询了律师,这种情况是没办法判罪徐徽言的。”
“为什么?这还不够明显,还要什么证据?”
符确在江在寒睡下之后,悄悄出门,给符咏打电话。
“不但要张亚承认徐徽言的指使,还要他拿出证据证明,否则无法判定是不是栽赃。”
符咏听说这件事,也很震惊。
他实在无法想象徐徽言会做到这个地步。
“你确定是徐徽言指使?那个张亚听起来就不是正派的人,保不准对江教授有什么心思。”
“百分之一万是徐徽言。我听见张亚说姓徐的听说枪击案、担心江在寒才来的美国。你没发现自从见过江在寒,徐徽言在美国分部的时间长得反常吗?”
“那倒是……但是这个拙劣的手法毫无计划可言,风险大回报小,不是徐徽言的行事作风啊。”符咏困惑,“太奇怪了……”
“明天先去警局摁死张亚,我再去酒店问问有什么线索。”
“好。不过,张亚摁不死,那个药不致命,也没有造成伤亡,江教授体检过后,如果没有精神损伤,张亚很快就会释放。”
符确刚要骂,听见符咏说:“不过案底是留下了,他在美国办不了身份找不到工作,铁定要回国的。业内我打过招呼,不会有人用他。确切地说,我今天准备发黑名单,发现徐徽言已经抢在我之前发了。”
符确冷笑一声:“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行吧就这些,我得出门了。”符咏这么说着,却没着急挂电话。
“哥,谢谢你。”符确知道他哥为南海项目焦头烂额,还要分心帮他办这些事。
这难得的感激符咏听着别扭,说:“谢屁。赶紧毕业回来帮我,混蛋玩意,一刻也不让人省心。”
***
按规定,江在寒和符确分开录的口供。
证据确凿,监控清晰,流程并没有走太久。
江在寒在警局大厅等符确,接到了徐徽言的电话。
“怎么样?”
“没事了。”
江在寒看向走廊,符确还没出来。
“那就好,下周你好好休息。这件事我会给你个公道,张亚就算出来,也不会……”
“徐总,”江在寒不想多讲,“我本来打算下周辞职的,辞职申请已经写好了,我会把日期改成今天,稍后发给你。”
“在寒……”
符确的背影出现在走廊那头,他和做记录的警员一起出来,有说有笑。
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只要他愿意,可以跟所有人做朋友。
“抱歉徐总,”江在寒匆忙挂电话,“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他站起来,符确不经意偏头看见他,不聊了,小跑两步来到江在寒面前。
“等很久了?”
“没,刚出来。”江在寒把刚买的饮料递给他,“回家吗?”
“嗯……”符确回头看一眼,那个跟他聊天的警员还站着,像是等他。
“还有事吗?”江在寒问。
“还有几个字没签,”符确含糊其辞,“很快。”
所有证词都要签完字才能走,不过江在寒没多问,笑了一下,说:“那我先去开车。”
“好。”符确把钥匙给他,舍不得似的,“我马上就出来。”
*
审讯室,吊灯很低,发出刺眼的光。
张亚弓着背颓然坐在那,稍微一动,手铐就会碰到金属桌面,发出不容忽视的声响。
符确居高临下看着他,语调平缓,不疾不徐道:
“没看出来,你还挺义气,徐徽言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包庇他?把他供出来不好吗,你一个打下手的,判不了几年。”
张亚忽然笑了,笑得很怪异。
他抬起头,盯着符确,说:“傻逼。”
符确神色不变。连一丝被冒犯的情绪都没有,幽幽说:“噢,你吗?”
不料张亚的笑意僵了一瞬,没有回骂,那怪笑变了样,像是自嘲又像是苦笑:“我tm就是一傻逼。”
“现在知道还不晚,”符确双手插兜,不为所动,冷声说,“维护徐徽言,你以为他会感恩?你的名字已经上了黑名单,猜猜谁干的?”
张亚没接话,垂头盯着桌面。
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他被拷住的双手。
“维护?”张亚回天乏术,破罐子破摔地摇摇头,良久,重新抬起头与符确对视,竟露出同情的神色,“你也不知道是吧?”
符确眉头轻皱,幅度很小,语气依旧冷静:“知道什么?”
“我那个师弟,嘴是真严啊,妈的,”张亚狠狠朝地上淬了一口,语气疲惫而绝望,“徐徽言昨晚上就来过了。”
符确紧盯着他,莫名地觉出异样。
张亚嗓子哑了,笑的时候发出破锣似的声音。
“你猜他为什么对江在寒不一般。”
审讯室内安静得只剩吊灯的电流声。
符确耐心地等着,听见张亚连骂几声,最后咬牙丧气地说:
“他俩是亲父子。”
第69章 第 69 章 江先生已经醒了,但是他……
符确是去问徐徽言的事。
江在寒猜到了。
他们昨天没再谈论, 不代表符确没再想。
这事跟徐徽言没关系,问也问不出个什么。
但不问他不会死心。
江在寒觉得歉疚,他还没做好坦白的准备。
访客停车场离警局有一段距离, 江在寒没穿大衣,走到半路被春寒的冷风吹得缩了缩肩, 快走了两步。
手机振动, 收到航班的确认信息。
去加州的机票。
日期是符确生日。
江在寒原本没打算去。
生日礼物送出去就行,难道还要包售后?
符确软磨硬泡撒娇卖萌非得让他包售后。
昨天早上, 符确送他上班——
“我一个人去多孤单啊,江老师你忍心?那可是我生日。”
“我不会打球。”江在寒想想觉得有理, 提议说, “问问周明远呢?”
他记得他们两个经常去体育馆。
“找他干吗?!”前边修路, 符确跟着指示拐到辅路,不可置信道,“江老师, 这不是我的生日礼物吗?你不陪我过生日我要着礼物何用。”
江在寒无奈地笑笑:“是生日礼物。你跟懂球的朋友去不好吗?”
“我懂了,你嫌过生日这种事浪费你江教授宝贵的科研时间。”
小黄车从一片住宅区穿过,两边人家的草坪已经发出嫩芽, 青绿绿的,很好看。
“我懂了,江老师觉得我不配。”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在寒依然无法分辨符确的茶言茶语, 认真说。
“那你祝我生日快乐。”
“还没到。”
“所以啊, 你得陪我一起去, 然后在当天、当面祝我生日快乐。否则我就会伤心一整年。”
江在寒低头看了眼他伸过来的手, 符确掌心摊开,等着他。
江在寒想起符确从前说,道歉要当面才有诚意。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哎。
江在寒轻轻拍了下他的手掌心, 说:“我考虑一下。”
符确就势抓住了,很容易满足:“好好,考虑一下。天哪,不敢想象,如果日理万机的江教授陪我去加州见偶像,我该有多幸福!”
“见偶像是重点。”江在寒浅笑着转开头,扶额看窗外的蓝紫野花。
“见偶像固然激动,”符确笑得有些狡猾,“跟喜欢的人一起过才最重要。”
江在寒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直白的表达,微微屏住呼吸,被符确抓着的手不自觉地攥了下。
符确嘴角扬到耳根了,找了个车位停下:“江老师我太喜欢你了,你全世界最好!”
得寸进尺。
江在寒想把手抽回来:“你好好开车。”
符确单手把着方向盘熟练地倒车停进车位:“别人都说单手开越野的男人最帅,江老师不觉得吗?”
自恋。
江在寒不理他,解了安全带要下车。
“好吧,”符确不要脸地往他肩头一靠,脑袋动了动,“赚钱的男人最帅。江老师加油赚钱噢。”
神经。
于是,江在寒还是定了机票。正好是周末,不会耽误课程。
机票还挺紧张,江在寒订的时候被放在了waiting list,知道刚刚才收到确认。
等符确过来告诉他,江在寒心想,这家伙可能又要螺旋摇尾露出得逞的笑。
江在寒这么想着,眼角也不由地勾起些笑意。
*
他在Rubicon旁边站定,扭头看了眼警局的大门方向。
距离有点远,中间还有条双向的人行街道,但他还是一眼望见了符确。
真高。
门口那几个白人警察已经够魁梧的,符确比他们还高出大半个头。
头发长得很快,半丸子头已经变成完整的丸子。符确发质偏硬,江在寒想起昨夜抓在指间的触觉,仿佛又听见——
你不喜欢吗?
你明明很喜欢。
时而凶狠时而蛊惑。
符确也看见了他,江在寒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远远挥了挥手,朝江在寒的方向跑过来。
*
“江、在、寒!”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沙哑的嘶吼。
那个声音……
江在寒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下意识转身的一刻,四肢百骸像是冻僵,本能的恐惧冲破封印般从深处骤然笼罩了他。
那个声音,来自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徐劲松。
江在寒转过身的同时,徐劲松已冲至近前。
那人还是满脸横肉,面目可憎。
和记忆中一样。
“你……”
江在寒看见这张脸全身痉挛似的僵直了,窒息般的反胃感直窜上来。
他在一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和反应能力,而本能却先他一步,操控着他的身体想要回头往后看。
那是符确的方向。
徐劲松从看到江在寒和徐徽言合照的一刻开始积攒的怒气,因为人在异国、受限于签证和航班、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地发泄的怨恨,通通直白地映在满是血丝的双眼中。
他不敢直接质问徐徽言,在等签证的期间偷偷关注徐徽言的一举一动。发现这个人频繁出差美国分部,新年才多久,居然又来!
江在寒僵在那里,想躲想跑。
但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告诉他,跑或者躲都会换来更重的惩罚。
手肘很痛。
眼尾的伤疤也很痛。
他甚至感觉到温热血液的流出。
这一刻,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助的初中生。
可是……
他已经长大了啊。
他在遥远的国度学习、工作、生活,他有了朋友,有了……在意的人。
符确。
符确还在后面!
江在寒陡然一个激灵。
符确不可以见到徐劲松!
“有什么事我们……”
江在寒很急地说,可话没讲完,却见徐劲松攒足了劲,猛然抬脚,冲着他的心口猛踹过来。
徐劲松根本不是会好好讲话的人。
从来都不是。
江在寒来不及反应,迎面结结实实受了这一脚。
他整个人向后,几乎飞出去。
后背狠狠撞地,摔在坚硬的水泥地面。
“江在寒!”
符确的声音那么焦急,惊怒交加像野兽的嘶吼。
他一定在跑。
别过来。
江在寒上腹剧痛,五脏六腑像是落入翻腾的沸水中。
符确的声音被近前的咒骂盖过。
熟悉的骂声冲破双耳的轰鸣,扎进脑仁。
“贱种!”
“我x你妈!不要脸的贱货生出下贱的杂种!还想着找爸爸呢?!”
“别以为跑到国外我就治不了你!操!你们拉我干什么!该打的是他!”
“当初老子就该连你一起做掉!”
江在寒视线忽明忽暗。
他在行人的惊呼和徐劲松的辱骂中听到了雨声。
***
江在寒蜷缩身体,冷汗如雨。
徐劲松还在骂,咆哮声粗//暴而刺耳。
两三个路人合力拉住他,摁跪在地上。
近处的警察跑过来。
江在寒这边人群围拢,询问他的伤势。
徐劲松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接近两百斤的体重,带着速度冲过来,那一脚直直踹在江在寒上腹,力道之大,任谁也受不了,何况毫无防备、身形瘦削的江在寒。
他在胃腹的灼痛中睁眼,双眼却模糊一片,像是隔着雾气。
汗水顺着额角淌进眼中,刺得他眼中酸疼,火烧一般。
江在寒仿佛回到了初阳外边那个昏暗阴冷的小巷,脑中暴雨倾盆。
“江在寒!”
模糊的意识飘散游离。
“江在寒!在寒!”
“你怎么样!”
周遭的冰冷仿佛被什么驱散了些。
江在寒感受到一丝暖意。
“救护车马上就到,马上!江在寒,听得见我说话吗?没事没事,医生来了,我已经看见救护车了,别怕……听得见吗?”
听得见。
好吵。
符确真吵。
意识稍稍回归,江在寒喉间腥甜,咬着下唇再次试图睁眼。
符确正抱着他,那暖意来自符确。
符确要知道了。
江在寒绝望地想。
“我……”
江在寒才一张口,喉间那口血含不住,猝不及防呛出来。
呛得他猛烈咳嗽。
符确整个人都懵了,手脚连着头皮都发麻。
“江,江老师,救护车过来了,你,你别怕,很快!医生……”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念叨什么。
他把江在寒环在怀里,笨手笨脚给人擦下巴。
那血迹被抹开,衬得江在寒面色青白。
他感觉江在寒紧绷蜷起的身体正在慢慢发软。
那紧捂着腹部的手逐渐松开,向下滑,垂落身侧。
他把人抱紧些,又不敢太紧,看着路口,又看看怀里,哑声喊:
“救护车呢!”
***
符确听完张亚的话,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一直以为江在寒不知道也不在乎自己生父是谁。他以为他的生父只是个把人搞怀孕、不想负责的渣男。
竟然是徐徽言?!
他脑子一团乱。
徐徽言是有老婆,只是妻子早逝……说起早逝,江在寒出生那会,可能还没逝?
符确一直觉得江在寒性格里的过分自谦、在某些方面几乎到了自卑的程度,跟他的自身条件非常不匹配。
难道原因在这里?
那他跟徐徽言见了、聊了、共事了,却不相认是什么意思?
符确盯着一团浆糊呆愣愣走出警局,远远看见江在寒。江在寒穿着橄榄色薄款羊绒衫,和背后那片常青的松林相得益彰。
他朝江在寒挥手。
默默告诫自己:尊重江在寒,他不说就不要问。
谁料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眼见着后面莫名其妙冒出一个人,冲江在寒过去。
他不该耽搁的!
符确懊恼地想。
他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弓身垂首,十指插进发间。
他就不该让江在寒先去开车!
徐劲松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符确后知后觉,他是见过徐劲松的,有几回在宴会上。
他刚才一心扑在江在寒身上,这下骤然想起徐劲松骂骂咧咧的话。
符确猛然想到,江在寒身上大大小小的伤。
照他们的关系和徐劲松的脾气,很可能……
等候区有四排靠椅,符确反复坐下去又站起来,盯着手术室的红灯,觉得刺眼。
他最近与江在寒朝夕相处,膨胀了,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人了。
爱吃草莓味的零食饮料,不爱吃葱蒜以及长相类似的食物;
不撒谎,但不想说真话的时候故意回避,觉得这样就不算撒谎;
对他一分好,他就不多不少客客气气还一分。
关键时刻才发觉自己对江在寒一无所知。
*
砰——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
符确回神,两步冲到门前。
江在寒被推出来,双眼紧闭着,像睡得很沉。
可是眉心皱得那么深,怕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推车很快过去,符确只匆匆看到一眼,心跟着揪起来。
“外创胃出血,脾脏轻度破裂,出血暂时止住了,还需留院观察。”
“先生,麻烦过来核对一下信息。”符确被叫到前台,“请问您和患者是什么关系?患者有保险吗?”
“我是……我是他朋友,室友。他是R大的老师,有保险的。”
“好的。”前台看了他一眼,在系统中查找记录:“我们已经查到患者信息了。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符确:“Que Fu”。
“好的,你不需要留在这里,先生,有事的话可以离开。我们会联系患者的紧急联系人。再次感谢你及时送他过来。”
“请问,”符确视线追着推车的方向。“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抱歉,我们暂时不能让你进去。探访的话,麻烦做下登记。”前台收回手中的资料,“患者还在昏迷,等他清醒了同意探访,你才可以进病房了。”
“我现在能不能去看一眼?”符确心急如焚,“我不会打扰他,我很担心他。”
“抱歉,这不符合医院规定,麻烦去那边等待。”一旁的医生安慰说,“没有生命危险,不用担心。患者应该很快就会醒转。你可以等会再来。”
“我等他。”
二十分钟漫长无比。
符确几乎每隔一会就去前台问一次。
“还没有醒,先生,医生说这是正常的,请您放心。”
西裔大姐很耐心,不厌其烦地回答。
“我们是室友,”符确请求道,“真的不能让我进去照顾他吗?”
“我很抱歉。”大姐耸肩,表示不行。
终于,另一名护士从病房区走过来,跟前台说了写什么。前台看了一眼符确,又低头记下什么。
符确隐有所感,跑过去:“醒了吗?我可以去看他吗?”
“江先生已经醒了,”前台稍作抱歉地看着他,“但是他不同意任何人探访。”
第70章 第 70 章 符确,你搬回宿舍吧。……
“抱歉, 江先生不同意您的探访。我们没办法让您进去。”
“能再问问吗?”符确急得打转,“我叫符确,我们,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他不会不同意的。”
“很抱歉, 江先生讲得很清楚, 不希望任何人探访。而且,江先生需要休息, 他刚经历手术,明天还会有警察过来做笔录, ”前台大姐态度和善地劝导, “您也不希望耽误他休息, 对吧?”
符确没想耽误江在寒休息。
他只是想看一眼。
最后见江在寒,还是他吐血休克、倒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当时江在寒脸色煞白,痛得蜷缩一团。那口血呕出来, 沾满了下半张脸。垂下去的手腕那么细,被符确握住的时候,一点温度都没有。
符确低头, 衬衫前襟还残留几片红色,像甩出的朱墨。
那是江在寒的血。
“我在病房外头看一眼,行吗?”
“抱歉。很晚了, 不如您明天再过来, 或许江先生恢复一晚, 明天会接受访客?”
符确看向窗外, 他一直没注意,这才察觉天已经黑黢黢。医院大厅的灯光冷冷铺在地面,拉出一道焦急的虚影。
符确闭目吸了口气, 转过身。
快凌晨了。
就算平时,江在寒也该休息了。
***
警察局不休息。
符确过去的时候,两个值班警察正为着徐劲松的事焦头烂额。
“偷渡的吧?”瘦高的黑人警察带着很重的南方口音,嚼着口香糖,“一句英文听不懂跑来打人?!这小子真他妈疯了。”
棕红头发的白人盯着显示屏:“不是啊,你看,合法入境,有旅游签。”
“今天才入境就跑来警局门口犯事?不会是这里,”黑人警察指着额头,“有问题吧?”
符确认得那个白人,白天见过,聊得挺好,那人还让他见了张亚。
警局没有医院严格,警察们交流起来随意很多。符确拎着两大包甜甜圈和柠檬水进去,没聊两句就被值班室里里外外的几个警察称兄道弟。
流程还是要走,符确被询问了一遍白天发生的情况,作为目击者之一录下证词,很快结束。
红头发警察体贴地说:“行了,你快回去休息吧,这交给我们。谢谢你的甜甜圈。”
“没事,客气啥。”符确应着,“方便问问吗,今天闹事那个怎么样了?问出什么了吗?我朋友还在医院躺着呢。”
红头发一听就头疼,抓着救星似的问:“你会讲中文吧?我们正商量先找翻译还是先找医生给他看看脑子。”
“我会,我认识他。”符确往值班室外头看一眼,“需要我帮忙吗?”
“需要,谢谢!”红头发抓起手边的超大杯全糖柠檬水,笑得像彼得潘似的,“来。”
*
徐劲松认识符家兄弟,见到符确还挺意外。
“我爸托你来的?还是外公啊?”徐劲松只当符确是来帮忙的,还亲切寒暄两句,“你跟那俩傻逼警察说说,他们抓错人了。我打的是人人喊打的小野种,怎么反倒抓我呢?”
符确也是没想到,一天进两次警局。
见的人一个比一个傻逼。
他站着,徐劲松坐着,两人隔着一张简易的金属桌子。
符确垂着眼,面色阴沉。
他不说话,徐劲松以为他还没搞清情况,手一摊示意他看自己的手铐,说:
“你在R大学习呢吧?我白天揍了个人,你们学校教授。不怕你笑话,那是我爸在外头跟人搞出来的私生子,家门不幸,家门不幸。那种人怎么能当教授呢?这不败坏你们学校名声嘛!我,就是看不惯,过来揭露他的真面目!你跟你们学校说说,招人之前都不做背调吗?”
符确背着光,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动不动盯着徐劲松。
徐劲松被椅子束缚,只能仰着头看他。
符确的影子黑压压投在桌面,连着徐劲松一起罩进去。
“他是你弟弟啊?”符确突然开口,语气听不出起伏。
“呸,去他妈的弟弟,他也配?”徐劲松被戳到痛处,激动起来,“老头从前不认他,以后也不会认他!”
“噢?”符确不紧不慢地问,“你们以前就认识?”
“认识,从小打到大。贱种,天天打都不老实。”徐劲松咬牙切齿,“没想到跑到国外还能翻出花来,跟他那个贱人老娘一个德性。早就该弄死他。”
裤兜里的手捏成拳,发出骨节活动的声响。符确呼吸加重,但警察就在门口,他不能做什么。
“他在国外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为什么突然过来?”
“他老老实实做人,我犯得着大老远过来?老头最近也是昏了头了,被他勾搭得家都不回。婊子养的,想跟我争宏远,我还能让他骑到我头上?!”
符确火气直冲脑门,太阳穴直跳。
忍了又忍,说:“你说你爸早就知道这个儿子的存在,没有认?那现在又担心什么?”
“我外公在,老头哪有那个胆子。”徐劲松脑子不那么灵光,但符确这一番问来问去,听着也不像是来帮他,反问道,“你来捞我问这些废话干吗?我爸怎么跟你讲的?问问门口那俩傻逼,要多少钱,赶紧。”
符确冷笑,稍稍俯身靠近,沉声说:“谁说我来捞你?我是来揍你的。”
徐劲松一愣。
“不过,”符确起身,盯着惶然发愣的徐劲松,幽然补了句,“江老师不喜欢我打架。”
他转身离开,留徐劲松在后面惊诧地破口大骂。
经过那俩警察时,他们问了句“那小子到底在说什么”。
符确说:“他骂你们傻逼。”
***
“你这一天下来,够刺激的。”符咏得知江在寒和徐徽言的关系,也是一惊,“江教授现在怎么样啊?”
“医生说血止住了,没有生病危险。”符确哪里睡得着,从警局回去洗了个澡就开始熬粥,“他做完手术就休息了,我还没见到他。”
“明天去医院替我问声好。无妄之灾,真是,你好好照顾我弟媳。”
“还用你说。”
“怪不得徐徽言一直往国外拓展项目,南海项目不肯参与,恐怕准备一步步把资金转出去,脱离马老爷子的掌控。”符咏思索着徐劲松的行为,“那位大少爷也是急了,本来自己是不是废物都不要紧,家业迟早是他这个独子的。现在好了,徐徽言跟江教授走近了,他能不慌?”
“慌他跑出来打人,这智商。”符确犹豫要不要放姜丝,江在寒喜欢一点点辛辣味,但他现在胃不好,“江老师只要不松口,徐劲松这牢饭吃定了。”
“嗯……”符咏犹豫了一下。
符确搅动锅里的米粥:“什么意思?”
“徐家处理这种事还挺有经验的,毕竟这位少爷从小到大没少惹事。”
“有经验也不能颠倒黑白吧,警局门口动手,人证一堆。”
“倒也是。”符咏沉默一会,问道,“徐徽言应该已经知道了,他肯定要插手的,你确定江教授不会松口?”
符确手里的汤勺顿了一下,半晌没出声。
砂锅里的水开了,汩汩冒泡。
符确把火调小。
他不确定。
关于江在寒,他什么都不确定。
***
那锅小米粥和两碟清淡小菜没送出去。
江在寒还是拒绝探访。
前台换了个人,中年男人严格遵守规定,连江在寒的情况都不肯透露。
“抱歉,按照规定,没有本人准许,我们并不能向你告知江先生的情况。”
符确争了半天,对方也没松口。还是一个经过的小护士记得符确,把他拉到一旁,悄声说:“你别争了,Robby很死板的。江先生早上要做很多项检查,我只能告诉你出血点暂时没有异常。你快走吧。”
“谢谢。”符确望着里头的走廊,不肯走,“我再等一会。”
等一会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江在寒一直没接电话不回消息。
不回就不回,符确还在不停地发。
——江老师,早上好啊。昨天睡得好吗?感觉好点了吗?
——我带了超级美味的小米粥,还有你最爱的凉拌莴笋丝噢。
——【图片】
——江老师,你在做检查吗?看到短信回一下吧【拜托】
——我还在大厅,让我进去看看你吧,好吗?就看一眼。
符确从早上等到中午。
手里的粥已经不够热了。
他跑回家把旧菜吃了,做了新鲜的。
喵对这个烦躁气恼、把锅碗瓢盆弄得乒乓作响的人不是很满意,嗷嗷叫了两声,转了个方向背对符确,开始舔爪子洗脸。
符确瞟了它一眼,忽然福至心灵。
他拉开橱柜,喵爪子停在脸侧,耳朵竖起。
符确拿出罐头,喵咚地跳下沙发,飞奔至符确腿边。
符确没着急开罐头,悄悄拿起手机。
喵很着急,副铲屎官今天为何动作如此缓慢,它抬起两只前爪站起来,仰着圆脸,用碧蓝的圆圆眼睛望着符确。
符确不为所动,静静等着。
喵只好伸出一只爪爪,虚空扒拉两下,尾音上扬地发出标准的夹子音——哇啊。
很好!
符确停掉视频录制,发给江在寒。
——喵~大胆铲屎官,为何彻夜未归?本喵很想你……喂的罐头。速回!喵~
等了五分钟。
——喵~你是不是在外面有野猫了?我们谈谈。速回!否则别怪本喵去外面勾搭野主人!喵~
又等了五分钟。
——喵~本喵就在门口,江文沛,你有本事开门呐!
符确等了一会,不报希望地收拾好保温桶准备出门,手机响了。
江在寒。
“喂江老师!”符确秒接,激动得要哭。
短暂的沉默之后,听见江在寒低而哑的声音:
“符确,你搬回宿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