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发情期(一) 你们龙的发情期要……要……
谢寒玉, “……”
他对这个事情似乎不是很感兴趣,只是耐不住江潮亮晶晶的目光,暗自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 才道, “嗯。”
“嗯,是什么意思?”江潮继续小声道, “真的,之前在百重泉我还无意间看到过关正阳他……罢了,还是不说了。但是天青师兄好像不知道, 还挺有意思的。”
谢寒玉, “……”
他觉得于天青应该不会不知道, 毕竟某人在戏班子可是很喜欢唱一些凄凄惨惨却又缠缠绵绵的戏, 只是不想让某些人知道吧!然后就成功蒙骗到了江潮。
谢寒玉默默的加快步伐, 大堂里面拥拥嚷嚷的站着许多人, 他大概扫了一眼,除了白刃里, 星辰阙还有其他几个宗门的掌门, 还站着各门派的弟子。
唯独没见怀仙门的人!
谢寒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却依然是缓步走进去, 星辰阙的掌门楚夜一瞧见他, 就欢声道,“寒玉,这段日子没见你又好看了。这次来白刃里了, 什么时候也去我们星辰阙看看!你师父那个老古板天天在怀仙门里待着做什么呢?”
楚夜是星辰阙的掌门, 说话自然有一番分量,其他的人见了,也只能含笑看向谢寒玉, 怀仙门和星辰阙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虽然怀仙门的人不在,可护短也是出了名的,他们今天要是在此为难谢寒玉,恐怕不出三日,玉溪真人就要找来了。
“寒玉啊——”“真是一表人才……”“是啊是啊,之前在宗门大比时,就已经不一般了。”
许无意站在中间听着周围人的低声讨论,又看着谢寒玉背对着自己的俊秀身影,心里难受的厉害。
“咳咳——”
白刃里的掌门是许无意的父亲,名唤许又陵,看见关正阳进来,便小步跑着迎上去,“关师叔,您怎么过来了?这都是些小事,犯不上您过来。”
关正阳看了他一眼,道,“你随意,我只是过来看看。”
许又陵只能讪讪的退到了一旁,唤人给关正阳搬过来一张椅子,这才看向谢寒玉,温声道,“寒玉,你跟这事没有关系,就别管了,还是在旁边休息吧!要是玉溪真人知道我这样对他的弟子,那可就不好了。”
“多谢许掌门,不过掌门说错了。这事我还必须要管。”谢寒玉淡淡道,“白刃里和青莲宗的人怎么会突然去锁龙井呢?时间赶得真巧,什么都没看到就来个江潮杀了人,我还真是好奇,是谁给几位通风报信了。”
“寒玉,怎么能这样说话。什么叫通风报信,我们这些仙门弟子路见不平,出手收拾这些罪大恶极的妖孽,实属常见之举。”许又陵在一边打圆场,“而且我们这么多的人都亲眼瞧见他杀了那人,怎么能说是空口无凭呢?”
“我只知道你们到的时候江潮和罗定都躺在地上。”
许又陵脸色瞬间变了好几下,最后还是耐心道,“可这锁龙井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罗定是个凡人,身上又有刀痕,如果不是江潮,难不成是他自己杀了自己吗?寒玉,我知道江潮是你的朋友,你就在此事上固执了些,可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么多人难道比不过你一个吗?”
“这么多人,怎么不见怀仙门的人?”谢寒玉冷笑一声,“通知你们的人也是有意思,这么多位掌门,怎么不见怀仙门呢?我记得之前就有规定,对于这种事情,是由三大宗门的掌门,长老一并处理吧。”
殿内一片安静,众人都不敢说话,只有于天青和关正阳若无其事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时不时的喝口茶,却吓得许又陵额头冒出来一层虚汗。
“白刃里离得近些,自然是要在这件事情上承担责任。”许又陵开口道,“玉溪真人事务繁多,这些小事要是再去打扰他,实在是不妥。”
许无意看了看他爹,又去看谢寒玉,越发觉得自己和谢寒玉之间的距离远了,他想开口辩解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寒玉肯定也不想听。
这一切都怪江潮。
若是他没有出现,那现在的一切都不会是这样了。偏偏现在那个人还站在谢寒玉身旁,两个人之间只隔了短短一掌的距离,而不像他,许无意看着自己面前隔了好几个人,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许掌门这话真是矛盾,”于天青听不下去了,开口道,“刚才还说我师弟犯的是重罪,现在却一句这些小事,难道就想把所有权都揽在自己怀里呢?要不是看在你是关正阳的师侄,我早就不想忍了。真是给你脸不要脸,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有本事把我师弟带走!”
许又陵便去看关正阳,见人只是默默垂下了眼眸,也拿不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可面前这个人居然能堂而皇之的跟着他过来,甚至走在关正阳面前,他也不敢说的太过分,只能客气道,“这位公子,我这都是正常办事,要是您的师弟没杀罗定,还请拿出证据来。”
“这是怀仙门的掌门令。”
谢寒玉拿出来一枚令牌,淡青色像是迷蒙的烟雨,众人只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天山碧制成的,天山碧数量稀少,而且只有怀仙门才有,这确是掌门令无疑。
“玉溪真人是真的宠爱他这个徒弟啊!连掌门令都给了。”“嘘,小点声,幸亏咱俩刚才没说什么过分的话,这掌门令一出,谢寒玉这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许又陵的脸从青到白,额头处的皱纹聚在一起,谢寒玉却没有在乎他,只是把令牌递给了楚夜,“还请楚掌门看一看,师父特意把这交与我,让我代他参与这次处分。”
楚夜接过来看了几眼,又交给了许又陵,点了点头,道,“是真的,玉溪真人既给了你,便是信你,这下子三个宗门的人是集齐了。”
许又陵脸色阴沉,把令牌丢给其他几个掌门,一甩衣袖,道,“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寒玉,站过来。”楚夜温声道,“这本就该是你师父的位置。”
喻言这才匆匆赶到,刚想要说话,却看到殿中那么多人都噤若寒蝉,那块掌门令此刻也从前面的人手里传到后面,他看的正清楚,却没见过,所幸熟悉的几个人拉着他坐下,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罗定身上的发钗,这根是他媳妇带着的,上面都被下了摄魂术,那天一个黑衣人过来,跟我打斗时,把罗定拿在身前挡了一刀,然后你们就到了。”
江潮散漫的坐在椅子上,把那对发钗拿在手里,金色的钗映在他冷白的腕间,在场的人目光几乎都被吸引过去。
“反正事情就是这样,那黑衣人蒙着脸,我也不知道是谁。”
“摄魂术?这可是禁术,你说有便有啊?”
“你自己瞧,”江潮把发钗递过去,说话的人犹豫片刻,才小心的接了过去,他把那发钗翻来覆去的检查了几遍。
江潮忍不住笑出声,那人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要不也给关师祖看看,他年纪最大,总不可能包庇我吧!”
关正阳淡淡的“嗯”了一声,把发钗拿过来,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大殿内寂静一片,许又陵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关了!旁边这个自称是江潮师兄的人绝对会闹出大事来。
“是摄魂术。”
关正阳的一头银发衬得他格外冷峻,偏偏这个时候脸上又没有什么表情,殿内一些修为低下的人耐不住这样的威压甚至腿软的扶着旁边的柱子。
“可这摄魂术也不能说明什么啊!万一这摄魂术就是江潮下的呢?而且这黑衣人也是他编造的呢?”喻言大声喊道,许无意听见他的声音,朝这边看过来,恨不得喻言能再多说几句。
“别急嘛,这不是还没说完呢?”
江潮嗤笑一声,“我和阿玉一起去了罗定的家,可是呢,他妻子说罗定见过一个黑衣人,还和她说了很多告别的话。”
“寒玉,是这样吗?”
楚夜扭头问道,谢寒玉点点头,众人这下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看来这摄魂术都是真的,江潮观察了一番他们的反应,突然笑道,“所以,几位能告诉我给你们通风报信说我正在锁龙井的人究竟是谁啊?”
“还是说许无意公子和我心有灵犀,那么巧就来到锁龙井里面喝茶赏景?”
“你别太过分,根本没人给我们报信,这一切只是巧合罢了。而且哪怕杀死罗定的人不是你,可你终究是妖怪,难逃其咎。”
喻言不满,便直接吼出来,江潮轻飘飘的递过去一个眼神,“那你呢,我还说你长得丑,或许那个戴面具的黑衣人就是你呢?你也难逃其咎。”
许无意的手动了一下,其实那天他是收到了一封匿名信的,那人在信上写到,若是他在那个时候去锁龙井,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在纸张的最后还附上上了一个怀仙门的标识。他抿着唇角,最终也没把这件事说出来。
“我怎么可能会是黑衣人!而且我才不会杀人。”
江潮当着众人的面,轻轻晃了晃手指,“这可不一定,而且我为什么要信你的话?这才是可笑!”
谢寒玉的唇角浅浅勾起,喻言现在也机智的闭上了嘴巴,生怕自己再说个什么就被江潮一顿反驳,什么莫须有的罪名就怪到他头上了。
许又陵见场面一度控住不住,而且事情没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只能尴尬的笑了几声,道,“既然此事解释清楚了,大家就不要抓住这事不放了。就算是给我老夫一个薄面,大家都是仙门子弟,闹出事来也不好看,是不是?”
许无意的嘴巴开了又合上,看着他爹的模样,最终选择了闭嘴,在场的其他人自然不敢有意见,便只剩下谢寒玉,许又陵自然不愿当众给这个小辈卑躬屈膝,可到底也不能失了自己的脸面,手指紧紧的握住,看向星辰阙的楚夜,对方接收到他的目光,温声道,“寒玉,你认为如何?”
“对啊,寒玉,这江潮是你的朋友,我自然也不想冤枉了他,不过幸好这事情终于查清楚了。”许又陵继续道,谢寒玉却没说成还是不成,只是缓声道,“这发钗是在怀仙门附近的镇上买的,我怀仙门的弟子会和江潮一起去那里寻找证据,以便找到蒙面人,给罗定一个交代。”
那枚泛着青光的令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谢寒玉手里,殿外适时的传来几声鸟雀的鸣叫,谢寒玉便朝着楚夜点了点头,“楚掌门,我还有事,就先回怀仙门了。”
江潮顺溜的跟着他一起出去,剩下殿内的一群人面面相觑。
“到底是怀仙门的人啊!说话都是这么傲气。”“人家有宗门护着,你呢?”“看出来了,那个江潮和谢寒玉关系匪浅。”
“人家师兄还在这里呢?”
于天青听见他们的说话声,却只是笑了笑,拍了拍关正阳的肩膀,“走了。”
“只是这次还是没问出来究竟是谁报的信?”谢寒玉叹道,“我们先回怀仙门看看,那根发钗我记得,说不定能问出来什么线索。”
“好。”
白刃里尽是嶙峋的枯山,只有白花花的是石头,却不见什么树木,偶然间才会有几只鸟雀在里面飞过,江潮突然就想到自己在梓城收的那个徒弟,自己还取名为燕鹤。
谢寒玉看出来他的想法,说道,“山行的毒已经解了,我派纸鹤把清到骨送过去,现在他和你师父徒弟都在怀仙门待着。”
江潮心里又酸又软,唯一的一点脸面让他没有当场就把谢寒玉抱起来亲,只是微微低头去碰谢寒玉的额头,“阿玉,你真是太好了。”
“走吧。”
谢寒玉强压下内心涌动的那一波潮热,从罗定家一直到白刃里,这一天着实疲累,两人随意找了个客栈休息,决定明天一早再回怀仙门。
等到了房间,无人在场,江潮顾及的那点东西就被抛之脑后了,而且今天于天青也不会突然过来打断他们,江潮心安理得的把谢寒玉搂在怀里,手臂紧紧的搂住那被白色里衣盖住的劲瘦腰肢。
情总是一触即发,就像是山里的雨,哗啦啦的突然就下了,雨声从窗外传进来,江潮的背正靠在窗上,从窗子外浸进来的凉风也压不下身体的燥热,反倒是给这场欢爱添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谢寒玉却觉得今晚上的江潮格外热,动作似乎有些太快了,他就像是外面磅礴大雨中孤零零的一艘小舟,随着一波又一波袭来的风而翻动。
江潮感觉到体内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灵力泛动,天生传承下来的本能告诉他,似乎是龙的发情期到了。
汗珠大颗大颗的砸到鹅黄色的被褥上,被水浸湿的布料颜色变得更深了,同样也变得更加黏腻,总是湿淋淋的贴在谢寒玉的肌肤上,让他在受不住的时候想要翻个身都显得笨拙。
江潮的手一贯是最会四处逃窜的,时而轻抚着谢寒玉被汗珠打湿的脖颈,时而就滑到了光洁的脊背,然后一点一点的继续着其他的动作。
谢寒玉就被他的动作折腾着。
外人眼中清冷而不染尘埃的仙君现在大汗淋漓,眼尾泛红,甚至眼尾处的泪被江潮一点一点的舔干净。
甚至一度谢寒玉的话语都变得哽咽而断续,消失在外面逐渐增大的雨声中,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拍打着屋檐,再顺着倾斜的砖瓦一片一片的滴在青色的石板上,形成一个一个的水洼。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凶猛的雨,来的急,可去的也慢,偏偏雨点又大,砸的屋顶上的瓦片只一阵又一阵的响,谢寒玉感觉天地一度在晃,携着雨水随着而来的是风,刮的人更是东倒西歪,承受不住。
“你……”谢寒玉刚想要说话,却突然哽住了,红肿的嘴唇咬上鹅黄色的被褥,去抵挡那一次又一次降临的风和雨。
“你们龙的发情期要……要……多久?”
他断断续续去问,江潮的回答却很连贯,“我也不知道,”见谢寒玉皱起眉,只是俯下身去亲他,“乖,既然下了雨,就该好好休息。”
“你这是什么休息?”
谢寒玉反问道,却被江潮抓住了双腕举过头顶,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江潮的答案,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寒玉在迷迷糊糊中听见一句。
“既是欢愉,当然算得上是休息。”
第82章 发情期(二) 可我喜欢你,尤其喜欢这……
晚上的雨已经小了许多, 只是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远处的山雾蒙蒙的挂着雨丝。既下了雨,山中就鲜少有人早起, 只是都懒懒的躺在床上。
可这样潮热又烦闷的天, 江潮的发情期就变得更加难熬了,也没有人告诉过他龙的发情期有多久, 甚至江潮也不知道为什么发情期突然就开始了。
谢寒玉就在他旁边安静的睡着,线条流畅的脖颈就在江潮的手下,柔软的不堪一击。
可只有江潮知道, 这里面流动着鲜红的血液, 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 谢寒玉因情动而流下来的汗珠和体内流动的血液便差一点能交融, 它们都是那样的热烈而滚烫, 只有他一个人能看, 也只有他一个人能触碰到。
发情期的龙总是占有欲很强,恨不得把自己的爱人牢牢地禁锢起来, 身上的每一枚鳞片都紧紧地贴在谢寒玉的肌肤上, 让那双漂亮而清冷的眼睛里只盛得下江潮一个人, 他太想要了。
他想要听谢寒玉一贯清冷矜持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的喊着自己的名字, 发情期的龙总是会把这一切都无限的放大,喜欢在无数细微的地方上让谢寒玉染上自己的气味。
“醒了?”
江潮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拽了一下,他低头看去, 谢寒玉半眯着眼睛, 手指无意识的搭在他的衣角上,江潮的心几乎软化了,抚摸着谢寒玉顺滑的长发。
谢寒玉下意识的身子往后缩了一下, 这几日连二连三不停歇的动作让他身体疲软,尤其是腰部,甚至现在还留着某些印记。
窗户关着,谢寒玉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只有外面刮来的风吹起杨树的叶,让他听见了些外面的声音,头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哭泣才被压下去。
“想什么呢?阿玉,” 江潮捏着谢寒玉的耳垂,眼底闪过一丝深色,“昨晚上睡的好吗?”
“可我喜欢你,尤其喜欢这里。”头顶的床帐好像在一下又一下的动着。“这样子行吗?”江潮听了他的话,表示自己乖乖的去改了,可谢寒玉却能看透他乖巧脸皮下真正的意图,可他的手臂动不了,双腿也是如此,只能任由江潮胡作非为。
“阿玉,你还想要继续吗?”
江潮低声问道,谢寒玉连忙摇了摇头,“当……当然不——”
“当然是吗?”江潮的手指按在谢寒玉的唇上,压住了他后面的几个字,谢寒玉只能摇头,却被江潮按住,“那我当然要听话了。”
“不……不是。”谢寒玉眼眸中透露着一丝谴责,江潮的双臂撑在他身体两侧,突然就笑出声,“骗你的,刚才我看纸鹤送来的信上说,春风居死人了,玉溪真人让我们赶快回去。”
“春风居?”
江潮点点头,拿过来一身崭新的杏子红色宽袖衣裳,又把谢寒玉拉起来,一点一点给他换上,谢寒玉看了一眼这明媚的颜色,虽然觉得不合适,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去想春风居的事情。
春风居是怀仙门山下的一家酒馆,不过经常会有人在那里下注,之前宗门大比的时候就有许多人过去,甚至江潮和却山行也在那里压了不少银子。
“春风居一贯人多,而且常有怀仙门的弟子过去护着,怎么会突然死人了呢?”
谢寒玉不免疑惑,“信上还说了什么?”
“死的人是怀仙门的一个外门弟子,叫千山,下山买东西的时候,应该是去了春风居,”江潮把桌面上的那封信递给谢寒玉,“后来大概是时间久了一直没回来,又去大殿看魂灯已经灭了,这才去找,结果就在春风居的柴房里面发现了他的尸体。”
“配剑不知所踪了,山行也去看过了,没看出什么原因,只是有一处疑点,”江潮停顿了一下,谢寒玉抬头去看他,那根发钗被江潮拿在手里,“他也戴着这么一根发钗。”
“难道又是摄魂术?”
谢寒玉皱眉问道,“师父看过了吗?”
“玉溪真人看了,是摄魂术。”江潮也不免觉得奇怪,“如果说罗定身上被下了摄魂术,是因为想要借此机会来陷害我,可千山这个弟子和我素不相识,还远在怀仙门,杀了他又有什么用?”
“摄魂术实属禁术,除了几个掌门和资历较老的长老懂之外,有些弟子甚至都没听过摄魂术的名称。当年我下山,也曾碰到一个中了摄魂术的人,算上这一个,这十几年间,居然已经有三人了。”
谢寒玉拿起霜寒,看了看外面阴暗的天,苍青色中夹了些湿透了的灰蒙,让人看了便觉得压抑,心也一下子沉到了底部。
春风居这几天的生意大不如前,里面可见的人少了很多,却山行站在门口,他在梓城中的毒解了,后来就回怀仙门了,旁边的一个小男孩拽了拽他的衣裳,“燕鹤,怎么了?”
“我师父他们不回来了吗?”
男孩自从那天晚上和江潮见过一面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都没再见过他的人,只当着自己是又被抛弃了,也不敢乱说话,只是乖乖的待在怀仙门,也是玉溪真人怕他性子孤僻,就让却山行带着他出来透透气。
“怎么可能呢?”
却山行想着小时候谢寒玉是怎么哄他的来哄燕鹤,只是他也想寒玉师兄了,燕鹤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时,却山行心道自己也要忍不住哭出声了。
“你师父虽然在其他事情上显得不是很靠谱,可到底对人,应该还行吧。”却山行给他买了串冰糖葫芦,“吃吧,吃完你师父估计就回来了。”
“山行——”
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却山行抬头去看,谢寒玉和江潮正朝着自己走过来,这下子憋了许久的情绪才爆发出来,几步跑向谢寒玉,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寒玉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江潮见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也是罕见的没有去扒开他放在谢寒玉身上的手,只是大步走向前,去看只见过一面的徒弟。
“燕鹤,不认识我了吗?”江潮看着面前这个和当时在梓城时完全不一样的小孩,一身宝蓝色的锦袍,上面还挂了一块竹纹的玉佩,面色比以前红润了不少,只是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活气。
“怎么了,这里有人欺负你吗?”江潮摸了摸他的头,燕鹤小声道,“没有。”
“那是生师父气了?连句话也不喊?”江潮笑道,一边从袖口里掏出来一把匕首,“这是师父送你的礼物,别气了,当时离开的时候没和你说,因为太着急了,下次一定。”
却山行听到他们两个说话,撇了撇嘴,“寒玉师兄,这姓江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惯会哄人。”
谢寒玉笑了笑,却山行和江潮之间拌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早就习惯了,只是把话题扯回来,“千山的尸体你看过了?”
“嗯,”却山行也认真道,“尸体完好,什么也看不出来啊!那发钗我也拿过来了,寒玉师兄,你看。”
果真和罗定戴的一模一样,谢寒玉又问,“这发钗能一分为二,这也只是半支,你可查过另外半支在哪里?”
“还没。”
却山行心虚的低下了头,“这两天怀仙门招了一些新弟子,我在带他们熟悉宗门的规矩,还没来得及查这些。”
“不过寒玉师兄,新来的那一批弟子里面有一个说认识你,是叶潭镇的,叫什么沈南。”
沈南!
仙君,我一个人,无父无母,是修仙的好苗子呀。
谢寒玉突然想起来在叶潭镇他遇见解袱鬼那次,落水的人便是沈南,当时他还问自己能不能也来怀仙门,原来真的来了。
“寒玉师兄,你真的认识他啊?我看他说要找您,说是有要事和你说,我又不确定,只能说让他先等等,你还没回来。”
“同心钗啊!夫妻同心,恩恩爱爱到白头啊!”春风居对面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推着一个木制的小摊,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发簪。
见谢寒玉看过来,老婆婆笑道,“公子想看看什么啊!这里有同心钗,买的人是最多的,几乎每个年轻公子都要给妻子买一支回家,象征着永结同心啊!前几天有外地的人过来,也买了好几支回去呢!”
谢寒玉拿起一支同心钗放在手里,却山行惊呼道,“哎,这不是……和千山那根一模一样吗?”
“哎呦,”老婆婆也瞧见了却山行手里那半根发钗,笑着说,“这就是我们家的,公子前几天买的吧!”
谢寒玉掏出来一包银子,放在摊子的杏红色铺面上,“这些我全要了。”
“啊,寒玉师兄,你买这么多发钗做什么?江潮的头发再多,也用不了吧!”却山行惊掉了下巴,“这,这有几十根呐。”
谢寒玉却没搭理他,江潮听见自己的名字也从远处走过来,看了那发钗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拍了拍却山行的肩膀,“山行,你先过去陪着燕鹤。”
“哦。”
却山行说完就炸了,“凭什么啊,我又不是他师父,你又缠着寒玉师兄干什么?我不陪,要陪你自己陪。”
见江潮不理自己,却山行又去看谢寒玉,却见对方仍盯着那一堆发钗看,只能讪讪的走了。
“这些发钗全都被下了摄魂术,绝对不止一个人出事。”谢寒玉心道不好,“若是那个黑衣人过来催动咒术,鹿台山就完了。”
第83章 摄魂术(一) 明朝,我只要你的逆鳞。……
江潮一听觉得不好, 这镇上都是些普通百姓,虽然怀仙门的弟子们会经常下山教他们一些护身的简单招式,可到底遇上摄魂术, 也难以逃脱。
“婆婆, 这同心钗卖了多少了,您还记得吗?”江潮去看迷蒙着雾气的街道和店铺, 心里冥冥之中总觉得那些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这怎么可能数的清呢?”老人摇了摇头,“我都卖了几十年了,别的不敢说, 反正是够整个镇上的人戴了。”
“那前几天是不是有个蒙面的男人来找你买过这发钗?”
老婆婆沉吟片刻, 道, “有一个, 他是带着一个人过来的, 用面具盖住了脸, 我就记得清楚。”
天一点点变得更加阴暗,大片大片的乌云遮住了阳光, 却山行见谢寒玉和江潮他们还在一旁和人说话, 一时片刻估计是结束不了, 便先带着燕鹤回去了。
“文师妹, 你和方一春先在这儿, 我带着他回去。”
却山行旁边站了一个穿着仿佛挂了水的竹绿色衣裳的女子,明眸善睐,手里握着一柄长剑, 上面挂了一柄红色的剑穗, 此人正是文姜朴,怀仙门的小师妹,和却山行并称两个最需要管教的人。
文姜朴眼睛盯着远处的谢寒玉和江潮, 忍不住问,“寒玉师兄怎么会突然回来了?这事情闹这么大吗?”
“嘘,”却山行示意她不要乱说话,“这里人太多了,我先带着燕鹤回去,寒玉师兄那边估计还需要你们帮忙,我一会儿就回来。”
“放心,有我文姜朴在这,肯定没人敢放肆。”女子挑了挑眉,“记得那沈南叫过来,他可是昨天在我身边念叨一整天了,说是要找寒玉师兄。”
文姜朴说完就又去看谢寒玉,旁边卖簪子的老婆婆她经常见,只是一个普通人,寒玉师兄怎么会一直都在和她说话呢?
“他当时说什么,保你不死……会救你,做局什么的,那个人带着面具,我就听不清他的声音,”老婆婆仔细回忆着那日的情景,她像往常一样推着小摊,在那棵泛青的桂花树下停下,那里有戏,所以一般都是人最多的地方,她刚到了一会儿,谁料就有两个男人走到她面前。
“这发钗多少钱?”
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男人问道,他旁边站着一个带了面具的人,老婆婆觉得稀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才道,“一两银子。”
“他毫不犹豫的就把银子给我了,其实这也没什么,一直等到了晚上,那个带面具的人又来了,买了所有的发钗,我当时还疑惑他白天怎么不买呢,就问了一句,那人没说话,但是当时风有点大,面具挂掉了一点,我就瞧见了他下巴的地方有一道很浅的疤。”
江潮听到这儿瞬间僵了一下,谢寒玉察觉出来他的异样,看过去,对方却只是摇了摇头。
天边突然刮起了风,零星的雨点已经掉了下来,砸到干燥的地面上,谢寒玉和江潮对视一眼,他抬手唤方一春和其他几个弟子过来,“寒玉师兄,有什么事吗?”
“你送这位婆婆回去,”谢寒玉低声道,“这几天派几个弟子暗中保护,姜朴,你多带些弟子下山,在镇上巡逻,再派几个人,若是遇到同样的发钗,拿银子买下去,一切保密,不要引起慌乱,我去禀告师父。”
文姜朴点头,道,“是,寒玉师兄。”
怀仙门大殿。
玉溪真人一脸严肃,和奈清闲坐在一起,听着谢寒玉汇报着山下的状况,心里也开始慌张,“镇上少说也有几千人,若是一旦发作,只依照怀仙门的弟子绝对是抵抗不了的。而且,他们是百姓,不是做了错事的妖魔。”
“师父,寒玉师兄,不好了,不好了——”
玉溪真人一下子站起来,方一春和文姜朴踉跄着跑过来,“师父,不好了,不好了,镇上突然好多人晕倒在地,我已经找医师了,可是,医师也查不出原因。”
文姜朴跑的气喘吁吁,脸色泛红,语气断断续续,“师父,千山的尸体不见了,我刚才安排人去巡逻,结果就一会儿的功夫,千山师兄的尸体就不见了。”
奈清闲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天上响了几个滚雷,倾盆大雨滂沱而至,山路瞬间变得湿滑难行,可怀仙门四周也尽是高山险峰,本就难行,又有着几千年前就设下的护宗结界,外人若是没有令牌,是万万不能进来的。
现在若是向各大世家求助,且不说这天使得路途难行,令牌数也是不够的。
“寒玉,你现在就带着弟子们下山,要快,摄魂术不知何时就会发作,密切观察情况,我马上给几位掌门传信。”
奈清闲看着外面混乱的天地,眼神幽深,他把江潮唤到一旁,低声嘱咐了几句,但自己现在没有灵力,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便只是又回到房间待着。
奈清闲站在窗边,看着一条冰蓝色的龙在空中游窜,只一会儿就再看不见了。他今天无意碰上江潮的手腕,却发现他的逆鳞居然不见了,可当然殿内人多,又事出突然,奈清闲只是拍了拍他的手。
明朝的逆鳞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龙的逆鳞有大用,是这天地间最坚硬的法器,亦是与龙联系的东西,若是谁拿到了逆鳞,施以咒术把魂魄寄到其中,再想方设法把逆鳞换到龙身上,就可以不知不觉将龙的身体据为己有。
但愿这逆鳞不会出事!
“寒玉师兄,你看,”方一春指着客栈地上一排齐刷刷瘫倒的人,“不知道怎么了,医师说了没问题的。”
江潮不动声色的走到了窗边,空中弥漫着一股他熟悉的气味,他没看其他人,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下的极大,江潮也没拿伞,黑色的衣裳被打湿贴在身上,他一直走到春风居后面的一条小巷,一道白色的闪电打在漆黑的墙面,墙旁站着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男子,依旧带着熟悉的银色面具。
“你这么早就知道了?看来以前教你的东西没白费。”
男人低笑了几声,雨水顺着他的面具滑下来,可他却是从怀里拿出来一条干净的帕子,一点一点的替江潮把脸上的雨水擦干。
江潮只觉得这场面极其荒堂,雨水哗啦啦的落下,将帕子和他都淋透了,可那人却依然是不慌不忙的把帕子叠整齐,江潮忍不住了,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把帕子抢过来,随手一扔,砸到地面的水洼里,溅起水花打在江潮本就湿泞的衣角。
“我等你很久了。”
男人像是哄小孩一样笑了笑,“刚给你擦了水,现在又湿了,要不要找个地方坐着好好聊一聊?”
“我不要。”
“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呢?”男人一把将人拽到屋檐下,雨水像是丝线一根一根的从檐上滑落,“明朝,不是说了要听师兄的话吗?”
“怎么,师兄几百年没见你,就不听了吗?”
江潮忍无可忍,一把摘下他的面具,熟悉的脸出现在他面前,那一瞬间,即便是万千道雷声并着闪电一起从天上打下来,也难以撼动江潮片刻。
上扬的剑眉下是一双漆黑的眼睛,嘴唇下方有一道很浅的伤疤,易逢春被江潮摘下了面具,脸上飞速地闪过一丝释然,“这么久没以这副面孔示人,这一下子还真是不习惯。”
“我们明朝这些年变了不少,变得都敢和师兄对着干了。”
“为什么这么做?”江潮只是问他,“我以为你一直是那个正直善良的百重泉首徒。锁龙井那次也是你吗?”
“你不是猜到了吗?现在还来问我干什么?”易逢春不去看他,只是注视着窗外,“师兄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啊!”
“所以是你吗?”
江潮穷追不舍道,手上的青筋暴起,面前的这个人在他的记忆里占据了很大的一部分,不论是小时候师父忙着到处救人,让易逢春带着自己修炼,还是长大了以后,他终于长到了幼年江潮所仰望和期许的高度,易逢春却依然事无巨细的照顾着他,后来哪怕成亲了,易逢春也还是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般。
师兄这两个字里面蕴含了太多,压的江潮喘不过气来,他不敢相信,更是不愿意去相信记忆里面那个光风霁月的师兄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杀人凶手。
他甚至依旧穿着百重泉的青色弟子服。
这一切,都让江潮记忆里的人再现又被新的形象掩盖,易逢春似是不解他的坚持,随意的点了点头,道,“是我,把你带到锁龙井的人是我,给他们下了摄魂咒的人也是我,罗定的死也是我。”
“明朝,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易逢春看着很是随意,他甚至连佩剑都没带,只是靠在窗边,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发丝。
“为什么?”
江潮不愿相信,可这一切很早就告诉了他不会更改的答案,事情的一切都是因为易逢春。
“逆鳞,那就是我想要的,可是龙的逆鳞只有他痛的极致的时候才能显现出来,我就只能用此法了。”
易逢春转过身,去看江潮泛红的眼睛,手指轻轻的划过他眼尾的泪,“明朝,只要你给我逆鳞,我马上就可以停止这一切。否则,半个时辰内,镇上所有的人都会接受我的命令而变成一个个傀儡,白刃里和星辰阙离这里远着呢,而且只要怀仙门的护宗结界不开,他们就是再急,也进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里面沦为乱葬场。”
“明朝,我只要你的逆鳞。”
第84章 摄魂术(二) 江潮,我死也会护着你的……
闪电像是一把刀狠狠的砍开了江潮的天, 轰隆的雷声在他耳边回响,面前的人甚至没有拿剑,就能击溃他的内心。
“明朝——”
一声低音撕开了两人之间最后一层遮羞布, 易逢春只是随意拿起桌面上的筷子, 却像两支长剑利落而干净脆,江潮的招式几乎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他教出来的, 甚至完全不需要思考就能够轻松截住江潮的下一招。
江潮是几个师弟师妹中和易逢春关系最不一样的,他自小的时候就在百重泉待着,而他们几个都是成年以后家中出了变故才来的, 师兄弟之间的感情便没有江潮那种极致亲昵的感觉。
他被养的太天真了!
甚至一度是个死心眼儿, 易逢春看着他两手空空的和自己打, 眼神里面闪过一丝情绪, 状似随意的问道, “你的剑呢?”
“丢了。”
江潮的行动着实受限, 他想要摆脱自己身体的习惯动作,可这终究是一件艰难的事, 易逢春双手摊开, 两根筷子被他一丢, 打向江潮的胸口。
江潮一脚踢向旁边的桌子, 半热的茶水顺着桌面留在地上, 筷子直冲冲的插到了桌面上,易逢春见状,反笑道, “明朝, 反应挺快,但是你的心还是太软了。”
易逢春抬脚踢碎了木桌,两个人赤手空拳的打起来, 像是在雨中厮守的困兽,拼了命的撕咬猎物,直到啃出骨血来,雨水替他们不遗余力的冲洗着一切,世间就只剩下了肆无忌惮。
易逢春的名字虽软,可性子却异常的韧,掌掌带风,狠狠劈向江潮的肩部,丝毫不留情面,勾起青筋的手腕挂着血往下流,声音狠厉,道,“痛吗?”
天上的雨似乎在诉说着一切的不甘与反抗,江潮讨厌这漫天降下来的雨,砸的他睁不开眼,发丝也混乱的贴在脸侧,狼狈不堪。
“痛了才会反抗,”易逢春看透了江潮一切的想法,他知道江潮重情,但他就是要把这团窝在一起的情狠狠打碎,踩着他的自尊让他痛,才能拿到逆鳞,“痛了才能从这不堪里面跳出去。”
江潮死死的盯着地面,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尽是决绝,易逢春这才满意了,双手握上他的脖颈,把人提起来,“现在还痛吗?”
“痛了就把逆鳞撕下来给我。”
江潮仿若被禁锢在牢笼里,他想要反抗,他必须抛弃一切的情谊,抛弃以前的自己,彻底地痛快地把身上最柔软的地方捅破,等它流出血,被雨水冲刷,再结痂,长出新的血肉,那将成为他最无坚不摧的地方。
他要反抗!他就要和师兄真正的打起来!
“你的剑都已经丢了,还会打吗?”易逢春嘲讽道,“那还是我送你的剑,你真的能大打出手吗?没了剑,你什么都不是。”
他的语气轻蔑鄙夷,像是要激怒江潮一样,“镇上的人可要发作了,只剩下半柱香的时间了,逆鳞给我,我就放过所有人,这样不好吗?”
江潮仰头看天,眼泪被逼回去,就只有雨了。
这天地间,只剩下他和易逢春,雨水会是他赢的喝彩。
江潮目光冰冷,易逢春顿了一下,顺手摘下头顶的柳树枝,只几下便将叶子拔掉,带着韧性的枝条冲着江潮甩过去。
只一刻,柳条裹挟着劲风,江潮抬起手,那只玉镯散发着光亮,转眼就在他手里变成了一柄长剑。
易逢春见他不再藏拙,轻笑了一声,剑刃锋利,剑招灵活,这剑虽然没有自己之前的剑用着好使。
“咣当——”
一声响,剑柄碰上易逢春腰间的挂坠,碎了一地,他抬眼去看对面的江潮,眼神狠厉,解下腕上的软剑,和江潮打起来。
风雨见缝插针的在两人之间搅和,易逢春本就擅长重刀,从小到大他陪着江潮练剑的时候,使的都是重刀,江潮看了他一眼,只是手腕转动,剑气就冲着易逢春过去。
这玉镯化剑,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使不得,奈清闲告诫过江潮,易逢春自然也知道这件事,他当然清楚江潮这样做灵力消耗极大,坚持不了多久,就只能速战速决,可自己用的是软剑,这便又切断了江潮熟悉他剑招的优势。
可相反的是,江潮的招式都在易逢春心里面,即便是被江潮一剑划伤了手臂,易逢春也还是自傲,随意把血擦干净,“明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世上熟悉你的人,当属师父和我。”
雨还在下,似乎永远得不到停歇。
易逢春吞咽下喉口处涌上来的血腥,继续道,“你要赢我,就必须出奇制胜,懂了吗?否则,你只会死在我的剑下。”
磅礴的雨声盖住了一切,只剩下刀光剑影,一黑一蓝两个身影让人瞧不清楚,只分辨出招招凌冽,突然间,又是一声“咣当”,有一柄剑掉在地上。
江潮面色苍白,易逢春却只是握紧了手里的软剑,道,“绝处逢生的时候,你还有剑吗?师兄教你最后一遍,龙的身体才是最好的武器。”
“明朝,把你的逆鳞交给我。我们还是师兄弟,不好吗?”
江潮咬紧了唇,被关在锁龙井里七百年消磨和隐藏起来的血气一瞬间爆发了,手腕一下打在易逢春的身上,他也不免被打的后退了好几步。
易逢春扶着旁边的树干,站稳了身子,抬眼道,“终于肯打了,可惜时间已经到了。”
“寒玉师兄,那些人醒了——”
文姜朴惊慌失措,几千个百姓像受控制一样朝着他们走过来,“摄魂术发作了。”
谢寒玉猛的向身后看去,那些人面色如常,可行动却比往常灵活了不少,方一春和文姜朴几个人已经拿出了佩剑,他看了一下,怀仙门的人加上他现在也只有百人,可对面的百姓过多,即便能打可很是艰难。
“先退后。”
谢寒玉喊道,他的话一贯是定海神针的存在,“囚灵罩带了吗?”
“寒玉师兄,这里。”方一春把囚灵罩扔向谢寒玉,囚灵罩是怀仙门的一件法器,很少使用,事到如今,也只能拼尽一切方法了。
谢寒玉默念咒语,只见一层灵力隔在他们中间,只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嘶喊声,“寒玉师兄,这可怎么办啊?镇上还有很多无辜百姓呢,他们现在缠着我们无所谓,可要是突然又听了谁的命令,转到普通人家里面就完蛋了。”
“这囚灵罩或许能支撑一段时间,姜朴,你的琴给我。”谢寒玉低声道。
“哦,”文姜朴觉得奇怪,谢寒玉很少用琴,他身上佩戴的铃铛就有清心驱邪之效,威力极大,“寒玉师兄,你要弹驱邪咒吗?”
“嗯。”
谢寒玉双手抚琴,文姜朴看向他腰间,才发现谢寒玉腰间只剩下一条红绳,铃铛再已不见踪影。
“寒玉师兄的铃铛碎了,你不知道吗?”方一春见她的目光放在那里,小声道,“师父也知道。”
“怎么会碎了?之前师父不是算过铃铛碎了就糟了吗?”文姜朴面色恐惧,当初这一句话她记得很清楚,后来哪怕是她和却山行,再怎么出格,也不敢去碰谢寒玉的铃铛。
“嘘,这谁知道呢?”方一春也是一脸唏嘘,怀仙门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谢寒玉是一定会飞升的,而且应该很快了,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事。
“钲——”
只听琴音轻响,那些躁动着的人群仿佛都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浑浊的眼神中也露出来一丝清明,却又很快被戾气盖过去。
“钲钲钲——”
连着几声琴音,谢寒玉冷若冰霜,灵力随着琴声泛向人群中,天地间都在回响,江潮也听见了这几声,他笑了一声,“师兄,你听,那边好着呢!有人在守着他们。”
“这雨也挡不住的。”
江潮说罢,和易逢春对视一眼,对方被他打的已经有些精疲力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手里的软剑也被丢在地上,听见江琴音,道,“是那个谢寒玉?你找了个好道侣,明朝。”
“你也有个好道侣的,满杏师姐会想要看到你这样子吗?”江潮问道,想起记忆里的那个满面笑容的女子,七百年像是剪刀,把那些纯粹绞个稀巴烂。
“哈哈哈,”易逢春大笑道,他脸上的青筋暴起,仰头任凭雨水打湿自己,“她死了,她可不像你们一样,好好活着。她死了,被人杀死了。”
他像是疯了,一把拔下自己发间的发钗,划在手腕上,鲜血流出来,他苍白的脸色映衬着血,瞧着诡异又可怖,压低了声音道,“驱邪咒没用的,他们已经再一次被唤醒了。”
“钲——”
囚灵罩上面显现出无数条裂纹,变得摇摇晃晃,那些人的脸上暴起黑色的纹路,眼睛里面全是白色,张牙舞爪的朝着谢寒玉他们过来。
“寒玉师兄,囚灵罩要撑不住了。”
“拔剑——”谢寒玉收起古琴,霜寒被从剑鞘中拔出来,雪白的剑身像是阴暗天色中的一抹闪电,在囚灵罩破的那一刻,便像是游龙一样飞了出去。
只听见轰隆一声,囚灵罩裂开了。
谢寒玉身姿轻盈,霜寒化出无数剑影,只见几下,一排人已经倒下,文姜朴和方一春也紧随其后,剑和利斧砍在一起,那些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谢寒玉抓住一个人的手腕搭上去,却发现他体内有一股灵力在乱窜。
摄魂术已经把这些活生生的人炼成了没有任何生气的傀儡,谢寒玉眼底闪过一丝心痛。
整条街上的房屋紧锁,那些侥幸没有中招的人躲在屋里面,不敢出来,只是躲在厚厚的窗帘后面偶尔听见动静探出来一个脑袋。
那些死了的人尸体倒在街上,血流了一地,可人越来越多,谢寒玉一剑砍向扑过来的几个人,他身边的几个人也已经精疲力尽,怀仙门的弟子本就不多,最近招了一批新来的弟子,灵力修为更是低微,哪怕再撑一阵子,最终也只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甚至被傀儡反扑的下场。
玉溪真人听着弟子传来的消息,他又看了一眼殿上那些已经飞升了的师祖牌位,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下来。
怀仙门的护宗结界乃是万年前就留下来,若是开了,便再也无法设下,可现在情况危急……
却山行突然跑进来,“师父,星辰阙的楚夜掌门说,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到了。”
“带了多少人?”
“少说也有几千人,流乐阁离得近,已经到了,弟子已经派人去拿令牌给他们了,可……”
“山行,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撤了结界。”玉溪真人只能祈祷以后怀仙门不会出比现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可是师父,结界一开,怀仙门的气运会变的。”
“没办法了,我相信人定胜天,什么气运,大不了师父替你们扛着。”玉溪真人狠心道,转身进来殿内一个密门。
护宗结界消失的那一刻,谢寒玉感受到了,长久的安宁和平静马上就要被打破。
男人在天上看到这一幕,倏地就笑了,两手一挥,怀仙门所在的地方突然出现好几个黑色的身影,地上的那些傀儡更强了。
结界终于破了,不枉他费力布这么一场大戏。
方一春已经被人砍了好几下,半条手臂上全是血,剑刃正抵在斧头上面,他拼了命的抵抗,可对方突然增强的力量让他一连退了好几步。
“方一春——”
文姜朴从背后一把将人按住,长剑对着前面的人就砍下去,一脚踹向右侧又冲上来的几个人。
“寒玉师兄,这些傀儡为什么突然灵力大涨?”文姜朴向后转身,垂下来的发丝被砍掉一半,“你简直找死,居然敢碰老娘的头发。”
她从袖口里抽出来一条鞭子就甩了过去,可到底人多势众,谢寒玉离她很远,中间又隔着好些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扑上来,文姜朴的肩膀很快就被一根锄头砍伤了。
她掏出来许多的符纸向那些人身上砸去,眼睛一下子就看见人群中多了些穿着各色弟子服的人,各大宗门来人了。
“谢寒玉,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嘛,还需要向我们青莲宗求助。”喻言高声道,话音刚落,几个傀儡就朝着他跑过来,锋利的剑尖已经在他外袍上划出来好几条口子。
谢寒玉只继续对付着面前的傀儡,没说话,喻言也不再自找没趣,撇了撇嘴,开始拔剑。
江潮这边也遇上了涌来的傀儡,只一交手,他便觉得不对,看向易逢春道,“你到底给他们下了什么咒?”
易逢春没说话,趁江潮打斗时不注意,整个人扑到他身后,摸到他手腕的那一刻,他才开始慌张,道,“你的逆鳞呢?”
“你的逆鳞呢?”
江潮一脚踢向那几个傀儡,化身为龙,转眼就飞到了谢寒玉身旁,易逢春也被他丢下去,他被面前的血迹震撼到了,于天青和关正阳也过来了,看到易逢春的那一刻,都被惊到了。
“师兄,你……你怎么在这儿?”
于天青抓住易逢春的手,却觉得异常冰凉,这根本不像是活人的手,关正阳也皱起了眉头,只是他到底不是个喜欢探究的性子,只是默默替他们挡着外面的傀儡。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谢寒玉斩钉截铁道,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江潮,对方微微摇了摇头,谢寒玉这才又看向这个和他在宗门大比的时候对视一眼的男人。
“果然和明朝是一对,聪明人。”
易逢春冷笑一声,“之前哦我的条件是逆鳞,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已经不受我控制了,摄魂术失效了。”
他随意一摆手,“不如现在杀了我吧,看着面前的一切还挺渗人的。我可不想黄泉路上一群人追着,就先走一步了。”
于天青简直不敢相信,简直是破口大骂道,“易逢春,你到底怎么了!我们百重泉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他向前走了一步,易逢春却伸手把人拽过去,死死的盯着他的脸,“天青,你还是被宠得这么单纯。关正阳对你挺好的吧,要是嫌我脏了百重泉的名声,不如到星辰阙去吧,让他守着你过一辈子。”
“我生是百重泉的人,死是百重泉的鬼。”
于天青想要挣开他的手,却被死死拉住,易逢春情绪激动,道,“你最好滚到那里一辈子别回来。”
他一把推开于天青,捡起地上的剑,谢寒玉拿起霜寒,一下挑开他手里的长剑,易逢春却冲着几个人勾唇一笑,“明朝,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
江潮心里一慌,却见易逢春已经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尸体很快化成一滩灰,竟真的早已不是人了。
他一死,那些傀儡就都倒下了。
正在怀仙门待着的奈清闲胸口忽然跳的极快,他向天上看了一眼,好像意识到什么,脸色变得阴沉,正待在他身边的燕鹤被吓了一跳,只是看着他把刚才写的祈福信撕碎。
燕鹤乖巧的捡起地上的碎纸,只瞧见一个“绝”字。
奈清闲这才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问道,“燕鹤,你想学剑吗?”
“想。”
稚气的声音和当年的易逢春一模一样。
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那些断肢和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经历了几乎一天一夜的厮杀,弟子们都困倦得不行,幸好怀仙门弟子少地方大,挤着倒也住下了。
江潮站在沧溟山上,身边还站着纸鹤,他望着白茫茫的一片,心里难受的紧。
沧溟山的雪太白了,像是丧葬时的白布。
“明朝,来,师兄给你做的剑。”“明朝,跑哪去了,给你带的糖葫芦。”“明朝,你师兄啊,明天就要成亲了。”
“明朝,你要赢我就必须出奇制胜。”“明朝,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
他蹲下来,双手捂住了脸,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来,砸到雪地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坑。
他的师兄再也回不来了!
江潮抬眼去看天,只觉得苦涩,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易逢春养过他,护着他,却又杀了他。
谢寒玉在屋里面听到他哭出声,这沧溟山只有他们两个人,江潮的哭声只有谢寒玉能听见,也只有他知道江潮的绝望。
他缓慢走出去,走到江潮面前,同样蹲下来,江潮的眼尾很红,看着他,“阿玉,他们都说是他的错,只要他死了一切都好了。”
谢寒玉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当时易逢春死了后,周围便传出来几声闲言碎语。
“原来这么多事儿都是他干的。害死了这么多人,本来就该死,不碎尸万段真是便宜他了。”“是啊,你说这为了一己之私,杀了几千人,真是残忍。”“我就说他们百重泉没几个正常人,一个杀人不眨眼,一个做坏事被关了几百年,另一个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关正阳为什么袒护他。”
“当时我知道是他的时候,我想要杀了他的,我想要杀了他的。”江潮声音沙哑,“他一直在引导我,他是故意的。他本来就没想过活,那他又为什么控制那么多人?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那些人的灵力一下子暴涨,可当时他已经很虚弱了,这里面绝对有第二批人,阿玉,你信吗?”
江潮拽住了谢寒玉的袖口,“我知道,无论如何,这事情他是错了,难辞其咎,可暗中的人想要把这一切闹的更大。”
他盯着谢寒玉,拽着谢寒玉的手,在上面划了几笔,谢寒玉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垂眸看着那掉进雪里的红色玉坠,逐渐被埋没,彻底消失在白色的世界中。
“阿玉,其实我最初在锁龙井里面的时候,就发觉自己的逆鳞不见了。”江潮压低了声音,道,“我出来以后就一直在找,师兄这次也一直提到我的逆鳞,他在暗示我。”
谢寒玉盯着他,江潮却只是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谢寒玉的怀里,“我第一次见你,就发现我的逆鳞在你身体里面。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能猜测阿玉,你绝对和天上有关系。”
谢寒玉的指尖抚上江潮的手腕,轻轻动了一下,其实他很早就猜到了,玉溪真人说算不出他的命时,谢寒玉就知道了。
“阿玉,我和师兄打的时候,看到了有人从天上下来了,逆鳞在你身上他们发现不了,而且能保你一命,以后肯定要掀起一番风波了。”
“江潮,我死也会护着你的。”谢寒玉低声道,他抬眼去看四周漫天飞舞的雪,天这一次已经冷到了极致。
“好。”
第85章 漆灰骨(一) 我已经成亲了,而且非常……
奈清闲站在窗前, 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叹了一口气,道, “你来了。”
“师父, ”江潮看了一眼明显出现老态的人,心里那股难受更重了, “天青师兄说想要见见您。”
“我没事。”
奈清闲转过身,江潮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袍,以往朝气蓬勃的面容也变得沉静起来, 他变了太多, 奈清闲甚至一瞬间有些恍惚, 仿佛看见了那个一贯端正清俊的大弟子。
他走到江潮身边, 温柔道, “你师父活了这么久, 什么事情没经历过?”
“当初百重泉被灭的时候,你师娘还有你们所有人……”他中间停顿了一下, “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奈清闲垂眸看到江潮空荡荡的手腕, “镯子碎了, 却保你一命无碍, 足够了。把它拿来给师父, 我给你补一补。”
“补了也不是之前的了。”
江潮低声道,奈清闲眸色一沉,“这有什么, 明朝, 人要向前看。”
他走过去将窗子合上,拉着江潮走到房间的角落处,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问, “明朝,你的逆鳞呢?怎么会不见了?这可是件大事。”
江潮欲言又止,对上奈清闲担忧的目光,最后只是小声道,“师父,你别担心,我有分寸的。”
奈清闲眼神忽上忽下的看了他好几眼,一脸戏谑的看着他,“这是有秘密了,连师父也不说了?”
江潮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刚要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砰砰砰——”的声音,于天青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
“师父,我就是象征性的让明朝帮我问问,怎么还真的不准备见我了?”于天青瞪了一眼死活赖着不走的关正阳,他和自己师门的人团聚,也不知道这个人一直缠着不走是怎么了?
自从他去白刃里找了人以后,这个人就跟看三岁孩童一样总是盯着他,于天青简直是受不了了,关正阳却仍是摆摆手,任你打骂就是不离开半步。
“是天青师兄,师父,我去开门。”
于天青说的轻松,可眼角还留着一抹红,看到奈清闲,直接笑了,一把抱住他,把江潮都挤到一旁,“师父,好久不见。”
“天青啊,”奈清闲也笑了,“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就那样呗,”于天青瞥到江潮的手腕,突然道,“师父,明朝的手腕碎了,你给他做的时候,能不能也给我做一个?”
“你不是最不喜欢这些东西吗?”
当初奈清闲做了好些个镯子,每个徒弟都有,可于天青怎么都不肯要,说是他生性活泼好动,要是不小心磕到就麻烦了。
于天青脸色僵了一下,拉着他道,“这不是改性了吗?师父可不能偏心,我要个和明朝一模一样的。”
“好好好。”
奈清闲只能答应下来,心思各异的几个人在屋里面说着家常,易逢春的死被掩盖平静的面容下,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谢寒玉正在巡视伤员,只是心里还在想着昨天江潮袖口中掉落的那枚玉坠,那是易逢春在死前握紧他的手塞给江潮的。
谢寒玉看过了,是蓝田玉,蓝口镇的玉,那这一切似乎都又成了一个谜团,他去蓝口镇是因为采玉歌,可易逢春手里有这块玉,他又是因为什么去的蓝口镇。
蓝溪河里的那条蛟龙和元空真人,以及他遇到的解袱鬼和易逢春又是什么关系?
“在下元空真人,师承百重泉易逢春。”
谢寒玉只觉得江潮那句说的在理,一切都像是在引导着他们去做什么,可到底那个人想要什么?
“谢仙君,谢仙君,我终于看到你了。”
沈南大老远的就看到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伤口都没来得及包扎,就朝谢寒玉跑过去,“谢仙君,你还记得我吗?当初在叶潭镇上的河里,遇到了解袱鬼和他那个弟子,你还救了我的。后来你说怀仙门会招新弟子,我就赶紧过来了。”
“叫我师兄就好。”
谢寒玉轻声道,沈南一听,瞬间激动的脸都红了,一度有些结巴,道,“寒,寒玉师兄,我听他们都这样叫你。我……我有个事情想和你说。”
“蓝溪河那边新来了个知县,现在采玉也有了正经规定,甚至他们还在那里立了块石碑,说要感谢寒玉师兄你的大恩大德。”
沈南有些不好意思,道,“他们听说我要来怀仙门,就嘱咐我一定要和寒玉师兄你表示感谢。”
“都是应该做的,”谢寒玉唇角勾起,道,“我知道了。”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你们蓝溪河附近曾经有过什么怪事吗?”
“有倒是有,不过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鬼。”沈南挠了挠头,道,“那人还是寒玉师兄你认识的,我听他们说,蓝口镇的那位姜婆婆,丈夫和儿子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吗?可是现在她应该是受什么刺激了,整天说着什么,只要晚上一直点着灯,就能看到她丈夫和儿子的魂魄,接着三个人就在家里说说笑笑。”
人的魂魄若是死后七日内或许还能回来,可姜葵的亲人死了几十年了,早说也已经又投了其他人家,怎么会又出现呢?
除非那里有什么阵法,让他们的魂魄不入轮回。
“后来云大夫给她看了,说她可能是疯了,神志不清导致的。渐渐的大家也就没把这当回事。可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都说在晚上能看见那些死了人的魂魄,甚至还能一起吃饭。”
沈南一想起来就浑身哆嗦,“我是不相信的,可现在越传越邪乎了。”
谢寒玉意识到那里绝对不简单,他看向沈南,点点头,道,“我会去看看的。你在怀仙门有什么事情况可以和应忔说,好好修炼。”
“是!”
沈南一脸激动,目送着谢寒玉离开,周围的几个弟子觉得好笑,却也没当回事儿。
天气渐渐转凉,连着鸟雀声也少了许多,一直走到了临城,距蓝口镇还有三五日的行程,谢寒玉和江潮倒也没急着赶路,准备找个客栈歇息一日。
两人还没走到城中,只是远远的看见临城两个大字。郊外的路上尽是些枯黄的杂草,里面冒出来一簇一簇的野生酸浆果,像是晕染开的胭脂,蔫红中带着一溜黄。
“算命啊——一卦只要五十文!先到先得啊!”
江潮往声音处看去,只见一个小摊前竖着一面黑色的旗子,上面写着逆天改命几个大字,居然这么狂,他瞬间起了兴致,道,“阿玉,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摊前围了许多人,江潮拉着谢寒玉挤进去,算命先生见他看着像是富贵人家公子哥的模样,主动道,“公子,要不要算一卦啊?我们这什么都能算,姻缘,财富,命格,只有你想的,我都能算。”
“这么厉害呢!”江潮应和道,“那你给我算算姻缘吧!”
男人看着桌面摆着的一块碎银子,喜笑颜开,收了银子道,“公子一表人才,出手阔绰,可见出身名门,这姻缘自然也是极好的。我观你眉头犯桃花,最近必定是有红鸾星动,只待有缘人来相会,恩爱到白头啊!”
江潮面色僵硬的看向谢寒玉,见他眉眼弯弯,手伸到下面挠了一下谢寒玉的掌心,道,“大师看走眼了吧,我已经成亲了,而且非常恩爱。”
算命先生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尴尬的笑了一下,又道,“老夫算的自然是准的,公子这姻缘是提前到了,日后必回再经历些磨难,将这姻缘线拉回正轨。”
江潮听了简直想当场掀了他的摊子。
谢寒玉拽着他的手,江潮只能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在他心里面已经被打成江湖骗子的人。
他正想抬脚离开,却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他右侧,江潮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又看了好几眼,旁边的男人注意到他的目光,笑道,“有什么事吗?”
他一转身,相貌就更清楚了。
江潮记得这张脸,在谢寒玉的梦里,他连忙拍了拍谢寒玉,对方转过来看他,问,“怎么了?”
“阿玉,他……”
江潮刚想要说,却发现谢寒玉眼中尽是陌生,他居然不认识旁边的人,可这明明是阿玉的亲生父亲,谢令。
当初在桃花面的幻境中,他还嘱托自己,谢寒玉的铃铛一定要保护好,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男人看到谢寒玉,唇角都起,面容像是和煦的风,温柔道,“这位公子看起来很是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或许是我记错了,不过也是有缘。”
只有江潮一个人憋在两个人中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男人也拿出来一两银子放在桌上,道,“麻烦给我算一卦,就算命格吧。”
算命的人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人,眼尾轻轻上扬,鼻梁高挺,浑身充满了书卷气,像是教书先生,他沉思片刻,道,“公子命格实属大富大贵之相,本该顺遂一生,可世事无常,若是不娶妻生子,或许能像老夫说的一样,可反之,便不好了。”
“你这什么算命的,哪有咒人家一辈子当个和尚的,”一个还拎着两条活蹦乱跳的草鱼的大婶咒骂道,“你这人想要银子真是想疯了,人家娶妻生子再正常不过了,照你说的去做,才是倒了一辈子的霉了。”
男人一脸阴沉,反倒是被算命的公子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只是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了,谢寒玉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紧跟着追上去,问,“你……你是谁?”
“在下谢瑶。”他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裳,腰间配着一条玉带,像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
谢寒玉这才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憾意,道,“冒犯了。”
江潮听见这个名字也愣了一下,可面前的人确实和梦里的谢令长的一模一样。
“谈不上,公子是刚来这里吧,既遇见,便是缘分,可否有兴趣来舍下暂住一宿?”谢瑶对这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也是有种亲切之感。
江潮却觉得这里面似乎有问题,阿玉怎么可能不记得这张脸呢?
他走上去,搂住谢寒玉的肩,一口答应下来,“那就多谢款待了。”
一路上聊了几句,江潮才发现,不止谢寒玉不记得这张脸,甚至这位自称谢瑶的人也没有任何记忆,他是家中的独子,只不过父母走得早,现在二十三四了也没成亲。
这就更对不上了。
路过一家店铺的时候,谢瑶主动停下来,说是要再买些蜡烛回去,谢寒玉走这一路,便发现几乎每一个人的手里都提着好几根蜡烛。
“临城的香烛生意应该很好。”
谢寒玉不经意道,谢瑶温和解释道,“我们这里有一个习俗,晚上的时候点燃一支蜡烛,便能瞧见那些死去亲眷的魂魄。所以,大家才常买些香烛,求个团聚罢了。”
居然和沈南说的一般无二。
谢寒玉仔细观察着四周,却不想谢瑶似乎看出他的顾虑,主动道,“你们没听说过吧,这是一位神仙告诉我们的。有些外地的人常说我们这里闹鬼,其实都是家眷罢了。”
谢寒玉和江潮就觉得更奇怪了,这么大的城,难道大家都已经司空见惯了吗?
“这不是很正常吗?”
谢瑶买了烛,一路拎回家,推开门,进屋,小红花和江潮就瞧见一个香炉,上面还插着未燃尽的三炷香,可令人诧异的是,上面供奉的不是什么神仙,居然是一根槐树枝。
见他们眼神被槐树枝吸引,谢瑶走过去拿帘子把它挡起来,道,“两位先坐,我去拿些酒菜。”
“阿玉,这里有股死人的味道。”
江潮伏在谢寒玉耳边,他刚说完,谢瑶就过来了,手里拿着温好的酒,道,“两位若是害怕,吃过可以先回房休息,我要点蜡烛了。”
“无妨,只是好奇。”
蜡烛被点亮的那一刻,谢寒玉就看见屋里面多了两个模糊的身影,看上去应该有几十岁的年龄,看着家里新来的两个人,也只是笑着点头。
一顿饭吃的很正常,也没发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像是五个活人一样,就这样一直到了深夜,江潮躺在床上,忍不住问,“阿玉,你觉得这事奇怪吗?”
“沈南和我说,蓝口镇那边也是如此。”
谢寒玉低声道,“我想去外面看看,那些魂魄到了晚上或许会外出。”
两个人偷偷摸摸的从屋里面溜出来,外面果真和谢寒玉猜的一样,甚至街上还有鬼魂在摆摊卖馄饨,江潮往那口大锅里看了几眼,发觉只是再正常不过的面皮和肉馅。
“这城里好像设了什么阵法。”
谢寒玉一直走到白天那个卖香烛的铺子,店门在关着,可却从里面传出来一阵婴儿的哭声,格外瘆人。
哭声一直没停,谢寒玉拍了几下门,却无人回应,他和江潮对视了一眼,直接翻墙进去,里面居然种了好些棵槐树,上面结着沉甸甸的果子,仔细去看,竟然像是一个个的人头。
“阿玉,你看,这是谢瑶和他爹娘的模样。”江潮扯开几根树枝,却发现城外的算命道士,那个提着鱼的女人,甚至他们在这里瞧见的每一个人的脸庞都出现在这上面。
“这城中都是死人!”
谢寒玉和江潮这才反应过来,除了那些在晚上才会出现的鬼魂,还有白天正大光明出现的人,其实也是死后化成的鬼。
他们都被困在这座城中,不能离开。
“反应的倒是很快,不过,晚了,”一个声音突然从树上传来,“进来这城的人,都要死。”
忽然一层结界把他们罩住了。
谢寒玉和江潮开始下坠,原本青石板的地面突然从中间裂开,谢寒玉召出霜寒,刺向两旁的石壁,江潮直接唤出尾巴,把人带剑都缠住,一个飞身想要从里面出来,谁料两个人反倒更快的往下坠,一眨眼上面的裂缝已经合上了。
谢寒玉只能召出纸鹤,两人站在上面,一直到了地面,那婴儿的哭声就更清晰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缓缓的向他们转过身,江潮被吓了一跳,只见女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怀里抱着的婴儿更是血肉模糊。
“我夫君呢?”
女人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墙壁,轻声问道,谢寒玉才发觉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江潮突然痛哭出声,跑上前跪在女人面前,身子都在颤抖,手伸在半空中,不知道该如何。
他不敢喊出声那一句久违的称呼。
“满杏师姐。”
第86章 漆灰骨(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女人搭在半空中的手停住了, 难以置信的转过身,久违的听见熟悉的声音,让她摸索着去找声音的来源。
江潮凑过去, 温满杏却没有他想象中的狼狈不堪, 只是笑着说,“你是谁?”
“师姐,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明朝啊!”
女人许久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漫无天日的时间中,只有怀里婴儿不停的啼哭声, 她不知道这声音什么时候能结束,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明……朝, ”温满杏却摇了摇头, “你又来骗我了。骗了我那么多次, 用我的丈夫, 师父,现在到我的师弟了。”
温满杏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我看不见, 可你骗不了我。”温满杏转过身, “你要我去对付那些人, 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可能。”
“师姐, 真的是我。”江潮急切道,“你成亲的那天,我可是一直跟在你身后的。那天的红绸还是我和天青师兄一起去挂的。我还帮逢春师兄给你送过信, 你们俩闹别扭, 你不肯见他,还是我帮他把镯子拿过来,你才解气的。”
“明朝……, 真的是你?”
“对啊,师姐,真的是我!”江潮颤抖着声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温满杏回忆起百重泉被灭的那天,她本以为自己是死定了,可没想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易逢春居然在临城一个院子里躺着。
“临城死了很多人,这婴儿就是我在街边捡到的,我和你师兄当时情况都不好,便在这里先暂时住下了,想着过段时间再去找你们。”
江潮突然意识到不对,既然百重泉被灭那天,他们几个人都没死,那后来又是谁大费周章把每个人都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呢?
“可是后来,我就听说洪城多了一处锁龙井,我和逢春怀疑可能是你被关在那里,准备去看看,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燃了一半的蜡烛让这个狭小逼仄的屋子显得亮堂了一点,温满杏晃着怀里的婴儿,看向易逢春,道,“我们要是走了,那这孩子怎么办?”
“要不带上吧!”
易逢春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裳,显得整个人冷峻的五官都柔和了不少,他在面对这个陪了自己多年的妻子兼师妹的时候,一向柔和的像是初春化了冰的溪水。
“可,”温满杏对上丈夫的眼神,最终还是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好吧。师兄,你说那群人究竟是谁,我们百重泉这些年一直都很低调,怎么会招来这些人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易逢春把熬好了的粥端过来,细心的盛在碗里,低声道,“阿杏,吃点东西吧。既然咱们还活着,师父他们一定也在某个地方活着呢!百重泉的仇一定会报的,到时候我们就再成一次亲。”
易逢春主动把婴儿接过来,用手摸了摸温满杏的额头,“别担心,还有我在呢,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就在我们要出发的前一天,师兄他突然发现这院子里的槐树上一夜之间冒出来许多像是人头的果子,”温满杏像是瞬间老了许多,说到这里,那股被压在内心深处的疼痛就又一次翻涌上来,“也就是这一天,师兄他不见了。”
“那棵槐树,阿玉,我们来的时候也看见它了。师姐,我和阿玉在外面闲逛的时候,也是因为听见了婴儿的哭声,就来到这院子里,看见了那些人脸,紧接着就从上面掉下来了。”
江潮忍不住去看那个婴儿,按照温满杏的话来算,他们刚到临城就遇见这个婴儿,可这都几百年了,还是只有半条手臂那么长,面色青紫,上面还留着斑驳的血迹。
谢寒玉默不作声,只是看着温满杏一下又一下的拍着怀里的人,像是一直重复动作的木偶,他看了看四周,却只见空荡荡的一片,就像是被单独劈出来的一个虚无空间。
“就是那棵槐树,”泪水从温满杏紧闭的双眼中流出来,“当时师兄觉得蹊跷,出去看的时候,却在那棵树上也发现了他和我们三个人的脸。”
温满杏那时候被吓得不轻,可当她跟着易逢春出去的时候,却看到街上的人几乎都像是被牵了线的木偶,往日熟悉的吆喝声,此刻却变得毫无波澜,整个临城变成了一潭死水。
易逢春随手唤了一声平日里常说话的一个烧饼摊的老板娘,可女人却没有任何动静,眼神也是呆呆的,只是看着他。
“阿杏,我感受不到这里的灵力,像是被人给吸干了。”
易逢春想要上前查看,可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裳。
“我和师兄都看不清他的脸。”温满杏那时候还觉得神奇,她也只是听师父说过,只有从天上下来的,才会看不清楚他们的模样。
男人没说话,只是拎起长剑就过来,易逢春回头看向温满杏,大声道,“满杏,你先离开。”
温满杏把婴儿暂时放在一个安全的角落,转身跑回去,拔剑就向人刺过去,男人只是冷笑一声,剑气四散,她和易逢春被困在里面。
易逢春已经替她挡了一剑,可正是这时候,传来一阵哭声,温满杏听出是那孩童的声音,她慌张转过身,一恍惚,眼睛就看不见了。
她眼前尽是黑暗,温满杏想要去找那个自己依赖的人,可她只听见剑剑刺进血肉的声音,那个带着讥笑的声音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再后来师兄就不见了。”
温满杏只能用这个安慰自己,那么多剑,她只能猜到一个答案,可她不敢去想,更不愿意去想,“我和他就被关在这里,明朝,若是你能出去,一定要帮我找找师兄,哪怕……是骨灰。”
她把脸贴在婴儿的脸上,“这些年,每逢除夕,他就会出现,化作你们的模样来骗我。”
谢寒玉总感觉这里面不对劲,如果单纯想要杀人,那为什么又会来看她?
“这里出不去,我试了几次,”温满杏低声道,“明朝,我在这里几百年了,想要再见百重泉的人最后一面,我快要撑不住了。这个孩子,也是跟着我受苦了,或许当初把他交给其他人才是最好的。”
“师姐,我,我前几天还见过逢春师兄。”
江潮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却想要让她活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找到背后的人,为百重泉的人找到一个真相。
“真的吗?”
温满杏有些激动,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江潮走到她身后,给她输送灵力,“师姐,我们几个都看到逢春师兄了,他很想你,只要我们能出去,你就能和他见面了。师父和天青师兄也在,我们还回百重泉,好吗?”
谢寒玉从袖口中拿出来一个瓶子,递给江潮,“这里面是还魂丹,或许会有帮助。”
他主动把婴儿从温满杏怀里抱过来,这几百年,不知道温满杏用了法子才保住他的性命,只是十分虚弱。
谢寒玉给他输送了些灵力,又用洁灵术给他清洗了一下,露出来瘦小干净的脸,一双眼睛还在闭着,眉心处有一个红痣。
谢寒玉抱着他往四周看,这里和温满杏说的一样,到处都没有出路,可却能感受到细微的风在里面流动。
而且他们能从外面听见婴儿的哭声,必然有一处地方能够把声音传出去,谢寒玉仔细去看,在最右侧倒数第二块石头处发现了一条极小的裂缝。
谢寒玉拔出霜寒,用了些灵力向那里捅去,只听“轰隆”一声,石头应声倒地。
外面是交错杂乱的槐树根。
谢寒玉默念口诀,霜寒直接斩断了那些根,地面一分为二,从中间裂开一条很深的缝,有外面的叫卖声传到里面。
“明朝,是,找到出口了吗?”温满杏低声问,突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进来,她一下抓住了江潮的袖口,“是他,就是那个人,他来了。”
“师姐,没事,有我在呢。”
江潮在她周身设了一个结界,确保不会出事后,这才化身成龙飞了出去,“哎呦,原来是老朋友。”
男人也是笑道,“又见面了。”
是那晚在连山客栈追杀他们的人!
“阴魂不散啊,那这仇今天就要好好算一算了,几百年前,你伤我师兄师姐,一个月前,在连山你又追着我和阿玉,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我们就畅快淋漓的打一场。”
谁知男人只是笑了笑,眼神看向谢寒玉,道,“琼玉仙君,别来无恙。上次是我眼拙,没认出来你,不知道仙君下凡历劫居然变成这般模样,要是有得罪的地方,以后还请原谅。”
“不过嘛,我想着咱俩在天上也不是什么知己好友,你又喜欢睚眦必报,所以,我现在杀了你,灭了魂魄折了仙骨,那是不是就不能飞升了?”男人笑的轻快,盯紧了谢寒玉,道,“咱俩也不用在天上见面了,岂不是更好?”
江潮听到那个名字,突然愣了一下,“琼玉仙君”,他在记忆深处记了那么久的名字,居然是他的枕边人?
谢寒玉面若冰霜,道,“我不想在天上看见你,或许你先消失更好。”
“没想到下了凡还是这般脾性。”男人主动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你还是以前在天上的修为呢?”
谢寒玉把婴儿放在一旁,纸鹤在旁边护着他,再一抬眼,天空全部黑了,风声响在几个人耳旁,他看见一道又一道闪烁着的天雷。
他的劫雷到了。
第87章 漆灰骨(三) 江潮,我永远爱你。……
阴沉发灰的天空, 风刮得人瑟瑟发抖,都在心惊为何今日突然响起了惊雷,一下接着一下, 像是要把这天地都劈开。
还在街上摆摊的几个人也慌里慌张的收拾了东西回家, 陈老二又看了几眼天,被一道雷劈过来, 差点儿闪了腰,连平日里用了几十年都没坏掉的木桌子一下就碎成了粉末,差点吓得他找个洞钻进去。
“这这这, 这是怎么回事儿?”
却山行正在天上飞的好好的, 谁知道一个响雷过来, 瞬间人仰马翻, 掉在地上, “居然这么大的雷?”
玉溪真人感受到这雷声蕴藏着的灵力, 不由暗暗担心,他思虑了那么久的事终于还是提前来了。
只是这雷声听起来比之前他师父飞升的时候还要猛一些, 寒玉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他也顾不上, 总担心会生出什么事端。
谢寒玉却只是面色如常的看着这一切, 那人是天上来的, 江潮一个人单打独斗绝对会有困难,他必须速战速决。
男人站在屋顶,正得意洋洋的看着这对即将分离的苦命鸳鸯, 琼玉仙君, 既然遇到我了,那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江潮却朝着他摇了摇头,天上的雷一个接着一个, 而且难免这人会不会从中动点手脚,他必须确保谢寒玉成功度过雷劫。天上的神仙下凡历劫时遭人暗算,失了神格,魂飞魄散的情况,他小时候听过多次。
不管这个琼玉仙君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江潮都不在乎了,他只要谢寒玉平安无事。
一道雷狠狠的劈下来,谢寒玉拔出霜寒,直接抵上去,白光将这处地方照的发亮。
劫雷的威力巨大,震得人头皮发麻,谢寒玉撑剑半跪在地,他抹了一把从嘴角溢出来的血,又一道劫雷下来,甚至他和江潮他们之间被自动隔开,劫雷仿佛在他身上下了定位符一般,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还要分心去顾及别人。
男人站在高处,俯视着谢寒玉挨过了几道雷后,身子发颤,嘴角露出来一抹笑,他抬头去看天,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就算不是他,那个人也不会让他上去的。
只不过在这之前,要先把逆鳞逼出来才是正道。男人直接提刀向江潮刺过去,“上次放了你,真是可惜,让逆鳞多在你身上留了几天,不妨今天我拿了逆鳞,你去陪着谢寒玉一起消散在这世间,不好吗?”
“你休想。”
江潮微微一笑,像是染了血后悠闲漫步的公子哥,男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他是神,眼前的人只是一条龙,怎么可能会让自己产生惧意呢?
等自己拔下他的逆鳞,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刀起刀落,江潮只是抬脚,厚重的刀刃已经坠地,他瞥了眼谢寒玉那边的情况,心里的担心更是上来,男人却不给他机会,只是一抬手,便突然多出来几十个黑影。
那些黑影上泛着一层银光,男人礼貌介绍道,“这些可都是天上的人,一个个对谢寒玉恨之入骨,你知道为什么吗?”
“少废话,无耻至极。”
江潮见他们朝着谢寒玉的方向过去,天上的雷声又一遍遍的提醒着他现在的紧张时刻,恶狠狠的瞪向男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风破竹。只可惜你永远也没办法替你的谢仙君报仇了,你们两个今天一块儿去死吧。”
风破竹笑了一声,只见谢寒玉已经被无数背影团团围住,而天上的雷正一点点的聚在一起,变得更粗,让人心惊。
一切都在为下一道雷聚力。
谢寒玉也不知道自己接了多少道雷了,他身上带的还魂丹都已经用完了,霜寒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上一道雷的震撼,半边身子仍然麻木着。
他这是遭算计了。
谢寒玉抬头望天,凌厉的剑影向他射过来,江潮见状慌忙飞过去,风破竹却一刀隔在两人之间,“这么着急做什么,我都说了,会让你们团聚的,所以,可千万别急。”
江潮被他困住,根本过不去,气急之下猛的一甩尾巴,可没想到风破竹的刀更快,紧紧的缠着江潮,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寒玉握紧了霜寒,用灵力和剑气隔开一个屏障,可那些剑影就像是雨丝一样,不要命的冲进去。
“阿玉——”
说时迟那时快,那道蓄积了许久的雷劈下来,硬生生的落在谢寒玉的背上,江潮慌了神,猛的冲向谢寒玉,风破竹被他甩到一旁。
江潮巨大的身体将谢寒玉包裹起来,坚硬的鳞片紧紧的把谢寒玉护在里面,他低声道,“阿玉,别怕。”
谢寒玉知道那天雷里隐藏了太多灵力,压根不是一个人能扛过的,他拼了命的去推江潮,“不行,你起开,这是我的劫雷,不关你的事。”
“江潮——”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声嘶力竭的喊这个名字,谢寒玉的手牢牢攥住了江潮的身体,他感受着龙的鳞片在发抖,可他把最柔软的地方都留给了自己。
雷声轰鸣,像是在惩罚这个企图偷天换日,替别人受劫雷的龙,便一道接着一道的继续降下来。
“江潮,我说了让你起开。”
谢寒玉怒吼道,旁边的黑影又一次朝着他们袭来,他死死的盯着那些人,想要把他们的脸都刻在心里。
冰蓝色的鳞片上已经出现了道道血痕,江潮清楚而确切地感受着自己的意识在慢慢消散,他想要去看谢寒玉的双眼,可已经没有力气转过身子。
可天雷还在继续。
甚至连见多识广的奈清闲都察觉到不对了,站在窗边看着情况,只希望江潮不要出事。
谢寒玉见状,从他的包围里挣脱,拿着霜寒就顶上去,风破竹勾了勾唇角,那些人就又扑上去,江潮用尽力气一甩尾巴,血顺着鳞片滑下来,染红了一大片。
婴儿在不停的哭,可江潮本就受了天雷,对方人又实在太多,直到一个人趁机从他背后过去,尖利而冰冷的长剑刺穿了他的身体。
一声龙吟响彻天地,雨落下来,可劫雷仍是不停。
谢寒玉默念口诀,将霜寒插在地上,以神魂为中心,灵力化界,把江潮完完全全的罩起来。
风破竹简直难以置信,“简直是疯了。”
还没渡完天劫,就敢动用神魂的力量,不要命的疯子,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再多余下功夫了。
谢寒玉,我倒要看看你,这一次还能不能救自己一命!
“我把逆鳞逼出来给你,江潮,你不能死,我要你活下去。”谢寒玉盘坐着,他的身体也虚弱到了极致,此刻动用灵力,只会让自己步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他现在完全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要江潮活着,谢寒玉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其实早在第一道天雷降下来的时候,他就想起来了一切。
谢寒玉在瑶台银阙的时候,曾听一位下了凡回来的仙君说过,第一百道劫雷的时候,哪怕肉身毁了,但神魂还在,他就还能回去,不过要付出些失去人间记忆的代价就是了。
他知道这代价,也相信自己能担得起,谢寒玉有法子让自己重新想起来,他看了一眼风破竹和周围的一群黑影,眼底的狠厉一览无遗。
得罪了他的代价,希望改日他们能承受得起。
“阿玉,不要,逆鳞取了你就没命了。”
江潮看出他想要做什么,只能低声道,他太过虚弱,维持不了现在的形状,只能变小绕在谢寒玉手腕上,逆鳞在身体内被一点点的剥离,血液便随着它的流动而变得滚烫。
江潮看着谢寒玉的脸变得苍白,那股熟悉的灵力离自己越来越近,谢寒玉温柔的看着他,再一次低头吻上他的额头。
“江潮,我永远爱你。”
“不要,不要,阿玉。”
江潮像是疯了般的摇头,他声嘶力竭的喊,试图让这个人回心转意。
“阿玉,我是龙,我不会死的,你不要管我了。”
血从江潮口中冒出来,几乎像是把胭脂铺里面所有的红都泼到身上一般,他努力劝说着谢寒玉,想让他相信自己的谎言。
谢寒玉直接用灵力把他束缚起来,自此耳边再没了声音,谢寒玉低声道,“破——”
一片泛着光的鳞片从他体内出来。
充沛而浓郁的灵力让整个天地间都为之震荡,奈清闲看着空中的异色,心里的恐惧加剧。
于天青正和关正阳待在一起,这样的灵力波动自然很快就吸引了他的注意,“怎么了,我还没见过这样的玩意儿呢?你说,这么大阵仗,是不是很多人就要去抢了?”
“不知道。”关正阳漠不关心,于天青见他有板有眼的不接话,瞬间没了兴趣。
“是逆鳞,逆鳞果真在他身上。”风破竹恶狠狠道,“不管怎么样,把它给我抢过来。”
结界已经阻挡不了多久,眼看着最后一道天雷就要落下来,谢寒玉忙把逆鳞送到江潮体内,强大的灵力融合让他这具身体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谢寒玉最后摸了摸他的尾巴,他不能泄露自己的计划,所以只能装的像一些,要委屈江潮了。
谢寒玉重新握住霜寒,他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剑上,天雷降下来的那一刻,剑刃发生强烈的光,肉身粉碎,神魂也四散开,那些黑影被他用霜寒困住了,挡在江潮面前。
风破竹没想到他居然敢这么做,可天雷已经结束了,琼玉仙君已经回去了,他只能赶忙追上去,至于那些挡了雷而沦为尸体的散仙,那是他们的命。
弘化十七年季秋,怀仙门大殿内,第二排第一个魂灯灭了,玉溪真人听到消息心痛不已,当场昏死过去。
临城内,一条气息奄奄的龙睁看眼,看到的是自己爱人的尸骨。
那一年,下了许久的雨,连绵不断,像是谁在祭祀自己的爱人。自那以后,人们再也没见过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百重泉的人也没能等回他们的小师弟。
第88章 瑶台阙(一) 他们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瑶台银阙十二层。
这里终年淤积着散不去的冷, 雪花像被扯破的棉絮,洋洋洒洒,即使是得道的仙人, 也耐不住这样的寒。
传说有位散仙偏不信邪, 结果被那霜雪落了满怀,断了衣带, 手指头儿也冻的僵硬,直直的打不了结。
偏偏现在的瑶台十二层住了位神仙,他很有情致的给十二层取了个别名, 唤云外雪, 据说那位仙人最近下凡历劫回来了, 有几位仙人便耐不住了。
“琼玉仙君——”
漆丹水拍了拍那无人愿意踏足的云外雪的门, 只见里面种满了桂树, 浓郁的香气被结界阻隔。从外看, 只见一片云雾缭绕,冷清至极。
铃铛伴随着谢寒玉的动作一步一响, 象牙白的长袍配着一尘不染的狐裘, 腰间别了一根红绳系着的银铃, 谢寒玉抱着一只白色的猫从桂花树下的秋千上下来, 慢吞吞的走到了门口, 给人开门。
见了人,白猫翻了个白眼,一下子窜得老高, 落了满树的桂花到谢寒玉的狐裘上, 莹白的脸上微微下勾的眼角,细窄的眼皮,衬得他整个人异常清冷。
“找我什么事?”
谢寒玉淡淡道, 那人自讨个没趣,讪讪道,“这不是你下凡了一趟,许久没见,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谢寒玉转身就走,漆丹水早就知道自家好友的性子,死皮赖脸的跟着进来,“你这下凡都干了什么?人看上去变了不少,眼尾这里……有种满面春风的感觉。怎么,下凡历的是情劫啊?”
谢寒玉坐在桂花树下,白猫“唰”的就跳到他怀里,把脸仰起来,“喵喵”的叫了几声。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记得了啊?”漆丹水一脸担忧,拿着扇子在他面前晃悠了好几圈,“这下面有什么牛鬼蛇神,居然能让我们大名鼎鼎的琼玉仙君说出这样的话?”
“嗯。”
谢寒玉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猫,心里面空落落的,可他又想不起来,干脆躺在树下闭上了双眼。
“我就奇怪了,谢寒玉也有为情所困的时候。”漆丹水想要去碰猫,却被猫一下躲开,“你家这玉团怎么还是不待见我?我也没干啥吧!”
“它喜欢长得好看的。”
漆丹水,“……”
总有一天他要被这一人一猫给气死,漆丹水暗自平定了翻涌的心潮,往下压了好几下,才低声道,“我听说风破竹最近总是下凡,他跟你一向不对付,你历劫这事是不是被他知道了?”
谢寒玉仰头看着雪落在自己脖颈,凉凉的,他下意识的想要去按住某只胡作非为的手,可却只摸到一手软乎乎的猫,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人的手修长,指端灵活,从他一丝不苟扣好的衣领处伸进去,另一只手应该抚在他的腰上。谢寒玉莫名其妙的又想起来这一段,他伸手把缠着自己的玉团放在一旁,看来自己下凡期间着实是享了不少乐趣的。
“谢寒玉……?”
漆丹水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最近下界好像不太平,我听人说天帝最近在找什么龙。”
“没事。找谁?”
云外雪自然没辜负谢寒玉给它起的名字,雪花落在他的衣裳间,化成了水,凉意就在他的脖颈间乱窜,他总是想要去抓自己的衣角,就像是有人经常这样做一样。
“好像跟之前的一个宗门有关,叫什么百重泉的。”
漆丹水回忆道,“不过应该是不会派我们去找,还是好好待在这儿休息吧!”
百重泉,听起来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谢寒玉突然站起来,抱着猫就出门了,漆丹水有些震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谢寒玉主动出去的,“哎,你干什么去?”
“找人。”
谢寒玉淡淡道,漆丹水望着他的背影,嘴巴张的能吞下一个鸡蛋,他找人?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消息!
“谢寒玉,你不会真在下面动情了吧?”
“嗯。”
完了完了完了,漆丹水一连拍了自己头好几下,这下是真完了,他只能期待能让谢寒玉动情的人是个修为高强的人,否则就天上那一群暗暗喜欢琼玉仙君的仙娥和道友们,估计能直接把人给弄成碎片。
连山阴岭。
参天的绳树遮住了仅有的方寸阳光,雀鸟终日不见天日,懒散的挂在树上,时不时叫几声,确保自己还活着。
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男人泡在泉里,冷白的肌肤仿佛是这阴暗丛林中唯一的亮色,及腰的银色头发被水打湿沾在腰上,盖住了强劲有力的后背。
泉水附近空无一物,与暗藏生机的丛林泾渭分明,嶙峋的山石上放着一把剑,银白色的剑刃锋利的露在外面,无疑谁见了都知道这是一柄世间难寻的好剑。
可惜这是一把断剑。
剑刃从正中间的地方断开,断面粗糙不齐,影响了这柄剑的美感,也让它成了一柄废剑。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剑柄,放在手里细细查看,剑面映出那人凌厉的双目,高挺的鼻梁下嘴唇抿紧,整个人看上去冷若冰霜。
男子正是江潮。
距离谢寒玉在天雷下消散已经过了七年了,江潮在连山阴岭便待了七年。
自临城醒来以后,他便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地上,身边是断了的霜寒,被谢寒玉放在婴儿身旁的纸鹤也没了气息,化作一团废纸。
天地间再也没了谢寒玉的气息。
那枚逆鳞完好无损的待在他的体内,仿佛是替谢寒玉在守着自己,江潮疼的在地上打滚,手指陷在地面的沙土里,血肉模糊,可再也没有一个人握住他的手把人拉起来。
他的谢寒玉没了。
江潮是不愿意相信的,可他在幼时见惯了太多历劫的仙人受不了雷劫,而魂飞魄散的。
师父告诉过他,若是那人成功了,满宗门的人都会庆祝,天地间也会充斥着浓厚的灵力。
而且那人在凡间的魂灯是燃着的。
江潮回过怀仙门,可入目满眼的白布和那盏灭了的魂灯让他更痛了。
却山行抓住了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问他,“为什么寒玉师兄死了?你不是龙吗,你不是无所不能吗?你不是能护好他吗?”
“江潮,这一切都怪你,要不是遇见你,寒玉师兄也不会遇到这么多的事情。要不是因为锁龙井,寒玉师兄只会待在沧溟山,等到飞升的那一日,赢得满堂喝彩。”
却山行眼底猩红,他听到魂灯灭的那一刻,心里只想是有人在开玩笑,可没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应忔去拉他,可却山行一把甩开应忔,拔剑刺向江潮,他是谢寒玉带回来的,心里面极其依赖谢寒玉,他自小就立了誓,“若是谢寒玉成了仙,他就在人间为他护好香火。”
“你滚,怀仙门不欢迎你。”
剑上的血滴在地上,于天青一把拉住江潮,“却山行,那可是天雷,谁能料的到?你现在怪明朝,他难道不伤心吗?”
于天青看着江潮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明朝,小时候你就见过了,尤其是下凡历劫人的天雷,总是更厉害些。师娘就是这样……”
他到最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拍了拍江潮的肩膀,江潮回来是为了那盏魂灯,他声音冰冷,看向玉溪真人,道,“我要魂灯。”
“你凭什么?你和寒玉师兄是交好,可他是我们怀仙门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却山行简直要气炸了,玉溪真人看了江潮好几眼,点了点头,道,“好。”
“师父,对不起。”
江潮走到奈清闲身边,又摸了摸燕鹤的头,“要好好的。”
“明朝,你要做什么?”奈清闲心里不安,江潮是他看着长大的,看着随性自在,可最是重感情,他现在这个样子,奈清闲不敢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江潮却没说话,拿了魂灯就离开了,自那以后,世间再没人见过江潮。
江潮从水里出来,面容冷峻,再也没了之前的朝气,他很少笑,只有在梦中见到谢寒玉的时候才会有片刻的轻松,可醒来时又是空荡荡的一片。
他身边再也没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江潮找了所有的办法,想要为谢寒玉找回魂魄,哪怕是一星半点儿,可天地之间那么大,都找不到谢寒玉的痕迹。
谢寒玉走后的第二年初春,江潮的发情期到了,他在连山的泉水里泡了半个月,尾巴尖蔫蔫的挂在石头上。江潮不可避免的想起来那白皙温热的手腕,可是再也碰不到了。
谢寒玉走后的第二年季秋,江潮听到一个能凝聚魂魄的方法,跑了几千里到了诀城,他满心欢喜的去找那个叫逢生的道士,最终得到的却只有“他已经完全不在了”的八个字。
江潮回去的路上救了一个上山采药的儿童,大概有四五岁的样子,手里还捧着一个用桃木枝刻的小人。
江潮一下就想到了什么,他要重新为谢寒玉造一个身体,哪怕违反天理,会让他不容于世,这都无所谓。
等造好了,他就在阴岭挖个坑,把自己和这具身体一起埋在里面。
江潮和谢寒玉生同衾,死同穴。
在鬼灯里,他们结了亲,江潮抱着谢寒玉下了花轿。在飞雪的沧溟山,江潮和谢寒玉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成了生生世世的道侣。
逆鳞被江潮扒下来,这一次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蜷起了身子,可却没有人能守着他,指尖拂过他的额头,再留下温柔一吻。
他的灵力消散的厉害,满头青丝变成了银色,江潮握紧了那柄断剑,割下来一缕发丝,放在阴岭刻着清到骨的那个石头下。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谢寒玉。
可他要为谢寒玉报仇,报了仇,江潮才能去找他。
天空传来几声响雷,今天是立春,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风破竹刚从天上下来,他非要得到逆鳞不可。
山鬼跪在他面前,低声道,“那条龙就在阴岭,身边无人,我前几日才见那片逆鳞,暗淡了不少,想必是灵力消耗过多,身体必定十分虚弱,主人可要动手?”
“先不急,他不是稀罕谢寒玉吗?你化作他的模样去会会,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有多情深。”
“属下不敢,琼玉仙君的样貌……”山鬼也没想到当年那个她看上的漂亮男人,居然会是天上来的,现在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再看半眼。
“哼,”风破竹冷笑了一声,“他失了记忆,就是想护着先前的人,怕是也不行了。不足为惧,你只管去做,我去请他来看场好戏。”
“是。”
山鬼只能应下,风破竹手指一点,山鬼的模样就变了,她远远的看见江潮的背影,被衣裳盖着却仍然劲瘦有力的腰,只觉得这一趟似乎也不亏。
江潮听到身后的动静,眼皮都没抬一下,那股恶臭熏人的气味让他只是弹了下手指,一个结界瞬时从山鬼站的地方升起来。
“滚——”
第89章 瑶台阙(二) 少年江潮X救命恩人谢寒……
“公子不回头看看我是什么模样, 就狠心赶人走吗?”
山鬼轻声道,江潮没回应,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 手里玩弄着银色的头发, 换着以前,他只会抓住谢寒玉的衣角, 把那张漂亮又楚楚可怜的脸对着他,身子微微侧着,诱白的颈部伏在谢寒玉肩上。
通常这个样子, 谢寒玉就会亲他。
“你不是最想看见这张脸吗?”
山鬼激道, “我死了那么久, 你不想再看看吗?”
江潮这才转过身, 眼神轻轻蔑过山鬼, 看到熟悉的脸时, 他愣了一下,手一挥, 山鬼被直接甩到地上, 艳红如血的衣裙显现出来, 她又恢复了先前的容貌。
“别沾这张脸, 如果你不想死。”
山鬼只觉得胸口痛的厉害, 她恶狠狠的瞪着江潮,对方却只是轻飘飘的转过身,道, “这次放过你, 下次就不会了。”
山鬼倒在石块上,红色的衣裙铺了一地,她要是这样回去, 风破竹会弄死她的。
山鬼看了一眼天,鸟雀哗啦啦的飞走,阴岭便突然刮起了狂风,溪里的水一个劲儿的全部翻涌上来,“江潮,你不是要报仇吗?难道就天天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干吗?”
山鬼嗤笑一声,道,“七年前,你旁边的那个小公子来找过我,让我给他一株清到骨,来救人。”
“我不愿意,他可是下了狠手。”
山鬼回忆道,她要是早知道谢寒玉是琼玉仙君,清到骨这东西哪怕是一百个,她也给。
风破竹那个东西,怎么跟琼玉仙君比,只可惜她早早的跟错了人,山鬼心里面懊悔不已,只是幽怨的看着江潮,暗暗提醒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她总要为自己偷偷谋条生路吧!
“你要不再找个心上人?”山鬼幽幽道,那双暗绿色的眼眸溜溜的转着,道,“或许就变得欢喜起来了呢?”
“这头发都白了……”
山鬼小声嘀咕道,虽然比以前还冷俏些,可要是什么时候琼玉仙君恢复记忆,看到了心疼,想给人出气,那她不会也跟着遭殃吧!
江潮暗暗的转过身,问道,“谁让你来的?”
“啊!”山鬼张大了嘴巴,袖口遮住自己的半张脸,讪讪道,“……,呃,或许是你的敌人。”
山鬼猛的一拍自己的脑袋,生怕风破竹突然回来,她就要遭殃了,连忙往脸上抹了一把土,又拿剑往自己肩部捅了一剑,默默的溜走了。
风破竹自然是不知道山鬼的想法,他回到天上想要去找谢寒玉,却被天帝派人给拦下来。
天帝原名天应予,看着是二三十岁的年轻模样,剑眉星目,风破竹行了礼,便安分的站在一旁,等待着下一步吩咐。
“风君,”天帝缓慢道,“那人你可找到了?”
“回天帝,找到了,不知天帝找他有何事?臣这就把人带过来。”
“不用。”天帝摆摆手,“既是百重泉的人,就还交给琼玉仙君处理吧!人间最近动荡不安,浊气外泄,只怕会引来灾难。当年百重泉便是如此,所以我才派人镇压,可没想到,仅仅支撑了一段时间,就又卷土重来了。”
“臣愚钝,不知道这浊气外泄和百重泉有和关系?”风破竹从来没听过这段故事,他只当是百重泉的人惹到了天帝,才会动怒派人去压制,可没想到,竟还有这一番原因在。
“你可知江潮是这世间唯一的龙?于六界所不容,本就不该存活于这世间。龙的力量太强,会坏了天界……和人界的平衡,灵力自然失调。”
天帝面容平和,可风破竹已经知道了真正的原因,心里那一股异样的情绪开始翻涌,既然天帝早就有了除掉江潮的想法,他嘴角偷偷上扬,看似认真道,“臣听闻琼玉仙君此次下凡与那龙交往甚密,不知在此事上是否会存在偏颇。”
天帝看了他好一会儿,风破竹垂下双眸,听见一声叹息,道,“罢了,琼玉仙君一向是非分明,我相信他。”
“天帝可还记得锁龙井?江潮既然在里面被关了七百年,怎得琼玉仙君下界,他就从里面跑出来了?”
“锁龙井本就是谢寒玉所设,和他灵力相息,禁制因为灵力波动而松泛实属正常。”天帝神情淡漠,像是已经认真考虑过,他道,“我自有安排,你去吧。”
“是。”
百重泉。
谢寒玉看着面前几个大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之前来过这里,见到过一个人,那个少年躺在雪地里,白色的狐裘被血染红,奄奄一息。
当时的琼玉仙君只是听说天帝最近派人去了百重泉,可跟他却没什么关系,漆丹水那几天实属无聊,硬是拉着谢寒玉下凡听戏。
听了一半,谢寒玉觉得没意思,漆丹水却沉浸其中,他便出去了,结果随意走着就到了百重泉。
那个少年就躺在最外面的青石板上,长时间的意识不清,加上灵力涣散,让他的尾巴露了出来,一触碰到谢寒玉,就主动缠上来。
谢寒玉这个人最喜洁净,平日里漆丹水来云外雪,都会自觉的不去碰那里的物件,更别提和谢寒玉离的近一些了,顶多手指缠上丝线去扯琼玉仙君的衣角。
所以漆丹水发现好友不见了,出来寻找的时候,在看见那条血迹斑驳的尾巴勾上谢寒玉的时候,心一下就提起来了,主动替他捏了一把汗。
他凑过去,讪讪道,“谢寒玉,这,是个意外吧,人家都昏迷不清了,也不是故意的。”
可谁料他那仙风道骨的好友却只是淡淡的看了自己一眼,把那条龙拦腰抱了起来。他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被血一蹭,漆丹水不敢想象,他满脸的不可置信,“谢寒玉,你……这是,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谢寒玉没回他,漆丹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无意间瞥到百重泉几个大字,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是百重泉,那他……或许就是天帝要的人,你要是救了他,这,会不会不太好啊?”
“百重泉的人犯了什么错?”
谢寒玉问,他之前没怎么关注这个,只是今天这少年看着实在可怜,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垂下阴影,五官生的格外漂亮,甚至到了妖冶的地步,可他莫名觉得这人应该是生了一双纯净的眸子。
少年伤势太重,整个人一直在他怀里翻来覆去的动着,滚烫的手指摸到琼玉仙君的脖颈,抹出来一道艳红。
谢寒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让一个素未蒙面,甚至满身污秽的人紧紧的抱着自己,见人难受的眉头紧皱,平时最不喜欢多管闲事的琼玉仙君居然给他输送了些灵力。
少年似乎舒服了一些,那双紧闭着的双眸微微张开,果真和谢寒玉想的一样,黑白分明,眼尾上扬,像是云外雪的夜明珠。
谢寒玉突然觉得身子里似乎进了什么东西,仿佛一颗珠子掉进了灵力充沛的湖面,身体有些发烫,他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少年传过来的。
“谢寒玉,你真要把他带回云外雪啊?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事,天帝估计还在找他呢,你要是违背了他的命令,我人微言轻的,可救不了你。”
“若是无辜受难,天理难容。等查清了真相,他真的有罪,我自会清理门户。”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动了一下,那双眼睛里昏昏沉沉,谢寒玉拍了拍他的背,只觉得异常瘦削,低声道,“别怕。”
少年很快又昏睡过去。
谢寒玉回到云外雪,玉团一下子就扑过来,见到他怀里露出来半条尾巴的人,“喵”了一声,又在人脖颈处舔了好几下。
漆丹水心里泛酸,为什么他一来云外雪,这猫就对着他爱搭不理的,直接跳到那棵桂树上,任凭他怎么呼唤也不肯下来,更别提让他抱了。
“你这猫和你真是一家的。”
谢寒玉才没理会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只是把人抱到床上,喂了一颗丹药,探了探少年的额头,还烫的厉害。
玉团不肯出去,就一个劲儿的待在少年身旁,时不时的叫几声。
谢寒玉洗了条帕子,一点点给他擦干净脸上的血,那副张扬肆意的面容就更肆无忌惮的展现在他面前。
“生的这么漂亮,谢寒玉,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漆丹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你说说,你平时一不出云外雪,二不准别人随便碰你,三不参加什么宴会。打招呼顶多点个头,摆着一张希望所有人都自动退避三舍的脸,今天怎么对他这么热情?”
“你不是都说了吗?我看上他了。”
谢寒玉面不改色道,把少年身上的衣裳脱到一旁,用灵力把身上的伤口抹平了,这才把锦被给人盖上。
“我……我真是服了,”漆丹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要是让他们知道我拉着你下界一趟,结果就对龙一见钟情了,还是个天帝要杀的龙,那我岂不是没命了!”
他今天真应该好好管住自己的腿,就不应该来云外雪,这鸟不拉屎还冻死神仙的地儿,漆丹水悔不当初。
“这事和你无关,我已经给天帝传了消息。”谢寒玉早在发现他是百重泉的人时,就想到了,“我和百重泉的人有过一面之缘,这里面应是有什么误会。”
“一面之缘,难不成你之前见过他啊?我怎么就没听你说过呢?”
“这是我的事。”
谢寒玉搭在床边的手突然被少年抓住,少年白天受了惊吓,眼下又换了个新的环境,心神不稳,手心处冒出来一层薄汗,又湿又滑。
谢寒玉的心猛然跳得极快,他听见少年低声的呢喃,“热——”
第90章 瑶台阙(三) 想哄,抱在腿上哄。
漆丹水走出云外雪的时候, 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他平时顶多在谢寒玉那里待上一两个时辰,结果今天那个不仅受了伤, 血流了一地, 还衣衫不整的少年居然就这么在云外雪睡下了。
这个世道对长得好看的人这么宽容吗?
可这瑶台银阙最不缺的就是仙姿佚貌,风骨峻峭的人, 不论是郎君还是小娘子,漆丹水就想不通了,难不成谢寒玉飞升的时候没经历情劫, 反而是上天了, 情劫不依不饶的找来了吗?
司命星君走过来, 看到走的歪歪扭扭, 像是喝了几斤酒的漆丹水, 忍不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刚要说什么,结果就听到漆丹水小声道, “司命, 我的情劫怎么还没追上来?”
司命星君, “……”
司命星君, “啊?”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
天帝靠在金殿的椅背上, 悠悠的看着殿内的一群人,一名棕红色头发卷曲着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人高马大, 身后背了两把刀, 穿着一身玄色的窄袖长袍的男人站在中间,道,“天帝, 琼玉仙君把那条龙带走了,此事还请天帝定夺。”
“流泉,稍安勿躁,此事我已了解。百重泉的其他人如何了?”
被称作流泉的是一个从西南方的小宗门飞升上来的,平时总是一根筋,瞧着孔武有力,可对谁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抱拳道,“既然百重泉危害了世间,将其铲除实在是理所当然。难道就因为琼玉仙君的面子,放了那条龙吗?”
殿内的众人鸦雀无声。
“流泉,琼玉已经和我说过了,有什么事他自会处理。”天帝淡淡道,“三日后,他会作出定夺的。”
“是。”
流泉只能咽下一口气,站在后面的漆丹水不由看了他好几眼,最后翻了个白眼,他实在是受不了流泉,平日里正经事也没做,只有在杀谁这事上乐此不疲,甚至一度到了痴迷的地步。
他只能期望谢寒玉能处理好这件事,不要陷的太深,漆丹水虽然不了解百重泉到底做了什么事,值得天帝如此大动干戈,可他熟悉天帝的性子,强势却又不愿人看出来。
要是谢寒玉得罪了他,可就不好了。
谁说这天上轻松快活,还不如在人间恣意呢?怪不得那些人动不动就下凡,实属是明智之举。
漆丹水甩着扇子离开了,留下流泉在最后面阴沉了一张脸,谢寒玉一贯不干预任何事,这次到底是为什么?莫非他也知道了逆鳞的事?
那就别怪他狠心了。
云外雪。
谢寒玉穿了一身青白色的衣裳,衣摆长长的垂在身后,雪落在他身上,像是飞蛾扑火般,一片接着一片,扑簌簌的很快落了一堆,玉团窝在他怀里,感受到外面的陌生气息,叫了两声。
有人来了。
谢寒玉走到外面,来人正是流泉,他手里提着一把剑,剑身泛着血光,他笑道,“琼玉仙君,我听说是你把那畜生带走了,特地想要来瞧瞧。”
玉团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喵”了一声躲在谢寒玉背后。
流泉见状,幽幽道,“琼玉仙君果真是穷乡僻壤里来的,飞升了也不忘把这畜生一并带着,瑶台银阙神仙众多,要是这畜生一不小心冲撞到了什么不该的人,那可就不好了。”
“养了一只畜生不够,琼玉仙君居然有兴致养第二只,我实在是佩服。”
流泉的手放在剑刃上,慢慢的摩挲着,眼神中透出一股嗜血的意味,“天帝袒护你,让你和他多待几天,不过也别忘了他终究是要死的。琼玉仙君付出的心血多了,可是容易舍不得。”
“啪——”
“真吵。”谢寒玉淡淡道,只是手里的动作让流泉意识到他是真的生气了,他指着谢寒玉,大骂道,“你居然敢打我?”
“慢走不送,云外雪不是什么人都欢迎的。”谢寒玉摆摆手,转身离去,流泉气的拿剑朝着那层漆红色的大门刺过去,结果门纹丝不动,反而是他的剑从中间断生成两半。
“好你个谢寒玉,我倒是要看看你能为了这个畜生做到什么程度。”流泉丢下那断了剑,恶狠狠的瞪着里面,可青玉砖瓦的墙面让他看不到任何场面。
这瑶台银阙十二层只有谢寒玉一人居住,如此大的地方,还真是便宜了他。
“你很讨厌他吗?”
谢寒玉抬眼,就瞧见少年靠在门边,玉团异常乖巧的凑到他腿边,头歪向少年的裤脚,谄媚且殷勤的叫了好几声。
他不认识流泉吗?
谢寒玉虽然疑惑,但毕竟百重泉那么多人,不可能只有流泉一个人下凡,少年不认得他也正常,他缓缓道,“嗯。”
“我替你杀了他。”
少年刚醒,眼尾处还挂着刚刚睡醒泛上来的泪水,只不过短短片刻的时间,他就已经把内心的仇恨埋藏在心里,着实聪明。
“这么相信我吗?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丑,你好看。”
当然江潮也听见了那句,“养第二只畜生”,能说出这话的人,他心中自然有数。
谢寒玉挑了下眉,十二层的雪是不会停的,少年才刚好,身体很虚弱,话音中还带着一丝鼻音,修长的指尖微微泛白。俊美明艳的五官没有因此而褪色,反而给人增添了一丝病弱感,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反正别人谢寒玉不知道,他是心疼了。
想哄,抱在腿上哄。
谢寒玉不是情绪外露的人,毕竟小时候生活得苦,慢慢的就学会了隐忍,可只要是他看上的东西,那就会以万千分的真心去对待。
谢寒玉轻咳了一声,走到少年身旁细细打量着,少年大概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个子比自己要低一两指的距离,纵然是把心思藏的再深,可还是能透过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出来。
“他是去百重泉的人。”
谢寒玉点出来,却没有用什么过于刺激性的语言,“不过是天帝派他去的。”
“百重泉犯了什么错?”
“我不知道。”
谢寒玉弯下腰,把那只见了别人就跑,结果今天一反常态的猫抱起来,他这才看见少年瘦白的手腕上带着一个冰蓝色的镯子,和他的本体倒是相像。
冰蓝色的尾巴经常熟练的缠上自己的手腕,整齐光亮的鳞片一度让谢寒玉移不开眼。
“谢谢你救我。”
江潮真诚道,他只记得当时自己躺在地上,听到一个声音,后来自己到了这边,身上的伤也已经好了大半,只是百重泉的其他人都死在了那人手下。
“举手之劳,进去吧,外面冷。”
谢寒玉表面看着冷静而自持,江潮只当他是不喜言语的性子,便也没有多说话,安静的跟在人身后,低声道,“我叫江潮,字明朝。你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我要怎么称呼你?”
谢寒玉还真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那些人大多都喊他琼玉仙君,偶尔谁喊个谢寒玉也很常见,只是再进一步的称呼就没有了。
他抿了一下唇角,搭在猫背上的手指轻微动了一下,看似随意道,“你几岁了?”
“十七。”
江潮迟疑了一下,缓慢道,“我听他们喊你谢寒玉,我叫你寒玉哥哥可以吗?”
谢寒玉的呼吸都停了一下,他慌忙转过身,猫“喵”了一声,像是替他答应了,江潮看到谢寒玉泛上血色的耳缘,又轻声喊了一句,“寒玉哥哥。”
“嗯。”
很轻的一声,甚至有些听不到。
“你的伤还没好,先在这里待着吧!”谢寒玉努力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道,“天帝给了我三日时间,我会查清楚一切的。”
“那天是我师姐成亲的日子,他们就突然来了。”江潮始终忘不掉漫天遍野的红绸盖上白茫茫的雪,却又被滚烫的血给消融掉。
温满杏穿着一身大红色衣裙,不到四更天就起来梳妆了,江潮和于天青说好了,他在温满杏这里,而于天青则跟着易逢春一起来接亲。
“师姐,这身衣裙真衬你。”
江潮站在铜镜旁,看着一位福寿圆满的夫人给温满杏梳头,浓密乌黑的秀发被高高的盘在头上,各色的点翠簪子缀在其中,妩媚动人。
“明朝,起这么早,不困吗?”温满杏看着这个一向喜欢赖床的小师弟,笑着道。
“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师姐,你是不知道逢春师兄他昨天晚上硬是拉着我和天青师兄说了一晚上的话。他为了娶你,要紧张死了。”
“呸呸呸,今天可不许说着晦气的话。”
梳妆的夫人听到了,忙轻打了江潮一下,对方反应过来,慌忙补充道,“我错了,错了,逢春师兄笑的像百重泉树梢上的水芙蓉。”
温满杏一想到这画面,眼睛都笑弯了,她温柔道,“明朝,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改日师姐去替你提亲。”
“没有。”
江潮斩钉截铁道,温满杏知道这个师弟一贯不着调,天资高,生的又好,估计眼光要高到天上去了。
她对着铜镜,从面前的匣子里拿出来一副白玉石的耳坠,触手冰凉,让她都忍不住打了个颤,温满杏有一瞬间的心慌,却又被即将成亲的喜悦掩饰过去,只当是自己没睡好的缘故,她看向江潮,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生得好看的,让我一眼就瞧见。修为高强的,能跟我一起练剑,还能带着我御剑,要飞的平稳,让我能安心睡一觉的那种。”
江潮虽然经常用剑,可却不喜欢御剑,他曾对着师门的一众人说道,“御剑太没意思了,我就喜欢坐享其成。”
这真的能找到吗?
温满杏不接话,哪家的女子肯这般惯着明朝,她估计是真的被这张脸给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所以然了吧。
“还要宠着我,能赚钱的那种。”
哪怕这是自己亲师弟,可温满杏也觉得他是在异想天开,道,“百重泉应该给你银子了吧?”
她简直想打这个师弟。
江潮低声道,“这不是开玩笑吗?要是有一天我突然穷困潦倒了,怎么办?要有高瞻远瞩的能力。”
温满杏,“……”
罢了,罢了,总归不可能找到这样的人,明朝总会放弃他这一箩筐的想法。
江潮想着,突然抬头去看那个救了他的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问一句,“寒玉哥哥,你会御剑吗?”
对上谢寒玉诧异的目光,江潮赶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从天上下来的几个人,都是御剑过来的。”
江潮正要给盖头递给温满杏,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似乎是下雪了。
他安慰道,“师姐,没事,只是下雪了,逢春师兄他们过来了,我都看见了。”
易逢春翻身下马,抖了一下喜服上飘落的雪,把袖口处褶皱的地方捋平整,想到一会儿要在满堂的宾客和师父师弟面前拜堂,他竟也有一瞬间的紧张。
“师兄,别紧张,满杏师姐可是在等着呢!”于天青身姿高挺,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宽袖圆领长袍,笑意盈盈安慰道,“关正阳那家伙儿说白刃里突然有事,要晚点到,不过贺礼已经送来了。”
易逢春看着他衣腰间挂着一块崭新的玉佩,忍不住问道,“这不是白刃里的东西吗?关正阳送你了?”
“他说这玉佩贵重,但是样式太柔了,自己处理事情带着不方便,没有掌门的气势,就给我保存一段时间。”于天青看着那块淡青色的狐狸样玉佩,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易逢春没说什么,关正阳对于天青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估计只有他这个师弟没看出来吧!
“阿杏,我来娶亲了——”
易逢春在心里重复念了许久的话语,刚想要喊出声,却不想一阵狂风刮来,像是锋利的刀刃,几个黑影从天而降,中间俨然站着一个穿了银白色盔甲,手里握着两把刀的人。
刀刃泛红,像是用血洗过一样。
易逢春很快便意识到,他们是天上来的,只是疑惑问道,“今日是易某大喜的日子,不知几位来此所为何事?”
周围一片安静,刚才还热闹异常的唢呐声也猛的消失不见,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一样。
易逢春大喊了一声,“阿杏——”
可却没有人回应,他现在距离温满杏的屋子只有几步远,不可能听不到,易逢春暗道不好,那个手握双刀的男子却轻笑一声,道,“奉天帝之命,百重泉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