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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7章 黄粱一梦醒时醉结局

    沈苓登基不久,谢珩的病情加速恶化,严重到将梦境和现实混淆,大半时间都沉睡不醒。

    禾灵自打司马玥伏诛,就再次消失不见,她内心焦急,派了无数人去寻,却依旧不见踪迹。

    她想将谢珩接到身边,却又记着禾灵的话,怕二人见面,会让他连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去。

    愤怒之下,沈苓将谢府暗室中半死不活的郑佩竹接到了诏狱,亲自审问,可对方疯疯癫癫,出了大笑就是大哭,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有心直接杀了泄愤,可又怕这是谢珩活命的唯一希望。

    一直到十月,谢珩愈发病重。他总是能看到许多幻觉,三弟的死,亲母的执拗,父亲的虚伪,以及…他和沈苓间的每一件件事。

    他也经常梦到上辈子的她。

    那些梦境中,他和沈苓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却从未成功在一起过。

    他看着她从一个单纯的小姑娘被残忍的剥去天性,像一只被折断羽翼的困兽,在建康这座牢笼里挣扎。她一直惶惑不安,战战兢兢,一步步的成熟下,是她一次又一次咽下去的苦泪和屈辱。

    而他呢。

    他自以为是,他薄情寡义,亲手将心爱之人伤得体无完肤,越推越远。

    她两次身死的场景,在梦中一遍遍循环。

    红色嫁衣自戕的她,烈火焚身的她。

    她哭着求他,一遍遍质问他为什么要如此冷漠无情,为何不能救救她,她声声哭泣,说自己想活。

    他心如刀割,窒息感宛若浓稠的黑夜将他包裹,透不出半点空气。

    为了多清醒几个时辰,能死前再为沈苓做些事,谢珩将手臂上割出一道道伤痕。他想把一切都安排好,把该除的隐患都除掉,让她坐稳皇位。

    言琢轩里,开始弥漫着药味和血腥味,哪怕远福用了再多熏香,也压不住这些令人恐慌的味道。

    他看着主子连水都难以端稳,却费尽心力为沈苓谋划,心中难过不已。

    身为女帝的沈苓,日日听属下上报谢珩的情况,她愈发焦躁不安,疯狂派人去寻找禾灵,无数补药如流水一般赏赐入谢府,甚至亲自前往青城山请道士开坛做法。

    可一切都是枉然,谢珩的生命就像是沙子,一点点从她掌心漏走,什么都抓不到。

    次年上元节夜,满城灯火,沈苓未着披风,一身玄色赤边龙袍,孤身站在观星台上望着谢府的方向,浑身寂寥。

    子时,烟火绽放天际,与空中的星星交相辉映,却又飞速坠落,没入黑夜。

    她不免又记起来,谢珩给她告白的那个上元节夜。那是她入宫的日子,也是他们感情错误的开端。

    谢珩和她的感情,就好比是清晨。太阳未升时,纵使天边有了隙光亮,可月影却依旧朦胧的挂在天际。待太阳划破云层,那抹月色终将彻底消失。

    太阳和月亮,白天和黑夜,永远不可交错的线。

    一直在错过。

    雪柳看着自家主子孤寂的背影,心中难受不已,她拿着披风,走到沈苓身后,轻轻披在对方肩膀上。

    “陛下,冬夜风寒,当心着凉。”

    沈苓回过神,笑着摇头:“不碍事,我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些。”

    雪柳还想劝,余光却忽然瞥见一道寒光朝沈苓后心射来。

    她瞳孔猛缩,一把推开沈苓,只听“锵”的一声,一把匕首自二人中间飞过,没入身后的柱子上。

    雪柳惊魂未定,一面把沈苓往身后护,一面扬声道:“来人,护驾!”

    几息后,宫人和禁卫军鱼贯而入,将沈苓护在其中,另有卫兵前去搜查刺客。

    沈苓皱眉,抬手拔下没入柱子的匕首,取下扎在上面的信。

    她展开一目十行看了,顿时勃然大怒。

    信纸被攥成一团,她望着匕首飞来的方向,咬牙切齿,“给朕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捉不到人,提头来见!”

    “另外派人去谢府看看,谢尚书是否安然在家。”

    禁卫军领命匆忙离去。

    雪柳已经很多年没

    见过主子如此情绪外露,她担忧道:“陛下,信与谢大人有关?”

    沈苓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会,她眼神森冷:“信上说,若想谢珩活命,就去寒山寺的藏宝阁。”

    雪柳张了张嘴,愕然道:“此人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威胁陛下。”

    沈苓没说话,情绪慢慢平静后,垂眸思索起来。

    观星台在皇宫边缘,建得极高,能把匕首射/上最顶层的,不是一般人。就算是飞羽这般的武功高手,也做不到这一点。

    到底是谁,会有这般本领。

    她揉了揉眉心,疲惫道:“罢了,先回去。”

    两刻后,陈漾入御书房,跪地叩首后,沉着脸禀报:“陛下…谢大人他,不见了。”

    沈苓唰的站起来,昏黄的宫灯在她眼底映出两点火光。她脸色发白,握着笔的手微微发颤,墨迹滴落到衣摆上都未察觉。

    “找了吗?”

    她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漾点了点头,愧疚道:“微臣已经派人去搜了,另外……谢大人的侍卫飞羽说,人是忽然不见的,他未听到异常动静。”

    沈苓半晌没说话。

    她皱着眉,把毛笔丢在御案上,接过崇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墨汁,于案前来回踱步。

    少顷,她停下脚步,终于做好了决定。

    “调五千兵马,其中三千于寒山寺周边山路埋伏,剩下两千护送我上山。”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是沈昱来了。

    少年身形挺拔,身上已经有了谢珩的影子,一双凤眸冷得像雪,气度冷淡,却又多了几分端方。

    他疾步走到沈苓跟前,拱手行礼后,紧张的看着她,“母皇,您不能去!”

    陈漾和崇明也跟着跪地劝诫:“陛下,背后之人手段莫测,您不能以身犯险!”

    沈苓目光滑过几人担忧的脸,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粉玉镯。

    她有种预感,她得去。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陷阱,她也得跳。谢珩的命等不得。再者,背后之人如此嚣张,她若做了缩头乌龟,日后只怕会有更大的麻烦。

    “不必多言,朕意已决。”

    沈昱看着母亲决绝的脸,再一次对谢珩起了厌恶之心。

    谢珩的存在,只会给母亲带来麻烦,他死了才好。

    *

    山中夜色更浓,云层在峰峦间堆积成铅灰色块,光秃的枝桠划开墨蓝色天幕,寒风掠过时,枯枝在黑暗中裂出细碎的脆响。

    沈苓坐在马车上,禁卫军护卫着,队伍浩浩荡荡,一串明亮的灯火照亮了山间的路。

    不多时,马车停在已经换了主持的寒山寺门外。

    寒山寺自打多年前王桓两氏的的案子,便被查封起来,此时从外面看去,偌大的寺院黑影幢幢,墙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宛若山中巨兽。

    禁卫军开路,宫人上前在各处挂上灯笼,沈苓下了马车,被簇拥着进入荒寺。

    她按照记忆,找到了藏宝阁。

    阁楼失去养护,在风吹日晒下已经有些陈旧,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烂的气味。

    禁军上前劈开门锁,腐朽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灰尘顿时飞扬而出。

    陈漾打头,带着人进去把烛台点燃,待烛光依次亮起,沈苓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入目便是最深处的一尊丈六金像,悲悯的双目正注视着她。金身上面布满蛛网和尘土,将其原本耀眼的色泽掩盖得有些暗淡。

    陈漾进去细细搜查了一圈,发现没有谢珩的身影,于是退出去,轻轻摇头。

    沈苓有些失望,却也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

    她沉思片刻,让陈漾褪下,孤身一身进入阁中,于一排排檀木架间穿梭,行走时,她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手心濡湿,她用指尖按紧了玉镯发射暗器的位置。

    待走到金像身边时,她站定仰头望去,只见那本身笑着的佛像,眼角忽然留下一滴泪。

    此等诡异景象,让她不自觉后退半步。

    紧接着,金像底座发出一声轻响,她低头看去,就见莲花宝座之下,缓缓移出一具棺材。

    沈苓戒备后退,转身唤禁卫军,却发现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反应很快,快步往外退,走出十几步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苓娘,你怎么在这?”

    这道声音虚弱至极,却硬生生将沈苓的脚钉在地上。

    她猛地回头,就见谢珩扶着额头自棺材中坐起来,神色迷茫。

    沈苓几乎没有犹豫,快步奔向谢珩,将人从棺材里搀扶出来,“中计了,外面听不到我的声音,快走!”

    谢珩此时彻底清醒过来。

    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莫名到了寒山寺的藏宝阁。

    瞳孔微缩,谢珩紧紧握着沈苓的手臂,将人护在怀中,强撑着衰败的身体往外跑。

    门外的禁卫军没听到声音,这藏宝阁恍若是另一个天地。

    二人行至离大门十步时,空气中突然弥漫浓烟。

    沈苓回头,看到墙上挂着的烛台不知何时全部坠落,将木架引燃,顷刻间便蔓延起冲天大火。

    门外的人终于有了动静,高喊陛下,哐哐撞门。

    到门口时,禁卫军同时破开大门,沈苓还未松口气,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脚底的地面都震颤起来,下一瞬,她后背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

    “轰隆!”

    年久失修的藏宝阁,在大火的燃烧下,房梁轰然倒塌。

    沈苓被陈漾接住,她转身,只见谢珩双腿被压在沉重的梁木底下,身后便是熊熊大火。

    “愣着做什么,救人啊!”

    身后的禁卫军才从变故中回过神,救人的救人,灭火的灭火。

    沈苓目眦尽裂,踉跄着跌倒在谢珩跟前,颤抖着指尖握住他沾满泥土和血迹的手,哽咽出声:“谢珩,你醒醒……”

    “你撑住,不要睡,我一定会救你。”

    “等你病好了,我就和你成婚,你做我的皇夫好不好?”

    谢珩双腿已经失去知觉,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用尽力气,才撑开了眼皮,模糊的视线下,是沈苓绝望的、布满泪痕的脸。

    他想抬手为她擦擦眼泪,却根本没有力气。

    沈苓感受到他细微的动作,主动握起他的手,将脸贴了上去,止不住颤抖:“别睡,我在这,坚持住。”

    谢珩视线越来越模糊,模糊到他看不清沈苓的脸。他眼前又出现了幻觉,闪过了一幕幕二人相处的情形。

    初见时书肆外中的惊鸿一面。

    中秋夜言琢轩的求助。

    大雪纷飞的悬崖边她不顾一切纵身跃下。

    生辰时她笑吟吟叫“堂兄”,给他送竹叶簪子。

    上元节夜,她笑着吹熄花灯,说只是逢场作戏。

    一直到…她入宫后的横眉冷对,和那句“你真让人恶心”。

    她的笑她的哭,她的喜她的怒。

    记忆如同梅雨季节的雨,丝丝缕缕落下,潮湿又冰冷的包裹住他的心脏,酸涩窒息。

    寒来暑往,日复一日,他们竟然纠缠了这么多年。如今还是走到分别的一刻。

    他张了张嘴,口中涌出一股鲜血,想说让她一定不要忘了他,可话到嘴边,却变了。

    谢珩喉咙发出微弱气音,那双冷淡的、漂亮的眸子,渐渐失去光彩。

    “莫哭……”

    “忘了……我。”

    话音落,他的手自沈苓手中滑落,双目紧阖,再无声息。

    沈苓呆呆的看着他沾满血污和烟灰的脸,喉咙里挤出几声难以抑制的呜咽。

    她不可置信的,一次又一次探他的鼻息,最终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悲鸣。

    陈漾带人抬开了房梁,谢珩的两条腿血肉模糊,骨头似乎都碎成了渣。

    往日里高高在上,清冷矜贵如天上月的谢大人,此时满身血污的趴在泥尘里,像是被折断的剑,一身光华尽灭,只剩下灰暗的身躯。

    她不忍看,强行把情绪崩溃的沈苓,从谢珩面前拖起来,一个手刀劈晕,横抱起来放入早早备好的马车中。

    又转头看着被人抬上担架的谢珩,抿唇道:

    “带谢大人一同回宫,小心别伤到。”

    不管是死是活,陛下醒来肯定是要见谢珩的,先带回去,总没错。

    ……

    翌日,晨光熹微。

    沈苓以龙榻上坐起来,只觉得后脖颈疼得厉害,紧接着,她脑海中便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一切。

    她脸上的血色褪尽,连鞋都未穿就往殿外奔,正准备唤沈苓上朝的崇明吓了一跳,赶忙去给她提鞋子。

    “陛下,地上凉,您得穿鞋。”

    沈苓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道:“谢珩呢,他怎么样了?”

    崇明沉默了一瞬,不太敢看沈苓的表情,低声道:“谢大人还活着,巫族圣女禾灵昨夜突然来了,关门诊治了几个时辰,不久前才出来,说是总算从阎王手里把他抢回来了。”

    “只是……”

    沈苓刚松了半口气,又提了起来,“只是什么?”

    崇明道:“禾灵说,谢大人恐怕会昏迷很久。”

    “或许是一年半载,也或许是……十几二十年,永不清醒。”

    沈苓呼吸一窒,垂眸默然了许久,才恢复冷淡。

    冷静下来后,她清晰明了的猜测到了幕后真凶,只是还要找人确认。

    她接过崇明手中的鞋,自顾自穿

    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好歹还活着”

    “朕欠他一条命,费多大的代价都要把他治好。”

    这话像说给崇明听,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说完,她恢复了往日那个平静无澜的帝王,看着崇明担忧的脸,淡声道:“更衣洗漱,朕要去见禾灵。”

    *

    谢珩被放在显阳殿养病,禾灵住在偏殿里,沈苓想去看他的情况,却被禾灵手下的巫族拦住,说现在还不能探望。

    沈苓深吸一口气,望着紧闭的殿门,生生将脚步扭转。去到偏殿时,禾灵正躺在贵妃榻上吃葡萄,半点没有熬夜救人的疲惫。

    见人来了,禾灵翻身坐起来,也没有行礼的意思,扬了扬下巴示意沈苓坐下。

    沈苓坐到她对面,说道:“昨夜辛苦你了。”

    禾灵嗯了一声,将葡萄丢进嘴里,咀嚼完后才施施然开口:“确实辛苦,不过也算是有所收获。”

    她看了眼沈苓沉郁的脸,一眼看穿她在想什么,直接解释道:“昨夜的事并非你的错,我前些日子算了一卦,这是你俩的最后一劫。”

    “是死劫,却也是生门。”

    沈苓只觉得心像是被搅碎,痛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禾灵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道:

    “不必自责,背后之人的手段,是你等凡人想象不到的,不可能完全防备。你昨夜不入局,日后的新劫只会更严重。”

    “如果没猜错,这人应该是走投无路了,所以选择赌一把。她制造一场死局,你和谢珩只能活一个。”

    “在她的预想里,是你死。”

    “只要你死了,谢珩就能不治而愈,并且走上正轨,成为天下之主,永垂青史的千古明帝。”

    听到这,沈苓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幕后之人,就是诏狱里“疯癫”已久的郑佩竹。

    她看着禾灵道:“你要去见她吗。”

    这也是禾灵此行的目的,她点头,迫不及待道:“就等你这句话呢。”

    *

    诏狱阴暗潮湿,最深处的暗室里,时常传来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喊声。

    诏狱令及其下属都知道,这疯妇人是谢尚书的亲母,一个颇为诡异的女人。

    沈苓带着禾灵到诏狱后,诏狱令将人带到了刑房。

    禾灵打量着刑架上蓬头垢面的女人,摸了摸下巴。

    “有意思。”

    “你从何处来?为何知晓天道之法。”

    郑佩竹听到禾灵的话,身子僵硬了一下,转而继续装疯卖傻。

    禾灵啧了两声,说道:“罢了,我自己搜,正好试试新学的法。”

    她五指轻掐,口中喃喃,晦涩的咒语如同毒针一样刺入郑佩竹的脑袋。

    过了一会,郑佩竹忽然感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在脱离,她意识到眼前的女子不是凡人,正在用术法剥离昨夜刚休眠的系统。

    没了系统她还怎么回家!

    郑佩竹目露惊恐,终于不装了,她哀嚎求饶:“快住手,求你了,别念了…别念了!””

    “没了它我会死的!”

    “啊啊啊啊!!!”

    禾灵不为所动,念咒声和郑佩竹的惨叫声交错,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团光球自其头顶飘出。

    禾灵大喜,抬手将东西抓进掌心。

    “这是什么好东西?”

    她目光灼灼看着郑佩竹,将毒虫放她脖颈上,逼问道:“说,这是何物?”

    没了系统这层保命符,她死了就再也不能回溯。

    毒虫在皮肉中钻来钻去,带来难以言喻的剧烈痛苦,郑佩竹满头冷汗,身子在刑架上痉挛抖动,凄厉的叫声响彻刑房。

    “啊!!!”

    “你放了我,我说,我说!”

    “快把这东西拿开!疯子,疯子!”

    禾灵抬手召回虫子,把玩着手中的光团。

    郑佩竹哀嚎喘息了好久,才恢复一点力气,虚弱开口:“我说了,你把它还给我。”

    禾灵点头道:“行啊,说吧。”

    郑佩竹看了眼坐在椅子上,面色晦暗不明的沈苓,当和她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她后背蹿起一阵寒气。

    她不敢再对视,别过头,哑着嗓子道:“他叫系统,至于系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总之,我来这里,是它强迫的。”

    禾灵眉头一挑,没想到手中这巴掌大的光团如此厉害。

    她只对这东西感兴趣,又问了如何使用,结果郑佩竹却说,昨夜用尽了能量,要休眠十年才能醒来。

    禾灵失望至极,将东西揣袖子里,走到沈苓跟前。

    “你有什么就问吧,没了系统,这家伙现在肯定不敢撒谎。”

    郑佩竹没想到禾灵言而无信,不打算还,她双目充血,晃动着手上的铁锁链,嘶吼怒骂:“贱人,你居然骗我!你快把它还给我!”

    禾灵不为所动,自顾自坐在一旁研究系统。

    郑佩竹骂完了又哀声祈求:“求你了,求你了,还给我吧。”“没有它我会死,我会永远回不了家。”

    “我只是想回家,我有什么错?你还给我吧,日后我一定报答你。”

    沈苓漠然的看着她发疯哭泣,看着她情绪快到崩溃边缘,才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嗓音沉冷:“我问你答,答好了…朕或许能帮你要回那东西。”

    绝望之人只要有一点希望,都会拼了命的去抓。

    郑佩竹狐疑了一瞬,死亡的恐惧却瞬间吞没理智,她连忙点头:“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沈苓道:“从你来这,开始说起。”

    “……”

    从诏狱出来后,天上簌簌下起了雪,宫道被染成白色,寒风四起。

    雪粒子坠在沈苓眉睫,风灌入衣袍猎猎作响,她透过雪花仰头向上望,一双琉璃眸映着灰蒙蒙的天,没有丝毫波动,唯有寂寥。

    俄而,她拢了拢衣襟,看向身旁的雪柳,“回去吧。”

    身后的诏狱里隐隐传来凄厉的惨叫,夹杂着听不太真切的怒骂。

    “沈苓,你不得好死,你当上皇帝又如何,还不是痛失所爱!”

    “你注定形单影只,孤俦寡匹!”

    “……”

    沈苓脚步平稳,好似听不到这咒骂,身影很快没入雪幕。

    狂风席卷污垢,天地上下一白,万物终将澄澈无瑕。

    ……

    沈苓没想到,真相居然如此荒诞。

    郑佩竹说,她和谢珩都是话本里的人物。

    谢珩本是这话本主角,有着高贵的出身,完美无瑕的面容,以及经天纬地的才能。他本该斩昏君,收失地,成为万古明君。

    话本里的女主却不是她,而是禾穗。

    原本的故事里,谢珩与巫族的禾穗相识于雪崖之下,二人相识相知相爱,禾穗用巫族的力量助谢珩登基,谢珩遣散后宫,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本该是完美的结局。

    故事在话本中轮回往复,一直走着同一条规定好的线。

    直到有一次,本该爱上禾穗的谢珩,居然提前对她这个注定早死的旁支女,动了情。

    故事错了,就要修正。

    郑佩竹十八岁那年,睡梦中被强行绑了系统,送入话本世界,要求在不变主线的前提下,拨乱反正,让谢珩登基为帝,且爱上禾穗,一切回归正轨。

    可…人物既已觉醒,又怎会再次如同牵线木偶。沈苓和谢珩一次次相爱,郑佩竹失败,一共溯了三次。

    第一次,她惨遭失败,最后只能按系统要求,暗中布局,杀害沈氏全族,诬陷给谢珩。那时谢珩刚登基不久,沈苓在爱恨交织中,亲手在新婚之夜将他手刃,而后自戕。

    第二次,郑佩竹在沈苓十岁落水事时附身,做了些下毒、殴打婢女等极其凶残恶劣的事,让家人对她产生厌恶,导致她性子变沉闷,变胆怯。

    后来沈苓入建康,向谢珩求救,郑佩竹利用谢珩母亲的身份,处处挑拨,还设计将她送给王闵,又献给司马佑。可这一世的谢珩依旧爱上了她,准备提前造反,把深宫中挣扎的她救出来。只可惜谢珩未曾怀疑过郑佩竹。

    郑佩竹趁着他不在,联合士族给沈苓扣了妖妃恶名,害得她

    烈火焚身。

    后来谢珩登基,查清一切,将郑佩竹亲手剐了。

    两次失败让郑佩竹几欲癫狂。这一世,她让系统用了大半能量,篡改了沈苓的记忆。将上辈子记忆中的一些细节改动,误导沈苓谢珩上辈子无情无义,对她弃若敝履。除此之外,郑佩竹还故意将谢珩性格养扭曲,变得薄情寡义,虚伪自负,只剩野心。

    郑佩竹想不到,沈苓居然靠着着半真半假的记忆,一步步爬上高位,并且再次和谢珩纠缠不休,恨海情天。多次阻挠未果,系统有规定,她不能毫无逻辑的杀人,故而让沈苓一次次逃脱,飞速成长,爬上高位。

    后来她只好给谢珩下毒。用命去逼迫他不见不爱沈苓,可郑佩竹低估了他的爱。

    他宁愿死,宁愿双手奉上皇位,也不愿意不爱沈苓。

    谢珩高傲的颈上,仿佛套上了名为情爱的绳索,只要沈苓一拉,他便俯首称臣。

    刹那生灭,弹指古今。

    三世的一切,对于所有人而言,都仿佛是个痛苦的梦。

    郑佩竹输了,那个挣扎了三辈子,不择手段想要回家的灵魂,终于消散在阴暗的地牢。

    ……

    花落春深,星移夜永。

    开皇三年,女帝沈苓改选官,开进士科,广纳人才。

    自此,延续了数百年,以举荐为主的选官制度,变成了考验真才实学的科考。

    固定的阶层宛若冰层,被寒门士子寸寸敲碎,大梁几年间人才充盈,民间读书人自发著书立说,褒赞沈苓。

    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士族在这片土地上盘根错节几百年,不是一朝一夕能撼动的,还需要后辈继续拿着集权的铲子,去一点点挖除。

    天下太平,海清河晏。

    沈苓得到了一切想要的,唯独情爱。

    谢珩已经昏迷快两年了,这两年里她想尽办法,求神拜佛,可他依旧静静躺在那,气息微弱。

    禾灵又消失了很久,说是去琢磨系统,顺便帮她想救人的办法。

    沈苓日盼夜盼,每个晚上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朝臣们看她守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纷纷上奏,请她为了江山社稷考虑,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毕竟只有沈昱这一个孩子是不够的。

    沈苓烦不胜烦,开皇五年的时候终于松口,命礼部着手督办,采选秀男。

    她随手点了几个,把人丢在后宫里,也不宠幸,只是偶尔看在朝臣的面子上去坐一会,闲谈用膳。

    大部分时候,沈苓都是待在谢珩所在的显阳殿,甚至把奏折都搬过去处理。

    那些宫妃虽然心有不满,但惧怕沈苓的手段,故而只能背后咒谢珩早点死。

    暮春时,消失几年的禾灵终于出现,沈苓大喜过望。

    禾灵将所有人关在显阳殿外,在里面待了整整七天,沈苓除了上朝,都等焦急在门外。

    第八天时,脸色苍白的禾灵推门而出,沈苓迎了上去,那张已经不喜形于色的脸,浮现出紧张之色。

    她紧紧盯着殿门,颤声道:

    “他…如何了?”

    禾灵点了点头,疲惫道:“过两日应该就醒了,只不过他的腿受伤太严重,恐怕会不良于行。”

    沈苓愣了一瞬,随即道:“人活着就好。”

    不良于行也没关系。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沈苓正替谢珩完擦手,帕子还未丢进水盆,她就感受到掌中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帕子被松开,重重落在水盆中,溅起一圈水花。

    沈苓几乎不敢呼吸,一眨不眨盯着他苍白如雪的面容,握紧了他的温凉的手。

    窗外的天际渗出的霞光漫过云絮,忽然有支金箭射穿雾障,整座皇宫被笼罩在阳光之下。

    天光明媚,鸟雀齐鸣,海棠花的香气随春风流转入窗,在寂静的大殿弥漫。

    谢珩长睫轻轻颤动,那双紧闭了几年的眸子,一点点打开。

    他好像做了许久的梦,一直被关在一处黑匣子里,怎么也挣脱不开。

    直到方才,他忽然感觉到了有人握着他的手,轻柔的擦拭。

    他用尽力气,终于冲破黑暗,感觉身子落在实处,慢慢撑开眼皮后,视线一点点聚焦。

    谢珩侧过头,就看到沈苓正红着眼圈看她,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从她尖俏的下巴上滚落到他虎口。

    温凉,刺骨。

    他抬手,为她擦拭掉眼角的泪水,贪恋的望着她,语气虚弱而温柔。

    “别哭,我在。”

    ……

    开皇五年七月,沈苓不顾众臣反对,立不良于行的谢氏家主谢珩为后。

    同年九月,封后大典按期举办,举国同庆。

    入夜,红烛帐暖,沈苓和谢珩坐在龙凤榻上,交杯对饮合卺酒。

    烛火将谢珩昳丽的面容映出一层莹莹暖光,那双清冷的凤眸如冰雪消融,温柔含笑。

    他虔诚的在沈苓额上落下一吻,低低唤她的名字:“苓娘……”

    沈苓轻轻将他往榻上推,笑意盈盈:“夜还很长,想说什么,慢慢说。”

    谢珩搂住她的腰肢,将人反压在床榻上,抬手取下幔帐。

    床榻内陷入黑暗,他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在她侧耳喃喃低语:“没错,我们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不系之舟终有归,黄粱一梦醒时醉。

    生生世世,他和她注定纠缠不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