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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你们这种老房子着火的,最擅长把狗骗进来杀了。”

    “阮总在开会,我们在车上等一会儿。”

    比约定时间提前十分钟到达,岑部把车停在一幢富丽堂皇的商务别墅前方。

    隔窗仰望硕大的「红枫科技」招牌,方规比划到小拇指第一指节,想了想,往上去了一大半,差不多到指尖的指尖的位置,存心揶揄:“先入为主这事儿吧,我觉着岑部稍微有一点点……多虑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公司靠办公楼装。

    豪奢华丽级别的建筑风格外加物业人员的着装和精神面貌,甚至单看商务园区所处的区位,租金这块儿的成本低不到哪里去。

    阮总所谓的资金问题有点玄机。

    岑部拿起杯架上样式质朴的白色保温杯,不紧不慢解释道:“阮总客户群体……多少要一点形象工程。这幢物业的业主是阮总的客户,这个园区和街道招商有合作,企业可以拿到三年50%的租赁补贴。所以综合下来,阮总实际的租赁成本,很低。”

    “你看过阮总公司财务数据?”方规问。

    “阮总对经营信息蛮谨慎,我找朋友侧面打听了一些情况。”岑部说。

    “你功课都做这么详细了,还找我来干嘛?”

    明知岑部不会被简单的问题难倒,但对方如此轻巧化解了,方规不免索然无味。

    “你有自己的判断吧?”

    岑部摇头,“阮总这家「红枫科技」创办于四年前,近三年年均在职员工稳定在九十五人。近百人三年多一千多天的工作。不应该因为似是而非的外围信息接受……判决。”

    后面两个字,岑部说得很轻。

    “懂了。你领导的意思是你拉不到金主就想个法子判它死刑呗。”

    地方政府招企业说白了跟企业找客户差不多性质,都是有利可图有文章可做才去招揽,如果一区政府不愿意做招商,那就说明这家企业没前景了。

    “我是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说不准从哪个角度峰回路转了。”

    岑部拧开在手里转了一会儿的保温杯,清淡的药味顷刻间弥漫车内。

    听到小方总吸鼻子的动静,她转头问:“要开窗吗?”

    方规已经在用手扇风并按下开门键了,“人参加当归……还真是老干部标配啊。”

    阮凌煜人如其名,有几分凌人气势在身上,细长高跟叮叮咣咣敲在大理石地板上,耳朵上缀着的一双白金链宝石耳坠却不见大幅度晃动。

    面临岑部口中“举步维艰”的困境,阮凌煜不见颓丧,反而显现出气吞山河的姿态来。

    “这个点高架一定堵得不得了,辛苦你了啊,小岑。我这儿事情太多,轻易不好往你们那边去。堵上一两个小时,耽误不少事情。”

    阮总对岑部不缺场面上的客套,主动到门口接迎,接上人虎虎生风往回走,一通抱怨。

    “易明最近很忙嘛,我这座小庙请不动他了。小齐也是,三天两头出差,她找我我没空,等我腾出点时间了,她又出差。”

    “年尾嘛,晁董兼顾两头,实在分身乏术。我们这几天请示工作都是去区府等他开会间隙。但是晁董特别叮嘱我们多关照您这边,早晚总要询问。他也知道您忙,交代我们脑子里没思路别来打扰您。这不,请到外援我就赶紧来找您了嘛。”

    岑部的语气真诚而自然,把客套话打磨得圆润妥帖,顺势抛出钩子。

    “这位方总,是「乐普盛图」的特别顾问。”

    经岑部提醒,阮凌煜才注意到后面缀了个人,回头上下打量一眼,难掩轻蔑,“可别是随便派的实习生。”

    方规皮笑肉不笑地提了下嘴角,率先进会议室。

    阮凌煜不由脸色一沉。

    方规没理她,自顾自坐下来,将设置了计时器的手机放上会议桌,张口要三表:资产负债表、利润表、现金流量表。

    阮凌煜压着眉看向岑部:“你带的小朋友好没礼貌,上来问东要西?”

    含沙射影,小方总可不带怕的,把玩起显示计时页面的手机。

    “虽然这年头财务数据不尽可信,但数据相当于企业外表,且不论动没动过刀子整没整过容,置办行头又花了多少,对一家企业的高矮胖瘦答题有个了解还是很有必要的,岑部说呢?”

    这种时候,岑部不会拆自己人的台,而她也适时加铺台阶,作势和阮总私语:“方总是我认为最有可能找得到突破口的人选,确实借了晁董和齐部的面子。”

    阮凌煜的视线不受控地落在计时器上。

    方规要的就是她的注意,放平手机,摊开一只手,“我时薪是这个数,晁主任加齐总加岑总三个人的面子换我四个小时公益服务。阮总浪费时间打口水仗试我深浅没关系,反正我没损失。”

    下车前,方规就红白脸搭档的策略象征性地征求过岑部意见。

    解决资金问题无非三条路子,借贷、融资、政策扶持补贴。

    按岑部的说法,借贷和政策口两条路子都走不通,那么只剩下社会融资。

    既然摆上台,得接受挑三拣四。

    虽说受领导指派,但岑部也是揣着望闻问切的目的而来,问题能不能解决另说,总归得看出些阮总的里子。

    否则客客气气打电话慰问一下表达精神支持好了,何必兴师动众跑过来一趟。

    计时器分钟数加一,方规仰头看岑部,“时间就是金钱啊,我的朋友。”

    阮凌煜像是被她底气十足的腔调冲了满怀,脸色居然发青了一瞬,不甚愉快地拿起手机喊人送材料过来。

    方规看报表,阮凌煜则与岑部聊项目。

    “人工智能从年初火到年尾,可以预见,未来仍会有层出不穷的大模型。技术层面我们去追赶不现实,我主要围绕应用——我这里指的不是应用层的应用,而是人工智能技术本身的应用。”

    阮凌煜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当下大众说起人工智能,已经把它定性为新的技术革命,对人工智能解放生产力的期冀和挤占人类劳动力的恐惧并存。从业者呼吁不要妖魔化人工智能,说当年纺织工人面对纺织机也是这样恐惧和抵触。

    “事实真的如此吗?

    “人工智能真的到了解放生产力、取代人类劳动力乃至创造物质财富的程度了吗?”

    阮凌煜斩钉截铁:“没有。”

    她说:“人工智能尚且停留在语言大模型层面,重推理重逻辑,为了追求语言流畅性选择牺牲准确性。归根结底,其‘知识’的本质是统计模式的集合,当面对训练数据中未充分覆盖的领域时,模型基于相似模式进行推断,一旦语言逻辑在人工智能系统内部自洽,人工智能极易产生幻觉,而幻觉,将严重阻碍人工智能的实际应用。”

    岑部问:“幻觉?”

    阮凌煜道:“对,AIHallucination。人工智能系统会在缺乏充分依据的情况下,生成看似合理实则错误甚至虚构的内容。”

    岑部讶异道:“那岂不是很危险?”

    “非常危险。”阮凌煜肯定道,“不是科幻作品中有意识毁灭世界那种泛泛的危险,是细微在具体应用层中的危险——聊天机器人虚构不存在的法律条文导致法律风险,医疗AI将良性皮肤病误判为黑色素瘤,文献综述错误引用未发表的‘论文’等等。……如果AI生成内容占比超过人类创作,人类的历史认知是否会逐渐被算法重构?”

    听阮凌煜那明显越来越慷慨激越的语气,明显聊得很深入了。

    话语同样有温度、力度,感染力便是由此形成。

    “当下的人工智能,我认为其刺激经济的作用远大于一切,是以WallStreet为首的金融势力针对全球形势布局的没有硝烟的战争手段,先炒概念,为北美疲软的经济和股票市场刺入一剂强心针。”阮凌煜说,“即便如此,人们已经看到了人工智能不可逆转的发展趋势和它的潜力——人工智能不再是一个遥遥无期的奇点。我们的项目让人正确地认识、学习、使用人工智能。”

    说到这里,阮凌煜点了下方规的方向,“我们做过市场分析预测,比对过了,项目在市场上不会有真正的竞争对手。”

    方规在纸面上滑动的手指一顿。

    她一心二用有点吃力,专心衡量阮总这家「红枫教育科技」的高矮胖瘦,便无法全盘接收语言信息,但部分关键词和朝向她的声音勾动了听觉神经。

    怎么可能有不能存在竞品的产品,不存在竞争对手的公司?

    除非不以营利为目的。

    “……因为这是必须由政府投入建设的项目,你想想,在九年义务教育阶段普及人工智能基础教育,这是多么庞大的一项工程啊,凭我一家企业做不来的,怎么可能做得来?”

    方规余光瞥向岑部,岑部竟面带微笑神情专注。

    不愧是衙门中人,如斯沉稳,如斯端庄。

    阮总马不停蹄去开一个短会,方规扶着桌沿把自己拉向岑部,问:“你还认为是资金问题?项目本身还有前景?阮总公司还有救?”

    脉络很清晰了,岑部受命的政治任务,涉及上峰的关系网,上峰寄希望于岑部背后的大金主,锦上添花也好,来一出雪中送炭更好,给阮总吊一口气续续命,可惜金主无意做慈善——

    这哪里是做慈善,简直就是挑兵点将点到哪个哪个去当冤大头。

    直击灵魂的拷问已透出话外音,岑部怔了怔,摇头苦笑:“我不确定,我希望每一家自负社会责任的企业都有光明的未来,但企业自身应该直面市场竞争的残酷……更重要的是,首先考虑生存问题。”

    看来岑部心里也有答案了。

    如果说之前对阮总的红枫科技怀揣美好期望,一番长谈,岑部至少能确定这不是一个经受得起市场考验的商业项目。

    正如阮总自我认知,这样的项目单凭一家小微企业不可能运转得来。

    财务上的显示更清晰。

    “阮总拿了不少于六个类型的补贴,口罩放开以后,红枫科技的收入来源只有补贴。”方规掰着指头说,“岑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作为企业,「红枫科技」失去了造血能力,作为商品,「红枫科技」的商业价值……客气点说,约等于零。

    虽在意料之中,岑部仍不自觉地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没法子了吗?”

    “也不是没法子。”方规拍拍腿站起身,“此地不宜久留,路上说。”

    出门前,方规最后看了眼大屏幕,阮总离开后,岑部给她看了项目演示。

    因为只是概念雏形,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反而看得出系统开发者的初心——这玩意儿换个包装拿到市场上做培训做私域大概率能收割一笔,大赚有风险,填一小半窟窿还是没问题的,但阮总没有,她坚定认为这是需要政府主力建设的基础教育项目。

    “法子有的,就看阮总愿不愿意先坐几年牢……”

    “啊?”

    “不一定真的蹲大狱啦。”方规摆摆手,“如果阮总真心把它当做利国利民的好事,那就发扬先辈的光荣传统,无私奉献嘛。”

    岑部目视前方,表情略显凝重,“方总继续。”

    “把项目输送给高校,跟高校共同开发,再申请个国家课题什么的,这方面我不是很懂。找学校找合作伙伴呢也别在一线超一线城市找,找个地方上有名气但没什么大成就半瓶水晃荡的。只要前期做好法律方面的工作,给自己留点收益空间,剩下的……全权交给对方,这样一来,开发成本几乎为零,项目管理不用费心……”

    岑部表情越来越严肃,方规对衙门的人天生发怵,越说越小声。

    “你只说让我看看,老辜也不给我钱,我就是提点想法嘛,让我去做我也做不来。阮总自己有靠山干嘛不用,无非是眼下风紧扯呼,不能直接输送……如果这玩意儿做成了,举贤不避亲,靠山总归能帮她修桥铺路。修桥铺路一向是……”

    方规指了指上面,“鼓励的好事,对吧……”

    说到这里,她终于受不了一脸肃容的岑部,捂住眼睛,“快把你的官威收一收我不能直视啦!”

    岑部忽然笑出声。

    她一笑,车内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我不算体制内的。”

    这回轮到小方总:“啊?”

    岑部笑着说:“这是一份碰巧在我舒适区、我很喜欢的工作,签的也是劳动合同,没有你以为的那种能量。”

    “什么嘛!”方规垮下肩膀,“那你刚才那么凶干嘛,好大的官威。”

    “我刚刚在尝试理解你的思路。”岑部认真地说,“我想知道方总怎么做到的,你只是路上听了介绍,在阮总那边也没呆多久,甚至没跟阮总说几句话,只看了财务信息只看了演示,怎么就能想到找地方高校合作,反向输出的办法?”

    “很简单啊。”不是衙门里的,说话又这么好听,方总放心大胆地飘飘然起来,“你看的是阮总遇到了难关,我看的是这关到底多难,难在哪里。你听说过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可是你一定没听说过英雄汉被小孩子一指头摁死。”

    岑部若有所思:“我们做税源企业招引,一听到这家企业贷了多少款这个企业主欠了多少债,就先入为主把注意力放在亏损的地方,轻视了它余下的部分。还是方总站得高看得远。”

    “孺子可教。”方规得意洋洋地翘起二郎腿,“听说阮总漏成筛子,聪明蛋们都认为不能再往里灌水,灌多少漏多少,所以你领导怕接到手兜不住,你老辜连看的兴趣都没有。”

    “辜总……”岑部下意识想说什么。

    “先听我把话说完。”方规晃晃食指,“筛子本身也还有料有形状的呀,蛮好把筛子拆开,先把阮总自己补一补,说不准就能补个碗出来呢。但是这碗也不一定每个人都看得上,你领导既然还想能拉一把就拉一把,那说明阮总的靠山对你领导有点细枝末节的影响力,而且阮总也没被靠山放弃。这点,你老辜虽然是个洋鬼子,但比你看得清,也没有你的助人情结。”

    “辜总她……”岑部笑着摇摇头,“怪不得她让我找你。”

    “她还把我当免费劳动力嘞,她就是想借花献佛哄你开心。”方规不满地说,“你们这种老房子着火的,最擅长把狗骗进来杀了。”

    第102章 不带脑子的李博士真可爱。

    “解题自然不能只看问题本身啊,要看出题人是谁,再看她提问的方式,想出题人为什么这样提问。读通题干,读懂题目,找准题眼,理解了出题人的意图,答案就出来一大半了。”

    简单的道理,李博士听得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眼睛里星星一闪又一闪,方规便不介意掰开揉碎了细细讲给李博士听。

    “那你看这道题里,出题人是老辜。提问方式,间接提问。题干是岑部,题肢是岑部客户?服务对象?意向目标?哎算了就当是客户吧——那么题眼是什么?”

    李博士想了会儿,迷茫又无助地摇头。

    “想不出了吧?”方规笑眯眯地问。

    “想不出。”李博士眨眨眼,坦然承认自己没带脑子。

    想不出就对了,把李博士绕晕真好玩,方规摸摸李博士的脸,亲了一口。

    不带脑子的李博士真可爱。

    再亲一口。

    “咳!”

    方规斜了眼侧后方,若无其事地直起身,继续分析:“回到题目本身。岑部让我帮她看一家企业,老辜给我限定了时间,而且这俩人谁都没提出给具体报酬,但是你我都知道报酬是什么。是什么呢,李博士?”

    这题李笃会,“是你和辜总谈生意的机会。”

    方规嘉许地点点头,然后敲了敲茶几,“注意啦,重点来了。”

    李博士把抱枕放去腰后,腰杆子挺得笔笔直,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方规可太喜欢李博士提供的情绪价值了,抱着李博士爱不释手,说:“一般来说,让别人当免费劳动力,买家要么准备好付出更高昂的代价,起码也是等价交换,要么这活就是举手之劳。花多少钱办多少事,办多大事儿给多少钱嘛。

    “那我们就首先用排除法,排除费时费力的选项,比如真的要帮岑部为阮总解决问题。”

    总算有预习过的知识点了*,李笃赶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解决是不可能解决的,岑部只是说帮她看一看。”

    “对,岑部首先明示了这不是让我难做的事情,甚至说到底,是一次陪聊服务。岑部对阮总的境况忧心忡忡,也看重阮总的项目,眼睁睁看着它被判死刑怪可惜的,所以我判断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猜测她可能钻牛角尖杞人忧天了,我就问她:是不是不想判项目死刑?”

    岑部的回答是:说不定哪个角度峰回路转。

    对于岑部,方规要做的很简单,打消她的顾虑,或者验证她的顾虑——不管是打破牛角,还是把她拉出牛角,帮助她看到“未来”,完事儿。

    岑部自己应该也思考过出路,限于企业服务者的角度以及她过往经验范畴,她想不到万全之策,不知道如何为阮总和阮总的项目出一份到点子上的力。说到底,关心则乱,作为第三方,过分投入,反而容易让自己陷入相关者的困境,因而一叶障目。

    “有些事情不需要岑部来解决的呀,这就不是她能解决的问题。投资也好,做企业也好,所有本质用一种东西换另一种东西的事情,无非是时间与空间的置换。或者,一力降十会。钞能力解决一切。

    “岑部为这件事殚精竭虑,但她没有一味依靠辜总解决,而是以自身为起点,寻找突破口,这是岑部了不起的地方,她会为她认为值得的事情尝试牵线搭桥的机会,哪怕这件事跟她毫无关系,做成了对她本人没有实质性的回报。一定要说的话,好处就是她搭建起了属于自己的网络。”

    李笃赞同:“岑部擅长插柳成荫,说起来,老沈都没谢过岑部,她最应该感谢岑部,怎么感谢都不过分。如果不是岑部为我和老沈牵线,老沈怎么能靠我做大项目赚大钱,老沈前面对岑部还挺不客气呢,指指点点。”

    “咳!”

    李笃抬了抬眉毛,目视斜前方的眼神倏然幽深。

    方规把李博士抬起的眉毛压下来,扶着她的下巴让她看自己,话归正题:“老沈还算好啦,知道见风使舵。你看她现在对我多客气。那个阮总哦,好过分的,她居然用鼻孔看我,还说我是小朋友实习生。老沈都没用鼻孔看过我。”

    “咳咳……”

    李博士义愤填膺,“太过分了,方总一定狠狠教育了姓阮的一顿!”

    “没有哇。”方规怏怏地晃了下腿,“但凡这单收到钱,我高低得教育教育阮总这只拔了毛的凤凰。但是没人给我钱,我就不要费那事儿了。”

    没人买单,小方总也不要白白浪费口水。

    “我只要给岑部一个交代就行。”

    “岑部挺满意,问方总什么时候有空,她想郑重表示感谢。”

    李笃昨天去筹办处开会,岑部找机会跟李博士聊了两句,请李博士务必帮她向小方总转达谢意。

    “岑部说她把小方总的话转述给她领导,领导夸了她好几次,当着她的面给阮总打电话提了这个建议,还跟阮总说他来联系人选,让岑部专心准备筹备组工作。哦对,岑部过完元旦进筹备组。”

    方规很是欣慰,叮嘱李博士:“那你要适当配合岑部工作哦,你们是朋友。”

    李笃:“嗯。”

    李笃郁郁道:“辜总没什么反应呢。”

    “辜总嘛……快了。”方规飞快往后看了眼,“跑题了跑题了,还要不要听解题思路了?”

    “要的!”

    “好,那岑部这部分讲完了,我们回来说辜总。

    “店大欺客,反过来也成立,客大压店。超级超级金贵的贵宾到了店里,最喜欢什么呢,不是商品有多全,格调有多高,也不会喜欢——不会浪费时间听店主介绍。她更喜欢无微不至的服务,喜欢想她之所想,把她想要的、需要的交到她手上。”

    方规拍拍李博士的肩,拍去她肩上不存在的灰尘,又像是在交代重要事务。

    “老辜这种人,她开心了或者她认为值得,撒个千金万金没所谓的,可是涉及到一件事本身的价值,一个人的价值,时间的价值,她会很慎重,她有自己一套价值衡量标准。我也是,我理解她的想法。”

    说到后面一句,圆圆的表情异常严肃、认真。

    李笃稍微往后退了一点,只一点点,将圆圆的表情完完整整印在脑海。

    “李笃你记得,老辜看重的是相对的等价交换,她知道一件事由不同的人来做产生不同的效果,她想要一件事达到最理想的结果——她认为的最优解——她会去选最合适的人。老辜为了最理想的结果,愿意给最合适的人她认为理所应当的价格,否则,她如何界定‘结果’本身的价值?”

    毫无疑问,辜总的视野、格局、境界乃至所处的位置远在小方总之上,这样的人,不会轻视一个对她有用、她认为有价值的人的价值,更不会肆意挥霍能够产生价值的时间——无论她自己的,亦或她人的。

    换言之,辜总不会看轻小方总。

    一件事小方总可以做,沈总可以做,甚至李博士也可以做。但辜总不会因为有不止一个备选方案,就选择打压价格,挑起卖家之间的价格战。

    如果是这样的话,小方总也不会接她的生意。

    辜总用未曾宣诸于口的尊重支付了“定金”。

    那么小方总能能否领会题目之外的意思?

    “言外之意很简单,我跟岑部直说了。她家老辜就是个老狐狸,阮总这项目老辜心里透透的,可她不直接告诉岑部,因为直接跟岑部讲,三言两语讲清楚了,体现不出她用心她在意,只显出她聪明伶俐。啧啧啧。”

    “咳、咳咳——”

    恼人的咳嗽声再度响起,方规忍无可忍,猛一回头,怒视噪音来源。

    沈晓睿端起露六颗牙的标准商务微笑:“李博腿上的那位朋友,你的眼睛里终于放得下渺小的我了吗?”

    “你出声我不就看你了嘛,我看了你好几次呢。”方规从李博士的腿上滑下来,“你不出声我就当你没在,有什么问题吗?”

    沈总一滞,跳过了她不擅长的领域,问:“小方总认为辜总最终怎么结算?你好像没讲到答案。”

    “我讲了这么一大堆,沈总都没听懂?”方规难以置信地望了沈总一眼,看回李博士,“你听懂了吗?”

    李笃看看沈总,转回看她家陛下,犹豫再三,小声说:“没太懂。”

    李博士不懂弯弯绕正常,她是读书人不是生意人。老沈还要追着问个明白就……

    方规护着李博士的脑袋警惕地瞪沈总,可别被老沈带愚钝了。

    沈晓睿微笑加深,欠了欠身:“请为我们答疑解惑,陛下。”

    “闭嘴啊——”

    方规抓起抱枕扔过去。

    沈晓睿轻巧避过,佯装关切:“你怎么了,陛下?”

    方规:“……”

    没怎么,棺材被挖出来了,尸体又被鞭了而已。

    方规臊眉耷眼:“沈总对不起,是小方有眼无珠,怠慢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饶了小方吧。”

    小方总认错态度良好,沈总大度地摆摆手,把自己从沙发边角放出来,换去中间,“那么,答案呢?这道题的核心思路是什么?结果又是什么?”

    “这道题的核心就在老辜她一毛不拔呀。辜总没有看在我是李博士家属的份上破格优待我,没有刻意迁就我,她尊重我。当我试探她,她也愿意直接表明态度。”

    解散群聊可太直接了。

    此地无声胜有声。

    “说简单点,老辜的时间和情面比纯粹的货币金贵多了,不给钱,说明这活‘等价交换’和‘举手之劳’至少占了一条。老辜既然坚持不给钱,那就代表切中了两条。所以我只要拨开岑部眼前的迷雾,哄岑部开心,附加题么再转达一下老辜对她的关心爱护,然后就可以坐等老辜结算了。”

    客大压店,定价权在辜总手里,她不出钱意味着这事儿费不了小方总多少脑筋,搞不好一会儿功夫就能看出名堂。

    事实确实如此,上层建筑暗度陈仓的事情,岑部限于经验,未必看出个轮廓大概。方规不一样,她坐在爱军集团的坟头,视野比大多数人宽广。

    方爱军手下就有能人,利用产/学/研平台多方输送过不可为外人道的东西。

    很多事情本质是通的没错,但如果没有相似经历,不曾远看成岭,很难去比对近处的山峰。

    “没猜错的话,老辜大概会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谈生意。沈总,快说你带了老辜的口信。”

    “全中。”沈晓睿不得不为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起立鼓掌,“辜总让我带了谢礼。”

    听说沈晓睿今天受邀去李博士及小方总家做客,辜总特意嘱咐沈总带上她的谢意。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辜总让沈晓睿不要立即告知具体内容,听一听小方总的解题思路,再问问她对谢礼有没有想法。

    沈总以语言加行动揭晓答案,方规也站起来,倨傲地一指沈总:“你跟老辜说,最好提前一周跟我预约。”

    沈晓睿颇具警告意味地:“哦?”

    “沈总大人有大量,跟您开玩笑呢,别告诉辜总。”小方总见势不妙,能屈能伸地弯下腰来,低声道,“等辜总安排时间,小方随时都在。”

    被小方总点头哈腰送出门,沈晓睿狐疑地问:“你们家这位,从小到大没挨过打吗?”

    李笃慢慢转过眼珠。

    单看这两颗黑黢黢的眼珠子,无论如何想象不出几分钟前它们宛若恋爱脑的最好注解。

    被这样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沈晓睿没撑过三秒,举手投降。

    玩笑归玩笑,到楼下,沈晓睿接过李笃拎了一路的公文包,问:“真的要做吗?”

    李笃点了下头,“要做。”

    圆圆陛下一言九鼎,她决定的事情,没有转圜余地。

    沈晓睿拍了拍公文包,“我提前说好,你们给我的这些材料不一定能起到关键性作用,甚至不一定能上法庭——获取途径有问题。而且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了,一百多个自然人被告,六十多家公司,还有地方政……”

    李笃打断沈晓睿:“我知道,这些官司很难打,胜算很小,即便百分之一的可能打赢其中一场两场,获得的赔偿未必对得起付出的时间精力以及金钱的……千分之一。”

    沈晓睿抬头看了眼楼上,或许是近墨者黑,说话带了点讥诮:“真神奇,离开小方总两百米,我看到了最希望看到的李博。”

    李笃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方总的原则是一码归一码,她认定的事情不能改,我也不会想去改。我会尽一切可能协助她。有些事情凭我们自己搞不定,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我只能说我尽力。”沈晓睿无声叹息,“帮你们找合适的律师……团。”

    “你最好尽全力。”李笃说,“我说过,我不会是最好的企业家,因为我知道谁是最好的企业家。”

    沈晓睿心念一动,再次回头看向高处。

    “你想提前登上这艘大船吗?”李笃的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你就当这是她给你的测试。”

    沈晓睿笑:“李博,身在曹营心在汉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李笃也笑:“来日方长。”

    第103章 “哦抱歉,我不知道李博士和你之间存在秘密。”

    委托专业人士处理爱军集团的案子,是李笃提出的建议。

    爱军集团终究算得上庞然大物。

    在圆圆收集的材料中,李笃看到的不是一艘沉落海底受海水侵蚀的巨轮遗迹,而是一只遭受内部创伤外部倾轧双重打击而满目疮痍的巨鲸骸骨,撕扯噬咬的痕迹比比皆是。

    爱军集团这艘巨轮在失去掌舵手漂向冰山的过程中,狼狈逃窜者有之,惶惶而不知所从者有之,曾有人短暂地试图掌握舵盘调整方向,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因为掠食者闻风而来,虎豹豺狼环伺,秃鹫盘桓其上。

    而它本身,挂满藤壶。

    最后那几年,现金如洪水般四泄,不计回报的投资,不计目的的采购,贱卖白送的产品……

    掠食者不可能拯救这艘曾承载数万人但注定沉没的巨轮,它们蛮横粗暴地肢解它,拆走发动机,抽走能源,搬空补给,折断桅杆,加速它的下沉。

    最后的最后,秃鹫叼走了肉,豺狼敲骨吸髓,蚂蚁也来掺上一脚。

    浮光掠影,李笃彻彻底底体会了触目惊心四个字含义。

    一鲸落,万物生。

    爱军集团的轰然沉没,让一部分人失去生计的同时,却喂饱了另一部分人——后者竟到了明目张胆哄抢的程度。

    圆圆将炮筒对准的,就是那些装也不装的强盗、土匪。

    “职务侵占,蹲监狱!”

    “挪用资金,坐大牢!”

    “中饱私囊,抄家!”

    “内外勾结当倒爷,游街示众耻辱柱钉死!”

    “合同欺诈,发卖!”

    “监守自盗证据确凿,蹲蹲蹲!”

    ……

    给那一百六十七个自然人分门别类做标记时,圆圆玩笑般兴冲冲地报标签,李笃心梗得快要窒息。

    很难想象圆圆看了多少遍,才能在看到名字的一刹那不假思索脱口道出罪名。

    这还不包括那四十七家没有合同,但有大额资金流向的公司。

    如此一艘巨轮的清理工作,两个人势单力薄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随着时间流逝,诸多证据将自然湮灭。

    请帮手,迫在眉睫。

    为此,李笃打了很长一篇腹稿,列举请专业人士协助的必要性:

    首屈一指当属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方总时间宝贵,有限的精力应该投入到无限的事业中去。

    方总的生意渐入正轨,忙起来多线并行,一分钟当两分钟用,继续在爱军集团案子上投放大量精力和时间,损耗大于收益。

    这事儿是程文静先摆上桌面的。

    因为家里只养了一只猫,掉毛问题却肉眼可见地日益严峻。

    起先圆圆还说是李博士跟筹备组没日没夜掰头掰到脱发,让曹阿姨和程文静换着法子做护肝丸和生发汤,直到有天晚上洗完澡她自己注意到一大团头发,那之后,护肝丸、生发丸变成了圆圆的零食。

    其次,案子中涉及到的专业细节繁缛庞杂,需要极强的专业性和经验优势。专业团队的跨学科协作、技术支持是单兵作战难以比拟的。

    再次,目标为数众多,俩人就算三头六臂,也是真的忙不过来。

    公平起见,李笃也列举了劣势:信息不对称,沟通成本,数据安全,舆论风险等。

    但是没想到,圆圆只听了第一条,连连点头:好,照你说的办。

    李笃甚至得到超乎意料的奖励,奖励李博士建言献策。

    实际上,就算李博士不提,方规也在考虑找第三方操盘。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办。

    经过再三检核,方规确认该补给员工和供应商的都补全了,清算的事情便也该提上日常。

    方爱军老糊涂自甘情愿充当冤大头,方规可当不来。

    有的人捞走好处,留下烂摊子一推二五六,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方规的想法很简单,生为方爱军的女儿,她享受过优渥的童年、少年时光,直至成年,她都算得上食物链前端的一小撮人。

    是数以万计十万计的员工、客户、供应商一同托举起的爱军集团,对这些用衣食父母来形容一点不为过的人,方规必然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欠这些人的无论多少、无论多久、无论如何一定还清楚。

    那么一码归一码,那些职务侵占、挪用资金、倒卖资产中饱私囊,直接或间接导致爱军集团亏空,最终将债务及后果转嫁到她头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也别想好过,她同样追讨清楚。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但时间和精力,是她最缺少的。

    别的不说,职务侵占和挪用资金的追诉期最短只有五年。

    李博士和她不谋而合。

    于是俩人一同将目光投向了沈总。

    由沈晓睿组建或筛选团队,反正她还是咨询公司的头头,手底下有现成团队,如果她不接,那就请她推荐人选。

    能者多劳。

    至于沈晓睿会不会和辜总汇报这么一桩案子,定下沈晓睿是当之无愧的“能者”时,两人一致认为,瞒不过辜总。

    因为这事必然牵连L&L及L&S。

    辜总确实和方规主动聊起了这件事。

    靠长篇大论赢得的两个小时会谈伊始,辜总开门见山:“我关注到一些很有趣的点,你主持管理的记录最早起始于三年前,有一些利益你无需让渡,我认为你是有意布置陷阱,然而先例一开,后来者有据可依,导致损失不受你所控。”

    来的路上,方规一度——大概有那么一两秒——思考过:辜总会不会顾忌爱军集团的历史遗留影响到李博士。

    毕竟李博士现在是L&S的全职员工,也是目前L&S在华首屈一指的金蛋套娃,无论协议约定亦或L&S在华布局,李博士本人最好避免涉入诉讼案件。

    但辜总没提李博士,而是向小方总本人射出第一支箭,揶揄她当时天真、幼稚,好像一个不成熟的小猎人,煞费苦心布置了陷阱,却破绽百出,白白让猎物吃掉诱饵,甚至吸引了更多秃鹫。

    望着辜总那双将“无波古井”具象化的眼睛,方规思索了不短的时间。

    “那时候我太弱了,我打不过那么多人。我是走投无路的壁虎,只能断尾求生。而且,爱军集团确实坏到骨子里烂到根了,没救了。它不是方爱军给我继承的财产,方爱军没想过把它传给我。这也是爱军集团的死穴,后继无人。”

    忘了从哪一年开始,方爱军不再让方规接触经营事务,不再带她去商务场合,让她当安安心心当游戏人间的大小姐,反正,方爱军认为他赚的钱够他女儿十辈子花不完。

    “方爱军不想我做生意,不想让我进入野蛮厮杀的商业丛林,他害怕我会被人吃掉,很凶残的吃法——大概是身为人父最恐惧的那种吃法,我知道,我理解的。”

    在辜总面前说出这些比想象中更随意。

    “那时候我也懒的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还蛮好过的,有条件享受干嘛不享受?”

    在那之前李笃占去了方家大小姐大半注意力和时间,李笃离开没关系,大院里还有那么多姨姨姐姐,方家大小姐彼时毫无青云志——她已在青云上。

    换个角度,“青云上”又是不折不扣的玻璃花房、水晶宫。

    她在里面看风景,风景很漂亮,外面的人把她当风景,当玩偶,也很漂亮——不堪一击的大小姐最招人喜欢了。

    当玻璃房周遭尚有重重护卫,谁都发现不了问题,建造者本身发现不了,身处其中被锦绣花团簇拥的大小姐更发现不了。

    然而当潮水褪去,漫天虚假繁荣如云消散,身处其中的大小姐方后知后觉,玻璃花房是双向透明,她只有一双眼睛,一次只能看一个方向,可是外界看却她没有死角,她一举一动尽在观者眼中,三百六十度的,连一根头发丝都能仔仔细细看清楚的。

    这同样是后来姨姨姐姐们想来帮她,被她拒绝的原因。

    敌暗我明,让姨姨和姐姐们进来吸引火力,何必呢。

    “现在说起来多少过分解读,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当时我更多是无头苍蝇到处乱撞,凭直觉行事吧。那么多人围剿一个渺小的我,我捱过一天是一天。”

    辜总提取其中的关键词,问:“多方势力围剿一家大型企业——这是相当常见的商业案例,消化一家大型企业已形成产业链。你认为对爱军集团的围剿从何时开始?”

    方规想也不想回答:“EZP咨询的人进来。这帮混蛋就是一群屎壳郎,闻着粑粑味就流口水。”

    辜总捏了捏鼻根,看得出想克制,但是没忍住,笑出声。

    方规忿忿道:“你就看吧,他们绝对跟那几个大买家通过气了,后来演都不演了,於成工业过来的时候我还看见那领队的高级合伙人了。也就是他们离得远,还欠他们服务费没结,要不然我铁定送他们进大牢。”

    辜总说:“EZP咨询在北美声名狼藉,Sherry……晓睿与EZP曾有龃龉。我想她乐意协助你发起国际诉讼。”

    方规拄着下巴笑眯眯地看辜总:“看来我上次的答案不仅惊艳了老沈,哦抱歉,沈总。”

    “的确惊艳。”辜总赞扬道,“非常精彩,你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

    方规:“……”

    老辜有时候就挺……有种返老还童的促狭,喜欢口头上占便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汉语不好。实际上她汉语可好了,完全掌握了骂人不带脏字的精髓。

    方规:“我就算当了你肚子里的蛔虫,也不可能完全按照你的心意做事情,这样你也接受吗?”

    “L&S新进入的境外市场,通常只做股权投资,较少涉及固定资产投资。”辜总说,“过去三十年,L&S错过国内很多次机会,但L&S仍然看重这片沃土,目前虽有部分外资迫于市场和政治等因素撤出,但我们恰恰认为,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L&S所坚持的长期主义,指导我们可以着手在这片土地上开展经营。”

    方规接了一句很俗套的话:“种下一棵树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所以,我建议你抓紧时间思考你想和L&S做什么生意。”辜总看了下墙上的钟表,“你还有三个小时。”

    虽然双方就肚子里的蛔虫达成一致,但遗憾的是,方规并不是真的蛔虫,所以不理解辜总的意思:“三个小时干嘛?”

    辜总洋人味儿十足地耸了下肩,“三个小时后,我的老板,L&S的掌门人,将与你和李博士共进晚餐。”

    方规问号脸:“什么?”

    “哦?李博士没告诉你吗?”辜总惊讶地说,“哦抱歉,我不知道李博士和你之间存在秘密。”

    李博士告诉过她L&S的掌门人想近距离看看小情侣的相处,但没确定时间,也没说直接就谈生意。

    明晃晃的离间计,方规简直要当场跳起来:“你就是在报复李博士挖你墙脚吧老辜!”

    第104章 你恨过李博士吗?

    “8071天,你每天数着日子过的吗”方规戳了戳李博士后颈上的骨点,“看把莱莱惊的,下巴都要脱臼了。”

    过了一晚上,李笃仍不习惯听圆圆叫Leslie“莱莱”。

    Leslie本人倒是接受度良好,分别时一个劲儿叮嘱圆圆:别忘了给莱莱打电话,别忘了给莱莱分享有意思的事情,有机会一定要去看望莱莱。

    一老一少手拉手恋恋不舍,李笃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如有实质地感受到了人与人交往的张力和……黏性。

    圆圆就是有这样的天赋技能,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跟任何人处得像姐妹,即便只是初次见面。

    Leslie以常规的“你们认识多久了”开头,看上去对“小情侣”的一切充满发自内心的好奇。

    圆圆想了一下回答她二十多年啦,李笃则下意识地补充“8071天”。

    Leslie惊叹:这是一段非常长的时间。

    她的声音中气十足,洪亮,同时拥有女低音的质感,令人印象深刻。

    圆圆说:对啊,从我记事起,我就跟李博士在一起了,我们不是小情侣,是老两口。

    她得意洋洋地跟Leslie咬耳朵:所以我们怎么相处,对莱莱没有太大参考价值。

    分明违背主题的话,Leslie却乐不可支地拍起手。

    “妈妈如果到莱莱的年纪,一定跟莱莱一样。”方规换了个方向,从枕李博士的左肩换到枕她右肩,满足但又不无惆怅地叹了口气,“你到那个年纪一定要和莱莱一样啊李博士,记住了吗?”

    Leslie是一位让人不自觉忽视年龄的长者,滔滔不绝的表达欲和敏捷的思维行动,让她显得活力满满。

    她是任何一名女性都向往的、未来将要成为的样子。

    李笃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感觉发尾可能有点扫到她家陛下,李笃略微偏过头,犹犹豫豫地开口:“其实我……”

    “打住!”方规抓起李博士的发尾,口动踩刹车,“莱莱是我们的朋友,不许你八卦朋友,不许想有的没的。”

    李笃:“……哦。”

    李笃:“圆圆也有这样的想法吗?”

    方规急忙双手捂住李博士的嘴巴,“我不是我才没有,别瞎说。”

    李笃慢吞吞地小幅度点头,用肢体语言表现出深长的意味来。

    “哎呀……”方规将下巴搁在李博士肩膀上,小小声说,“多多少少有一点吧,只一点点。”

    李笃也小声说:“是呀,就算有,顶多也只占了1%的作用,最重要的是Leslie自身素质过硬。”

    Leslie外表已经是喊她奶奶并不冒犯的年纪了,然而她的真实年龄更是让两人大吃一惊,真真正正地下巴都要掉下来。

    这不是方规有意恭维Leslie。

    Leslie主动让两人猜猜她的年纪,方规端详片刻,认真说:“我猜你跟我妈妈一样大。”

    方规是老来子,宋晓梅今年差不多到Leslie外表这个年纪。

    然而Leslie的真实年龄比宋晓梅足足大了一轮还多。

    要么用了黑科技,要么吃了人参果。

    俩人窃窃私语了一阵Leslie的年龄和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头脑和生理机能,最终一致认为,权力和财富是女人最好的滋养品,大补!

    “莱莱务必寿比南山不老松!”方规双手合十,虔诚许愿,“是莱莱她应得的。”

    Leslie胃口不错,菜过三巡开始聊生意。

    就像辜总给的提示,方规需要自己来构思主题,并且保证它对Leslie产生足够的吸引力,否则,Leslie那接近一个世纪的经验阅历会让她立刻将目光投向别处。

    Leslie好奇心旺盛,思维敏捷,她经常毫无征兆地抛出新话题,令人应接不暇。

    话题是如何转向正轨的呢?

    陛下一言九鼎:“将来著书立传,在本章节一定少不了这句话:特别鸣谢李笃博士。”

    和Leslie交流,理论上存在语言障碍。

    方规从小不喜欢学外语,有李笃在,她也不用学外语。

    不管Leslie想见李博士爱人的说法有几分认真,李笃立时着手准备。

    她设计了一款结合实时翻译和语音模型的传导耳机,能够最大程度还原语言的温度和色彩,使语言不通的人基本实现无障碍交流——根据沈总的反馈,延迟几乎为零。

    要知道,语气和语言内容相得益彰,尤其是在相对放松的交流环境,说话者的停顿和语调同样是信息传递的介质。

    当Leslie表达出对李博士随手做的小玩意儿的赞叹时,方规说:李博士是我的哆啦A梦百宝箱,我想要的,我需要的,哪怕是我没想到的,李博士都可以替我解决。

    大小姐只要专注做自己喜欢的、擅长的就可以,很小很小,李笃就把这样的观念灌输给方家大小姐。

    当一个人不被程序教育裹挟,她会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她将爆发出无限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李笃的种种构想则围绕着方规。

    她是我的能源核心,是我的驱动力,我所有的设想都是因为她。李博士这样补充。

    在李笃看来,如果一个东西做出来不被人需要,那么它根本没有出现的必要。

    李博士口中的“人”,特指——仅指方规。

    这点Leslie或许没听出来,或许听出来但不以为然。

    Leslie认可科技的发展正在失控,它越来越像资本自娱自乐的游戏,对大多数人而言,看不到必须推广某些技术的必要。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然而目前看来,生产力越发达,人存在的意义看似越趋近于虚无。人工智能、量子科技、基因编辑……科技正在飞速发展,可它们脱离了大众的生活。

    更可怕的是,它们正在挤压一个又一个群体的生存空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亘古不变的、普世皆准的道理。

    没有任何一个商业组织可以脱离“人”的基础。

    商品要卖出去,除了它必须对人有用——包括但不限于心理层面、哲学意义、精神以及物质意义上的用途——同时必须具备流通的特性,换言之,要有人买。

    如果所谓的先进生产力取代了人力,而人们却因此失去消费能力甚至生存能力,社会变成一潭死水,那么生产再多的商品有什么用?

    为了贸易而建设的种种设施能派上什么用途?

    如果没有足够的市场,没有足够的交易活动,很多建设工程终将废弃,或许也用不上超音速飞机、卫星通讯等等一切用于缩短交易成本的技术。

    唯有有买家且买家活跃的市场方能产生源源不断的生意。

    然而当下并非如此。

    “资本”正在攫取整个社会的话语权和决策权,甚至剥夺人们的自由选择权。

    可是恰恰是无数的人,组成了社会的金字塔结构。失去底层的支撑,上层建筑便成为空中楼阁。

    极度的膨胀之后会必将迎来收缩,历史无数次这样告诉我们。收缩到纸面上仅仅只是“次贷危机”、“金融风暴”一类轻飘飘的名词,但实际上,却是急遽消失的流动性。

    生意失去了活力,失去了生机,最终,“生意”也会消亡。

    “生意”的消亡,意味着一个卖方和若干买方,以及若干卖方和一个买方的消亡。它是涟漪般细微但层层扩大*的效应,最终产生的后果不亚于海啸。

    李笃听这段时,心想换个对象……比如换岑部长的上级领导,听这些话可能像是在听小毛头开玩笑。但圆圆对面是Leslie,L&S始终活跃在一线的掌门人,她关注前沿科技,关心自然。Leslie最关注可持续发展。

    把“生意”作为可持续发展的一种客体,吸引了Leslie的注意,她听得很认真。

    “感谢岑部,岑部配享太庙。”

    方规再次双手合十。

    小方总长这么大,甚少自乱阵脚。但辜总告诉小方总她只有三个小时来构思和L&S的生意,她确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和巨无霸中的战斗机谈生意,这可不是轻易能有的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得找外援。

    仓促间,方规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岑部。

    小方总不至于让岑部出主意教她怎么跟Leslie打交道,退一万步讲,三个小时制定策略,来不及,根本来不及,而且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怎么好在一位长者面前卖弄策略。

    但她有必要了解Leslie的信息。

    岑部也被吓了一跳,她让小方总等一等,给她半小时时间。

    半个小时后,岑部告诉她,Leslie最为自傲的头衔是:“忠诚的盖娅守护者”,最喜欢的一句谚语是:达则兼济天下。

    只这两句,小方总就明白了重点应该落在哪里。

    方规和Leslie谈的生意,是“人”的生意。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人力则是第一资源。

    无论多么先进、伟大的技术,少不了人力来驱动。

    诸多大型经济组织、商业机构宣称:人才是最重要的资产。

    不可否认,一个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天才的确比十个甚至一百个平常人能打,比一百个甚至一千个人加起来的成本都要高也不稀奇——但正如奢侈品能卖出高昂的价格,可就价格这一项属性注定它的客群稀少,拥有广阔市场的永远是平价且实用的产品——那么换个角度,大量的、或许没那么拔尖的人是否可以成为“轻”资产?

    方规问:我们是否能开展一项“轻”资产生意?我们是否能率先将这部分资源作为未来的驱动力。

    方规告诉Leslie:这是她最近刚开始想,尚不成熟的思路,但她清楚,她不能错过和莱莱讨论的机会。

    Leslie听懂了方规的意思,比灵光一闪仍在梳理思路的方规更快参透这桩生意的本质。

    她明白这个年轻人注意到了社会的系统性风险——既非经济学家高谈阔论挥斥方遒的姿态、亦非职业经理人对中长期利润的忧虑、当然也不是阴谋论者的危言耸听,她像一个本能作祟的商人……一名企业家,对着火烧眉毛的危险瑟瑟发抖,但却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她嗅到了蕴藏在系统性风险中的机遇,正想方设法抓住这对她而言尚且渺茫的机遇。

    方规说,金融游戏、资本游戏、星际争霸的本质是挖空地基填补空中楼阁,终有一天,它们将轰然倒塌,会比楼阁里醉生梦死的人以为得要快。

    但是,一鲸落,万物生。

    她想和Leslie做的生意就是等这一天到来,她们有足够人力资源承接这天降的丰收。

    方规道出她的终极目标:简单来说,我希望李博士做出的东西永远有人用,用得上,用得起。

    “莱莱看起来对我感兴趣,其实她更偏爱你。”方规说,“你听她好像一直跟我在聊,聊了好多,说到底,还是围绕你打转。”

    世人总是偏爱天才,尤其是那些不经意便可改变历史进程的人。Leslie不例外,李博士大概率就是Leslie认定的、有一定概率改变世界的人。

    李博士有这样的能力。

    只要李博士别过分恋爱脑。

    老太太再怎么慈祥亲和,平易近人,好像只是一顿跟年轻人逗乐的晚餐,可她毕竟是一个庞大组织的掌门人。

    Leslie关心一名员工的感情问题,并不是她真的关心员工本身——至少不全是,想想看,她不过是一个素昧谋面的雇员,她的组织里有大把各个领域拔尖的人才,也不乏天才。Leslie只是要通过这种方式评估这项资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然后调整其评级——信用等级、安全等级、风险等级等等,作为未来追加或缩减投入的依据。

    “莱莱最后的那个问题……”方规搂紧了李博士的脖颈,“真是戳中我的死穴了啊李博士。”

    Leslie问:你恨过李博士吗?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不在你身边,而且,看起来像是抛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