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宿命同生共死、朝朝暮暮;生生世世、……
徐公公的话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
有温府的侍女见状连忙跑到谢云秀跟前解释:“夫人,这位贵人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特来温府传旨的,得知您与老爷以及四小姐都不在府上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闻言不只是谢云秀面露愕然,连一旁的慕情听后神色也是一怔。
一直等到现在又要让温宴初接的圣旨,怕是没什么好事。
想到这,谢云秀的面色变得不是太好看。
见温家几人迟迟没有动作,徐公公倒也不恼,只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原地站着不动的温宴初。
皮笑肉不笑,看着倒惹人心中发怵。
温宴初见了面上依旧淡定如初。
她的目光不禁落在了徐公公手中拿着的圣旨上面。
上一世,就是这道圣旨将她与解停云的一生都绑在了一起,那么在已经变故横生的这一世,在这温家占理、解家理亏的一世,这道圣旨上面又会写了什么呢?
温宴初竟然会有些好奇,乃至期待。
至于她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兴许她自己眼下也想不清楚。
只见温宴初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徐公公迈出了一步,俯身、下跪,动作不紧不慢,礼数亦未曾出错。
这一套动作,她前世嫁进解家以后学了整整一个月,她早已烂记于心,哪怕到了这辈子,也不敢忘、不能忘。
见状,徐公公的脸上这才真心实意地露出笑容来,面上有些欣慰。
“没想到温四小姐倒是个懂事的。”
说这话,徐公公的目光状作不经意间扫过谢云秀与慕情,亦是在这时,她们双双如梦惊醒般回神,一齐俯身跪地。
因震惊险些忘记了礼数,若今日之事被徐公公添油加醋般传进天庆帝的耳中,怕是要就此吃个哑巴亏。
想到这些,谢云秀只觉冷汗连连。
徐公公见状只是轻哼了一声,模样显得不屑。
温宴初离他最近,这声轻哼入耳后,让她的眉也跟着微微蹙起。
但她来不及多想,就听头顶有声音传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徐公公宣旨的话接连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圣旨的内容并非像温宴初所想的那样,这一世,没有所谓的奉旨成婚,但这道旨意的内容也的的确确与她的婚约有关。
天庆帝,竟然让她以抛绣球的方式挑选夫婿。
不是解家,也不是祝家,而是用这种方式,试图来制衡温家。
这抛绣球看似有随机性,但天庆帝却是将置办此事相关通通交由给了温家去操办,宫里只管寻契机将适龄的世家子弟聚在一处,那么这件事,对于温家而言就有种极大的可操控性。
所以一旦温家做了什么手脚,几乎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比如温宴初的绣球砸中了祝唯安。
若真如此,按照解停云先前所说,温家就会引来天庆帝的猜忌,加快君臣离心。
可若当真放任天定与命数,这绣球若是砸中了哪家纨绔子弟,便真是无法收场了。
看似体谅温家,为温家排忧解难,实则却是将温家架在火上烤,让温宴初的婚事陷入两难的境地。
想来也是,温家本就势大,温家长女又在深宫为妃,慕情家世虽不敌温家,却也世代在朝为官,入仕翰林。
眼下温家尚未结亲的儿女,留在京城的只有温宴初一人,倘若温宴初嫁的好,那便壮大的温家的势力,按照上辈子温家的结局来看,天庆帝对于温家怕是早就有了戒心,他巴不得温宴初嫁的不好。
所以这绣球选亲,当真是一个毒辣的法子。
想到这,温宴初心中七上八下,面上却不显,既然这道圣旨明面上是宣给她的,那自然也该由她来接。
于是一片寂静中,温宴初缓缓抬起了头,对上了徐公公那双暗含锋芒的眼,片刻后,她抬起手,不卑不亢渐渐扬起语调。
“臣女温宴初——接旨!”
七月初一,京城里出了一桩大事。
先前温宴初落水一事还未水落石出,温家竟然又向各世家递出来帖子,广邀各家的青年才俊,赋情设宴,又包下了东边一整条街,供这些青年才俊们游玩享乐。
一时间,众人都对此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这是温家的帖子,又有人不知从哪里得了风声,说温家此举实则是宫里的意思,就是不知这宫里的意思是指天庆帝,还是那位娘娘了。
为了卖温家,也是为了卖皇室的面子,这帖子挨家挨户递出去后,竟没有一个不应的。
当日,整条东街满是各家的青年才俊,正所谓“游宴不知厌,杜陵狂少年”。
举目望去,尽是风发意气,壮志豪情。
温宴初站在天庆帝为她精心准备的阁楼之上,俯瞰街上的人来人往,大多男子,她都有些印象,但她如今却提不起半点兴致来,身子倚靠在一旁,无甚精神。
翠竹眼下伤势还没好全,故而今日陪同她的是长姐温宴清派来的人,见她神色恹恹,那宫女上前关切。
“四小姐,您不必太过烦忧,娘娘已经为您打点好了,有几家
适龄的公子皆如祝家公子般举世无双。”
说着,这宫女已经向温宴初介绍起了这几人的家世,皆在温家之下,父兄在朝中亦不是什么高官显贵,而这几人的声名还算不错,也算是京中良配,又不会让天庆帝太过忌惮。
闻言,温宴初心中默默叹息。
她长姐竟都已派人来规劝她,用她的婚事,来暂且维持着表面上的君臣安定,以此来粉饰太平,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前世她不也奉天庆帝的旨意嫁去了解家吗?最后温家不还是出了事,究其原因,也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帝王的一句话罢了。
如今也只是拿她的婚事,来给温家添堵。
想到这,温宴初垂眸看着街上那群尚不知诡谲暗涌的少年人们,眼中晦暗莫测。
她不会遂了天庆帝的愿的。
不过多时,宴已开场,温宴初所在之地是京中除了风味斋外的第二大酒楼,名山水斋,此处特为名臣雅士所开,楼中布置典雅得当,又在其中设有曲水流觞,可供来此的文人做些消遣。
今日的各家子弟都是应约分批来此,每个人得到的帖子上面所注的时辰都大不相同,目的就是为了让温宴初能多做思虑,然而她眼下听着楼中少年门的朗朗笑声,却依旧不动分毫,甚至连目光都不曾再投向窗外。
天庆帝那边亦派了人来,正是先前来温家传旨的徐公公,如今刚到不久,见了温宴初这般态度,登时便开口阴阳怪气。
“温四小姐若不愿如此,当日大可不接下那道圣旨。”
闻言温宴初笑了一声,面上看着没有半分不恼,但语气也学着徐公公那般,娇声细嗓,阴阳怪气:“不接旨难道要抗旨吗?公公,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呢。”
徐公公听了她的话后似笑非笑:“那四小姐可要当心了,您今日这绣球若是不抛出去,同样也是抗旨。”
这话已经近乎明目张胆的威胁了,站在温宴初身边的宫女是温宴清的人,闻言面上也稍有不忿,这徐公公当着她的面尚可这么说,可见也并不惧温宴初的长姐。
温宴初心里憋着一口气,见状火气更甚,面上虽仍维持着笑意,眼中却一片冷厉:“徐公公,这还有将近一整天的时辰呢,您若是着急,不如您替我抛这绣球可好啊?”
话音落下后,徐公公面色一僵。
今日这事,实际可是天庆帝下令操办的,他一个下人,哪里敢骑到主子的头上?
温宴初这是在警告他,莫要越俎代庖多管闲事。
想到这,徐公公冷笑一声,再回过神时,温宴初早已移开了目光,手杵着下颌看向窗外。
天色从早到晚,夕阳垂落,月影攀升,街上灯火起,光影斑斓入目。
这条街上来来往往不知走过了多少青年才俊,但温宴初自始至终都依旧只是靠坐在窗边,手里把玩着那枚红色的绣球,迟迟没有将它抛出去的意思。
这期间,徐公公一直陪同在一旁,他地位再如何高,却终究只是个太监,温宴初是主,他是仆,没有他也可以坐着的道理,除了中途用过一次膳后,徐公公便一直在这站着,眼下双腿都快麻木得没了知觉。
而一抬头,他就能看见温宴初那悠闲自得的模样,登时眼中便有寒光闪过,在她身后凉飕飕地说道:“温四小姐,宴都要结束了,您这绣球,还抛不抛了。”
“抛啊,怎么不抛,徐公公急什么,您若着急回去伺候陛下,先回去不就是了。”
徐公公听后恨得牙根直痒痒。
他奉命来监视温宴初的一举一动,若眼下他无功而返,天庆帝该如何看他?!
办事不力,不堪重用!
这温宴初就是故意的!
灯火阑珊间,街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从楼里也有不少人走了出去,似乎已要归家,眼看着这场宴会即将落幕,一直未曾出言的宫女也俯身凑到了温宴初耳畔。
“四小姐,再耽搁下去怕是真的不妥了。”
“放心,我有分寸。”
说着,温宴初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与此同时,山水斋楼下,解停云正与谢锦一同坐在不起眼的位置上,在满室喧嚣间压低了声音相谈。
“今日这大张旗鼓的阵仗,怕是不仅仅只是一个宴会这么简单。”
解停云闻言眉头微蹙:“你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吗?”
“没有。”
谢锦神色难得严肃下来。
他与解停云都知道,这件事断然不会像如今表面上这般简单,而如今窥探不到内里的真相,便更加证实了二人的猜测,这也就是他们两个之所以会在此处坐了整整一天的原因。
“对了,推温宴初下水的人找到了。”
说完以后,谢锦便附在解停云耳边说了一个人名。
眼见他面色一变,谢锦连忙问道:“之后如何打算?”
解停云思忖良久,皱眉回道:“先别打草惊蛇,若仅凭他一人如何敢动相府的小姐。”
谢锦听后跟着点点头:“你说的确有道理,此次事不成,保不齐还会有下一次,不如守株待兔待日后连根拔起来的痛快。”
解停云依言颔首:“我便是这个意思。”
说完以后,他目光环顾了眼四周,只见楼内已经几乎没了什么人,他二人如今还坐在这里倒显得格外突兀。
于是解停云也顺势起了身。
“走吧,再等下去没有意义了。”
谢锦同样有些泄气,一边往外走一边抱怨:“什么啊,等了一天,结果还真只是个供人消遣玩乐的流觞宴?”
解停云并未接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往外走。
夜色渐深,天边月明亮依旧,整片东街早已不复白日的喧嚣热闹,眼下已没了什么人,因这条街今日被温府包下的缘故,如今是连往日在此时叫卖的摊贩也没了踪影。
繁华过后,便是安寂,唯有灯燃未灭,墙上的明暗光影依旧。
街上偶有几个公子从山水斋前经过,却皆是些不大起眼的门户,而温宴初却在这时从座位上起身,人已站至窗前,掂量着手中的绣球,似乎是在心中估摸着这一下用力能掷出多远。
见温宴初如今终于起了身,徐公公与那名宫女都有些急切,忙踮脚朝着外面看,试图看清现在街上都有何人,只是一眼,倒叫那宫女失望至极,徐公公却是笑了。
“哎呀,温四小姐果真好眼光,梁明梁公子家虽是寒门出身,但梁老爷为人正直上进,梁公子将来也必定会大有作为。”
温宴初听后嘴角笑得讥讽。
梁明。
解停云的狐朋狗友之一,他与那群纨绔还不大相同,这人是个胆小怕事的,平时窝窝囊囊的,前世到死他都没成大事。
但温宴初并没有搭理徐公公,也没去看那宫女拼命朝她使的眼色,只是眯起眼来,故作专心的模样,心中默数几秒后手倏地朝窗外一掷。
登时,另两人一前一后跟着扑到了窗前,目睹着那绣球径直朝下坠落,而还未至半空,梁明已经与绣球坠落的位置擦身而过,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远了。
霎时,街上一人也无,唯有那鲜红似火的绣球仍在下坠。
温宴初唇一勾,神情却故作无辜懊悔:“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我也没想到这绣球竟然会砸不到人,现在人都走没了,看来抛绣球此举当真不适合我,今日真是让公公跟着劳累了。”
看着对面徐公公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温宴初只觉浑身痛快。
她就是故意等到这时候,等到人去楼空时再故意让绣球落空。
这样她既没有抗旨,也不会让自己的亲事轻易地许出去。
既然天庆帝如此忌惮此事,那就让他再为此多愁几年,他不想让温家好过,那他也别想好过,最好整日疑心疑鬼将自己先熬死才好。
想到这,温宴初只觉心中畅快极了,正想绕过徐公公先一步离开这里,却听窗边传来一声惊呼,正是她长姐派来的宫女。
一瞬间,温宴初步子一顿,心神似是有什么感应一般
俱颤,徒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她连忙跑回窗边,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夜风吹过,将她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
视线里,不知是何人突然间从山水斋中缓步走出,而先前从她手中掷出去的绣球,已经准确无误地砸在了那人的头顶,又顺势被他接在了手中。
霎时风止,四周变得静悄悄的,唯有温宴初一人的心跳声铿锵有力。
那人手中攥着鲜红的绣球,似有所感般转头朝着阁楼之上望来。
只一眼对视,让温宴初猛地瞪圆了眼。
乌发马尾,鹅黄衣衫,桃花眸,含情目。
在耳边的惊呼声中,他们隔着遥远的一段距离相望。
那个曾与她共度半生的少年郎,如今正手握着她的绣球,又一次向她而来。
他们,同生共死、朝朝暮暮;生生世世、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