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雨幕连天,教人看不清至微至深处。
赵菁撑伞站在教学楼的那一级台阶上,转身看着伞下的散漫少年,目光中瞬间浮现出前世的一帧帧一幕幕。
记得前世,谢星沉这一天对她态度冷漠,是从一件事开始的。
前世这周五体育课,也就是昨天,谢星沉依旧在篮球场上杀爆陈泽,一战成名赢得芳心无数。
只不过那时,她是给陈泽送水,还安慰陈泽不要气馁,一抬头,就对上篮球场另一边谢星沉在烈日下仰头喝水的冷锐目光,谢星沉没有接任何女生的水。
回到教室,谢星沉也一句话都不跟她说,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冷冷坐那儿一张又一张写着卷子,流水似的,完全不知疲倦,一反往常的用功。
她当时还觉得谢星沉人拽脾气差。
然后这一世……
就连一开始,送她去医务室的也是谢星沉。
那么前世,他们又错过了多少次……
此时。
谢星沉见她发呆,桃花眼一挑,悠悠看着她的眼睛,笑意散漫开口:“怎么,不肯?”
赵菁立马回过神,躲闪了下目光,转身拾步往阶下去。
“走吧。”
手中伞柄却陡然受阻,赵菁步子一滞,又转过头。
少年躬身在伞下,由于个子太高,看起来很勉强,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模样,书包松松挂在一侧肩膀上,手臂懒洋洋伸过来,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不锈钢伞柄,脑袋一歪,桃花眼里的潋滟水色就一晃一晃,声音轻缓散漫近乎融入雨中:“我来打。”
赵菁定定看着他,手一松,冰凉的伞柄便迅速从掌心抽出,空间也瞬间宽阔了起来。
谢星沉将伞举的很高,大半都倾斜向她。
赵菁知道伞有多小,抓着书包带子,低下头,小步小步往边上挪。
她挪一步,伞便跟着她挪一步。
忽然一停。
“你再挪,就要撞花坛里去了。”
少年喉间跟着溢出一声低笑。
赵菁脸一热,冷冷转头。
谢星沉看着她,目光悠悠:“要么,你挤过来点。”
赵菁一看,他们之间就一步远,清冽的薄荷气息紧紧萦绕,甚至还能闻见那若有似无的玫瑰夹杂松雪香,再挤过去点……刚在心里骂完谢星沉不要脸——
谢星沉眼一挑:“要么,你就别挪了。”
赵菁:“……”
风雨斜斜,伞骨淌下雨滴。
少年校服单薄,肩膀被濡湿了大片。
赵菁不忍,认真看着他:“可你衣服被淋湿了。”
谢星沉无所谓一笑:“伞就这么大,总有一个人会被淋湿。”
赵菁抬头,浅蓝色雨伞映在少年身后,落下一层疏淡的清冷和洁净,小小的其实也就够容纳一人。
可风侵雨急,一个人也很难不被淋湿。
“我没事。”少年漫不经心,“你回去感冒就不好了。”
赵菁碎发被冷风吹的凌乱,心间却陡然注入暖意,双眸怔怔看着他。
书包却突然被人一拽,谢星沉已经拉着她往前走去。
少年的声音吊儿郎当。
“别看了,再看要收钱。”
“……”
自恋鬼。
赵菁一把拽回自己的书包,安安静静待在谢星沉身旁不远不近处,完完全全落入伞下。
谢星沉又懒懒散散扬起声音。
“你的伞,总不好让你淋湿。”
两人就这么肩并肩,汇入放学的人流,汇入伞的海洋,汇入雨中。
“你放学怎么走那么快?”谢星沉随意问,“我一起身就不见人了。”
“要赶回家的公交车。”赵菁静静答。
“哦。”谢星沉懒懒点头,又想到什么,转头认真看向赵菁,“你要回家吗?”
“对,要回家。”
谢星沉一听,目光隐隐现出担忧,但又不好说什么。
“你没带伞吗?”赵菁忽然想到问。
“没。”
“要是没遇到我你怎么走?”
谢星沉笑了声:“就这么走呗。”
赵菁转头一顿:“淋雨?”
谢星沉好笑地看着她,懒懒开口:“淋雨。”
“不跑吗?”赵菁悠悠着眼神。
“为什么要跑?”谢星沉不理解,看了眼伞外,天水如线,“这么大的雨,跑了不也会淋湿。”
赵菁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谢星沉,慢慢说:“书包顶头上挡一挡也是好的。”
谢星沉面无表情了片刻,抿了下唇:“头发会弄乱。”
“啊?”赵菁一愣,瞬间笑弯了腰,停都停不下来,声音断不成句,“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你,哈哈哈哈,下雨了不跑,是因为哈哈哈姿势不够帅?”
“……”
谢星沉觉得好吵,无比后悔刚刚的回答,面无表情看着赵菁笑的快蹲到地上,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好不容易止住笑。
谢星沉撑着伞,两人继续往校门口走去。
赵菁又忍不住凑过去调戏:“你好爱美啊!”
谢星沉:“……”
赵菁偏仰头看着他,目光亮亮悠悠:“比女孩子还爱美!”
谢星沉忍了会,忍不住:“作为一男的,总得注意点形象。”
赵菁偷着笑,神使鬼差,悄悄伸手把眼前人校服一扯。
谢星沉身子猛地一僵,顿住脚步,缓缓扫下睫去看。
少女立在他身前,扯着他的校服俯近,高马尾上扎着可爱的草莓发圈,头发毛茸茸,很温暖的样子,皮肤白皙细腻,眉眼低垂,鼻尖在雪白的衣料上嗅了嗅,吸猫一样。
因为雨天,校服衣料的触感冰凉而湿冷。
一凑近,鼻息间又瞬间蕴满了玫瑰夹杂松雪的香味,炽热又凛然的感觉,浪漫而浓烈。
“早就想问你了,身上是什么香味,每次一凑近就能闻到。”赵菁喃喃问。
谢星沉心跳加速的厉害,根本无法理解这句话,只余下双眸中映着的这一个柔美的倒影。
跟着。
赵菁松开他的校服,直起身拉了拉垮下去的书包带子,仰起脑袋亮晶晶地看着他。
谢星沉不自然闪闪睫,紧抿着唇,没说话,迅速转过身撑伞往前走。
赵菁立马跟上去,笑着追问:“你怎么还用香水啊?”
“没。”谢星沉顿了下,声音平静,“习惯了。”
“仙女一样~”少女声音笑意悠悠。
谢星沉面无表情撇过目光。
赵菁扑哧一笑:“男仙子!”
谢星沉:“……”
“你是不是还敷面膜啊?仙子?”赵菁好奇极了。
“……”谢星沉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澄清一下自己的形象,然而不知不觉被带偏,“有没有人告诉你,仙子都是天生丽质。”
“哦!你承认了你承认了!”赵菁瞬间兴奋,可着法地调戏人。
谢星沉:“……”
“仙子仙子仙子!!!”
“……”
“谢星沉~”
“……”
“谢仙仙!”
“……”
少女轻快的声音缠绕在耳畔。
谢星沉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耳根发烫,平生第一次。
“你名字有什么来由吗?”赵菁忽然停下问。
谢星沉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怎么没有!”赵菁立马想到一句诗,“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谢星沉一笑:“你说是便是。”
“嫦娥正好是仙子呢!”赵菁跟着话一转,“跟你还挺搭的!”
谢星沉:“……”
所以拐这么大一个弯就是为了论证?
真行。
“谢仙仙~”
那没完没了的声音又缠了过来。
谢星沉想着自己现在能不能弃伞而逃,抬头一看,已经到校门口了。
“哗——”
路边雨坑忽然溅起一大片,一辆公交车疾驰而过。
赵菁一看车后的数字,立马发出惊呼。
“啊!车走了!”
赵菁正懊丧着刚刚不该跟谢星沉扯那么多,都错过了回家的公交车。
转头一看,不远处正稳稳当当停着那辆双R小金人车标的全球限量版劳斯莱斯幻影。
再一定睛,车牌还是连号,77777!
“!……”赵菁一惊,心想前世对大少爷家财力的了解还是肤浅了。
车灯一闪,驾驶座车门被打开,伞一撑,司机黑西装黑墨镜打着长柄黑色雨伞走出。
赵菁瞬间绷不住了,低头捂脸忍着笑。
谢星沉撑伞立在一旁,见她肩膀都在抖,忍不住问:“怎么了,冷?”
“没哈哈哈——”赵菁瞬间忍不住笑出声,颤着声音,“这你家司机?”
“嗯。”谢星沉一脸懵,“怎么了?”
“没。”赵菁挤出一个字,又低头很辛苦地忍笑。
谢星沉抬头一看,司机撑着伞威风凛凛走过来,瞬间明白了什么,忍不住笑说:“刘叔,下次别穿这么正式了。”
“定都定做了,不得穿出来显显。”刘叔笑。
身旁溢出的笑声瞬间更大了。
“……”谢星沉抿抿唇,好像也被这笑声传染了,有点想笑,但忍着,又问,“雨天怎么还带墨镜啊。”
刘叔扶扶墨镜:“保护视力保护视力!叔年轻也爱看港片!”
“哈哈哈哈——”
赵菁忍不住了,头越埋越低。
“……”谢星沉很无语,真的有这么好笑吗,他堂堂大少爷有个司机来接放学怎么了,这么丢脸吗?于是认真对刘叔说:“叔,下次来接我还是停远点。”
“知道知道。”刘叔声音和善,“这不今天下雨。”
眼见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刘叔见自家少爷打着把浅蓝色小雨伞,边上还站着个爱笑的女孩子,问:“这是?”
谢星沉转头看向赵菁,懒洋洋一笑:“害你错过回家的公交车,坐我家车回去吧。”
赵菁还犹豫着,心想会不会不太好。
谢星沉:“顺路。”
赵菁抿唇看着他:“……”
你都没问我家在哪就说顺路……
谢星沉举着伞,又往不远处的劳斯莱斯幻影眼一挑。
“上车吗?”
第15章
赵菁还是上了车。
“哐——”
车门一关,夏季雨天的沉闷消失,空气瞬间凉爽了起来,车子缓缓启动,窗外打着伞的匆匆行人和被暴雨冲刷的城市建筑越来越快掠过。
刘叔在驾驶座开车,问:“同学你要去哪?”
“长宜路88号。”赵菁答完,又补充,“温馨蛋糕店。”
“你家?”少年声音漫不经心。
赵菁偏头一看,谢星沉懒懒散散靠在一旁座椅里,支着腿,即使在如此宽敞的车内,也显得有些局促。
这腿该有多长啊?
赵菁不禁想,同时淡淡应声:“嗯。”
“怪不得你会亲手做蛋糕要送陈泽。”那笑意轻讽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赵菁:“……”
还提这事呢,谁前世还没看错过人,有完没完!
赵菁也就跟着悠着声音:“怎么感觉,我没送出去,你很失望呢。”
“……”谢星沉一哽,唇角扯起一抹笑,“我不失望,我高兴。”
“哦?”赵菁故意勾着声音。
“要不是你没送出去,”谢星沉欠欠说,“哪能便宜我啊。”
赵菁:“……”
怎么感觉这话很有歧义。
说的是蛋糕,还是她?……
“我生日你也会给我做蛋糕吗?”一旁又传来少年幽幽是声音。
“……”赵菁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没完没了了,这搁哪喝的西湖龙井,一男的还争风吃醋上了,还是跟一个被判死刑的对象。
赵菁觉得就不能惯着,毛病,于是开口淡淡说:“等你生日再说吧。”
话音一落,少年就嘴角轻轻一撇,眼皮一落满不在乎的样子。
赵菁忍不住勾起唇,轻笑:“你好幼稚啊,小孩子一样。”
谢星沉依旧一副无所谓:“本来就不大,正是幼稚的年纪,要那么成熟干什么。”
赵菁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谢星沉惯常的样子,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少年总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耷拉着眼皮,眼尾轻挑,桃花潋滟,黑发细碎,一点不能碰的一样,慵懒矜贵如猫,长腿姿态随意,或坐位置上大大咧咧敞着,或站在升国旗的队伍最后斜斜支着。
一会儿眸光浓郁深邃,一会儿笑意轻讽冷薄。
一会儿刻薄冷漠,一会儿又做了好事不吭声。
有时校服不拉拉链都拽上天,有时又水仙揽镜自照中二幼稚到爆。
正是十六七岁,少年气十足。
对上少年此时的模样。
赵菁忍不住问出了这两天萦绕在心头的一个疑惑:“你上周体育课送我去医务室,为什么不跟我说。”
“还用说吗?”谢星沉眉轻挑。
赵菁:“……”
这意思怎么像在说,还用说吗?这么明显,这你都不知道?
怎么显得她很傻的样子……可她真的不知道啊。
或许是赵菁沉默太久。
谢星沉想了会,轻笑了下,又说:“会不会太刻意?”
“可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赵菁立马道。
“你做好事是为了让别人知道吗?”谢星沉轻轻反问。
赵菁:“……”
怎么又显得她没那么道德高尚一样。
可细细一想,道理是这个道理,现实却完全现实。
“我知道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做好事不求回报,可不为人知的好,看不见,摸不着,感受不到,时间长了,就会以为不存在。”
“好人做了好事藉藉无名,坏人冒名顶替扬名立万,受助者为感谢变成受害者,这并不是我们乐意见到了。”
赵菁条理清晰说完,又定定补充。
“就算是幼稚园的小朋友,做了好事老师也会奖励小红花。”
安静了会。
“所以赵老师,”谢星沉桃花眼轻轻一挑,语气悠悠,“可以选择给做了好事的幼稚园小朋友奖励小红花。”
“……”赵菁面无表情盯着谢星沉,内心抓狂,我服了!!!好不容易讲点大道理你给我来这个!?在这等着我呢?狗东西!
谢星沉眨眨眼,类似心虚,一本正经补充:“为了不让好人好事心寒。”
赵菁:“……”
早干嘛去了。
谢星沉转过身,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声音极低,怕被人听到一样。
“比如我。”
“……”
赵菁愣了一秒,哈哈哈哈哈哈——
她定定盯着那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少年的耳根有些微泛红。
这是,害羞了吗?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谢星沉看着车窗外,不肯转过身。
赵菁仰头看着劳斯莱斯的星空顶,无聊地数着。
心想,这玩意设计出来,是不是为了,有钱人无聊的时候不用数羊,可以数星星?
哈哈哈哈哈——
真的有点无聊。
赵菁随口问:“段锐呢?你们之前不都一起回家的?”
“补课去了。”谢星沉懒懒答。
“你怎么不去。”赵菁挑眉。
“不需要。”少年转过头,往座椅里一靠,轻狂一笑。
“……”哥,你现在那个成绩,是怎么好意思说着话的,就算有天赋也不能这么造啊,赵菁看着谢星沉,抿了抿唇,说:“还是要好好学习。”
少年懒洋洋应:“哦。”
“……”这分明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嘛。
赵菁放弃,靠回座椅里,不再言语。
谢星沉靠在另一边,也不言语,又忽然轻飘飘开口,略略失望的语气:“我还以为你会在车上看单词呢。”
“……”
赵菁差不多理解为,你这么爱学习,也没见你多努力啊……
服了,彻底没话了。
今天先绝交!
“到了。”刘叔这时出声。
窗外事物静止,车平平稳稳停在路边,前方路口进去走过三家店铺就是长宜路88号温馨蛋糕店。
赵菁归心似箭,立马跑下车车门一甩。
“哐——”
沉闷潮湿的冷雨意涌进来一瞬,车内又瞬间恢复安静。
谢星沉闪了下睫,接着靠向车窗,看着少女松松垮垮着书包绕过车前,冒着细雨跑回家的雀跃身影。
刘叔透过后视镜瞥见,安静将车往前徐了会儿。
正好停在路口一角,一眼就能看向斜对面的长宜路88号。
很旧的招牌,因为褪色而显出些复古的意味,让人一眼就能回到千禧年,米黄的底色,樱桃红的字体,从左往右看,燃着三支蜡烛的简笔画双层生日蛋糕,圆体可爱的五个大字——温馨蛋糕店。
这世界上有无数个温馨蛋糕店,临城同名的蛋糕店也多到数不清。
赵菁同学的家,就是位于长宜路88号这最平凡最普通的一家。
眼前的这一家温馨蛋糕店,门面很小,装修陈旧,但收拾的很干净,小小的一方橱窗十分明亮,摆着各式各样精致小巧的蛋糕和点心,因为下雨,开了灯,暖黄暖和,有点店如其名,很温馨。
少女一口气跑回店前窄窄的绿色雨棚下,刚抖抖头发,店内就跑出个温和姣好的女人。
女人摸摸她的脸,又拉过她的手。
很快,母女两就进了店。
好一会,没听见争端吵闹。
谢星沉靠回座椅里。
“走吧。”-
“哎哟,这怎么搞的!”沈丽春面色担忧,摸摸她脸上的美乐蒂创口贴。
妈妈的指腹很柔润,又因为常年制作甜品而有些薄茧。
赵菁仰起头,看着眼前熟悉的亲爱脸庞,微微弯起眼,小声嘟囔:“不小心。”
“你啊!”沈丽春无奈一笑,又看到她光着的手臂,都冻起小点点了,一把拉起,小手冰凉,“怎么也不知道套个长袖。”
“没带。”赵菁才如实答完。
沈丽春就把她往店里一拉:“去找个衣服套着,知道你要回来,做了冰淇淋泡芙,冰箱里,洗完手吃。”
赵菁跟着走进店里,目光触及旧日的场景。
陈旧的木地板,圆润的玻璃蛋糕橱窗,其后靠墙摆着架黑色立式珠江钢琴,还架着泛黄的琴谱,但盖着雪白镂空的遮尘布,她已经很久没弹过了。水晶吊灯复古暖黄,被风雨吹开的英伦风米黄碎花门帘后是厨房。
空气中满是奶油和面包的香甜,一闻到就会觉得幸福的味道。
她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这样的场景了,或者说,在前世,她再也看不到了。
前世为了凑刚出生弟弟的救命钱,温馨蛋糕店被变卖后,新店主将原来的装修全部砸掉,换成了一家工业风装修的烤肉店。
十六年的心血一朝尽碎,半点踪迹都无。
十六年的时光啊,他们一家人幸福的十六年。
赵菁正出着神。
沈丽春已经拉着她,踏上没有扶手吱嘎作响的木楼梯,走上二楼。
二楼就是他们一家人住的地方。
层高很低,有些压抑,但沈丽春尽量布置的温馨,收拾的干净整洁,进门立柜上花瓶里还插着几支水仙百合。
爸妈睡在客厅看店,她住在唯一一个小房间里。
赵菁正望着出神,站在原地不动。
楼下忽然传来呼喊。
“老板娘,定个蛋糕!”
“来了来了。”
沈丽春穿着围裙连忙往楼梯下踏去。
赵菁回过神,往自己房间走去。
进门,靠墙放着小木床,床边是铺着草莓碎花桌布的一方书桌,转过墙角,是面窗。
窗户此时正紧闭着。
赵菁走过去打开,淅沥的雨落下房檐声和微冷的夏风瞬间漏了下来。
窗下是临街的商铺,奶茶店,文具店,书店。
数到街角,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正缓缓启动。
才想着临城有钱人就是多,一天就能见到两辆劳斯莱斯幻影。
那辆车一瞬加速驶去。
隔着迅疾的车速,朦胧的雨幕。
赵菁隐隐看到那辆车的车牌号,是,77777!
第16章
赵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立马揉了揉眼。
只一瞬,那辆劳斯莱斯幻影就在雨幕中消失不见。
没怎么在意。
说不定,中途停车有事呢。
总不会是为了她。
赵菁放下书包,换了拖鞋,拉开衣柜找出件长袖套上,就下了楼。
一路走到冰箱,一打开,里面果然安安静静躺着盒冰淇淋泡芙,在冷白的灯光下格外清新香甜,沈丽春特意给她留的。
赵菁从冰箱里取出那盒泡芙,打开,垂眸轻轻捏出一个。
淡奶黄的纯洁外皮,很轻盈,隐隐散发着夏季的清凉和香草的微甜。
一口咬下去,香香软软,浓郁的奶味瞬间在唇齿间漫了开来,冰冰凉凉,又是淡淡的甜,仿佛置身于凉爽的云朵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吃!!!
赵菁很快品尝完,舔了舔唇角,又看见手中剩下的满满一盒泡芙。
说好只吃一个的呢,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快快快放下!
你还要减肥啊喂!
理智瞬间冒了出来。
赵菁立马把泡芙一放冰箱一甩,转身就跑!
绝对要坚持住,不能被诱惑呀!
快步冲进厨房,沈丽春正在打扫卫生。
不锈钢操作台,烤箱,打蛋器,刮刀,烘焙手套……
前世,自高二那年放学目睹陈泽将她送的曲奇饼干原封不动丢进垃圾桶后,她就再也没接触过这些东西,甚至连厨房都不愿意踏足。
可。
坏的是陈泽,坏的是这个对她充满偏见和攻击的世界,为什么她要改变?为什么她要放弃自己热爱的东西!
任何人都平等地生存于这个世界,无论美丑,无论胖瘦。
都不该受到审判。
任何人都有权利喜欢任何事物,即使再被人厌恶。
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否定她喜欢的事物,否定她,就算是她喜欢的人也不行!
目光触及操作台上的一小碟薄荷。
赵菁走过去,捻起一小片嗅了嗅,清新又冷冽。
很像某个人。
某个人很喜欢。
赵菁不自觉嘴角漾起一抹笑,随手拿过烘焙秤开始称黄油。
沈丽春站在对面水槽,转过身看到,笑说:“又做曲奇呀。”
“嗯。”赵菁将黄油在玻璃碗里用刮刀软化,莞尔一笑,“这次不一样。”
黄油软化好后,加入糖粉、盐、全蛋液、低筋面粉。
想到某个小朋友要小红花的样子,赵菁又在里面加入了些许抹茶粉。
很快揉成光滑的淡绿色面团,整成圆条形。
面团放入冰箱冷冻的时间,赵菁处理起了薄荷叶,清洗干净,平铺在厨房纸巾上吸干水分,挑选出叶片较大形状完美的。
将冷冻好的面团取出均匀切片,再在每一枚圆滚滚的曲奇胚上压上薄荷叶,就可以放进烤箱了!
曲奇在烤箱内膨胀起酥,散发出温暖的香甜,赵菁在一旁写完了一张又一张试卷。
曲奇晾凉后,装入透明的饼干袋,再用粉丝带扎上蝴蝶结,就完成了!
赵菁拎着这一袋曲奇,目光触及装饰有薄荷的清新淡绿,又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她有点没自信,谢星沉会不会不喜欢?
她很害怕失望,再一次。
前世已经失望过一次,真心被人扔进垃圾桶。
这一次,会不一样吗?
赵菁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曲奇放进了书包-
傍晚,一家人吃过饭。
爸爸赵国安看店,妈妈沈丽春陪着赵菁回家住。
初中时,家里攒了些钱,在中心城区买了套学区房,方便她上学。
沈丽春还在楼上收拾东西。
赵菁背着书包拎着钥匙站在店门口等。
夕阳的斜照静静的淌在橱窗后的那架珠江钢琴上。
赵菁站在原地出神,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当晚,赵菁梦见了以前。
小时候,小孩子总要学个才艺,别人家的孩子兴趣班都流水似的报,芭蕾、书法,古筝……
赵爸赵妈一寻思,就学钢琴吧,学钢琴的女孩子文静。
好的钢琴老师很贵,一节课几百,当时家里经济情况还很一般,她一上就上到小学毕业。
一到周末,沈丽春就骑着小电驴接送她去老师家学琴,风雨无阻。
起初她弹琴都是在老师家,家里只有电子琴,跟真钢琴到底还是不一样,她很想要一架自己的钢琴,赵爸爸赵妈妈都知道,然后某天放学,店里就出现了一架崭新的立式钢琴,国产珠江,不算昂贵,但足以温暖她一整个年少时光。
后来她上初中,学业压力变大,空余时间越来越少,幼时大病一场,每次体育课她都一个人坐在教室里,青春期发胖,每次下课她都坐在位置上看着其他同学三五成群打打闹闹,在那个内向又自卑的年纪,她很想融入同学中让自己变得合群,她不想拒绝任何放学后周六日一起玩的邀请,家里也因为买了学区房要还贷款,经济压力陡然增大。
学琴也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从小就开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要坐半个小时以上。
她就跟沈丽春说:“妈,我不想学琴了。”
沈丽春那天也就静静在店里坐了好半天,然后静静盖上钢琴,给她烤了泡芙:“好,那就不学。”
有次,她有次问沈丽春:“妈,我放弃学琴是不是很可惜。”
沈丽春也只是笑笑:“从小就开始学琴,一学五六年,最可惜的是你自己,爸爸妈妈让你学琴,并不是想你成为多了不起的人,而是别人家的孩子有的,我们家菁菁也得有。”
这大概就是父母之爱,不计回报。
再后来她被萧家认回,车一路开至北方的大院里,她一进萧家门,就见客厅里摆着架斯坦威大三角。
那是她这辈子第二次见到斯坦威。
妹妹萧思南比她小三岁,也学钢琴,但大小姐脾气,老师都被气跑好几个,最后还是祁家夫人亲自来教,才学乖。
祁夫人是全国知名的演奏家,祁氏有一子,名祁北朝,跟萧思南青梅竹马。
有次她问萧思南,既然这么讨厌上钢琴课,为什么不跟爸爸说不学了。
萧父一向最宠萧思南。
“我才不!”小丫头或出于好胜心,或出于爱慕,“我妈跟我说了,我以后要成为祁北朝他妈那样的大钢琴家!”
她回到萧家那一年,萧家给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全雪城名流权贵皆至。
得知她也会钢琴,为了让她在众人面前露个脸,萧母提议她跟萧思南四手联弹。
其实她无所谓萧思南抢她风头,她只是单纯不想,当时她刚出院不久,仍旧不想见人,也就萧母不愿见她天天闷在屋里,又或者怕她再做什么傻事而监视她,常常带她参加各家太太的聚会。
但她不能拒绝,她是萧家长女没错,但萧家为她在赵家刚出生的弟弟安排了最好的医院,又资助了一大笔救命钱,她是被卖与萧家的,她寄人篱下。
又怎么会单纯只是生日宴。
各家风云际会的那些事,谁又说得清。
这就是萧家,有最至高无上的尊荣,也有最赤裸裸的利益。
赵家和萧家,她又怎会分不清。
重来一世,即使最后结果不能改变,她也想好好珍惜这最后一段在赵家的时光-
周日一大早,沈丽春一醒来,就闻到了飘来的玉米香。
沈丽春走到厨房门口一看,赵菁刚关上燃气灶,正在锅里捞热气腾腾的玉米和鸡蛋。
“叮——”
微波炉热的牛奶也好了。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丽春洗漱完,坐餐桌前吃着女儿做的爱心早餐,打趣道。
赵菁只微微一笑。
母女两很快吃完,又带了些早餐去店里给赵爸爸,温馨蛋糕店忙碌的一天就开始了。
沈丽春和赵国安在后厨忙活。
赵菁就在柜台趴着一边写作业一边看店,介绍起甜品打包收钱都如前世一般熟练。
下午,有几个生日蛋糕要送。
沈丽春将几个蛋糕搬上车,一一交代好顾客地址和电话。
赵菁连连点头,戴好头盔,骑着小电驴就溜了出去。
按照距离由近到远送完蛋糕,一不留神就骑到了西城区。
赵菁估摸着再骑回去还要会儿,就把小电驴在路边停下,随便进了一家便利店。
站在冰柜前犹豫了半天,可乐橙汁牛奶,赵菁还是拿了一瓶矿泉水。
赵菁付过钱,打算在这休息会,转身在便利店前的小凳子上坐下。
马路对面,教学楼沐在下午两三点的阳光里,略略泛旧,却也温暖,操场上空无一人,黑铁围栏整齐,门卫大爷在亭岗窗子里打盹,大门旁从上至下烫金四个大字——西街小学。
“嘭、嘭、嘭——”
一阵篮球声从一侧街边一下下撞来。
赵菁循声看去。
此间香樟茂密,风拂翠动,曳下一大片浓绿的繁荫。
一颗火红的篮球一下下砸在绿色的人行道路砖上,有彼少年来。
随后的男生个子高大,白净端正。
为首的少年一边后仰头与那人说笑,笑容在阳光下明晃晃,耀人眼,一边松松压腕一下下拍着篮球,姿态随意的不得了。
他今天穿了一身红球衣,或许是为了防晒,嗯,毕竟某人很爱美,里面还搭了件白色薄短袖,短裤也是红的,倒又没防晒了,一双大长腿线条流畅有力,篮球袜和板鞋也都是红白配色,张扬至极,偏偏肤白胜雪,容颜浓郁,一整个人间绝色。
风一过,那一身蓬勃少年气便压也压不住,黑发流转恣意,桃花眼里的潋滟水色像要晃进人心底,仿佛还能闻见那清冽的薄荷气息,以及若有似无的玫瑰夹杂松雪香。
谢星沉!
第17章
“谢——”
赵菁才要打招呼,谢星沉和段锐已经掠过她,径直进了西街小学。
跟着,马路另一边,三个流里流气的社会哥运着球过来,也进了西街小学。
西街小学里面就一个篮球场地。
球场上本就多有摩擦,又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年少气盛,谁也不让谁,一个看不对眼,然后这两帮人就,打了起来?
段锐也真是操了!
这帮臭傻逼前阵儿打球打不过他哥两,使阴招不说,今儿又来抢他们场子,叫他们别处打球去。
妈的!他和谢星沉在这西街小学当校霸的时候,这帮混混还不知道搁哪尿裤子呢。
西街小学门卫老头都换一打了,他也真是好多年没见过这种傻逼了。
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今天,这谁能忍!
或许也真想在谢星沉面前耍个帅。
段锐将手里两瓶矿泉水朝谢星沉一扔,撸起袖子就要干:“一边儿凉快一边儿呆着去,哥今儿帮你把这群傻逼解决了!”
“哦。”
谢星沉懒洋洋将矿泉水一接,倒真靠一旁铁栅栏呆着去了,树荫下凉快的很,甚至还拧开矿泉水一口口悠悠喝着,那吊儿郎当的目光分明就是——“我精神与你同在。”
段锐:“……”
哥你也真是不客气啊。
就这么片刻功夫,对面已经率先偷袭了过来。
段锐立马激情投入一打三。
谢星沉在一旁看着,其实还挺放心的。
段锐从小打架当饭吃,别看生的白白净净,高大个不是白长的,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打起架来不要命,至今还没输过。
对面三个混混,讲真,都不够段锐下菜的。
身后忽然有人小声喊他的名字,像羽毛挠在耳畔。
“谢星沉!”
谢星沉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水盈盈的荔枝眼,在树荫下莹亮如葡萄沁在清溪底。
这姑娘不知打哪来的,正双手扒着栏杆偷看呢。
少年斜倚栏杆,身姿在夏日浓绿间散漫无边,此时隔着栏杆与她对视,蝉鸣也不觉聒噪,不自觉扬眼一笑。
赵菁一见那桃花微漾,眼中一亮,立马拐过栏杆朝他跑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谢星沉懒洋洋眉一挑。
“路过。”赵菁站他边上,一边仰头喝着水,一边兴致勃勃朝篮球场上看去,“还是第一次见班长打架呢。”
谢星沉:“……”
合着你来就是为了看戏,服了。
“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谢星沉见她一瓶水都喝了大半,额头上还沁着薄汗,看着热的不行,低头把手中另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微微拧开,递过去,“多喝水。”
却见。
赵菁一见场上那三个混混,瞳孔骤然巨缩,接着,死死盯着为首的黄毛,目光像要泵出火星子,指尖发白,紧紧攥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身急剧变形,就差捏爆。
就是这几个人!
前世校庆那天将她堵在巷子里的,就是这几个混蛋!
如果没有这几个人,她不会休学,不会一个人缩在窗帘紧闭的房间角落拿起小刀,不会住院……
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害怕过,脆弱过,坠落过。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屈服!
她要报仇!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谢星沉都没反应过来。
赵菁就抄起手里的矿泉水朝那黄毛狠狠一抡,眼眶通红,胸腔急剧颤抖,整个人处于歇斯底里边缘。
谢星沉瞬间懵了,心想这姑娘刚刚还有说有笑怎么突然动手砸人,手中矿泉水就被一抢。
赵菁情绪近乎失控,只不管不顾要报仇雪恨,抢了谢星沉递过来的矿泉水第二次砸过去还不够,又把谢星沉另一手拎着的半瓶水拽过来掼过去。
一下比一下狠,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手边再找不到东西了找不动东西了找不到了找不到了,赵菁心里瞬间像有一千只蚂蚁在爬,脑子疼的要命,发了疯地满地找能砸过去的东西。
一见赵菁举起块比手掌还大的砖头,谢星沉瞬间慌了,姑奶奶这可使不得啊!这一砖头砸过去要出人命的!
谢星沉也顾不得什么分寸了,立马伸手把赵菁箍住,去掰她手上的砖头。
“冷静冷静冷静!”
赵菁已然失去理智,虽然力量抵不过谢星沉,挣脱不出,手里的砖头也被迫缴下,但仍旧死死盯着黄毛,杀红了眼。
“嘭!”
“嘭!”
“嘭!”
矿泉水瓶砸落在地的声音还回荡在篮球场上。
赵菁投掷技术百发百中。
黄毛三次被爆头,眼冒金星,在原地昏了会儿,立马破口大骂。
“哪个贱人偷袭老子!”
黄毛捂着后脑勺一转头,就看到赵菁,立马带着兄弟气势汹汹冲了过来。
“你个臭婊子敢砸老子!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打你!”
段锐架还没打够,就被迫终止战斗,也过来撑场子。
“放尊重点。”
黄毛一见段锐过来,立马怂了,刚刚被按地上锤还痛着呢,但仍旧不死心,打不过这哥还打不过一娘们,平白被砸了三矿泉水瓶子,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于是看了眼谢星沉,对段锐好商好量:“兄弟,让你这哥们让开点呗,不关你们的事。”
赵菁什么也听不见,双目通红死死盯着眼前黄毛的脸,前世的那些记忆控制不住洪流般从脑海深处涌出。
退无可退的逼耸暗巷,拽她校服的脏手,一晃一晃的摄像头。
“你们说把这婊子照片拍下来,真能搞到那么多钱?”
毁掉一个女孩子最快的方式,就是这样。
李秋雅,你真恶毒。
她当时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被按在墙上,还拼命挣扎。
坚持不住失去意识前一秒,有人逆着光闯进巷子里。
血腥味浓重,那个人身上的味道却很好闻。
可惜,她不记得了。
“哐!”
谢星沉随手把砖头往地上一丢。
全场都是一震。
意识回笼。
赵菁猛地被身后人往怀里一带,骤然就落入了那玫瑰夹杂松雪香里,炽热又凛然,以及,永恒不变的,清冽薄荷气息。
她深深嗅了嗅,心绪仿佛瞬间平复了不少。
她再仰起头,便撞见了那完完全全闪耀在光中的桃花眼。
少年神色散漫,勾唇玩世不恭,将她揽在身前,不可抗拒的姿态。
“如果我偏要护住她呢。”
赵菁感觉心在狂跳,几乎要溺死在这浓烈气息里。
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情绪失控,也是两世来第一次有人说要护住她。
黄毛一见这架势,又怂了。
眼前这位哥一身红球衣,张扬烈性的不得了,相貌又是一顶一的,叫人见了就会平生出几分畏惧,虽然没见过这位哥打架,但从上次打球的身手来看,只会比段锐出手更狠。
一个段锐他哥三就打不过,再来一个更狠的,直接完球了。
这位哥上次他朝人打听过,全附中就没有不知道的,谢氏集团二少爷,谢星沉,全临城最金贵的一位主儿。
妈蛋,又是一个惹不起的。
黄毛冷静下来,再一想。
操!他跟段锐打架打的好好的,平白无故被一女的砸了三矿泉水瓶子,还不能还回去,这叫什么事啊!
他是受害者,他有理啊!不行,他得跟他们讲讲道理!
黄毛理直气壮:“我被一女的砸了,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啊!”
段锐一脸不屑:“你连女的都要打,还好意思在道上混。”
黄毛:“……?!”
我踏马!哥横行道上这么多年第一次要跟人讲道理人不要!当他是好欺负的吗!要不是眼前这两位实在惹不起……操!
黄毛梗着脖子,忍了又忍,才说:“我总不能白被人砸了吧,我又没惹这姑娘。”
谢星沉低下头,漫不经心看着赵菁,温声问:“他欺负过你?”
赵菁仍旧火红着眼,要不是被少年禁锢在臂弯里,大有冲上去跟黄毛干一场的架势:“我前世跟他有仇。”
“???”黄毛在内心又是一声大操!“冤枉啊!我他妈都不认识你!”
“……”段锐也觉得过于扯淡了,结果一看他的好兄弟——
谢星沉微微垂着眸,满眼同情地看着怀里的姑娘:“那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段锐:“???”
绝,绝,绝,他简直想原地给这狗逼随个份子。
赵菁完全不领情,一心报仇雪恨,想着今天不把黄毛撂倒在这,平不了心头之恨,日后指不定还会被报复,她绝对不能重蹈覆辙!于是狠狠挣扎了几下,皱眉冷冷:“快放开我!”
谢星沉反倒箍的更紧了,勾唇漫不经心:“看来这前世的仇还挺深。”
赵菁唇紧抿,不愿多说,只冷眼看着谢星沉。
谢星沉又问:“今天砸这三矿泉水瓶子,出气了吗?”
赵菁狠狠瞪他,这辈子都出不了气。
谢星沉低笑着叹了口气:“看来是没出气。”
赵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还问。
“我知道你看他们不顺眼,我也是,段锐刚刚已经帮我们打回去了。”
谢星沉温声细语,觉得这事儿真有点难办,确实不占理,但不能让女生受欺负就是道理,赵菁就是道理,于是软着话,微微弯着眼,又忍不住摸了摸怀里女孩子的头发,“听话,咱今天就到这,等下还要去学校上晚自习呢。”
少年的温柔声线萦绕在耳畔,她又撞进了那桃花潋滟里。
头顶的碎发窸窸窣窣,是少年的宽大手掌,在顺毛,风过香樟,盈下一树清凉,而她沉浸在那令人安心的浓烈气息里,被少年揽入怀。
一瞬间,赵菁感觉浑身的戾气都散了。
第18章
段锐没脸看,你俩搁这演情深深雨濛濛呢。
黄毛也操了!“你们想今天就到这,我还要个说法呢!哥现在头上还鼓两大包,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赵菁冷静了点,转头定睛一看。
黄毛吃痛地捂着后脑勺,估计三个矿泉水瓶子砸的不轻,另外两个小弟也没好到哪去,一个被卸了一条胳膊,一个鼻青脸肿,三个人一整个凄凄惨惨戚戚。
反观段锐,白白净净,清清爽爽,一点事没有,还把那瓶没开的矿泉水捡起来喝。
赵菁:“……”
班长平时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没想到打起架来这么狠……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想着,赵菁转头看向谢星沉。
谢星沉依旧松松搂着她,一副护到底的姿态,傲然挑眉:“你想怎样?”
“好说。”黄毛捡起一矿泉水瓶子,神色猖狂,“我砸回去就成。”
“这样吧,她今天是一点不能动的,”谢星沉扯唇散漫一笑,随手就将赵菁拽到自己身后,“你们道上的规矩我也懂,我替她。”
少年眼中桃花潋滟,接着就吊儿郎当往自己脑袋一指,“你砸我。”
赵菁心跳如鼓,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星沉,近乎呆滞。
第一次,有人不惜自己受伤也要代她受过。
段锐早就挡在了谢星沉面前,满脸“今儿要动我兄弟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黄毛一见这架势,冷冷把矿泉水瓶往地上一扔:“这不为难我吗,您多金贵的主啊,我哪敢啊。”
“不敢的话,那,”谢星沉眉一挑,随手就将地上那块砖拎起来,递给赵菁。赵菁双手抱着砖,一脸懵。
谢星沉又朝段锐使了个眼神,完全不带怕的:“咱今儿晚自习也不上了,再打一场吧。”
对面两小弟一见,立马往后退了两步。
“哥哥哥这女的比我还高,杀疯了一砖头下去要死人啊!”
“真真真打不过啊!这两哥随便哪个都够咱三残废的,真要跟这女的一起上不得直接上西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黄毛一边暗骂两小弟胆小怕事,一边又真的有点怕,往后一退。
“这这这不太好吧,咱讲文明讲文明讲文明!”
谢星沉扯唇轻蔑一笑。
“那就滚,别再出现在这一带,见一次打一次,别再出现在她面前,脏了眼。”
话还没说完,黄毛和两小弟已经往西街小学门口溜去了。
三个狼狈的身影在黑铁栏杆外越来越远,忽然有人高声问:“兄弟你哪条道上混的!”
少年轻狂一笑。
“西山道!”
那边没声了。
段锐笑的要死:“神特么西山道!”
赵菁想了想:“没记错的话,西山景区在这一带,这边是西山街道。”
“何止啊,整个西山都是他家的。”段锐笑说,“他奶奶爱吃斋念佛,初一十五都要上山进香,他爸为了尽孝,直接把西山买下来了。”
“???……”赵菁震惊,心想自己还是肤浅了,有钱连山都是可以买的……
“那几个傻逼怎么敢的啊!”段锐喝了口水,又吹了起来,“我和他打小就在这一带混,西街小学校长来了都要给我两倒杯茶。”
“你们家住这边?”赵菁试探性问。
“西山街道西山居1号,他家。”段锐朝不远处水池前洗手的谢星沉眉一挑,又看着眼前的教学楼,“我们小学在这上的。”
“哦。”赵菁了然点点头,又好奇,笑问,“刚刚打架为什么就你一个人上啊,谢星沉就在边上看着。”
“可得了吧。”段锐一笑,“上次晚上我两打完球回去,撞见一醉鬼尾随人小姑娘,他那厮当时是把醉鬼领子一提往地上一摔,帅得很,结果回去洗了八百遍手。”
赵菁远远看着谢星沉站在洗手池前,水龙头一遍遍冲着骨节分明的手,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瞬间笑的肚子疼,原来不打架是因为有洁癖。
很快,段锐去小学对面买了三瓶水回来,三人靠着洗手池休息。
赵菁喝着水,偷偷看向一旁的谢星沉。
少年的侧影淌在如火的夕阳里,容颜最是俊美无暇,像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赵菁恍神了片刻,轻轻说:“今天谢谢你们了。”
谢星沉一转头。
赵菁瞬间就撞进了那深邃的茶棕色里,少年目光复杂,有隐忧。
谢星沉其实能理解赵菁拿矿泉水瓶子砸人的行为,毕竟谁都有看人不爽的时候。
但又想到,赵菁之前,晚饭回教室听到有人说自己坏话一人硬刚一群人,怒怼黎梦罗雨晴,跟黎梦对赌月考第一,去八班喊陈泽还钱,操场对砸李秋雅……
是的,很拽很嚣张,赢得很漂亮。
但他总觉得有点过激了,这姑娘总是一副要用一己之力对抗全世界的样子。
顺则罢,不顺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像今天——
“今天我和段锐要是不在这儿,你也打算抡起矿泉水瓶子就干?”谢星沉皱眉。
赵菁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对。”
今天她放过黄毛,一是冷静下来发现她不能一砖头拍下去,她还有学业还有前途,总不能为了这些混蛋同归于尽;二是一个黄毛倒下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黄毛,只要李秋雅想害她的心不死;三是她单纯地发现,她单枪匹马可能打不过;四是谢星沉已经帮她把事儿摆平了,她不好再挑起来。
重来一世,她要顾虑的更多了,她要报仇雪恨,也要过好往后的日子。
良久,谢星沉深深看了她良久,才皱眉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莽撞。”
“因为我不是你。”赵菁冷冷喝着水,觉得可笑,“一句话,就有无数人为你冲到前头,打架有段锐护着你,小混混也知道你是千尊万贵的大少爷不敢动你。”
最后,赵菁垂眸拧上矿泉水瓶盖,声音低幽清晰:“我只有我自己。”
谢星沉觉得很有意思,同样是人怎么还搞出差异化来了,扯唇一笑:“你觉得我很了不起?”
赵菁转头,扬眉挑衅:“哪敢啊,全临城最有势的一位大少爷。”
谢星沉定定看了她好几秒,忽地扬眼一笑:“那你今后不妨,借我的势。”
年少轻狂,掷地有声。
赵菁脑子瞬间懵圈,几乎无法思考,只呆呆映着眼前人。
少年已经转过头喝水,笑容依旧嚣张:“我就是觉得很有成就感,活了十多年头一次知道自己能呼风唤雨,既然有这作用,那就不妨被人借了去。”
“你不渺小,你很勇敢。”少年侧影流金,声线清晰,“你也从来不是孤军奋战。”
扑通、扑通、扑通——
赵菁心跳简直要撞破胸膛,仿佛看见冥冥黑暗中,冰坚的边缘被敲碎,有裹着光热的纯洁明亮从缝隙漏进来。
“我只是希望,为自己伸张正义之前,你能够先保护好自己。”
谢星沉散散漫漫看向她,桃花潋滟,春色无边,仿佛在告诉她,所有的寒冬都会被驱散,不妨拥抱明亮与热烈。
少年又挑眉一笑,一世轻狂。
“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要对抗这个世界的时候还很多。”-
“喂,送完了送完了,好好好我马上回去!”
赵菁一挂电话,就戴上头盔,骑着小电驴一溜烟走了,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声。
两人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那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段锐忍不住调侃:“你知道你刚刚在黄毛面前护着她的样子,特别像什么吗?”
“什么?”谢星沉浑不在意,指尖转着篮球转身往回走。
“就小时候咱俩一起上学,有天在路上捡到只小奶猫,你直接给带学校去了,老师上课让你放到教室外面,你还抱着不撒手。”段锐跟上去,目光悠悠,“母鸡护崽一样。”
“滚。”谢星沉薄唇轻吐,假模假样踹了段锐一脚,“你才母鸡护崽。”
“啧啧啧。”段锐不屑。
“难不成看着班上女生受欺负?”谢星沉冷冷看了他一眼,“今天就算是其他女生在这儿我也照样护着。”
段锐可太了解谢星沉了,是的,就算是其他女生,或者随便什么人,也不会任凭黄毛欺小凌弱,这是谢星沉觉得自己身为一男生应当的,是谢星沉做人的基本准则。
但绝对做不到赵菁这个程度。
谢星沉这人向来把自己保护的很好,不会做分外之事,代人受过也真是头一回,谢星沉指着自己脑袋让黄毛往自己头上砸的时候,他都惊了,这已经是越过底线的行为。
更没道理赵菁平白无故砸了黄毛三矿泉水瓶子,谢星沉还给人赵菁伸张正义起来了,谢星沉平时都是站理的,这次,却站赵菁。
“平时没见你这么骄横啊。”段锐随口说。
谢星沉走在前头,轻笑了声,少年背影疏阔:“不是你同桌你不心疼。”-
晚自习。
赵菁背着书包一进教室,谢星沉已经坐位置上写题了。
赵菁立马高兴地走过去,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往一旁人桌上一拎。
桌边陡然落下一个礼品袋,盯着那粉色可爱的草莓图案,谢星沉勾眼一笑问:“小红花?”
赵菁脸一热,冷着声音坐下:“曲奇饼干。”
话音一落,谢星沉表情瞬间微妙了起来,忘记从哪听来的,赵菁追陈泽的时候每周都给陈泽送曲奇饼干……上周草莓蛋糕的前车之鉴还在那……
安静了好半天,谢星沉机智而不失巧妙的想了好半天。
“你追人都喜欢送曲奇饼干吗?”
第19章
赵菁刚拧开杯子喝了口水,差点呛到:“咳咳咳,要点脸!”
谢星沉指尖点上纸袋上的草莓图案,勾着声音:“你也给陈泽送过曲奇饼干。”
“你跟陈泽不一样。”赵菁顺过气,平静说,一转头,就对上了谢星沉那幽幽的目光。
“不一样是,”谢星沉缓缓撩起那双桃花眼,盯着她的眼睛,薄唇轻吐,像个勾魂摄魄的妖孽,“你喜欢陈泽,不喜欢我?”
“……”
赵菁很想骂人,怎么还没完没了了!隔三差五就拖出来鞭尸是吧!
不行,她今天一定要解释清楚!
“我现在要说我没喜欢过陈泽,会不会很假,毕竟全年级都看见过我追陈泽,都把我当笑话。”赵菁平静看着他,“如果说我做错了什么,一定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一定是我太倒霉,遇上烂苹果。”
“你没错,你不用自责。”谢星沉睫一闪,似乎也觉得自己太过,“真诚喜欢一个人从来都没错,错的是辜负真心的人,你说你瞎眼倒霉看错人,是因为那个人本身就是外表伪装漂亮的烂苹果,你善良单纯被欺骗是陈泽的错,勇敢追求他人从来都不可笑,我们不要受害者有罪论。”
赵菁瞬时睫一颤,目光怔怔。
这个曾经令她无比痛苦的问题,现在却被谢星沉如此简单地说了出来。
前世撞破陈泽和李秋雅后,她知道自己没错,但就是忍不住自责。
忍不住想,到底是为什么,真心喜欢的男生厌恶她,弃她如敝履,真心相待的姐妹背刺她,两面三刀,他们狼狈为奸,把她当做笑话,把她最自卑最敏感的地方反复去碾,为什么她要经历这痛苦的一切,为什么是她。
后来她想明白了,又或者是疯了,不吃饭不睡觉,不断运动不断刷题,不受控制地卷入丧心病狂的漩涡,只为了以超越的方式达到报复,她羡慕李秋雅瘦而漂亮,那她就要比李秋雅更瘦更漂亮,她慕强陈泽全校第一,那她就要取而代之。
她做到了,变瘦变好看又考上全校第一,比报复成功先来的却是,陈泽比自己全校第一成绩更为低劣的人品,李秋雅比自己孤高明媚外表更为漂亮的恶毒。
她不顾一切,站上最高点,到头来才发现,他们是彻彻底底的烂人。
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些话,如此清楚明白,如此坚定。
赵菁恍神了好一会儿,才对上眼前人清澈明亮的眸光,轻轻说:“谢谢。”
谢星沉也觉得,自己要把事儿说清楚,可思来想去,似乎并没有立场,还是那一句:“我只是想说,你也给陈泽送过曲奇饼干。”
少年眸光认真,似乎带着点委屈,但也能够理解这种别扭——如果我的小红花和坏孩子的一样,那我就不要了。这是独属于他的高傲和骄矜。
很幼稚很固执,也真的可爱到过分。
片刻,赵菁轻笑了下。
“我送曲奇饼干,不是因为陈泽喜欢曲奇饼干,而是因为我喜欢曲奇饼干。”
“你跟陈泽不一样,是因为,你是比陈泽好得多的人,位置在我这完全不一样,你不要将自己与他相提并论。”
——我喜欢曲奇饼干,所以我才送你曲奇饼干。
——你跟陈泽完全不在一个level上。
都说这么直白了,谁能挡得住!
谢星沉听了,本就脑子发昏。
赵菁又把草莓图案纸袋轻轻一推,神色认真看着他,莞尔一笑:“薄荷抹茶曲奇,你是独一份。”
“!”
谢星沉瞬间感觉自己脑子里炸开了一片空白,因为这句话,完完全全眩晕。
谁又不想独一无二!
赵菁不自觉弯眸,静静撑脸,静静注视着,觉得谢星沉整个人透着一种稚嫩又纯真的清澈感,与平日里漫不经心的冷漠和轻狂完全不一样,也正因为此,令人动容。
少年先是目光一滞,呆了几秒,触及她的眼睛,又躲闪,长睫扑了扑,迅速垂下,耳根却倏地泛红,半天解不开草莓纸袋上的蝴蝶结,第一次陷入感情的人,如孩童般笨拙。
谢星沉心脏突突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动作上,差点把纸袋扯破,等好不容易解开蝴蝶结,轻轻扒拉开袋子,看到那透明饼干兜里附有青翠薄荷叶的抹茶淡绿,气味温和又清新,令人安心又镇定,心绪才稍稍平静了点。
“尝尝。”赵菁撑脸勾勾眼,目光带着浅浅的笑意。
谢星沉对上,受蛊惑般,轻轻打开饼干兜,小心翼翼取出一块,圆圆的形状,浓郁的奶香,轻轻咬上一口,酥酥脆脆,细细腻腻,融融漫漫,伴着薄荷叶的清冽和抹茶的清爽,又是淡淡的甜。
少年鲜红的唇角沾着点点曲奇碎,双眸轻轻垂下,定定看着手中小小的那一枚薄荷抹茶曲奇,沉静十分。
赵菁一旁弯眸看着,忍不住想,怎么会有人吃个曲奇饼干都这么好看。
一个人的眼神从来是藏不住的,他的神情又那么专注。
那么他,一定是喜欢的吧。
真好,她没有失望。
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即使一万次受到伤害,也要再一万次相信真心。
人不该为了坏的事物,而拒绝一切拥有美好的机会。
她会勇敢,她会无坚不摧,她会有一天走到荒芜尽头,看到桃花满枝,春色盎然。
“咚咚。”
指骨轻敲在课桌上的声音。
赵菁一恍回神,就撞进了那潋滟桃花里。
谢星沉仍旧轻轻咬着那一块小小的薄荷抹茶曲奇,鲜红的唇轻勾,撩眼直直注视着她:“很好吃。”
这声音,低缓又倦懒,少年的神情又撩人心魄,说谢星沉不知道自己在勾人赵菁是不信的。
赵菁忍不住一笑,轻轻开口:“有没有觉得,你跟这个薄荷抹茶曲奇很像。”
闻言,谢星沉垂下眸,目光触及那薄荷新色,一愣:“我很绿吗?”
救命,怎么会有人脑回路。
赵菁忍不住笑出声,好半天,撑回脸,眼一挑:“抹茶。”
谢星沉对上那悠悠目光:“……”
氛围忽然被一道声音打破。
“哟,赵菁送你的饼干?正好晚上没吃饱,给我整一块!”
段锐说完,就要伸手去拿。
谢星沉立马连饼干兜带草莓纸袋往怀里一藏,忒护食:“滚!”
“就一块!”
“一块也不行!”
“我快饿死了。”
“那你死吧。”
“???”段锐服了,“你不是不喜欢抹茶的?一直觉得有点苦,不够甜。”
“现在喜欢了。”谢星沉懒懒挑眉,将手中剩下的小半块薄荷抹茶曲奇也慢条斯理吃掉,“要吃让你同桌给你烤去。”
“……”狗逼,还要来炫一把同桌,段锐忍不住暗骂。
谢星沉又桌板一掀,丢出盒奥利奥:“跪恩吧。”
段锐狗腿接住:“谢儿子孝敬。”
谢星沉又去踹人。
赵菁在一旁看着,少年此刻模样,恣意又随性。
忍不住着迷,他一整个人的内心就像是那茶树顶尖新破开的嫩芽,有着最幼稚纯粹的善良,也有着最澎湃惑人的青涩。
干干净净,明明亮亮-
晚上,篮球场。
打完球,两人站篮球架边上喝水,远远看着深绿色的围网外。
操场那一角光线微弱处,地上静静躺着一对无绳跳绳,不远处的塑胶跑道上,风声阵阵,少女笨重又不知疲倦,一圈又一圈。
赵菁现在跳绳还不够,又加上了跑步。
段锐忍不住眉一挑:“真看上人家了?”
谢星沉默了片刻,一笑:“挺欣赏的。”
“哦?”段锐察觉有戏。
“你知道开学第一天,她跟我说过什么吗?”谢星沉跟着回忆起半个月前。
20XX年8月24日,星期三,临大附中高二开学。
早上九点多。
谢星沉吊儿郎当背着书包站到高二七班门口,还有点不真实感。
七月初他从法国回来,一整个暑假,都无所事事,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陪奶奶,段锐要补课,约不出来几次。
直到今天开学,他才想起来,哦,他还要上学。
时隔一年,他又回到附中了,还真是,卢浮一梦。
转学手续是刘叔陪着办的,刚刚在教学楼底下就让刘叔回去了,他自己能行。
“报告。”
少年声线冷冽清亮。
全班人齐齐朝教室门口看。
少年个高腿长,校服校裤,书包吊儿郎当挂一侧肩膀上,神色倦懒,此间轻狂无二。
临大附中初高中一体化,在座很多都知道谢星沉,不认识也印象深刻,初中三年光荣榜屠榜的那位爷,却在去年销声匿迹,这是哪阵风,又把这位爷吹回来了。
谢氏集团常年位列世界五百强,总部南城,创始人谢开昀临城人,每年要给母校捐不少,其二公子在附中上学,老师自是无不敬重。
谢星沉一进教室,先是看了第二排的段锐一眼,示意一笑,接着随手从粉笔盒掰了截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谢星沉”三个端方的大字,也没做自我介绍,全然不顾台上老师冷冷的视线,台下低声议论纷纷,目光追随连连,就极为狂妄地,径直往最后一排走去。
他的新同桌是个微微胖的女生,扎高马尾的发圈是可爱的草莓图案,正偏身埋头在他桌子上不知道干什么。
他一走过去,女生就抬起头,对上一双盈盈荔枝眼。
女生眼睛黑白分明,很大很亮,笑起来很好看,接着把手上的湿纸巾往垃圾袋一丢,直起身离开他的位置:“我顺手帮你擦干净了,坐吧。”
第20章
原来是在帮他擦桌椅,这么好心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谢星沉散漫唇一扯,放下书包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谢谢。”
一旁那盈盈荔枝眼又凑了过来。
“谢同学,你粉笔字好好看啊。”女生眼睛弯弯,清澈又赤诚,举着写有自己名字的课本第一页,自我介绍,“我叫赵菁。”
谢星沉其实不太习惯别人这么热情,他自有边界,向来与人保持着较为疏远的距离,除了家人和段锐,他甚少与其他人有过多交流。
少年默了片刻,懒懒点头。
“嗯。”
女孩子总是很聒噪,像仲夏夜的蝉不知疲倦。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总要老生常谈些新学期新计划新目标,一旁人又趁机采访了起来:“谢同学,你有什么目标吗?”
谢星沉随意翻着几近陌生的课本,顺着窗外的日光偏过头。
女孩子压平手账本第一页,拿起圆珠笔埋头去写——
1、减肥到100斤
2、考进年级前100
谢星沉对这两点没什么概念。
女孩子身材饱满,将校服完美撑起,面部轮廓圆润,与线条稍钝的五官珠联璧合,正是因为微微胖才漂亮可爱,远没有到要减肥的程度,至于一百斤,记得段锐他妹小学四年级一米六二一百斤,跟个瘦猴子似的,这姑娘少说一米七几,要真一百斤,不得风一吹就倒……
考进年级前一百……
“你上学期年级多少?”谢星沉眉一挑。
“嗯……六百多名吧。”赵菁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六百九十九……”
“……”这在谢星沉看来,完全勇气可嘉。
“你呢?”女孩子又满眼期待,“你有什么目标!”
“我啊。”
谢星沉眸光轻敛,其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回国之后,他对前路一片空白,一年时间,足以改变一切,过往荣光无上皆化烟云散,他唯一还剩的,也就一身孤狂。
少年忽地桃花眼一扬,那一瞬窗外天光都涌了进来。
“考个第一吧。”
“哇!你这么厉害啊!”女孩子对什么都很捧场。
谢星沉又眸光一沉,薄唇轻启:“骗你的。”
从前在附中,他没考过第二。
现在回附中,他不敢夸下海口。
天之骄子跌下神坛,有什么可狂的,丧家犬罢了。
现在是要接受现实,他比别人少学了一年,再有天赋也很难一下补回来,学校看在他过去成绩的份上才批准他从高二开始读,不然都得留级去高一。
曾经附中第一现在差点留级,一手好牌打稀烂,多大的笑话啊。
他现在想的挺简单的。
都觉得他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那他就当个大少爷。
或许随随便便考个临大,一直留在临城,一直陪在奶奶身边。
“啊!真是不好意思!”女孩子瞬间表示出天大的歉意,仿佛他不幸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又从书包翻出个豆乳盒子,“我的早餐给你,不要伤心了!”
谢星沉盯着桌边那温暖香甜的一盒:“你不吃吗?”
“我要减肥!”女孩子昂扬起脑袋,永远活力满满。
谢星沉没说话。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女孩子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他。
谢星沉默了片刻:“有目标就是好的。”
“我知道我很笨很慢,”女孩子已经埋下头去写题,“但我一点点来,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实现的!”
这句话,对当时的谢星沉来说,大概是茫茫白雾中曦光破晓的存在。
有人荣光无上,也曾一朝跌落神坛。
有人渺小黯淡,也不妨将他人照亮。
她是他十六年人生中最低落颓唐时刻,出现的最昂扬向上的人。
就在这一天,一分一秒也不差。
一整天,赵菁也确实是在好好听课好好学习。
谢星沉不由多看了几眼。
晚饭时间,谢星沉和段锐去小西门吃完,上楼梯回教室。
段锐忍不住问:“后悔吗?”
当初谢星沉离开附中,旁人都传是有更好的前程。
只有段锐知道,谢星沉是放弃了保送A大少年班的大好前程,跟他妈去了法国。
大概父母不再相爱,家也就不复存在。
谢星沉在法国待了一年,突然就回来了,就这么一无所有地回来。
昔日的天才少年,现在只能插进普通班,沦为差等生。
天大的落差,是个人都受不了。
“没什么遗憾了。”谢星沉挑唇散漫一笑,“看到柳女士在法国纵享恣意人生,我也就没什么遗憾,可以放心回来了。”
段锐心想你小子就可劲装吧,故意说:“听说你妈法国小男朋友蛮帅的?”
谢星沉轻轻瞟了他一眼:“那没我爸帅。”
段锐忍不住无奈一笑,谢星沉真的很在乎家人,尤其父母,小时候有谁要骂他爸妈,他是真的要冲上去跟人干架的,也就不再说,而是问:“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能有什么打算,”谢星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上学呗。”
两人上到楼层,要转身回教室。
谢星沉却忽地看到,一侧天台上,少女腿压上栏杆,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着手中的单词书。
这个人在无时不刻提醒他。
——有人缓慢笨拙如蜗牛,都在一点点努力向前进,而你不过是暂时跌入溪谷,又有什么资格自暴自弃。
收起那点矫情的颓丧,重新回到属于你的荣光无上。
有杕之杜,其叶菁菁。
菁,草木繁盛的样子,事物中最美好的部分。
人如其名。
赵菁大概就是这样一种,充满生机与活力,一腔热意与赤诚,永远美好纯洁,永远积极向上的存在。
晚自习中间下课。
谢星沉一旁忽地椅子一拖,抬头就看见。
赵菁拎起水杯,路过前排:“小雅,去倒水啊!”
李秋雅坐在里面不好出来,笑着拎过水杯:“你帮我去吧。”
赵菁立马接过李秋雅的水杯,爽快答应:“行。”
话音刚落。
一圈女生都连连递水杯。
“赵菁我也要!”
“赵菁你最好了!”
“你总不能帮她不帮我吧!”
“我也我也!”
……
“行行行!”
那姑娘也真是好脾气,就这么连拎带抱着十几个水杯,乐乐呵呵往教室外走去。
好人没好报。
赵菁刚走,要帮忙倒水的李秋雅周围一圈女生就笑着叽叽喳喳了起来。
“你杯子里不是有水,怎么还要赵菁倒啊?”
“水都凉了。”
“真行,大夏天的喝热水。”
“不倒白不倒,反正她什么都会答应。”
“她刚刚抱着一堆杯子出去的样子好滑稽啊,像个球。”
“哈哈哈哈哈——”
谢星沉觉得很刺耳。
一个真正纯粹善良的人,却被这些人肆意戏弄嘲讽。
赵菁回来时,感觉谢星沉看她的眼神很不对劲,带着类似失望的冷薄,眉头也紧紧皱着,但一句话都不说。
直到放学,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
谢星沉挎着书包起身。
赵菁看到,忍不住开口:“诶,等等。”
谢星沉回过头,没什么表情。
赵菁盯着他看了片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目光最后落到他平直的肩膀上,随口塞了句:“单肩背书包容易高低肩。”
谢星沉:“……”
放学路上,路灯昏暗,人影僮僮。
谢星沉和段锐往篮球场去,听着前方的欢声打闹。
“诶,那不你同桌!”段锐突然说。
谢星沉一抬头,远远就见赵菁跟在陈泽边上有说有笑。
男生之间都门清。
谢星沉之前跟陈泽同班过,没什么交集,但就是对陈泽印象不太好。
段锐也说:“陈泽这逼,上学期身边围着的女生至少有一个排。”
什么感觉呢,大概是眼睁睁看着小红帽爱上了恶毒继母继姐,又进了狼窝。
你却无能为力。
谢星沉冷冷盯着前方那个柔软的背影,低低启唇。
“傻子。”
一个最让人着迷,也最让人心痛的傻子。
回到眼前。
“所以上周看到她反击回去,就……”
谢星沉很难形容这种感觉,看着赵菁撕黎梦砸李秋雅,又锤陈泽,不是灰姑娘的恶毒继母继姐得到报应,也不是大灰狼被打倒,而是辛格瑞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水晶鞋。
他的女孩不光有赤诚与善良,也有了勇气和锋芒。
“完完全全爽了是吧。”段锐接道。
谢星沉想了想,一笑:“差不多。”
“我悟了!”段锐突然。
谢星沉转头:“?”
“你这是养成系,”段锐觉得自己真他娘的天才,“就跟看电视剧主角打脸升级差不多。”
“滚!好端端被你说这么猥琐。”谢星沉笑着踹了段锐一脚,“我就一观众。”
“什么观众还给主角递排球啊,”段锐眼一挑,掂了下篮球,“你对人没意思我把球吃了。”
谢星沉:“……”
“要说这姑娘真挺有劲的。”段锐喝了口水,远远看着操场跑道上不知疲倦的身影,“天天都在,雷打不动。”
“人每天还学到两三点呢,”谢星沉也说,“一点不带含糊的。”
“有这行动力,什么事干不成啊。”段锐真觉得刮目相看。
“我现在就盼着,她月考争把气。”谢星沉笑。
“真挺难的。”段锐觉得全校第一还是没那么容易考的。
“她只要能远超过去,就已经是赢了。”谢星沉一直这么觉得,并且相信,赵菁考上全校第一,只是迟早的事。
“一直第一的人考第一有什么意思,看不可能变成可能,看无名之辈登上顶峰,才有意思。”
谢星沉看着操场上那道身影,目光如炬。
这一次月考,附中的天该变一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