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栾凤的血槽要被气空了!……
在某个萧淼清看不见的地方, 有一阵他若有似无可以感觉到的蛰伏着的呼吸声,伴随着张仪洲每个触碰的频率形成合奏。
萧淼清也不晓得自己的不安从何处冒头,他抬眸仰视着张仪洲的双眼, 从那双灿若星辰的目中看见了乌云盖顶般的沉沉雾霭, 与叫他感到陌生的决然冷冽。
仿佛萧淼清熟悉的那个大师兄倏然被抽离出了这具躯体,让萧淼清忍不住思考, 那现在占据张仪洲身躯的是什么。
他忍不住开口轻声确认张仪洲的存在:“大师兄?”
萧淼清的声音碎裂进夜风里, 卷到张仪洲的鬓边吹动他耳畔的发丝。与萧淼清一样弱小的是他本身, 这转瞬间可以被摧折毁掉的脆弱灵魂与躯壳, 庞大的力量越是掌握精巧的细枝末节, 越是难以自控产生战栗与毁灭欲。
张仪洲的内里破成两处混沌,他低低应了萧淼清一声:“嗯。”
手上的力量却加大了一些,没有用清洁术法, 而是以指腹揉搓过萧淼清颈间的血痕, 将那痕迹的浑圆破坏成杂乱, 如他的心情一般。
这声回应没给萧淼清多少安慰, 他不适地将自己的脑袋往后退,可明显感觉到了脖颈间黑雾的牵引力量愈发强起来, 几乎强制他在原地不许动。
萧淼清忍不住抬手握住张仪洲的手腕, 皱着眉头喊道:“师兄!我疼了。”
他才碰到张仪洲的肌肤便感觉到了一阵好像内里被掏空了的冰凉,足不像活人的身体, 这出乎萧淼清的衣料, 叫他一时顾不上自己, 转而问张仪洲:“师兄你怎么了?”
方才张仪洲到底是和凌时斗法, 一时不慎走火入魔也是有可能的。
话音才落,便听见院外冲进来的轰轰烈烈的脚步声,几乎连雷声都无法掩盖住。
二师兄今夜不在府上, 闻淳离开时的样子也不像能清醒冲过来的,来的自然是城主府上密切关注院内动静的家奴们。
他们持棍器闯入,直冲到萧淼清的房门前,戒备地往里看,没看见除师兄弟二人之外的其他人后,又将目光定在张仪洲与萧淼清身上。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出来,带着几分谨慎开口:“这是发生了什么?”
萧淼清趁着张仪洲被外界的声音打扰的片刻分神中转过身面对外面的人,他侧身半挡在张仪洲身前,觉得和城主府这些下人解释起来反而麻烦,因此只是说:“没什么,不过是我半夜练功的时候差了一招,不小心毁了门窗,这门窗我们会照价赔付的。”
半夜练功的借口无论多叫人信不得,城主府的人也无法大半夜站在这里责问客人,更不能真叫客人赔付。
管事连说不必后,虽心藏狐疑,还是在观察一番后带着闯进来的人一起走了。
这大半夜的光景一下都能冲进这么多人来,外头还不知怎么包成了铁桶一般。只是当下萧淼清无暇去细想这些,他看了眼地上的碎木残渣,轻轻叹气。
没处去叫其他师兄,萧淼清自己将张仪洲往屋里推,首先一下没有推动,萧淼清只能劝道:“师兄,我们去里头说话,站在这里风灌进来是不是怪冷的?”
萧淼清的掌心按在张仪洲的腰侧,觉得自己好像按住了一块铁,结结实实叫人无法撼动。
不知是话起了作用还是终于推动了,张仪洲随着萧淼清的力往里头走了几步,到了百灵台边站定。
萧淼清在这几步路当中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倒不至于绵软,总有些肌理线条的,只是和张仪洲完全不是一种感觉。
萧淼清现在已经笃定张仪洲的古怪状态应该是有些走火入魔了。走火入魔并没有听上去那样恐怖,其实程度轻的入魔,他们修炼时也是隔三差五可能有的。
更何况张仪洲这样的修为,偶尔行岔了路也属于寻常,只需要等他从这个状态中稍稍抽离后自行调节即可。
萧淼清想伸手将张仪洲按坐下,起先却没成功,张仪洲偏头看向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萧淼清正欲收回时,张仪洲却慢了一拍似的往下坐去。
这本不关萧淼清的事,然而现在萧淼清的颈间还缠着一道张仪洲身上放出来的黑雾,就像个锁套似的束缚住他的动作,使他活动的空间分外有限。
现在被张仪洲忽然坐下的动作一带,全无防备的萧淼清只觉脖颈当中被绳索一拽似的,一下颠倒了他的平衡,叫萧淼清的脑袋猛地撞到了张仪洲的胸口,整个人趴到了张仪洲的怀里。
这一晚上不是摔就是撞的,萧淼清心里气得直骂人,当下却还想先爬起来。
哪里知道他方才仰头有起身的意思,便叫张仪洲的双手禁锢住,张仪洲一手圈住了萧淼清的腰,一手按住萧淼清的后颈。
萧淼清懵了懵,试探着活动自己的脑袋,却顶多只能仰头看向张仪洲,费力且无用,他干脆停下。
这种情况下和走火入魔的大师兄犟肯定没讨好的,解决办法还是要多顺着他些。
见张仪洲目光依旧看着自己颈侧的痕迹,仿佛是很在意,萧淼清觉得还是稍微解释一下比较好。
那里的血迹被张仪洲揉开了,浅浅的红色贴在萧淼清的皮肉上,如红灼染了白净,好看,但那是别人的血。
以被按在张仪洲怀里这样古怪的姿势,萧淼清努力将话说圆了。
“这血是前面有人淌鼻血时蹭我身上的,”萧淼清开口后自觉这话很像蹩脚的借口,可是这又是实话,他顿了顿还是继续迎着张仪洲的目光往下说,“连带着我脏了的外衣,我本来是想等天亮了再去找师兄帮我清理一番,里里外外帮我弄干净的。”
他拉着自己的里衣给张仪洲看,本来衣领就有些松着,随着萧淼清拉扯的动作,将半片锁骨往下都要露出来。
细红粉白起伏平滑,点点朱圆伏在脂上,随手张扬几下全落到人眼中。
萧淼清自己还不晓得其中顾忌,又说:“师兄若是看不过眼,趁现在方便,帮我把里外都弄干净透彻里罢。”
他这会儿自是哄着张仪洲的,于是带着几分讨好与哄骗,声音低低软软的。
萧淼清只觉得张仪洲看不惯自己身上的血是走火入魔的偏执,根本没去想这偏执来自何方。之前邵润扬炼丹炼坏了的一回,非要把一座山头的树都砍了的荒唐事都有,更何况张仪洲素来很洁净,看不惯他就着血睡反而合理很多。
他却不知自己此刻,依偎在张仪洲怀里说出的话仿佛是情人间别有意味的软语央求。
张仪洲的心口叫人紧紧攥住一般呼吸停滞,他注视着萧淼清明眸里的真诚,明知道小师弟没有任何污秽放荡的意思,可邪思奔流,从四肢骨髓跃至指尖,转瞬面前的人多了几分重影,叫张仪洲想起还在云瑞宗时萧淼清意外落入水里时的模样。
从那时起,或者比那还早的很多时候,许多念头只是暂时被压服下去,并非是不存在。
越被压制越想突破。
萧淼清那次落入灵池的意外只是叫张仪洲身体里的邪念窥见了一个突破口,即便是邪魔幻化,但只要是小师弟的样子,张仪洲就会犹豫。
张仪洲体内所有恶念本身与他同源,也许它不憎恶张仪洲憎恶的,但他绝对渴望张仪洲渴望的。
一旦所有恶念到了真正失控的那天,最先被剧烈渴求拆分吞噬的就会使萧淼清。
这不需要师尊特意警告他,张仪洲自己也清楚,他应该离小师弟越远越好。
这念头在张仪洲的脑海里清晰起来,原本萦绕在他身周的黑雾感受到他体内的力量,尽管心有不甘依旧被收服回去。
张仪洲猛然间放开了萧淼清,起身站离萧淼清几步远,没了黑雾牵引与张仪洲的力量压制,萧淼清差点在地上摔个屁股墩,正要站起却感到一阵白光从他身上扫过,一下叫萧淼清感觉到了干净清新。
没想到张仪洲会忽然恢复理智对他用清洁术,萧淼清撑地坐起惊异地看着张仪洲:“师兄,你好啦?”
萧淼清心想,这恢复速度,不愧是男主角了。
“嗯。”张仪洲却不看他,将配件收束回身背着萧淼清说,“我在外间打坐,你去休息吧。”
萧淼清本来还想和他客气客气,叫冷风一吹又赶紧退回来。
房门还能关,不过只能关一半。
聊胜于无,这一晚上光是折腾了,萧淼清现在清清爽爽又困顿。张仪洲就在外面打坐,没有安全忧虑,萧淼清回床卷着被子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付意过来叫醒的他。萧淼清到了付意的房中,这是他们平时议事的之地。
萧淼清见闻淳也在,目光频频往自己这边看。
想必闻淳是在担心昨天晚上的事情叫张仪洲晓得,萧淼清给了他一个叫人放心的目光。
倒是张仪洲今天面色颇冷淡,与昨晚的样子天差地别。萧淼清也不在意,只觉得相比于昨晚,大师兄这个样子倒是更贴合他的印象。
萧淼清昨天晚上对闻淳说的话,可不是单纯为了自己脱困而胡言乱语的。反正他这辈子已经抽身了,别的男配如何苦苦追随张仪洲那都是原著宿命。
他们对自己好点呢,那自己就帮把手,如果对自己不好,那就想屁吃去吧。
萧淼清将昨日在老城主院中所见告诉了众人,这与他们近段时间的探查大概相符合。
城主的侄儿日日沉迷骄奢淫逸中无法自拔,不仅是整个城主府,便是云镶城都充斥着浮华之气。
付意道:“我接连几日在云镶城外探查过,距离云镶城外不过十余里的村户日子就相当困苦,与云镶城中是两般光景。”
“农户还告诉我,早十年前时日子还不似这般,而十年前大概正是城主侄儿到城主府的时间。”
“昨日城主忠奴虽未明说,但也有此怀疑,不论如何,先将城主送到城外的确要紧。”
正当他们商议如何行事的时候,门外有城主府的管事来报。
不知何故,那叫他们怀疑的城主侄儿竟在凭空撩他们在边上好几日后,忽然在今天这时候邀他们共进午饭。
这是个就近观察的好时机,云瑞宗的弟子自然不会拒绝。
原本萧淼清猜想着对方主动邀请他们去用饭,即便是伪装也会装出个样子来,却没想到这算是实质上的新城主却全不管这些外表的体面,大白天就喝得酩酊大醉,眯着双眼坐在主位上酒气熏天。
十足是个被酒色掏空了的废物,甚至于萧淼清坐下时还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贪婪地从他们几人脸上扫过,好像如果不是肥头大耳限制了他的动作,他说不准都要抱着酒杯扑上来。
不仅是萧淼清,张仪洲和付意的脸上都也看得出些不悦。
最不高兴的当属闻淳了,他脸上还带着面具,为此得到了新城主的格外关照,手中的酒杯泼洒着冲着闻淳举起,口中含混地道:“都是美人,怎么还有个美人带着面具,摘,摘下来叫我好好看看。”
闻淳哪里是受这种气的人,管面前这人是妖还是人,要他往常的脾气早把对方的脑袋看下来在地上踢了个十圈八圈的了。
“我这就杀了他。”闻淳掏出自己的弓,抬手就拉满了,惊得旁人纷纷上前阻拦。
“哎哎,嫂,”萧淼清在张仪洲疑窦的目光下咽掉后面一个字,“闻淳,冷静!”
付意也按住闻淳的弓低声道:“闻淳!”
闻淳听出萧淼清前面差点喊出的是什么,脸上闷红,瞪了萧淼清一眼,却还是愤愤停下了动作。
新城主如何出言不逊,总归是凡人一个,他们可以转身离席,却不能当着其他几个门派的修真者的面直接杀人。
况且他们现在有理,其他门派的弟子虽然没叫新城主直接轻薄,却因云瑞宗的弟子,特别是其中名动仙门的张仪洲受折辱而愤慨不已,认为仙门入世却叫庸俗凡人轻看了去,面上难免有愠色。
新城主不知喝了多少,一点也没察觉到刚才差点爆发的一场杀机似的,还叫旁边的随侍替他倒酒。
就是倒酒这一句让萧淼清忽然感觉在哪里听过,脑中灵光一现,想起那日叫凌时带去的房间里,对面那个酒色迷了眼,叫他倒酒的不就是这个声音?
再联想起那天冲出的凶兽,一切都明了连接了起来。
萧淼清睁着眼睛盯着往那边瞧。那天他只有耳朵能听见,并没有用双眼看清过对方的样子,所赐此刻即便心中有了九成猜测,也忍不住想用眼睛看清楚点。
谁知萧淼清这一看,与酒鬼混沌的目光恰好相对,对方勾起一个极其淫邪的笑容,还对他招手,口中冒犯道:“美人,来。”
他刚看向萧淼清时,张仪洲便已经侧身拦住萧淼清的半边身躯,是以新城主后面开口这句在萧淼清看来都像是对张仪洲说的。
萧淼清从侧面看张仪洲清俊绝尘的面庞,也无法否认这句“美人”的称呼。
不过在场其他修士却是为此大感入魔,几乎是同时愤然起身,桌椅相碰的杂乱声响间,满是“这算什么!?”
“岂有此理!”等等饱含怒意的声响。
云瑞宗自然也不会在这里多呆,特别是萧淼清,迫不及待要和其他人说自己的发现。
如此串联起来,一切都豁然有解,特别是今天他们亲眼看见了新城主的行为举止,实在符合被欲望迷昏了眼的恶徒形象。
当下他们要考虑的只剩如何出手引出对方原型,实际在确认了对方是谁以后,这就没开始那么难了。
唯有一点就是如何制服。
单单付意和张仪洲两人,这事并不稳妥。何况老城主那边还希望有人去照应一番。
好在城主府当下并不缺修士,南苍派与其他几门的弟子加起来也有十七八人,以修真密法传讯,很快就联络得当。
萧淼清现在身上血蝅未除,即便他有心呆在城中与师兄们共同战斗,但理智也告诉他现在自己拖累大过帮助。
为此萧淼清与南苍派的两个弟子一起先离了城主府,准备暗中在府外等候老城主出来再护送他去城外的别院安养。
萧淼清一行人先是出了城,而后做一番改装打扮。南苍派的两个弟子扮成了行走的商贩,萧淼清本来也要那么打扮,可是扮上不像,去了修士的外袍后怎么打扮都是个富家小公子的模样。
萧淼清干脆也不强求了,顺水推舟只把自己当做小公子了。
为了更好融入城中不叫眼线发觉,南苍派的两个弟子真真卖起小杂货,而萧淼清则揣着银两在互相能看顾到的范围内逛来逛去。
市场角落里有处贩卖各类鸟兽的,萧淼清踱步走过去,双手偶尔背在身后装相,可是他到底是山上长大的,怎么琢磨都觉得差点意思。
萧淼清眼角瞥见有些富贵打扮的公子哥从旁走过的时候,时不时都提着个鸟笼,便心觉自己也该去拿个鸟笼来做做样子。
为此他走到一处卖鸟的摊前,方才站定,摊位老板便热情开口招呼他:“客人想买什么样的鸟?”
萧淼清并不懂这个,眼睛在一大堆鸟笼间来回扫视半日,五颜六色的羽毛看得他眼花缭乱,好久看不出什么真章来。
耳侧传来摊主热情介绍,开口不是十两就是八两,显然把萧淼清当冤大头宰了。
萧淼清却没管他说什么,眼光瞥向角落里的一只显得有些破烂的小鸟笼,里头躺着个病恹恹的小鸟,萧淼清想了想指着那只鸟笼道:“这是什么鸟,怎么卖的?”
摊主顺着他手指之处看去,眼里的热情立刻少了大半,“那不过是只要病死的鸟,也没什么品种,听说是路上随便抓的,本来前两日羽毛光泽还有些看头,现在却一会儿不如一会儿,兴许不等半日就要死了,你难道要买这个?”
萧淼清本来也就是为了装成贵公子的样子,并不是真心喜欢哪种特定的鸟。相比于其他活蹦乱跳的鸟,这只显然没一会儿可能就要被重利的商贩随手扔了。
萧淼清点头:“我就买这只,多少钱?”
摊主虽然觉得丢了大生意,但总归有人愿意花钱买只病鸟也是他赚到,是以也没犹豫便开价将鸟连带鸟笼都给了萧淼清,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要是死了可不包赔啊!”
萧淼清点头答应后才如愿拿到鸟笼。
他将鸟笼抬高与自己视线持平,又伸手轻轻戳了戳笼子里的鸟道:“小东西,你可别死啊,千万把握住这份机缘,可不是日日都能碰到我的。”
被萧淼清的手指头骚扰,笼中的鸟儿抬头看了他一眼,终究是因为没什么力气又倒了下去。
萧淼清回身去茶馆点了一壶茶,自己坐下吃了两块糕点和茶水,又将鸟笼里的水和鸟食都换了。
这鸟儿虽然病了,但鸟笼却挺干净的,萧淼清将它放到桌上才发现笼子里一点鸟屎的痕迹也没有,也没什么怪味。
萧淼清见自己倒下去的水和食这鸟也不吃,目光紧紧盯着鸟儿狐疑道:“你不会是挑食饿病的吧?”
笼子里的鸟似乎是听见了这天下最滑稽的话,直接把头转开了。
萧淼清怕它是没有力气吃东西才躺着不动的,想了想干脆伸手把鸟儿掏出来,放在自己掌心把糕点掰碎了送到鸟儿嘴边,见这傻鸟没有反应,他干脆试着往里面塞了塞。
鸟喙上一下叫糕点糊住,原本无力躺着的鸟怒而转头啄了萧淼清一口。只不过这口的力道够小,半点没叫萧淼清觉得疼,反而酥酥痒痒的。
萧淼清点评道:“有力气啄人?想必应当还死不了。”
他将鸟放在掌心,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鸟除了病恹恹之外,其实并不难看,甚至从有些角度还能看出卖鸟摊主所说的姿色来。特别是脑袋屁股都圆溜溜的,许多地方还有细细绒羽,好像是个没有完全长大的雏鸟。
萧淼清忍不住伸手戳戳这鸟儿的脑袋和屁股,只觉手感极佳,叫他想要把玩。
但这鸟脾气却很大,一副若不是现在弱而无力那必定和萧淼清拼命的样子,绒绒的脑袋直怒顶萧淼清的掌心,反叫萧淼清哈哈笑起来:“你若不吃饱点,想必一会儿更把力气都用完了。”
他倒耐心极好地同这鸟打商量:“你想吃什么?可惜你不会说话,若是你会说话,我倒能叫你吃上想吃的呢。”
倘若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萧淼清不一定敢打这样的包票,毕竟人的欲望无限,谁知道会说出什么来。但这是一只鸟儿,吃鸟食还能把他吃穷了不成?
萧淼清说完这句,见鸟儿竟直勾勾盯着自己,好像是真听懂了他在说什么,考虑要不要开口说人话似的。
萧淼清一愣,继而嘿嘿笑着凑近了这鸟儿,伸手在它的羽毛上又拨了拨,然后低声道:“你这样子,我还要以为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呢,你不会是什么修炼得道的大妖魔吧?”
萧淼清目光如炬审视着面前的鸟儿,猜测道:“这天下有名的原身为鸟的家族也就那几个,你是姓栾,姓薛还是姓康?”
他说着慢慢逼近面前的鸟儿,语气微微上挑玩味道:“你不会是鸾凤吧?”
栾姓乃是魔界大族之一,相传有上古神鸟血脉。虽然不知是不是牵强附会,但在魔界当中,姓栾的和姓闻的基本都是横着走。
萧淼清口中的栾凤乃是栾氏一族的少族长,其血脉几乎与闻淳持平。而萧淼清之所以提起他来,则是因为想到了上辈子栾凤也是书中的一个重要男配。
栾凤与闻淳都是魔族血脉,但栾凤不像闻淳那样年幼任性,论年纪来说他和闻淳父亲反而算一辈,是以虽是魔族,性格却颇不相同,狠辣果决,睚眦必报。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那鸟似乎是因为萧淼清的话而直接傻了,愣愣看着萧淼清,连被萧淼清戳身子的时候都忘了抬起翅膀打他。
萧淼清却一下收起笃定的神色,低声笑起来:“哈哈哈,你怎么可能是栾凤呢,栾凤怎么可能躺在我手上让我随意把玩,那也太丢人了!”
萧淼清说完,感觉自己手中的鸟全身一僵。他未多想,萧淼清是用脚指头想都不觉得手中落难的小鸟会是栾凤,上辈子他见到栾凤的时候,对方浑身都是锐气,傲慢都要上了天。
闻淳若还有几分孩子气,有时候嘴硬心软,栾凤却是真真魔族行事,敢想敢做敢杀的。
和现在萧淼清掌心的可怜小鸟,不说差了十万八千里吧,也少说隔着千山万水呢。他刚才那番戳戳戳,要是换到栾凤身上,萧淼清笃定自己现在不说手烂不烂,人肯定死了。
正因为相信这鸟只是普通鸟,所以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但实际上这只鸟正是栾凤。
栾凤在与其他魔族的打斗间被阴了一把,一时无法恢复人身,只能以原型示人不说,这原型更是它幼年时候的样子,还叫其他人族捡到塞进鸟笼售卖,栾凤此生都未曾受到过如此辱没。
前面这少年说满足自己一切要求时,栾凤是真的有些动心,思索着如果这少年能够帮自己恢复原形,那前面的那些不敬言行他便勉强当做没发生过。
怎料这少年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讳,足足将栾凤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少年是知道内情,特意被派来侮辱自己的。
虽然后面证明对方只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可是侮辱却是真的,一下一下戳着他的脑门和屁股,比一一得二还真。
从前在魔族睥睨全族,自诩血统高贵的神鸟后人,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在乱哄哄的闹市被一个人族少年调戏折辱。
栾凤已然在心里发誓,后头若是能够恢复原形,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这少年千刀万剐地宰了。
萧淼清压根不知道手里的鸟儿正在想象自己的十八种死法,他吃完了茶水,将鸟塞回鸟笼前思索着说:“你冷不冷?不会是被冻傻的吧?要不进我胸口暖一暖?”
栾凤冷冷地看着萧淼清,心想若是他敢把自己塞进衣服里,他宁愿当下玉石俱焚也不叫对方好过。
怎料萧淼清自己转念又推翻了这个想法:“还是算了,万一你掉毛或者拉屎在我身上怎么办,那味道多大啊。”
他说着还怀疑地将栾凤举起来放到鼻尖闻了闻,好像栾凤是什么可疑的臭味来源似的。
这简直比把他塞怀里还可恶!
栾凤差点在萧淼清掌心气晕了。
萧淼清毫无察觉,他提着鸟笼慢慢踱步到了南苍派弟子所在的位置,假装是卖货的客人与他们讲话。
“这鸟我买了,但它什么都不愿意吃,我也不懂它什么意思,不知能养多久,唉,可别真给我养死了啊,”萧淼清嘀咕完,略抬高声音说,“那什么,你们摊上有没有什么治鸟病的药之类的?”
虽然无厘头,但的确挺像个买东西的客人的。
南苍派弟子也知道萧淼清的意思,而且他们还真有法子。
其中一个高个弟子从怀里掏出一只药瓶,模仿着货郎的说话方式道:“我还真有一味药,你看看?”
萧淼清凑过去,高个弟子就压低声音说:“这药是用来和异兽沟通的,若是你要我给你两丸,你和这鸟各自用一丸,你便可以体会到这鸟的心中所想,如此许多病症便有解了。”
萧淼清闻言双目一亮,他平时正经丹药都不吃,这样稀奇古怪的丹药更是第一次见了。萧淼清谨慎询问:“那我不耐受其他丹药,吃这丹药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高个弟子摇头道:“自然不会的,这又不是什么使人进益的丹药,不入气流转,两颗也不过是三天的药效罢了。”
听见“不入气流转”五个字,萧淼清心中大安,点头接过丹药:“那我来两颗吧。”
萧淼清自己直接吃了一颗,低头去要把另外一颗喂到鸟嘴里时,却受到了鸟的剧烈挣扎。
但是鸟的力气到底是蚍蜉撼树,萧淼清稍微用力就直接把药丸给塞到了鸟嘴里,上下晃了晃鸟儿,就叫那丹药进了鸟肚子。
栾凤心态炸开,拼尽最后一丝灵气也不肯叫萧淼清的丹药发挥作用,然而他现在的功力根本无法排出这颗丹药,唯一能做的就是逆转这颗丹药的效用。
是以在一刻钟后,药丸理应当发挥作用的时候,栾凤便听到了萧淼清的心声:“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见这傻鸟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栾凤的鸟嘴还不受控制地口吐人言:“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见这傻鸟在想什么?”
鸟说话了!
萧淼清吃惊地盯着鸟笼中的鸟,又看看南苍派的弟子,三人面面相觑,唯有栾凤终于一扫胸中郁闷之气,认为接下来必定是自己找回场子,让这人族丢脸吃苦的时候了。
人族么,有哪个心思纯净的?个个为欲念所困,心中所思所想没有几句敢于真的向别人展示出来的。
一会儿只要这少年想什么,栾凤就直接讲出来,虽然这讲的内容也不由栾凤控制,但这已经够了。
“这怎么反过来了?”
“可能,可能是我的药放太久了?”
栾凤的黑眸紧紧盯着面前的少年,希望看到他崩溃的模样。
却没想到少年的眼睛却是一亮,并不生气不说,还很新奇的样子:“那这样不是我不必开口都能说话了?”
栾凤冷笑,自然是不必开口,到时候你想说的不想说的,想让别人知道的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我都帮你抖落出去!
萧淼清沉下心思,在心中想了一句话,面前的鸟儿竟果然复述出来。
萧淼清脸上的笑意更深:“有趣有趣!”
有趣?很快你就不会觉得有趣了!栾凤心中狠戾,势必要这少年狠狠出丑。
然而栾凤却没想到,接下来的小半日,这少年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竟然是用心声的方式,让自己开口替他说话,把这心意相通的功能玩出花了!
说得栾凤口干舌燥快要昏了不说,而已一句让萧淼清丢人的话也没说出来。
反而是堂堂魔族神鸟,开口是,“晚上我要吃五个大肉包子。”闭口又是,“我后背有点痒痒,你能帮我挠一挠吗?”,时不时还有一句毫无道理的笑声,“哈哈哈哈。”
除此之外什么禁忌什么丢人不可宣之于口的隐秘心思,压根一点都没有,这少年不知是心空还是脑子空,反正栾凤的血槽已经被气空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那是整整齐齐切断了栾凤高……
萧淼清看向远处城主府的方向, 旁边的鸟便生无可恋地开口道:“唉,不知那边情形如何了。”
萧淼清低下头,隔了小半日第一次开了金口:“你真的不吃点什么吗, 你说这么多话, 若是一点东西都不吃,我怕你撑不住啊。”
栾凤的内心已经在“直接饿死以结束这种屈辱”和“我要活着把他剁成肉泥”之间来回摇摆许久。此时黑沉的双眸抬眼对上萧淼清的目光, 终于下了决心。
他已经看出萧淼清的底细, 尽管萧淼清这几人已经做了掩饰, 可是修仙者的气质无法完全掩去。
不过修仙者又如何, 就算是云瑞宗的薄叙来了, 栾凤也敢和他战出个高下。
人生在世势必有坎坷,只要跨越过去就不算什么。若是叫别人知道今日它如此而死,那才是将流传百年的笑话。
栾凤撑着翅膀站起来, 低头慢慢啄饮鸟笼中的杯盏茶水。茶水入喉, 缓解了干渴带来的焦灼。
忽然头顶一暗, 是萧淼清将鸟笼上方的黑布给放了下来。
栾凤无力去管这些小动作, 好在鸟笼里还放着前面萧淼清摆在里头的糕点,要不然鸟食他是真吃不下去。
萧淼清几人已经看见了一架老旧的马车从对面的巷子里拐出来, 马车上有他们提前约定好的隐晦标识, 萧淼清回身与南苍派的两个弟子对了个眼色,率先提着鸟笼走了过去。马车稍一停顿, 就把萧淼清给捎上了。
而南苍派的两个弟子收拾好东西, 落后几十丈, 遥遥跟着出了城。
驾马的老头正是那日来客栈请他们的老奴, 前夜见过的年轻家丁坐在车厢中照顾老城主。
只在萧淼清刚上车时开起门缝与萧淼清打了声招呼。透过开启时的缝隙,萧淼清看见车内黑沉沉的不见光亮。
他这才注意到这辆马车侧面没有开窗,在车壁内还用不知时深色的纸或是布挡住了木板缝隙间的微弱光亮。车里还隐约传出那天晚上萧淼清在老城主的院子里闻见过的一样的浓重药味。
与赶车的老奴并排坐了, 萧淼清得空将对方的样子也收入眼中。
先前都只是远远见过,现在近距离看了才发现对方惊人的苍老,执马鞭的手上全是松松垮垮皱在一起的皮,被衣物包裹的身体也无比瘦削,仿佛叫风一吹就要折了。
好怪,萧淼清心想,只是一时又说不出哪里怪。
不过萧淼清刚想完立刻心头一跳看向怀中的鸟笼,怕里头马上传出声音来,叫别人知道自己对他们的怀疑。
好在等萧淼清悄悄掀开鸟笼一角,发现刚才吃了一顿的小鸟此时在鸟笼角落中睡得四仰八叉的,似乎累极倦极,连马车的颠簸都打扰不了他。
萧淼清回头望向马车后远远跟着的南苍派的两位师兄,慢慢把心放了下来。
刚出城时他们的马车还时不时会碰上来往于官道上的百姓商人,等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后,车拐入一处窄路,便难以再见其他行人了。
如此越走越深,终于在最后一丝日光也不得见时,马车在一处大宅前停了下来。
此时萧淼清才知道那年轻家丁的名字,他叫沉鹤,因是家生子,与老城主同姓。
沉鹤从马车上跳下来,对萧淼清轻轻一躬身:“麻烦道长了。”
萧淼清主动道:“有什么要搬要抬的,我可以帮忙。”
沉鹤却拒绝了,请萧淼清他们只管先进宅子好好休息。
萧淼清也不多客气,既然人家说不用那就不用呗。
赶车老奴上前开启院门,先叫萧淼清与后面跟来的两个南苍派弟子进去。
这是个四进别院,面积着实不小,里面没有住人,院子当中的草木无人修剪,郁郁葱葱很是旺盛。
萧淼清和南苍派的两个弟子住进一个院子里,暂时在这里停留两天,具体多久则要看还在城内的其他师兄们在城主府当中何时能降妖了。
他们在这只是陪护老城主,相对来说轻松很多。
萧淼清将鸟笼暂时挂在廊下,自己去井边打水准备简单擦洗一下屋里的尘灰。
月影浅浅从落在院子正中,斜射入廊柱旁,擦着鸟笼而过。
别院周围荒野四合,再不见其他人居,不过虫鸣鸟叫不断从各方传来,伴着月光下屋里屋外穿梭的人的身影。
栾凤在下午稍微吃了些东西又休息一阵后,稍稍恢复了点精力。
没想到萧淼清会把他挂在廊下,月光能照到部分的地方。
月光对于修行来说很有好处,对月打坐,对月拜诵,均是各族修习的好方法,魔族更甚。
栾凤看见月光便好像看见了救赎的曙光,当下努力往有月光的那边挤,半个鸟头从鸟笼缝隙当中挤出去,终于触到了一些月光。
萧淼清在擦洗换水的间隙里瞥见这一幕还以为这鸟要逃,过去一个手指直接把它戳了回去:“哪儿去?”
栾凤被戳飞回鸟笼,整个鸟都晕头转向的。还不等他怒而起身,便听见萧淼清又说:“别想跑,我花钱买了你,你以后就是我的了,知道吗?生是我的鸟,死也是我的死鸟。”
已经不仅仅是行动羞辱了,还有无数大放的厥词。
栾凤终于爬起来,双目沉沉盯着萧淼清的脸,好像在看一个死人,脑海里琢磨全是萧淼清的解剖画面,这来一刀那砍一下的。
从最开始的冒犯到现在,总计一百六十六刀。
栾凤希望用自己的目光使萧淼清感到恐惧,以正视听,保持高等魔族的威仪。
但开口告诉萧淼清自己的身份,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在杀了萧淼清的时候,栾凤也不会告诉这凡人自己曾经有幸辱没过一个魔族。
这个低贱的人族,只配稀里糊涂惨死。
只是栾凤的愤怒落在萧淼清眼里就不是那种味道了。
你会对一只愤怒的鸟感到恐惧吗?再具体一些,一只愤怒的,但圆滚滚的扑腾翅膀又飞不起来的半大雏鸟,它真的能释放任何恐惧吗?
萧淼清只感受到了可爱。
他把鸟笼打开,一把将栾凤掏出来握在掌心,另一只手的指腹轻轻梳理栾凤的羽毛,口中赞叹:“你怎么这么可爱啊!若不是我现在用不出清洁术,我一定给你洗个澡,晚上带你一块儿睡觉。”
萧淼清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养宠物。小时候在深处高山里,野生动物见了不少,可云瑞宗一向不许他们这些小弟子养小宠。
他这番直抒胸臆表达喜爱的言辞,对栾凤来说就是暴击暴击再暴击。
栾凤一族的原型足有这院子这么大,展翅起飞时红蓝交杂的火光璀璨,拖拽出的流星般的光泽能延绵数里地。
能用来形容他们的词只有高贵,威严,可爱二字简直是戳着栾凤脊梁骨骂他。
更遑论后面的什么给他洗澡,要他陪着睡了。
这是个凡人吗?不,在栾凤眼里,萧淼清已经是个死人了。
萧淼清不知面前的小鸟脑中全是谋杀自己的大计,他将屋内简单收拾一番后,把鸟笼摘下来带到了房里。
夜里外头冷,这鸟放外头非得冻坏了。
萧淼清把鸟笼随意放在床尾,自己将外袍脱下来。外袍内他穿的就是平日的装束,玉笛,乾坤袋一类的东西都贴身放了一天,现在终于有空拿出来了。
他从乾坤袋里掏出好些吃的,这都是离开城主府之前萧淼清特意买的,现在掏出来都冒着热气。
乾坤袋里第一次放这么多吃的,萧淼清怕有汤汤水水将打翻在里头,干脆把其他东西也先拿出来检查一遍。
栾凤本来在鸟笼里冷艳看着萧淼清的一举一动,经书,玉佩,银子,栾凤眼睛都不多眨一下。直到萧淼清把两瓶丹药拿出来随手放在了鸟笼旁,栾凤的目光就黏在了净瓶上。
也是从净瓶上他看见了萧淼清的名字,当下抬眸又多看了萧淼清一眼,将此记在了心中。
但是栾凤现在更多的心里还是分给了药瓶中的丹药,隔着瓶子他都能感受到药瓶里的丹药是如何上乘的质地,若是叫他现在吃几颗,即便是功力无法完全恢复,可起码不必如此憋屈于此,叫个无知人族摆布。
栾凤渴望的眼神穿过鸟笼与药瓶贴在一起,萧淼清注意到了,他凑过来拿起丹药瓶。刚拿起来,栾凤以为萧淼清要把丹药收走,顾不上威严,赶忙急急地拍了几下翅膀,表达渴求。
萧淼清也不是很确定栾凤的意思:“怎么了,你想吃这个啊?”他想了想试探着问,“如果你想吃的话,你就叫一声。”
如果不是一下午这鸟都在学自己的心声说话,他都要以为这鸟是哑巴了,这么久愣是一声鸟叫都没有。
叫一声才给吃,这是什么嗟来之食。第一百六十七刀记下了。
但当下不是讲究这些面子的时候,何况栾凤在萧淼清面前面子都丢麻了,也不差这一下两下。
栾凤沉默了一下,心想叫也行,不过势必要让这人族见识见识自己威严的叫声。
怎料一开口,栾凤叫出的竟然是啾啾声,才出两声,栾凤便立刻住了嘴,难以置信那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现在他不仅是外形恢复成了雏鸟的样子,连叫声都退步了,这就不是面子与否了,而是他现在的实力大大减退到了十分原始的地步。
好在萧淼清还算守信,听栾凤叫了以后,便打开丹药瓶口,从中倒出几颗来。
栾凤目光灼灼盯着那药丸,却见萧淼清又收了几颗回去,只在掌心留下一枚。
萧淼清解释道:“这药应该对你是有好处的,只是不能吃太多,就这一颗恐怕都足够你吸收半年了,若都给你吃了,怕你虚不受补啊。”
虚不受补。第一百六十八刀。
栾凤牙痒痒,不过在萧淼清将丹药递到他嘴边的时候还是一口吞下。
这药量还不足以改变他的现状,但足够让栾凤好受很多。
萧淼清喂了鸟,自己又吃了些干粮后,困意便渐渐来了。
他吹熄蜡烛,抓过枕头在床内侧躺下。
月光在院子里渐渐从一头移动到另外一头,萧淼清也越睡越沉。
然而鸟笼窝着的栾凤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双目狐疑地看向了门外。门外传来微风吹拂在门窗上的声响,很柔很缓,几乎叫人不会注意到。
在那吹拂声的间隙里,院子当中的树好像被无形的力量压弯了腰,直直戳向房门,有枯长的树枝杈的影子随风略过每一扇门板,窗沿,从门缝中滑入室内,与室内的黑暗融为一体。
栾凤盯着弥漫到房内的,双目几乎看不清楚的黑色雾影,又转头看了看睡得毫无防备,吸入许多雾的萧淼清。
片刻后,黑色雾气慢慢散去,树影也慢慢后退恢复如常。
但萧淼清却睡得没那么安慰了,他紧紧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口中极其模糊地嘟嘟囔囔着什么,栾凤听不太清楚。
不过刚才的黑雾,栾凤却认出是什么了。
那是欲妖。
欲妖虽然是妖,但本体往往是人。平常很少露出马脚,唯一的缺点就是畏光,只能生活在阴暗处。攻击方式也不像其他妖那样主动激烈,欲妖的攻击方式常常叫人无法察觉。
它只在黑夜当中释放出最能引出人心欲望的黑雾,在人吸入这样黑雾的时候,就会依照内心的渴望而做出种种在外人看来出格又癫狂的事。殊不知在这样的过程当中,本体的生命力消散最快。
躲在暗处的欲妖便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吸取对方的生命力,用以完成自己身的欲望。
萧淼清刚才明明白白吸入了许多黑雾,此时的嘟嘟囔囔就是症状的显现。
栾凤没想到,这人族还没等到自己杀他,就要死在别人手上了。
如此想来,他竟有些遗憾。
思索间,栾凤感觉自己的丹田一暖,好像是前面吃下去的丹药终于被吸收完毕,可以化为己用了。
栾凤心中一喜,立刻催动功力,带着那股气息在体内流转一圈后,果然感觉到了某些累积。
他试着化作人形,没想到两次尝试以后竟然成功了。
鸟笼被啪一声撑破,碎了一地,雏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衣的冷面男子。
栾凤活动了两下自己的手指,以前充盈全身的力量此时还没回来,他能感觉自己维持人形都有些费力。
栾凤很想现在就宰了床上熟睡的萧淼清,但他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变回鸟身,若和萧淼清纠缠起来不是当下上策,何况这里还有欲妖存在,是以他抬步就要走。
但刚走出一步,萧淼清忽然往外滚了两圈,将将悬在床边沿,好像是醒了,伸手一把抓住了栾凤的衣摆,没揪住,拽下来两根羽毛。
身为魔族神鸟,成年后的每一根羽毛都无比珍贵,甚至是许多珍贵丹方里求也求不到的好东西。现在就静静被萧淼清抓在手里。
栾凤头顶青筋直跳,正弯腰打算什么都不管先给萧淼清一刀,就听萧淼清含糊地说:“好,好难受啊……”
萧淼清的双足蹬开被子,好像是被窝里热坏了他似的。栾凤偏头看见一双形状漂亮的足弓,圆圆白白的指肚,在月光下是冷冷的白色,夹杂着血管经络的淡蓝,如玉石雕刻而成,在床面来回蹭过,紧紧攥住了栾凤的目光。
萧淼清的脸也在床面乱蹭,藏了一半在自己臂弯当中。
但是他的脸,栾凤也清楚记得的,极好看,又极生动的脸。不杂私欲的繁复,又有精琢般的纯净。
萧淼清内心的简单,栾凤亲自体会过一个下午。
只是那终究是普通丹药勾出的浅层内里,栾凤现在好奇,在欲妖的驱使下,真正藏在萧淼清内心深处的会是什么。
是人都有不可告人的隐秘欲望。
栾凤因着这种心思,微微往下又弯了弯腰,将耳畔凑近萧淼清一些,不过还是谨慎地留着大块余地。
栾凤的高傲刻入骨髓,平时连同族都不愿意相触,冷来独往惯了的,现在怎么可能愿意叫一个凡人随便碰到自己。
“我……那个……”萧淼清口中含混不清的呓语好像没有任何意义。
栾凤听了几息功夫,觉得无聊,正要起身时,萧淼清忽然半睁双眸,与栾凤视线相对。
栾凤目光一凛,手上正要摆出杀招,萧淼清却是猛然一伸手,直接圈住了栾凤的脖颈,将他整个拉到了怀里。
栾凤始料未及,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往萧淼清身上倒去。
萧淼清完全不给栾凤反应时间,双腿已经缠了上来,像蛇一般从栾凤的腿肚子往上圈到他的腰上,脸也不住往栾凤的肩颈处贴。
栾凤的皮肤有些冷,更感觉现在萧淼清贴过来的温度极高,如一团燃烧起来的火焰。
栾凤的心好像要从口中跃到半空,他自从离开母亲的鸟窝以后头一次叫别人抱住。他下意识伸手要把萧淼清推得远远的,然而现在他人形的维持尚且勉强,更别说抵抗一个中了妖毒的人了。
萧淼清的头发被他蹭的散乱,先前口中无法连接成句子的话渐渐有了些眉目:“好,好想……”
栾凤咬着牙,本身是要厌恶的,可萧淼清身上的气息干净又好闻,竟然不让他觉得讨厌。
栾凤又想起刚才萧淼清在月光下莹润的双足,心头不知怎么又多跳了两下。
浑身依旧僵硬,但却不是前面那种僵硬了。
萧淼清在他耳畔喃喃重复着什么,栾凤终于忍不住低声回问:“你说什么呢?”
萧淼清现在糊里糊涂,也不知自己抱着的是什么,他其实处在半真半假的梦境里。听见耳边有人问话,萧淼清又焦躁地往凉意来源贴紧了点,像蟒蛇缠住了猎物。
“我说,我想……”萧淼清讲不清楚,几个字几个字往外吐,好似带着某种深意,轻轻勾引着栾凤的呼吸。
事情迅速往失控的边缘滑去。
栾凤原本推着萧淼清双肩的手,慢慢扣住了萧淼清,他往后仰头,伸手拨开萧淼清额前挡住脸的碎发,声音沉了下来命令道:“把话说完。”
萧淼清却不管他,摇了摇头把栾凤的指腹别开后,双目迷茫地盯着栾凤。
即便是被妖毒控制的此刻,在这样的距离中,栾凤依旧没有能从萧淼清的眼睛里看出任何混沌或者肮脏。
这近乎不可能,但又的确发生了。
栾凤的指腹碰了碰萧淼清的眼皮。触碰别人的感觉原来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糟糕,甚至让栾凤忍不住再三试探。
而萧淼清则吸了吸鼻子,对着栾凤身上闻了好几下,然后抬起头对栾凤笑了下:“你身上好香啊,就有点像,像那个……”
他说话断断续续,但因为声音低哑,在这被月色笼罩的黑夜里显得旖旎极了。
栾凤被他逗引,随着萧淼清的话往下问,“像什么?”
萧淼清闻言对栾凤露出一个笑容,双手撑起,与栾凤拉开多几寸的距离,目光在栾凤身上审视。
随着萧淼清启唇的弧度大一点,栾凤的心情便紧张一分。
“像,像那个……”
萧淼清像是困极时还不得不将话说完,头不住往下点。
气氛好像只差一点就要被推到最高处,栾凤放在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然后他听见萧淼清说了一句话,栾凤的双目不可置信地睁大了,那并不是他期盼听见的任何暧昧情愫,或者欲望产物。
以至于栾凤以为自己听错,在自己这样像是个货品似的被人压在身下随意打量半天后,对方不仅不为所动还竟然给出了那种回答。
“你刚才说我像什么?!”栾凤几乎暴怒。
萧淼清倒是很好脾气,又重复一次:“像我前天吃过的一碗猪肉臊子刀切面。”他说完便趴到旁边捶床,“好想,好想再吃一碗。”
这就是萧淼清现在心里最渴望的东西。
猪肉臊子刀切面,猪肉臊子刀切面!在栾凤收起骄傲的血统,差点因为萧淼清而产生堕落放纵的念头时,一句轻飘飘的刀切面,那还是普通刀切面吗?
那是整整齐齐切断了栾凤高贵自尊的冷酷的刀切面。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男人的手怎么能用来打老婆……
栾凤坐起身, 决意自己已经忍到了极点,到了不得不动手的关头。
他在掌心拟出一个手刀,刀刃的光芒摇摇晃晃, 昭示着他此刻身体的虚弱。
但即便这样, 栾凤还是强行举起刀,用力往萧淼清的脖颈劈了下去。
只听砰的一声, 萧淼清的脖颈安然无恙, 刚才还在床边的高大男子却忽然消失, 一只半大的雏鸟从半空落下, 啪嗒掉在了床脚边。
多刺耳的怒骂都叫他压在了心底, 化作待爆发的火山不断集聚。
栾凤闭上不甘的双目,听着耳边传来的萧淼清无意识的呓语,已经不想再面对这个世界。
淡蓝夹着月白的天色逐渐把黑暗驱散, 照亮了穹顶之下的每寸土地。
萧淼清清醒过来, 看一眼天色就知道自己睡得很久, 不过他觉得头脑昏昏, 却不像是休息好了。
他坐起身,随即就看见了床尾碎裂成一堆木渣的鸟笼, 心里一惊, 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连忙要穿鞋找鸟。
下床时差点踩到床脚边趴窝的小鸟。
栾凤一夜没睡, 但也没尝试离开。一来他现在这个状态飞不起来的状态就算出去也走不远, 还可能被野猫逮住, 叫猫给吃了更屈辱还是被人养着更屈辱, 栾凤还是分得清楚的;二来是萧淼清昨夜给他吃的丹药的确有用,若能找机会再吃几颗,兴许能够支撑他回到魔界。
萧淼清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看, 他总觉得自己把小鸟托起来的时候,小鸟看向自己的目光比昨天还冷。
“这鸟笼难道是你挣破的吗?”萧淼清吃惊地提起一块木料戳到栾凤眼前。
这虽不可思议,但毕竟他昨天还给鸟吃了颗丹药,因此鸟儿身上发生什么变化也不是没可能。
萧淼清目露担忧,将栾凤上下检查了一遍,连他的翅膀都拉开了,为此栾凤还挥动翅膀在萧淼清手上啪啪啪连打了好几下。
萧淼清松手后还问:“你没有什么事吧?别是昨天的丹药吃坏了你。”那样子看着有些担忧。
栾凤虽然依旧不屑,但多少在这句话里感觉到了萧淼清的些微忧虑,心中才好过了一分,无论如何这个人族是有点善心的。
然而见萧淼清说完以后注视着自己沉默下来,栾凤却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他的脑海里响起萧淼清的心声,他的口中同步不由自控地念出一句:“不知师兄他们在城里怎么样了呢?”
话音刚落,栾凤便看见萧淼清的表情猛然一松,似乎放下了什么忧虑,继而对自己夸赞似的粲然一笑道:“还好能用,看来是没有事了。”
原来他说的有没有事指的并不是栾凤的身体情况,而是作为玩具的,他口吐人言的功能属性。
这个人,他真的做的出。
不过到了此时此刻,栾凤已经不对萧淼清的任何行为产生更大的心理波动了。一时之间,到底是叫仇敌陷害而沦落人间的仇更大,还是叫萧淼清这么逗弄的仇更大,栾凤都要分不清了。
萧淼清学着有些养鸟人让鸟站在自己肩头,栾凤借机爬到萧淼清的脑袋上勾住了他的发丝。萧淼清也随他去。
萧淼清自己简单收拾一番,便出门去找南苍派的两位师兄。
他本来以为自己今日就起得有些迟了,却没想到南苍派的两位师兄竟还没起。萧淼清在外头敲了好几下,又等了十几息后才有人匆忙来开门。
南苍派的两个弟子好似也没休息好,萧淼清只当是到了这样荒僻的地方,加上昨日他们两个还是步行过来,受累多些,面露疲态也是应当的。
为此萧淼清主动从乾坤袋里掏出些吃的递过去同他们分了,交谈间对面坐着的两人频频抬头看萧淼清脑瓜顶上的小鸟。
“这鸟比昨日精神得多了。”
萧淼清伸手往自己头顶送了块馒头碎,他这么喂,十下里栾凤只吃一下,就这一下还是为了萧淼清持续伸手,他好借机啄一口才张的嘴。
“不知城里头的具体情况如何了。”萧淼清说,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面色都变了变。
萧淼清掏出怀里的玉笛摸了摸,玉笛没有任何变化。出城之前萧淼清和张仪洲约定过,倘若城中或者城外有事,他们就用这玉笛沟通。
从昨夜到现在玉笛都没有响过,应当是没什么事吧?
萧淼清正想着,便见窗口有个鸟影在扑棱窗户,他身边的高个师兄起身把窗打开,叫那鸟飞到自己手上。
鸟才停住,高个师兄就从鸟腿上取下一卷皮纸看了,而后抹去纸上字迹后又写了一张重新绑回鸟腿上。在这个过程里那只平平无奇的飞鸟一直在窗框上等着,等足上被绑好纸条,这才又飞走。
萧淼清在旁边目睹全程,很佩服道:“这鸟是怎么训的呢,是开了灵识吗?”
矮个师兄笑着摇头说:“并没有开灵识,只是自幼养大,叫它在师兄弟之间常来常往,昨日我们将带到这里,它夜里就识途回去了。”
“刚才那卷信上师兄说城中暂时无恙,叫我们不必担心,只现在这里陪伴老城主,保护他的安全便是。”
萧淼清闻言点头,心中略定,听见老城主几个字又想决心过去看看。
但过去之前他先把栾凤抓了下来。总归是去见年长者,头顶个鸟看着多轻浮?
萧淼清请南苍派的师兄帮自己用术法把鸟笼修好,将栾凤放进去挂在了廊下。他昨天来时在院子里看见过一只黑白毛色的野猫,没有鸟笼怕鸟被野猫扑了。
萧淼清穿过游廊往老城主暂居的内院去,内院的门关得紧紧的,他扣了十几下也没听见有人来开。
萧淼清觉得奇怪,从门缝往里看。这个院子一样少人修整收拾,草木植被十分旺盛,不过萧淼清朝里面看的这一眼,看见的却是有些枯黄的植被,一墙之隔,与外头便有很明显的差别。
正待多朝门缝里瞧一眼,门缝里却忽然出现一只浑浊的眼球也看过来,萧淼清恰好凑过去,足足被吓了一大跳。
门吱呀呀的被人从里面打开,萧淼清这才看清那只垂老的眼睛的主人,是那个驾车老奴。
他行动迟缓地朝萧淼清略略行礼,而后才问起萧淼清的来意。
门虽没有被敞开,但此时开启的幅度远大于从一道门缝里可以窥见的范围。萧淼清随意一瞥,看见院子的墙角处躺着一具黑白毛色的猫尸,看样子竟然已经有些干瘪了。
萧淼清压下狐疑,顺着老奴的询问道:“我只是想来看看城主这边休息得如何,是否有什么我帮得上的。”
老奴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一个迟缓的笑意:“城主休息得很好,道长们无需记挂,一会儿会有人送来吃食放在门口,道长们记得去取。”
他说完也不再和萧淼清客气,直接又关上了门,这次门关得比刚才还严实,连前面供萧淼清窥伺的门缝都被遮掩住了。
萧淼清皱眉思索着往回走,刚走到廊下便看见鸟笼里的栾凤正在蹦蹦跳跳,他被吸引了注意。
栾凤注意到了侧身的目光,但硬是把它忽略掉,硬着头皮继续跳。
他在吸引不远处院墙上的一只灰扑扑,十分不起眼的雀儿。
若是时光倒流到前几天,有人告诉栾凤他会沦落到在脑笼里努力吸引一只普通雀儿的注意,栾凤会直接一刀宰了对方。
可是现在这是栾凤想到的,相对来说可能最快让他脱困的办法了。
灵感还是来自于刚才看见的南苍派的弟子用鸟传信。
栾凤的血统在鸟类当中的确高贵,对鸟类又天生的威慑力,不管如何落魄,用意念驱使一只鸟还是能做到的。
前提是,那只鸟得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也不知道人界的鸟是特别笨还是怎么的,那只雀儿的目光游离,半天也不朝栾凤这边看,栾凤叫了半天也只收到一个欠奉的目光,不得已他只能跳跃起来以动作吸引那只傻鸟的注意力。
萧淼清从栾凤身边默默经过,看栾凤卖力的动作,他不太懂这个,便去问有养鸟经验的南苍派弟子。
高个师兄盯着栾凤的行为看了一会儿后下定论道:“倒很像是在求偶呢。”
萧淼清了然地长长哦了一声。
高个师兄继续道:“很多鸟儿都会以跳舞的方式来求偶,不过你这只好像还没长成吧,倒是心急了一些。”
萧淼清得到答案,慢吞吞又踱步到了栾凤身旁,这个时候那只傻雀儿终于叫栾凤吸引到了面前。
栾凤不管那傻雀儿听不听得懂,张嘴先是对它臭骂一顿。他腿都跳酸了,这雀儿才慢悠悠过来,简直岂有此理。
不过好在这小灰雀是听得懂栾凤大部分的话的,也能感觉到血脉上的压制,因此虽然极其惊恐,行动上也畏畏缩缩的,但是并没有飞走,而是夹着翅膀低着头,听栾凤差使吩咐。
“你去想办法找一只能去魔界的鸟,告诉他们你知道我的下落,他们自然就过来了,如果这件事办成,我便开了你的灵识,叫你做一只懂得修炼,可悟到长生之术的鸟。”栾凤的声音带着无上高傲,血脉中流淌着的威仪。
不过这种威仪目前辐射范围有限,能影响到的只有小灰雀,至于旁边的萧淼清听到的只有一串叽叽叽叽的雏鸟叫声。
“您,您能再说一遍吗,我记性不太好……”小灰雀嚅嗫着小声道。
栾凤忍了又忍,再小灰雀第三次要求他重复的时候,他终于还耐不住抡圆了翅膀猛拍它的脑袋瓜子。
“蠢货蠢货蠢货!”
萧淼清看见的栾凤叫几声翅膀就往小灰雀的脑袋上抡几下,打得小灰雀不敢还手。他不知鸟的求偶习性如何,但能看得出是谁在欺负谁。
他忍不住出手阻拦,将自己的手掌心挡在栾凤和小灰雀之间:“你老打它做什么?”
在萧淼清眼里,明明是栾凤求偶把小灰雀引来,现在又暴躁狂揍对方,这是什么低劣德行?
萧淼清严肃地看着栾凤:“今天我要教你一个道理。”
他指了指栾凤的翅膀,又指了指小灰雀,郑重道:“男人,不,雄性的手是用来打天下的,可不是用来打妻子的!”
萧淼清的手指伸进了鸟笼里,被栾凤毫不客气地打了一翅膀。
萧淼清收回手又教育小灰雀说:“找配偶要找脾气好的,知道吗?你走吧,别叫它再打你了,还是我让它给你赔个不是?”
小灰雀听萧淼清的话也是时听得懂时不听不懂的,最后半句赔不是它听到了耳朵里,又瞥见栾凤漆黑的面色,吓都要吓死了,在恐惧的驱使下直接扑腾着飞走了。
等飞出院子,脑袋里依稀记得的关键词就只剩下,告诉魔界,妻子,配偶了。
小灰雀怕自己再忘,一股脑冲向了远处的林子里,找机会报信去了。
——
萧淼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见院侧墙后有人声,想到先前老奴说的会有人来送吃食,便过去将门打开。
门外果然摆着一筐瓜果米面的,送东西的农户还站在旁边。
“老人家,”萧淼清主动开口想要问问这周边的情况,才开口就见来送东西的老者往后退了好几步,面色谨慎地看着他,也不管萧淼清说的是什么,兀自连连摆手往后退去。
“哎。”萧淼清不解地往前追了两步,却见对方老迈的步子迈得更快,活像是萧淼清是他白日见到的鬼似的。
萧淼清看了看自己,不是他自夸,他这脸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妖魔鬼怪吧?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筐子,里头摆着的东西就是周围农户自种的普通食材。萧淼清把筐搬回院子里,关门的时候又注意到了院内院外的草色区别。
萧淼清一直呆在院子里没察觉,开门后往远处看去才发现,草色是以他现在住的院子为半径衰微下去的。
再联想到前面在城主所住院子里看见的枯败景色,以及城主府内他见过的那个连枯败都难以算上的院子。
有什么东西以城主所在的院子为半径,从城内到城外,一直在源源不断吸取周围的生命力。
需要生命力维持的东西,必然和衰老,垂死等等关键词结合在一起。萧淼清的脑海里继而闪过屏风后老城主枯枝般的手,以及对方坐在浴桶中死气沉沉的模样。
想到这一重可能,萧淼清心头突突一跳,瞬间明白他们所处的平和环境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危险,更可能是一种让人无知无觉缓缓绞杀的温吞邪恶。
萧淼清快步行走到院中,手握住了玉笛但拿起又放下。
现在城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他还不知道,很可能是两头受敌。若是随意叫师兄过来,兴许还会打乱城中除妖的步伐。
萧淼清将玉笛放回腰间,先去和南苍派的两个师兄说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却没想到两个师兄不以为然。
“现在本来时近深秋,草木枯败是寻常事,况且刚才我师兄已经来信,说城中妖怪已经显形,他们正在设法诛杀,命我们按兵不动,在此保护老城主的安全即可,有我在你不必担忧。”
他怕萧淼清不信,还将那卷写了蝇头小楷的纸给摊开。
萧淼清见上面写的的确是这个意思,心中一时纠结起来。
另一位师兄好似有争先的心,也对萧淼清说:“我的剑术极佳,保护你绰绰有余。”
萧淼清见他们师兄弟说话时互看的眼神以及语气,竟有那么点互别苗头的意思,心中颇感怪异。但当下他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后从屋里退了出来。
没想到高个师兄却追出来,对萧淼清笑道:“师弟,师兄我给你做点饭吧,我手艺不错,包叫你吃的舒心。”
虽然还是笑,但萧淼清在此时对方的笑容里感觉到了一些叫他不太舒服的味道。大约是对方在说话时的目光带着打量,上上下下在萧淼清身上扫动,好似有些淫邪意味。
他说完以后也不等萧淼清反应,扛起那筐蔬食走进了厨房。
另一位师兄冷笑着从房里走出来,没看萧淼清,却执剑在院中开始练剑,招招式式极其狠辣,好像空气中存在一个假想敌,叫他想索命似的。
剑锋带起的波动差点打翻被挂在鸟笼里栾凤,萧淼清连忙去将他取下来抱在怀里带回房中,不忘把房门给关上了。
早上起来时,南苍派的两个师兄表现出了困倦外也没什么奇怪的,随着时间流逝,不过是大半天的功夫,他们的诡异已经很难叫萧淼清忽视了。
栾凤则观察得比萧淼清更全面,他知道另外两个修士已经妖毒入体,渐渐开始行为失控了。
欲妖的毒难解,除非杀死欲妖。否则就是反过来在癫狂中做出各种极端放纵的事情,成为供给欲妖的养料罢了。
另两人变成现在这样并不奇怪,在栾凤看来,奇怪的反而是现在还很正常的萧淼清。
不过栾凤随即又想,他能对一个妖都发作后只抱着自己喊猪肉臊子面的人要求多高呢?
等这呆瓜在这儿被欲妖弄死,自己应该能想办法把他乾坤袋里的丹药全吃了,也不失为一个自救的法子。但如果叫欲妖弄死他,自己岂不是少了很多报复的乐趣?
萧淼清不知栾凤的纠结,他重新拿起腰间的玉笛,思来想去还是抬手准备吹动。
怎料玉笛拿在手中却怎么吹都不响。
萧淼清惊骇地拿着玉笛晃了好几下,重复再吹结果却都一样。这玉笛本来是萧淼清的退路,此时退路竟也没了。
更让萧淼清担心的是,玉笛无缘无故失效,是不是云镶城里出了什么问题?
其实并不是玉笛失效,在栾凤的眼中,萧淼清现在拿在嘴边疯狂吹的分明是一块大饼。欲妖没有让他的行为完全失常,但却可以一定程度影响到中毒者的所见所听,使他们尽量处在一个无法逃离的封闭环境里。
玉笛没有用,萧淼清只得另想他法,还不等他想出什么破局之法,房门被人敲响了。
“师弟,可以出来吃饭了。”
虽然是邀请人出去吃饭的话语,可语气中莫名的狂热还是叫萧淼清好一阵犹豫才打开房门。
门一开,萧淼清便看见一双通红的眼睛,里面藏着狞笑,叫原本应该平和的神情都被这笑意搅乱,显得古怪莫名。
萧淼清的手扶着门框,想要推拒:“师兄,我并不饿。”
他没说完,人已经被拉出去,对方道:“不管你饿不饿,总归吃点。”
萧淼清被拉到饭桌前,桌上已经摆好饭菜碗筷。乍一眼看上去倒的确是十分寻常的家常菜,色泽诱人。
也许这菜还没有问题吧?
萧淼清执筷加了块豆腐放进口中,怎料入口的味道十分奇怪。这种奇怪并不是做饭人厨艺的问题,而更像是食材本身出了问题。
豆腐原本应该软嫩的口感全无,咀嚼时好似棉絮,干干巴巴的。
若要萧淼清准确描述,就好似这些食物的生气已经全叫什么东西吸走了。
不仅是豆腐,他接着尝了其他菜也是一样,如此一来就算是萧淼清本来有些饿的,一时也吃不下去了。
南苍派的两个师兄却是大快朵颐,仿佛面前放的全都是珍馐美味。
见萧淼清放下筷子,高个师兄还关心道:“怎么了,不合胃口?”
矮个师兄虽然不言不语,但是执筷大口大口将面前的饭菜往嘴里送,好像腹中装着个泔水桶。
别说饭菜味道如何,这场面就足够萧淼清头皮发麻的。
萧淼清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不太饿,师兄们吃吧,我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他说完起身欲走,凳子在地上的摩擦声在安静的环境里被放大无数倍,萧淼清发现两个师兄都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动作,他越发不自在,更想逃离了。
好在他们没有阻拦萧淼清离开,只是在萧淼清回到房间关上门之前目光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玉笛没有用了,这里也待不下去了。
萧淼清一直站在房门口从屋里观察外面的动静,眼见着两个师兄吃完略做一番收拾后转身也关门休息,好一会儿后连蜡烛也熄了,确定应该不会再出来后,萧淼清这才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准备离开。
栾凤见他溜走也不带自己,心中暗想,这样也好,虽然将他留在欲妖的地盘,可是那呆瓜迟早妖毒发作,倘若发作起来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就萧淼清昨晚捶床大喊猪肉臊子面的癫样,保不齐他今天直接把自己鸟毛拔干净生啃。
这想法才落地,萧淼清去而复返抱起鸟笼舒了口气:“差点忘了你。”
栾凤:“……”
其实忘了也没关系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你是被妖怪害了的,还是你……
萧淼清把鸟笼卷在怀里, 踏足在地几乎无声。夜色卷着萧风而来,吹到鼻尖只有枯倦气,携着萧淼清踩在石板上的脚步声都格外响了些。
栾凤在鸟笼了被晃来摇去的, 很想开口让萧淼清别费劲瞎跑了, 张嘴却是一句:“别怕,我不会把你丢在这里的。”
这是萧淼清的心声, 栾凤本来想笑他天真, 然而旋即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做到如此已经不易, 危难时才见人心, 是以无奈忍住头晕, 保持了缄默。
关键处的院门均从另一边叫人上了锁,萧淼清推了推便不再试,只卷起衣袖, 用嘴咬住鸟笼提手, 手脚并用爬过院墙, 哪只才一落地就叫二人堵住。
南苍派的两个弟子没点灯, 站在枯树扭曲的黑影下悄无声息的,眼睁睁看着萧淼清撅着屁股翻墙过来。
萧淼清才一回身便悚得浑身毛都要炸了, 心中更是狂跳不止, 脸上还要勉强扯出笑来:“两位师兄怎么在这里?”
对面两人却不与他假意寒暄,两人眼睛直勾勾, 又无神的盯着萧淼清, 张嘴时声音好似混杂了其他人的声音:“别挣扎了, 你跑不出去的。”
萧淼清抱着鸟笼的手在暗处悄悄把鸟笼上的小门打开, 又把鸟笼不经意般放在了一丛枯花后头。
栾凤随即又感应到萧淼清的心声,被压得极低的一道声音说:“你若能飞就自己找机会逃走吧,后面我不知应付不应付得来呢。”
栾凤复述的声音被萧淼清刻意抬高的说话声盖住:“两位师兄, 你们这是怎么了,我不信你们会愿意变成这样。”
那两人似乎因为萧淼清的话而有片刻迟疑,但很快又扫清情绪,各自拿着法器朝着萧淼清走来。
萧淼清伸手取自己的佩剑,忽在此时有道小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死之前把丹药瓶给我留下。”
语气颐指气使,同强盗无异。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叫萧淼清乍又惊,低头看见自己买的鸟从鸟笼里跳出来到了他足边,刚才的话好像就是它说的。
已经没空想“我买的鸟竟然会说话”这种问题,萧淼清分神一瞬,对面的刀已然驾到他脖子上。
“别动,我的刀比你的脖子可硬多了。”
另一人直接射出一道法决,击中萧淼清的手腕,叫他手掌一麻,脱力跌落了佩剑。
与佩剑同时跌落却没有引起他人注意的则是萧淼清腰间的乾坤袋,掉在了花丛间,在灰扑扑的天光下除了一鸟无人窥见。
萧淼清被带到了城主所住的院子里,这里倒点了几盏烛火。
上台阶的时候,萧淼清看见台阶末端提着一盏红灯笼的老奴,浓黑的夜色与他身上的垂死之气相互映照,那几乎耷拉落地的褶皱在红光的映照下呈现黑灰色,配合他转动麻木的眼球,乍看去仿佛是死尸复活。
“请。”老奴朝萧淼清抬了抬手,示意他往里走。
萧淼清回头看了一眼押送自己过来的两位师兄,他们的双目里颜色也极其寡淡,像是叫某种意志夺了魂魄,只在偶尔的瞬息间眉目呈现一丝扭曲与痛苦,仿佛身体里有不同的想法在不断冲撞。
萧淼清现在没有佩剑,没有乾坤袋,唯一的玉笛也失去了作用,几乎丧失了所有还手之力。
但此时还未到鱼死网破的时候,起码萧淼清很想看看屋里城主的样子。
屋里的烛火暗淡,将灭不灭的脆弱摇摆着。
萧淼清只在门口一顿,老奴就想拉着他强行将他带入。
萧淼清推开老奴想要拉住自己的手大步往前:“我自己走。”
依旧是转过一道屏风,不过这次不像是第一次见城主时那样无法窥见全貌。萧淼清从屏风一侧就已经看见了老城主的模样。
老城主坐在太师椅上,干瘪的身躯几乎撑不起宽大的外衣,家丁沉鹤站在老城主身边极其妥帖地扶着他。
老奴紧紧跟进来在萧淼清身后几步远站定,而南苍派的两位弟子也随后走入。
萧淼清的目光扫过沉鹤的脸,对方立刻低下了头。如果说这个空间内还有谁更像人,恐怕只有萧淼清与沉鹤了。
萧淼清思索着先开了口:“所以,从最开始请我们进府的那一步就全都在你的计划内了是吗?”
老城主慢慢抬起枯瘪的头,他脸上的皮肤已经连褶皱也快没了,像干尸一样贴在脸上,叫他开口时的嘴部动作幅度也很小。
老城主低低笑了几声:“你的反应比我想得快多了。”
萧淼清说:“还是不够快。”他回望两个与自己同来的仙门弟子,“他们两个怎么了?”
老城主却饶有兴味地盯着萧淼清,缓缓摇头说:“他们两个这样不奇怪,你更奇怪,妖毒入体,你竟然没有一点反应吗?”
萧淼清老实说:“也不是没有反应,”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越来越饿了,饿得胃疼。”
“极好,极好。”老城主夸赞道。越是不容易叫欲望侵染的,越发珍贵,对于欲妖来说,萧淼清这样的人就如珍馐美味般难得,更不可能轻易放过。
看见老城主对两个仙门弟子的控制,萧淼清不难将整个事件串联起来。老城主的侄儿也许是他们要找的那晚行凶的凶兽,但绝不是一切的主谋,只不过是一枚引人入局的棋子罢了。
老城主以明暗两条线将他们一行人分开,让城中的妖拖住张仪洲他们这些难缠的人,留下萧淼清他们几个好对付的,便于自己光明正大脱身离开。
“你现在要走,我绝对拦不住你。”萧淼清说,“还有这两位师兄,你若带上他们,南苍派的其他弟子定然不会罢休,千里追袭,你现在走我也不会知道你的去向……”
老城主笑道:“你自身难保,还管他们作甚?况且你以为我设计叫你来到这里,是为了让你看我跑的吗?”
他不欲和萧淼清多言,望过来的目光里贪婪饥渴已经毫不遮掩。干瘦的手掌往上微扬,对着萧淼清的胸口。
便见那宽大的衣袖鼓起,好似有无数的风顺着灌入其中。萧淼清也感觉到有一股吸力在他身上攥夺他的生气,他被提起在半空,足尖离地,呼吸一下难过一下,眼前也越来越暗。
萧淼清艰难地以手掐诀,想要运出功法打断对方的掠夺侵袭,然而手中的光团还未形成已经被吸走,越是挣扎对方越是如意。
在萧淼清朦胧的视线里,只看见老城主的皮肤似乎恢复了一些人色,他身旁的沉鹤不知是惊惧还是胆寒,脸上又红又白,双目圆睁紧紧盯着萧淼清。
萧淼清的思绪模糊起来,头脑昏昏沉沉,飘忽向了远方。
恍惚间他好像又进入了前世的梦里面,他坐在重山殿的蒲团上,身侧有人将一件大氅披到他身上,垂首仔细为萧淼清将发丝拨弄到肩后。
“小清今日穿这件好吗?”
有一面镜子递到萧淼清面前,萧淼清从中看见了自己和薄叙的脸。薄叙的脸色很温和,好像完成了一幅美丽的画作。
而镜子里萧淼清看见自己的脸却是呆滞而麻木的,仿佛只剩下躯壳。
“你师兄还想见你,但我没有答应,他以为自己算什么,”薄叙放下镜子轻轻抚摸萧淼清的头发,从头慢慢摸到尾,像在安抚自己的宠物,他声音含着笑意,一言一词却冷得叫人发颤,“你现在这样乖,师尊觉得极好,你是我亲自抱回来养大的,自然要日日与我相伴。”
见到这一幕,萧淼清忽然从心底生出无边的恐惧,浑身细细打起摆子来,偌大的重山殿里,他看着自己靠在薄叙怀中动弹不得,像一个木头玩偶任人操控。
不可以,不行,不要!
萧淼清猛然从混沌间寻找到一丝清醒,一下子刚才梦境里的内容也堕入深渊,叫他无能分神去捡。
然而他所处的困局未破,只不过从梦中回到现实。欲妖还在吸食他全身的力量,生命力的消散还是那么清晰。
只不过此时老城主已经闭起眼睛,沉醉其中,似乎没有注意到萧淼清的清醒。
萧淼清的手慢慢握成拳头,在困境中屈起手指几度变换位置,终于如愿完整射出一道法决打在了自己和欲妖之间无形的牵连上。
这道法决顺着欲妖的吸食叫他吞入体内,在对方体内爆裂开来,虽然不是什么高深法术,但足叫老城主吸食的动作不由自主一顿,而后像是吃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猛烈咳嗽了两声。
在这咳嗽的间隙里,萧淼清终于暂时落回了地上。只是他现在连站也站不住,才触地便踉跄一下腿软地直接蹲到了地上,单手撑地才勉强没有完全坐下去。
南苍派的两个弟子似乎也因为这一下打断而有些清醒过来,迷惑开口。
“这是,”
“萧师弟,怎么回事,我们……”
萧淼清现在累得说不出话,有心解释无力开口,然而两个师兄的回神不过是一瞬间,就见老城主一手抚胸顺过气来后立刻冷笑着对萧淼清道:“我却看低了你。”
他一扬衣袖,反手就将南苍派的两个弟子打翻在地。
他们两人本来就受到欲妖的控制,现在还手之力也无,等爬起来的时候人已经又入了昏沉,干脆晕死在了地上。
萧淼清软脚虾似的还没站起来,见到这一幕,心中有几分绝望,想着如此死在这里,不知死后能不能在师门留名呢,应该上不了云瑞宗的大事记吧。
老城主不愿放弃到嘴的美味,复抬手朝萧淼清袭来,这次他愈发不留气力,下的几乎是死招。
萧淼清纵使想要躲避也无能为力,正待所有人都以为事情不会有变时,忽然有一道如霞光般盛烈的金芒刺入院内,如电般撞在了老城主的招数上。
两者一碰,几乎两败俱伤,各自往后炸开一道余波,老城主叫自己打出去的力道反噬,面色瞬时难看了十倍。
“是谁?!”他厉声问。
萧淼清以为是自己的师兄们赶到,也回身看,却见一个自己未曾见过的男子步入室内。那人芝兰玉树,身段极佳,偏偏一身外袍五光十色,招摇极了。
萧淼清一晃神,觉得这人的穿着看着有那么点眼熟,只是说不上哪里见过,更不知对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出手为自己挡住杀招。
男子走到萧淼清身边,老奴和两个南苍派弟子俱在老城主的控制下面目狰狞地上前欲拦,男子眼睛也不眨一下,微微一抬手便将他们掀翻飞出,狠狠撞在了墙上,砖墙发出碎裂的闷响。
好厉害,萧淼清看呆了。
随即又有灵光一现,想起自己买下的那只鸟,那鸟的毛色虽然没有这么鲜艳,但是被外面盖住的底毛颜色不就和这男人差不多?
再想到前面小鸟叫自己留下所有丹药的话,萧淼清眼睛一亮:“你是小鸟?”
栾凤听见萧淼清这么叫自己,额头的筋都要突突跳了,他低声警告萧淼清:“闭嘴,不准这么叫我!”
又想到萧淼清刚才只扔下乾坤袋,都没把丹药瓶拿出来,叫自己不得不以鸟形钻进去在偌大的乾坤袋里一样一样找,还差点叫乾坤袋里藏着的馄饨汤泼到脑袋。
谁会把这样汤汤水水的东西放在乾坤袋里!?
不过好在是馄饨而已,如果是猪肉臊子的刀切面,栾凤恐怕触景生恨直接就走了。
萧淼清极识时务,救命的人叫他闭嘴,他立刻把嘴闭得紧紧的。
“你是魔族?”老城主看出栾凤底细,盯着他道,“我怎么不知魔族还管这样的闲事?”
这话萧淼清就不爱听了,怕栾凤真信了这鬼话抛下自己离开,在栾凤开口前就插嘴道:“你这个老家伙知道什么新观念,现在叫仙魔和谐的时代,和谐你懂吗?这怎么能算闲事,如今两家算一家,这就是咱们魔族的家事。”
他说完希冀地冲栾凤抬眸,不忘补充:“真的,你们魔族的少主闻淳你知道吧?他现在都是我师弟呢。”
栾凤本来因为萧淼清说的那句家事而想戳萧淼清的脸皮,旋即听见闻淳的名字,他又冷笑:“我当然知道,就他姓闻的最软骨头。”
一听栾凤这是和闻家不和的意思,萧淼清立刻转进如风掐断这个话题:“我不过是随口一提,不说那许多了,我们还是着眼当下事吧。”
栾凤冷睨萧淼清一眼,的确也不欲多拖延。他吃的那瓶丹药虽然足够恢复一部分力量,但与栾凤从前全盛时期想必还是九牛一毛,否则一开始他和欲妖互相抵挡的那一击已经足够叫欲妖死十次了。
栾凤抬眸看向老城主,指尖飞出数道锋芒,划破空气直接射向老城主的额心。
老城主虽然想要躲避,可终究只挡下了前面几击,最后一下正入他眉心,瞬间将他的脑袋破出一个洞来,使他的身躯瞬间僵直。
老奴见状目眦欲裂,奋不顾身猛扑过来,欲拼死一搏,然而也不够栾凤抬手一下的,打到一边软软落在地上,触地时身上竟然显现出了一些粗重的毛发,好像萧淼清那日在闹市打过的凶兽一般。
不过在老奴彻底死透的时候,他又缓缓恢复了人形,但样貌要比他生前年轻许多,看上去像四五十罢了。
而南苍派的两个弟子手中的兵器落地,双双抱着自己的脑袋痛苦低吟起来,好似是外部控制的链接断开以后的后遗症。
只有一直站在老城主身边的沉鹤此时跪坐在地上,迷茫地看着四周,好像还没有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萧淼清此时双腿恢复了一些气力,跟着站了起来:“谢谢你啊,小,”他本来张嘴要喊出小鸟,被栾凤冷冷一眼逼退,只能问,“这位壮士,我怎么称呼你呢,你今天救了我,我以后一定要谢你的。”
要是照栾凤从前自大倨傲的脾气,此时自然报上自己的姓名。然而一想到萧淼清这两日对自己毫无敬畏的所作所为,如果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又不杀了萧淼清的话,岂不是留下一个丢脸的隐患?
往后也不太可能和这个呆瓜再见,栾凤是以随口道:“谢就不必了,至于姓名,反正我们不会再见,更无须留了。”
萧淼清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栾凤看向外面道:“有人来了。”
萧淼清于是抬耳果然也听见了几道脚步声,中间颇杂着仓促焦急的谈话,他立刻听出是谁,欣然道:“是我的师兄们,一会儿你们见了,”他说着转头却已经看不见栾凤的身影,一时有些扼腕。
而栾凤闪身到了院外,人还没有站稳已经狠狠吐出一口黑血来。
他本来就有伤在身,须得好好修养才是,前面对付欲妖不过是栾凤为了救人强行吞服丹药化为人形提动内力,现在伤上加伤自然不好过。
不过栾凤不得不快速离开,他在来人之中闻到了闻淳崽子的味道。
闻氏一族与栾凤向来交恶,若叫那小崽子见到他伤成这样还不知闻淳要如何得意洋洋取笑他。
当然,如果反过来是闻淳或者闻家其他人伤了,栾凤也会毫不犹豫大加嘲笑的。
萧淼清扶着凳子方才稳稳站住,门外便冲进来几道身影,挡在他身前的屏风直接叫人打飞了。
闻淳恨不得双足如电,但终究慢了张仪洲一步,叫张仪洲扶住了萧淼清。
在屏风内的景象露出来之前,张仪洲脸上的神色几乎恐怖,在看见萧淼清似乎无恙以后,他的表情才放松几分,只是仍旧上前一把将萧淼清抱在了怀里。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萧淼清还是感受到了那差点把他骨头捏碎的力道,好像张仪洲失控的情绪,足叫萧淼清一怔。
张仪洲在人群最前,这一瞬的拥抱除了两人之外无人看见。随后涌入的其他人杂乱的说话问询声又叫萧淼清分神,一时之间无空去想方才那个失而复得的拥抱。
几个南苍派的师兄师姐则进来将自己的两个师弟搀扶起来,运气为他们疗伤。
萧淼清干咳了几声,看到张仪洲他们的形容也有几分狼狈,便知他们在城中应该也有一番恶战。
张仪洲的脸色依旧不好:“是我失算了,没有能早早想到这之中的调虎离山计谋。”
闻淳也担心地看着萧淼清:“你伤到哪里了吗?”他还不忘别扭地为自己找补一句,“我是怕你身上的副蛊出了什么问题影响到我。”
付意解释道:“我们在城里没多久就引得那凶兽化出原型,只是没有想到整个城主府里的人几乎全都可以化形。”
他们一面要将这些妖制服,一面要阻挡他们闯出城主府伤到无辜百姓,是以疲累不堪。
然而直至杀了为首的凶兽后,其他妖兽却依旧作孽,这才叫张仪洲和付意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恐怕不在城里。
想到的瞬间他们就心知不妙,立刻赶了过来,好在一切没有太迟。
萧淼清解释:“是我救了的一只小鸟又救了我。”
所有人都因他这句怪话一呆,不过萧淼清没有立刻往下再解释,而是对付意伸手要自己的佩剑与乾坤袋。
这些方才被萧淼清解在院子里的东西付意已经全都拿到了手里。
萧淼清慢慢将乾坤袋系上,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把佩剑也放到腰间时,萧淼清却忽然抽出了剑身。
一尺寒光如雪芒耀目,没有任何杂余的动作,萧淼清将剑架在了刚被人拉起来的家奴沉鹤脖子上。
诸人因他这个动作而有不同反应,南苍派的几个弟子疑惑望来,云瑞宗众人却是随着萧淼清的动作一齐警惕起来,纷纷握住剑柄弓弦。
沉鹤一副被吓惨了的样子,结结巴巴说:“道,道长,你这是做什么,小人同你一样也是叫妖怪害了的啊。”
萧淼清却哼了一声,全不信他:“你是被妖怪害了的,还是你才是妖怪本身呢?”
他还记得的,自己看过的那双干枯的手。
生命枯竭的人最想要什么,自然是长生。而一个吸取了无数生命力的欲妖,怎么还会是苍老待死的样子。
除非傀儡与主人的位置其实颠倒了。
萧淼清后半句转为厉声:“把你的手掏出来给我看看,不然我直接砍了。”
沉鹤惊惧的瘫软在地上,涕泗横流,好像胆都破了,叫人看了不忍。
然而萧淼清挥出一道剑光,他手臂的衣料应声撕断,露出来的果然是一双皮肤干枯灰褐,如冬月枝木的手。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所以萧淼清想了想说:“我……
萧淼清只悔第一次在城主府上见到沉鹤时已经对他偶然露出的手心存怀疑, 当时怎么不想得深些,若能多想想就会发现许多布置都太巧合,是故意一条牵引他们的线。
好在现在也不算迟。
他执剑的手因为力竭其实在隐隐颤抖着, 剑随势往下沉了沉, 一下划破沉鹤脖颈的皮肤,对方却已经掩去急惧的神色, 抬眸坦然望向众人, 任凭深红色的血淌滴地面。
面对随后一齐指向自己的剑, 沉鹤面露冷笑。他抬起自己的双手, 停在半空对着烛火观望。他的全身上下只有这双手还留有苍老的痕迹, 倘若刚才没有人打断他,等他将萧淼清完整吞噬吸食后,这双手的最后一丝残痕也便消除了。
沉鹤的眸色如渊似海, 饱含无数复杂的情绪, 唯独没有后悔与胆怯。也许他早料到有这么一天,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在乎。
“终究只差这一步。”沉鹤审视着萧淼清, 想要看穿他,完全没有想到萧淼清最后会成为他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还等什么, 直接杀了这欲妖就是。”南苍派的大师兄开口, 他那两个小师弟还受妖毒所困,要彻底解毒十分麻烦, 杀了欲妖才能绝除后患。
沉鹤环顾室内其他人, 眼神当中却透露出了不屑, 好像在看一群极容易被操控的人偶。
在金钱与权力都到达了顶端以后, 他想要的就是长生。脱去老旧的躯壳,重新蜕化出年轻的身体。
沉鹤知道今日难逃一死,启唇讥讽道:“何必将我称呼为妖, 你我之间真的有那么大差别吗?”
他抬手指了指那两个中了妖毒的南苍派弟子,“不过一晚上,我给了些引子罢了,他们的堕落真的完全是因我而生吗?”
南苍派的大师兄面色一僵,看向自己两个师弟,他们的确不争气,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一道声音忽而响起,如寒霜冷风抚过冰面:“人的善恶本就在一念之间,你因己之私欲引人向恶而谋利,如今怎还敢狡辩推卸。”
说话的人是张仪洲,他面容冷峻,讲出的话就好像定心丸,叫在场其他人心中虚浮的杂念顿消。
张仪洲平素清贵无两,此时沉冷着脸色又多出一重威仪态度,便是前面还面有笑意的沉鹤也因着他的语锋而被压住了气势。
不过沉鹤并未完全露出畏惧,他看了张仪洲片刻,似乎以视线洞穿了张仪洲,而后忽然从颊边露出一个先是极浅,慢慢绽大的笑:“你啊你……”
他不过沉吟了两个“你”字,语气舒缓俱是笑意,却愈发叫场面中的气氛显得古怪。
正是因为沉鹤的笑与话好似含着什么未尽的深意,才叫众人更看不透。
张仪洲的面色却未动,他抬手抽出自己的佩剑,闷沉沉的抽剑声喇得人后背发毛。
沉鹤见了却并不怯,坦然面对死亡的来临,只说:“那我先走一步。”
你迟早步我后尘。
这话只在张仪洲与他两人之间能解其深意,其他人俱是没当回事。
直到张仪洲的剑稳稳刺入他的心口,破除沉鹤的全部修为,叫他化为一地黑气前,沉鹤的眸子都一直盯着张仪洲。
见了沉鹤完整死相。
萧淼清这个时候才能肯定沉鹤是欲妖。他曾经在书上学习过欲妖相关的知识,可是目睹沉鹤被戳穿身份直到死亡的全过程,与萧淼清从前所学都有许多对不上之处。
欲妖在书中的记载总是外表丑陋,被随时沸腾的欲望支配得昏昏沉沉不知今日明日的蠢劣妖物,可原来他们也有像沉鹤这样,平静的外表下根本看不出原型的存在。
果然如那话说的,纸上得来终觉浅啊。
萧淼清想,下山来历练果然不错。
沉鹤一死,萧淼清强行聚在心口的那股意气也散了大半,他手一软,佩剑哐当落到了地上,若不是旁边付意与闻淳抢着扶他,他人都要躺到地上去。
萧淼清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行进中的车马里。
他一动,旁边便有个脑袋凑上来:“你终于醒了。”
萧淼清转头看见闻淳漂亮的眼睛就在自己腮边,不由往后退了几寸,然后支撑着自己的上身坐了起来,在车内环顾一圈,发现车里只有他和闻淳。
“我师兄们呢?”萧淼清问。
闻淳因他后退的动作不满撇嘴,不过还是歪到旁边倒水递给萧淼清,只是因为显然从来不伺候人,递水的动作都生疏得很。
“仪洲师兄不和我们一辆马车,他自己骑马,二师兄给你备药去了,前面才出去,要一会儿回来。”
萧淼清接过闻淳递来的水杯喝了几口,自觉喉间舒缓许多:“谢谢。”他又看向窗外,行进的马车车窗只开了一条缝,勉强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貌,此时他们正行进在一片绿野之中,远远可见村落聚集。
“我们要去哪儿?”萧淼清问。
闻淳闻言沉默了一下,好像不太愿意开口,不过片刻在萧淼清看向他后,闻淳还是开口说:“去和我爹会和,他在兰通城等我们。”
兰通是个临海的城市,与云镶比起来距离皇都又更近一些,码头林立热闹繁华更甚。又因处于各族交界之地而更添一重神秘特别。
萧淼清还未亲自去过兰通城,觉得到了那更长见识,又听见闻淳说他父亲已经在那里准备为他们解开血蝅,心中更多一重喜悦。
血蝅解了,他虽法力依旧不够精深,可也远比现在这样凡人状态好上许多,起码出手无需顾及太多。
闻淳见萧淼清脸上满是迫不及待,面色却是有些冷了下来。
“你是迫不及待要解开身上的蛊毒么?”闻淳问。
萧淼清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反问道:“难道你想留着这东西?”
闻淳被他一堵,冷不丁不知如何回嘴,又好像有千万重话堵在心上自己都不知如何开解,半天后才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很厌恶我呢?”
这下换萧淼清被闻淳问得不知如何讲。
如果是上一世的情况,萧淼清肯定是很讨厌闻淳的。可是这一世现在他又不知怎么说了。闻淳的脾气固然有很多叫人不喜欢的地方,但相处过后,说闻淳是个极坏的人却也不是那样。
闻淳至多是一个被惯坏的,没长大的孩子。在他犯错的时候可以毫不留情教训他,却不至于将闻淳打入死牢。
所以萧淼清想了想说:“我并不厌恶你。”
“但你也不喜欢我,”闻淳飞快接道,语气笃定,“没人喜欢我。”
他碧绿的眸子泛上一层水雾,脸色却强撑着不表露,还微微侧过头去不让人看见。
萧淼清却很不解:“怎么会没人喜欢你,你是魔族的少主在魔界肯定许多人追捧你,你父亲又对你那样宠爱。”
如果不是从小被惯着,怎么会轻易养出闻淳现在的性子?可闻淳却好像是说出了陈年的旧心伤,满是委屈不作假。
萧淼清自己不知父母是谁又在哪里,并不很能明白闻淳的伤心。
闻淳抬起衣袖在眼角胡乱一擦,别过头去说:“我父亲他哪里真的宠爱我,只有我娘真的爱我,我娘死了以后,他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爱妾,儿子女儿生了一大堆,若不是血蝅这类事,他一年都见不到我一次两次的。”
萧淼清愕然,并没想到闻淳是这样长大的。
闻淳处处惹事,胡作非为后叫他父亲来收拾烂摊子,某种程度上是他想要确认自己的位置。
萧淼清由此想起关键,犹疑着问闻淳道:“这就是你炼血蝅的缘故么?”
血蝅这样的蛊术因其阴邪的本质,炼制起来也危险重重。同样的风险下其实是个极其不划算的买卖,毕竟有这样能力的人多半把心思用在修道上,谁还在乎这些情与爱的事。
除非是极不安,极缺爱,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一个永恒不变的结果的人。
闻淳抿唇,缓缓点了点头,又聚起来的一颗泪珠子终究没有含住,还是落在了衣袖上。
“我父亲必定是不喜欢我的,否则他那么多儿女,怎么就让我来云瑞宗。”这句话才是他心结所在。
两边虽然说是以后探寻共存之法,但实际上暗中都不安于现状,隐隐的摩擦冲突大小不断。无论是送谁到云瑞宗,都是送了个人质过来,潜藏着无数危险。
萧淼清想起先前救了自己的鸟精提起闻淳时都满面看轻的样子,便大约对闻淳的心情有了些微体会。
闻淳过来其实几面不讨好,各宗门自然不喜欢魔族,魔族又觉得闻淳是软骨头屈尊于仙门,而闻淳心中又觉自己是父亲弃子,自然又许多委屈藏于腹中。
“我现在就算说我不讨厌你,将你当做师弟的,你恐怕也不会全信。”萧淼清开口,他低头看了眼已经到自己肩头,往心口处去的虫影说,“何况你现在犹豫的心情并不是真的,只是受了蛊虫的操控和影响而已。”
他不觉得闻淳真的喜欢自己。
闻淳知道萧淼清说的有道理,他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那你怎么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蛊虫影响?”他怀疑的看向萧淼清,“是因为太厌恶我,所以连蛊虫都影响不到你了么?”
这个猜想似乎很合理,但萧淼清很快摇头。
从前他也不太懂,可是经过欲妖的事件以后萧淼清却是有些确定了,“我吃丹药无法进补,欲妖也没能控制我的心神,所以我想蛊虫影响不了我大约也很正常吧?”
这一切都要追溯到萧淼清的身体,他现在也搞不太清楚。
闻淳闻言似乎觉得有些道理,脸色才好了很多,低着头竟透露出几分乖顺。
萧淼清觉得当下气氛可顺势劝一劝闻淳。
闻淳在原来的剧情里算得上是最弱的男配之一了,而且不论实力,就说他性格也不适合成天追在张仪洲屁股后头跑,注定要伤心的。
萧淼清想起自己上一世的执着,对闻淳生出几分共情,于是试探着说:“其实你想想看,修道也很有意思的,这些情啊爱啊的,都是过眼烟云而已。”
他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闻淳却不吃这一套,皱着脸一副要为爱撞南墙的架势:“修道才没意思,我就要情就要爱!”
萧淼清:“……”
萧淼清觉得自己是白费这一句,原著剧情怎么可能因此改了。本来说好只在旁边观火,方才差点破了功。
轿厢内正安静一瞬,马车门便叫人从外头推开,是付意端着药碗躬身走了进来。
他一眼看见萧淼清已经醒了,面露喜色:“师弟,你觉得身体如何?”
萧淼清虽然不受丹药的好处,可现在付意端过来的药汁不过是给普通人强身健气的方子,对现在的萧淼清也算有些用处。
萧淼清晓得这点,捏着鼻子一鼓作气把苦涩的药汁喝光,又猛灌了一口清茶后才说:“只是还有些没力气,其他倒不觉得难受了。”
他问付意:“师兄,我们距离兰通城还有几日路程?”
“若是御剑不消半日,只是你的身体还无法承受,车马至少还要一日一夜,明天天黑之前应该可以到达兰通城。”付意说,“三师弟和西音师妹也去兰通城再与我们会和。”
邵润扬他们本来要直接到云镶城,但现在萧淼清身上的血蝅等不得,只能先行一步。
萧淼清点头,一切安排妥当,他只好好休息就是。
这日天黑之前,他们到了一处村落。因为萧淼清现在还要三餐饮食,中间多少要停下为他做些或者买些吃的。
荒郊野岭做出的东西难免粗糙,不得不在农户家中借一借厨房。
萧淼清也趁着这个空档从马车上下来,放松放松双腿和坐酸了的屁股。
闻淳戴上面具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付意和张仪洲与农户商量好以后就进了厨房。
这小村落人不多,零零星星散在山脚下不过二十多户。
萧淼清他们这样面生的外来人很难不叫别人注意到。他没下车的时候就看见了围着马车仰头,一脸纯稚的幼童。
等萧淼清他们一下车,还没走两步,身后便跟了好几个年龄不一的男娃女娃,满面好奇眼睛亮亮地看着萧淼清。
其中有个女童大胆些,看见闻淳虽然戴着面具表情难辨,但萧淼清偶尔对他们会露出笑容,憋了一会儿忍不住对萧淼清说:“你长得真好看!”
闻淳对孩子的好奇也无恶感,随口接了一句:“怎么只有他好看吗,我长得也可好看了。”
孩子们嘻嘻笑起来:“可是你挡着半张脸,我们看不见啊。”
闻淳作势要摘下面具:“嘁,今天叫你们见识见识。”
“哎,”萧淼清拦住闻淳的手,“别吓着孩子。”
脸好看归好看,闻淳那双绿色的眼眸可是这些山里孩子不曾见过的,看上一眼不得叫他们惊着么。
闻淳抿了抿唇,不太甘心地放下手,别过头看见旁边有几棵枣树还结着枣子,又用胳膊肘推了推萧淼清问:“想不想吃?想吃我给你摘。”
萧淼清无奈道:“人家的东西。”
没想到刚才说话的女孩子接道:“那是我家的,你们摘吧。”
她对闻淳笑道:“你不摘面具也好看,一半好看,你们都好看,另外两个哥哥也是。”
闻淳觉得这小丫头讨喜,弯腰双手撑住腿看她:“你还挺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女童道:“没名字,就叫丫头。”
她带着萧淼清和闻淳走向枣树,似乎是为了增加自己话里的可信度,又补充一句:“你们长得就像塑像的神仙似的。”
萧淼清听到这句也忍不住笑起来,他虽然体虚,不过一笑起来还是极好看,叫小孩儿们又看呆了。
女童见他好像还是不将自己的话当真,于是干脆拉住萧淼清的衣袖:“我没骗你,我带你去看神仙的样子。”
萧淼清没抵抗这股小小的力道,跟着她以及后面的一群孩子乌泱泱进了院子里的一间偏房里。
整个院子一共三间房,除了正屋与厨房外就是这件不大的偏房。
萧淼清原本以为这里面放着的会是许多杂物,没想到女童小心翼翼将门推开,里面摆着的却只是一方小小供桌。
供桌上的供品虽然不多,也不算新鲜,但看得出来是用心摆过的。供桌当中放着一尊泥塑的神像,萧淼清乍一眼没看出是什么神,可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这尊神像。
民间本来就有很多杂七杂八的神明信仰,常常会有不同地区就有自己独有的神明。有萧淼清不认识的神像很正常,通常来说这些神像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不过萧淼清在看清这尊神像以后却是一怔,因为上一次他看见这样的神像是他去城主所居的院中时,偶然瞥见过的。
两者差别不过是材质的华贵与贫乏。
至于说看出这神像似谁,却是看不出来的。神像的五官刻画并不精致,想来是倒模时也随便。女童之所以说像他们,怕多半是因为他们修道的气质与旁人有异而已。
“这神像是哪里来的?”萧淼清收了笑意,询问女童。
女童不解,不过还是说:“就是,就是家里的啊,我从小就有的,爹娘在节日时会拜。”
她看萧淼清的神色严肃,生出一丝怯意来,犹豫地看着萧淼清。
不待萧淼清多问,门外传来一声呵斥:“丫头!你们这些小毛头在那里干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一只粗大的手猛然将萧淼清身边的女童揪过去,继而一把灰扑扑的扫帚直接雨点似的打下来,“你们这些馋鬼是不是想偷供品吃!?”
女童被打得痛嚎,其他孩子则瞬间一哄而散,跑到了门外。
萧淼清见状立刻出手阻拦,他将丫头拉到自己背后,皱着眉头看打人者,丫头的生母,一个外表粗鲁的农妇。
“是我唐突了,不要这样打孩子。”
农妇见了他,露出几分局促神色,没了前面的气势,呐呐点着头勉强露出一个尴尬挤出的笑容。
萧淼清看她刚才拉过丫头打的动作就知道是打惯了的,心中因此有些歉疚又有些无奈。他当下当然可以义正言辞指责对方一番,只是又觉三言两语无法改变什么,多少有些无力感。
丫头抽噎着已经自己努力止住哭泣,她躲在萧淼清身后,却怕自己的泪水蹭到对方身上,并不敢靠太近。
此时闻淳从外头进来,手里有一捧红艳艳的枣子,他是见孩子们散了,不知里头怎么了便进来看看。
走到萧淼清身边,把手里的枣子全递给萧淼清。萧淼清却先对他摇了摇头,先从怀里的乾坤袋中掏出自己的荷包,从里头又拿出一把铜板递给农妇:“这是买枣子的钱。”
枣子是丫头让他们摘的,萧淼清怕她母亲心疼不应允,后面又责备她。
萧淼清也不完全因此厌了面前的农妇,越是生存不易的人越是活得为难,他无法指摘对方因环境而生的缺点。
农妇犹豫着,似乎有心推辞,但看着那把铜钱究竟还是不舍,讪笑着接了过去走开了。
萧淼清将枣子分给女童一些,叫她拿出去和其他孩子分吃,自己留下两三个而已,和闻淳各自吃了。
闻淳咬了口脆脆的枣子问:“方才说了什么,闹得那样。”
萧淼清看向已经被重新关好的偏房的门说:“刚才我在里面看见了一尊神像,之前我在城主府上看过一样的。”
他忧心忡忡,怕这又是一重隐忧。
闻淳却问:“是盘腿坐着,左手抬起,头低着的一座神像么?”
言辞间好像是也看过那尊神像似的。
萧淼清看着他:“你见过?在哪里见过?”
闻淳隔着面具也看得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把剩下两个枣子塞到萧淼清掌中,然后拍了拍自己的手说:“见过啊,在云镶城的时候,我和师兄们外出查探时许多人家都有这尊神像,从城里到村落中,大约不过是云镶这边信的什么神罢了,并没什么稀奇的,我们魔界里还有许多你没见过的神仙呢,没脑袋的,没腿的,多长了几个身子的。”
闻淳见萧淼清的神色似乎还有忧疑,便说:“你不能因为城主府的有这种神像便不叫其他人信吧?何况欲妖这种东西难道还有神仙信仰么,至多是他装点门面,显得自己寻常的玩意儿罢了,你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萧淼清叫他说服,塞了个枣子进口中,抬步出了院子。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鲛人一族性淫阴狠,看见有……
萧淼清在马车有规律的轻微晃动中睡去。
血蝅虽然没有强制萧淼清喜欢上闻淳, 然而它依旧在与他的身体进行对抗,愈往心口这种对抗带给萧淼清的疲惫感就更明显。
不止是身体上的困乏,萧淼清明显感觉到自己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 马车行至兰通城前, 萧淼清中间只醒过短短两次。
待到兰通城前,萧淼清被人扶着坐起来, 耳畔听见车窗外喧闹沸腾的人声, 尚且还有些呆呆的。
他伸手去推窗户, 啪嗒一下, 窗面叫萧淼清的指尖顶了出去, 有一瞬间的抬落。
也就在这片刻间,萧淼清看见了外面的光景。
此时天色已经渐黑,红紫黄蓝的光在天边被压得很低, 霭蓝的穹顶环住城墙, 有小贩挑担吆喝着经过, 身后歪着的一根木棍上挂着许多造型奇特, 似魔似怪的面具。
窗班脱离顶托后眼看着又要落下,却被外面一只手忽然抬住, 闻淳的小脸歪进萧淼清的视野里。
他注意到闻淳已经把面具摘了, 大方露出自己那双特别的眼睛。
不过当萧淼清看见闻淳身后路过的红眸少女时,又恍然发现可能闻淳在别的地方也许独一无二, 在各族齐聚的兰通城就不算奇景了。
闻淳身后不远处有人手拿火把口吐火焰, 引出一阵喝彩, 还有人从高台上一跃而起, 变出十八班花样,半空中飘扬彩绸,锣鼓敲打热闹喧天。
闻淳拍拍窗框, 兴高采烈地对萧淼清说:“你快下来吧,这里可有意思了。”
他说完实在忍不住想去看看热闹,放下扶窗的手,窗板重新落下来,隔绝了萧淼清探向外界的目光,这才让反应慢了一拍的萧淼清察觉到自己腰上细微的触感。
他慢吞吞低头看,才见一双清瘦修长的手在整理自己腰间皱乱的衣服。
萧淼清抬头,看见张仪洲低垂的眼眸,其中好像敛着许多不明的情绪。从那日他们离开云镶城后,张仪洲便是这个样子。
萧淼清倒没有阻拦张仪洲为他穿衣,一来是他现在脑袋转得慢很多,二来若算上小时候,这也不是头一遭。
在萧淼清的记忆里别说是拉扯衣物,便是穿鞋穿袜也不是没被代劳过,只是那都是幼年的事了,无法同论。
张仪洲好像有心事,从前萧淼清一定会问,可现在他却不想掺和了。反正与自己无关,张仪洲肯定也不会告诉他。
为此萧淼清一直等张仪洲为自己理好外衣,他便穿靴要下马车。
没想到张仪洲却先出口叫住了萧淼清。
“师弟。”
萧淼清本来已经弯腰推门准备下马车,闻言停下动作回头看张仪洲:“师兄,怎么了?”
张仪洲看着萧淼清那张较往日苍白几分的脸色,片刻后错开萧淼清的目光道:“等血蝅的蛊毒解了,你就回宗门去。”
他们下山的时日不长,但是萧淼清已经受了不少跌宕挫折。从前若还算小打小闹尚且在可控范围,可是欲妖一事叫张仪洲意识到,无论他怎么样想保护好萧淼清,总有许多他无法控制的,可能会造成无可挽回后果的意外。
如果那一天他们赶到的时候萧淼清已经死了,这种可能性只是在张仪洲脑海里一闪而过已经叫他心惊胆寒。
张仪洲也知道,单是历练中有意外有风险都是寻常的,倘若没有挫折如何能从历练中得到经验教训成长起来。
所有人都一样,包括萧淼清。可他能对下面的每一个师弟心硬,却无法看着萧淼清经历这些,在张仪洲的心中,萧淼清应该做那个永远无忧无虑的小师弟。
世情永远有无数矛盾。就像张仪洲明知道该叫萧淼清远离自己,可真当萧淼清有一寸与别人靠近的可能性,他依旧戾气翻涌,根本无法忍受。
萧淼清的眼睛一下睁得大大的,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不要!”
他当然不想回去,他要走自己的历练,看自己想看的人间。
可是萧淼清也知道,从一开始师尊就不叫他下山,自己得到这次下山的机会,不过是因为中了蛊毒以后要与闻淳分开,阴差阳错被张仪洲做主应允的。
师尊不日也要回宗门,到那时候自己还是可能被叫回去。
但萧淼清还是委屈不悦,他重复道:“我不要,我不想回去。”
张仪洲早就猜到了萧淼清会有这样的反应,正待用开口时,却见萧淼清钻了回来,一把抓住自己的胳膊求道:“好师兄,你就别叫我回去了,如果师尊硬是要我回去,你也帮我求求他吧。”
萧淼清能屈能伸,甚至与张仪洲来硬的没好处,立刻转变了自己的语气态度,拿出小时候闯了祸求师兄帮忙收拾烂摊子的口吻。
张仪洲只是片刻怔住就叫萧淼清窥得机会,他越发放肆缠靠,口中说些无赖话:“反正你不能赶我回去,大不了我们可以分开历练,我虽然法术不佳,那我不说自己是云瑞宗的弟子,不给师门丢脸。”
萧淼清已经下了决心,反正这回他不要回云瑞宗。就算后面师尊开口要自己回去,他要得磨着泡拖延。
张仪洲立刻说:“什么傻话?”
萧淼清坐直了,大师兄虽然没有允诺什么,可是他已经感觉到了张仪洲态度有软化,萧淼清马上给此事下定论:“那说好了,如果师尊不开口,你也不能赶我回去。”
张仪洲几乎对他毫无办法,萧淼清说话时握着张仪洲的胳膊,慢慢滑下去,指尖从张仪洲的手背掠过,使张仪洲分神垂眸,看见萧淼清半藏在衣袖当中的手掌,与自己的手仅仅隔着寸余远,好像只要轻轻探出去就能相握在一起。
然而只是一瞬的念头,萧淼清的手已经松退开,张仪洲的视线一下空落落起来。
萧淼清怕张仪洲说出什么不同意见的话来,一弯腰开门溜下去。
“师兄我先下去啦。”
他跳下马车,还不忘紧紧关上车门,好似怕张仪洲出来抓他似的。
不过视线在周遭环视一圈后,萧淼清便一下忘记了想马车上的张仪洲,眼眶都被周围的新鲜事物给挤满了。
兰通城不愧是临海之城,码头林立不说,萧淼清闻到空气当中都有淡淡的海风的味道。
色彩丰富是兰通城给萧淼清的第一印象。
城中飞快变换的取乐的光景,普通人族,修士,魔族,各种打扮的人频频经过萧淼清的眼前。
他自小生活在深山当中,还未曾亲眼见过海的模样,一时心中雀跃不已,往人流里走了两步,新奇地观望。
张仪洲也下了马车,一步远站在萧淼清身后。
正此时,一旁有人靠过来,殷勤地将马车拉过去。
萧淼清闻声回头,看见一个伙计模样打扮的魔族。若非对方的颊边有腮,就他那点头哈腰熟练奉承的模样,一般人还真看不出他的底细。
闻淳他们本来也没走远,见萧淼清下来也靠了过来。
见萧淼清看着替他们拉马车的仆役,闻淳扬起下巴说:“这城里有一半都是我家的产业呢。”
萧淼清闻言感兴趣道:“哦?那这里都有什么?”
闻淳却是一滞,幼稚得意的表情收了几分:“那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还是第一次过来,从前我爹不准我跑这么远。”
还是那拉马的伙计识趣,立刻接话道:“咱们魔族在这儿的产业那就多了,吃喝玩乐要什么有什么,比方说这城里最大的赌坊酒肆饭馆,绫罗绸缎的成衣铺子,林林杂杂的小食铺,那是数不胜数啊。”
萧淼清听见小食铺倒是有些意动,不过他们此次过来头一件大事是要解掉身上的血蝅,是以也不忙着游乐。
拉马的伙计名叫于金,原身还真是一条鱼精。不过不是这兰通城外海里的海鱼精,只是魔界之内一条河里的河鱼精。
于金是他们要在兰通城入住的春风楼的伙计,这春风楼是魔族产业,平时入住最多的也是魔族。
现在虽然说各族平处,然而像春风楼这样的店面里还是极少会出现人族的身影。为此萧淼清他们一进入店内,便叫许多人侧目看来。
闻淳平时一股稚气任性的样子,这会儿在这些魔族面前却的确威仪十足。他那双碧绿色的眸子太有辨识度,象征着血脉的高贵,许多魔族隔着远远也露出了恭敬之色。
闻淳面上只冷冷的,好似很习惯这样的尊崇与仰望。
只是在行走的间隙里,他还是忍不住靠到萧淼清身旁低声说:“我们家的家底,我可没和你吹牛吧。”
不过萧淼清的心思没在这上面,他一路抬头往里想搜寻闻淳父亲闻柯的身影,对闻淳的话只是嗯嗯应付了两声,也没管闻淳有些失落的神色。
闻柯已经提前在春风楼内院等待。这里头的院子只有贵客或者本家人能住,比外面的喧闹要清净无数倍。
他听说血蝅已经要没入心口时也很担忧。闻柯不像闻淳那样天真,他清楚云瑞宗不可能叫弟子真与闻淳因血蝅而绑在一起。
倘若血蝅成真,云瑞宗必然出手,到时候两方难得的和平恐怕又要生出万千嫌隙,那他顶着魔族内部无数压力所作出的和平努力岂不功亏一篑?
在此之前,萧淼清只在闻淳父子隔空沟通时听过对方声音,原本心中想象的当今魔主的形象完全是根据闻淳的长相出发的,以为闻柯应该也是当世美男子。
却没料到笑着迎出来走向闻淳的却是一个留着胡子有些圆胖的中年男子,若不是他的眼睛的确与闻淳是一样颜色的,萧淼清都不敢确定这满脸慈祥的人会是统领魔界的魔主。
萧淼清忍不住靠近闻淳低声问:“你娘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闻淳哼了一声,扬起脸得意道:“那当然,我娘是魔族第一美人,如今也无人可以撼动。”
萧淼清认同点头,否则他真不知闻淳是怎么生出来的。
闻柯上来就拉住闻淳上下看,口中不住说:“哎呦哎呦,淳儿的派头可比从前大了,果然是经历经历更有好处。”
闻淳前面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爹一定不喜欢自己,但一见到闻柯,虽然绷着自己的小脸,可是肢体间透露出来的欢喜却也掩不住。
“我本来就是这么大的派头。”闻淳嘟囔。
闻柯与张仪洲和付意浅浅走流程打了招呼,便将视线落在了萧淼清身上。
萧淼清主动问:“前辈,怎么解血蝅呢,要我脱衣服给你看看现在血蝅的位置吗?”
他一点都不客气,说着双手就放到了自己的衣襟上。
闻淳的视线小狗似的盯着萧淼清,尾巴像要摇起来了。
好在闻柯看过闻淳的样子后说:“不必看,这血蝅已经快成,尽快取出为妙。”
不过因为萧淼清的淡定,摆明闻淳明显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却叫闻柯多看萧淼清几眼。
闻淳虽然还有些犹豫,可是一方面他也想看看若无血蝅,他现在对萧淼清的好感是否还存在,另一方面闻淳忍不住抬头看张仪洲的表情。
张仪洲似乎知道闻淳的犹豫,也淡淡回看他一眼。
这一眼就叫闻淳想起那日张仪洲说要杀主蛊的神色,顿时暗暗一哆嗦,犹豫也少了大半,主动朝闻柯伸手。
闻柯取出一把刀,在闻淳与萧淼清的指尖分开割破,叫两人的血滴在一处。
血液才落进碗里,便在术术的牵引下腾跃至与人额齐平的半空中,形成如纠缠的虫身一般扭曲绕转的样子。
萧淼清与闻淳被安排面对面盘膝而坐,各自感觉到了身体当中的蛊虫有了反应。
闻柯脸上眉头深深皱起,好似用尽全力在与血蝅做抗争。
终于,萧淼清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从他的肩膀上被抽开,血蝅往前进时人几乎无感,但往外退时就好像真的有实质的虫在破开血肉往外爬,绞痛感阵阵传来,钻心入骨。
萧淼清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咬牙忍耐,只觉得这抽离的过程好像无穷无尽。
闻淳脸色同样也难看至极,主蛊在他身上,抽离的过程就跟硬生生拆他骨头似的,叫他深深感受到了自己一时任性要交的代价。
牵引血蝅显然也极其耗费心力,连闻柯这样魔族实力一等一的魔主都显得勉强。
最后几寸距离如果不是张仪洲与付意加入其中,闻柯差点脱手。
等血蝅取出以后,反而是萧淼清与闻淳恢复得快些,大约半柱香的功夫,萧淼清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回温,手脚的力气也都有了。
他试探着使了个小小的术法,果然轻松成功。
下山这么久以来拘拘束束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闻淳见自己父亲耗费术法后的疲惫样子,终于有些不忍地磨蹭过去,坐到闻柯身边低头看他,态度没有前面那么别扭了。
萧淼清在旁看着,却觉得闻柯未必不喜欢闻淳这个孩子。倘若真像闻淳以为的那样,他是个弃子,闻柯何必千里迢迢赶过来为他收拾收尾?
此时闻柯虽然疲累,却也面色祥和,十足是个可亲的父亲。
闻淳也绷不住太久,两三句就和父亲谈起天来。
萧淼清和张仪洲他们不多打扰这许久未见的父子,在伙计于金的指引下各自回房。
折腾到现在,已经从天擦黑到了夜间。
萧淼清吃过于金送来的饭菜,人却没有困意,反而心思活络起来。
他现在身上没了血蝅,是个正正经经可以用术法的修士了,底气自然足了起来。
最主要是他们刚才入城时,兰通城的夜景已经勾住萧淼清的心魂,这等新鲜他实在想多看看。
萧淼清把自己的乾坤袋拿出来整理了一下,乾坤袋里的吃食都没了,不过他摸了摸却摸出两根羽毛来。
萧淼清疑惑地盯着这两根鸟毛,不知这是哪里来的,又是何时放在里面的。
那天中了欲妖的妖毒后拽下栾凤两根羽毛的事他早忘干净了。
不过这羽毛摸着就不一般,而且花纹萧淼清认得的,他从前在邵润扬的炼丹书上见过,似乎是一种难得的材料。
为此萧淼清想了想把鸟毛给塞回乾坤袋里,准备等邵润扬来时送给他。
整理好东西,又带上佩剑,萧淼清轻轻推开门,正好看见门口候着的于金,他对于金招招手,于金就小跑过来殷勤地等他吩咐。
“这城里治安如何?”
各族交杂,矛盾自然也多,萧淼清也不是没有顾虑。
不过于金却拍胸脯打包票道:“这您放心啊,咱们兰通城的治安那是一顶一的好,”他解释道,“您看,这里除了魔族的势力外,还有人族,另外还有海中的魔族,各方都有维护安全的人手,较其他城里可说是三倍之多,能不安宁么?”
萧淼清闻言懂了,就是因为兰通城势力混杂,更让各方警惕,所以维持和平的意愿反而更大。
他点了点头,不过因于金刚才提到海中魔族,似乎将之与陆地上闻淳这类魔族给区别开,萧淼清却有些不解。
“海中魔族和你们不是一样的吗?”
于金远远看了一眼闻淳父子在的房间,低声与萧淼清解释:“说起来是一样的,统归一处管理,但毕竟隔得远,习性又差别极大,故而总有些分别。”
于金这是说的客气了,实际上是海中魔族蠢蠢欲动想要自立门户已有百年,大多时候压根不将其他陆地魔族看在眼中。
萧淼清会专门问这一嘴还有个缘故,那就是他记得原书当中张仪洲后面还会遇见一个鲛人。
海中魔族种类无数,但当以鲛人为尊。书中出现的那个鲛人似乎地位便不低。
所以闻淳这小崽子虽然占了先出场的优势,但论实力来说,别说和所有男配放在一起排,单就魔族内部他恐怕也轮不上号,资历毕竟摆在这里。
只不过萧淼清只知道后面还有个鲛人出现,对方姓甚名谁他却是一点也不晓得了,毕竟那里的剧情他半点没沾边。
“你和他们的差别也很大吗?”萧淼清好奇问,“有些河流不是要并入海中的么?”
于金有什么说什么,倒不扭捏,他道:“您不是鱼,恐怕不知道这其中差别,反正习性来说是天差地别,不过单论寻常鱼儿也罢,当中最紧要的是鲛人一族。”
于金提到鲛人,语气却变得复杂许多,好像是恐惧当中又有忍不住溢出的慕强崇敬。
“鲛人为海中之霸,向来不服上面管束,自在海中成了一派强大势力,所以您要是出门看见一些行事张扬霸道的鱼族,多半与鲛人沾边了,您最好离他们远一点。”
前面还说兰通城里治安很好的于金似乎说了句打脸的话。
萧淼清认同地点头:“我知道,我在书上学过,鲛人一族似乎很厌恶人族。”
于金点头又摇头:“其实不完全是厌恶,”他谨慎地看了看萧淼清的脸,揣度着用词继续道,“鲛人一族……”
萧淼清不解:“没关系你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于金得了首肯,这才顺畅道:“鲛人一族性淫阴狠,看见有长得出挑的人便常会掠夺回海里做些……咳咳,做些腌臜事,将普通人同化成鱼族,长得越好看,风险就越大,咱们城里虽然治安好些,出没的也不是那些低等鲛人,可鲛人生性如此,像您这样的,还是要多防备防备,您也和您师兄说说,他更要防备了。”
萧淼清没想到鲛人还有这种习性,一时失语。不过从这个角度倒是很好解释了为什么会有鲛人看上张仪洲了,张仪洲的模样往哪里一戳不是最出挑的呢?
于金在旁以为萧淼清害怕,又出言安抚道:“但我们城中还是少有鲛人出现的,咱们这规矩严,普通鲛人不敢来劫掠,即便有鲛人也都是鲛人一族中的王族,他们行事作风还是很不同的,您若是想要出去逛逛,我可以陪您去,有什么事你也好吩咐我。”
于金这人活络,前面就看见了闻淳对萧淼清的态度,自然知道多多讨好。
萧淼清没有拒绝,这城里他到底生疏,有人一起跟着也好。
他寻了张仪洲打坐的机会,同付意知会过后便带着于金一道出街去。
付意也知道兰通城内的安全有保,更知道萧淼清此时有玩性也正常,是以没有阻拦他,只叮嘱萧淼清不要在外流连,逛逛就回来。
萧淼清和于金走到春风楼外时,对面走来数个外衣鲜艳的魔族,他们行走莽撞,差点撞到于金。
于金自己躲开,也不敢说什么,显然是对方的地位高他许多。
萧淼清本来不太在意,然而那行人为首的一个却停下脚步,目光落到萧淼清身上,毫不顾忌地紧紧盯着萧淼清来回扫视一番,又抽动鼻子好像在闻什么味道,叫萧淼清直觉出毛毛的古怪来,不解地看过去问:“你看我做什么?”
在这怪异氛围里,门前夜风吹来,卷着海腥味从几人身上吹过,也把很多气息吹淡了。
那人这才慢慢收回目光,也不理会萧淼清的问话,重新转头往里走去,把目中无人彰显到了极致。
于金怕萧淼清误会那是普通魔族,连忙对他解释说:“那是神鸟一族,生性便是如此,并不是刻意针对我们,便是魔主在此他们也不会恭敬太多的。”
“神鸟一族,”萧淼清想到原著里的栾凤,心想原来他和主角是在这里遇见的吗,为此多问一句,“他们来这干什么?”
他是随口一问,于金却满脸八卦,窃窃对萧淼清分享道:“您还不知道啊,听说神鸟一族的尊主栾凤在人间找了个普通人族为妻,两人不知怎么流散了,他们现在就是出来找尊主的妻子的!”
萧淼清满脸震惊:“他竟然有妻子,他妻子是什么样的人?”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我做你的信徒
“这我可不知道了, ”于金趋着萧淼清的步子到了街边,兴致勃勃地散播有关栾凤的隐秘传闻,“不过这事儿多半不作假, 否则神鸟一族是极少踏足人界的。”
“听我回魔界探亲归来的同乡说, 尊主他前些日子不知何故去了人间,中间差了只鸟回去报信, 说的什么叫他们去人界接自己的妻子, 等下面的人赶到的时候, 却只见身受重伤的尊主大人, 他的妻子竟不知去向。”
萧淼清本来将信将疑, 可听于金讲得这样有鼻子有眼,不免也信了,毕竟人家正经是个魔族, 又算魔主家奴。
“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妻子去哪儿啦?”萧淼清问。
于金撇撇嘴, 先是幸灾乐祸:“尊主大人自己也只勉强撑到族中救援, 刚见面便陷入了昏睡, 哪里去问他呢?”话锋一转又晦气起来,“咱们魔主与尊主大人关系一直不妙, 处事分歧颇多, 这事上还有传闻是我们在其中使绊子咧,所以刚才那些人才是那样态度。”
萧淼清并不清楚他们魔族地盘上各股势力的纷争, 只是若有所思想着栾凤竟然没出场就有了妻室, 难不成他竟然是顶着有妇之夫的身份参原著股的?
不过对于魔族来说, 多几个妻妾可能本来就很正常。大约就是因为太正常了, 原著里才提都没有提吧?
萧淼清现在只觉得那不知是何身份的栾凤的人族妻子挺可怜,这不就是坐等被绿么?
唉,值得为那现在不知身处何地, 却已经预订了绿光的陌生人一叹。
“那什么尊主,他在魔界还有另外的妻妾吗?”萧淼清边逛边问,步子慢悠悠踩在城中的砖石地上。
沿街往前整条路,红白色的灯,绿黑色的地与强,黑灰青的行人,多了个眼睛长了条尾巴的常有路过。
就连街边常见的小吃都与萧淼清在云镶城里见过吃过的有很大不同,他兴致盎然地看,与于金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话。
于金竹筒倒豆子般有什么说什么,不仅不隐瞒,恐怕还有许多自己的添缀:“没有,正是因为尊主如今还没有妻妾后代,所以这次有这样的消息出来,神鸟一族才会如此当成紧要来寻。”
也是栾凤实在单身太多年,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眼看着如果任凭他这样下去,族中血脉恐怕都要断,族中不是没有意见。
若早几十年听说栾凤与人族有染,恐怕神鸟一族都会觉得玷污与耻辱,然而这些年被栾凤折磨到现在,他们已经把标准降低到是人也可以,快带回魔界繁衍生息就好。
于金十分踊跃地向萧淼清科普魔界的常识:“咱们魔界里血脉越高等,便越该多多繁衍子嗣,这是祖上定下的习性,只有这样我们魔族才能代代变强,这是知事起便人人都晓得的道理咧。”
他的本意是向萧淼清说明栾凤为人多怪。
不说魔族了,就人族之间不同地区不同风俗下的人对待后代生息的事也常有不同态度。萧淼清没在这事儿上想分高下对错。
只是于金向他细细一说,仿佛越是高等的魔族便越早成人知事,不免叫萧淼清好奇起来:“那你们少主他在魔界也有妾侍么?”
萧淼清只是顺带问一嘴,万一闻淳果真也有,那这诡异的绿光不知要从几个人脑袋上冒出来了。
于金一怔,随即立刻否认:“那当然没有,”他窥着萧淼清的脸色,忽然想起闻淳对萧淼清的态度似乎与别人有些不同,于金脑袋瓜子一转又说,“我们少主是非常真心待人的,可不会那么随便,您放心。”
他是话里有话,萧淼清却不解其意,浑不在意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于金自个儿嘿嘿一笑,尽在不言中。
萧淼清结束话题,错眼间叫不远处一个卖些草编花样的摊子吸引了注意力。支着摊子的是个人族老头,看着约莫六七十的年纪,还挺精神,手上用不知什么草在动作着,快到叫人眼花缭乱,萧淼清站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
同这个摊子前与萧淼清一起观望的几乎全都半大小孩。
萧淼清看着那老人编好一只鸟放在自己面前位置,明明是草编的,可样子栩栩如生,他顿看得兴起,于金却不知这有什么趣味。
于金看了萧淼清几眼,觉得他大约不会走远,自己便摸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说书摊旁边歪着,偶尔转头看萧淼清有没有走远。
萧淼清掏出铜板买了那只刚才被放到自己面前的草编鸟儿,从前他对鸟没什么偏爱,只是上次在云镶城遇险得救总归靠了自己偶然买回来的鸟精,个中也算有缘分。
买归买了,他人还舍不得走,依旧想看透老人家的指法。蹲了一会儿,没等他看透什么,却忽听见旁边有个冷凉的男声,似乎在叫人:“小贼滑。”
语气颇为玩味。
这没有指向性的话语很难吸引人的注意力,萧淼清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头也没转,直到片刻后,他忽然在脑海中寻到这声音的熟悉感,以及这贼滑二字一同听过。
萧淼清这才猛然转头防备循声找去,果然在摊主身后几步远的巷口墙边看见一个靠墙懒站着,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松的男子。
对方的脸是萧淼清没有见过的陌生,但身上那股气质以及望向自己的眼神,萧淼清一下就认出来了。
凌时。
有一阵没见,加之已经离了云镶城,萧淼清还以为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他,却没想到他也会紧跟着出现在兰通城。
还装的对他大师兄一点意思的没有的样子,萧淼清心想,是谁口是心非了我不说。
萧淼清恢复了法力,对凌时没有先前那么慌了,打不过他还能跑啊。况且萧淼清认为凌时没有要杀自己的心,凌时虽然残暴,可是杀人极有原则,没见过他真容的人他可不杀。
退一步说,再没人性也没杀自己小叔子的啊。
不过想到刚才凌时开口叫自己的用词,萧淼清觉得不好理会。
贼滑是什么好词么?他要是这都理会凌时,岂不是助长歪风邪气?
为此萧淼清在和凌时对视几息后,默默移转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直到一双靴子停到萧淼清身侧,那荡过来的黑色衣摆间隐隐有莹白的光在闪,有一条红绸缓缓落到萧淼清的颈侧,好似在估计缠上去以后能绕几圈。
感受到这凉飕飕的气息,萧淼清才抬起头,一副恍然才注意到的神色。
“好巧,”萧淼清托起那段对他有惨痛记忆的红绸,将之往凌时那边推送,“毕竟闹市街头,还是收好吧。”
凌时见他这样,口中轻笑一声,觉得说萧淼清贼滑准之又准。从第一次相遇开始,萧淼清就是这表面乖巧,实则却像一尾滑不溜秋的鱼儿,随时要趁机溜走的。
从萧淼清口中说出来的话,对凌时来说大约一句也信不得。
两人就这么站着难免尴尬,见凌时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萧淼清贴心地主动打破沉默:“没想到在这里还会遇见你,你只是过来玩的还是有什么事要做啊?”
这话语当中夹着试探,是从第一次见凌时降临开始萧淼清就有的未得到解决的好奇心。
谁召唤了凌时,召唤他又是为了什么,凌时又想做什么。
可这些问题他不好直来直往地问凌时,只能这样打擦边。
萧淼清本来以为凌时不会回答自己,本没抱什么希望,却听见凌时道:“不过是在做正事之前看看这人间罢了。”
做正事之前,所以凌时的确是有目的的。
萧淼清见这话有聊下去的机会,立刻小心翼翼地追问:“谁请你来的呢?”
召唤神明的仪式多种多样,像凌时这类邪神,召唤仪式多是信徒之间流传的秘法,并不在世间广为流传。
通常在特定的媒介之外,还需要另有献祭品。诸如召唤凌时的仪式上,死去的那些召唤者们,便算是献祭品之一。
能够指示这些人甘愿显出生命进行仪式的人,必定抱有某种即便是牺牲其他人也要完成心愿的决心。
向神明祈祷愿望的实现本来是凡人常举,可向邪神祈愿,其心愿往往也阴邪非常。
凌时看向萧淼清,倒有几分耐心:“你问这个做什么?”
闲的无聊,逗闷子也算意趣。
萧淼清一时想不到好由头,正滞迟着,便听凌时说:“这是祈愿者与受召唤者之间的私密,不足与外人说。”
这意思就是他问也没用了。萧淼清略感失望,但凌时少有这样好说话的时候,他不愿放过这个求知的机会。
萧淼清走到边上,不叫和他凌时挡住老者的小摊,又歪头望了一眼在那边听人说书听得如痴如醉的于金,这才继续问道:“那每天那么多人祈愿,你岂不是很忙?”
他看凌时也没觉得凌时很忙啊。
凌时轻笑出声,盯着萧淼清的脸:“召唤邪神本身也要付出代价的,常人便是舍命也难付,况且你当随便什么人都能知道召唤之术吗?”
所以召唤凌时的人必然是有身份地位,可以接触了解到这些禁忌之法的人。
萧淼清在心中摘出这个关键,又在脑子里想了可能的对象。只是这依旧是个广博的范围,很难具体确定是谁。
“我知道,通常召唤的仪式只由信徒继承。”萧淼清老老实实说出自己书本上学来的知识点。
凌时闻言却是一哂:“这世间知道我存在的人已经没有几个,除了想借我之力完成夙愿的人,哪有什么信徒?”
他话语里的讥诮是对那些只顾自己肮脏心愿,不配称为自己信徒者的嘲讽,“不过这样也好,再过十多年便没人烦我。”
然而落在萧淼清的耳畔却有别的感觉。
无论正神邪神,信仰之力都是无比重要的东西。只要有信徒存在,无论是十万个还是十个,都是神明与当前世界的联系,而当所有人都忘却一位神明的时候,神明就再也无法降临在这个世上。
萧淼清在云瑞宗时,常常由他擦洗各个神像,从小如此。由凌时的话想去,思及往后几百上千年,人间轮换成别的模样,不知他如今擦洗的神像信仰有几个可以流传到以后呢?
为此萧淼清心里多了一丝感伤,对凌时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邪神都有了点垂怜。失去信仰,被所有人遗忘,这无论对哪个神明都太残忍。
况且从刚才到现在,两人之间的交谈,凌时颇给他面子了,几乎有问有答的。
萧淼清觉得礼尚往来,自己多少也说句客气话。
因此想了想后对凌时道:“我会一直记着你的。”
凌时不解地看着萧淼清,萧淼清抬眼与他对视,将话说完:“只要我记得你,你就不会失去信仰。”
所有人都忘记对你的信仰也没有关系,我会永远信仰你。
他的眼神明亮干净,语气平和简单到好似只是随口而谈,却有一股重若千钧的力道落在凌时心间,使他原本漫不经心逗闷子似的神色转凝,几乎怔怔吃惊地面对萧淼清。
明明前一刻还笑萧淼清的话当不得真,可此时却有了相信他的意愿。
萧淼清本来是溜须拍马,说完看凌时的表情,心中难免忐忑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小,“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这话不能说吗?”
他的手慢慢摸到腰间,想去抓玉笛,可是这两日都在马车上,萧淼清没将玉笛别在腰间,这回出门也忘了专门带上,指尖在腰上只抓了把空气。
见凌时注意到自己抓握的动作,怕凌时想起上次他用玉笛叫来大师兄,还躲在师兄背后得意的前情,萧淼清尴尬笑笑:“肚皮有点痒,我挠挠。”
他说着在自己的腰间多抓了几把。
凌时抬起手好像要伸过来,萧淼清现在一惊一乍的很紧张,有些防备地看着凌时的手。
到底是怕凌时喜怒不定,又把自己捆起来,他立刻揣着打商量的语气对凌时说:“你别抓我呀,我都说以后要信你了,你不会对自己的信徒出手吧?”
萧淼清心如擂鼓,也不知邪神信徒的待遇如何,倘若是第一个挨吸的,那不是玩完?
凌时的手停在半空,睇着萧淼清的神色,唇边又有笑,不过显然比刚才的和软下来。
凌时的掌心出现了一只小小的拨浪鼓,根据他递送的动作,萧淼清犹豫一下,“给我的吗?”
他试着伸手去拿,凌时果然没动,叫萧淼清将那拨浪鼓拿到了手中。
“这是什么?”萧淼清问的不是拨浪鼓,而是拨浪鼓此时代表的作用。他轻轻转了转拨浪鼓,闷声咚咚的响声传来,这只是一只十分寻常的拨浪鼓。
凌时深深看着萧淼清的侧脸:“给我唯一信徒的礼物。”
行吧,萧淼清接受这个说法,手中把玩几下。他幼时没玩过这些,所以对稚童所爱都挺感兴趣,并不觉得凌时的礼物不好。
于金终于将一段故事情节听完,这才想起自己许久没有找萧淼清的位置,心里正一坠,目光便在人群当中找到了他。
他往前快走几步追过去,“小道长,我们还去别的地方逛逛吗?”
萧淼清听见于金的声音,转头看了对方一眼,正顾忌自己身边的凌时,再回头却发现身边的人影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于金过来时显然也没有看见凌时,自己往萧淼清身边一戳,等他指示。
凌时这样神出鬼没也不是第一次,萧淼清没太在意。他把拨浪鼓收入乾坤袋里,抬头对于金道:“不逛了,还是回去吧,等明天与师兄们一道出来再玩过。”
于金乐得如此,也不说其他的了。
待回到春风楼,萧淼清认得路,也不叫于金送到门前,只在分隔了内外院的拱门处就叫于金停住,自己独身往内走。
于金则在目送萧淼清走入内院后,刚想转身离开,就被一只手给拉到了旁边角落处。
于金被吓得原型差点出来,等定睛发现拖拽自己的人是闻淳,这才稍稍缓了心神,不过还是很忐忑地看着闻淳问:“少,少主,有什么事吗?”
闻淳双手抱臂:“你刚才陪着萧淼清出去了,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于金看得出闻淳并不生气,放下心来,于是一五一十把自己和萧淼清沟通的前半段说了。
前半段先是些魔族势力的对立,剩下说的最多的就是栾凤了,听见萧淼清对于栾凤有没有妻子,有几个妻子这么关心,闻淳眉毛一下竖了起来:“他问这些干什么?他就没问点其他的什么?”
于金从一个低等河鱼出身的小魔族摸爬滚打到现在,在这客店里每日做的又是迎来送往看人脸色的行当,此时闻淳这么一句,马上叫他窥得对方的心思。
于金脑袋转得飞快,在闻淳的逼视下迅速补充道:“他还问了您!”
闻淳的面色这才一缓,好像很不经意地问了句:“他问了什么?”
“他专门问了少主您在魔界有没有妻妾,”于金强调了“专门”二字,这顶多算是加强语气,不算说谎,就算让萧淼清过来对峙,他也无法说自己没问过这种话。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更何况说者都有心强调。
闻淳的眼睛一下亮了,紧紧盯着于金问:“他还说什么了?”
“萧小道长后面就没再说什么,不过小的告诉小道长,说少主您是十分真心待人的,叫小道长放心,他听了这话才没问的。”
闻淳看向于金的目光霎时多了几分赞赏。他从怀里随便掏出一块金子,也不管大小自扔到于金怀里,而后哼着歌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金抱着金子窃喜,心中便更像明镜似的了。
而说到前面独自离开的萧淼清,他回到内院的时候,付意的房门已经灭了烛光。是以萧淼清的本意是自己回房去就是。
然而他要回房必然要从张仪洲房前经过,在行至还有三五步远的距离时,萧淼清忽然注意到张仪洲的房门是开着的。
房间里没有烛光,反而比被月色笼罩的庭院还黑些,仿佛一张深渊大口等待着吞噬要经过的行人。
萧淼清的步子一顿,看着那敞开的房门心中紧张几分。
他还能想起刚到兰通城时在马车上与张仪洲的交谈,那会儿萧淼清的神思虽然要迟钝一些,不过总归记得自己的所作所为。
想到自己为了求张仪洲,还往他身上扑,萧淼清暗觉糟糕。
张仪洲身为云瑞宗的大师兄,最忌失仪失态,平时对师弟们的要求也很严格。是最讲规矩不讲人情的,往他身上扑,那不是求饶,那是求死啊。
这会儿看着张仪洲洞开的房门,萧淼清担心是大师兄故意在等他回来,心中左右纠结权衡过后,萧淼清还是重新迈开了脚步。
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还是直面大师兄吧,不定还能求得一份生机。
在师尊没有开口之前,自己是不是能顺利留在人界进行历练,很大程度都是由张仪洲决定的。这会儿可不能叫大师兄生气。
尽管放缓了脚步,萧淼清还是在几息后走到了大开的房门前。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里,将院景照的明白通透。
萧淼清的指尖扒在门框上,能够感觉到张仪洲的房里是有人的,他小声开口:“师兄,我回来了。”
张仪洲的房间静静的,只有一道若有似无的呼吸声,时听时不听地传入萧淼清的耳畔。
没有听见张仪洲的回答,萧淼清又低声说:“师兄,那我回去睡啦,我帮你把房门关上?”
这样说,房内依旧没有声音。
萧淼清先是一喜,想着我已经交代过了,如今就可以顺理成章回去了吧?但才走开一步,又还是退了回来,觉得房内的无声无息很奇怪。
这是魔族地盘,尽管萧淼清不觉得闻淳父子会叫什么事发生在张仪洲身上,但意外不得不防。
思及此,萧淼清运起术法,在指尖燃起一簇小小火光,依着这一小簇火苗走进了内室。
“师兄?”
好在萧淼清转进屋内,很快就看见了榻上还在打坐的张仪洲。
夜色深深,他指尖的那点烛火照不亮太多的地方。萧淼清闻到了一股有些浓重的魔气在房中盘旋不定,然而他们现在所在就是魔族开的客店,有魔气却是寻常了。
萧淼清也未想太多,见张仪洲在打坐,恐怕入定时不知外界事,不理人也是有的。
他因此便打算退出去,没想到才行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开口:“你出去见了谁?”
第30章 第三十章 他们朗声对萧淼清喊道:“见……
张仪洲的师祖曾经告诉过他, 他是天生神骨。
天生神骨在修行一道上自是胜出常人无数,但如此骨象降世也代表人间百年内必有大乱,他可以是祸乱本身, 也可能是结束祸乱之人。这人间就是张仪洲的试炼场, 是正是邪不过他一念之间。
若求此间人界安和,张仪洲须要摒弃杂念入身道中, 求大爱舍小爱, 倘若差错一星半点, 便可能堕入无间魔渊, 叫这人间化作血海地狱。
张仪洲修习, 成长,他的确进步飞速,以数十倍于师兄弟的速度吸纳一切, 唯独无法吸纳师祖想要教给他大爱。
直到师祖去世, 他被接回薄叙身边, 然后遇见了小师弟。
师弟与他截然相反。
萧淼清几乎在很小的时候便笃定了自己长大后想做的事。在他尚且只拿得动小木剑时, 他就在笨拙舞动间努力修习招式。
“我要和大师兄一起除魔,卫道, 守护人间安定。”
这是小师弟在课业上歪歪斜斜学写下的字。
彼时张仪洲感到了某种命运的捉弄, 萧淼清要除魔,而他可能就是那个魔。
在所有仰望的目光中, 他唯独害怕面对萧淼清的。
只有张仪洲知道叫他克制入骨血中的恶念是如何沸反盈天, 他的身体成为一座囚笼, 从诞生之日起就刻入骨中的对立日日时时都在窥探机会破出束缚, 想尽办法除掉面前的一切阻碍。
萧淼清是他的锁,也是他体内的魔念的钥匙。是他视若珍宝,又可能会亲手诛灭的人。
张仪洲的意识尚且处于混沌之间, 但他的口中却有一道声音出现,“你出去见了谁?”
开口的是恶念。
萧淼清原本要跨出门框的足尖又收了回来。
他的心情本来不错,血蝅解了,往后的历练就是无拘无束的广阔天地。今夜遇见凌时,与对方的交流也算和平。
萧淼清想着这是用凌时打个样,往后他与其他男配相处的时候也最好维持这种关系,不远不近,非敌非友。
各不相关最好,反正肯定没必要一起抢男人嘛。有必要的话他就发挥一下自己小师弟身份的作用,没必要的话远远不关己事最妙。
萧淼清回身看向张仪洲出声的方向,乖乖走回去,没起要隐瞒的心思:“我就是去街上逛了逛,没想到遇见了凌时,与他周旋了一番就回来了。”
他与张仪洲隔了两三步远,借着手上的寸微光亮可以看见张仪洲的面庞。虽然还是那张脸,可与平时又好像天差地别,不知是何缘故。
屋内实在昏黑,叫萧淼清有些不自在,他又问:“师兄,屋里这么黑,我把灯点上啦?”
萧淼清估计至多是因为没有烛火,看人自然就不一样了。
然而他还没有转身动作,屋内的几盏烛台呼的叫火光点亮,同时原本敞开的房门也被关上,阻断了萧淼清的退路。
这一切只在瞬息之间,恶念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萧淼清垂眸看了看自己指尖的那点小火苗,忽然感觉这小东西没眼看,干脆熄了把手藏进衣袖里别到身后。
炮灰真是没人权,连修炼都拍马难追。
不过因为屋里亮堂起来,萧淼清便无法以光线缘故解释张仪洲的不同了。
他见张仪洲双腿盘坐,一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膝头,腰背却好似比平时懒散一些。
那种好像望到他骨血中的审视,与大师兄平常的样子出入极大,又好似有一些盯着玩物的戏谑。
可面前的人的确是张仪洲,这才是这种反差感的根源。好像暂时在当下,张仪洲的身体让另一个灵魂占据了般。
特别是当萧淼清口中说出“凌时”二字时,他注意到张仪洲的脸色更异。
萧淼清还没琢磨透这是什么意思,便听见恶念开口缓缓说:“左一个凌时,又一个闻淳,明日又要冒出个谁来呢?”
这话说得,萧淼清在心中想,我怎么知道明日你又冒出哪个拥趸来呢?
而且这话好像是在问他,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不知道啊,看缘分吧。”萧淼清老老实实说。
男主和男配之间的缘分总是难以捉摸的,他如何下定论。但即便张仪洲问得莫名,萧淼清还是得好好回答,他现在能不能在山下历练多半还靠在大师兄手上咧。
张仪洲好似轻笑了一声,但声音太小,萧淼清无法确定。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听清楚了张仪洲后面问出的话:“还想去烟花地见识见识吗?或者其他地方,其实烟花地算得了什么呢,若想长见识倒不必去那里。”
这话问的难免叫萧淼清心动。
这是之前萧淼清要求过的,彼时他十分脆生利落地开口,当下却有些怕是张仪洲的计谋。
这太大方了,不太符合大师兄平常的性格。
再一想好像时机也不对,大师兄不会以此为借口说他心思不正,不适合在山下历练就把他打发回山上去吧?
这可能性不是没有,结合张仪洲现在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语气神态,叫萧淼清不得不多怀疑了几分。
真奸诈啊,
为此萧淼清打起精神,脑中的思绪转了好几圈,然后才谨慎地回答说:“若大师兄带我去我就去,否则我一定不随便去。”
说完萧淼清还怕意思不够明确,又补充半句:“我全听大师兄的。”
不过是句全听大师兄的,恶念就感觉到体内意识对抗的厉害。
他起身下榻,步伐张扬地走到萧淼清身边,在明光晃晃下,萧淼清这才注意到张仪洲的背后有隐约的黑气在腾跃,半点不加掩饰。
和那晚大师兄与凌时打斗过后,几近走火入魔时的状态一般。
萧淼清心中咯噔一下,暗往后退了半步,然而他的步伐有限,张仪洲早已经站在他面前。
萧淼清回想起来,便后悔自己踏入房内的举动,刚才如果悄默默回到房里,叫大师兄自己调节调节,明日就是寻常普通艳阳高照的一天。
现在他撞到这当口上,进也不行退也不可。
“你现在倒乖。”恶念走近了,萧淼清才看清他面上确有笑意,“我以为师弟到山下长了见识,所以见师兄也不似从前了呢。”
萧淼清下意识回嘴:“我才没有。”
说完又愣住,不解张仪洲这话是什么意思,又是用什么立场说的。
恶念是在调侃张仪洲,调侃他的克制退让反而把师弟拱手让人。
因此恶念也感觉到自己渐渐开始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权,两股力量在冲撞。
一个想让萧淼清出去,离自己远远的,一个却寸寸看着萧淼清的皮肉,放肆想着啃噬吞没,渴血尝肉的画面。
萧淼清被这样看着,心中忽然有了个荒唐的念头,那就是从他进门开始,他就已经是囚笼里的猎物无处可逃。
他后知后觉感到了害怕。这些不是张仪洲会问的问题,那是什么在替他开口?
萧淼清知道张仪洲修炼刻苦,是叫众人观仰的存在。如今一面要历练,一面要修习,一面还要照管师弟,不会因此出了大问题吧?
作为所有人中问题最大的那个师弟,萧淼清有了这个想法的时候多少心虚了一下。
“师兄,你修炼又出了岔子吗?”萧淼清低声问张仪洲,“我去叫二师兄来吧?”
他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可是退后的动作却半点不稳健,差点绊到后面的桌角,人往后踉跄了一步,若非手撑住桌面可能就要摔倒了。
何必要这样束缚自己,他真的需要你的克制吗?去碰碰他,感受他,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你不敢的话,我帮你啊。
恶念朝萧淼清伸手。
但他的瞳仁里倒影出来的萧淼清在害怕。
“大师兄。”萧淼清又叫了一声。
这声话音落下,恶念的动作顿住,再不甘心也只得抽身离去。
片刻后张仪洲抬起两寸的手终究缓缓垂落:“我自行调息即可,你出去吧,也不必叫他过来。”
萧淼清如蒙大赦,三两步跑到门前将门打开,不过在走出去前又退后一步歪着上身对里屋的张仪洲说:“师兄,我真的是要好好修习历练的,往后也不会和乱七八糟的扯上关系了,只一心向道!”
萧淼清说完也不敢多停留,关上门就跑了。
这一夜萧淼清多翻了几趟身,晨起时还多打了几个哈欠。
不过昨夜的事他醒来后就没有过多放在心上,一觉睡醒萧淼清就没觉得张仪洲走火入魔与自己有关系。修炼得越精深,走火入魔的可能性就越大,满打满算他不过是一个没选好回家时机的倒霉蛋。
只有他叹息自己运气差的余地,需要承担的责任为零。
但享好命,莫担责任!这是萧淼清这辈子刻在脑门上的座右铭。
萧淼清才推开房门,就见守在房门口的于金脸上露出笑意,似乎是等了他一阵。
“你在这儿做什么?”萧淼清问。
于金则点头哈腰请萧淼清去饭厅用饭。
萧淼清除了血蝅恢复了法力以后,对吃东西就没有之前凡人之躯时候的渴望了。不过吃好吃的也无伤大雅,萧淼清于是跟着于金到了饭厅。
张仪洲和付意自然是不吃饭的,萧淼清之前吃也都是自己吃。没想到今日一到饭厅就看见闻淳坐在这里,倒是有些意外,但步子没停,只是随口问道:“你也吃饭啊?”
闻淳衣着光鲜好像是特意打扮过,闻言唔了声,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板凳,让萧淼清坐过去。
和闻淳也不是生疏关系了,萧淼清也没同他客气,在闻淳身边坐下。
刚坐下,于金就招呼了一群魔族伙计上宫宴似的端上来一堆吃食,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点心俱全,还都是热气腾腾用法术保持在最佳状态的。
就算萧淼清没有最开始那样馋嘴了,现在也看得胃口大开。
他拿起筷子夹了两口,刚送入口中咀嚼,便注意到闻淳并没有动手:“你不吃啊?”
闻淳摇头,就在萧淼清身边坐着,目光悄悄观察萧淼清。
萧淼清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他都叫过闻淳嫂子了,吃嫂子一顿早饭算什么事儿?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但享好命就行。
闻淳是在试验自己对萧淼清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同的感觉。从前他虽然由血蝅控制着,觉得自己极想亲近萧淼清,但是终究闻淳自己也认为是受到了血蝅的影响,并不一定是真的。
只有当血蝅退去以后自己对萧淼清的感觉才是真实可信的。
然后闻淳惊异的发现,有没有血蝅,他对萧淼清的感觉似乎都没有很大的变化。血蝅从前只是叫闻淳偶尔丧失神志,扑蹭到萧淼清身上,但白天时候闻淳面对萧淼清的一言一行却大多出于他的本心。
昨夜听见于金说萧淼清问起自己在魔界是否有过妻妾,闻淳回去高兴地直在床上打滚。
闻淳从前瞻仰张仪洲时满心仰慕,以为那就是喜欢。现在回想起来却不是一回事,他现在看张仪洲依旧觉得对方风姿绰约,但与见到萧淼清时完全不一样。
闻淳这才明白喜欢并不是见色起意天天想同人家睡觉,喜欢是坐在旁边看人家吃饭都觉得喜悦满足,更想日日与他在一起。
“其实我爹这次来也说我可以考虑我的婚事了。”闻淳在旁冷不丁开口。
萧淼清喝下口中的汤,转眸看他:“你才多大。”
闻淳足比萧淼清还小点呢,即便魔族行事不同,萧淼清也觉得还没到时候。
闻淳好像不太自在地咳了咳,然后红着耳朵说:“其实我还可以的。”
萧淼清不是很懂:“什么可以?”
闻淳从前以为调戏人的话随口就可以说的,他见过看过的多了,这有什么难?可到了这会儿面对萧淼清单纯的目光,闻淳是真开不了口。
闻淳跳过萧淼清的问句,想到昨晚萧淼清还问过栾凤,此时特意提了一嘴:“我们魔族著名单身汉栾凤都要成婚了,我怎么能落在他后面。”
“他的性子可是很古怪的,”闻淳刻意贬损栾凤,“愿意嫁给他的定然眼神不太好。”
这种情敌之间相互呸呸呸的幼稚行为,萧淼清也懂,不过他想为栾凤那不知名的妻子挽尊,毕竟同为人族物伤其类,萧淼清道:“也许栾凤妻子也是个受害者罢了。”
还是个注定头顶绿光的受害者,惨死了。
闻淳虽然不太满意萧淼清的话,但想了想萧淼清也只是为那个人族说话,而不是为栾凤讲话,闻淳也便忍了,即便心中还是觉得物以类聚,能和栾凤成婚的定不是他看得顺眼的人,不过顾着萧淼清,他勉强点头认同。
“也不知我们在这城里要待多久。”萧淼清自言自语道。
兰通城现在又出现栾凤又出现鲛人的关键词,显然是个重要位置,与剧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闻淳搭茬说:“你若是想我们可以在这里多玩几天,与师兄们分开走也无妨啊。”
“咱们这三脚猫的法术,分开走多危险。”萧淼清说。
他可不想一个人历练那些拉拉杂杂的除小妖,要蹭就蹭张仪洲他们的经练,到时候全给他记在云瑞宗的大事记上,他要做一个有名有姓,事迹辉煌的小师弟。
“好吧。”闻淳现在倒是听话,只同萧淼清建议说,“大师兄前面和二师兄交谈时我听见了,他们白天要去外头转转,咱们要不要一道去啊?”
萧淼清本来悠悠闲闲坐在原处,闻言一下站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快走快走,免得他们自己出门。”
好在赶到春风楼门前时,萧淼清和闻淳还是看见了张仪洲与付意的背影,两人一个追一个赶上去,喘着气在师兄身旁站定。
萧淼清先看了张仪洲一眼,心有余悸。
好在这会儿的张仪洲已经是端方清雅,寻常样子。
萧淼清这才松了口气说:“师兄,我们和你们一起去。”
付意笑道:“还以为你今日起不来呢,特意没叫你。”
萧淼清理了理自己跑皱的衣摆,又听付意说:“润扬与西音马上要到了,一会儿便可以与他们会合。”
萧淼清听见这话惊喜抬头:“真的啊?”
他与邵润扬段西音的关系都极好,一阵子未见自然期盼再见。
萧淼清和闻淳追师兄,后面不久于金又追上他们。
说是魔主离开之前吩咐他在这兰通城里保护闻淳的周全。闻淳对此不置可否,只当于金不存在。
萧淼清听了却觉得怪,难不成这大半是魔族的兰通城对魔族少主比其他地方还更具有威胁么?
他们在闹市行走并非是为了玩乐,更多的是为了观察探访兰通城内情况,有乱平乱有事平事。
为此萧淼清迈出的每一个步子都充满了使命感。
一刻钟后,萧淼清与闻淳两人加上于金,在一方说书摊前走不动道了。
“师兄,就听完这段成不成?”萧淼清回头望张仪洲,目光可怜恳求。
张仪洲面色不改,心中却无奈,他看向说书摊旁边的茶摊,不置可否只问萧淼清:“要喝什么茶?”
几人在茶摊上坐下,与其他或百姓或魔族的人一道听书。
说书人的故事并不复杂,已经讲到一半,说的是个除妖的旧事,中间提到有一妖物为复活重生自己的爱侣,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与仙途,只求爱侣重活。
萧淼清与闻淳经历少,说书人又极老道擅长调动听众的情绪,跌宕起伏之下,萧淼清与闻淳都听得心中不忍。
萧淼清问:“他的爱侣活了,他必然就要死么,赔上仙途还不够啊?”
仙途本来就是许多修士一生所求,杀妻证道的萧淼清听过,反之却是少之又少。
说书人听此一问,笑着答道:“天道轮回本是定数,死生相依,有死就有活,想活就要死,是更改不了的。”
萧淼清与闻淳都是唏嘘,如此将故事听完离开后还在讨论。
闻淳说:“世上真有这样的感情吗?”
萧淼清猜测:“也许有吧,世间万千人,多少能寻出个痴情种子来。”
他们两个说了一会儿,萧淼清抬头看见张仪洲与付意面色似乎均无动于衷,不免又在心中腹诽,反正痴情种子再多,他们门派也没有。
正想着,萧淼清的肩头就叫一只手拍了一拍,随后一道笑声响起:“小师弟!”
萧淼清闻声,在回头前就露出了笑意,等看清来人以后更是喊道:“三师兄!”
站在萧淼清身后的正是邵润扬,段西音落后几步,萧淼清也唤她一声:“师姐!”
两人原本有些担心萧淼清,此时见萧淼清笑盈盈不似受苦了,这才放心一些。毕竟萧淼清在与他们一道时叫人掳走,后面即便知道萧淼清已经叫大师兄救了,他们也还有隐忧。
邵润扬同师兄们打过招呼,便将萧淼清给拉到了旁边,伸手帮萧淼清诊脉。
等确认萧淼清的脉象无虞这才放心。
邵润扬在闻淳逼视的目光中放开萧淼清的手,不知这小魔主又是抽什么疯。
萧淼清怕师兄担心,大大咧咧对邵润扬说:“师兄我没吃什么苦,一直都挺好的,顶多算是有惊无险。”
萧淼清说着又想到一点,对邵润扬说:“对了师兄,我还特意给你留了个好东西来着,你等我找找。”
邵润扬好奇:“什么好东西?”
萧淼清没有直接说,只是脸上有点卖弄的神色,自顾自在乾坤袋里掏找了一番后,才在玉笛和拨浪鼓后面翻出那两根羽毛来。
他把羽毛拿出来以后在邵润扬面前扬了扬,然后摊在掌心叫邵润扬看:“师兄,我记得我在你的医术上见过这种毛,是不是可以拿来炼丹入药?我偶然得到这两根,现在送给你吧。”
萧淼清极大方,说着就往邵润扬那里推。
邵润扬有些惊异地盯着萧淼清手上的羽毛,喃喃道:“这,这不是魔族神鸟的尾羽吗,你怎么偶然能得到这个?”
成年的魔族神鸟可不瞎掉毛,这完整的尾巴毛除非直接抓着神鸟的屁股往下揪。
在场的人除了萧淼清以外,一时虽然反应不同,但是脑中想法都和邵润扬差不多,这尾羽不可能是轻易拿得到的东西。
闻淳差点原地跳起来,他伸手想拿过萧淼清手上的羽毛仔细看看,却没想到指尖才碰到那鸟毛就叫生生烫了一下。
闻淳吃痛抽回手,发现就那么一瞬间,自己的手已经被烫红了。
“诶?”萧淼清见状觉得奇怪,“不是我出手啊。”
“当然不是你出手,”张仪洲在旁开口道,“传闻当中神鸟的羽毛为魔族圣物之一,脱离神鸟的身体后除非认主,否则会散发神鸟体内真火之力,寻常人无法近身。”
这两根在萧淼清手中如寻常物件的羽毛,一旦触碰到别人就会像烈焰熔浆一般主动攻击。
“而认主,”张仪洲继续说,“须得神鸟首肯。”
也就是说,单单萧淼清现在手里捏着这两根鸟毛,在场所有人就已经能够断定他定是做了某种偷偷摸摸的事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师弟与神鸟二三事,小师弟和神鸟不可明说的岁月。诸如此类的话自动冒出。
“不知师弟觉得这算不算乱七八糟的关系?”张仪洲的声音冷冷地问。
萧淼清糊里糊涂还没搞清楚状况,也没想到两根鸟毛怎么能砸了自己的脚,正不知怎么开口说明。
而仿佛觉得场面还可以更乱一些,天上忽然有一群飞鸟俯冲下来,到了极近处瞬间在半空化为人形落地,目光灼灼地盯着萧淼清手上的羽毛,然后噗通一下对着萧淼清跪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朗声对萧淼清喊道:“见过尊主妃!”
萧淼清双目圆睁,顿时觉得自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