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做点什么吗?
温春:“……玩手机?”
“还是说你手机没电了。”
陆焘笑意一僵,低头把花放下。
再抬起脸,依旧是张笑颜,只是更意味深长些。
“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正好上去表演的歌还没有确定,有推荐吗?”
温春想起舍友说,陆焘大一时替人去歌手大赛随便唱了首歌,结果直接晋级半决赛,后来又拿了冠军,只是爱好太多,恣意散漫,从此再也没上台献唱过,成为了校园神话。这次不知为何突然答应返场助兴,决赛门票都被炒火……她这算不算赚了?
还未应答,陆焘视线微凛,陡然从她的嘴唇移向眼睛,分不清认真还是随口玩笑。
“譬如你爸爸最拿手的歌?”
空气一时有些冷肃。
温春警惕:“你怎么知道我爸爸会唱歌?”
他真的查她了?
但爸爸以前是歌手的事,没什么人知道,一是因为他早已隐退,二是因为妈妈把这些陈年资讯保护得很好。
唯一有可能知道的那个外人,也不可能告诉陆焘。
陆焘:“现在知道了。”
温春轻怔。
“我那天回去后一直琢磨,怎么可能有人唱歌比我好听?”
他大言不惭,“思来想去,能让你有那种评价的,要不是家人,要不是许望。”
打篮球那天他和替补们聊天,得到了许望唱歌一般,而且很嫌弃去k歌的结论。
温执看上去也不是爱唱歌的人,她像是那种西装革履,坐台下欣赏的。
“原来是爸爸啊。”
陆焘面若春风,“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向爸爸讨教唱歌的技术?”
既然他都诈出来了,温春也没有再掩饰的必要,她没好气给陆焘一眼,抬起下巴:“你来晚了,我爸爸已经退出歌坛很久了。”
陆焘:“歌坛?”
“哼。”
难得可以对人炫耀,温春清清嗓子。
“当然,我爸爸以前是原创歌手,很厉害的。”
“哟~这么厉害啊~”陆焘捧着她道。
温春更来劲了:“你知道就好,要不是后来我出生,爸爸要回归家庭,现在早就红遍大江南北了,唱歌比你好听一百万倍。而且他不止唱歌好,做饭也好吃,还会梳头发,我的编发就是他亲自设计的。”
所以温春从小编到大。要不是看陆焘有点眼光,之前夸过好看,她都不告诉他。
她自豪又怀恋地摸摸小牛角,奇怪,在哪里蹭乱了?
手指刚放下来,却又想到高中时的事情。
现在想来,那时候被嘲笑,也有这个编发的因素在。
本来人就胖,外地转来,还梳一个和别人都不一样的发型,在人群里很显眼,一下子就成为了被针对的目标。
但温春死也不改,因为这是爸爸给她编的。
可这些欺负和跟不上的进度、妈妈的期待一起压下来,偶尔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喜欢上许望后,温春会偷偷地给他写信,把这些事一股脑都写进去。
许望平均一天就能收一封情书,温春曾亲眼目睹过他把成堆的信封一起丢掉,所以很大胆地在匿名情书里写了全部的烦恼,包括爸爸的事。
爸爸隐退得早,那个年代都是用碟片流传歌曲,不知为何,之后一直没被上传到网络,就连温春也没有听过他完整的歌曲,只知道和妈妈定情的那首歌在前奏致敬了一首著名钢琴曲。
那段时间,她已经没有再被欺凌了,课业却依旧紧张,又因为想要考上和许望一样的重点班,每天都很紧绷。
元旦汇演前刚好出月考成绩,温春考了高中以来的最低名次。
在汇演角落绝望憋泪的时候,许望光芒万丈地登台。
恰好演奏了那首钢琴曲。
演奏完,他没立马退场,而是等到主持人上台,接过话筒说,希望各位同学加油,别放弃努力。
新的一年,会好的。
会配得上想要的一切。
直到现在,温春都没有脸大到认为许望是因为她才弹了这首曲子,说了那些话。
陆焘说的对,许望对她不够好,不喜欢,不在乎,但温春就是靠捡拾他零零碎碎的话变坚强,她很努力很努力,变成了一个各方面都还算不错的人,努力地被他看见。
像刚才被冤枉的那种错误,绝不会犯。她不想让他嫌弃,而是追上他,一起站在光下面。
只有这样,才有资格被爱。
温春放空地想着,不知哪里漏下来的水珠淌过指缝也没有擦拭。
陆焘突然问:“在想什么?”
温春手背一动,叹了口气:“……没什么。”
“就是觉得,也许优秀是爱的入场券,”她遗憾地淡笑,“我才刚刚入门。”
呼吸安静了十来秒。
忽然,紧靠的铁壁轻轻震动了一下。
陆焘长指屈起,关节敲打着柜子,颤音清亮,宛如数次小小余震。
低音在耳畔轻轻响起:“怎会剩你一个,至少还会有我。”
“我亲爱的还烦恼些什么~”
他一言不合就唱了起来,用指节打着节拍,在哼唱间隙换成轻声的响指,韵律温柔。
力度太轻,像拨过碎发,抚上眼角。
“baby,justtakeiteasy,justtakeiteasy,真的真的没关系,输了这么一次当存点运气。”
“baby,justtakeiteasy,justtakeiteasy,真的真的没关系。”
“其实你,其实你,微笑时候最美丽。”
他嘴角带笑,唱这句时看过来。
温春回过神,这才察觉她手背上的不是哪里漏的水,好像是很小很小的一滴眼泪。
她姗姗来迟地沉浸在歌声里,不同于摩托车上随意哼的小调,陆焘咬字清楚,嗓音清澈,透亮,又低低地回荡在狭小空间里。
像引人沉溺的气泡酒。
浓烈眉眼笼罩在昏暗光线里,看不清晰,但那双眸子一刻不离盯着唯一的听众,一如那晚闪烁的天星。
铁门紧闭,一丝缕光从缝隙里透进来,小小的柜子仿佛变成几年前偌大的联欢会场,灯光明暗交替,温春捏着被对折起来的烂成绩单,听陆焘唱完一整首《没关系》。
陆焘:“怎么样?”
温春:“嗯?”
陆焘什么也没问,笑眯眯地撩了下头发,耍了个酷。
“我打算到时候演出就唱这首了,好听吧好听吧?”
“是不是全世界唱歌第二好听的人?”
眼角突然就干涸了。
焙烤的黄油香气在鼻腔里愈发甘甜,温春忍不住扬唇笑骂:“………我看你是全世界第一自恋的人。”
陆焘吊儿郎当地歪靠柜子:“原来包包对我的评价有这么高。”
温春居然没有露出无语的表情,抑或回怼,而是浅浅笑了一下。
眼尾挑起来:“确实。”
陆焘视线一滞,嘴唇微张。
微弱的气流吸进去。
气味很甜。
他喉咙发紧,头颅微微前靠,细嗅。
手指刚动了动,房间门开了。
紧接着,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陆焘噘嘴,拔出钥匙。柜锁响了几声,开锁师傅说:“好了。”
季念:“多谢。”
等师傅离开,他轻叩柜门。
陆焘刚虽然那么说,但还是拿起花,和肩背一起挡住温春,单手开门,抬了下眉毛。
季念瞥了眼他黑鞋后面紧邻的那双靴子,口型无声道:败类。
陆焘下巴稍抬,闲适弯唇,也回以口型:彼此。
温春被陆焘护着头顶出来时,季念已经走了。
温春:“你朋友来的还挺快。”
“能不快么。”陆焘随口道,“他就是季薇堂弟,下午刚好在隔壁楼帮忙,你们来帮忙加分的名单就是他排的。”
温春点点头,没多想。
终于恢复自由,她伸展了一下肢体,陆焘跟在旁边学。
温春嘴角抽动,又一次放过他没有怼。
过了一会儿,她舒了口气。
“我想好了。”
陆焘眼皮一跳,莫名有点沉。
“想好什么?”
温春粲然:“不用你帮我出的那个‘妙计’。”
也许吃醋很有效,但是温春突然想要看看,没有外人介入,也没有那些包袱,她能不能不“更好”地出现在许望面前。
16岁的许望保护过16岁的温春。
22岁的温春突然明白,她希望许望会喜欢上的,是那个和16岁的温春一样,没那么好也没关系的她。
如果不是……就算了。
温春眸光闪动地看着窗外。
陆焘看着她的后脑勺,手指仍捏着钥匙,金属被压在手心,发出听不见的零碎声响。
掌心勒出深深的红痕。
温春做好决定,整个人都轻盈起来:“不管怎样,谢谢。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也祝你彩排和演出顺利,歌很好听!”
陆焘难得地没吱声。
温春走出两步,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未回头,手腕被拉住。
“花。”
陆焘抓着她的手腕,把面包花束塞进臂里,一触即离。
“你忘记拿了。”
温春反应过来,笑了一声:“真是给我的啊?”
她知道陆焘最近彩排没错,但陆焘又不知道她今天会在这里,难道不是碰巧撞上逗一逗的吗?
不过,也可能是刚看她那样儿,好心分享以安慰而已。
算起来,她在人家面前还真丢脸过挺多次的。
陆焘低眸。
“那你喜欢吗?”他问。
不等温春回答,又换了个问题。
“觉得好看吗?”
他脑袋微微垂下,头发在灯光照耀下有些毛茸茸的,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像低头舔舐伤口的流浪小狗,就差舔舐了。
温春也没了抬杠的心思,实话实说:“好看。”
陆焘:“那就好。”
他抬手,揉了下花瓣就收回。
“好看你就拿回去多看看吧,送你了。”
“大不了你把钱转我。”
“行。”温春此刻确实有点想要了,摸出手机,“多少?”
“五百。”
陆焘“哦”了一声,补充:“还有二十块运费。”
温春倒吸一口凉气:“花店真暴利。”
她现在没有空闲的手,约定好一会儿再给。
陆焘煞有介事地点头,末了却又停步。
“嘶…”
“有点儿后悔了。”
温春:“?”
“都给你了,我明天早点吃什么?”陆焘无理取闹,“好歹给我留个,陪陪我。”
“大哥,我都买了。”
话是这么说,温春还是把花束面向他,瓮声瓮气:“自己拿。”
陆焘绽开笑意。
装模做样挑了两下,一个吃不撑他,居然还厚着脸皮拿了两个。
是花束里唯二的牛角包,一个蓬松的,一个压扁的。
“你知道吗,我现在最爱的食物就是牛角包。”
可惜好像怎么也吃不到想吃的那一只。
陆焘捧着面包,指腹轻轻摩挲。
“不管是松软的还是压得扁扁硬硬的牛角包,都特别好吃。”
虽然脸上仍挂笑,但声音听上去,兴致不是很高。
温春疑惑地看他一眼,陆焘却率先开门,走出去。
她也是这时才第一回看清他的背影,以往基本都是正面,即使是背朝她,也是挡身在前,近距离睹不分明。
他个子高,肩膀宽,体态很好,在走廊不甚明亮的顶光下有些落寞。
温春抱花跟上,刚关好门,没走出两步,手机响了。
响一声就停。与此同时,许望从几步开外的拐角后走来,手里拿着手机和一个烘焙纸袋。
目光先定在她身上,皱起的眉松弛下来。
接着又看见她身后,靠在门外墙上的陆焘。
许望眸光冷淡,按黑手机,把鼓鼓的纸袋随手扔掉。
温春赶忙跑向他,低头看了眼花,抿抿嘴:“我刚和陆焘遇见了,花钱从他那里买了这个。你饿了吗?要不要去吃……”
许望眼皮垂下:“不吃这种垃圾碳水。”
后面传来一声很明显的嗤笑。
温春头一大,只寄希望于那人别再冒出什么惊人的鬼话,幸好陆焘刚不知为何突然熄了火,估计也没那个心思。
无事发生,真难得。
她轻松下来,对许望笑笑:“你是忙完了来找我的吗?我早就把姓名条贴好了,一起走吧。”
“嗯。”
许望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否认。
温春眼睛亮了亮,和他一同朝前走,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陆焘开口了。
“温春…”
他的尾音拖得有一点长。
像还沉浸在刚才密闭空间里的浅吟,喊得人头皮发麻。
温春脚步顿住,看了眼许望,抱紧花回头。
“怎么了?”
温春挤眉弄眼地警告,“还有事吗?没有了吧。”
陆焘靠在墙上,拆开一只牛角包的袋子。
他面朝温春,眼神认真,径直勾过来,随即缓慢举起牛角包,在四目相对间咬下最上面的尖角。
嘴唇沾上碎屑,陆焘舔了一下,鼻腔泄出声闷笑。
“是没有事。”
“就是想说,不管怎样,都别忘了。”
他嚼着牛角包,口齿不甚清晰地说:“……我爱你。”